《富贵钱庄》 第一章 江芷灵睁眼时,第一个感觉是--床怎么变硬了,而且天花板怎么不一样,不是白的而是五色八卦图案。 她闭上眼,轻轻叹口气,等待幻觉过去。这几个月随着头疼加剧,她的幻觉越来越严重。约莫五分钟后,她又睁开眼,八卦还在,床依旧硬邦邦。 她再次合上眼,觉得有点冷,却摸不到床单。 “妈?”她轻唤。 没有人响应,她又唤了几声后,确定没有人说话,才又睁眼。八卦仍在,头有些疼,但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偏头往右看,一块金条落在她眼旁约二十公分远的地方。 她轻轻笑了起来。竟然会看到黄金?明知是幻觉,她还是禁不住伸出手去,原以为金条会在她的碰触下消失或扭曲,没想到却实实在在地碰上了,她有些困惑。莫非她把别的东西看成金条了?像是铅笔盒……但不对啊,她的病房里没有铅笔盒。 她动了下身子试图坐起来,放射线治疗让她经常感到疲倦体力不济,但也不能老躺在床上不动,抱持着这想法,她撑起手肘,一边想碰触床边的铁栏杆,栏杆没碰到,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靠着右手肘的力量撑起上半身。 “咦?”她惊愕地又出了些力,让自己半坐着。“我坐……坐起来了?妈,妈……你看到了吗?妈--” 她左右张望着想找母亲,话语却戛然而止,她惊愕地看着四周,不是她熟悉的平凡摆设,而是一个莫名其妙、没见过的地方。 这里十几坪大小,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跟铁箱,箱子都上了锁,除了离她最近的一只小木箱翻倒在地,金条散落一地。 她闭上眼,揉揉眼睛后才又睁开,还是一样的场景,她困惑地拧起眉心。虽然脑瘤会让她产生幻觉,但看到的都是些小东西--撇开昨晚看到的奇怪男人,绝大多数都是物体扭曲,像是门歪了,桌子倾斜,从没有过整个房间都改变的情形。 就在她困惑之际,却发现自己穿了一条奇怪的明黄色罗裙,脚上是同色系的绣花鞋,腰上系着黄腰巾,而后是青色肚兜跟透明的大袖罗衫。 这不是古代女人的衣服吗? 她从地上站起来,除了后脑疼外,身体很轻盈,没有任何疲倦的感觉,她试着在原地跳了两下,非常轻松,一点都不吃力。 或许这不是幻觉而是作梦?她试着想捏捏手臂,却迟迟下不了手,若是梦,她宁可慢点醒来,起码在梦里她身体健康,感觉也很好。 自从八个月前她发现得到脑瘤后,身体衰败得极快,母亲说是手术跟放射线治疗让她衰弱,一度停止治疗,带她访寻各种偏方治疗,甚至到庙里问事、尝试生机饮食、断食、气功……生命却没有停止流失。 疼痛让她几乎想从二十层楼跳下,但想到母亲……她退缩了。三个月前,她的脑部不正常放电,她因此痉挛摔倒在浴室,如果不是母亲听到声响冲进来,她已经走了,因为当时她的头埋在满是水的浴缸里。 然后她又进了医院,开始一连串让她恐惧的治疗。她的体力不停流失,好不容易长出的头发又一绺绺地掉落…… 她伸手卷着散在胸前的发丝,轻轻地笑了起来。而后,她忽然感到一阵饥饿,更加确定是在作梦。若非在梦中,她怎么会有食欲?放射线跟化疗让她老是恶心想吐,胃口被破坏殆尽。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决定放纵一下。“炸鸡、小笼包、猪排蛋饼、椒盐虾、无糖绿茶……”念了一长串想吃的食物后,她开心地睁开眼,笑容僵在嘴边。 “怎么没有?”她转了一圈,确认没有食物后,再次闭上眼。“大概念太多了。炸鸡、炸鸡、炸鸡,请给我炸鸡……” 她又睁眼,还是没有。 奇怪,梦里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喊不出来? 她拿起地上的金条,往墙上砸去。“去炸鸡店。” “当啷”一声,金条掉在地上。江芷灵瞄了眼四周,还是小房间没变,她开始感到不安,拿起金条又砸。 “回家!” “当啷、当啷”、“咚咚咚”的声音引起外头的注意。 “那边有声音。”一个矮胖的黑衣男低声朝同伴说道。 正在敲墙的五个人纷纷停下动作,朝前奔去,果然听见墙面传来声响。 “有人在里头。”一个瘦高的男人说道。 墙的另一边,江芷灵已停下丢金块的动作,弯身盯着方才砸墙掉落在地的金条,疑惑地抚过边缘银色的点点…… 她拧眉拿起金条,盯着边缘。“掉漆了?”语毕,她勾起笑。“果然是镀金的。” 如果不是在梦中,怎会如此戏剧化,只是为什么出不去呢?她摸着结实的墙面。如果真的是梦,又为何如此真实? 若是梦,她应该能穿墙才对。她往后退了几步,朝墙壁奔去,却硬生生地在一寸之遥停下,没敢真的撞上去。 她拍了拍墙,还是很真实,奇怪…… 江芷灵再次后退,扭扭脚踝,弯腰摸地,起身扭腰,双手反转,转动关节,深吸口气后,她往前助跑,大叫一声:“喝--”扬腿朝墙壁踢去。 在她的腿碰上墙壁前,墙面忽然翻转,黑衣人走了进来。 “大哥,开了。” 迎面一个巨炮击中他的面门,胖子往后翻倒。“啊--”鼻血喷了出来。 江芷灵错愕地瞪着突然翻转的墙壁与黑衣人,黑衣人也错愕地瞪着她及她举高的右腿。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首先回过神,赶忙收回脚。“你……” “你怎么在这里,翠娘?”其中一个黑衣人叫了起来。 胖子捂着鼻子呻 吟。“呜……我流血了。” 翠娘?江芷灵疑惑地望着蒙面黑衣人。“你们是谁?” “你在讲什么,认不出我的声音?”瘦高的男子拉下蒙着脸的黑布。 江芷灵还未说话,另一人警戒道:“是陷阱,快走。” 几名黑衣人顿时脸色大变。“翠娘你出卖我们--” “别废话,快走!” 江芷灵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见他们转身奔出,她仍待在原地,还未想清要不要跟出去瞧瞧,一个黑衣人又跑回来抓着她往外走。 忌惮于他手上的大刀,江芷灵没有挣扎,一方面也是想弄清他要带她去哪儿,接下来会怎么发展,还有现在是不是还在梦里? 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自己不在梦中,但想到前阵子很红的电影“全面启动”,她又有些迟疑,谁晓得梦会真实到什么程度?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比起穿越时空,作梦还比较能说服她。 好吧,就看看这梦到底想告诉她什么?或许……她能在梦中找到治好脑瘤的方法。虽然想法荒诞,但这样想让她安心一点。 黑衣人带她穿过几条密道,据江芷灵观察,应该是在地底,密道不长,没多久众人就爬上石阶走到外头。 没想到却有一大群人拿着火把与刀剑等候他们。 “果然是陷阱!” 江芷灵听到其中一名黑衣人咬牙切齿地说,举目望去,眼前至少有五十人,不是拿着刀就是拿着剑,屋顶还有十几名弓箭手。 “你们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大家都省事。” 江芷灵望向讲话的中年人,一袭青袍跟山羊胡,脸瘦瘦长长的,三角眼,还有黑眼圈。 她的视线自然地移向中央一个高头大马、虎背熊腰的男子,由他的气势来看,应该是头头;他的年纪约二十五到三十一、二岁,脸部线条刚硬,轮廓分明,双眼炯炯有神,鼻梁高挺,五官立体,长相粗犷,有点混血儿的味道。 “要我们束手就擒,没那么容易。”黑衣人把翠娘拉到前头,大刀架在她脖子上。“你们敢轻举妄动,我就先杀了她!” 江芷灵蹙了下眉头,不过并不意外。虽然她还搞不懂发生什么事,但她醒来时待的密室应该是库房之类的,至于假黄金……可能是引诱这群人出现的“假钞”。 她会如此推断是因为右前方的建筑物上挂着一块大招牌,上头是四个大字:“富贵钱庄”。 就她所知,钱庄跟银行差不了多少,黑衣人应该是来抢银行的,没想到却让人瓮中捉鳖。 至于翠娘……江芷灵有些头大。黑衣人认识她,还说了你出卖我们这样的话,表示他们是一伙的,问题是翠娘在富贵钱庄扮演什么角色? 富贵钱庄的人知不知道她跟黑衣人一伙?就算不知道,她出现在库房也很怪吧? “你们别乱来,别伤了翠娘!”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露出焦急的神色。“大哥……” 为首的男子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冷静点。” 屠孟拧着眉心,白皙的脸上依旧是焦急之色,想出声要翠娘别怕,却收到大哥冷厉的眼神。 “你们挟持她没用。”屠莫不耐烦地说。“我不会受你们威胁。” “屠大当家果然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黑衣人手上用了几分力。 江芷灵脖子一痛,反射地缩了下肩膀,心里冒起一阵怒火。 “翠娘!”屠孟大惊失色地就要冲过去,却让身边的人抓住。“放开我!” 黑衣人笑道:“没想到三公子如此情深意重。” “你们放了翠娘--” “把他拉下去。”屠莫瞪了属下一眼。 “不要!大哥、大哥……”屠孟凄厉的叫喊在院子里回荡。 江芷灵忍不住哆嗦了下。虽然他关心翠娘令人感动,不过叫得这么凄厉还真的让人受不了。 少了个关心翠娘生死的三公子,黑衣人顿时紧张起来。“你们--” 屠莫连废话都懒得跟他说,右手一扬,屋顶上的弓箭手立刻射箭,别说黑衣人,连江芷灵也吓了一跳。好歹也多说几句话吧,这样就放箭,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吧?! 箭矢飞射而出时,架在江芷灵脖子上的大刀便撤了开去,她本能地蹲下身,在地上滚了几圈。 “别放箭,我们投降!” 江芷灵听到黑衣人大喊,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像是在看警局演习一样,制伏坏人的过程也太快、太顺利了吧…… 在地上滚了两圈,她一阵头昏眼花,摇摇晃晃地起身,眼前金光黑影交错闪动,后脑勺一阵疼,随即踉跄地摔倒在地。 不,别那么快醒……江芷灵在心中呐喊,她还不想回到现实…… 屠莫扫了眼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翠娘,一旁留着山羊胡的账房管事吴锋问道:“翠娘该怎么处置?” 他蹲下身,扣住她的手腕,特意用了几分力道,她却文风不动。不是装的?他正要让人将她抬进屋内,却见她颈后靠近发尾处有丝淡淡的血痕,他疑惑地摸了几下。 “怎么?”吴锋问道。 “让人打了个包。”他起身,挥手示意护院把翠娘抬入房内。 “要不要把她跟黑衣人关一块儿?”吴锋又问。 “不用,我还有话要问她,派人看着,醒了就通知我。”他先去瞧瞧那些黑衣人,再想怎么处置他们。 “是。”吴锋颔首,示意属下们各自去忙。 第二章 隔天醒来,发现自己仍在“梦中”,江芷灵开始怀疑自己或许不是在作梦。若说先前是两分怀疑,现在已经升级到七分,她从没作过连续的梦,曾有一次梦到自己抽中夏威夷七日游,但才上飞机就让闹钟叫醒,后来处心积虑想延续美梦,却没成功过,没想到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所愿。 回想在医院的情景,她脸上尽是茫然之色。难道她在睡梦中过世了?若真是如此,也算有福气了吧!江芷灵长叹一声后,甩开惆怅的情绪,起身在房间里走动,碰碰书架,摸摸花瓶,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忍不住又想,若自己真死了,不是该到阴间报到、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才投胎吗?怎么现在却附身在一个女人身上? 还是说她没死,只是灵魂出窍?又或者……她还是在梦境中?想来想去,没有结论,头反而痛了起来,便决定把焦点放到翠娘身上。 原以为她做内应有苦衷,却没想到当贼就是她本行,她打小行骗至今,一开始只是在店家顺手牵羊,后来行窃到人身上,当了扒手、做起金光党、仙人跳,甚至进到大户人家当婢女,近几年开始与黑衣人合作,里应外合,搬光富绅值钱的珍宝。 他们从南方一路往北行骗,结果在京城失风被捕,虽然后来从大牢逃出,为了逃避追查只得往边境逃,最后在燕城落脚。 几人安分了一段时日后,手又痒了,于是重操旧业。一开始还是由小的做起,当扒手、偷偷店家的东西,翠娘则用美色骗骗少爷公子的钱,谁知三个月前她竟认识了“富贵钱庄”的三公子屠孟,众人又心痒了起来,决定干票大的,结果就成了现在这局面。 这些都不是旁人告诉她的,而是翠娘脑袋里蹦出来的记忆,自从她昏倒到醒来后,便断断续续地浮现脑海。 江芷灵拿起桌上的黑色陶马,陶马约莫手掌大小,鬃毛与表情做得栩栩如生,她灵巧地拿在手上把玩翻转。 翠娘自小受过严格的扒手训练,双手非常灵巧,什么东西都能玩上手,而且是不自觉的;江芷灵第一次发现时吓了一跳,当时她无聊地拿起小茶杯观看,心不在焉地想着事,一回神竟发现茶杯在她指间旋转,还差点摔破杯子,幸好翠娘身体反应极好,杯子落地前就让她捞起。 听见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她放下陶马走到窗前,假装欣赏园中景色。门扉被推开,她以为是婢女小春,没想却是屠莫。 “徐姑娘。” 翠娘不知该怎么打招呼,便点点头,礼貌地回道:“屠公子。” “你怎么样了?”他直言道。 “还好,就是头还有些痛。”说起来也怪她粗心,她一直以为后脑疼是脑瘤的关系,所以也没在意,醒过来后听婢女说起,才晓得后脑勺肿了一大包。 至于是谁把她打昏在库房里,却不晓得,她努力地想从翠娘的脑袋里搜寻,却什么也没掏出来。 “还是记不起为什么会倒在库房里?”屠莫又问。早上她醒了后,他就派人来问过,她总说不记得,问了大夫也说脑子受伤的人是会有此后遗症。 “真的没印象。”江芷灵一贯回答。“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屠莫瞟她一眼,沉声道:“是吗?” 听口气就知道他不信,江芷灵也没费神想说服他,早上醒来后,她就想离开屠府,可下人们说无法作主,得去请示大公子,这一请示就是一个钟头,摆明了晾着她让她干着急,以前审问犯人时她也用过这招,自然心知肚明。 “我能走了吗?”她直接切入正题。 他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昨晚那几个黑衣人已经移送官府了。” 江芷灵泰然自若地回视他审度的眼神。她昏倒在库房的确启人疑窦,还巧合地碰上黑衣人,怎么想都有鬼;而从昨晚他毫不容情地放箭,根本不顾她死活就知道他怀疑她与黑衣人有关,但没有证据的怀疑只能是怀疑,站不住脚。 “是应该移送官府。”她一点都不同情那些黑衣人,犯了法本要付出代价。 他冷笑。“不怕他们供出你?” “大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故意怒目而视,虽然她也曾想过这个可能,但照翠娘的记忆,他们都立过誓,不管谁失风被捕,绝不能把其它人供出来,同伴会互相营救,被捕之人毋须担心。 “难道公子怀疑我吗?”她装出更愤怒的表情。 幸好现在科技不发达,没照相机也没计算机,否则她行骗的事迹早登上头版头条,照片发布全国。 翠娘是个骗子,屠莫没将她扭送官府,可能是没证据也可能是出于好心--当然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比较大,要说她骗了那些公子的钱,在法理上站不住脚,毕竟礼物都是他们双手捧上送给翠娘的。 既然他没证据,纯属怀疑猜测,自然会不断放饵诱她上钩,她只要死咬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就行了。 “公子不会是看我现在什么都记不得,故意陷害我吧?”她义愤填膺地说。 “好一张嘴。”屠莫冷哼一声,忽然拍了下手。 一个小厮捧着木盒走进来,江芷灵大喊不妙,这木盒是库房里的,里头的黄金都是假的,他不会想诬陷她把黄金掉包吧? 小厮放下木盒后,便恭敬地退下,屠莫打开木盒,拿出一锭金子把玩。“认得吧?” 江芷灵没讲话,他瞄她一眼,继续道:“没想到你还能移花接木,把金条换成假的……” “公子莫要血口喷人。”她扬起下巴,果然是要陷害她。 “我血口喷人?”他冷笑地挑了下眉。“光是你出现在库房里,我就能把你押到衙门治罪。”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是被人打昏弄进去的。” “你倒挺会申辩。”他将假金条丢进去。“不说你跟黑衣人是否同谋,光你出现在库房,还有这盒假金条,我就能让你死在牢里。” 他打量她愤怒的表情,问道:“我要弄死你易如反掌。” “你承认陷害我?”她逼问,手上没录音机太可惜了。 他冷笑。“我陷害你什么,要你死简单得很,我何必花那么多闲工夫陪你演闹剧?” “所以你到底要怎么样?”她直接切入正题。 “你怎么打开库房的锁,还有怎么知道机关的位置?”他问。库房密道设下重重机关,她却没触发任何一处陷阱,他怀疑有内奸。 “我不知道,我说了我不记得--” “还想装糊涂。”他打断她的话。“我没心情陪你一个小姑娘玩花样,现在给你两条路,要嘛进官府,要嘛实话实说,我留你一条性命,或者你想尝尝刑求的滋味?” 江芷灵头大地叹气。“要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不记得--” “骗子的话能信吗?”他直接打断她的话,一双眼睛迸出厉光。 江芷灵觉得后脑又开始痛了,她揉揉颈子。“如果我不说,你就让我死?” “简单讲就是这样。”他大方承认。“当然,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 她来回踱步,屠莫说道:“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一盏茶的时间是多久?”她茫然地问。 他一怔,随即不悦地冷下脸。“你若再耍嘴皮子--” 她抬起手。“我没耍嘴皮子,一盏茶就一盏茶。你信神怪之事吗?大公子。” “我没心情--” “我知道你没心情听我胡言乱语,但你就当是我的遗言好了,随便听听。”见他蹙眉,她微笑道:“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进密道的,所以我想我的下场是死路一条,不过没关系,我不怕死,只是我想搞懂一些事情,你就当听灵异--不对,这里可能叫神怪或是志怪小说,反正你当故事听就是了。” 她顿了下后,说道:“其实我不是翠娘,翠娘已经死了,我叫江芷灵,算是鬼魂吧,不知道怎么跑进翠娘的身子里。” 见他一脸不屑又讥诮,她也不管,继续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一直觉得这是我的梦,但有很多迹象又显示它不像是梦,或许这是我的一个机缘,只要解决现在的危机,说不定另一个世界的我就会好起来了。如果你细心一点,应该能察觉得出我跟翠娘不一样,不管是说话的口气还是表情--” “你是骗子。”他打岔。“伪装成另一个人轻而易举。” “骗子有这么高明吗?”她不相信。“我办过不少诈骗的案子,相信我,你不是会被骗的那一种,你只要心胸宽大一点就能接受我说的话,我可以先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朝代?或者这是虚拟世界?” 他一脸不耐烦,她叹气。“好,我直接切入重点,我们可以合作,我帮你去套那些黑衣人的话,帮你找出来到底翠娘是怎么晓得密道的事。” 他冷笑。“不是乘机想串供吧!” “你可以派人在隔壁房间听。”她揉揉后脑的肿包。“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怀疑,接不接受在你,或者你可以再给我几天时间,翠娘的记忆三不五时会浮现出来,说不定过两天,怎么进密道的画面就会跑出来。” “如果你的废话--” “我的废话还没说完。”她打断他的话。“麻烦给我纸笔,还有我要求另外两个人参与判决过程。你的偏见太深,容易对我做出不利的判断,我会把我的来处详细告诉你们,若最后你们还是决意让我死,我无话可说。” 屠莫正要说话,忽然一个人走了进来,兴致高昂道:“好,就这么办。” 江芷灵抬眼望去,是屠孟。见他满眼兴奋、跃跃欲试,她有些疑惑,昨晚还那么关心翠娘生死,怎么如今却似一点也不在意……该不会屠孟也在作戏吧,难道他跟翠娘是将计就计、计中计,想看翠娘搞什么鬼? “别跟她瞎起哄。”屠莫斥责一句。 屠孟笑道:“有什么关系,难道她还能翻出我们的手掌心?” 江芷灵叹口气。“三公子说的是,取我性命有何难,大公子莫非是怕了我了?” “激将法吗?”他冷笑。 “是。”她大方承认。“你想解决问题,我也想,为什么不能一起合作?你若信不过我,多留点心眼防范我就是,我们快点把事情搞定,我还想回我的世界。” 屠孟一脸兴致盎然。“你真不是翠娘?” “不是。”她摇头。“你们总该有志怪小说或是乡野奇谭讲过这种事吧?” “是有没错。”屠孟笑得两眼放光。“大哥,我们就依她,她若说谎我第一个砍她。” 江芷灵皱眉。“你们是钱庄还是土匪窝,怎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屠孟也不过才十几岁,怎么也把杀啊砍的挂在嘴边。 屠孟笑咪咪地说:“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们可是马贼出身,杀人放火都不放在眼里。” 江芷灵一怔,难怪……翠娘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燕城乃千年古城,历经几次朝代更迭,甚至被屠过两次城、烧过三次,与北方蛮族为邻,民风剽悍,听说百年前还是个马贼窝,每家祖先几乎都干过不法勾当,家家户户都有兵器,小子们都练过几手拳脚,连女人都能耍上几刀。 直到五十年前,乌延朝建立,燕城才慢慢步入轨道,因位居要塞,又是千年商道,繁荣自是不在话下,商贾富绅们凭着几代娇养,也慢慢褪去匪气与土气,颇有几分雅士气韵。 第三章 屠孟就是最好的例子,外表斯文,说难听点就是小白脸,文文弱弱的,除了经营钱庄外,还有两家酒楼茶馆,谈吐不俗,谁晓得骨子里也有几分气。 “这数字锁倒挺有意思。”屠孟拿着她画的数字锁研究。 “怎么做的我可不知道。”她坐在房内,把玩屠孟拿来给她解闷的九连环。九连环是由九个圆环跟一把剑组成,看是要套上,还是把圆环从长剑上解下。 小时候父亲曾买给她玩过,说是可以训练脑筋,玩到最后,她火大地把纠在一起的圆环丢到床底下。 经过两天的相处,她也算摸清了屠孟的喜好,他喜欢机械、机关这类事物,好奇心很强,若不是他,她大概早让屠孟一刀砍死。 昨天他们虽然没听她的建议找三个人来决定她的生死,但屠孟帮了不少忙,他是真的想弄清她是否真的从另一个世界而来,所以极力在兄长面前为她作保。 她画了许多现代的建筑、科技、交通运输给他看,虽然没正式学过绘画,但她自小喜欢在课堂上涂鸦,多少也练就一点画技。 当她一张又一张地画出自己的世界,还附带解说,冷硬僵化的屠莫开始有点松动,更别提屠孟早偏到她这儿来。 只是乌延朝她没听过,只能自己推测这个世界要不是虚拟的,要不是平行世界,想不透她也不去想了,只想赶快找出回二十一世纪的方法。 “你说这叫什么?”他拿起一张她画的箱子。 “保险箱,很多银行都有。”她说道。 屠孟点点头。昨天她已经解释过银行是钱庄的意思,他拿起其他图又问了她几个问题,江芷灵耐心地一一回答。 提问总得你来我往,江芷灵也自他口中知道不少乌延朝的事。是谁做皇帝,她并不感兴趣,只对风俗民情有兴趣,所以屠孟简短说了燕城的历史跟风俗给她听。 乌延朝民风开放,种族也多,像屠家就有北方草原部族的血统,不过屠莫与屠孟并不相像,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屠孟跟上头的二哥是同一个母亲,来自南方。 屠莫的母亲则是北方部落族长的女儿,性子泼辣剽悍,可惜早早因病而逝,后来屠老爹娶了南方一小户姑娘,温婉娴淑,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三个月前,屠老爹陪着妻子回南方探亲,目前不在燕城。 昨天下午,屠孟还带她到街上晃了一下。街上人很多也很繁华,除了在电视上常见的古服外,也有不少异域服饰,牲口除了马之外还有骆驼,吃食也是各式各样,简而言之就是很有异国风味的一个边城。 “你觉得你大哥相信我的话吗?”她问。 “不信。”屠孟审视她画的汽车,漫不经心地说。 “我想也是。”她心有所感地说:“幸好你对怪力乱神的事容易接受,否则我现在可能已经被烧死或沉江了。” 若是她在中世纪欧洲说出如此荒诞的话,大概早被当作邪恶女巫烧死了。但要不是屠莫没给她活路走,她也不会冒险一试,反正横竖都是死,她也没损失。 屠孟笑道:“没这么严重,就我所知胡人对女巫十分崇拜,他们若知道你的来处,说不准会把你当大巫师,甚至是女神敬拜。” 她摇头。“我不需要人家拜我,你答应我不会再泄漏此事……” “你放心,把你的事说出去只会惹来麻烦。”他愉悦地收起一堆纸,打算拿回房慢慢研究。“你有空再多画点。” “嗯。”她随口问:“你能让你大哥对我少点敌意吗?” “怎么?”屠孟不解,“不是跟你说了不用在意他吗?现在你归我管……” “我也不想拿热脸去贴他冷屁股。”她无奈道。“但我必须跟他达成某一种和解……” “和解?”他想了下。“你是说解开误会吗?” “要这么说也可以,他对我一直不是很友善……” 他笑了起来。“你不用在意,他就是那个样子。” 江芷灵点点头,没再说下去。她自己都认为荒诞之事,如何跟他解释清楚?但她一直有种感觉,只要与屠莫达成和解,顺便解开翠娘在库房发生何事,她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而且脑瘤会自然痊愈。 “以前翠娘不喜欢跟大哥在一块儿,你倒是不一样。”屠孟露出深思的表情。“莫非你--” 话才说到一半,屠莫正巧走了进来,屠孟戛然而止,愉快地打招呼。“大哥。” 屠莫瞄了他手上的画纸一眼,虽没说什么,眼神却流露不赞同,屠孟赶紧把一叠画纸塞到怀中,免得被大哥丢掉。 “大公子有事?”江芷灵露出和善的表情。 屠莫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说道:“昨晚抓到的黑衣人被劫走了。” 江芷灵很惊讶,屠孟首先自惊愕中恢复过来,忙道:“劫走?怎么劫走的,不是才抓进去吗?” “看来事情没有我们想像中简单。”屠莫说这句话时,目光在翠娘身上一溜,暗示她脱不了干系。 江芷灵没理会他别有深意的眼神,马上道:“怎么被劫走的?几个人来劫?” “衙门派人来,说官老爷要见你。”屠莫说道。 “我也一起去。”屠孟立刻道。 屠莫睨他一眼。“你留在这儿,一会儿茶马商队会过来,我带她过去就成了。”燕城每个月有两次大型茶马皮货交易,钱庄在这几天都会有大批银钱进出。 “可是--” “没关系,有大公子在就成了。”江芷灵打断屠孟的话。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屠孟只好道:“好吧,那我就留这儿。” 屠莫往外走,示意江芷灵跟上。他的态度实在让人不舒服,她有些不悦,不过很快便把不满抛开。她不是来跟他呕气的,而是来和解的……在心中反覆说了几次后,火气才消下。 出了大宅子,江芷灵望着四周的古建筑、宽阔的马路、清朗的天空及穿着异族服饰的行人,鼻间闻到空气中飘散的各式香料、烤肉及牲口的气味,像在看电影,犹如坠入一场幻境,让人心神恍惚。 在梦境中,时间与空间总是跳跃的,没有逻辑可言,现在的她若不是在梦里,又是在何处呢,真的是另一个平行世界吗? 她已经不止一次想过这问题,答案各式各样,却不晓得何者为真?她甚至想过自己早死了,却在过奈何桥时不小心摔进河里,糊里糊涂撞进翠娘的身子里…… 甩开天马行空的想像,江芷灵将心思拉回现实,却发现屠莫自顾自地往前走,早与她拉开几尺距离。 她小跑步跟上,一边道:“不能走慢点吗?” “不能。” 他一个冷钉子碰回来,江芷灵不悦地蹙了下眉头。“你怎么这么别扭?都跟你说了我不是翠娘,你怎么还针对我?” “你那些把戏只能骗三岁小孩。”他不屑道。 “你还真高估我了,我怎么可能编出那么多东西?”她好笑道。“既然讨厌我,怎么又亲自送我去衙门?”他大可派个人领她过去就是了。 “自然是有事要与大人研商。”他说道。 “我还以为你想乘机把我关进大牢。” “我的确是想送你进大牢,不过不是现在。”他也不隐瞒自己的意图。 “想拿我做诱饵?”她问。 他没回答,领着她走过两条大街,往市集的茶楼走去。 见他走进茶馆,江芷灵疑惑道:“不是要去县衙吗?” “我有说去衙门吗?”他不愠不火地说了一句。 她瞪他一眼。“你的态度真的很差。” “屠爷。”小二见到熟人,连忙上前。“大人在上头等您呢!” “我自己上去就成了,给我沏壶浓茶过来。”屠莫拾阶而上。 “好哩!”小二吆喝一声。 “好吃的都上点。”江芷灵对小二说道。“给我浓点的奶茶,不过奶味别太重,免得盖了茶香味。”昨天跟着屠孟出来闲晃,自然尝了不少好东西。 “好的。”小二连连点头,转身吩咐茶师傅泡茶。 江芷灵跟着屠莫到了二楼,走进席地而坐的包厢,就见一个留着胡须的瘦老头左拥右抱,前头还有两个女乐师拉琴打鼓,几人哼哼唱唱的,好不热闹。 “贺大人。”屠莫出声。 “你们来了。”贺睦抬起头,热情地打招呼。 江芷灵顿时僵在原地,一瞬也不瞬地瞪着贺大人,他怎么……怎么…… “老姜?”她不自主地低语一声。 屠莫低头瞥了她一眼。“怎么,徐姑娘认识大人?” 她回过神,魂不守舍地回答:“没有。” 贺睦有张长脸,双颊微凹,但两眼如牛眼,又大又圆,炯炯有神。“怎么了?” “没什么,大人跟我一位朋友长得有几分相像。”江芷灵扯出一抹笑。 老姜是带她的一位前辈,与贺睦有几分神似,不过老姜矮胖结实,贺大人却是瘦子一个。这真的是凑巧吗?她忽地有些茫然,接下来会不会遇上更多熟识的面孔呢? “原来如此。”贺睦呵呵笑。“天地广大,人多如蚁,又都只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难免会有几个相像的。” 江芷灵笑道:“也是。” “来,坐。”贺睦示意两人坐下。“你就是徐翠娘吧?” 江芷灵勉强应了声。“是。”她实在不想假冒翠娘,但又不能逢人就说她来自别处,只得哑巴吃黄连,吞了。 “听说你记不得事了?”贺睦又问。 “是。”昨天就有捕快上门问了,原本是要上衙门过堂的,但屠孟为她求了情,说她的头还疼着,让她休息一天再去,没想到晚上黑衣人就被劫走了。 “伤了脑袋,难免。”贺睦露出同情的表情。“先不说这个,叫跑堂的过来点菜……” “刚在楼下点了。”江芷灵回道。 贺睦左手边的红衣姑娘为屠莫斟酒。“屠爷请用。” 角落的两名女乐师一个拉胡琴,一位打羯鼓,见宾客寒暄谈话,便停下手上的弹奏过来帮江芷灵倒酒。 江芷灵不习惯地说道:“我自己来就行。” 房里四个年轻貌美的乐伎穿着白粉红黄四色,坐在贺大人身边的是红黄两位姑娘,面容姣好,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白粉两位则文静些,不知是不是这儿的风俗习惯,脸上涂着白白的粉,有点像日本艺伎,不过粉涂得不厚。 以前为了查案,她也去过几次酒店,后来老姜为了让她了解酒店文化,还真的带她上酒家,虽然违纪,但警察上风月场所其实屡见不鲜,只是有没有爆出来而已。 她对上酒家没兴趣,毕竟里头都是小姐,她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实在尴尬,但为了了解酒店生态,还是去了几次。 “不用招呼我,屠爷跟贺大人那儿风水比较好。”江芷灵玩笑地说着。 屠莫没理她的调侃,把话题拉回正事。“大人要现在问她还是带回衙门再问?” 贺睦呵呵笑道:“大公子还真心急,好,那你就把记得的事跟老夫说一遍。” 江芷灵立刻把前晚的事说过一遍,至于黑衣人说的那句“你出卖我们”自然省略不提,假黄金的事也顺带跳过,让屠莫自己决定要不要提。 第四章 不到五分钟她就把事情交代完毕,贺睦沉思地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说道:“真没印象谁敲昏你的?” “没印象。”她前前后后想过好几回,脑子一片空白。 “保不准过几天就好了。”黄衣姑娘说道。“去年跑堂的小六子从楼梯上滚下,撞了脑袋,也是好几天迷迷糊糊的,记不得事,整天喊着头疼,过了十天半个月也就没事了。” “希望如此。”江芷灵附和说道。贺大人问案没清场实在不合格,不过她也不会鸡婆提出来,兴许大人觉得无关紧要。“黑衣人被劫的事……” “耻辱、耻辱……”贺睦唉叹地敲了下桌面,却没再往下说。 她探询地望向屠莫,屠莫正欲开口,小二端了茶点入内,茶香与烤饼的香味让她精神一振。 “大人慢用。”小二笑容可掬地退了下去。 江芷灵迫不及待地拿起烤饼包了香喷喷的羊肉馅入口,见她嘴馋模样,屠莫扬起眉。他只与翠娘吃过一次饭,她吃得极秀气,小口小口的,三弟给她包羊肉饼,她却说:“公子见谅,羊肉有股膻味,翠娘吃不惯。” 后来三弟还特意要厨子上些江南菜肴,如此一想,又忆起当日翠娘点了一壶淡茶。 咬了几口,发现屠莫在看自己,江芷灵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吃这,挺好吃的。” “那就多吃点。”贺睦笑道:“我喜欢胃口大的女人。” 其他几个姑娘笑了起来,红衣姑娘打趣道:“厨房的麦大婶一餐能吃十斤牛肉,胃口极好,要不我给大人引见引见?” 几人又笑了起来,贺睦爽朗而笑。“你这张嘴可真利啊!” 气氛一下热闹起来,江芷灵缓下进食速度与他们说说笑,顿时觉得有乐伎们在很好,能炒热气氛不致冷场;再说这儿毕竟是茶馆不是青楼,贺睦除了揽着姑娘外,没其他轻浮举动,她瞧着也不会尴尬。 见贺睦与乐伎们谈笑,江芷灵低声问道:“贺大人可靠吗?” 屠莫瞄她一眼。“什么意思?” “他是真人不露相,装疯卖傻,还是随波逐流,不求做对只求不犯错的官儿?” 她坦率的话语让他勾起笑,不由得佩服起来,徐翠娘算是下过苦功了,包不准当过戏子,竟能如此快速变换性格,又让人抓不到错处,着实令人佩服,与先前风情万种的翠娘相比,他还比较喜欢现在的这个。 “你打什么算盘?”他喝口浓茶。 “没有,如果他是昏官一个,我就跟他打打太极,混过去得了。”她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我当过警察--我是说捕快,对官僚体系有深刻的了解,有时候就是做做样子,给老百姓看,给上头看,不犯大错就行。” “你以前也是混水摸鱼的?”他对她的话还是质疑,但不介意偶尔顺着她的话说,包不准能找出破绽。牛皮吹大了,总要破的。 她摇头。“算也不算,能尽心做的我自当去做,帮不上忙的,一开始还有些愧疚,后来也就麻木了。” “你们那里的衙门叫什么?”他故意问。 “警察局,其实有分大小,还有叫派出所、分局、总局……”她兴致一来,为他解说不同处。 他耐性听着。她昨天提过一些,与今日所说倒是一样,他刻意又问了几个她提起过的事物,一一比对,却发现与今日说的都对得上,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说谎之人,编列的谎言不知凡几,有时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忘记,他刻意反覆提起就是想抓漏洞,至今却无斩获。 “来,听曲儿。”贺睦拍手,兴致极高。 “献丑了。”乐伎们开始弹奏,红衣姑娘唱着赶羊小调,轻快活泼,搭着羯鼓咚咚响声,十分欢乐。 江芷灵忍不住也跟着打拍子,小声问道:“你可会唱?” “不会。”屠莫简洁道。 “我不是说赶羊歌,是男子唱的,豪迈雄壮的。”她追问。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为何问这个?” “我希望多了解你一点。”她诚实回答。 他惊讶地望着她,黑眸闪过一丝厌恶,她顿时明了他想歪了。 她没好气地回道:“你别这样看我,我不是想引诱你,我若真有那心思,会做得这么没技巧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面无表情地问。 “如果你希望我消失在你面前,你就别老对我有敌意。”她叹气。 他一脸不解。 “反正你听我的准没错。”她拿出最真挚的表情,诚恳道:“如果你能放下对我的敌意,然后我们一起把翠娘的事解决了,说不定我的魂魄就能归位,或者……真正投胎去。” 他的表情转为愕然,她继续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又怪力乱神,但我想是翠娘的冤气把我困在她的身体里。我听人说过,只要心愿未了,鬼魂就无法安心离去,翠娘说不定--” “好了。”他打断她的话。“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送进大牢。” 江芷灵失望地叹气……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屠莫。” 他因她直呼他名讳而挑起眉。 她深思地望着他。“请你放一百万颗心,我对你没企图,更没想要勾引你,所以也请你不要自作多情,老把我往坏的地方想,我只希望我们能屏弃成见、化干戈为玉帛,做个朋友,行不行?” 他没说话,眉头又皱了起来,对她的言行极不赞同。以前的翠娘惺惺作态,现在则是直率粗鲁。 她换个说法。“就当做好事,超度亡魂。” 见他又冷下脸,她放弃地抹了下脸。“算了,慢慢来,慢慢来。” 她拿起茶壶,为他满上杯。“就从一杯茶开始。”她拿起自己的茶杯,也不顾他同意与否,碰了下他的杯子。“敬你,我的脑瘤,咱们和平相处吧!” 屠莫的表情可精彩了,面上的肌肉瞬间僵硬,下颚抽紧,太阳穴上的青筋像在跳舞似的,一上一下,看得人想笑,更别提一双黑不溜丢的眸子已经赤红得要喷出火来了。 昨天提到自己病死时,江芷灵早对他们兄弟解释过脑瘤,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也是理所当然。她心情愉快地一干而尽,喝光手上的奶茶。 好吧,她承认她是故意的,虽然她真的觉得他就代表她的脑瘤,但她可以选择不说,却偏偏当着他的面提,自是要气他一气,谁让他老摆臭脸给她看,她才不吃他那一套。 “好茶。”江芷灵心情愉快地品评。 “我是你的脑瘤?”他冷哼一声。 “互相互相,我想我应该也是你的脑瘤。”她笑笑地说。“我明白你讨厌翠娘,也晓得你不相信我不是翠娘,只是吾非圣贤,你厌恶我如粪虫,岂能要求我对你温声软语、和颜悦色,难道就你能憎恶我,我却不能讨厌你?” 他忽地笑了,江芷灵明显感觉他紧绷的肌肉舒缓下来。“你说的有理,我也没要求你对我温声软语。” “大公子果然是个是非分明的痛快人。”她再给自己倒杯奶茶。“再敬你一杯。” “不用……” “你不用你的,我敬我的。”她不甩他,仰头又喝一口奶茶,却没豪饮而尽,只喝了一半便搁在桌上。“老天……”她捂着肚子。 “怎么?”她又搞什么鬼? 江芷灵苦着脸道:“吃太快了,胃不舒服。”这身体未免太纤细了。 她原不是狼吞虎咽的人,但生病让她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好好享受食物,甚至连味觉都受影响,难得藉着翠娘的身体又能开始重新享受食物带来的满足,只是吃得快些,没想到胃就抗议了。 “你们说什么呢?”乐声正好停下,贺睦望着两人问道。 江芷灵摸摸肚子,回道:“喝茶喝得快了些,胃不大舒服。” 话毕,贺大人与乐伎又笑了。 贺睦莞尔。“我还想徐姑娘是个娇养的人,没想到举止如此不羁,大口吃肉、大口喝茶。” “大人见笑了。”她装出一副腼腆的模样。“民女就一粗俗的乡下丫头。”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贺睦笑笑地望着她,双眼却透着一丝精光。 之前翠娘与燕城几个公子多有来往,想来贺大人也略有所闻,江芷灵可以找借口含混过去,但有时不说比说还有用,她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假装淑女地浅啜一口茶。 屠莫与贺睦使个眼色,贺大人心领神会,马上道:“有样东西不知徐姑娘可见过?”他说话的当儿,便让四名乐伎都先出去。 直到四人都退下后,贺睦才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木盒,递了过去。 江芷灵疑惑地拿起小盒子。“我没见过这东西。”不就是一个平常的小盒子吗?四四方方的,无任何刻纹雕饰。 贺睦好笑道:“是里头的东西。” 江芷灵恍然,果然后脑被打到有差,智商严重不足,自己都觉得丢脸。她打开木盒一看,一股熟悉的香味窜入鼻中,脑袋晕了一下,翠娘的记忆随着香味跳了出来,是迷香……而且是很强烈的迷香……虽然量很少,但如此近的距离绝对能迷昏一个人。 翠娘早习惯了迷香,因此除了一开始头有些昏外,并未将她迷昏,但她还是假装晕倒在地,否则怎么解释她为何不怕迷香? 贺睦笑道:“瞧她这样,屠爷还有怀疑吗?还认为她与黑衣人是一伙儿?” 昨晚来劫狱的人用的就是迷香,狱卒们全给迷倒在地不省人事,黑衣人大摇大摆地走出牢房,他们没蒙面却不受迷烟影响,不是已经习惯便是事前服了解药。 早上捕头到屠府报讯时,屠莫写了一封短笺让其带回,让他带着迷香到茶馆试试翠娘的反应,还特意让迷香燃烧后盖上木盒,才能在打开时让迷烟窜出。 听见贺睦的话语,江芷灵暗自庆幸自己听从本能假装昏倒,否则还真不好开脱。 “我还是怀疑她与黑衣人有干系。”屠莫说道。 贺睦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个多疑的,我瞧这小姑娘就是想从那些个纨绔子弟身上捞些银子,不过分的话,老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个男人喜欢女人的时候不会想送些东西?” 翠娘还是聪明的,分寸拿捏得极好,至今没听说哪家公子要告她欺诈,若不是两个富少为她在福满楼大打出手,还不知她暗地里与五、六个公子都有来往。 “你看她是真记不得事了还是装的?”贺睦又问,失忆的事屠莫也在短信里一并提了。 “装的。”屠莫想也没想地说。 虽然屠莫的回答在江芷灵的意料中,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翻白眼。怎么会有这么死脑筋的人。 贺睦笑着喝口酒。“我看着倒是有些古怪,她的言行举止与之前不同。”他曾见过她两次,不过从她方才的反应来看似乎不记得了。 “她若不精于此道,又怎会有人上当?骗子就是骗子,一辈子都不会改的。”屠莫缓缓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贺睦朗声而笑。“屠爷还是这般嫉恶如仇。” 他是相信人性本恶吧,江芷灵思忖,虽然与屠莫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的性格很鲜明,再加上翠娘留下的记忆,江芷灵觉得他对人性基本不信任,尤其是有前科的,他信奉狗改不了吃屎。 第五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芷灵躺得肌肉都酸了,正想着是不是翻个身时,一名衙役来找,贺睦便告辞而去,她松口气,忽然听见屠莫的声音在自己头顶上响起。 “怎么,还装不够?” 江芷灵立即睁开眼,正好对上他嘲讽的表情,这家伙……她翻身而起,甩了下发麻的手臂。 “怎么知道我装的?” “呼吸。”他简短回答。 她已经尽量呼吸得很规律了,还被他看穿?“怎么不在贺大人面前拆穿?”她又问。 他瞥她一眼。“你中迷香不倒,也不能证明你与黑衣人就是同伙。” 她挑眉,难得他竟然会为她说话。“你不是一直认为我跟他们是同党吗?” “你不是吗?” 她拿汤匙舀起奶酪,反问道:“用迷香试探我是你的主意还是贺大人?”她倒下时,他的语气丝毫听不出诧异与惊愕,要说他没参一脚。她不信。 “我的。”他爽快回答。 她笑了起来,吃口奶酪。“你还挺诚实的嘛……嗯……真好吃,天然的就是不一样,你们这里的东西都好吃,虽然有些不合口味,不过食材是一流的,有机又天然。” 他听不懂有机是什么,不过也没问。打昨天起,她话语中就会夹杂一些莫名其妙的字词,虽然她说那是现代新增的辞汇,但他怀疑那只是某些地区的方言或她胡诌的。 江芷灵瞥他一眼,直言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屠莫,我已经拚命想了,但还是不晓得翠娘到底是怎么进密道的,也不晓得那盒金条是怎么调包的,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条有用的线索。” “什么线索?”他立刻问道。 “我知道那些黑衣人躲在哪儿。”她指了下脑袋。“多亏那迷香,又让我想到不少事。” 他也不废话,直接说道:“在哪?” “现在过去吗?”她吃口蜜瓜,甜得她想打滚。“喔,这个好吃,无农药残留,汁多味美……” 见她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地吃着蜜瓜,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让他感到好笑,怎么从秀秀气气的千金变成了野丫头似的,该说她是演得认真,还是演得太过了? 屠莫说道:“等你吃完水果再去不迟。” “要不要叫上几个捕快?”她问,虽然学过几年擒拿跟柔道,但她已经许久未练早生疏了。 “我会安排。”他说道。 两人走出茶楼后,沿着大街往前。 江芷灵饶有兴致地观看商人们拉着载满货物的骆驼在石板路上前行,摊位上的各式艳丽布料让她忍不住多看几眼,她现在就当自己出国旅行,体会异国风情。 屠莫带着她走进一家刀店,里头卖着各式短刀、弯刀、匕首,刀鞘有各式各样的图案,简单的以皮革为主,没什么花样,但木质、铜质、牛角的则有许多雕刻,非常华美。 江芷灵赞叹地望着琳琅满目的刀具,好想要一把,屠莫则以江芷灵听不懂的话语与店主交谈,她猜大概是草原部落的语言,燕城各式人种混居,每个人都会说好几种语言。 店主朝里头喊了一声,一名少年走了出来。 “去找车卓过来。”店主交代一句。 少年点点头,跑了出去。 江芷灵自发地从木架上拿下一把黑红相间的弯刀,约莫二十几公分,刀鞘上刻着云纹,刀柄非常好握。她抽出刀刃,就见寒光冷厉,刀刃上闪着清冷的晕光。 “哇……”她赞叹一声。“好刀,好刀。”没想到鸟延朝的工匠如此厉害,刀器制作得如此精良。 更令她讶异的是乌延朝没有刀械管制条例,她记得历史上不少朝代都禁止百姓携带或囤积刀械。 “姑娘好眼光。”店主走了过来,戴着小帽子,穿着短衫长裤,脚上是黑色便靴,留着一脸络腮胡。 “我就随便看看。”她将刀回鞘,望向屠莫。“要走了?” “等会儿。”屠莫拿起壁上的大刀赏玩。 “老板,这把多少?”江芷灵问道。 店主笑笑地说:“姑娘喜欢的话,算十两就好。” “十两?”江芷灵瞪大双眼,有没有搞错,昨天屠孟请她吃辣羊肉炒面也才二十几个铜钱。 “姑娘别小看这刀,削铁如泥。”店主神采飞扬地推销。“来,我演示给姑娘瞧瞧。” “不用了。”江芷灵忙道。“我不用削铁如泥,有没有钝一点的刀?” 店主一脸茫然。“啊?钝一点的?” “对,杀不死人的。”江芷灵立刻道。 屠莫瞟她一眼。“房叔,给她根羊腿骨,包准打不死人。” 房叔笑了起来。“我家大狗啃着,行,我去拿给姑娘。” 知道他们在取笑自己,江芷灵不悦地瞪了两人一眼。“羊腿就让你们两个去抢,我要刀。” 谁晓得去见黑衣人会发生什么事,好歹得有个东西防身,但她又不想太锋利的,万一不小心把人杀死了怎么办? “不然有没有木刀?”她问。 房叔笑了起来。“打狗的木棍行吗?” 屠莫也忍不住笑道:“不是有赶羊棍吗?给她一根。” 话毕,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江芷灵赏两人一个白眼,故意道:“好,就要赶羊棍。” 房叔笑笑地从柜台后头拿了一根约莫手臂长的木棍给她。 江芷灵握着木棍挥了几下,嗯,不错,这棍子不会太细也不会太粗,拿来打人倒还行。 房叔问道:“姑娘架势不错,要不参加赶羊大赛?” 还来不及答话,外头走来一个高大结实、一脸胡须的汉子,三人立刻又说起江芷灵听不懂的话,不到一分钟,屠莫便转向她说道:“走吧!” 她点点头,往外头走去,发现那高大的汉子跟在后头,猜想他大概是屠莫找来的帮手。 “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我记得她不是跟屠孟吗?”车卓问道。“莫不是你要亲手解决她,把她埋在沙漠里?”反正翠娘不懂草原的语言,他也就百无禁忌。 屠莫瞥他一眼。“要她死还不容易,何必费事拉到沙漠去埋。” “也是,你要我帮什么忙?”刚刚屠莫也没说清楚,只说要他帮个小忙,他便跟着来了。 屠莫简短地把黑衣人的事说了,车卓讶异道:“你信这女人的话?” “怎么,怕了?”屠莫挑眉。 车卓一拍胸膛,声如洪钟道:“狼窝我也闯进去。” 江芷灵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说什么,叫那么大声。” “没。”车卓摇手。“女人家带路就好,别管爷儿们说什么。” 他的口气让她不爽,江芷灵挥了下手上的赶羊棍,不耐烦道:“去去去,走前面,我赶羊。” 屠莫与车卓俱是一怔,随即都笑了起来。 “好你个小娃儿。”车卓笑骂一声,转向屠莫:“你怎的让她这样说话,还不抽她几鞭。” 屠莫一脸凝重。“买鞭子要花五十个铜钱,她连皮带骨卖了都没这个价钱。” 话毕,两个男人对看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江芷灵冷怒以对。他们现在就像讲了什么低级色情笑话,自己笑到不行,旁人只觉得无聊。 “你们两个倒是让我开眼界了。”她圆睁双眼。“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得靠着损女人才能笑得这么开心,悲哀。” 笑声戛然而止,两个男人都拉下脸来,车卓怒道:“他娘的,你个女人--” “算了,不需跟她计较。”屠莫截断他的话,转向江芷灵。“你带路就行,不用说话。” 江芷灵冷瞄他一眼,还真想耍脾气说本小姐不爽,走人,却还是忍了下来,甩头往前走,不停在心中默念:他是脑瘤,他是脑瘤……要与他和平共存…… 车卓以呼瓦语说道:“这女人怎么变性子了?上次见她不是挺害羞的小姑娘。” “她撞到头,记不起以前的事了。”屠莫说道。 车卓摸着脸上的胡子。“贼厮的,真的假的?撞头能把性子都改了?” “你说呢?”屠莫冷笑。“我就怀疑她是头披着羊皮的狼,说不准这才是她的真性情。” 车卓猛一击掌。“你说的对,以前是装的,现在才是真样的。”他细细观察江芷灵东张西望的模样,说道:“咱试她一试……” 屠莫摇头。“别,先把黑衣人的事解决了。” “你真相信她会带咱去,包不准是陷阱……” “不是说了进狼窝都不怕。”屠莫取笑。 车卓一怔,笑道:“好,就进狼窝瞧瞧。” 越往市集里走,越是拥挤,江芷灵指着前方的茶马市集,说道:“黑衣人就在里头,他们现在伪装成商人与人交易。” 屠莫挑起眉。 江芷灵把话挑白了。“他们就是诈骗集团,懂吧?”想着他们大概不明白什么是集团,又加了句。“集团简单说就是成群结伙。” “诈骗集团,还发明新词呢!”车卓说道。“我说应该叫找死团,他们长什么模样,我去会会。” “都易容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模样,不过我转转应该就能认出来……”她指着正在与马贩说话的青衣男子。“我瞧他就有些眼熟。” “我去会会……” “等等。”江芷灵忙拦住他。“不要打草惊蛇,放长线钓大鱼。” “大鱼?”屠莫皱眉。 江芷灵笑笑。“大公子不会抓几个黑衣人就了事吧,要抓出首脑才行。” “你不是知道他们的窝吗?进窝抓人就是,哪这么多弯弯道道。”车卓不耐烦地说。 “在窝里的都是小喽,要抓就得抓住集团首领,一举击破。”江芷灵握紧右拳,拿出办案的决心。“否则让那头头溜走,他会东山再起,明白吧?不能纵虎归山。” 屠莫扫她一眼。“怎么,准备大义灭亲?” “公子此话差矣,我跟他们没血缘关系,算不得亲人。” 他冷笑。“那就是窝里反。” “你硬要把我想成翠娘,我也没办法,一句话,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等等,什么叫把你想成翠娘,你不就是翠娘吗?”车卓打岔。“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你先别管。”江芷灵不理他,对屠莫说道:“你若不想,我去找屠孟,他定会帮我--” “你在威胁我?”屠莫一脸怒气。她真以为可以摆布他吗? “我哪敢?”江芷灵摇头。“若我一个人做得来,还用得着你们吗?这样吧,要不你帮我介绍几个靠得住的捕快,反应要快的,要不车卓也行,我将就一下。” “你个奶娃娃!”车卓呸她一口。“什么将就一下,把老子当破鞋吗?” “小声点。”江芷灵朝他嘘一声。“人来人往的。” “我是商人,不是捕快。”屠莫面无表情地说。 “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进密道躲过机关的吗?”江芷灵顿了下,故意卖关子。 他挑眉。“别告诉我你想起来了。” 江芷灵狡黠地勾起笑,并不回答,故意吊他胃口。 他暴怒地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别耍花样。”真以为他是吃素的吗?别以为他会像其他男人一样,任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疼得倒抽口气,双眸冒火,拒绝示弱。“我不会勉强你。”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人,早知道就不该找他! “这是怎么了?” 第六章 一个男子的惊呼传来。 “屠莫,你想对翠娘做什么?” 待男子上前来,屠莫已放开手,江芷灵转向来人,脑中冒出“赵梧”两字,二十三岁,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曾送过翠娘一对翡翠耳环、玉镯及一对金步摇,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江芷灵原想打招呼,后来想起翠娘如今是“失忆”状态,便道:“公子莫要误会,屠公子--” “让开!快让开!” 一阵大喊随着行人的惊呼声在四周传荡开来,江芷灵转过身,瞧着一个满是胡须的矮胖男子死命抱着马脖子,野马用力跳着,踢蹬后腿,想把马上的人儿给甩下来。 “快闪开!” 人群的尖叫声、马鸣声与摊子翻倒的声音此起彼落。 “好马!”见马奔来,车卓兴奋地大叫一声。 “翠娘,小心!”赵梧慌张地拉着她就要往前跑。 江芷灵忙道:“不用跑。”见车卓兴冲冲地上前,她猜想他对野马的习性应该了解,否则怎会过去?“他应该有办法搞定,是吧,屠公子。” 屠莫颔首道:“没人比车卓更晓得马的脾性。” “那可不一定。”赵梧摇头。“我最近就认识一个哈格族的老汉,对马极有一套。”众所皆知哈格族善养马,只是他们十年前与另一部族起冲突,致使元气大伤,之后便甚少来关内。 屠莫露出些许兴趣。“我倒想见见此人。” 江芷灵一边听着他们说马儿的事,一边瞧着车卓避开野马的攻击抓住马绳,人群四处跑,十几个人挤到他们这儿来,一个大婶撞了下她的肩膀,江芷灵移动两步,不小心顶到一个中年男子。 “钱包?我的钱包呢?”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了起来。 “扒手!小心有扒手!”又有人叫。 翠娘脑中翻起无数画面,江芷灵眯起眼,瞧着百姓们下意识地去摸身上的钱袋,想确认自己的银两还在不在,却也将自己放钱袋的位置暴露出来,这是扒手们惯用的手法之一,待他们放松戒心时,扒手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财物。 一声似笛又似铃的声音响起,在闹烘烘的人群中似有若无,她后脑隐隐痛了起来,有人挤了她一下,腰间传来一阵刺疼,她反射地伸手去摸,却发现左腰上插了一把短刀,疼痛尖锐地自伤口处蔓延,若不是脑瘤使她忍痛能力提高许多,她怕是当下就瘫倒在地。 她捂着腰,痛得几乎站不住脚。她直觉地朝四周观看,一个瘦削的身影推挤着人群往外跑。 铃声响得更急,她的头痛得似要裂了,她转头朝屠莫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似乎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几个人。 一个小小的、像是爆竹的声音在脑子里炸开,她往旁倒,仿佛想到自己还是菜鸟时,在街上看到有人抢皮包,反射地追上去,一边对学长大喊:“快报警!” 学长笑得差点摔倒在地,回道:“我们就是警察。” 剧烈的疼痛让她再也无法承受,身子一晃地倒在地上,人群响起更多尖叫,天上的太阳刺眼得让她眯起眼,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腰际。 “别拔。”她听见自己遥远的声音。“我不想在这里喷血,看来我任务失败要回去了……头好痛……”她喘息。 “别说话,不会有事的。”屠莫绷着脸,没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到底是谁要杀她?为何要下此毒手? “我……大概要回去了。”她忍着疼,缓声道:“刚刚……骗了你,其实我没想起怎么进金库的,只是逗你玩的;不过……黑衣人的藏身处我……我没骗你,他们在四方客栈落脚,房号是寅三,但我想他们大概早搬走了,所以……才带你来市集,他们提过要行骗茶商……” “别说了。”屠莫皱紧眉头,将她抱起,往医馆“益善堂”跑去。 即使她是个骗子也罪不致死……屠莫越跑越快,怒声叫行人让开。 车卓推开人群,见到江芷灵左腰上的刀与流出的鲜血,惊讶地张大嘴,赵梧则是大叫翠娘的名字。 车卓回过神来,一边推开人群,一边喊道:“都让开,别挡路,人命要紧!”他凶悍地替屠莫开道。 江芷灵疼得几乎要晕厥,她虚弱地靠在屠莫肩上,喘息道:“喔,好痛……”她难忍地闭上眼。 屠莫低头瞅她一眼,听她小声地说着希望脑瘤已经好了,内心开始动摇。莫非她真不是翠娘,而是另一个叫做江芷灵的女人? “真是奇迹……本来以为大概不行了,没想到脑瘤竟然越来越小……” “我就说姐会没事的嘛!” “都你在说。” “妈,我想吃冰淇淋……” “不行欸,身体才刚好。” 江芷灵看着父母、弟弟,还有自己坐在客厅里聊天吃水果,见到自己气色红润地说笑,高兴地勾起嘴角,听着他们闲话家常…… 不对,她疑惑地歪头。如果她坐在沙发上,那现在看着他们的又是谁?怎么会有两个她? 莫非她在作梦? 她试着抚摸自己的脸,却听到几声急促的铃响,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将她往后拉,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而远离。 “不要!妈,爸……” 她往前伸出双手,试图抓住他们,却扑了空,铃声急急地再次响起,身后的吸力将她往后拉,四周暗了下来,她在一条又黑又长的隧道中倒退,如同时光回溯一般,她的过去一幕幕在四周滑过。 就在她感觉光线自背后照来时,她在隧道口看到一张男子的面孔,正对她微笑,笑容诡异,如同躲在暗处狡猾的毒蛇-- “啊!”她大叫一声,惊恐地睁开眼。 还没搞清发生什么事,就听到好几声尖叫在她周遭回应似地响起,她朝四周望去,发现十几个人围在她身边,有男有女,表情吓人。 怎么回事?现在又怎么了,她还在作梦吗? “江芷灵!” 一个惊喜的声音迸出,她转过头讶异地瞪着屠孟,随即笑出声。 “你搞什么?”她问道。 屠孟披头散发,却戴了两根牛角,脸上涂了红一块青一块,赤裸上身,胸膛不知涂了什么又红又黑。 “你死了又活过来了!”他的眼神透着兴奋。“我都已经放弃希望了,没想你又活了,巫师太厉害了!” 她下句话都还来不及说,他已转头跟旁边的男巫师叽哩呱啦,男巫师约莫五、六十岁,手上拿着一根长木棍,木棍上绑着毛皮与各式羽毛,还系了一大串铃铛。莫非梦里的铃铛声就是他弄出来的? 她本能地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四周放着火盆,身下是一床高榻。 “你还真是命大。” 江芷灵转头,见屠莫仍是平常打扮,一身青衣,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不似屠孟,立刻明白请巫师来必定不是他的主意。 “这是哪儿?”她蹙眉。 “屠府。” “为什么又把我弄回来了?”她很不高兴,想坐起来,却发现左腰一阵剧痛。 “喔!”她气得忘了腰被捅了一刀。 屠莫扶她一把,江芷灵从黑色大卧榻上坐起,那些男女表情已不再惊慌,反而带着兴奋。 “你怎么不阻止他们?”她气急败坏地问。“知不知道我脑瘤都缩小了,又被你们弄回来!”她也弄不清到底是作梦还是自己真的回去了,她选择相信是后者。 “你以为我没阻止过?”他瞪她。 “那为什么……喔……” 巫师突然上前,拿着沙铃往她头上敲了三下,叽哩咕噜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 江芷灵捂着头顶,横眉竖目,屠孟赶忙解释。“巫师在给你祝福。” “快点送我回去就是最好的祝福。”江芷灵瞪向屠孟,随即转向屠莫。“再刺我一刀。” 屠莫讶异地看着她,屠孟则是怪声叫道:“你疯了!” “我才没--” “唰!”巫师拿着老鹰的羽毛从她脸上扫过去。 江芷灵抬手要挥开,屠孟忙道:“别乱动,巫师在帮你驱逐恶灵。” 她狠厉地瞪着他。“恶灵不就是你吗?如果不是你……喔……”羽毛又刷过她的脸,她挥手打开。 巫师怒声地骂了几句,拿起沙铃往她头上敲。 “喔,叫他走开。”江芷灵被他们搞得要爆炸了,一大声点喊,伤口便疼得她倒抽好几口气。 “你还是乖点。”屠莫忍着笑提醒。 见她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屠孟轻咳几声,示意周遭的男女退下后,方道:“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真的把你弄回来了。”他说得双眼发亮。 看了眼他头上的角跟狂热的表情,江芷灵转向屠莫。“他真的是三公子吗?那个温文儒雅的人跑到哪里去了?要驱邪的是他吧!” 屠莫笑了起来。“就冲你这句话,我可以屏弃以前对你的偏见。” 见他们打趣自己,屠孟怎肯吃闷亏,立刻道:“大哥承认她不是翠娘而是江芷灵了?” 屠莫拉下脸瞪了弟弟一眼。其实他并非因为江芷灵复活才认定她不是翠娘,而是在她重伤昏迷的那两天中,说了不少梦话。 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生活的情景,嚷着她不要上医院、为什么是她得脑瘤、身为警察的甘苦等等,虽然都是片段,他也不是每句话都听得懂,但先前她解释过不少现代辞汇,所以基本的都能理解。 人在睡梦中不可能还惦记着自己扮演的角色,至此他才不甘心地承认,他或许太过武断了,她可能真的不是原来的翠娘。 见屠莫绷着一张脸,死鸭子嘴硬,江芷灵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正想调侃两句,巫师叽哩咕噜又不知说了什么。 屠孟解释道:“祖宁玛给了你新生命,你要好好珍惜。祖宁玛是部落对神的称呼。” 江芷灵一怔,忙道:“我不想待这儿,你问他我能不能回去?”不管她现在是在梦境中,还是附身、穿越,她只想回到原来的世界,方才看到的景象给她极大的信心,她的脑瘤会无碍的。 屠孟一脸为难。“你的状况不能跟他说。” “为什--” “你的情形会被认为是恶鬼附身,咽气的人又突然回魂在部落发生过几次,可从没有过换了魂的。”屠莫解释。 她失望地叹口气,明白他的意思,想让巫师作法送她回现代,就得说明她不是翠娘,屠孟能若无其事地接受,不代表其他人也能。 屠莫又道:“万一弄个不好,说不定你会被当恶鬼杀死。” 虽然某方面他已经接受她不是翠娘,但其实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舒服,换魂的故事在神仙志怪小说中出现不觉得奇怪,但真的发生在周遭时,是说不出的诡异与别扭。 江芷灵拧着眉头,苦笑道:“死了或许就能回去……”她也不想死,先前不是没想过回去后若脑瘤没好,又何必多此一举徒受罪?可刚刚看到的景象让她信心大增,她的脑瘤说不定真的缩小了…… “你确定你还能回去?”屠莫实事求是地说。 江芷灵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从眼睛射出致命光线,在屠孟脑袋上打出一个洞来。 第七章 屠孟感觉到她的怨恨,叫道:“好心没好报,你真以为巫师这么大本事?让你回来的是祖宁玛。”他指着天。“不然其他人怎么会吓到,你以为作法人就会复活?哪这么容易,十几二十年才会发生一次。” “是吗?”她咬牙切齿。“那我还真是幸运!” “叩叩叩!”巫师又拿沙铃敲打。 “喔……叫他别弄我。”她火大地说。 巫师严厉地对着她叽哩咕噜讲半天。 屠孟笑着翻译。“他说你不知感激,他要替祖宁玛打醒你。”虽然巫师听不懂他们的话,但看江芷灵的表情也晓得她在生气。 “天啊……”江芷灵大叫。“把他弄走,让我冷静一下……”她呻 吟地捂着腰。 屠莫示意弟弟去搞定巫师。“我抱她回房。” 屠孟颔首。“大哥你好好跟她说,我是好心。”若不是大夫已经束手无策,他也不会特地到草原部落请巫师帮忙,其实他也没信心会成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 江芷灵赏他一记眼刀,屠莫笑着抱起她,引得她又是一阵呻 吟。伤口好痛…… “忍耐一下。”屠莫安抚道。他晓得她一时难以接受,就像他明白她不是翠娘,但心里还是不自在,换魂附身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望着两人远去,屠孟一声长叹。“我这不是好心帮忙吗?一点儿好处没有不说,还遭人埋怨。” 巫师摇着铃铛呱啦说道:“告诉她要心存感激,不然祖宁玛会收回恩典。” “我知道。”屠孟认真点头。“巫师辛苦了,咱们去喝酒。” 一听到喝酒,巫师露出大大的笑容,把才才的不快通通抛到脑后。 “好好歇息。”屠莫将她安置在床上。 “我现在哪睡得着。”她一脸无奈。 见她还是气愤难平,屠莫莫名地觉得好笑。“说起来也怪你自己。” 她瞪他一眼。“你说什么?” 他坐下后才道:“你虽然中了一刀,但不在要害上,血流了不少,可也不至于没命,但偏偏就这么断气,实在不合常理。” 江芷灵恢复了些许冷静,摸摸左腰的伤口。这里的确不是要害…… “如果你是翠娘,就算不合常理,但死了就死了,三弟也不会为你摆弄这些;可他信了你的话,相信你不是翠娘,是江芷灵,哪有才附身又走了的,实在没道理,所以特地去部落请巫师作法……” 草原部落的习俗与他们不同,生病了,他们习惯请大夫,部落则是请巫师,巫师不只看病,也管驱邪生死之事。 江芷灵呻 吟,敲打自己的头。“自作孽、自作孽……” 屠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所以我说也怪你自己。” 她愤恨地瞪他一眼。“幸灾乐祸!” 屠莫依旧笑着。“既然你不是翠娘,我也不会为难你,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 江芷灵惆怅地叹口气。“谢谢。” 见她一脸失望沮丧,他说道:“祖宁玛的安排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你不需想太多。” 她忍不住又叹口气。“我知道。”随即忍不住调侃道:“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过几天就好了,倒是你变这么和善,我都有点不适应。” 他瞪她一眼。“真是不知好歹的姑娘。”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因为伤口疼而倒抽口气。 “瞧吧,吃到苦头了。”换他取笑。“我让人给你煎碗安眠的药,免得你胡思乱想,放心,药不苦。” 她点点头。“好,谢谢。”她现在乱糟糟的,脑袋又胀,她宁可喝了药睡觉,也不愿胡思乱想到天亮。 “等一下你替我向三公子道个歉,方才我不是故意朝他发火,只是情绪一时难以控制。”屠孟一直待她不错,她并不想两人生了误会。 “他不会放在心上。”屠莫走到门口,唤了下人去煎药。 怔怔地望着床顶,江芷灵没来由地又叹气,听见他走回来的脚步声,她了无生气道:“大公子不用在这儿陪我。” “我安排两个婢女过来服侍你。”她还伤着,没人伺候不行。 “麻烦你了。” 见她意志消沉,屠莫不悦道:“回来便回来了,何必这般要死不活,先前的斗志哪儿去了?” 他能理解她的难过,换作是他也想待在自己熟悉的世界,但既然无法挽回,还是该打起精神应对。 她朝他望去。“大公子的意思我明白,我会振作的,你让我静静吧!” “你能想通就好。”他也没再逼她,转身走了出去。很多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还得给她一点时间…… 接连几天,伤口让江芷灵断断续续地发烧,整整七天时间,她的状态都不是很好,时睡时醒,每次睁开眼她都希望自己已经回到现代,但总是迎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第十天,她像一条发臭的鱼般醒来,虽然奴婢天天为她擦澡,但头发却已经油到不行,天气又热得要死,让人更加烦躁,直到伺候的婢女帮她洗过头后,心情才好转许多。 “能不能把头发剪短?”江芷灵坐在太师椅上,两个婢女站在身旁细心擦拭发丝。 “不行!”两人惊呼一声。“小姐做什么剪发,只有异族才不留发。” “这么热的天顶着一头长发,你们都不觉得热吗?”她匪夷所思地问。 “怎么会呢?盘在头上不会热啊!” 再说下去也没结果,她放弃道:“算了,我随便说说。”她吃口枣干,香甜的味道让她叹气。 她闲聊地问道:“燕城可出现过女捕快?” 一直住在屠府也不是长久之计,虽说屠氏兄弟并不介意,但她始终觉得不妥,总不能赖在人家府里不走,彼此非亲非故的,再者她身上没银两,靠他们救济也很别扭。 因此首先得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幸好乌延朝风气开放,对女人也无诸多限制,看翠娘周旋于几位公子间却没什么坏名声,就知道乌延朝对于男女交往秉持开放态度。 如果以现代话解释就是:翠娘是个交际花,认识不少小开,小开出手阔绰,常送她礼物,后来她决定把目标放在家里开银行的屠孟身上,想从他身上大捞一笔,谁晓得他大哥对拜金的交际花没好感,每次看到她就摆臭脸。 “没听过有女捕快。”秋桂回道。“小姐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她只是想自己在现代做警察,在这儿做捕快,意思差不多,虽然办案方式会有差别,甚至也为武器担心过,毕竟手枪比刀枪强多了,但她有信心很快能适应;不过现在还是先把捕快搁下的好,她并不想成为燕城第一个女捕快,太惹人注目了。 “大公子、三公子在不在?”江芷灵问道。她一直想跟屠氏兄弟谈话,但发烧让她浑浑噩噩的,今天精神好些,便想把脑中浮现的记忆告诉他们。 “大公子在钱庄,三公子在书房--” “你就是翠娘吗?”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秋桂的话语。 江芷灵侧头望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张着骨碌碌的大眼睛打量着自己,她梳着两个高高的丫髻,短襦长裙,脸上还有一个可爱的酒窝,十分讨喜。 “越姑娘。”奴婢福身道。 越菡蓉轻快地走进来。“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翠娘吗?” 江芷灵颔首道:“是,不知姑娘是……” “我叫越菡蓉,孟哥哥没跟你提过吗?”她噘了下嘴,显得不满。 江芷灵说道:“我也不知有没有提过,我撞了脑袋,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你真的撞了脑袋?”越菡蓉一脸好奇地望着她。“听说你还让人刺了一刀。” “是啊!”她苦笑地指了下左腰。“越姑娘是三公子的朋友?”她探问。 越菡蓉露齿而笑。“我住隔壁大街,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上上个月我跟爹娘去江南看姥姥,昨天刚回来,听人说孟哥哥喜欢上一个叫翠娘的姑娘,所以我特地来瞧瞧你是什么模样?” 她挥挥手示意两个奴婢出去。“我跟翠娘说几句话。” 越菡蓉在屠府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仆役们也都习惯她指手画脚,应声后便走了出去。 江芷灵挑了下眉。现在是什么情形,难道越菡蓉喜欢屠孟?所以要拷问她? 越菡蓉在椅上坐下,身子靠前盯着江芷灵。“你是不是喜欢孟哥哥?” 见她眼眸含妒,江芷灵微笑道:“绝无此事。” “真的吗?”越菡蓉狐疑地望着她。“我听人说你妖里妖气地勾引孟哥哥。” 江芷灵好笑道:“不知越姑娘是听谁说的,谣言怎可相信?” “是我家的嬷嬷告诉我的,她可会打听了……” “她可曾直接来问过我?”江芷灵反问。 “那倒没有。”越菡蓉又上下打量她。“不过你跟嬷嬷说的不一样,她说你柔柔弱弱的,眼神魅乎魅乎的。” 眼前的翠娘身子是有些弱,脸色也苍白,不过眼神不勾人也不魅人,坦荡荡的。 “你放心,我对三公子真没兴趣。”她保证。 越菡蓉点点头,高兴地露出笑来。“好吧,我信你一回,本来是想跟你比一场的,现在不用了。” 江芷灵好奇道:“比一场?什么意思?” “当然是比骑射、刺绣跟画画,输的人就不可以缠着孟哥哥。”她一脸认真。 江芷灵忍不住笑了起来,越菡蓉不悦道:“你笑什么?” “不用比了,我直接认输。”她笑道,虽然越菡蓉一看就是大小姐模样,任性又高高在上,不过瞧她说话的表情跟眼神倒不让人讨厌,只是孩子气了一点,跟国、高中生差不多。 “你看不起我吗?”她面色不悦。 “我是真的不会那些,再说我现在这样连走路都走不好,更别说骑射。”虽然伤口用了上好的创伤药,但伤口极深,没一、两个月的休养是不可能好的。 “等你好了再比……” “我又不喜欢三公子,还比什么?”她笑问。 越菡蓉一怔,随即格格笑了起来。“也对。”忽然瞧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她热情地打招呼。 “莫大哥。” 屠莫勾起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我带了很多礼物回来,可是还没整理好,晚一点我再送过来。” 屠莫看看她又看看江芷灵,不懂她们两个为什么会凑在一块儿。 “我听说你们家住了个大美人,所以特地来瞧瞧。”越菡蓉看出屠莫的疑惑,主动解释。 屠莫取笑道:“是怕老三给人拐走吧?” 越菡蓉双颊微红,跺了下脚。“说什么嘛!” 屠莫没再捉弄她,直言道:“我有事跟徐姑娘说,老三在书房,你去找他。” 屠孟对江芷灵画的一些图有极高的兴趣,整日琢磨着想让工匠打造出来。 “什么事我不能听?”越菡蓉好奇道。 屠莫瞟她一眼,表情冷峻。“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他挥挥手,示意她快走。 越菡蓉不高兴地踱步离开,一边回头道:“我一会儿再找你说话,翠姐姐。” 江芷灵好笑地点头,没想到她已经从翠娘变成了翠姐姐。 第八章 待越菡蓉走后,屠莫才打量地望向她,先前脸色苍白如雪,如今总算多了一点血色,双颊隐隐透出一点粉红。“气色好多了。” “嗯,好多了,只是在你们家白吃白住的,有点不好意思。”她说道。 “不是说了不需在意。”他虽然不是大善人,也不是冷酷绝情之徒,既然晓得她不是翠娘,又怎会赶她出去? 她笑道:“也是,我欠你们一份人情,以后会还的。” “你快点想起怎么进金库的就算还了。”他立刻道。 她叹气。“你以为我不想?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刚刚贺大人派人来问,若你精神不错,明天就让人进府问案。” 她都忘了衙门那儿还有程序要走,自她被刺伤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后来虽然还魂,但又接着高烧,官差要问话也问不了。 “明天我去衙门吧,成天待在房间里快闷死了,我想出去走走。”养伤的日子总让她想起住院的情景,弄得她烦躁不安。 他狐疑道:“你能走吗?” “慢一点就可以……”她想了下,还是不要折磨自己好了。“我还没坐过轿,能不能试一下?” “可以。”他颔首。 江芷灵愉悦地露出笑容,终于能到外面走走。 “有件事我一直想弄清楚。”趁她有精神说话,他干脆把心底的疑问抛出来。 “什么事?” “为什么说我是你的脑瘤?”被人比作是瘤已经够侮辱了,还是会致命的毒瘤,他的心情可好不到哪儿去。 怎么话题扯到这儿了?“只是比喻……” “是吗?前几天你还嚷着要杀死我。”他瞟她一眼,面无表情。 她一僵。“有吗?大概是梦话,作不得真,你也知道我那几天都在发烧……”见他还是瞪着自己,她叹口气,说道:“你的疑心病又发作了?我真的不是翠娘,不会杀你的。” “我相信你不是她。”人不可能在昏迷及睡梦中作假,所以他早吩咐下人们把江芷灵在睡梦中说的话语都记实了,然后一一向他报告。 她微笑。“那不就结了,我跟你无冤无仇杀你干么?” “你在梦里说把我搞定了,脑瘤就会消失。”他倾身向前,盯着她的脸。“搞定是什么意思,把我杀死吗?” “大公子想太多了。”她立刻道。“我没要杀你,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想与你平和相处,之前你对我态度不佳,我说那些话不过是要气你罢了。”若跟他解释梦境、隐喻,心理学,也不晓得他能不能懂,干脆这样说省事。 他也没生气,反而扯开笑。“你之前是说过不想给我好脸色。” 她一怔,问道:“你又在测我前后说词是否一致?” 他尚未答话,她紧接着又道:“你疑心病真的很重,我觉得你当钱庄老板不适合,还不如当侦探跟警察--我是说像青天大老爷,断案如神。” 他点了下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倒是第一次有人说我适合断案。” “其实……”她顿了下。“我觉得你比较像马贼。”他长得高头大马,有草原男子的豪迈与粗犷,眼神又犀利,祖先还做过马贼,比起官来倒像江洋大盗。 他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江芷灵也笑,但不敢太用力,免得牵动伤口。她可不是口无遮拦乱说话,祖先当过马贼可不能乱说,她先问过屠孟,确认燕城的人都以祖先当过马贼为荣而不觉得羞辱,她才敢说的。 她一直没放弃要回现代的想法,知道她状况的就只有屠莫、屠孟两兄弟,她自然要与他们打好关系,到时肯定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 其实他也不难相处,先前对她有敌意,是因为翠娘的关系,自从晓得她不是翠娘后,他对她的态度和善许多。 她也私底下问过屠孟,他老哥是不是讨厌女人,他说没这么严重,只是觉得女人麻烦,虽说燕城的姑娘比起南方算是爽朗、不拘小节,也不时兴扭捏作态,但泼辣蛮横的程度却比较高;再说女人天生就气量小又眼皮浅,头发长见识短…… 屠孟说到这儿,被她瞪了一眼后很识相地改口,说她自然不是那种女人,拍了一堆马屁被她不耐烦地打断后,才继续说屠莫只是觉得女孩儿家麻烦罢了。 江芷灵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在现代也有很多男人觉得跟女人相处麻烦又不自在,女人讲的话题他没兴趣,他讲的事女人也觉得无聊,兜不在一起。 屠莫笑完,打量了下她。“你倒会讲话。” 她立刻道:“我不像你,我嘴巴抹蜜的,你却是藏刀的。” 他又笑了。“你嘴巴还真不饶人。”虽然自己常被她的话气得半死,却也无法否认跟她说话挺有乐趣。对于女人,他一向没耐心哄,所以曾想过将来若是成亲,定不找娇娇弱弱的,性子开朗的最好。 她呵笑两声。“大公子有大量,自然不会跟我一般见识。” 两人谈笑的模样让躲在树丛后的越菡蓉眼睛一亮。莫非是嬷嬷误会了,翠娘纠缠的不是屠孟而是屠莫?可是不对啊,嬷嬷怎么会搞错他们两人,还是说翠娘先前喜欢孟哥哥,现在不喜欢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一听这声音,越菡蓉高兴地回过身。“我正要去找你。” 屠孟笑着拍拍她的头。他对江芷灵画的图案有疑问,所以过来问问,没想到就见到越菡蓉躲在这儿。 “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他问。 “我想听他们说什么,可离得太远了,听不清,没想到你大哥跟翠姐姐聊得这么开心。”她飞快地把嬷嬷告诉她的话说给屠孟听。“怎么翠姐姐跟嬷嬷说的不一样?” 屠孟不好提换魂的事,只好道:“她撞了脑袋后,性子就变了。” 越菡蓉恍然大悟。“所以她现在不喜欢你,喜欢屠大哥?” 屠孟莞尔。“你从哪儿得出的想法?” “我看屠大哥跟她说得挺开心的。”她一脸信心。“你何时看到你大哥跟哪个姑娘说说笑笑的?” “也对。”屠孟眼睛一亮。“我也觉得他们两个挺合拍的。” 大哥自从知道她不是翠娘后,对她多有照顾,而江芷灵也一直说要与大哥打好关系,在他看来,她定也对大哥有好感,否则怎么会有那念头? 她现今无亲无故,孤单一人,若嫁给大哥就等于有了家人,也不会意志消沉,老想着要回去。 “大哥是个大老粗,大概不会想到这些,我们得推一把。”屠孟摸着下巴沉思。 “好啊、好啊!”越菡蓉一脸兴奋。“我还没作过媒呢!” “先别操之过急。”屠孟带着她走远。“免得两人起了反感,你往后跟翠娘多亲近,多跟她说些大哥的事。” “我晓得。”越菡蓉颔首。“一会儿我拿些江南的小玩意儿过来,跟翠姐姐套套交情。” 她记得有串金铜风铃,声音极好听,挂在窗边叮叮当当的,让人心情愉快,还有胭脂水粉跟几匹丝绸,正好拿来送翠姐姐。 江芷灵不知有人在背后算计自己,兀自跟屠莫说笑着,顺便把翠娘脑中浮现的几个片段都跟他说了。屠莫静静听着,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后来去查过客栈吗?”她问。 他抬起眼。“查了,人果然都走了。” “我想也是,他们奉行狡兔有三窟,自然有别的藏身处。” “你确定他们都还在燕城?” 她颔首。“应该在。”她挠挠额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感觉他们还在。” 瞧着她又是皱眉又是挠额,一脸苦恼,明明是同样的脸,翠娘给人柔媚羞涩之感,而她却少了娇媚,添了几分英气,美眸不再勾人,却藏着笑意与淘气,甚至连装扮都变了。 她很少绾发插簪,喜欢束发,不喜欢柔媚轻飘的衣裳,只爱利落简单的,连耳环也不喜欢戴了。明明是同样的外貌,以前怎么瞧怎么不顺眼,现在却怎么看都清爽顺心…… “怎么?”发觉他直直地盯着自己,江芷灵疑惑地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顺眼多了。”屠莫赞许地点头。 江芷灵愣了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指跟翠娘比起来吧?” 他笑道:“你反应倒快。” 她笑着与他抬杠。“过奖,过奖。” 屠莫虽然多疑又固执,可一旦发觉自己错了,也很干脆认错,说话直率性格豪爽,是挺好相处的人,只是对待女人时不够细心。 拿最简单的来说,有时见她走得困难,屠莫好意搀扶,却拿捏不好力道,一会儿过重一会儿过轻,步伐总是迈得太快,提醒他了,他会立刻放慢速度,但聊了几句后,却又忘了。 可说他粗心好像也不对,或许该说他很少与女人交往,所以少了细腻,不够体贴。有些女人很在意这个,她倒是无所谓,或许因为这样,男人跟她相处起来没什么压力,屠莫会觉得她好相处,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两人闲聊着又说了一刻钟,他才惊觉自己待得太久了,钱庄还有事等他处理,这才匆匆离开。 回头一想,他发现自己头一回跟女人聊得忘了时间,难怪屠孟三不五时往江芷灵的院子跑,与她说话倒是挺有趣的。 以前见着翠娘就不耐烦,如今还是同一张脸,感受却是大不同…… 傍晚时分,越菡蓉又进了府,提了一盒子礼物进来,除了风铃之外,还有特地命厨子做的江南点心、胭脂水粉、发饰、荷包、布料及各式小东西。 江芷灵受宠若惊,怎么两人才认识就送她这么多东西?她客气地推了几次,直到越菡蓉生气地要翻脸了,才道谢收下。 因越菡蓉才刚回燕城,家里有好些事要打理,无法久待,便说了明天再来。她离开后,身边的婢女便将风铃挂在窗边,轻风拂来,叮叮当当的甚是好听。 江芷灵原也觉得心情愉快,不多久头却开始发胀,忽然想起受伤前听见那个似笛又似铃的声音,还有还魂时听到的铃声……结果后脑忽然莫名地痛了起来,她弄不清怎么回事,只觉得风铃声越听越心烦,便让婢女又拿了下来。 晚上,她心浮气躁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却是烦扰多梦的一夜,总有无数的声音与人影在脑中晃动说话,搅得她不得安宁。 第二天起来时,头又莫名痛了起来,喝下汤药后才觉得好过许多。 用过早膳,屠莫本要到钱庄处理些事,让屠孟陪她上衙门,没想屠孟却说自己坐镇钱庄就行,让大哥陪江姑娘走一趟。 “太阳打西边出来,你还会主动想到钱庄帮忙。” 屠孟笑道:“大哥别臊我了,老念兄弟不帮你,人家主动开口你又来倒打一耙,到底要人怎么做?” 屠莫扬起眉。“这么说倒是我不对了,那好,就多帮衬哥哥几天。” “没问题,没问题。”屠孟爽快答应,暗地里朝江芷灵挤眉弄眼。 江芷灵忍俊不禁,不晓得他搞什么鬼。 吃完早点,她坐上轿往衙门而去,贺大人与李师爷问了当日发生的情形,另有一人在抄录。毕竟也是干这行的,她很熟悉程序,很配合地回答问题,只是她能提供的线索实在不多,当时处于恍惚,回过神时只看到一个背影,就算现在犯人站在她面前怕也认不出来。 第九章 屠莫在一旁补充说明,不过他能提供的情报也很有限,当时大家都专注在野马闯街与扒手上,谁会想到江芷灵竟遭遇不测,当天的情景透着古怪,但要从中理出头绪却不易。 好不容易问话告一段落,屋檐下的风铃叮咚咚地响起,江芷灵循声望去,木制的竹板轻轻晃着,与越菡蓉送的金属风铃相比,声音更加沉稳安定,可依旧让她后脑隐隐疼了起来。 见她望着风铃出神,贺大人问道:“姑娘喜欢风铃?” 江芷灵言不由衷地点头,只想快点结束对话。“喜欢,一会儿上街买去。” 贺睦笑道:“去吧,老夫也问完了。” 屠莫与江芷灵起身告辞,虽然正厅离大门并不远,但她受伤未愈加上头痛,走得很慢。 “要帮忙吗?”他问道。 “不用。”进来的时候没让他帮,现在也不需要,不是她硬骨头,而是疼痛在某方面会激起一个人的斗志。 “你还真会跟自己过不去。”他瞄她一眼,见她面色苍白冷汗直冒,正想不顾反对扶她跨过大门门槛时,她停下脚步,长长地吐了口气,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捂着腰。 她咬牙,已经分不清头比较痛还是腰。“受不了了……” “你何苦如此?”他握住她的手臂,扶她跨过门槛。 她光顾着吸气就来不及了,没时间回话,一跨过门槛,她差点没脚软。“快点扶我去轿子坐好。”她已经痛得眼冒金星了。 他立刻搀着她的双肩,将她抱进轿内,轿夫们关心道:“去‘益善堂’吧,让大夫再瞧瞧。” 江芷灵感觉屠莫要下轿,忙拉住他的袖子,小声道:“我有话跟你说,很重要的事……”屠莫不习惯坐轿,刚刚是跟着轿夫步行走过来的。 “到‘益善堂’。”屠莫朝外说了一句,便在她身旁坐下。 “你帮我顺顺气。”她闭紧双目。“太晕了,想吐。” 他挑眉,有些莫名其妙。“帮你顺气?” “顺我的背,在我背心揉一揉,快点,我不知还能撑多久。”她拧紧眉心,语气紧迫。 虽然狐疑,但见她似乎真的不好受,屠莫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在她背心用力地揉了几下,她倒抽口气,说道:“翠娘大概被做了什么手脚,只要听到铃声,头就痛得要死。” 他的手顿了一下,听她恨声道:“要是她也有脑瘤,我就去死,活不下去了……”她气愤地捶了两下。 “你打的是我的腿。”他出声提醒。 她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咬牙切齿道:“真的活不下去,快痛死我了……”她每说一句就往他大腿上槌。 他挑起浓眉。“你还来劲了?” 他用力在她背心揉了一下,她尖叫一声。“好痛……”她已经分不清是头比较痛,还是腰或者后背。 她用力深呼吸,眼泪拚命掉。“可恶,到底要怎么折磨我?我造了什么孽,去你妈的……” 见她表情痛苦,他放缓力量,眉头紧皱。“‘益善堂’一会儿就到了。” 都休养了十几天,伤口不是已经结痂、好得差不多了吗?怎么才走几步路,跨个门槛,就疼得这么厉害?见她一脸的冷汗眼泪,他心中又是不忍又是担忧,怕她以后落下病根。 江芷灵的歇斯底里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深吸几口气,头疼减轻不少。“有没有面纸……手帕?” 他从袖内掏出一条暗青色的帕子递给她。“好点了?” “嗯。”她擦去眼泪跟鼻水。“屠莫,你觉得你的世界是真的吗?” 他匪夷所思地看她一眼,她吸吸鼻子。“到底是周公梦蝶还是蝶梦周公,或者都是梦幻泡影?”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想这些比较好,等一下头又痛了。”他说道。 她颔首。“我已经尽量不想了,反正也想不通,我只是生气,不管是泡影、作梦、穿越、平行世界都没关系,可不可以不要再头痛了……你看我,挨一刀有喊痛吗?我中枪都熬过来了,但是头痛真的会把人逼死。” 她瞄他一眼,然后双手合十,诚心地朝他拜拜。“请你放过我吧,冤亲债主。” 他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真……” “我就是试一试,你不要生气。”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屠莫,你可不可以说你原谅我了,希望我平平安安的……” 他瞪她。“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是脑瘤、冤亲债主。”怎么在她眼里,自己不是毒瘤就是恶鬼? “有。”她叹气。“但是我更希望你是脑瘤,这样事情会简单一点,只要跟你相处融洽梦就会醒,然后我的病也会好……”她盯着手上的手帕。“或许有点自欺欺人,但是这样想会让我好过一点,你们连卫生纸都没有,擤鼻涕上厕所都不方便……我真的想回去,屠莫,我的家人都在另一个世界,但是我又怕回去以后病没好,只是拖日子。” 虽然不是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他抓个大概没问题。“你想回去,又担心病没好?” 她颔首,简单来说是如此。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已经死了?” 她再次叹息。“有。” “事情很简单。” 她睁眼。“简单?” 他颔首,决定直接断了她的念想。“听好,我原谅你。不管你做了什么,现在回到你的世界。” 江芷灵惊讶地瞪大双眼,脑筋一片空白。他扬起嘴角,拍拍她的头。“看,简单明了,你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你现在在这里。”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不是--”她急道。“我还没解决翠娘的事,等我解决了--” “你还是在这里。”他接话。 她怒道:“什么意思啊你!” “如果你想一直逃避,请便。”他转开话题。“你刚说翠娘被动了手脚--” “我没有逃避。”她斥喝一声,伤口隐隐发痛。“是你们把我弄回来,不然我……喔!”她捂着腰,眼神像刀子一样朝他砍去。 “算了,你想什么我也管不着,你觉得怎么好受就怎么想吧,只是别把我扯进去,我不是你的脑瘤也不是你的冤亲债主。”最后还加上一句。“刺你一刀的人还比较符合。” 她瞪着他。“为什么你比捅我一刀的人还让我咬牙切齿?” 他扬起眉。“大概你没是非观吧?” 她气极反笑,咬牙道:“你这只猪!” 他冷下脸。“当心你的话。” 她深吸口气。“停!”换个语言总行吧? “什么?”他皱眉。 她暗笑。“我们那里得学不同的语言,就跟你会讲草原的话一样。”她又窃笑两声。 见他依旧沉着一张脸,她才道:“算了,是我自作自受,不该跟你讲这些。” 她也是一时情绪失控才会跟他吐苦水,算她倒霉。 感觉轿子转进另一条大街,她撇下个人恩怨说道:“我怀疑翠娘让人动了手脚。” “风铃让你头痛?” 她摇头。“铃铛跟风铃都行,我被刺伤前也曾听到铃声。”基于他方才的恶劣态度,江芷灵决定不告诉他还魂时听到的铃声,免得又被嘲讽。 “你确定?”他皱起眉头,一脸深思。 她颔首。“昨晚我试过了。” 他一怔,随即领悟。“小蓉送你的风铃?” 她再次点头。“你不是问我密道的事吗?可我都想不起来,想得久了头便会痛。而且不只密道的事,只要是关键的人事物我都想不起来,比如教我骗术--我是说教翠娘骗术的人,我看不到脸,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我以为是头部受伤的关系,现在想想应该不是。” 她放松地靠着轿子。“头痛的时候,隐藏的东西就会浮上来,前提是要耐得住痛才行。”她比了下腰上的伤口。“它正好可以分散注意,让头痛减缓一点,只是想得越深头越痛,我怀疑有人在翠娘身上动手脚,而且是小时候就埋下的引线,类似催眠……” “催眠?”他询问地看着她。 她蹙了下眉头。“有点难解释,主要是先让对方放松,降低警戒,然后下一些指令……” 她耐性地将原理解释一遍,还示范了下做法。一开始得知脑部长肿瘤时,她尝试过许多方法,催眠也是其中之一;但很不幸的,她属于不易进入催眠状态的体质,试了两次都失败后也就放弃了。 听完她的说法,屠莫若有所思,江芷灵忙问:“你们这里应该也有类似的吧?有的人天生就很能引导迷惑人,催眠不见得是死板板地躺着、放松下指令,有些人擅长在言语间下暗示、蛊惑,所以讲话特别有力量,很能煽动人心。在我们那里,有些被金光党骗钱的老人,常说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把钱交出去,虽然我怀疑他们只是不想丢脸所以说谎,但真的有人言之凿凿,记不起当时发生的事。” 屠莫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大公子,‘益善堂’到了。” 他掀开布幔,走到外头,伸手搀着她出来,听得她嘶嘶地倒抽好几口气。 “还好吧?”他关心地问。 “不好。”她捂着腰,咬牙道:“我觉得肠子要跑出来了。” 他好笑道:“怎么可能,伤口缝着线。” 她踏上石阶。“喔……不行,我要虚脱了。” 他伸手到她另一边腋下。“失礼了。”一使劲,便把她整个人举起,抬上两个阶梯。 “……痛……”她掐他的手臂。怎么他老控制不好力道? “忍着点。”他一口气把她抬进“益善堂”,小心地将她放在椅子上。冷汗滑下她的额头,他举起衣袖拭去,眼眸中净是关心与担忧。 “这是怎么了?”排队的病患窃窃私语。 “瞧,衣服都渗血了?” 屠莫担忧地看着她腰间沁出的血色,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还以为她只是伤口疼罢了,旋即对着走过来的小药童说道:“请黎老出来。” 江芷灵受伤后,都是黎老在开药诊治,药童自然也认得屠莫,忙回道:“我马上请师父过来。” “怎么回事?”另一名大夫走了过来。“原来是屠爷……” 江芷灵冷汗直冒,背都湿了,意识也开始涣散,模模糊糊间听到几个人在说话,随后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伤口被扯了下,痛得她连声呻 吟,还骂了句脏话。 “这小姑娘说什么?”黎老进了内室,示意屠莫将人放在病床上。 “不入流的粗言秽语。”屠莫回答。 黎老笑了起来。“粗言秽语还有入流的?”他拉起小姑娘腰间的衣料,一边说道:“屠爷不避避?” 屠莫旋即转身走到墙边的板凳坐下,药童端了盆热水进来,黎老将布沾湿,先给她清洗伤口。 “怎么带她出来折腾?”黎老见血不停沁出,眉头紧皱。 “很严重?”屠莫蹙紧眉头。“我以为她好得差不多了。” “人家是个姑娘,细皮嫩肉的,又不像你壮得跟头牛似的,哪可能好得这么快?”黎老责怪地瞥向他。 “是我疏忽。”他也没推诿,直接认了。“伤口又裂了?” “嗯。”黎老沾了药酒清洗伤口。 江芷灵一下子痛醒。“喔……” “别乱动。”黎老出声。 第十章 她紧握双拳,盯着头上的梁柱,试着忽略腰际传来的疼痛。 药酒涂过后,黎老便洒上创伤药包扎伤口,前后不到几分钟,很快便熬过了。 屠莫在黎老的示意下将她扶起,尽量放轻力道才不致扯到她的伤口。见她唇色发白,浓眉不自觉地皱着,想起她似乎很喜欢吃羊肉,他便出声安慰道:“一会儿我给你买羊肉饼跟奶茶。” 她伤口裂开是他思考不周,原以为有轿子代步不至于有问题,没想到这么严重。 江芷灵惊讶地抬起头,见他眼神带着愧意,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反应。是她坚持要出来的,又不是他的错,再说她刚刚疼得直冒汗也不见他有一丝愧疚…… 不过他既然开口了,自己再争辩也有些不识好歹,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好,你请客。” 他扬起笑。“有什么问题。” 江芷灵微笑以对,先前两人口角引发的不满也云淡风轻地过了。她本就不是会记仇的人,很多事说开了也就不放在心上,再说自己方才的态度也不好,对方都示好了,她也不会端架子摆姿态。 “让她在椅上坐下,我给她号号脉。”黎老说道。 屠莫小心地将她扶下床,安置在椅上,黎老认真地把着脉,过了一会儿才道:“起码还得再休养一个月才行。” “什么?”江芷灵快昏倒了。 “谁让你不好好爱惜自己。”黎老斥责一声。 江芷灵无奈叹气。“知道了。” “这事怪我不怪她。”屠莫立刻道。 “是我自己--” “现在可不是抢着认错的时候。”黎老打断两人的话。“你们在这儿等着,等我开完药方再走。”他掀开布幔迈步而出。 江芷灵转向屠莫。“你真的不用在意,是我自己想出府的。” “别争论这个了,你好好养伤就是。”他叮嘱。 她颔首,无奈道:“不养也不行,唉……又要过犯人的日子。” 他笑道:“哪有这么严重。” “要不你躺十天半个月试试。”她白他一眼,一脸哀愁。 “以后别再用腰伤分散头疼,想不起来的事就别想了。”他嘱咐,她若早点告诉他伤口疼,让他扶着回轿,或许伤口便不会裂开。 江芷灵讶异地望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晓得他有多在意金库的事…… 仿佛猜到她的想法,他表情不悦地说:“难道你真以为我会逼你?” “不是。”她摇头。“我知道你不会逼我,是我自己想看看还藏了什么,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她明白,他是出于关心,才不想她去碰触被隐藏的记忆。 说开后,两人相视而笑,屠莫顿时对江芷灵又生了几分好感,目光也多了几分柔和与欣赏。生平第一次,他忽然生起想多了解一个姑娘的心思,而且她在这儿无依无靠的,定要好好照顾她…… 休养了一个月后,江芷灵的伤口总算不再疼痛,虽然能正常行走,却不能做出侧身踢腿或后旋踢的大动作,因伤口深,还得养些日子才行。 休养期间,她倒与越菡蓉成为闺中密友,越菡蓉常来找她聊天玩乐、游览燕城,生活过得十分惬意。 只是做了一个多月的米虫,更坚定她要找份工作的决心,虽然屠氏兄弟对她颇多照顾,也不介意让她住在府里,甚至给她零用钱花用,但她实在不习惯跟人伸手要钱,毕竟非亲非故的多奇怪,再说也不可能靠他们养一辈子。 几番商榷后,江芷灵在钱庄做起了学徒,工作简单枯燥,主要就是算银票、包银元、串铜钱,听说正式学徒要先试用一个月,这一个月内都不能出钱庄,晚上也得睡在里头,主要是训练学徒们的“坐功”--要在钱庄工作,首先得耐得住性子不随便乱跑。 她对算钱、串铜板实在没兴趣,做了五天后便觉得要疯了。 江芷灵放下手中的铜钱,郁闷地仰天长叹。 “怎么了,小刘?” 钱庄一般是不收女人的,如今她是少年装扮,刻意画粗眉毛,还用较黑的粉打底,双手也抹成古铜色,穿上男装后不细看,谁也不会将她想成翠娘。不只改了样貌,她连名字都改了,现在她叫刘平,外号小刘。 “闷啊……”她叹气。 方才唤她的少年张元同笑道:“忍忍就过去了。” 另一名学徒则安静地串着铜板没搭话。 “像在坐牢似的,哪里都去不了。”江芷灵抱怨,他们三个被隔在小房间里串铜板数银票,一点自由都没有。 “都是这样的。”张元同又道。“虽然闷了点,可比在外头做苦力好,前几个月我在米行扛米袋,人家左右一个,我扛一袋都吃力,被人骂死了。” 江芷灵歪头说道:“我现在宁可扛米袋。” 张元同笑道:“你身板还比我小,我看一袋都扛不起来。” “也是。”江芷灵想了下。“在酒楼、茶馆当小二总行吧?” “跑堂没那么容易,招呼客人得眼色好,人得机灵,反应要快,刁钻的客人可不少。我昨天才听说对街茶馆的小二得罪客人,给泼了一大壶热水,都烫伤了。”张元同唏嘘不已。 “太过分了。”江芷灵不悦地蹙眉。 “那客人是燕城的纨绔子弟罗通,隔壁街的‘圣顺钱庄’就他家开的,他性子阴晴不定,听说他走的时候还把铜钱都扔在地上……” “只会仗势欺人的孬种。”江芷灵一把火窜了上来,这种势利小人她见多了,光想到那副嘴脸,她就恶心。 “他是仗势欺人的狗--”张元同也跟着骂。 “有胆就到他面前骂,在这里吠算什么,吵得人不得安宁。”另一名学徒终于忍不住出声。 “陈敬你说什么?什么吠,骂我们是狗吗……” “算了。”江芷灵拍拍张元同的肩。 正巧有人来喊他们吃饭,这场纷争才消弭,江芷灵没跟他们一起去饭堂,而是借口上茅厕,转身就穿过院子,走进后厅。钱庄坐北朝南,前面是营业区,最后面是库房,属于三进院落格局,有门厅、正厅、柜房、帐房、掌柜房、后厅、饭堂、灶房等等。 她不懂一个钱庄弄这么大干么,少说也有几百坪,而且围墙又高,搞得像监狱。 她左弯右拐,还得不时避开钱庄的雇员,免得被盘问为何来后厅。当她躲在树丛后时,忽然想起翠娘也曾经在那天晚上鬼鬼祟祟地溜进后院……她迟疑几秒,很快便跟着本能往前躲藏。 毫无意外地,她来到金库前,然后记忆就断了。她疑惑地挠挠耳朵,为了唤醒记忆,她跟屠莫进过几次金库,但一无所获…… “你在这儿干么?” 江芷灵吓了一跳,转身对帐房管事吴锋说道:“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他不高兴地皱眉。“没事别乱走。” “是。”江芷灵恭敬地弯腰退下。 吴锋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刘平,总觉得他的背影很熟悉? 江芷灵沿着曲廊走到后厅,屠莫正好与另一名管事迎面而来。 “你不是应当在串铜钱吗?怎么在这儿?”管事问道。 “小的迷路了。”她恭敬道。 “好好的怎么会迷路?”管事不悦道。 “你进来。”屠莫冷着声音,转身走进厅堂。 “是。”江芷灵装出害怕的语气。 管事摇摇头,露出同情的眼神。 一入内,屠莫缓下神色,挑眉道:“怎么回事?” 江芷灵唉声叹气。“我待不下去了,当学徒怎么这么无聊?” 他笑道:“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规矩不能坏。” 她受不了地摇头。“再待在那个小房子里,我一定会疯掉。” “是你自己说要进来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我反悔了,你开除--辞退我吧,受伤养了一个多月已经够闷了……” 她脸色灰败、无精打采的模样让他笑出声来。“不做就不做。”他也没指望她窝在这里会想起什么。 她立刻精神抖擞,满脸笑意。“那我走了。” “我正好要买几匹马,有没有兴趣?”他往外走。 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两人熟络不少,她的个性利落爽快,颇合他的脾性,知她对新鲜事好奇,方便的话就会让她跟着长长见识。 “当然。”她赶紧跟上。“我还想学骑马、骑骆驼。”之前就想学,偏偏伤口一直没恢复。 两人出了钱庄,先到酒楼用膳,江芷灵虽然吃得高兴,但还是隐隐不自在,当伸手牌实在不合她的个性。 “屠莫,你说燕城就没适合我的工作吗?”她在这里跟废人差不了多少,虽然提过现代女人都要工作,即使婚后也有不少女人事业家庭两兼顾,他却无法理解。不只他,屠孟也同样疑惑,还问她的世界是不是很穷,怎么女人都要工作,她简直哭笑不得。 他还没想到适合的回答,她突然两眼一闪,想起他刚刚说要买马。“洗马有钱吧?” “你要洗马?”他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她点头。“或者卖东西……只是我没摆过地摊。” “不是告诉过你不需要--” “我想找点事做,免得胡思乱想。”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她努力让自己适应这里,却还是感到失落,依旧想念原来的世界。 她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不要缅怀过去,就当那是上辈子的记忆,而她已经重新投胎……每晚睡前,她都这么催眠自己,但第二天睁眼发现自己还在燕城,也忍不住叹气。 “我不是对这里不满,屠莫……”她长长地吐口气。“但就是想家。” 他点头。“乡愁难治,不过还是要振作。” 她扯起嘴角。“我知道。”她喝口奶茶。“起码食物口味很像,人也长得差不多。” 他笑道:“哪里人不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要我说是你太会胡思乱想了。” 她挑眉。“不见得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外星人--算了,解释起来太麻烦。或者我做个小生意也可以。”但她从没做过生意也没卖过东西,都说吃食好赚,问题是她厨艺平平,做不出美味绝伦的餐点。 “干活的事你不用多想,多你一口饭吃对我们家没影响,再说洗马也挣不了几文钱。” “有事情做我才不会胡思乱想。”街上传来的喧闹声引起她的注意,她意外看到越菡蓉正与一个公子争吵,好笑的是两个人坐在马上吵,两匹马还互相喷气。 “我们出去看看。”她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 屠莫二话不说,在桌上放了铜钱后往外走去。 “罗通,你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了!”越菡蓉怒喊。 江芷灵一怔,罗通不就是张元同说的“圣顺钱庄”的少爷? “是你挡了本少爷的路。”罗通扬起马鞭。 “大家都靠右,就你靠左又逆向,还有脸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江芷灵冷哼,有种想开罚单的冲动。 罗通向下瞄了她一眼。“哪里来的臭小子?” 越菡蓉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照不宣地窃笑两声。江芷灵变装的模样她看过几次,自然晓得眼前的人是谁,更别说还有屠大哥在身边,她的底气更足。 第十一章 “你才是臭小子。”越菡蓉指着罗通的鼻子。“燕城规定行人、车马一律靠右,你还死不认错?” “老子不靠左也不靠右,就走正中间。”罗通依旧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屠莫瞄他一眼。“怎么,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又想关回柴房里吗?”前阵子他与人在青楼大打出手,被老爷子关了十天,结果一出来又生事。 罗通的脸霎时胀成猪肝色。“你--” 屠莫摇了下手,不想听他说话。“快走,免得我改变主意,找你大哥来教训你。”罗通就怕两个人,一是祖父,二是兄长。 罗通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越菡蓉趁势喊一声。“还不让开?” 愤恨地瞪了屠莫一眼后,罗通才掉转马头,不怀好意道:“我说实在奇怪,怎么都不见翠娘身影?” 江芷灵挑眉望着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人进了你们府,就无声无息。”罗通故作惊讶。“不会是你们兄弟把人家姑娘怎么样了吧?” 屠莫露出嫌恶的表情,脸上写着:你是白痴,连解释都懒,她却是有些想笑;一开始赵梧来看过她几次,但她都在发烧,两人自然没能说到话,最近一次来探望她,已是二十几天前的事。 在赵梧眼中,她记不得两人的事,个性又与之前天差地别,翠娘眉眼话语间总带着挑逗与若有似无的情意,但江芷灵的个性却是直接坦荡,待他如同朋友,没有半点男女之意,他觉得无趣便不再来了。 “你是什么意思?”越菡蓉嗤之以鼻。“翠娘好好的,精神得很。” “那怎么不见她露面?”罗通挑眉。 越菡蓉看看江芷灵又看看罗通,欲言又止。 “走吧,去看马。”屠莫朝江芷灵使个眼色。 “屠莫,你莫不是心虚了?”罗通一脸兴奋,像是捏住了他的把柄。 “你才心虚。”越菡蓉怒目而视。“明天我就带她出来,省得你造谣生事。” 江芷灵无奈地揉揉额头。 “那我就等着。”罗通冷笑一声,挥鞭扬长而去。 越菡蓉跳下马,走到江芷灵身边,一脸得意笑容。“明天他可要吃瘪了。” “那种人还是别理他的好。”江芷灵说道。她讨厌没真本事又爱作威作福的小人,虽然很想给罗通一点颜色瞧瞧,但反观自己没钱没权,硬出风头只会给屠莫带来麻烦。 “以后见着面少惹他。”屠莫叮嘱一句。 “是他先惹我。”越菡蓉不服。“他也不敢真对我怎样。”好歹她爹在燕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越菡蓉稚气又骄纵的神情让屠莫摇头。“别吃了苦头再来闹腾。” 她嘻嘻笑着,勾着他的手臂。“我哪有闹腾?” 屠莫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小伎俩怎瞒得过他?“别卖乖,还当小时候,闯了祸哭一哭就有人给你出头?” “你说哪儿去了!”越菡蓉不高兴地嘟嘴。“我刚刚可没闯祸,难道他不对我还得让着他、任他欺凌?”她转向江芷灵寻求支持。“我有做错吗?” 江芷灵莞尔。“屠莫是怕你吃亏。” “我才不会吃亏。”越菡蓉扬起下巴。“他敢扬鞭,我就先他一步把他打下来。” 屠莫锐利地扫她一眼,斥喝一声:“胡闹!你有几两重,还想把他打下来?” 越菡蓉肩头一缩,咕哝地嘟喽几句,很是不平,却又不敢发作。 江芷灵嘴角微扬,忍不住窃笑。越菡蓉还是孩子心性,怎听得进屠莫的话?见她哀求地望着自己,江芷灵只得出面缓颊。 “事情都过去了,小蓉不过是放放马后炮,不用这么严肃。” 马后炮三个字实在刺耳,越菡蓉张嘴欲辩,却见江芷灵跟她挤眉弄眼,只好不甘心地忍下,转开话题。 “你们要去哪儿?”越菡蓉眼眸一转,取笑道:“我该不会打扰你们了?”敢说她放马后炮,不捉弄回来怎么成。 “说哪儿去了?”屠莫瞥她一眼。 越菡蓉轻笑,眼珠子故意在两人身上打转。“屠大哥,你什么时候娶个大嫂回来?” 见屠莫要拍她的头,她赶忙闪开,躲到江芷灵身后。“现成有个人选呢!”她顺手将人推了过去。 江芷灵一趔趄,差点绊倒,屠莫搀住她的手臂,瞪了一脸淘气的越菡蓉,斥责道:“越来越胡闹!” 江芷灵尴尬万分,忙地站好身子,回身要抓人,罪魁祸首嘻笑地闪开。 见江芷灵与屠莫都有些不自在,她乘胜追击。“我哪有胡闹,翠姐姐不好吗? 你再不开窍小心翠姐姐让人勾跑了。” 她的话语如同棒喝,一下敲在屠莫心坎上,他挑起浓眉,若有所思。 江芷灵拉了下她的手臂,示意她闭嘴,再讲下去只会让彼此尴尬。 越菡蓉一跃上马,没好气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们却当我胡闹。” 话毕,她踢了下马腹,扬长而去,撇下尴尬的两人。 男女之间最怕人起哄了,一起哄就生别扭,以后相处也会不自在。江芷灵以前经历过,明白破坏力有多强,连忙道:“你别在意她的话。” 屠莫正在思索越菡蓉的话,听见江芷灵的话语回过神来,反问道:“你不在意?” “小蓉只是瞎起哄。”她先前就怀疑过越菡蓉是不是想作媒,否则怎么老在她面前提起屠莫,还不停说他好话,只是她一向没当真。 屠莫沉默半晌,忽然道:“其实她说的也没错。”自从晓得翠娘身体里住的是另一个叫江芷灵的姑娘后,他便放下怀疑,与她真诚相处。 这一个多月来,彼此的个性都有了一定的了解,相处也很自在,只是他对男女情事向来粗心,最初也只是同情她来到异世,人生地不熟,才对她多加照顾,倒没其他心思,现在想想自己该是对她有好感的,否则早将她丢给屠孟照应。 江芷灵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错的姑娘,又对我的脾性。” 他上下打量着她,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匹待价而沽的牲口,当他信步绕着她转了一圈后,她忍不住讽刺道:“要不要我把右腿抬起来给你检查有不有力?” 他先是一顿,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促狭道:“好姑娘,把右腿抬起来我瞧瞧。”察觉自己的心意后,忍不住便想捉弄捉弄她。 她赏他一记右勾拳。 他反射地扣住,笑得更加大声。“不大有力啊!” 江芷灵火大地想给他一记飞踢,可顾虑着两人还在大街上,才忍了下来。 “还不放开?”她瞪他一眼。 屠莫微笑地握紧。“就这么讨厌跟我在一起?” 她真的被吓了一跳。“你……你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他颔首。 她呆住。 “我一向觉得姑娘家麻烦。”他再次上下扫了她一眼。“你不麻烦。” 她回过神,又好气又好笑。“你的辞汇也太贫乏了。”她扭着手要挣脱,他却不放。 “你不能强迫我,屠莫。”她咬牙切齿。 他摇头。“我没要强迫你。” “那就放手。”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探问:“你还想着回家的事吗?” 江芷灵沉默以对。 屠莫皱起眉头。 气氛一下凝滞起来,江芷灵烦躁地攒紧眉心。“我……我……”说了两个字后,却不知该接什么。 “别为难。”他抬手轻碰她的头顶。“又不是让你现在做决定。” 江芷灵低下头,长长地叹口气,心底升起一丝惆怅、一丝迷惘,该怎么办,她已完全没了主意。 并非她觉得屠莫不好,而是她一直想着要如何回去,只当他是个好朋友,现在却走了调……要不要接受他的感情?她扯开一抹苦笑,还真没主意,心头乱得很。 “走吧,不用苦着脸,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屠莫往前走,示意她跟上。 “什么意思?” 他笑着回答:“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你什么也不用想,我会照顾你的。” 他直率的话语让她脸上一热,别扭地说道:“我自己会照顾自己。”说完,便加快脚步往前走,免得他又说出让人尴尬的话。 屠莫微笑地走在她身后,识相地不去惹怒她。 江芷灵摸了下发热的脸颊,心中一阵懊恼,唉……该怎么办? 都怪越菡蓉!江芷灵埋怨地想道,越来越怀疑她是故意的,可相对于她的不自在,屠莫好像没事人一般,言行举止都与平时无异,仿佛刚刚他没握她的手,也没透出喜欢她的意思…… 她顿了下,不对,他根本没说喜欢她,只说她不麻烦,合他的脾性,然后就用买牲口的目光打量她。 “屠爷您瞧,这母马高额映日、口鼻方正、筋肉丰满、四蹄圆实,一看就是好的。” 马贩一会儿给屠莫看牙齿,一会儿指着马腿,赞美马鬃、还说了屁股正、腰背宽……江芷灵听着听着就想笑,还真像以前人选媳妇,要屁股大的好生养。 屠莫听得认真,瞧了十几二十匹马,见江芷灵跟一匹小白马说话,顺口问道:“喜欢?” 她当然喜欢,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小白马眼睛大大的,尾巴甩呀甩,也不会像其他几匹马,她一伸手它们就张嘴想咬或撇开脸,而是乖乖让她摸耳朵,摸额头。 只是担心她一说喜欢,他立刻就买下来送给她,到时她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可要说不喜欢,屠莫一定也晓得是违心之论,要是不喜欢,怎么会立在这儿不走? “还不错。”她挤出一个很烂的回答。 屠莫打量马儿的身形跟腿。“不够结实。” 马贩上前道,“给小哥当坐骑刚好,温驯又听话。” 小白马亲密地舔了下江芷灵的双手,她惊喜道:“真有灵性。” “我就说它听得懂人话。”马贩子忙不迭地附和。“小哥骑骑看,舒服得很。” “我不会骑马。”虽然翠娘会骑马,但她可从来没骑过。 “试试。”屠莫说道。 “我不会……” “跨上去就行了。”他说得像是吃饭喝茶般简单。 见马贩招人上马鞍,江芷灵小声对屠莫道:“我只是好奇看看,你不用管我,选你自己要的马就行了。” “你先骑着,喜欢了再买。”小白马就算大了也不善奔驰,他是看不上眼的,但它胜在温驯听话,适合姑娘家。 “屠莫,我不要你买给我。”江芷灵蹙起眉头。 他笑了起来。“放心,不过是让你以后出门有马骑,不是拿来贿赂你的。” 这还不叫贿赂?“屠莫--” “好了,别磨蹭。”他结束话题。“马鞍系好了,上去试试。” 她瞪他一眼,转身走到小马旁,马贩子热情地为她解说该怎么上马,或许是翠娘记忆的影响,她踏着马鞍上马时并不害怕,再加上是匹小马,坐在上面也不会觉得高,还挺享受的。 马贩拉着缰绳,让马儿走动,江芷灵露出笑靥。马鞍很硬,坐在上头其实不怎么舒服,但是骑马的乐趣胜过一切。 听着江芷灵欢喜爽朗的笑声,屠莫不自觉地扬起笑,花钱买匹小母马倒也值得。马贩子扯了下缰绳,嘴里啊啊两声,小马慢慢绕着场地跑了起来。 第十二章 “我自己来。”江芷灵拉过缰绳,神采奕奕地说。有翠娘的身体记忆就是不一样,果然很快上手。 马贩子朝屠莫望了一眼,见他颔首后,才放开缰绳,屠莫会如此放心是因为以前见过翠娘骑马,而江芷灵也同他解释过身体记忆,加上小马温驯,便颔首答应。 马贩唤了一名马夫看着,便讨好地回到屠莫身边,介绍其他马匹,才说几句,车卓走了过来,大嗓门地对着屠莫喊道:“我就瞧着眼熟,果然是你,买马怎地不找我?” “你也给别人赏口饭吃。”马贩忙道。“别来抢我生意。” 屠莫笑道:“放心,车大爷最近才成了一笔大生意,瞧不上我这小钱的。” “那是,车大爷,给咱留点活口吧,还有八十爹娘、一箩筐小孩要养呢……”马贩泫然欲泣。 “好啊你们,刮起我来了。”车卓瞪大双眼,一脸要打架的表情。 “高抬贵手,车爷。”马贩鞠躬作揖。 “还作戏?老子打你。”车卓推他一把。 马贩作势欲倒,三人笑了起来,车卓瞧见一少年在马上与他挥手打招呼,他疑惑道:“那是谁?我认得吗?” 江芷灵忘了自己如今是少年打扮,车卓没见过她易容模样,认不出她来,屠莫也不好解释,只道:“一个故友之子,现住我家中,我跟他提过你的模样,说你卖的马价值连城,买不起。” “你个贼厮!又来消遣。”车卓哈哈大笑,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 见三人聊得开心,江芷灵也没打扰,兴致高昂地骑着小马绕圈,一眼望去,人群熙熙攘攘、牲口在草地上悠闲走动、衬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与蓝天,心情也舒畅起来。 不远处,骆驼商队正与人说价,从骆驼背上拿出一块块编织过的毛毯,铃铛叮叮地响着。知道翠娘对铃铛声敏感之后,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翠娘会待在燕城呢?三不五时总会听到铃响,她不难受吗? 待要收回目光时,忽地瞧着商队里一个肥胖身影有些眼熟,待他转过身来时,江芷灵恍然,是当初被她踢了一脚的黑衣胖子。 他留着一脸络腮胡,穿着棕色短衫与黑裤,她猜测他脸上的胡子大概是黏上的。 “怎么?”屠莫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远处,心生疑虑。 “我看到……”陡地发现马夫还在一旁,江芷灵低头,小声道:“黑衣人,在骆驼商队那儿,胖胖的……”她将样貌、服饰形容给屠莫听。 屠莫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车卓走了过来。“怎么了?” 屠莫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马贩子说道:“小马我要了,再送两头到我府上。”他指着马栏里中意的两匹公马。“晚点我让人送银票过来。” 马贩子眉开眼笑,一迳儿地点头。 江芷灵搭着屠莫伸过来的手,翻身下马,问道:“你买这么多马做什么?”她记得马厩里还有四、五匹的样子。 屠莫本想与她说笑几句,瞥及她如今少年打扮,身旁又有人,终究不妥,便中规中矩地说着:“一会儿再说,先办正事吧!” 江芷灵颔首,往前走去,他则与一脸疑惑的车卓低声说了几句。 “这回可得逮到人不可。”车卓愤恨地说道,上次翠娘虽然在市集指认了一个看着眼熟的黑衣人,但后来发生野马奔街,翠娘又让人刺了一刀,根本无法分身去逮人,便错过了唯一的线索。 思及此,他脑门子一转,屠莫身旁的小子怎么会知道黑衣人……定眼一瞧,五官怎地有点熟…… 见车卓困惑地盯着自己,江芷灵调皮地朝他做个鬼脸,车卓一个激灵,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你--” 屠莫瞥他一眼。“谨慎些。” 车卓忙地掩了嘴,随即打趣地笑道:“外头都传你在屠府养病,只剩一口气吊着。” “没错。”江芷灵笑道。“我可真的在养病,这些天才好些。” 车卓又想到一事,惊讶地看向屠莫。“你买马给她?” “怎么,不行吗?”屠莫扬起眉毛。 车卓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屠莫不是讨厌翠娘吗?怎会买马给她?莫非是养病养出感情来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你们--” 屠莫打断他的话语。“先招呼你的人,别把正事搁了。” 车卓收了玩笑的心情。“放心,这次让他插翅难飞。”他往另一方向走去,与两人分道扬镳。 “他做什么去?”江芷灵问道。 “布眼线,给他点时间。”屠莫放慢步伐。 没有无线通讯设备还真是不方便,江芷灵有感而发,不过也庆幸这时代科技不发达,否则光是翠娘行骗多年,照片早登上报纸头条,还附带不少案底。 “刚刚的小马多少钱?”江芷灵问道。 “不是跟你说了不用在意吗?”屠莫瞥她一眼。 “我觉得别扭。”她坦白道。 “别扭的事这么多,多一样也不算什么。”他不甚在意地回道。 她呆住,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你讲什么啊……” “不然你想我怎么做?”他直问。 “不要买。” “我已经买了。”他挑眉。 她很想说退回去,但终究没说出口。他是不可能听她的,说出来不过平添争端,又显得矫情。 “怎么不说了?” “反正你又不会听我的。”她意兴阑珊地说。 “得看什么事。” 她故意问道:“什么事你会听我的?” 他笑道:“不急,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他别有深意的眼神与话语让她脸颊的温度一下扬高,心里再度埋怨越菡蓉。男女之间真的不能挑唆起哄啊,现在好了,弄得多尴尬,她已经有够多事要烦了,现在又多一样,真的是麻烦事不嫌多,还全挤在一块儿了。 就在江芷灵神游物外之时,右肩忽然让人撞了一下,肇事者连一声道歉也没说便快速逃走。常人遇到此事大都要对着冒失鬼开骂,但江芷灵并没有,在冒失鬼跑走的瞬间,她的手反射抬起,抓住左方一只探过来的爪子。这是扒手们常用的声东击西法,一人引开注意,另一人乘机下手。 被抓住的男孩儿反应也快,凶狠地朝她撞去,江芷灵让他一撞,往旁颠了下,手劲一松,大感不妙,男孩儿挣脱她的手就要逃走,没想才跨一步,后领便让人抓住。 “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屠莫冷冷地说了一声。 男孩儿吓得不敢动弹,转身求饶。“大爷您饶了小的吧!”他双手合十恳求地说。 屠莫拿了他手上的钱袋,递向江芷灵,却发现她呆呆地愣在原地,盯着自己的左手。 “怎么了?”他问。 江芷灵回过神来。“没有,只是想到一事。” 见她神色不对,他追问:“何事?” 江芷灵望向还在挣扎的男孩。“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送官府。” “大爷,别送我进衙门,求您了,小的不长眼,冒犯--” “好了。”江芷灵打断他的话。“我让你做件事,做成了赏你五两银子,怎么样?” 屠莫挑了下眉,不晓得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也没阻止她。她不是胡闹的人,看她的样子方才大概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男孩儿也是个人精,一听这话忙不迭地答应了。五两啊五两,够他用多久啊,他都要乐上天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好说话,江芷灵走到路边树旁,弯身在男孩耳边嘀咕说了几句。 男孩虽然疑惑,可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江芷灵从钱袋里拿出十几文钱放到他手上。 “你办妥了,我再把剩下的给你,若是办得好,说不准再多给你。” 男孩儿眼睛一亮,欣喜道:“小爷真是大善人--” “别拍马屁,快去吧!”江芷灵笑着摇头。 男孩儿欢喜地跑走,一溜烟就淹没在人群中。 “你让他办什么事?”屠莫好奇道。 “投石问路,我先前让自己的思维绊住了。”她敲敲脑袋。“我一直用自己熟悉的那一套在做事,但很多东西在这里都行不通。我们那里查案可以用指纹、调监视器、通话纪录……” 见他一脸困惑,她微笑道:“你不用在意我讲的这些名词,我的意思是我那一套在这边根本无法使用,搞得我力不从心又意兴阑珊,却忘了使用现成的东西。” 她开心地又敲敲额头。“翠娘的脑袋跟身手。” 她挥手示意他低下头。“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他虽然一脸疑惑,还是弯下腰。江芷灵凑上前,几乎贴上他的身,在他耳边说道:“你知道翠娘除了是个骗子还做过什么吗?” “不知。” 她轻轻笑了起来。“扒手。”她开心地将手举到他眼前,原本放在他腰间的钱袋,如今躺在她手心。 “看。”她笑得灿烂。“厉害吧?” 见她笑得眼都眯了,止不住的骄傲,眼角眉梢透着得意,挠得人心里发痒,屠莫的眼神不自觉便透出渴望,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亲一亲。 他露骨的眼神让江芷灵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一下热了起来。这人怎么这样……她转开脸,颈背上泛起疙瘩。 “我们快点过去吧!”她慌乱地往前走,差点与人撞上。 屠莫忍不住笑了起来,扣住她的手臂,才免去相撞的窘境。“急什么?” “万一他跑了……” “他现在扮成商人的模样与人谈生意,能跑去哪儿?” “你别拉着我。”见他不放手,江芷灵低声道:“我现在可是男子模样,会引人误会。”两个男人在街上拉拉扯扯成什么样? 屠莫顺势松开她的手。“以后别扮成这样,不方便。” 江芷灵差点没笑出来,故意道:“怎么会?我喜欢穿男服,方便。” “如果你不在意,我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屠莫耸耸肩。 他是什么意思?即使她扮成男子,他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吗?江芷灵疑惑地蹙着眉心。 “屠莫,我……我……”她一脸懊恼不知该怎么说。如果他们两人都在现代,她不会如此扭捏,有很大的机率会与他交往,毕竟她不讨厌他,两人也聊得来,只是…… 见她一脸犹疑为难,屠莫也没懊恼。他一直晓得她孳孳念念的是什么。 “你不能一直逃避,你现在在这里。”他沉声道,黑亮的眸子直直望进她眼底。 江芷灵无法面对他坦荡的眼神,狼狈地转开视线。“我……我知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屠莫爽快地点头。“好,不逼你。” 就如驯马一样,不能操之过急,缰绳该紧的时候得紧,该松的时候得松,他有的是时间与耐心。 抓到胖子后,屠莫并没将他往官府送,倒是关在自家地窖里。他倒要瞧瞧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 此次风声掩得密实,连衙门的贺大人也不给知道,他找了信得过的部下去问话,不吐实就用刑,就不信那胖子能捱得过几顿打。当初是他太轻忽,没料到黑衣人还有同伙,更没想到竟有如此大本事劫狱,末了还买凶杀人,想让江芷灵永远都开不了口。 第十三章 屠莫两兄弟一壶茶都没喝完,下人便来报,胖子已经招了。 “有没有一炷香啊?”屠孟忍不住笑出来。早知道那么不禁打,当初就先拿胖子开刀,两、三下什么都招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初没对黑衣人用私刑,主要是顾忌官府,他们可是善良百姓,怎么能动私刑,那可是犯法的,好歹也得给官府留点面子,不能让贺大人难做人。 再者当初主要是想让黑衣人以为翠娘出卖他们,再从中套话,让他们把翠娘拉下水,互相指证,谁料到发展出人意表,翠娘不知为何藏在金库中,还失了记忆,更别说只剩个皮相,里头都换了。 进了地窖,就听到胖子痛苦的呻 吟声,一见他下来,属下立即拿着鞭子站到一旁,还不忘对着胖子警告:“公子问你什么答什么,否则扒下你一层皮!”鞭子往地上一甩,啪哒的声响把胖子震得哭嚎,身上的鲜血随着他抖动流下肚皮。 屠孟瞧着有些想笑,但还是忍着站到一旁,屠莫问道:“把你跟翠娘的来历说说。” “小时候闹饥荒,家里把我卖了,卖……了一两……” 屠孟笑得都要捶墙了。 “简洁点,小时候的事不用提了。”屠莫皱眉,直接切入重点。“除了你们四人及翠娘外,还有几个同伙?” 胖子哽咽道:“还有一个。” “是谁?在哪儿?什么模样?” “不知道,他总戴着人皮面具,通常都是他谋划,翠娘还有我们四个去做。后来翠娘说要拆伙,虽然我们不是很高兴,但当初说过要走随时能走,这次是最后一次……” 江芷灵坐在地窖楼梯口,静静听着胖子说着翠娘与他们的合作。那天晚上,他们会来钱庄是因为接到面具人的通知,翠娘已经打点好一切,还给了他们机关图与库房图。 都合作四、五年了,他们怎会怀疑翠娘跟面具人?于是进了密道,照着图上说的走,果然没遇上机关,是进了库房发现翠娘才觉得蹊跷。 被关入地牢后,他们认定了是面具人与翠娘共谋陷害,也决定第二天对官老爷和盘托出,没想面具人却来相救,只是翠娘的背叛让双方信任崩解,无法再合作,面具人会来救他们不过是最后的义气,以后各走各的路。 至于买凶杀人是另外三个人的主意,不关他的事,他也反对过,但没人听他的。 胖子的话与江芷灵想的差不了多少,但难题还是没解--谁将她打晕了丢在库房里?面具人又是谁? “翠娘可有害怕的东西?” 屠莫的话语让江芷灵来了精神。 胖子一脸困惑。“害怕的东西?老鼠跟蛇吧,她也不爱吃羊肉。” 江芷灵掩着嘴,差点没笑出来,听见屠孟笑着问:“除了这些呢?她到了燕城后可有反常的地方,或者你们之间有无争吵内哄?” 胖子迟疑了下后才道:“翠娘跟面具人吵过几次,但我没亲耳听到,是老李说的。” “老李跟另外两个人现在在哪?” 胖子迟疑着不肯说,被鞭了两下后才哭哭啼啼地讲了藏身处。 江芷灵叹口气,起身往外走,对着守在门口的护卫点头致意后才迈步往前。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斜斜地映照在亭阁上,灿烂得教人睁不开眼。 她低头瞧着长长的影子,漫无目的地绕着园子走。屠莫走到她身后时,她正出神地望着远方的云彩,忽地想起一首有名的诗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遥远的一方,家人朋友是否安好?是否与她观看同样的夕阳、月亮,同样缅怀,慨叹那些失去的美好时光? “想什么?” 她眨了下睫毛,轻声道:“没有。” 他觉得她又在想家了,却识相地没探问,不想碰触她的痛处,转开话题。“你还真是不听话,让你别去地窖,你偏要去。” “我只是想听他讲话,幸运的话说不定能想起什么。”她不以为意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被吓到的。” 原以为他要接着谈胖子的事,他却又转了话题。“马儿送来了,一起去看。” 想到小白马,江芷灵心情好了一点。 “你不是想赶羊吗?改天带你去。”屠莫说道。 江芷灵狐疑地瞥他一眼,一抹灵光闪过--他是见她心情不好想开解自己吗? “屠莫,你不是讨厌翠娘吗?”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是说……”她指着自己的脸。“你不介意?”再怎么说她也顶着翠娘的脸皮啊! “原来你在意这个?”他恍然大悟。 “我不在意,是你在意。”她有什么好在意的,翠娘可是个美人。 “一开始是有点不喜欢,但现在不会。”他领着她往马厩走去,别有深意地问道:“你呢,讨厌我吗?” 她警觉地望向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屠莫扬眉。“怎么,你问得我问不得?” 她一脸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点突然……我没认真想过……” “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他代她答了。 江芷灵瞥他一眼,还真有信心。“不讨厌不等于喜欢,我也不讨厌屠孟。”跟屠莫在一起她并不是那么抗拒,只是他一副吃定自己的态度让她不爽。 “你喜欢屠孟?”他不高兴地沉下脸。 她不假思索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他了?” 他忽然露出笑容,像只餍足的老虎。发觉自己被套话,江芷灵怒道:“我也没说不喜欢他。” 他一副我明白的表情,还故意吹声口哨。 他自大的态度彻底把她惹毛,她不假思索,出手捶了他一拳。“幼稚!” 她气呼呼的模样把他逗乐了,见她转身要走,屠莫马厩也不去了,拉住她的手。 “这样就生气了?” 她斜睨着他,气还没消,脸颊气鼓鼓的。 “别恼。”他拉着她的手继续往马厩走。 她挣脱不开,愠道:“你们男人真的很无赖。” 他停下脚步,低头瞅着她,神情认真。“我是无赖的人吗?江芷灵。”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真正的名字,莫名地让她心一紧,怒气让不知所措取代。 见她垂眼不说话,屠莫叹口气,挑明道:“你啊,瞧着坚强却又软弱多愁,脾气跟我比起来不遑多让;小蓉说起的时候我还愣了下,后来想想,你的确是个不错的姑娘,我的个性就是如此,错了便认,想通了就去做,没什么好为难的,以为你是翠娘时,我态度是不好,可后来发现错了,我可有再与你为难?” 她摇头。她欣赏的便是他的坦荡与气度,虽然他疑心病重,却不是气量狭小的人。 “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他握紧她的手。 她默不作声,低着头点了两下。 “不生气了?” 她摇头。 他勾起笑。“走吧,我教你怎么选马。” 翌日 因着越菡蓉与罗通的意气之争,江芷灵只得以翠娘的身份出现在“满福楼”,那儿人多,只要有人证明她还健在便行,没必要特意与罗通见面,他那人难缠又不讲理,还是不见面的好,免得出错。 她在人前装装样子,学学翠娘的模样还行,就怕深入交谈,撑不到两分钟就露馅。 对演员她是佩服的,自己偏偏不是那块料,要她扮演别人,又是性格差那么多的,实在做不来。 “翠姐姐,听说屠大哥给你买了匹马?”越菡蓉一脸贼笑。 江芷灵瞥她一眼。“你别又来闹人。” “我没。”越菡蓉喊冤。“你真冤枉我了。” “少给我装可怜,以后再乱说话我不理你。”江芷灵瞪她,就她一句话把事情都搅乱了。 越菡蓉叹气。“屠大哥真可怜,遇上你这样绝情绝义的。” 她又好气又好笑。“八字都没一撇,说得像是我始乱终弃。”虽然他们现在有了一点进展,她却不想告诉越菡蓉,免得她来调侃自己。 “那你说说屠大哥哪里不好,为什么不喜欢他?” 江芷灵故意反问:“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喜欢屠莫?” 原以为会把越菡蓉问住,没想到她兴致高昂地说:“不是明摆着吗?屠大哥当我是妹子,我当他是大哥,没对上眼。你不同,明明对上了,你又转开,不是折腾人吗?” 她有这么恶劣吗?江芷灵不服道:“我怎么没感觉我们有对上眼?” “你就是个睁眼说瞎话的。”越菡蓉谴责地看着她。 “越说越离谱,算了……”她制止她再讲下去,虽然古人早熟,但跟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生讨论感情实在怪异。 “瞧,是不是,我们都要说到点上了,你就烦了、心虚了,不让我讲,把眼睛都转开了。”越菡蓉指责地说。 江芷灵长长地叹口气。“可不可以不要说了,我头都痛了。” “我知道,你想找你父母,想离开燕城对吧?” 她惊讶地看着她。“谁跟你说……” “是孟哥哥说的,你五岁与父母失散,自小行乞度日,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到爹娘,一家人团圆。”越菡蓉叹气,怜悯地看着她。 死屠孟!江芷灵真想把他挫骨扬灰,顺带拿针线缝上他的嘴。怎么会有这么多嘴的男人?! “你别听他胡扯。”她受不了地翻白眼。屠孟答应守密,无法跟越菡蓉说附身的事,便替她杜撰了一个凄苦身世。 越菡蓉一脸吃惊。“孟哥哥骗我吗?” “他--” “翠娘,真是你。”赵梧走到她们这一桌。“身体都好了?” 江芷灵赶忙放下筷子,拉出一抹甜笑。“都好了。” “那天可真是把我吓坏了。”赵梧不请自坐。“后来去看了你几次,都没说上话。”去见她时,她不是喝药睡了,就是有气无力,面色苍白。 “怎么,我都成摆饰了?”越菡蓉蹙眉。 “咦,小蓉什么时候回来的?”赵梧随口问。 越菡蓉噗哧笑出来。“我都回来一个多月了。” 他们都是商贾之家,祖父一辈便有来往,打小认识,只是交情一般,但赵梧好相处,不像罗通那样惹人厌烦,因此见着面也会说上几句。 “是我疏忽了。”赵梧笑道。 三人随意聊着,没多久又来了几个凑热闹的公子小姐,江芷灵耐着性子应付,好不容易在“满福楼”坐了半个多时辰,她便说要到衙门报到,贺大人有些疑点要再细问她。 “我说官府也太窝囊了,都一个多月了,还找不着犯人。”其中一个公子愤慨地说。 “可惜那天我没瞧清楚,否则嫌犯早落网了。”赵梧感慨。 “怪不得你,那天太乱了,就连屠大公子也是措手不及。”另一名公子说道,当天他恰巧也在附近,只是离得远,没帮上什么忙。 “听说屠大公子抱着翠姑娘跑了一条大街?”一名姑娘好奇地问。 江芷灵有些尴尬。“我不记得了。” 另一个姑娘冷哼一声。“翠姑娘好手段,竟能把屠家两兄弟迷得神魂颠倒,没名没分的,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啊,我说错了,不是屠家两兄弟,是燕城里一半男人都让你迷得晕头转向。”话毕,她扫了眼在座的四位公子。 第十四章 气氛一下僵住,在场的公子们各个神情尴尬,江芷灵只觉好笑,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宁可扮成少年,因为太麻烦了,以前的翠娘是只花蝴蝶,男人虽然喜爱,可女人怕是嫌恶的多。 “你什么意思?”越菡蓉首先发难。 “你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女子冷眼以对。 江芷灵起身道:“不好让贺大人久等,翠娘先行一步。” 场面都僵成这样了,大伙儿自然顺着台阶下了,尴尬地互相告辞,江芷灵扯着一脸想吵架的越菡蓉离开。 “你别拉我。”越菡蓉怒道。 “别把事情闹大。”江芷灵扯着她走到“满福楼”外,反正她又不是翠娘。不过她说的也没错,一直住在屠府似乎不妥,容易落人口实,再想到如今屠莫对她的态度,心更乱了。 “翠姐姐,你别听她的,她就是妒忌--” “别说了,我没放在心上。”江芷灵打断她的话。 原本气愤的越菡蓉见她一脸平静,犹疑道:“真不生气?” 她摇首。“理她做什么?” 越菡蓉一听,心情愉快了点。“也是,理她做什么。”她不可一世地说。 两人边说边往官府走去,其实到衙门只是过场,做些表面工夫,暗地里让人放风声说她恢复记忆,认出了刺杀她的嫌犯。 她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打草惊蛇,看毒蛇会不会出洞。 在她养伤期间,屠莫、贺大人也放过风声,想引蛇出洞,偏偏就是没动静,最后不了了之,这回故技重施,但加了点料--因翠娘恢复记忆,才得以顺利地将逃狱的四名黑衣人重新抓回牢里。 不过这些讯息得等她进衙门过场后,明日才让人把消息放出去。 越菡蓉一边和江芷灵闲聊,一边眼扫摊贩卖的货品,见着新鲜的玩意儿就上去瞅瞅,待她转身时,却发现江芷灵竟转进了巷弄内。 “你去哪儿?” “从这儿穿过去很快就到衙门。”江芷灵说道。 “屠大哥不是说了与你一块儿上衙门,让你离开‘满福楼’后去找他,你忘了?” “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 “那怎么行。”越菡蓉拉着她往钱庄走。 江芷灵扯了下手。“我真的……” “做什么扭扭捏捏!”她面上一喜。“我知道了,原来是害臊。” “别再瞎说。”江芷灵气道,脸却不争气地染上红晕。 越菡蓉窃笑。“好,不说不说。” 她懊恼地抚着额头,怎么就遇上她这个小煞星?“屠莫事情忙,没空陪我到处乱晃,又不是第一次去衙门,我自己就行了,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也是。”越菡蓉微笑。“可是都答应屠大哥了,要是食言,他会很生气的。” 也对,江芷灵懊恼地低下头,她也讨厌人家食言。“唉,去就去吧!” 她并非讨厌与屠莫相处,而是觉得别扭,明明当朋友时相处自然,有了暧昧却反而弄得浑身不自在,谈恋爱还真是件麻烦事。 两人慢慢走远,转角处的一个身影望着两人离去,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不到三日,黑衣人重新被抓回牢里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官府的声誉多少挽回了一些。 翠娘曾私底下问过胖子怎么不离开燕城,他说当时确实有想过,但后来买凶将她刺成重伤,四人觉得高枕无忧了,一时也不晓得往哪儿去,便决定继续留在燕城,捞了钱再说。 偏偏他们是盗贼出身,习惯抢劫杀掠搬银两,骗术却不高明,大概连翠娘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失败过几次后,决定还是走回老本行,隐身在骆驼商队当苦力,等商队们攒了钱进入沙漠后,再把钱抢过来。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多月,商队即将要往下个城镇移动了,却让他们逮住,运气不可谓不背。 决定不在钱庄当学徒后,江芷灵在市集上摆起了小摊子,卖胭脂水粉与姑娘的头饰、耳饰及小配件,资金自然是屠莫借给她的,为了不占他便宜,还特意写了借据。 屠莫根据她的信用状况借了十两给她,她还颇感不平。 “我的信用只有十两吗?”起码也值个二、三十两。 “连一两都不到,是我昧着良心才借了你十两。”屠莫一本正经地说。 她当场快翻脸,但想到他说她既无房也无资产、黄金、首饰等有价物品,更无工作,也无亲人可担保,跟乞丐没两样,她差点涕泪纵横,说起来她还真的跟乞丐差不多。 想到此,江芷灵卖力地喊了起来:“大爷买些头饰送给家里的夫人小姐吧,高贵不贵、样式齐全。” “高贵不贵?怎么听起来这么古怪。”一个年轻公子走过摊子又回头,随手拿起一支牡丹花玉簪。 “公子好眼光,这簪子可是产自西云,温润带青……” 她还没说完,男子便把簪子放下,拿起一盒胭脂。 “这胭脂色泽好,很受年轻姑娘喜欢。”江芷灵忙道,她没做过生意,没法像其他人滔滔不绝地推销,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年轻公子左瞧右看,最后买了一对耳,接着来了几个姑娘,买了两盒胭脂,生意虽然不热络,但也不算冷清,还得归功于越菡蓉给她张罗的都是不错的货色。 “生意如何?” 江芷灵不用抬眼都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你怎么来了?” 屠莫微笑道:“有人作东请我上酒楼吃饭,正好顺路就过来看看,吃过了吗?” “还没。” 他从背后拿出一个油纸袋。“吃吧!” 江芷灵眼睛一亮。“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纸袋,香味扑鼻而来。“羊肉葱卷!” 她笑得灿烂,心里一阵激动。“感谢屠老板赏赐。”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他忍不住也勾起嘴角。“一会儿太阳晒过来就回去了。” “我在树荫下不热。”她咬口卷饼,咬劲十足的烤饼让她眯了眼。“屠爷可有喜欢的,挑一样,我送你。”她心情愉悦地指着面前的胭脂跟饰品。 屠莫好笑道:“都是姑娘的玩意儿。”他拿起簪子,左看右看。“送给喜欢的人可行?”他将簪子递到她面前。 她的脸一下红了。“你--” 他笑着拿起一副耳环。“我瞧着这个也不错,晚点我让人试试,再给你答覆。” 江芷灵瞪他一眼,“太阳大了,屠爷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树荫下不热。”他学她说话。 见她恼火了,他才爽朗地笑着离开。江芷灵朝他背后做个鬼脸。真是越来越不正经……她咬口羊肉,露出笑容;看在帮她送便当的分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几个穿着有点破烂的少年走过来窸窸窣窣地对她说了几句。 江芷灵眼睛一亮。“可别骗我。” “没骗你。”其中一个少年说道,他正是当日扒走江芷灵钱袋的小子。 “好,带我去看看。”她指着其中一个较为干净的少年说道:“你留下来顾摊子。” 简略地交代完商品的价钱后,江芷灵跟着另外三个少年离开,心中不由一阵窃喜。线人果然是必须的,三教九流各有各的坎,其中的枝枝节节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翠娘跟面具人以诈骗为业,要想知道线索就得问内行人。 几个少年带她来到一家饭馆外,指着中央的两个客人。 “就是那个穿青袍的,我们试过他了,很精明,骗不到他也偷不到他的东西。”少年说道。 “还打了我们一顿。”另一个少年委屈地说。 “辛苦了,我会多给你们一点钱。” 少年们心花怒放。江芷灵盯着酒楼内的两个人,嘴角勾起笑容,心中有了腹案。 透过胖子提供的情报抓住其他三人后,屠莫照例先鞭打一顿再分开问话,验证他们四人的供词相合及矛盾之处。 买凶杀人的确是三人的主意,但屠莫怀疑面具人还是起了关键作用,是他对四人说翠娘背叛了他们,引起他们复仇的情绪及念头。 至于催眠,四个黑衣人初听时一脸茫然,待解释清楚后,四人神色都极为震惊,想了一会儿才道:“听过这种秘法,但不可能,我们哪会听他摆布……” 胖子却是恍然大悟。“我说嘛,以前都听翠娘的,怎么陆胜出现后就听陆胜的多。” 陆胜是面具人自称之名,不过私底下他们都叫他面具人。 “他们在挑拨我们跟陆胜的关系。”另一名黑衣人警告同伴。 “还挑拨什么,我们都出卖人家了!” “咱们也要活啊,说到出卖--死胖子你出卖我们!” 脖子一缩,胖子不敢吭声,三人诅咒他,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惹得屠孟又是大笑不止,终于明白为何翠娘会找他们合作。四人身手不错但脑袋不好,易于摆布,只是没想到陆胜加入后就变了样。翠娘是个机伶人,必是发现陆胜不好摆弄,便想拆伙。 将黑衣人关入大牢后,一伙人引颈翘望陆胜来劫狱,但几日过去了,一点儿动静也没。 屠莫倒觉得理所当然。都已经拆伙了又何必去救?他不解的反而是陆胜一开始为何要去救人,他不相信胖子所说的义气,若真把同伴当兄弟看又何须戴着面具?不就是害怕东窗事发后被其他人供出来。 要找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并不容易,除了迷香,他们没有任何线索,即使问了胖子面具人的身形、习性、口音等等,可要在燕城找出相合之人无异大海捞针。 江芷灵对面具人很有兴趣,整日想着该怎么把他揪出来,屠莫则将心神集中在钱庄的内贼上,经过个把月的调查,心里也有了一番计较。 能进去金库的,除了自家亲人与兄弟外,就是三个管事,他们在钱庄都待了至少八年以上,其中一个还是父亲一辈的老人,品行都是他信任的,很难相信谁会吃里扒外。 他花了点时间调查三人的状况,是否与人结仇、有无负债、翠娘昏倒在金库当日,三人的行踪为何? 做这些调查时,他也没隐瞒,照实说了。 “能进库房的就你们三个,自然也只有你们能画出机关图跟金库的位置。” 三人当然是诧异地喊冤,不过倒也配合调查,谁敢不满质疑,除非做了亏心事。 最后他让属下把调查的结果钜细靡遗地呈上来,细细看了一遍,又把三人分别叫来问话。 屠孟望着一叠资料,叹道:“你该不会把人家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了吧?” 屠莫耸肩。“只是纸比较厚罢了。” “哈--”屠孟大笑出声。“怎么样,查出来了吗?” 他点头。“你把资料看一遍,告诉我你怀疑谁。” 屠孟错愕,随即苦笑道:“大哥你非要折磨人是不是,痛快说出来不就好了。” “最近你一股劲儿地钻进设计图里,玩物丧志,也该学学管事了。”屠莫好整以暇地说。 “大哥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去钱庄几次了--” “几次?”他冷哼。“你还好意思说,五根指头数得出来。你整天研究那东西干么,都说了不是这个时代能做出来的--” “好好好。”屠孟投降地拿起资料。“我看、我看。” 第十五章 “这些帐本一起。”他拿了三本帐簿给他。“告诉我哪里有问题,还有米行的朱老板想来借款,你评估该放多少给他。” 屠孟头大地闭了下眼睛,随即一甩头。“行。”他干脆地拿起帐本,决定一回房就写信让双亲跟二哥快点回来。 他怎么这么命苦啊! 燕城深处内陆,气候干燥,白日炎热,晚上却很凉爽,日夜温差大,算是典型的大陆型气候。江芷灵不喜欢炎热的天气,只要一到夏天就贪凉,喜欢躲在冷气房里消暑。 燕城虽然也热,但因为干燥,比起台湾夏天的湿热,反而还舒服一些,只是在古代吃冰总没现代方便,但还是有不错的消暑圣品。 冰奶酪一入口,她便忍不住呻 吟一声,不愧是“满福楼”招牌,太好吃了,奶酪是用羊奶做的,配上小碎冰与密瓜,真是好吃得要升天了。 见她表情夸张,越菡蓉忍不住笑道:“有这么好吃吗?”她从小吃到大,已经不稀奇了。 “嗯。”江芷灵陶醉地闭上眼。“好好吃。” 正想调侃她几句,越菡蓉瞥见街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忙道:“目标出现。”这是江芷灵教她的术语。 江芷灵转头看着底下的街道,果然瞧见罗通带人走进“满福楼”,她忙招手喊了一声。 罗通惊讶地抬起头,随即笑眯眯地进了满福楼,拾阶上了二楼雅座。 “这不是翠娘吗?”罗通一上来就大声嚷嚷,手中的扇子扬啊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留胡子的中年男子。 越菡蓉嘀咕道:“讨厌鬼来了。” 江芷灵忍住笑,朝对方露出一个翠娘式的甜美笑容。“罗公子。” 罗通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嗯,怎么气色这么差,该不会是屠莫欺负你吧。” “公子说笑了。”江芷灵微笑以对,她气色哪里差了,可真会睁眼说瞎话。 “你走吧,心情正好呢,一见到你就坏了兴致。”越菡蓉不悦道。 罗通冷下脸。“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心情不好就滚。” “该滚的是你!”越菡蓉生气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你们别这样。”江芷灵拉着越菡蓉的手。 罗通身后的男子上前低声说了几句,罗通立刻道:“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他嫌恶地看了越菡蓉一眼。 见他转身要走,江芷灵疑惑道:“这位爷儿看着好面熟。” 胡须男子微微一笑。“常有人这么说。”话毕,便点头致意,转身要离去。 “等等。”江芷灵起身,打量男子。“真的看着眼熟,对了……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在市集跟你买了一串铃铛,我没记错吧?”她眼也不眨地注视男子的脸。 若不是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怕就错过他眼角细微的一抽,与一闪而逝的狠厉。 “姑娘认错人了。”男子一脸善意地说。 “他真不是卖铃铛的。”罗通笑了起来。 “是翠娘鲁莽了,不知这位爷儿是……”江芷灵询问。 “他是--” 男子轻咳两声打断罗通的话语。 罗通对他露出少安勿躁的表情,说道:“他姓吴,我的朋友。” 其实吴华是朝廷官员,奉命调查民间私自采矿的情形。此事关系重大,为免走漏风声,他才答应保密。 燕城一带矿产丰富,自古就有不少百姓以挖煤为业,虽然朝廷后来颁令禁止私采,但因利润极高,根本无法杜绝。俗话说得好,杀头的生意有人做。 “原来是吴爷,翠娘莽撞了。”江芷灵装出害羞的表情。 “没事。”吴华微笑,朝罗通瞄了一眼。 他会意道:“可惜今日有正事要谈,改天再跟你好好叙叙。”他作势要以扇柄碰触翠娘的下巴,却让越菡蓉拨开。 “你做什么!”越菡蓉仗义道。“动手动脚的。” 罗通脾气一下上来。“好你个臭婆娘--” “公子。”吴华拉了下他的手肘。 罗通只得又压下脾气。“下次再见到,别怪我不留情面。”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越菡蓉朝他吐舌头,怪声怪气学他说话。“下次再见到,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冷哼一声。“谁怕谁!” 江芷灵好笑道:“人都走了。” 罗通在燕城有仗势欺人的名声,但他对翠娘还算以礼相待。 翠娘身段软,哄罗通开心自是易如反掌。其实她也想过为何翠娘不找罗通下手,他家同样开钱庄,而且性子急躁,容易撩拨,怎么说都比屠孟好。 一开始,她以为屠孟装嫩、装深情骗过了翠娘,但深思以后又觉得奇怪,翠娘随便找个人问,也能问出屠孟的性格,虽说屠孟对外不显不露,一副世家公子温文做派,可假若她是翠娘,她还是宁可选罗通为下手对象。 现在看到吴华,一切都说得通了,想必他们是双管齐下,决定干票大的。吴华盯住罗通,翠娘则瞄准屠孟,只是不晓得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翠娘让人打昏在金库里。 越菡蓉小声问道:“那吴公子真是个坏的?” “嗯。” “他真要骗罗通的钱?”她再次确认。 “对。”江芷灵颔首。 她咬了下嘴唇。“不能不管吗?就让他被骗好了,也该有人教训他。” 江芷灵笑了起来,忽然间觉得越菡蓉也有可爱的一面。“我明白,有些人就是惹人嫌,被骗最好。” 越菡蓉点头如捣蒜。“让他把罗通的钱骗到手后,我们再抓他。” “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吴华可能会收手。”江芷灵说道。 “我就说不要打草惊蛇。”越菡蓉怨怪地看她一眼。“干么非要掀吴公子的底,我们可以静观其变啊,等他钱到手了再抓住他,一举两得,人犯抓到了,又让罗通没脸。” 江芷灵笑而不语。她当然可以人赃俱获,但何必呢?吴华、翠娘等人在京城已有案底,其他人不知道,她可是晓得的,除了京城,她相信其他城镇应该也有吴华、翠娘跟黑衣人的案底。 骗术得磨练才会精良,没人一生下来就会,记忆中,翠娘十一、二岁时就被抓过几次,他们都是惯犯,不愁没犯罪资料。 若想人赃俱获,还得再等些时日,毕竟罗通不是当家作主的人,要等他弄出一大笔银两,少说也得再等上十天半个月,她却不想再耗下去了,还是快点让事情落幕吧…… 她已经出招,现在就看吴华怎么接了。 江芷灵是被冷醒的。窗外的光透了进来,青青灰灰的,双脚冰冰凉凉的,由下往上蔓延,冷到大腿时,她醒了,然后她看到一个奇怪的男人站在床边。 他有点透明但又不是完全透明,人说在虚弱的时候容易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以前她是不信的,但在医院住久了以后,莫名其妙地忽然有一天就看见了。医生说是脑瘤压迫到某个区域,造成视力问题,妈妈的朋友说是阴阳眼。 鬼魂并不可恨,并非想像中的长发凸眼睛,只是灰灰白白的,像雾又像果冻,庆幸的是五官看不清楚,降低了恐惧感。很多事习惯了也就不足为奇,见到鬼也一样,习惯就好。 母亲走进来,说了几句她没听清的话,她难过地发现自己连母亲的样貌都快看不清了。冷意爬上她的肚子,她伸手想盖被子却动不了,连开口说话也不能,她觉得好累。 床边的男人轻轻碰了她的肩膀,他的脸忽然清晰起来,是十分好看的脸,正对她温柔地微笑。 “我们走吧,你还有寿元,但这个身体不行了,我再帮你找一个,别怕……” “呼--”江芷灵猛地睁开眼,惊醒过来,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视线掠过熟悉的床幔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拭去额上的冷汗,仿佛还能听见那温柔的声音。别怕…… 是真的还是梦呢? 江芷灵怔怔地望着床顶,脑袋空空的,什么也不能想。她茫然地套上外衣走到房外,沿着小径漫步,试图让自己乱哄哄的脑袋冷静下来。 她真的死了…… 脑中隐约还记得床边的奇怪男人,她有些印象,却不记得他说过那些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落寞、惆怅、难过……释怀? 她喟叹一声,心里乱糟糟的。先前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但真的确认心里又空荡荡的,不知该怎么办? 她无奈一笑。还能怎么办?不就是像现在这般过日子吗? 走在星光月影相伴的小径上,影子拉得长长的,长到几乎看不见边缘,隐没在另一个影子里。有时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消失在暗处的影子,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围绕自己的只有一片黑。 方才作的梦是真的吗?问了也没人能回答。 “怎么还不睡?” 江芷灵猛地抬头,屠莫就站在路的尽头,关心地望着她。 “我听到声音,出来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奔入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小脸埋在他胸前,一句话也没说。 屠莫先是诧异,旋即环住她,察觉她细微的颤抖。 “怎么了,作恶梦?”他低声道:“别怕。” 她猛地抬起头,那两个字像咒语一样圈住自己,带来安慰的力量。 “别怕。”他抬手抚摸她的脸。“只是作梦。”她苍白脆弱的小脸像映在水池里的月亮,宛若要破碎,让他胸口莫名发疼。 “屠莫。”她轻声唤着。 “嗯。”他安抚地扬起笑。“你全身都冷冰冰的。” “我不觉得冷。”他像暖炉一样,暖呼呼的。“我没事,只是作了个梦,梦到我已经死了。” 他抚摸她柔软的发丝,问道:“在你的世界?” 她颔首。“其实我心里也有数,也想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我连我妈的脸都看不清楚……”话未说完,泪水就落了下来,滴在他的外袍上。 他心疼地环紧她,明白她舍不得家人。“他们会过得好的,别担心。” 她啜泣着点头。“嗯,其实……这样比较好,他们不想我受苦,我也不想他们为我难过,只是我们家人感情很好……”她说不下去,只能抱着他哭。 他轻拍她的背,浓眉紧紧皱着,神情紧绷,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她抽噎地想克制自己,眼泪却掉个不停。“如……如果我是意外死掉,突……突然离开,还不会这么难过,但是……但是我生病了,拖了好久……觉得对不起他们,舍不得他们难过……” 她不停说着,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地,把心里的话、内心的愧疚、来不及对家人说的全说了出来。 屠莫拢着眉头,听她一句一句地说着,不时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哭得累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才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照顾你的。” 她抬起哭肿的双眼,脸上挂着泪痕,哽咽地点了点头。 他低头亲了下她的眉心,柔声道:“你有我。” “嗯。”她勾起嘴角,潸然泪下,感动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用力抱紧他。 “哭得眼睛都肿了。”他温柔地抚过她的眼睛。“像骆驼眼皮,什么风沙都吹不进。” 她破涕而笑,他揽着她往屋里走。“进去再哭吧,外面冷。”她看起来已经疲倦得站不住脚。 第十六章 “我不哭了。”她轻声道。 “好。”他抱着她上阶梯。 “我自己走。”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浓厚的鼻音。哭过后,她觉得平心静气许多,只是全身力气仿佛也被抽走,累得都快撑不住。 “好。”他平稳地抱着她进了屋内。 “我房间不在这儿。”她忽然想起不对的地方。 “在这儿睡吧,免得又作恶梦,我睡旁边的矮榻就行了。” “可是……” 他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又替她脱鞋盖被子,江芷灵还是觉得两人睡一间不妥,但已累得无法多说什么。 临睡前,她低声说了句:“谢谢,我没事了,哭过就好了。” “睡吧。”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胸口暖暖的,让人有点想哭,她抓着他的手,心里一颗大石落了下来。 才抬眼,她已入睡,屠莫温柔地帮她把颊边的发丝勾到耳后,又低头在她红肿的眼皮上亲了下,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细心地拢好被子,又看了她好一会儿后,他才起身走到榻上睡下,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他闭上眼,带着笑意入梦。 翌日 吴华吃完米粥离开摊位时,便感觉被人盯上了,心里惊愕又不安。他明明改了容貌,换了地方,怎么会…… 昨天自“满福楼”出来时便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后来隐身在人群中才甩掉身后的跟踪者。今早他故意做了不同的装扮,怎么还会引起怀疑? 怒火一下蔓延开来。当初他就不该心软,应该把那女人弄死一了百了。 在京城行骗事迹败露后,他们一路往北逃,最后选定燕城落脚,主要是他早年来过燕城,晓得这儿煤矿生意好赚,只要用点手段,不怕没银子花。 他已经做好打算,干完这一笔,就与他们分道扬镳,另起炉灶。好的帮手还少吗?何必吊死在他们身上。 在京城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与翠娘对行骗方式跟金额有了嫌隙,后来她一时不察让人瞧出破绽,最后只能败逃。 当时他就想杀了她,她却哭哭啼啼地说自己也很懊悔,竟会粗心大意犯了不该犯的错。事已至此,其实没有再合作下去的必要,但他忽然想到翠娘这些年攒下的私房,要走也要骗走她的财物才算出了口气。 他故意虚与委蛇,暗中以迷香对她下密语,让她说出银票藏在哪儿,没想她意志坚定,一路上,他不停加重密语的力道,反而让她开始头疼,最后起了疑心,为此他按兵不动,不再对她施迷香下密语。 在燕城落脚后,翠娘决定对富家公子设美人局,他表面上配合,私底下却招兵买马,瞄准煤矿一行。 谁晓得有天晚上她却突然来找他,逼问他是不是对她动了什么手脚,他冷语否认,她却愤恨地说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吴华冷笑,既然她决定撕破脸,他也无须顾忌。 清晨的街道行人不多,他无法躲在人群里,只好闪进一家米店。 “小哥,来一升米。” “嘿,来一升米。”小哥快速地量了一升米,装在小袋里。 吴华付了钱后问道:“能不能跟你借个道,我要到后边儿买些饼。” “行,您往这儿走。”小哥拉开布帘,指了方向。 吴华从后门走出去,再弯进小巷里,七弯八拐地甩开了跟着的人,回到租赁的屋子。 虽然不甘心,但他恐怕得蛰伏一阵,先离开燕城再说。想到要放弃即将到手的银子,心里堵得厉害,只差一步就成了,偏偏翠娘那婊子来破坏。没想到她命这么硬,算计了她两次,却还活得好好的,现在又来坏他的好事。 他眼一眯。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他若被抓,她也讨不了好,吴华将迷香与铃铛放入袖口内,冷笑一声。 跟他斗,她还早得很! “夫人、太太、姑娘们,赏个脸吧,上好的胭脂水粉……”江芷灵圈着嘴巴,拉开嗓门喊道。 人的脸皮果然是练出来的,刚摆摊的时候别别扭扭,也不敢放大嗓子叫卖,现在她可以连续喊上五分钟都面不改色。 几个小姑娘走过来,最后只买了一支木簪,才刚走没多久,来了个面色冷峻的大婶,东挑西拣的。 “这是哪儿的胭脂?” “馥平的胭脂,可有名了,我托人带回来的,只剩四盒,婶子要买要快,晚了可就没了。”江芷灵热心促销。“买越多越便宜。” “颜色太艳了。”她放下盒子。 “这盒淡点。”江芷灵拿起旁边的盒子。 婶子拿出袖口的帕子拭汗。“天气热的,打开我瞧瞧。”她不着痕迹地自帕子内拿出铃铛。 “小刘!” 一声叫喊让她不动声色地将铃铛又握回手心。 “你真的在这儿。”张元同跑了过来。“我听人说你在这儿摆摊,在钱庄不好吗?” 江芷灵讶异道:“你怎么……你怎么能出来?” “我做满一个月,不用关在小房间里了。”张元同微笑道,他比刘平早去了半个多月。“其实忍忍就过了,总比你在这儿日晒雨淋的好。” 江芷灵笑道:“燕城一年没下几日雨。” 张元同也笑了起来。“那是,说得太顺口了。” 大婶冷下脸。“还做不做生意?” “大婶,这颜色怎么样?”江芷灵忙道。这不是大红色,而是红棕色,倒还挺搭她的肤色的。 “挺搭的。”张元同附和道。“我前两天就听人说你在摆摊,一直没空过来。” 大婶朝他看了一眼,呸道:“乳臭未干的小子。” 江芷灵朝张元同挤眉弄眼,示意他还是先走吧。“晚点我再请你吃东西。” “好。”张元同也识相,应和一声便走了。 她笑眯眯地说:“大婶要是不满意,我再让人带别的颜色回来。” “不用了。”大婶勾起嘴角,眼光一闪,手法极快,迷香已划过她鼻下。 江芷灵惊讶地瞠大眼,身子一软,几乎瘫软在地,幸亏身后就是树,她忙伸手扶住树干。 “你果然对迷香习惯了。”他挑眉。难怪翠娘后来会怀疑他。“你倒是不简单,闻过几次迷香,就扛得住了。” 那四个笨蛋虽也闻过几次,但一放就倒,要不是他事先在牢饭里下了解药,他们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地牢? “做这行的,没点本事怎么行……”江芷灵咬牙。“从小到大我吸过多少迷香,要放倒我没这么容易。这可是大街,你……” “我也没要对你怎样。”他走到她面前,晃了下手上的铃铛。 “果然是你搞的鬼。”她冷笑,难怪她一听铃声就头疼。 他拿起玉簪子,兴致盎然地欣赏着。“知道我最后对你下的命令是什么吗?” 她蹙眉。这变态该不会下什么奇怪指令吧! “当你再闻到迷香时,便会自我了断。”他拿起胭脂盒,冷酷地说。 江芷灵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 “这密语是无解的。”他把玩手上的盒子。 她好笑道:“若真这么厉害,你何至于弄成这样?”她想或许翠娘跟她一样,属于不容易被催眠的体质,不过话说回来他也算厉害了,竟能把翠娘弄得头痛欲裂。 他一怔,冷下脸来。 “瞧,我不过是脚软了点,就算你现在给我把刀,我也不可能自戕。”她嘲笑地看着他。“你就这点本事?” 他欺上前,迅速出手,帕子掩至她面前。要比手快,翠娘又怎会输他?江芷灵放空脑袋,让翠娘的身体自然反应。 两人的身手都极快,可江芷灵只挡下第一招,却没挡下第二招,不是她技不如人,而是迷香多少还是对她产生影响。 出招的刹那,吴华便警觉自己冲动了。原本只是想用迷香将她迷倒,趁她不适时,上前搀扶再补上一刀迅速走人……计划再次出了错,可挽救还来得及。 感觉四周的人朝这儿看来,他迅速将帕子盖上她的脸。“小哥都出汗了,擦擦吧。” 她浑身还在发软,没有接下第二招,当帕子盖上脸的时候,他手上的刀已经朝她而来,但在他即将碰到她的瞬间,就让人抓住。 江芷灵拿下帕子。迷香的味道让她昏了好几秒,她听见吴华的惨叫声,他的手被用力扭到身后,江芷灵朝屠莫的属下说道:“你们出现得还真及时。” 屠莫没法一直陪在她身边,所以派了几个属下暗中保护,她自然不会反对,上次被刺一刀疼得她骂声连连,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伤口磨人的痛楚。 “你就这么恨我?”她望向痛得一脸扭曲的吴华,他不思如何逃跑,竟跑来杀她,有没有搞错? 吴华冷哼一声。“你可要想清楚,我进了大牢,你也得进去。” 江芷灵当然晓得,翠娘可是有案底的,撇开四个黑衣人不提,吴华肯定死咬着她。 “你想我放了你?”她扬眉。“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易容成这样?”她指着自己一身少年打扮。 “就凭你不入流的装扮?化成灰我都认得。”他冷笑。 江芷灵得意道:“怎么把你自己骂进去了,你装成大婶还不是被识破?”其实她是靠旁人给她打暗号才发现的。 吴华瞥她一眼,眼底有抹异色,疑惑地皱了下眉头。她的性格好像变得不大一样……是失忆造成的影响吗? 江芷灵赞赏地打量他的大婶装扮。吴华的易容术的确好,不仅声音变了,细节也很注意,从喉结到双手,乃至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就不知屠莫的属下们怎么发现的。 之前她还担心会不会跟丢吴华,屠莫却要她放一百二十个心,他的属下尾随技巧很好,好到你以为已经甩掉他们,但其实他们还在,今日一见,的确有过人之处,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屠莫却说:只要有钱,什么人请不到?俨然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江芷灵在市集摆摊除了赚点零花外,主要是想引出陆胜--也就是吴华,现在人都抓到了,她摆摊的兴致也已退烧,正好打包回府。 将人押回屠府后,吴华也进了“小黑屋”。江芷灵不赞成动用私刑,但是人微言轻,屠莫坚不让步,屠孟跃跃欲试,最后她被请出地窖,一会儿再过来。 还没出地窖,就听见吴华愤恨的声音。 “你们不能动用私刑--” 啪地一声鞭子挥舞。 “啊--” 吴华的痛叫声让江芷灵缩了下脖子,赶紧走了出去。上回胖子虽然也被抽,但她晓得动刑的人没使多少力,就胖子那性格,随便打一下就招了,吴华大概得费点功夫。 她不介意用拳头让犯人乖乖听话,但鞭子是另一回事,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听吴华惨叫的声音,总觉得不大人道,幸好喊叫声很快停下。 “你们……想……怎么样?”吴华咬牙,脸上冷汗涔涔,面色发白,胸膛上尽是血花。 屠莫冷冷地说道:“把人带出来。” 吴华疑惑地蹙了下眉头,旁边一小房间走出两个人,管事吴锋被推着走了出来,听到吴华惨烈的叫声,让他素来冷静的脸泛起惊惶。“少东家,小的真没……真没……” 吴华冷哼一声,原来鞭他是给另一个人看的,杀鸡儆猴。 第十七章 江芷灵慢慢走下台阶,听着吴锋惊魂未定地说:“小的与他不是一伙儿的,是被逼的,他以家人性命胁迫,逼我画出机关图,我本不肯,他却说这是诱饵,能让翠娘上钩,他与翠娘有私人恩怨,不过是想让她下狱罢了。我半信半疑,却又莫可奈何,家中老母在他手上不敢不从……后来他还告诉我作案的时间,让我及早做准备,我真不是与他们一伙儿的!” 他擦擦额上的汗。“当天下午,我见翠娘鬼鬼祟祟地从库房走出来,心里很诧异,那人明明告诉我是晚上作案,怎么翠娘白天就进去了?我心里不安,上前质问翠娘,她被我吓了一跳,口气很不好,我发现她手上捧着一盒金条,跟她起了争执,谁晓得她让我一推,撞上墙壁凸起的铁环昏死过去。我吓了一跳,听见有人往这儿来,只得先把金条放到树丛里,拿了几块石头遮掩,再把翠娘拖进金库里。” 金条重量不轻,他没法一边拖翠娘,还抱金条,只好先把人拖进去,晚点再把金条放回去。 “后来我从金库出来,就让人找去处理公务,没时间把东西放回金库,后来蹦出一盒假金条,我怎敢把真的放回来,那不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金条一直让我藏得好好的,我没动一分,我说的都是真的,少东家……” 说到后来,吴锋的声音已带哽咽。“我愿与翠娘对质。” 江芷灵从阴影处上前。“不用对质了,吴管事说的是真的。”他这一提,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了印象。 见屠莫似乎想开口,她以眼神示意他少安勿躁,而后望向吴华。“我一直弄不懂你为什么如此想置翠娘--我于死地,现在想起来了,她--因为我偷了你多年存下的银票。” 吴华没说话,眼神阴狠起来。 “你用迷香跟铃铛对我动手脚,后来我隐约猜到,就偷了你的银两报复。”吴华一开始也想把钱拿回来,但翠娘坚不承认,他也无法,最后种种因素加起来,他开始兴起杀掉翠娘的念头。 屠孟吹声口哨。“原来是黑吃黑。” 江芷灵继续道:“我进金库主要是想藏银票。”偷金子是顺便,不过不能当众承认。 众人又是一阵错愕,屠莫却是恍然大悟,将放在一旁的木盒递给她,江芷灵拿着装假金条的箱子说道:“假金条只是掩人耳目,主要是木箱动了手脚。”她灵巧地将手伸入木盒内,搜寻里头的暗格,手指灵巧地推开木片,从里头拿出一叠银票。 翠娘也算恶趣味了,她已有一箱金条,又何必在乎这叠银票,但她对吴华怀恨在心,想着老娘就是死也不告诉你银票在哪儿,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被老娘偷了,看谁厉害,你找一辈子也找不到我把银票放在哪儿…… 吴华的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恨不得扑过来把她撕碎。“你可是认了罪行,放心,到了县老爷那儿,我不会忘记你的!”他绝对会将她拖下水。 屠莫使个眼色,执鞭人干净利落又是一鞭,吴华叫得像杀猪似的。 “都出去。”屠莫下令。 江芷灵小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贺大人会很生气吧,你又动私刑。”上次鞭打黑衣人就让贺睦黑了脸,才没几天他又明知故犯。 “出钱多铺几条路就是了。”他一点都不担心。 “可是……” “走吧。”他拉着她往上走。 外头的阳光让她眯了下眼,走出地窖时,吴华的叫声已不复闻,见她有些担心,他说道:“放心,不会把他打死,诈欺在律典上罪不致死,不乘机打杀一顿怎能解气?” “我也有罪……” “是翠娘,不是你。”他低头瞅着她,温柔地摸了下她的发。“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颔首,表情仍是担心。“法律可不会相信换不换魂……” “大不了帮你换个身份就是。”他轻描淡写地说,方法多得是,没什么可担忧的。 江芷灵好笑道:“讲得像切萝卜一样。” 他莞尔。“钱很好用的。” “是,大金主。”她挥挥手上的银票。“瞧,我也是金主了。” 他朗声大笑,她勾着他的手也笑得开怀,前头的屠孟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吴锋则是一脸不安。 天蓝得像海,江芷灵眯起双眼,望向远方,一只老鹰在云间遨游,她勾着笑,听见远方传来的骆驼铃声,似有若无,却不再让她头疼,她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 夜是一点一滴染上黑的,先是带着一点灰蓝,而后渐渐加重,像油画般层层铺上,慢慢穿上沉重的黑,却又不甘寂寞地带着一抹青蓝,再缀上月亮与星光,将厚重的衣裳添上轻盈与热闹。 待月亮爬上天顶,江芷灵拿着梯子爬上屋顶观星。坐在屋檐上其实没有想像中的浪漫,老担心会摔下去,但既然到了古代,不试试总觉得挺可惜的。 “只要拍古装戏,一定会出现屋顶,晚上一定有黑衣人,大家在屋顶上飞来飞去,就像拍飞车街头追逐一定会拍车底,要有撞车。”江芷灵兴致勃勃地跟屠莫解释电视、电影。 屠莫听得一知半解,不过没有打岔,静静听着,明白她又想家了。 她望着如墨的夜色,繁星高挂,像是一盏一盏的小灯。“我喜欢这里的食物跟夜晚,没有光害,星星好亮。” 屠莫摸摸她的头。“你还喜欢马。”她每天都要去马厩报到,帮小马洗澡,然后骑着它跑一会儿。 她笑道:“嗯,我喜欢小白。” 小时候养了一只狗,也叫小白,黏她黏得紧,每天上学它也跟着,送她进校门,放学时就来接她,极有灵性,弟弟说小白没办法显出它的灵性,所以都喊它“犬夜叉”。 想到往事,她笑了起来。 “笑什么?” 她把小狗的事跟他说了,还添了许多小白陪伴她的故事。 “小白真的很有灵性,有一次我从楼梯上摔下来,撞了门牙,腿也扭了,哭得又是血又是泪,还是小白跑到外面把我妈妈叫回来。” 她叹口气。“高中的时候小白走了,我难过得都快活不下去了,没胃口,睡不着,总是想它在跟我开玩笑,等我第二天醒来,它就会从角落窜出来吓我。我妈忍了我一个礼拜,她也难过,但她受不了我要死不活的样子,狠狠抽了我一顿。” 她感慨地望着他。“我是个死脑筋的人,很多事虽然心里有底,但就是逃避,知道它回不来了,就想着都是假的,小白会回来的。后来生了病……”她指着脑袋。 “我也告诉自己是假的,醒了就好了,不是都有医学奇迹吗?说不定就发生在我身上。后来又怪老天为什么让我生病,让我这么痛苦。我啊,平时看着满开朗的,但其实很爱钻牛角尖,生病之后钻得更厉害,对于不想接受的事就催眠自己都是假的,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浅浅地勾起一抹笑。“来到这里后,不知怎么回事,虽然没办法接受,心情却慢慢又开朗起来,大概是翠娘身体健康,没了病痛,心情便快活不少。” 她语气一顿,叹道:“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在逃避,不肯接受自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实。” “也不用操之过急。”他反过来安慰她。“慢慢就会想开。”人非草木,离开了熟悉的亲友跟世界,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哪能如此容易看开,只要她晓得自己在逃避就成了,最怕的是不承认,想也不敢想,一味缩在壳里。 “起码这儿有我,你不是一个人。”他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 脸上晕了一道红,幸亏夜色昏暗,否则还真不知该往哪儿看。江芷灵不自在地低下眼说道:“嗯。” 见她害羞模样,屠莫笑着揽住她,闻着她发上的香味。她喜欢干净,天天沐浴,前几天还问他能不能把头发剪至耳下,把他吓了一跳,严厉阻止,最后拗不过她,还是从腰下剪至胳肢窝。 她拿起发簪简单地在脑后盘了一个小髻,倒也挺好看的。晚上天气冷,她便把头发放下,也显得飘逸动人。 感觉他在亲她的额头,江芷灵的脸更红了,不知所措地说:“你……我们在屋顶上,会掉下去。” 他笑道:“有我在,不会有事。” 她瞪他一眼。怎么男人都跟急色鬼差不多? 她的脾气他也摸准了,明白强硬不行,所以也没再亲她,规矩地揽着她望星星,江芷灵靠在他怀中,渐渐放松下来。 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来慢慢地两人都没了声音,只是彼此依偎着。江芷灵喜欢徐风吹来的清凉,也喜欢他怀抱里的温暖,厚实又让人安心。他们明明是不同世界的人却凑在一起,有时想想都感到不真实。 “改天我带你到草原上过夜,无边无际的,像盖着一张大被子。” 他一点都不浪漫的形容让她笑了起来,胸口胀得满满的,甜美得令人想叹息。 “好。”她低语,双手环紧他的腰。 黑夜的星空让人感到温暖安全,渺小却又幸福,两人静默地听着晚风吹拂,虫鸣轻吟,直到月儿一点一点地沉落。 “我们是不是该下去了?”她问,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眼皮慢慢沉重起来,但又舍不得星空美景,也亏他纵容地陪着她胡闹,爬屋顶对他来说应该是小毛头才会做的事吧? 见她不舍又惋惜的表情,他微笑道:“没关系,坐着吧,你若睡了我也能背你下去。” 她喜道:“这可是你说的。” 他好笑道:“怎么,怕我背不动你?” “不是,让日理万机的屠爷陪我虚耗光阴,心里愧疚。”她调侃地说。 他顺势道:“那你还不给点甜头。” 江芷灵抬眼,正要问他想要什么甜头时,他已经自取了,温热的唇覆上她的,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瞬间染上一片红,羞窘地想推他,电光石火间又想到两人坐在屋顶上,万一将他推得摔下怎么办? 这么一迟疑,已让人攻城略地,他结结实实地吻上。她听见风的声音、他沉重的气息、自己的心跳,脸上的肌肤已没有一丝凉意,取而代之的是热,里里外外都觉得热。 她的气息温暖又让人迷醉,双唇柔软如棉,屠莫热情地滑入她口中,撷取如蜜的甜美滋味,双手在她背上轻轻移动。 江芷灵觉得天旋地转,抬手环上他的脖子,喘息道:“我们下去吧,我怕掉下去。”他吻得她头重脚轻的。 他吮着她的唇瓣,低声笑着。“好。” 他的头又压了下来,她抗议地拍他一下。不是说好吗?怎么又来了? 许久,才见着两道身影自屋顶上下来,交握着双手走在小石路上。天很暗,几乎看不见影子,江芷灵不害怕也不担心,有双手紧紧地握着她,温暖结实。永远陪伴在身边,两人一起慢慢走着,直到尽头…… 后记 【后记 淘淘】 大家好,我是淘淘。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当初会写翠娘是因为忽然想起日剧「hero」第三集.讲一个被怀疑骗婚的女人.她跟很多男人交往过. 而且多有金钱牵扯.总是在男人给她一笔钱后没多久就提出分手.后来被前男友告骗婚女主角雨宫很气愤. 觉得应该要起诉她.但男主角久利生公平认为骗婚很难证明.但后来在雨宫的坚持下.久利生公平还是决定起诉. 至于结果如何.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找来看看我很喜欢「hero」. 虽然剧情难免有理想化的成分.但对话幽默.配角又非常有趣. 是很值得看的戏上面说的只是写《富贵钱庄》一个发想的点.两者剧情完全无关. 写小说就是这样.有时触动你设定的某个想法. 只是一个点而已.跟后来的发展没有太大关系. 原本想把诈欺当作剧情延伸的点.但我骗你、你骗我.原来我没被骗你才被骗…… 写起来实在太伤脑细胞.而且在言小里不好发挥.甲斐谷忍的漫画《诈欺游戏》我很喜欢. 但说真的.后来的游戏搞得我头昏脑胀.猛然发现自己没有慧根. 话题扯太远了.赶紧绕回来.《富贵钱庄》是个跟钱庄好像没多大关系的书.哈~~唯一有提到的是金库. 原本是想写钱庄的内务.像是存放款、货币兑换、兑换钱票、银票的手续等等.只是写着写着好像越偏越远女主角虽然有点钻牛角尖.可还是挺可爱的. 希望你们会喜欢.下次聊.拜拜.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穿越来当家之一《吉祥酒楼》; 02、穿越来当家之二《如意香市》; 03、穿越来当家之三《富贵钱庄》; 04、穿越来当家之四《平安镖局》。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