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牵良人》 楔子 二十一世纪,一座远离喧嚣的古朴宅院里,一场算得上庄严的接任仪式正在进行着。 在现代社会的角落,盗门,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古老门派,至今仍延续着。 世世代代的盗门弟子,遵守着“盗亦有道”的古训,传承着侠盗精神。如今,盗门非但没有没落,还在暗中协助警方抵御高科技犯罪,破获多起国际窃盗案,活跃于社会舞台。 盗门的存在于业界内早已不是秘密。而盗门的历届掌门,一贯是通过严格选拔的最优秀两人,业界人称他们为“盗神”和“盗仙”。 供桌上,檀香袅袅的在空气中飘散。 供桌前,鹤发童颜的齐松柏虔诚地双手合十。 半晌,他缓缓睁开眼,眼角余光扫向从刚才起就静不下来的两个徒弟——着恤牛仔裤,一脸无奈的是哥哥;扎马尾穿polo衫,一脸无聊的是妹妹。 “永沛,芝芝,你们也过来拜一拜祖师爷。” 啥?他们也得拜?他老人家自己拜还不够啊! 兄妹俩对视一眼,齐齐在老人家背后做了个鬼脸。当然,尽管不情不愿,两人还是乖乖在师父两侧跪下。 “那个……师父,咱们门里怎么这么多祖师爷,咦?还有祖师奶奶?” 朱芝芝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的四幅画像,再度感叹。师门真是人丁兴旺啊! 兴许是对这劣徒的资质早已绝望,齐松柏倒也不在意她语气中的调侃,缓缓地起身。 两个顽徒一见也跟着要起来,却在第一时间被喝住,“你们继续跪!” 兄妹俩沮丧地跪了回去。 凭什么啊他? 哪里会不晓得两个孽徒的心思,齐松柏只是懒得计较,坐进太师椅里,又品了两口香茶,这才缓缓开口介绍。 “本门开山始祖乃是一对劫富济贫的侠盗兄妹,这点你们应该清楚,就是中间的那两幅。而祖师婆右侧的是她的夫婿,北国的九王爷慕无极。九王爷曾经为北国解除边患西蛮人的威胁,是个战功赫赫的大英雄。左边那个,则是祖师爷的妻子,才貌双全的尚仪公主,也就是九王爷的妹子。” 原来是亲上加亲嘛。 朱永沛却摇摇头,颇不赞同,“堂堂王爷,娶了个小偷……侠盗当老婆,他怎么想的?” “堂堂公主,还不是嫁了个贼?”朱芝芝瞟了哥哥一眼。 “那怎能混为一谈?”他指了指中间画像,“你看咱们祖师爷,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一看就是非凡人物。公主慧眼识英雄,郎才女貌,那是天作之合。” “拜托,我的哥哥!”她受不了地叫嚷,“你眼睛有问题啊你看那画上的祖师爷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要自吹自擂也不要这么明显好不好?”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他朱永沛本来就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只有这个被泥巴糊了眼的妹妹才会一天到晚对他大呼小叫。 “我的天,自恋也该有个程度。”朱芝芝白了他一眼,“怎么看祖师爷的抢眼程度都不及祖师婆嘛!”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爷当然会喜欢祖师婆啦! 看看墙上那位和妹妹神似的祖师婆,朱永沛嗤之以鼻,“你直接夸自己美丽无双、倾国倾城不就好了?” 怎么这么巧,偏就和他们兄妹生得一副模样?真是见鬼了。 “朱永沛你……” “都给我住口!”齐松柏威严的响喝令两人浑身一僵。 糟了,刚刚声音好像大了些。 “拜祖先!” “是!” 兄妹俩一起朝着画像三叩首。 朱芝芝心道:祖师婆,我拜的是你,你可要收到不要被祖师爷抢去啊。 朱永沛心道:瞧见和那臭丫头神似的脸,我就有气!祖师爷,我拜你! 拜过祖先后,齐松柏将一本古书递到两人手里,如释重负道:“从今天起,光耀盗门的重担就落在你们肩上了。” 兄妹俩相视一笑,学着古装剧里的样子,齐齐拱手。 “第三十八代盗神朱永沛——” “第三十八代盗仙朱芝芝——” “谨遵师命!” 第一章 狂风飞卷,沙尘漫天。 训练有素的军队接到前方的指令后,齐齐停住脚步。 士兵们迟疑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将目光集中在前方的主帅身上。 又停?这已经是今天第十三次了! 自古带兵最重士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们倒好,新主帅来了三天,不是闭门不出就是唉声叹气。好不容易说要突袭敌营,却是用了整整半天走走停停,到现在回过头还能看见边关城门呢。 这仗到底还打不打? 抹了抹脸,副将张勇上前小心询问道:“王爷,你看我们是否还要……” 以这种速度,别说偷袭敌营,就算正面进攻都已经延误了时机。要他看,那些西蛮人八成早等在营门口,再不久,怕就要先攻过来。 “咳!”慕无极低头擦了擦嘴边的沙尘。这鬼天气,一张口就是一嘴沙子,真和鸟语花香的藏云峰没得比! 想他不久前还在藏云峰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谁料得到一下山,在自己的王府里待没几天,就被弄来这鸟不生蛋的边关受罪。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儿时因为北国朝廷局势不稳,他被母妃送到南朝边境内的藏云峰天机门下拜师学艺,逍遥日子过得正欢快,他和师姊邬亦菲连同小师妹苏清妙就被师父无尘子一起扫地出门。 由于他们三人各自习得师父一项绝学,人称“天机三奇”,师姊邬亦菲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师妹继承妙手回春的医术,他则有一手观星占卜知天机的本事,听起来很公平,才不!他下山之前,师父居然对他说,泄露天机的代价是很大的,要他千万不可以展露真材实学,凡事顺其自然,又说天道运行自有其规则,莫强求、莫干预,否则折了他个人的寿命事小,影响到天下局势,上苍的责罚是很重的。 换言之,他这些年紫微星象是学心酸的,英雄无用武之地。 更要命的是,他已经登基为帝的三皇兄,认为他既然拜了高人为师,如今艺成下山必有通天本领,二话不说指派他领兵作战。 天晓得,行军布阵他根本是一窍不通,更没有移山倒海、飞天遁地的好本领。 叹,再叹,叹完还叹,叹了又叹。 他知道,自己再这么叹下去,底下的将士们怕不是战死在沙场上,而是先被他这个元帅活活气死。 军心已经动摇了啊。 “传令下去……撤军!” 这似乎是意料中之事,副将不意外,士兵不意外,连他自己也不意外。所谓的偷袭计划像一场闹剧,没人指望他能成功,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有成功。 于是,驻扎边境的北国军队龟速出城,这一现象,再度引起西蛮人的费解。 这群狡猾的中原人,到底要做什么? 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慕无极眉头越锁越深。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要偷袭西蛮军。 这计划是其他将领提出来的,意在为他立威。这边关天高皇帝远,君威鞭长莫及,要服众,需要的是赫赫战功。 然而,他又怎能为此而让将士们白白牺牲性命? 他不是打仗的料,不知道面对敌人应该做什么,但至少知道不该做什么。 是他不好,当初皇兄任命他带兵时,他就应该抗命的,那么牺牲的最多是他一个人的命,而不是北国千千万万的男儿。 这些日子,底下的将士们把话传得多难听他不是不知道,可跟他们说出这些顾虑,又有几个肯听的?只当他怯战罢了。 他,北国九王爷慕无极,善于思考,但却不善于表达和行动,这是他致命的弱点。 之所以顺着那些副将的意,出城来逛这么一圈,多半是被他们唠叨烦了。 如今回去后,又该如何? 头疼得好厉害,慕无极几乎要不顾形象的趴在马背上哀号。他好好在王府里过日子,不争不抢更不曾跟谁结过仇,为什么却要落得如此可怜的境地? 早知道就不该立刻回家的,他应该四处走走,探访名川古胜…… 老天啊,你要是可怜我,就派个会打仗的人下来帮帮我吧—— “啊!” 大军再次顿住步伐,就在城门之下。只不过,这回不需要指令,众人自动停了下来,目光齐齐投向元帅怀里的“不明物体”。 此时,慕无极张大嘴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诡异!太……太诡异了! 饶是他这种对玄术、阴阳学有研究的人,都对眼前的状况感到不可思议。 腾出一只手,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怀里的确是平空多了坨“东西”。 敢情天庭办事比朝廷有效率多了,他才刚捎了口信,这就马上给他“掉人”过来了? 没错!人,还热着,的的确确是个大活人! 就这么刷地掉下来,给他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撞得他胯下的马都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 “张副将?” “末……末将在!”就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张勇,也不禁被这诡异的情况惊得一愣。 慕无极抬头望了望高大的城楼,这才又转向他,“敢问张副将,咱们这里有从城楼上跳下来这类训练……或是余兴节目吗?” “闻所未闻。” “就是说‘他’不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他指了指怀里的人。 “绝对不是!”城楼上都是多年在边关从军的好手,怎么可能无故掉下来? “就是说‘他’是平空出现的?” “这……”张勇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这事实在诡异,若非亲眼见到,他是死也不会相信,这可要他如何解释? “就是说……”某人好像是问上了瘾。 突然,一声细语为可怜的张勇解了围。 “你们不要吵好不好……” 不请自来的某人在慕无极怀里动了动,似乎是想调整姿势,不料身子却整个往下一斜。 一情急,他下意识的伸手护住,再一低头,却是心跳猛地漏跳一拍,一双灵动的杏眼就这样在他毫无防备时闯进他的心扉。 马背上空间本就狭窄,两人此时的姿势又是非比寻常的暧昧,慕无极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在自己胸前细微的呼吸。一时间,他竟不太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而刚完成自由落体全套动作的朱芝芝就没这么浪漫了。 之前脑子晕晕沉沉,身子也不听使唤,这一滑,惊吓中倒是清醒不少。 堂堂盗仙不是白混的,即使身在不知名的地方也能迅速冷静下来。 该说什么、不知道。那就先闭嘴好了。 趁着周围人发怔的空档,她快速扫了下周围的环境。 一群古装打扮的人,有主帅、有副将、有士兵,看起来像是拍片现场,可是没有导演、没有灯光、没有摄影机,感觉不太对…… 脑海中逐渐成形的猜想让她下意识想逃避。 她不相信,不相信那样诡异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开玩笑,穿越不是只发生在小说和电视剧里吗?再说,就算要发生也得有个媒介吧,她这一生盗宝无数,各朝骨董都碰过,其中不乏带有神秘色彩的,可不也都没有事?没道理,她好好的在家里吃饭看书就穿越了啊! 书?朱芝芝灵光一闪,不禁皱眉。 对!就是那本怪书! 看着表情丰富的某人,慕无极很想发问,一张口,却又想不出应该从何问起。 这时候,朱芝芝终于开口了。 “请问,这位……仁兄,”想来想去在没搞清状况前还是别乱称呼的好,“如果我现在晕过去的话,会不会受到什么不人道的对待?” 这里的状况看起来像是正在打仗,万一她被错认成间谍,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虐待战俘? 慕无极微怔,想了想,摇头,“在没确定你身份之前,应该不会。” “那……你说了算吗?”虽然在穿着上,他看起来的确像这里的老大,但眼神却太过谦和,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问清楚的好。 果然,他又是一怔,苦笑道:“目前还是算的。” 再过几天,底下将士会不会造反他就不知道了。 朱芝芝一听,如释负重的笑了笑,“那我先谢了……”话音方落,竟是两眼一翻,真的就势“晕”了过去。 祖先啊,先让我逃避一会吧,这是一场梦! “喂,你……”慕无极被她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还有问题要问啊! 可惜无论他怎么摇晃,怀里的人就跟睡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慕无极回过头,面对一头雾水正等待他下令的众将士,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回去再说。” 这下好了,大家的注意力倒是被转移了。 老天爷,你这算是变相帮我吗?慕无极有些讪讪的想。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半梦半醒间,朱芝芝反复地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得到的却只是阵阵挥之不去的晕眩。 她还记得,最开始时,她和总是不合拍的哥哥刚完成掌门继位仪式…… “丫头,你先回家,我去买点东西。”朱永沛将那本祖传古书随手扔向她。朱芝芝姿势优雅地一挥手,书稳稳落在手里,“轻点,这书有千多年的历史,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我管它?反正再过个二、三十年,就要传给下任掌门。形式而已,我猜师父压根没看过里面的内容。” 一转身,人灵巧地上了公车。 她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人怎么这样呢,就算是事实,也不一定非要说出来呀!” 耸耸肩,朱芝芝步履轻盈地朝家里走去。 用脚指头也猜得到他哥干什么去了。 她的姊妹淘郑宝儿说过今天会来她家作客,顺便露露厨艺,某人肯定乐得去超市买食材了。还装呢,倒要看他装到什么时候,表面上说对人家没感觉,背地里又积极得跟什么似的…… 果然,一开门,她就看见好友笑吟吟地在屋内忙东忙西。 “啧啧,这是不请自来的‘田螺姑娘’,还是报恩的‘白鹤女’啊?”看来和某人进展不错啊,都“登堂入室”了。 郑宝儿好笑地瞅她,“你那张嘴,构造肯定跟一般人不一样,一句话不损人就难受。” “没有的事!真是的,我怕有人一开门就只见我一人回来,难免有些失落,这才好心逗逗的。招人嫌了不是?古人说什么来着?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啊。” “古人还说:唯你朱芝芝与小人难养也!” 真服了她,一天到头就知道贫嘴。 “哪有这句话?除非你是古人。” “你别不信,我还真就是古人,本宫乃堂堂北国尚仪公主,还不给我跪……”郑宝儿半真半假的调侃,目光却在触及她随手扔桌上的那本古书后猛地转为惊愕。 “那你不成了我祖……”朱芝芝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怎么了?” 郑宝儿的情绪似乎突然起了剧烈的波动,“芝……芝芝,你继任掌门了?” “哎?你怎么看出来的?呵呵,我背后闪灵光了?” 难道当掌门还有金光护体?不过,宝儿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子吗? “怎么了?” 半晌,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郑宝儿急问:“芝芝……你的手机呢,充电了吗?” 啊?朱芝芝一时间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 “对了,我有备用电池!你说过的,在你去之前一定要提醒你……”郑宝儿忽然慌乱起来,“芝芝,你别动,你千万别动,你等着我,不要走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事实上,她家就在隔壁,她用不着这么急的。 朱芝芝莫名其妙地看着古怪的好友,又莫名其妙地看看桌上那本书。 和它有关? 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过宝儿做事向来有她的道理,她要她不动,她就别乱动好了。事实上,她现在饿得要命,确实也走不动! 随手抄起那本她原以为自己到世界末日也不会多看一眼的书,翻了翻,却在下一秒怔住。 古书内,用古墨书写着的——竟是现代汉语? 并且内容是—— 亲爱的二十一世纪的朱芝芝: 现在开始,你还有十秒钟和这个时代告别,未来无论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要记住珍惜你身边的人。 末端还有一行小字。 速记五项提示,必有所助:牛尾山、黄金匕、五王爷、水流和…… 最后两个字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上去的。 这……都是什么啊? 可惜,她已经没有时间诧异,古书上的字迹忽然模糊了起来,一阵昏眩席卷而至,她猛地抬起头,却发现视线范围内的物体开始扭曲。 突然明白好友临走前说的话。原来她说不要动,是这个意思啊…… 十秒钟转瞬即逝,朱芝芝只来得及一瞥,耳边传来郑宝儿的声音—— “芝芝,电池、电池……哎!还是晚了。到那边先找慕无极,记住!找慕无极啊!” 慕无极?祖师婆的九王爷?什么意思啊! 来不及细问,眼前猛地闪现一道白光。 朱芝芝觉得身体被好多股力量用力撕扯,一阵剧痛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鸦雀无声。 床榻前,一名老军医认真地为昏迷中的女子把脉。 慕无极屏息等待着,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他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有着一丝过度的紧张。 “回王爷,这位姑娘并无任何伤病,只是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刺激,加上过度疲惫,暂时昏睡而已。”老军医恭敬地禀报情况。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老军医斟酌了下用词,这才抬头道:“随时。” 慕无极看了看床上昏迷的女子,差点就想占卜算算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一想到师父的交代……罢了,等她醒了再问也行的。 “你先下去吧。” 老军医一走,慕无极目光又回到床上人身上。 其实,这姑娘长相并非倾国倾城。 可是……城门口那一睹,他却觉得自己有些着了魔。 他不但拼命催促底下的人去找大夫,还在军医诊断时紧张得要死,又在得知她只是昏迷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仿佛冥冥中有种力量牵引着他,想让她睁开眼睛。 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她的杏眼,灵动不邪气,她的鹅蛋脸,在面相上称为木形脸,通常有这种脸型的人大都心思缜密,而贴脸的耳朵,代表她颇讲义气,浓眉则象征有冲劲,如果这五官生在一个男子身上,肯定是个英雄豪杰。 所以,他不顾众人反对,坚持一切都等人醒了再说。 但是,他毕竟是主帅,如果她真如众将士所言,是外族的奸细,要对北国不利的话,那他也不能更不会保她。 而现在—— 似乎是摊牌的时候了。 “没人了,别装了。” 朱芝芝没料到这人看来笨笨的又无害,感觉却这么敏锐。 “呵呵。”睁开眼,她干笑了两声以缓解尴尬气氛,“我不是故意装的,我只是太累不想动而已。” “你不用动,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第二章 朱芝芝望着眼前这个与刚才判若两人的男人。他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还以为他很好骗呢…… 她环顾了下四周的摆设,心中对自己的处境多少有了底。 肯定不是剧组,那么是真的了。 穿越……我的老天! 这种事竟然真的存在,要不是那本破书事先给了她些提点,她现在一定还处在过度刺激中,难以接受事实。 “我……还是先起来好了。”躺着说话好奇怪,她想用手撑起身子,却发现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自己做起来竟十分吃力。 “别白费力气了,你在昏迷中喝的药有软筋散的成份,想随意活动,起码要等两个时辰以后。” 朱芝芝一怔。 谁说这个男人毫无威胁的? 谁说这个男人值得信任又好骗的? 真该抽自己两记嘴巴子。 她有些愤愤地瞪着他,“你不是承诺不会对我不利吗?手段太卑鄙了吧!” 枉她还以为遇着好人了! 看来她还没摔坏脑子,慕无极不以为然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条件根本不合理吗?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来历、身份以及意图,如何能够和你谈君子协定?再者,江湖上有专门培养女杀手的组织。我怕自己得罪了人不知道,最后怎么死掉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我也不知道啊!”哪里不公平了。 慕无极一怔,皱眉。“我又没死,你当然不知道。” 朱芝芝无力白了他一眼。“我、是、说,我也不知道你的来历、身份以及你限制本小姐行动的意图,我有没有怎么样你啊?” 当然,前提是她目前得有那个能力。 他好笑地看她,“你是说,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很有名吗?我干么要知道,我也根本不想知道。” 她现在只想知道要怎么回去,她是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里。 “你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知道,不过这个我很想知道。” 慕无极听完,望着她若有所思,说:“如你所愿,我告诉你,这里是北国边境兰州。” 北……国? 兰……州? 她就知道,有人整她! 不,是老天在整她。 朱芝芝欲哭无泪的转过头。 人家小说里,穿越时不是都刚巧掉在皇宫、世家,还是什么山庄的,遇见一个英俊潇洒、睿智无敌,虽然万人迷却在见着女主角之后就死心塌地的皇帝、盟主,还是什么霸主之类的? 怎么她就这么可怜,掉到黄沙漫天的沙场上! 这多亏两边还没开打,要不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她是命太好了,要不然怎么从天而降都没摔死呢?就算摔不死,也有可能在半空中被箭射死,掉到马上被刀砍死,落到地上被马踩死……想到这里,害怕袭上心头。 多危险呐! 她朱芝芝可是个只敢在孪生哥哥面前嗓门大,而且从不否认自己胆小的人啊。 慕无极见她一会皱眉一会哀怨,一会欷吁一会庆幸,表情丰富至极,他看得感到挺有趣的。 说实话,她的说法十分可疑,可他看得出她没有说谎。 也许真如她所说,她自己也处在一个十分混乱的境地,搞不太清楚情况。反正她目前对他也造成不了威胁,先由着她去好了。 “那么,这位姑娘,现在是否轮到我发问了?” “啊?”朱芝芝回过神,“噢……你问吧。” 一味地闪躲只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和警惕,那对她的处境无疑是雪上加霜,尽管她现在沉浸在对自己悲惨命运的哀悼中,真的没什么心情。 “你是谁?” “敝姓朱,名芝芝,‘朱芝芝’的‘朱’,‘朱芝芝’的‘芝’,叫我‘芝芝’就好了。” “……从何处而来?” “从——天而降。” 慕无极菀尔,“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我连自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哪会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 他似乎有十足的耐性,“你看吧,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来做些什么,我又怎么能相信你不会做些什么?” 听起来像是绕口令的话却出奇的有逻辑。 朱芝芝想了想,也确实是如此。 如今两军对峙,她莫名其妙地闯进来,身份本来就可疑。再者,在这个年代,她一身polo衫休闲长裤也算是奇装异服,难免被误认为外族奸细什么的。她现在还能在这里安……不太安心的躺着,对方已经很够意思了。 猛地,想起好友的叮嘱……唉!既然没什么头绪,也只有找到祖师公再说了。 就不知道祖师公出生了没有?多大了?死了没? 管他的!好歹先祭出祖师公的名讳,就当拖延时间好了。 再三斟酌后,朱芝芝开口道:“我……其实我想找人!” “什么人?” “慕……”慕什么来着? 绞尽脑汁搜寻着对这个人物为数不多的记忆,终于—— “啊,对了!慕无极,我找慕无极。” 慕无极端茶的手一顿,怪异地瞧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你认识他?” “这你不用管!”怕多说两句就泄了底,朱芝芝转移话题道:“反正我肯定不是奸细,也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麻烦就是了!”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他眼中精光一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慕无极?我可以帮你找到他。” 朱芝芝一惊,“你认识他?” 他淡笑,“何只认识,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自己跟自己自然是一起长大的,自己的事,他当然全都知道,他可一句谎话也没说。 “真的!”朱芝芝眼睛一亮,“那你也认识他夫人吗?” “噗!”上一刻还沉着冷静的九王爷猛地一口茶喷出来。 “你怎么了?”干么拿看怪物似的眼神看她?她从天而降时,他都没这么惊讶呢。她只是想,祖师公不理她的话,祖师婆总会听她两句吧。 “没事,失礼了。”慕无极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他夫人我也认识,有什么事吗?我可以代为转告。” 等他有了夫人时,他当然可以告诉她,所以,这句也不算骗人。 “谢谢你的美意,不过真的不用了,这种事情我还是亲自说比较好。”她亲自说,人家都不一定会相信呢。 叹了口气,慕无极站起身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直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她警戒地迎上他的目光,“你干么?” “一会,外面的人审你的时候,我劝你换一套说法。” “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的话,连我都骗不了。” 朱芝芝瞪大眼睛。“什么叫连你都骗不了?你以为自己很单纯啊!何况,我说的句句属实。”想套她话,挑她语病,没那么容易。 他无奈的在床边坐下,“至少你不能用慕无极这个名字来说,更不要提他那位‘夫人’。” “为什么不能?” 她攀亲带故的皇室中人可就这么一个……不是,一对! 慕无极突然笑了,笑得淡雅脱尘、莫测高深,一瞬间,令朱芝芝有如坠梦境的感觉。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狠狠地跌回现实。 “因为……本王就是北国九王爷,慕无极本人。” 闻言,朱芝芝愣了一愣,旋即猛地坐了起来。 慕无极警戒地退了一步。 他从不低估任何人,尤其是身份不明的人。就如江湖上,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往往是老、弱、妇、孺四类人,他眼前就是其中一类。 很明显,软筋散对她根本毫无效果,她之前的无力也是装的…… “你到底是谁?” 朱芝芝眼睛闪闪发亮。软筋散这类药早在她初入盗门时就已试过百八十遍,他下的剂量顶多让她晕眩个五分钟。方才假意受制,不过是想在关键时刻留一手。 而现在,显然没这个必要了。 慕无极还没来得及叫人,朱芝芝兴奋的喊叫立刻让他陷入又一次震惊。 “祖师公,我可找到你了!” 这回,他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一晃眼已是月上枝头时分,众将士皆惦记着今日城门口的奇遇,奈何元帅于房中审人,却是直到入夜还不出来。众人又忆起白天元帅见那女子时失神的模样,难免怀疑屋内的人到底在忙些什么。 当然,是他们多想了。 屋里其实正上演着让慕无极无比头疼的一幕。 “祖师公,你相信我啊,你一定要帮我!” “你先冷静一下。” “我莫名其妙被送到这地方来,你叫我怎么冷静!祖师公啊……” “我求你了,别再叫我祖师公了行吗……” “你不答应我就一直叫,叫到你入土为止!祖师公祖师公祖师公……” “好了!”某人忍无可忍。 “你答应了?”某人语带惊喜。 慕无极不说话,只是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他看得出来她没有在撒谎。可是,她所说的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需要时间整理思路。 照她所说,她是他未来夫人的徒孙,从一千年以后莫名其妙掉到他所在的这个年代。 要诚如她所说,他还真不能不帮……不过,他更好奇的是,这么说来,他未来娘子会是个有来头的江湖人物?这可能吗? 说句难听的,他堂堂九王爷怎么有机会结识江湖人?在认识的人中,勉强算得上江湖人的,就只有师父无尘子、师姐邹亦菲和师妹苏清妙了,如今回到北国,当回王爷,将来不是与他国联姻,就是娶王公贵族的女儿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考虑这个问题有点无聊,但谁对自己的另一半不好奇呢? 偏偏师父又不准他……唉! “祖师……” 又来了! “停!”他忙制止某人的催眠攻势,“我问你,你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接受不了吧?” “何只是接受不了,我受到严重的刺激啊!”她现在还在刺激当中呢。 “所以我也一样,我需要时间思考,所以请你安静一下好吗?” 这招出奇地奏效,朱芝芝立刻收声,安静得就像不存在。 过了一会,慕无极忽然觉得四下静得有点不对劲。他转身找人,却发现屋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顿时他心下一紧。难道…… “你在找我吗?”一道闷闷的声音传出。 他一怔,“芝芝?你在哪里?” “我在你身后。” 一回头,他果然看见朱芝芝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你刚才……” “那是盗门的隐遁术,就是利用光影等周围一切把自己掩护起来,我见你需要安静,就遁了一会……祖师婆没和你说过吗?这是她最得意的功夫!” 她故意露这么一手,其实也是想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然而,事情终究不如她希望的那般顺利。 慕无极苦笑,“我正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随性地坐到桌边,等着他的下文。 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你口中的祖师婆,我是见都没见过……换句话说,我还未娶妻。” 这下轮到朱芝芝傻眼了。 不会吧? “那……那你有没有妾啊?”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探。 也许祖师婆只是个妾什么的,只不过后人以讹传讹才扭曲了事实。 结果,对方只是沉默。 “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她不死心地甩起一根小辫,做无邪状。 沉默。是有,但她们各自有命定之人,不会是她说的那个人,索性不回答。 “艳冠群芳的青楼佳人?”一耸肩,某人做风尘状。 沉默。 “仗剑江湖的红粉知己?”抱拳,某人做豪气状。 回应并不比沉默多,他一摇头。 悬壶济世倒有一位。 “那……就没个人对你说过什么‘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的?”某人再做含情脉脉落难佳人状。 拜托。再演下去,她都可以得金像奖了! 然而,慕无极一次又一次的沉默终于粉碎了她最后的期盼。 “有没有搞错?你堂堂一个王爷,私生活这么检点干么!”她已经被打击到口不择言了。 “是本王不对了,本王回去后尽量改。”慕无极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他鲜少以本王自称,一来是没那习惯,二来这不是京城,除非有需要,他并不喜欢摆出皇家威仪。 朱芝芝再没精力计较他的嘲讽。 看来这王爷洁身自好得很,一点花边新闻都没有。 完了! 敢情她是来早了! 人家还没来得及认识她祖师婆呢! 真想抱头痛哭。 之前还以为找到慕无极就可以回家,现在人就站在她眼前,却告诉她他根本还没和她家祖师婆扯上关系。 那怎么办?她还要回家啊! 颓唐地趴在桌子上,朱芝芝沮丧得连话都不想说。 慕无极在她对面坐下,想了想,还是开口,“虽然很同情你,但我不得不问,你下一步要怎么办?” “怎么办?”她抿了抿嘴,“当然想办法回家呀!” “我是说现在。” “现在怎么了?” 慕无极叹气。也许这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之间的隔阂吧。 朱芝芝显然生活在一个单纯得多的环境里,并不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他敢保证,只要她现在出了这个房门,立刻会被外面那些早等得不耐烦了的家伙押下去严刑逼供。 “芝芝,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相信你?” 她被问住了,迟疑地看着他。 易地而处,换了是她,突然发生这么荒唐的事,一定会认为是别人的恶作剧。 慕无极正视她,“因为你的话虽然听起来荒谬,但并非毫无可能,这世间有太多玄妙的事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而且有一点是最重要的,也许诚如你所说,我们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我多少能感觉到,所以觉得你值得相信。可是……”他严肃起来,“别人并没有这种感觉。” 他又提醒她说:“出了这扇门,你不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那么就只可能是奸细!现在我们这里在打仗,两军对峙绝非儿戏,你来历不明就是有问题。将士们若执意处置你,我是可以护你一时,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历来军中,先斩后奏之事并非没有。 他很想帮她,可是有些事情她必须知道。 一席话下来,朱芝芝竟是冷汗涔涔。 她何等机灵的人,自然听得懂他话中的含意,她今后的生存的确是眼前最主要的问题。 坐起身,她开始严肃地思考。 “祖师……” “停!”慕无极揉揉太阳穴,“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道,这‘祖师公’三个字,你不可胡乱叫了。” 重点是,他也再不想听了。 活活被人叫老了几百岁不只。 “对噢,我真不小心。” 古代对这类诡异的事情恐怕相当忌讳,到时候当她是妖孽,请道士还是法师来收她,那就麻烦了! “那,王爷,你真的会帮我吗?毕竟我的来历太诡异了……” 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不完全能理解,但至少确信你没有恶意,不过你要记得,我对你的帮助也是有限的。” 朱芝芝感激地点点头。“王爷认为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慕无极想了想,忽地眸光一闪。 “……怎么办。” 议事厅内,一干人等哈欠连天,兰州的众将士的懒散可以说达到一个顶峰。而为首的,是奉旨前来有些日子却什么正经事也没干过的九王爷慕无极,以及从天而降的朱芝芝。 两人顶着四轮可观的黑眼圈,或点头或摇头地回答着众将士的疑虑。 话说,昨天晚上两人讨论了一夜,终于拟定一个还算可行的方案。 原来“真相”是这样…… 九王爷的胞妹尚仪公主思念兄长,不放心他一人在边境苦寒之地生活,便派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前来照应。后来小丫头在路上与车队走散,好在误打误撞总算找到兰州,可又因弄丢书信而见不到九王爷。情急之下,只有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不小心失足自城楼上落下。而九王爷“惊吓过度”竟也没认出人来。幸好小丫头总算保住小命,也见到王爷。 “王爷是说,这位朱姑娘是尚仪公主的侍女?” “确切的说,现在应该是本王的了。” 没办法,他唯一能够想到的挡箭牌就是尚仪。妹妹啊,这淌浑水你暂且蹚一蹚吧,只要让某人蒙混过去就行了。 “这……”底下的人显然有不服气的。 自古领兵打仗,哪有携家带眷的?这九王爷来了许久也就算了,如今又视军规于无物,未免太让人心忧。 “周将军不必忧虑,芝芝自小进宫服侍尚仪,是个毫无背景的孤儿,绝无任何可疑之处。本王也知道这有违军纪,但……她一个弱女子,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再遣她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依本王看,就让她暂且留下,平时在军营里做点杂务什么的,也好过让她一个人乱闯。” 众将士虽是武人,习惯直肠子说话,但九王爷这番话是明摆着偏袒。到底是皇上钦点的主帅,倒也没人敢真杠上,便都沉默下来。只是,不时有人偷瞄朱芝芝,眼里的误会是显而易见。 众人只道,九王爷与这位朱姑娘独处一室整整一夜,一早出房门便忙着为她洗脱罪嫌、言词偏袒,这其中玄机,就怪不得别人不瞎猜了。再看那两人的黑眼圈,想必一夜都没睡……天知道他们都做什么了? 就只怕,“侍女”是假,“侍妾”是真。 慕无极将众人的心思看在眼里,也懒得做无谓的解释。 反正他在这群将士眼里早是名副其实的绣花枕头一个,懦弱之外再加上个贪恋美色也没什么。 只是回过头来,这件事情解决了,战事的烦恼又回到眼前。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继续讨论昨天的袭营计划。芝芝,你就先下去吧。” 朱芝芝点了点头,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刚受惊吓、个性温婉又怯弱的小侍女。却在走到门口时,趁着众人不注意朝他比了“ok”的手势。 慕无极一怔,随即了然一笑。 他不太明白她的手势,但从她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在赞美他吧。 第三章 朱大小姐洪福齐天,又得贵人相助,总算侥幸过了第一关。 为了寻找回家的办法,朱芝芝便先随慕无极在兰州安顿下来。 因为是专门伺候九王爷的,加上众人对她来历身份心存猜疑,倒也没人敢明着对她不满。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耳语还是传到当事人耳中。 清早,入境随俗的朱芝芝换上侍女服饰,谨记着份内的工作,准备到厨房端饭菜,送到她那伟大的主子……九王爷房里。 她朱芝芝是什么职业出身?周围的环境她早就摸熟,不需要有人告诉,她就可以轻易地找到厨房。 一路几个小跳跃,她欢快的出现在厨房门口,“王爷的饭菜准备好了吗?我要送过去了!” 匡啷!盘子碎裂的声音传来。 厨房的人几乎都错愕地盯着门口。 惊觉到自己的鲁莽,朱芝芝赶紧跑到打破盘子的小兵旁边,“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吓大家一跳。” 惨了,才来就犯错。 那端盘子的小兵十五、六岁的年纪,见她道歉,更是吓白了脸。 “朱……朱姑娘!小的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 “啊?”她一愣,“我为什么要饶了你?” 错的是她啊! 不料,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却完全是另一个意思。厨房里的其他人也赶忙涌过来求情,一时间场面陷入混乱。 “停,停止!”朱芝芝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 这很管用,比她苦口婆心说上一百句都管用。 “你们这是干什么?”一大早的,这演的是哪一出?眼看十几张嘴又要同时说话,她立刻打手势制止,“你们先听我说。” 于是,十几张嘴又整齐地闭紧。 “敝姓朱,名芝芝,是新来的侍女,专门负责王爷起居。初来乍到,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大家见谅。” 众人齐齐摇头,但没有她的指示,谁也不敢说话。 “刚才的事是我不对,吓到了这位……小兄弟,芝芝在此赔不是了。” 众人眼中的恐惧又加深。 朱芝芝在心里白了一眼,暗叹这个封建社会真是害人不浅。 “其实你们不用怕成这样,你们拿的是军饷,付出的是劳动;我拿的是王爷的月俸,付出的也是劳动。我们都是一样的嘛!” 终于,一个看起来像管事的人开口道:“朱姑娘这话可折煞我们了,姑娘是王爷身边的贵人,哪能和咱们混为一谈。厨房脏乱,还请朱姑娘移步。” 一番话说得朱芝芝真是越听越别扭,“厨房是做料理的地方,能脏乱到哪去?再说了,我就一个普通侍女,你们何必这样多礼。” “朱姑娘恕罪,这军营里谁敢当朱姑娘是侍女,谁不知道你是……” “小三!” “朱姑娘,这孩子不懂事,您不要跟他计较……” “等等!”朱芝芝脸色一沉,“让他继续说。” 不是侍女,那是什么?敏锐如她,怎会看不出这事有蹊跷。 谁知那唤做小三的孩子死活不肯再开口。 半晌,朱芝芝终于宣布放弃。 “算了,你们该干么就干么去吧,别耽误了将士们的吃饭时间。”朱芝芝无奈地转身欲走,却想起饭菜还没拿,回头问道:“对了,王爷的饭菜在哪里?” “回朱姑娘的话,已经派人送到您房里了。” 那你们就直接送到慕无极那儿不更好?还让她折腾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 端了饭菜,她闷闷地来到慕无极的房门口。 “呃……”好险!看四下无人,朱芝芝松了口气,有模有样道:“王爷,早膳来了。” “进来吧。” 慕无极的声音清爽得很,该是起床多时了。 一推门,果然见他神情气爽地……叠被子? 朱芝芝一愣,讷讷地将饭菜放到桌上。 说不上为什么,这场面就是让她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当然不对了! 慕无极可是堂堂九王爷,不该是养尊处优,什么都有人伺候的吗? “你……为什么会自己叠被子?”这么想着,她就问了。 他无力地叹气,回过头苦笑道:“那是因为……我等了一个早上,也还是没人来整理床铺,所以只好自己来了。” 她要再不来,他就要自己出去“觅食”了,那才丢人好不好? 好在这些事他在藏云峰时也都是自己来,只是回北国后用不着他做而已,看来托某人的福,他要再做回慕无极,而不是九王爷了。 她这才听懂他的意思,“你说的那个人,不会刚好是我吧。” 慕无极白了她一眼,“不是你,是本王一千多年后的徒孙。” 那不还是她了!朱芝芝愤愤地走上前,“抢”过他手上的活,“我哪知道还要做这些?我以为把饭送过来给你就行了。别的你又没说,你要是先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那还是我不对了?” 她这个侍女还真不是普通大牌,要做什么还得王爷逐一的教。呵呵,这要传出去不知又要被说成怎样了…… “哎呀!我的好王爷,算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吧?” 她干脆现学现卖把刚才厨子对她的那一套搬来用。 “真跟你计较,你死一百次了。” 他这个祖师公当得可真够累的! “好了好了,吃饭了,饿了吧?”朱芝芝连忙殷勤地摆好碗筷。 确实是饿了,慕无极坐下来,刚要夹菜,忽地想起什么,问:“你吃了吗?” 委屈地摇摇头。她跑了一个早上,早忘了吃饭的事。 慕无极再度叹气,“一起吃吧!我的小祖宗。” 到底谁才是祖先啊! “呵呵,王爷有令,那我就不客气了。” 见她喜逐颜开地坐下,吃得比他还大快朵颐,他竟也莫名地心情转好。 事实上,打她一进门,他一早上的不快便一扫而空。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见她就感觉愉悦,忍不住就想惯着她。 都说“隔辈亲”,他们之间少说隔了有一千多年,难道也是这个原由? 好笑地想着,不觉就笑了出来。 朱芝芝见他笑得古怪,虽然感到诡异倒也没说什么。 真是善变的男人,刚才还气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又乐得眉开眼笑的。 吃着,她突然想起刚才那小兵的话。 “王爷,你是不是跟底下人又说什么了?” 慕无极一怔,“没啊。” “那就奇怪了。” “怎么了?” “我跟你说,好奇怪,今天早上我……”她把在厨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出来。 不料,慕无极一口饭险些喷出来,笑得差点岔气。 “你笑什么?” 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看到她认真的表情,又是一阵狂笑。 “你再笑,我生气了。”她瞪眼。 “哈哈,我不笑,不笑了……你听我解释……哈哈……” “慕无极!”朱芝芝气极就习惯喊人全名,此时一急,竟也忘记眼前人是她师门的尊长。 他却是一怔。 感觉好像又回到藏云峰时,在她之前,这世上会直接叫他名字的,也就只有明明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比真正手足更亲的师姐和师妹。 见他突然静下来,朱芝芝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不分尊卑,眼珠一转立刻打起哈哈,“咦?怎么了?” 这一提醒,慕无极又想笑了,好在总算忍住,并开始替她解惑,“我还当什么事,我猜,经我昨天替你那么背书,那些将士肯定以为你是……” 他突然停下,开始在脑海里斟酌用词。这个关系要怎么说才不那么暧昧呢? “他们以为什么?”她追问。 他又想了想,才大着胆子道:“他们以为你是我的红粉知己,是我故意把你弄来边关陪我。” 朱芝芝“啊”了一声,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有些尴尬,“他们想像力也太丰富了吧,怎么会这么以为呢……” 慕无极放下筷子,用整个早上他最正经的目光看着她,明明白白分析给她听。 “首先,你来的时候,身份不明?” 她点头,“对。” “其次,我审了你一夜?” 再点头。 “最后,你的嫌疑被莫名其妙的解除了!” 她不以为然。“没错,可这能说明什么?”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慕无极白了她一眼。 平时瞅着挺机灵的,怎么遇上这种事这么不开窍。 “我简单点说好了。”他拿起筷子指了指自己,“我是男人,”他又指向她,“而你是女人。” “怎样?”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间屋里独处一夜,之后关系忽然变得很好,你说别人会认为他们那天夜里做了什么?”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眼珠一转,朱芝芝干笑了两声,却偏不顺了他的意。“还能做什么,不就谈谈心、说说话?” “……看不出你思想这么纯洁,佩服!” “慕无极!” 好像叫上了瘾,而某人也好像犯贱的听上瘾,只一个劲的大笑。 回到北国之后,人人只看得到身为九王爷的慕无极,这般与他没大没小的也就只有她了,说真的,她除了给他一种亲近感,还有种新奇感受,尤其是看着她那双灵黠杏眼,他的心跳总会不受控制的加速…… 这种误会存在下去,真的好吗?朱芝芝不只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用祖师公的话说,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顺其自然就好。况且,对现在的她来说,这种谣言更是天然的屏护,好处是很多的。 既然不用工作,又有福可享。她干么要自己找罪受? 这些天,她彻底摸透当前的情况,包括兰州战事。 用祖师公的话说,这仗是早就该打的。 北国西边与西蛮国接壤,以兰州为界,本来互不侵犯。然而,近几年,西蛮一再犯事,扰乱边陲百姓生活还在其次,这蛮族甚至效法山贼行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朝廷考虑战事一起,难免生灵涂炭,一再容忍,但西蛮人变本加厉,企图突破两国交界,占领北国疆土,这才惹得龙颜大怒。 而祖师公…… 套用他自己的一句话,他就是“龙颜大怒”下的牺牲品。 和她所了解的历史完全不一样,祖师公亲口承认,他完全不是领兵作战的料。 只因拜一位江湖高人为师,便被认为有通天之能,可以在两军交战时直取敌军将领首级,建下奇功,硬是把他这个“艺成下山”的九王爷给一脚踢到战场上。 慕无极谈及此事时,咬牙切齿。 她却觉得,事情未必像他想得那么糟。 这几天经过观察,她发现祖师公不善指挥作战,其实是因为他非常讨厌征战,而非能力的问题。 他为人太随和,性格中少一分王者该有的霸气,甚至说是……野心。他这个人凡事漫不经心,好像怎样都无所谓,什么也不想争。别人说他懒散,他反倒大乐。 只可惜生在皇家,不然定是个活得逍遥快活的隐士高人。 他虽不善征战,但在用兵调度、巩固城池上,成绩却是有目共睹。兰州在他的坐镇下固若金汤,西蛮发动过好几次进攻都无功而返。这也是为何这么久了,将士们虽有不满却无题发挥的原因。凭兰州目前的兵力,做到这样其实很了不起了。 北国粮食充足,兵力富强,反观西蛮国土贫瘠,如果在秋末之前,他们再没有任何作为,也只能先退兵。祖师公打的应该也是这个算盘。 这些日子,她偶尔会跟着他到处走走逛逛,随着两人越来越熟稔,谣言也如某人所期望的越传越盛了。时间久了,她也不去在乎那些有的没的,清者自清,他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而剩下的时间,她需要专心思考回家的方法。 几天下来,战事越来越乐观,回家的路却是越来越渺茫。她也趁着没人时候,到城楼上看过,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头绪。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啊……”朱芝芝闷在房里,无力地哀号。 哥应该急了吧?平时吵归吵,到底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兄妹,从来没分开过,说完全不想他是假的。 宝儿呢?宝儿这时应该在那家伙身边吧。宝儿好像知道些什么,有她在,她可以稍微放心。 “在想什么?” 今天会议提前结束,慕无极早早回来,本想给她个惊喜,不料一进门就见她唉声叹气地对着窗子出神。 “在想我哥哥。” “你还有哥哥?”这倒是头一回听她提起,慕无极不禁有些好奇。 “嗯,虽然经常吵架,虽然他总是没个正经样,虽然他总爱跟我争跟我抢跟我唱反调……”她叹了口气,对上他的目光。“但我不想承认也不行,他真的是我哥哥。” “那他一定很疼你。” 皇家薄情,他和几个哥哥很少往来。 如今,和他关系较好的,只有胞妹尚仪。 “疼我?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朱芝芝似笑非笑,“那个人才差劲呢!他的乐趣就是看我出糗,他的爱好就是揪我小辫子,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了!” 慕无极笑着听她抱怨,心想,就算这样,她不还是想他? “可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她越说越小声,不知道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自己回忆。“小时候,我跟不上课程,都是他教我的,他总骂我笨,但还是一遍一遍地教我;他跟别人打架,从来不告诉我,但每当有人欺负我,他肯定一声不吭地去帮我讨回来。后来,我怕了,我怕他因为我惹上麻烦,就再也不敢惹事了…… “再后来,我们进了盗门。我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就再也不允许他替我出头。其实,我没跟他真的生过气。他那个人疯起来有些没分寸,只要他一天没成家,我就一天不放心。我这么一个哥哥。就算他很混蛋、很气人、很不长进,我还是得照顾他。”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失落地低下头,“你说的对,他挺疼我的。” 慕无极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他也是一个哥哥,他有个感情不错的妹妹。 朱芝芝的话让他想到尚仪,前两天还收到尚仪寄来的冬衣,自己那个不善言语的妹妹是不是也是这样,嘴里什么都不说,背地里默默关心他? 这样一想,心中突然很欣慰,在皇家,这样的温暖已经弥足珍贵。 况且除了尚仪外,师姐和师妹也是他的家人,他拥有的够多了。 “放心吧,会有办法回去的。你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别让你哥哥担心。” 嘴里这样说着,慕无极想像着她离开以后,心情却莫名的失落。 “对了,我下午要出去一趟,你要不要去,就当散散心?” “去哪儿?” “牛尾山。” 瞬间,记忆中的某根弦被挑动了,朱芝芝猛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 不明白什么事让她如此激动,他疑惑的重复一遍,“牛尾山啊。” 朱芝芝则喜悦得只想大声尖叫。 牛尾山? 竟然真的有这个地方? 老天,终于有头绪了! 根据地图记载,牛尾山是兰州西侧的一座小山,这里荆棘丛生,路途坎坷,步行需要用利刃开辟道路,行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慕无极之所以注意到这里,是因为此处险虽险,却是通向外界的一个出口。他必须确保那地方真的不需要驻兵,否则若让敌人得了先机,麻烦就大了。 而朱芝芝之所以激动至此,自然是那古书上最后一行小字。 她清楚记得那关键的五个词汇,第一个就是“牛尾山”,不管怎样,她都必须来看看,这总是一条线索。 朱芝芝不会骑马,只能与慕无极同乘一骑;一为求方便,她向他讨了套尺寸较小的男装,一穿倒也勉强合身。 本来,慕无极是要她坐前面的。毕竟前面安全得多,但她坚持说坐后面好,他也就顺着她。 朱芝芝的想法其实一点也不复杂,坐前面的话,是要别人保护自己不掉下去,小命交到别人手里,心里总是没谱;坐在后面,只要自己死死抱住对方,就绝对ok了。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什么绝世轻功、什么高超身法,朱芝芝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这牲口是她前世的冤家,专往颠簸的地方跑。 结果是,慕无极的腰部被她硬生生抓出十道指印。 事后,他还调笑她道:“这回咱俩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路顺利到了牛尾山。 朱芝芝强忍着晕眩下了马,在王爷主子的搀扶下才来到小山上。 “这里就是牛尾山?” 歇息了一会,朱芝芝很高兴自己终于能分辨出眼前只有一个慕无极,而不是六个在转圈。 慕无极点点头,“前面应该走不过去了。” 山上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荆棘丛生,再无法前行。 “看来这里真的不需要驻兵……”朱芝芝忽然顿住,用鼻子使劲的嗅闻起来。“不对!” 他看向她。 朱芝芝站起身来,走到荆棘丛边,又嗅了嗅,她摇头道:“味道不对,这附近有……怪味道。” “我怎么闻不出来?”慕无极学着她的样子用力嗅了嗅,却什么也没闻到。 “别白费力气了,我堂堂“盗仙”的鼻子自然和寻常人不一样,王爷真想学,以后叫祖师婆教你。”锻链嗅觉也是盗门中的一门必修课,所以她对一些古怪的气味相当灵敏。 又听她提到自己的未来夫人,慕无极这回却提不起多大兴趣,反而心里有些酸酸的。不过,他也懒得去细想,只“哼”了一声,在荆棘丛附近观察起来。 “王爷,你快过来!” 朱芝芝“盗仙”的本领此时充份得到发挥,似乎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的利眼。 也不顾荆棘的利刺,她迳自把手从缝隙中探进去,指着一处,“你看这里。” 慕无极凑过去,看清楚后,不仅拧起眉头,“这……” “这是被刀子砍过的痕迹。” “会不会是附近的樵夫?” “樵夫砍荆棘干么?就算砍,也该砍边缘的。”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推翻他的猜测。多年来的鉴定经验让她对一些事特别敏锐,这是实战中锻链出来的财富。 慕无极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又去看那截荆棘,却发现已经掩盖在丛里再也找不到了。 他刚想伸手去找,却被朱芝芝拦住。 “干么?” “我想再看看。” 她瞪眼道:“想看就跟我说,你自己动手,想被扎成蜂窝啊?” 二话不说把他拉到一边,连自己都没发觉她此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昵态度。 慕无极大脑还来不及思考,嘴角已不由自主地上翘,“那你小心一点。” 她只是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安啦,不看我老本行是什么。” 朱芝芝一手捏住外围的荆棘无刺的地方。巧妙地将其固定在其他荆棘上,另一手深入一点,做同样的动作,反覆几次后,终于又找到那截枝干。 他暗叹神奇。明明是一双普通的手,却灵巧得不像由凡人所控制,轻巧的在尖刺遍布的荆棘丛中游走自如。要是换了自己,大概真的像她所说,会被扎成蜂窝。 接下来,灵巧的手先是用指甲在上面划下一条痕迹,接着就势一扭,将那截枝干拧了下来。 这下慕无极几乎要拍手叫好了。 那荆棘少说也有手指粗,表皮又厚又硬,她是怎么凭手劲拧下来的? 他不服气地也挑了根用力拧,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效果,还险些被锐刺划到,好在朱芝芝及时拍开他的手。 “告诉你别乱动了!”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潇洒地吹了吹指甲,“再坚硬的东西,都有最脆弱的一点。你只知用蛮力,当然不行,只要掌握了技巧,也就简单了。” 还是那句老话,堂堂盗仙绝不是徒有虚名! 慕无极一边点头,一边赞叹地观赏着手里的半截荆棘,欣赏的却是朱芝芝指甲划断的那一头,引得她干咳了两声,瞪了他三眼。 某人这才一本正经研究起另一头,“的确是刀子砍断的。” “请问……” 闻声,两人齐齐一愣。待回过头,却见是个五十开外的樵夫。个头不高,肤色黝黑,笑得有些腼腆。 那樵夫走近,见他俩衣着不似寻常人家,便有些怯怯的,似是后悔自己过于鲁莽。 慕无极最是洞察人心,见对方欲言又止,便好声好气地说:“伯伯,有什么事吗?你请尽管说吧。” 那樵夫这才有了点勇气,结结巴巴道:“老、老朽是想问二位公子,是否要买刀?” 第四章 买刀? 慕无极和朱芝芝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见他俩果真犹豫了,那樵夫似定下心来,又问道:“二位是想过到山的那边去吧?” “啊……是啊!”灵机一动,朱芝芝往慕无极身前抢了一步,再度发挥演戏天份,眨眼间已是一脸哀怨。“是这样的,我家公子最喜欢四处游历,撰写游记。这次不辞千里从京城来到兰州,就是想见识边境的黄沙大漠,一偿夙愿。不想运气不好,赶上打仗,想出去却出不去,出去了又怕进不来。最后,我们好不容易打听到这里,听说……可以绕出去,再偷偷回来?” 瞧两人文质彬彬,一副书生书僮的样子,樵夫便也不怀疑,只道:“公子倒是来对了地方,只是来得不是时候。” “此话怎讲?” “这牛尾山,的确是可以过去的。” 慕无极一听,心下惊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听樵夫继续道来。 “要过牛尾山虽然不易,但也并非不可能,关键就在于我这把刀。” 樵夫解开麻绳,从柴薪细抽出一把短刀,刀身并不光泽,刀刃也不见锋利,刀把倒是磨得光亮,可见有些历史了。这刀的不同之处,在于刀身两侧有若干钩状刀刃,似乎每一小片都刚磨过不久,甚为锋利。 “别小瞧了老朽这把破刀,要过牛尾山,全靠它。” 说完,他来到荆棘前,瞄准几丛,用刀身上的钩子往荆棘处一钩,来来去去,挥舞开来,不一会,荆棘被斩开一大丛。再看樵夫,并不似费了多大力气。 “老……老人家,你这把宝刀,能卖给我们吗?”朱芝芝本就对这些古怪玩意感兴趣,如今若不是为了大局,怕早就夺来试上两手。 樵夫似乎也颇有些得意,“宝刀不敢称,这刀跟了老朽十几年,要不是家里的娃儿病得厉害,老朽也舍不得。二位看能给多少吧?” 被朱芝芝用眼神一扫,慕无极忙不迭掏出两锭银子,“匆忙出来也没带多少,这些你看够不够?” 樵夫两眼一直,险些站不稳。“够……太够了!” 接过银子,樵夫竟连柴也忘了拣,一边嘀咕着“遇着财神爷”之类的话,一边朝山下跑去。那速度,像是生怕他俩会反悔似的。 见此情景,慕无极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朱芝芝,又看了看地上那把带锈的破刀。 是不是…… “给多了?” 朱芝芝对这年代一锭银子代表多少价值自是毫无概念。但从樵夫的态度判断,她可以确定…… “给多了。” 还多了不少的样子。 她又看了看那把破刀,确定似的,再度朝慕无极点了点头。 两人绝对想不到的是,这样的刀,山下的人家几乎都有两三把。如果讨价还价的话,十文钱就可以轻轻松松买三把了。 只能说,那樵夫运气好,碰上这两个冤大头,一个是没花过钱……慕无极连从藏云峰回北国都是乘坐师姐邹亦菲的灵兽金翅鸟;一个是没花过这年代的钱。 金钱观念基本上等于没有。 虽说有了工具,但到底还是费力气的活。 慕无极悟性奇高,很快已将那柄经过改良的刀挥舞自如。不一会,两人便辟出可以容下一人前进的宽度。 朱芝芝就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静静地跟着,集中精神感受着周围的情况。 气味不对,好像是很多人的汗味混在一起,有牲口的味道,应该是马匹;声音也不对,除了砍伐荆棘的声音外,好像还有别的…… “芝芝!” 她回过神,赶紧过去,却见慕无极停止不前,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吃了一惊。这…… “你做的?” “怎么可能?”他怪异地看着她。 这是条早已辟好的小路,只不过并未直通到尽,他方才从另一边开辟,竟好巧不巧地和它接个正着。 “这倒方便了,是以前那些樵夫做的?” “有可能。”慕无极点点头,但是隐忧也随之而来。 “我们方便了,敌人也方便了。”像是想到什么,朱芝芝“啊”了一声,“你记不记得刚才那个樵夫说我们来对地方,却没来对时候。之后,你给了他银子,他就像生怕我们反悔似的,你说他为什么这样?” 慕无极想了想,猛地一抬头。 知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地方就算斩开荆棘也去不得。”她接过刀打量,“照这刀的磨损程度来看,那樵夫应该长年往返这条路,为什么这阵子会任由荆棘把路径掩上呢?” “还把刀卖掉,似乎再也不打算走这条路了,”慕无极接口道:“与其说是不想走了,不如说是不能走了,至于这不能走的原因……” “有人占了路,再走这里,除非是不要命了。”她帮他下了结论。 “你是说……” 朱芝芝向前走了两步,四处观察了下,这才继续表示,“从刚才起,我就闻到奇怪的气味,有很多人的汗味、有沙土味、有牲口的腥膻味,还有什么东西燃烧的味道,这一切组合起来,你说像什么?” “驻扎的军队?” 她点点头,正色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更早发现这条捷径,而现在,正在积极地策划进攻路线。” 再坚硬的东西都有最脆弱的一点。北国的西面边防重地兰州,在他坐镇之下固若金汤,敌人多次无功而返,但这回如果被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因为这牛尾山将成为北国军防的最大漏洞! 朱芝芝回过头,胸有成竹地一笑,“要不要跟我往前走走,看看会不会出现两个西蛮兵……” 话音未落,她已觉一股杀气逼近,直觉的闪身,回头却见一张狰狞的异族脸孔近在咫尺。 想叫,却叫不出声音来,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如何也吐不出来。朱芝芝已经被恐惧夺了心魂,完全动不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人高马大的西蛮兵脸部突然痛苦地扭曲,接着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慕无极的身影出现在西蛮兵身后,手上的刀牢牢刺入对方身体。 四周寂静得吓人,两人都剧烈的喘息着,久久不能开口。 一丝风吹过,朱芝芝早已汗湿的身子猛地一个颤抖,这才找回三魂七魄。她想开口,却是费了好一阵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泄露出哭腔。 “谢……谢谢啊。” 吓死她了! 她在盗门修炼的是轻巧功夫,哪有与人正面交锋的经验? 朱芝芝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软得不像自己的。 突然,有力的手扶在她肩上,她抬起头,对上那双写满赤裸裸焦虑的眼睛。 “芝芝,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你说话啊!” 我没事,谢谢你救我一命。她想这么说,可动了动嘴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面对慕无极眼中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关怀,她鼻子一酸,硬压下去的后怕像是一下子找到宣泄的出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死定了。一想到自己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人认识、没人在乎,连她是谁、从哪来,都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就跟撕碎了一样难受。 幸好,还有人关心她,要是她回不去那边,也不会孤孤单单地死在这里,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紧张她,还有人知道她死得多委屈…… “我……我……”对着慕无极“我”了半天,她终于放弃说话,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他猛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任由她发泄。朱芝芝也像是找到依靠,揪着他的衣襟再不客气地放声大哭。 “哇……吓死我了!” 她知道自己哭得很有气魄、很没形象,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她好怕,怕得厉害,从没一刻那么接近死亡过。如今才明白书上那些古人慷慨赴义的事迹为什么会流传千古,因为唯有面对死亡,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也唯有面对死亡,才知道活着就是希望。 慕无极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一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他也被吓着了,不过是被她吓的。 刚才目睹那西蛮人拿着尖刀恶狠狠地朝朱芝芝刺下,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跳都停止了。 他简直不敢想像,如果她没闪开那第一刀,如果他没有及时赶过去,如果对方来的是一群而不是一个,如果她在自己眼前被杀死……天啊! 慕无极的衣衫几乎都被冷汗浸透了。 这一刻,他不想承认也不行,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对这个蓦然闯进他生命的丫头的紧张已经超出朋友该有的范围。 这一刻,他不想承认也不行,经过刚才,再没有什么事,比她就在他怀里更让人安心的了。 心卜通卜通地跳个不停…… 不让敌人发现他们已将剩下的路径打通。两人边退边将路用荆棘掩好。披荆斩棘还有把刀可用,可要将荆棘盖回去,就只有靠双手了。一场浩大的工程忙完后,四只手掌也都光荣地挂了彩。 也因此回程,朱芝芝选择坐在马前。慕无极要驾马已经很辛苦了,她实在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靠坐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益发觉得累了。 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插曲,两人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但除此之外,心底某个地方似乎也悄悄发生变化。不过,没有人去深究,他们都尽可能维持着沉默。 两个人,一路无语。 回到军中,天已大黑,几位将领正有事找主帅,却遍寻不着人。一见王爷与朱姑娘双双归来,却是一身狼狈,想也知道发生不寻常的事。 军中紧急召开会议,而透过白天的事,慕无极领教到朱芝芝抽丝剥茧的推理才能,便以协助议事之名带她出席会议。此举自然又引得部份将领的非议,但众人也感觉出事态紧急,便也懒得认真计较。反正先例早就开了,开一条开两条又有什么不同? 瞧了众将士的不屑目光,朱芝芝大为不服气,心想:平日你们都当我是媚主的侍妾,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侍妾”可有些本事。 慕无极知道她心里有气,便也不拦着,透过她,顺道把自己这些日子受的闷气也一并出了。 于是,在他的默许下,朱芝芝大展口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一清二楚,当然,自己被吓哭的那段自动跳过了。 众将士听完,与其说被这惊险的境遇震慑,不如说为她言谈间所显露的敏捷思路吃了一惊。谁也没想到,她竟有着如此才能。而朱芝芝落落大方的举止和侃侃而谈时的自信,更给她平添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这又令众武将对她好感激增。 然而也有几位老将军,对她的偏见是根深蒂固,打从心里不服她。 自古军中是男人的天下,一个绣花枕头的王爷已经够气人了,如今连个小丫头也敢在此指手划脚,成何体统? “哼,一派胡言!” 朱芝芝一愣,却也不发怒,只是走到跟前好言道:“周将军有话要说?” 她此举自然不是由于她脾气好,而是她深谙其中的道理。他一个长辈毫无道理的否定小辈。便已失长辈的身份;如今她越是不同他计较,越显出他的鸡肠鸟肚、冥顽不灵。 哼,电视上这类的剧情还少吗? 果然,周将军虽想反驳,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哪里不妥。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此举十分不智,偏又拉不下面子,便想先为难住朱芝芝,给自己个台阶下。 “听朱姑娘分析得条理分明,似乎对此战已有计谋,不妨直接指点二一,不必买关子了。” 老爷爷,你要台阶下,何必这么麻烦。小姐就给你一个又何妨? 朱芝芝笑得益发灿烂,“周将军说笑了,您老人家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说什么‘指教’呢?不过,此战虽然惊心,却好在有惊无险。如今我军已经发现西蛮人的意图,便是抢了先机,占了天时;牛尾山位于我国境内,易守难攻,这可谓地利;天时地利俱备,我们所要做的,不过就是团结一心,给他们致命一击,要他们乖乖滚回老家去!” 众将听了,更是齐声赞叹。 她这番话非但明确地分析了现在的状况,更暗示某些人这个时候别闹事。周将军哪会听不出来,早尴尬地别过脸去。 慕无极憋笑憋得快得内伤,亏他面上还能不动声色,出声缓颊,“周将军,别往心里搁去,芝芝虽然有些贪玩,却绝无恶意,论起实战经验,你比起本王和芝芝都要丰富得多,本王还得仰赖你替北国扬眉吐气呢。” 这番话,算是给足了周将军面子,也免得他们真结下梁子。 打铁趁热,慕无极抓住时机,朗声道:“众位将士,本王自到兰州后,只守不攻,大家对此想必早有不满。” 众将士当然不会傻到去承认,只得又客套一番。 “其实本王正是在等待这次战机。养精蓄锐好些日子,终于到了试剑之时。既然已经知晓敌人的下一步意图,此战我们是非胜不可。” 一时间,议事厅内竟是士气大振。 “王爷,末将还有一事不明白。” 慕无极闻声一望,竟是向来寡言的张勇,示意他但说无妨。 “此次,我军虽已胜券在握,但尚有细节需要商讨。” 张勇军中职位虽然在周将军之下。但为人谦和,立下的军功无数,在军中的威信甚至超越周将军。慕无极当初饱受冷眼时,也唯有他体谅王爷的难处,凡事多有维护,还因此落了个阿谀皇族的说法。如今,他都开口了,可见对此战的重视。 “如今我军知道了敌人的意图,却不知其发动进攻的时机,如果错估时辰,分散了兵力,到时候被敌人从正面大门攻进来,岂不正中圈套?” “张副将言之有理。”周将军是见缝插针,“单凭一条小路就断定西蛮进攻路线,总是太过草率。” 经两位将领不论是善意还是无意的提醒,倒是确实劈头浇了朱芝芝一桶冷水。 他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西蛮人声东击西,己方反倒中了他们的计呢?她和慕无极一时也无话可说。 “王爷,我军在敌营中,有无安插间谍,就是探子之类?” 慕无极点头,“有倒是有,不过行军大事乃军中机密,非主将不得过问,要探听虚实十分不易。” 这样啊…… 见她难掩失望,张勇好心安慰,“不过这些都是细节,朱姑娘已是立了大功一件,毕竟古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朱芝芝感谢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却并未好受一点。 任谁都知道,行军打仗,不比儿戏,没能真正给西蛮人一个迎面痛击,再多的计谋或准备只是纸上谈兵。 虽说兰州目前固若金汤,可若战事拖得太久,怕慕无极也不好对皇上交代。 夜里,朱芝芝静静地看着月色,心情复杂。 今天忙了一个下午,又受了惊吓,照说她该是很累了,可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慕无极那双写满焦虑的眼睛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再不就是哥哥慌张四处找她的样子,一会又梦见众将士围着她质问。 最后,她索性觉也不睡了,起来看月亮。 古代的环境未受污染,连月色也仿佛特别的清新。以前,她也常常窝在家里的小阳台看月亮。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都说‘月是故乡明’,其实不是的。在我家乡,月亮并没有这边的好看。”话锋一转,她回过头来。“但是,我却还是爱家乡的那一轮。” 因为那边的月色照拂着她所熟悉的亲人、朋友;照拂着她生活了二十个年头的世界。 今天忙了一天,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去牛尾山的目的。 可就算记起又如何,依旧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今天议事厅的事给她感触很深。本以为自己多少可以帮一些忙的,结果却发现,自己考虑事情终究太过于单纯,在二十一世纪,她有努力的目标、有存在的价值,但在这个时代她连归属感都没有……而她的家,似乎在冥冥之中越来越远了。 朱芝芝低头,靠坐在栏边,不再说话。 月光被云朵掩去一些,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竟显出一丝透明。慕无极有种错觉,她会不会就这样越来越透明,最后彻底地消失了?如此一想,心中竟隐隐恐惧起来。 “你就那么想家吗?” 她一怔,抬起头,月色下晶亮的眸子闪着琥珀色,一开口却将气氛破坏殆尽。 “我的王爷,难道出门在外你就不会想家吗?莫名其妙!” 他想家还可以回去,她想家却回不去了,她当然比较难过。 慕无极见她还有精神与他抬杠,稍微放下心来,不禁也起了玩笑之心。 “我想家,那是因为我不喜欢吃苦啊,你看这鬼地方又是沙又是土的,哪有京城舒坦。” 朱芝芝皱了皱鼻子,“喂喂,你这是主帅应该说的话吗?要是让那帮老头子听到了,还不骂死你!”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好歹还是个王爷,他们不敢真对我怎么样。不过,心里大概早就把我骂死了,不差再多几句。” “怨不得别人说你不长进了!”她的语气却是笑闹多于指责,“有时候,我真看不透你,别人都巴不得被称赞,怎么就你老是没事找挨骂呢?” 老把自己出众的才能掩藏起来,所以才被别人瞧不起。 像之前那句“本王就在等这次时机”,要不是接触多起,她定要对这种抢功的台词呕透了。可仔细一想,他又不是傻子,这么做的可能只有一个……他故意让别人认为他很差劲。 慕无极宠溺地弹了下她的额头,苦笑道:“你不懂。” 不是他想故意隐藏,实在是树大招风。 自小生长在宫里头,看多了那些尔虞我诈、兄弟阋墙的戏码,后来被送到藏云峰,他才能做自己,尝到何谓自由的滋味,他不是不明白师父在他临行前的叮咛,事实上,师父不说,他也不打算展露观星占卜的本领,因为他才不想再被卷进宫廷的斗争中。 谁知道他越想远离是非,就越是惹来是非,这镇守兰州的重责大任就是不小的“是非”了。 所以,此仗,他是根本没想过认真打。 一来,他是真不会打仗,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到;二来,能拖就拖,拖到西蛮退兵,不会伤到百姓,他又乐得回京领个罪,永不被重用。 朱芝芝从他的眼神猜出他在盘算什么,不仅呵呵笑道:“真人不露相,算盘打得真精明啊。” 慕无极但笑不语。 忽地,她灵机一动,推了推他,“唉,你看现在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侧,难得谈得这么投机……这么办吧,你是主我是客,既然没有佳肴,不如你唱个歌?” 她老早就觉得他声音十分有磁性,唱起歌应该十分动听,如今混熟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啊?慕无极怪异地瞅着她,对此提议颇不赞同。 美景? 今晚月色不错,算有吧。 良辰? 这大半夜的、做些鸡鸣狗盗的事倒是合适,勉强也算“良”吧。 但佳人…… “佳人在哪儿?”他四下张望,故意不去看朱芝芝摆出来的臭脸。 “在这儿!”她凑到他跟前,“你什么眼神啊,看不出本小姐是翩翩仙子落下凡间吗?” “你一个姑娘家知不知羞?这种话要由别人说才算数的。” 至少也应该在某个花前月下由他说才对啊。他暗自想。 “何必等别人呢,反正都要说。你没读过书啊,卿本佳人知道吗?” 朱大小姐倒是得意得很,月色下说大谎,真是脸不红气不喘。 “你接着往下说呀……”慕无极似笑非笑地看她,“忘了的话我告诉你,‘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后半句说的倒真是你。” 朱芝芝一听,老大不乐意,从栏杆上跳下来。“什么贼不贼的?我告诉你,别小瞧我这门‘盗’字诀,这是一门高深的艺术!算了,反正你也不懂什么是‘艺术’。” 对牛弹琴。 “‘盗’字诀?”他还真孤陋寡闻了。 “我传你‘盗’字诀,你得唱歌。” “那得看你又拿什么东西来唬我。” 她白了他一眼,潇洒地一转身,换上一副职业的笑容。 “你……别瞧了就是你!你想一夜致富吗?你想改头换面吗?你想让周围的白眼变红眼,冷眼变笑眼吗?常言道:腰缠万贯不如一技在身。江湖险恶,如果没有一门高超的手艺,如何乘风破浪、笑傲人间? “我们知道您有‘十年磨一剑’的恒心,我们也知道您有‘十年寒窗苦’的毅力,可人生有几个十年呐?难道真要等到佳人名花有主才后悔?难道要等到科举落第才回首?早在春秋时代,老子就曾对这个问题给出明确的解答,那就是,‘盗’可‘盗’,非常‘盗’!盗门,您最佳的选择,你……还在犹豫什么?” 激情澎湃,一气呵成。 等到朱芝芝慷慨激昂地念完最后一句,慕无极已是目瞪口呆。 不用他开口,她也猜得到他下一句必是——“我服了你了!” 看吧! 朱芝芝得意地仰头,“愿赌服输,唱歌。” “唱就唱。” 看着一脸顽皮的月下佳人,慕无极几乎想也不想,脱口唱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邀游四海求其凰……凤兮凤兮从我栖,得托孽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首“凤求凰”他儿时便喜欢,母妃却指称是靡靡之音,他也不管,常常自己哼唱。只是,从未唱得如今日这么顺畅过。就仿佛那所求之凰就在眼前,词里的意境全都体会了个透彻。 他声音低柔婉转,朱芝芝听了竟像是醉了,曲终声歇,她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好听啊!我说你有唱歌的天赋!在我家乡,你这样的人是大受欢迎的,最差也是个‘情歌王子’。” “看你激动的,你能听懂我唱的什么吗?”他有些不自然地看她。 “听……不懂啊,呵呵,我古文不太行的。但你唱得很深情嘛,我自然就以为是情歌,怎么?错啦?” 慕无极松了口气,又带着点小小失望,若无其事地笑道:“没有,没错。” “那好,我也给你唱一首,我这个,保证你能听懂!” 他眼睛一亮。 “听你唱又是凤又是凰的,都是天上飞的,我干脆就给你唱个地上跑的。” “洗耳恭听。” “那你可听好了……”她轻咳两声,开始唱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鸦雀无声。 好半晌,慕无极泰然自若的看看天色,拍拍她的肩膀,“你的歌很独特……不早了,回去睡吧。”说完,头也不回就跑了。 朱芝芝得意地朝着背影大大地做了个鬼脸,然后笑开来,末了笑容慢慢扩大,甜到骨子里。 傻瓜! 专门研究过骨董的她怎么会不懂古文? 那首“凤求凰”她十三岁就倒背如流了。 还真当她听不懂啊! 第五章 近日两国的战情因为牛尾山事件而益发紧张,意识到伏兵消息走漏的西蛮人似乎是豁出去了,接连发起好几轮的猛烈进攻。其强度,令向来闲散的慕无极也忍不住额头冒汗。 “这帮蛮族,自己有家不归,还连累别人也回不了家。”他咬牙切齿的骂道。如今看来这仗是一触即发,不打也得打了。 只是,打仗这事需要完善的兵法理论和丰富的实战经验,而这些,他刚好一样都不俱备除非必胜,否则他真的没办法眼睁睁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手下的将领个个都是好手,却一个个居功自傲,谁也不服谁,不相互配合,这仗可怎么打? 朱芝芝见此情景,心中也颇焦急。 如今别说她能不能回家,兰州要是被攻陷,慕无极回京恐怕会被他那个皇帝老哥弄死,她那无缘的祖师婆可就没机会登场了……朱芝芝一怔。她好像很久没有提起祖师婆了,为什么这么一想,心里有点不舒服呢…… “芝芝,你下去。这里危险,别跟着我了。” 西蛮的进攻越来越强悍,主帅自然要在城门上指挥……好吧,就算由别的将军指挥,他站在这里鼓舞士气也是好的,无论多么无能,他毕竟还是北国军正统的元帅。 她知道自己跟上去也是添乱,这个时候更不能让慕无极分心,于是点点头,想说“那你自己小心”,谁料一开口…… “我不走!我要跟着你上去!” 这谁啊,这么不懂事!要以大局为重懂不懂? 可惜,这个脑袋清楚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言行的,就是她朱大小姐本人。她瞪大眼睛,心里拼命劝着自己,脑袋瓜却是一个劲地猛摇。 “芝芝……”慕无极心头一热。 “你听我说!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那……那你要答应我,这一仗你一定要毫发无伤!” 他一怔,随后又是感动又是气愤地敲她脑门一记。 “别说傻话了,半个月之内这城池还破不了,你这个疯丫头别咒我!” 有了他的保证,朱芝芝总算放下心,在两个士兵的保护下离开战场。 临走前,她回过头,看了看紧闭的城门,随着西蛮军每一次撞击而颤动着。她突然联想到慕无极的背影……厌恶纷争的你,还能承受多久,还要承受多重? 想到这里,她竟有些自责。枉她在二十一世纪历经重重考验,以为没什么可以难倒自己,结果到了这古代战场上却只能给人添麻烦,难道她这一门手艺在战场上当真无……谁说无用的? 一抹灵光自她脑海中飞闪而过。 “停下,停下!” 士兵连忙勒马停车,回头恭敬地问:“朱姑娘有何吩咐?” “我不回王爷住处,去牛尾山。” 这一仗,打得可谓相当辛苦。 西蛮军似乎已经孤注一掷,倾尽全力进攻。偏偏慕无极前些天为了整顿总体局势,将兵力尽可能分散到包括牛尾山的各处。若非临时抽调了西边的兵力来,当真危险。 可是,西蛮军此举意欲为何? 只怕是为了声东击西,引他集结军队,他们好乘虚而入,配合牛尾山的奇袭部队,直逼兰州境内,再于此处前后夹击,剿灭北国大军主力。 如此,岂不中了这帮蛮族的诡计? 想来想去,慕无极始终觉得不妥。 “王爷,当务之急,我军应该集中力量,开城与西蛮军决一死战,不可再拖下去了!” “周将军,休要自乱阵脚,这也可能是西蛮军在声东击西,诱使我军西面兵力转移,他们好乘虚而入。” “张副将此言差矣,由近几日的攻势来看,西蛮军决战意图已经非常明显。牛尾山之事固然不可不防范,可牛尾山荆棘丛生,辟一条小径还可,大军压境是不可能的,西蛮军又怎能从那里通过。” “可是朱姑娘说过她确定山对面有敌方营帐……” “妇道人家懂什么行军打仗,若非亲眼所见,又如何确定对方有多少人马?也许只是几个探路的小兵,如今早已撤走了。” “周将军……” “够了!”慕无极被他们吵得头晕脑胀的,“此事先搁下,待本王思虑过后再议。对了,朱姑娘人呢?” “回王爷,方才西营传来消息,朱姑娘去了牛尾山?” 他猛地站起来,指关节撵得泛白,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朱姑娘……去了牛尾山。” 这个朱芝芝,嫌局势还不够乱吗?在牛尾山吃了一次亏,她还敢去! “来人,备马……” “王爷留步!”话音未落,周将军单膝跪地阻在他前方。 “周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慕无极的声音冷得让人毛骨悚然。 自来到兰州,九王爷便是一副闲散样,跟谁说话都和善客气,如今这模样不禁令众人吃了一惊,足见他动了真怒。 “王爷可是要带兵去牛尾山?” “本王做什么不需要向你汇报。”今天,谁也别想拦着他。 “王爷可知道朱姑娘去牛尾山做什么?”周将军目无所惧,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知道,但本王说了,本王做什么不需要向你汇报。” “末将认为,王爷却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周将军目光炯炯,正气凛然。 “王爷,自古行军打仗便没有带女子同行的先例,可是王爷不但让来历不明的女子留在军中,还允许她参与议事,这已是严重违反了军纪。此时,大敌当前,王爷不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反而放下要务去找寻一名奸细!” 慕无极怒喝道:“大胆!你说谁是奸细?” 哪有那么笨的奸细,自己跑到敌营去送死。 “不然王爷如何解释那女子来兰州之后,西蛮军突然大肆进攻;王爷如何解释我军刚刚分散兵力,西蛮军便集中兵力攻我东门!” “周将军此言偏颇了,这与朱姑娘有什么关系?” “王爷,军中有女子,绝非好事啊!” “住口!”慕无极目光森冷,几乎没有温度。“你可知她是何人?” “末将不知。” “她是本王的王妃!”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 早猜到这姑娘身份不一般,怪不得王爷百般呵护了。 慕无极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先救人,索性将话托大。如此一来,一旦她平安归来,谅其他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来人,备马。” “王爷!”周将军却是文风不动,依旧挡在他之前。“末将斗胆,只望王爷听末将一言,以大局为重,如今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帅。末将愿代王爷前往牛尾山……接应九王妃。” 他目光一颤,“周将军你……” “望王爷以大局为重。” 犹豫间,众将士竟齐声请命。 慕无极咬紧牙关,指关节喀喀作响。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哪也不该去,可是,一想到那丫头只身独闯敌营,他就恨不得奔去把她抓回来,然后狠狠地骂她一顿! 上次一个西蛮兵吓得她魂不附体,今天她到底是向谁借的胆子敢跑到牛尾山对面去! 但是,周将军所说不无道理。将士们的命还在他这个主帅手里,兰州千万百姓的性命都握在北国大军的手里,要他如何能够抛开一切去找她! 深吸一口气,他沉声下令,“周将军。立刻前去牛尾山。若遇见朱姑娘,不必问她的意思,直接带回来!” 看他不骂死她! “领命!” 待周将军走远,慕无极反覆琢磨着对方反常的行为。突然间大惊失色。 “张副将,快!牛尾山,你也速去!” 相较于城门前的混乱,牛尾山则寂静得过份。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慕无极所派驻的军队是善埋伏的精兵,只潜伏在暗处通风报信。真正的屯兵其实在十里外的小山坳。 夜风呼啸在荆棘丛的缝隙间穿梭,发出令人战栗的声音,说不出的凄凉诡异。 周将军一到,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周围没有一个人,他想,今夜自己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他并非故意与九王爷作对,他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在他看来,那姓朱的女子必是奸细无疑,她窃取军情全身而退,又怎会回来?只叹王爷生性善良,又是个多情种,被媚术迷昏了头,还百般护着她。 九王妃? 哼! 别人不知道,有女儿在宫中当贵妃的他可是清清楚楚。听说九王爷目前才从南朝返国,皇上正琢磨着是否要为他指婚,若他有王妃,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算朱芝芝不是奸细,单凭她一句话就能左右王爷判断这点,留她在军中就是个祸害。 若今夜那女子真敢回来,他索性直接将她了结。以免再生是非。若王爷怪罪,他大不了以死谢罪,以他一人之命若能保住兰州国土,他也算死得有意义了。 一晃眼,一个时辰过去,周将军等得有些不耐烦。 想他战功赫赫,如今却要在此苦等一个女娃?当真是好笑! 于是,回到马上,准备就近简单巡视一圈,再来等待。忽然,荆棘丛中传出一阵不小的声响。 接着,一团黑红的东西猛地飞出。饶是他身经百战却也从未见过这种武器。他下意识便欲挥枪,谁料那团东西竟忽地蹦起,口中还念念有词。 “回来了?哈!我竟然活着回来了!哈哈!我回来啦!” 那东西慢慢站起来,四下瞧了瞧,就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 “兰州,我回来啦!牛尾山,我朱芝芝活着回……周将军?”浑身漆黑中泛着诡异红色的人影一怔,随即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周将军,是王爷派你来接我的吗?” “你是……朱姑娘?”他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是我是我,我是朱芝芝,你不认识我啦?”她大声呼喊着,完全不想想,她用一大缸墨汁将自己从头到脚淋了透,这副德行就是自己照镜子都认不出来。 “既然你送上门来,那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银色枪头划破寂静黑夜,如流星坠空般扫向女子咽喉。 “噗!”朱芝芝猛地扑倒在地,呕出一大口血。 周将军一分神,枪尖急急停在她面前。 怎么回事?他的长枪还没有碰着她一毫。 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上除了荆棘划破的伤口外,左手臂一处刀伤深可见骨,腹部也在不停地流血。她身上,黑色的是墨汁;暗红的,却是凝结在衣襟上的血迹。 朱芝芝费力地抬起头,一双眸子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在夜空下份外明亮。 “周将军,你要想杀我,可要……赶快,我恐怕……坚持不到你下手了!” 议事厅内,慕无极焦急地踱着步,先是盼着朱芝芝能毫发未损地出现在眼前;接着退一步,希望她受到惊吓但总算回来就好;到了最后,他再也不敢奢望,只盼牛尾山那边赶紧捎个信息回来。 “王爷,周将军回……” 不等通报完毕,慕无极就冲了出去。 也顾不得礼数,周将军将怀中黑糊糊的一团东西放在地面的担架上,有军医早在边上等候。 “王爷,这是……” “朱芝芝!”慕无极几乎是暴怒地冲到担架边上。 顽固如周将军也不禁感叹。果真情深意重,都这样了,王爷竟然还能认出来。 “这……这谁下的毒!” “禀王爷,这不是毒。” “都全身漆黑了还不是毒?” 周将军干咳了两声,“王爷,照朱姑娘的说法,黑色的是墨汁,是她自己‘伪装’所涂的,至于伤……”事实上,她只来得及说完这些,就昏死到现在。 但是有人显然对这些伤的形成原因并不感兴趣,而是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伤的程度上。 “她、还、有、伤?”这几个字慕无极是自牙缝里挤出来的。 原本黑糊糊一片,他也看不清楚,走近细瞧才发现她伤得有多夸张。 左臂一道刀伤深可见骨,腹部血肉模糊,腰后一直在流血……该是被利器前后贯穿了…… 慕无极顿觉大脑一片空白,胸口被重重一击。方才的紧张逐渐消退,剩下的是比刚才难受万分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与心疼。 她一个弱女子,竟敢孤身跑到敌营去探听情报,如今能活着回来已是老天给的奇迹了。只是,她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刀刀剑剑都刺在自己身上。 “刘军医,她到底如何?” “王爷请放心,朱姑娘虽然伤重,却好在都未伤及要害。之所以昏迷,主要是一路带伤奔波,失血过多。得立即清洗伤口,进行包扎。” 将朱芝芝安置在他房里后,慕无极差人送来热水,除了军医外,他将其余人喝退,由他亲自先替她擦拭身体再由军医接手。反正“王妃”的谣言他已散播出去,军中也没有他信得过的男子,只有自己硬着头皮上阵。 墨汁一去,白净的肌肤立刻呈现在眼前,他原本还担心自己会心猿意马,却在看清楚伤口后深深地抽了一口气,一颗心凉去半截,什么心思都没了。 她潜入时被西蛮军发现了! 她竟然正面和那帮蛮族对上! 老天,真是万幸! 在军医完成包扎的工作也离开后,慕无极不知道是第几次感谢老天,让她活着逃回来。 “见到我用得着这么痛苦吗?” 黑亮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得老大,神情颇为委屈。 慕无极有一瞬间失神。 他想过一千种方法来教训她的胆大妄为,想过一万种说法骂到她再也不敢冲动行事,但好不容易盼到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颤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脸庞,口中喃喃道:“你还活着吗?” 他像是在问她,更像是在问自己。 朱芝芝只是傻傻地笑,笑着笑着,眼角便不禁有些湿润了。 是,活着,她也才刚刚知道自己还活着。 在西蛮军营的时候,她都吓傻了,身上的伤疼到麻木,却还是拼了命想活着回来。她想,如果知道敌营严密到这么夸张的地步,大概他求她,她都没胆来。 最最不该的,就是对自己的技术太有信心。要是死在这里可怎么办?死得不明不白?这样一想,忽然胸中涌现一股不服气,她非要活着回去不可。 因为只有她活着回去,这惊险的一晚才有意义。 那时候那样的害怕、那样的恐惧,她都没有哭。 现在她却忍不住想哭,哭给疼她的人看。这样的泪,才让她觉得流得有价值,因为有人会心疼。 “以后不许再这么胡闹!” “我……”下意识想反击,但在触及他警告的目光后,她聪明地选择闭嘴。“对了,你快扶我起来。”突然想起某事,朱芝芝又道。她险些误了大事! “你现在的样子还想起来?” 他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天大的笑话! “我这不没事了吗?军医不也说了,要害都避开了。” 慕无极很给面子的鼓掌,“是,‘盗仙’大人真是好样的,既然如此,一会本王也在自己身上开个洞,要从前面贯穿到后面,最好可以透光的那种,然后再浇上墨汁,制造出一种血肉模糊的感觉……没关系!你别担心,反正避、开、要、害了呀!”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你说的是‘耳洞’吧……”对上某人杀人的目光后,她识相地改口,“我错了,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可是你总得让我把探听到的消息写下来吧。” “消息?”怪不得西蛮人把她伤成这样,看来她果真在人家地盘上撒野了! “你这个主帅活该被人骂,对战事一点都不关心。也不想想,凭我的能力,如果没有什么收获,怎会平白无故被伤成这样?” 那个“墨汁伪装法”是笨了些,但确实是这种条件下最管用的方法,这帮外行人一定自以为是在笑她笨了。 “你真的……” “牛尾山偷袭确有其事。” 其实这件事,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冲动。 还好,西蛮人也使用汉语,不然她去了也是白搭。 “具体时间是本月二十三日。在此之前,他们打算诱敌将兵力集中到东门,然后出其不意进攻西门,牛尾山接应突袭,包抄城内。” 慕无极身形猛地僵住,“你再说一遍,是哪一天?” “本月二十三,对了,说起来,来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这边的日子怎么算,二十三是哪天?” “……明天!” 旭日东升,为即将出战的大军笼罩上一层像胜利一样的鲜艳色彩。 狂风飞卷,旌旗招展,北国大军气势磅礴,连日来的养精蓄锐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体现。 原本嘛,这才是金戈铁马的战场上应有的景象。十年磨一剑,为的也不过是出鞘那一日,锋芒万千。 所以,当大军整齐地列队接受校阅时,即便厌战如慕无极,即便看战争片多如朱芝芝,也不免被沙场男儿的气魄所震慑。 所谓惊天地、泣鬼神,也不过如此吧。朱芝芝心想。 怪不得边塞诗都写得豪迈壮阔,怪不得将士们保家卫国能够抛头颅洒热血。强大的气势总是能够激荡人心,总是能使人平空生出勇气。军旅生涯苦虽苦,却是最适合血性男儿酬壮志的地方。 单是这样看着,她已觉得豪气顿生。 而慕无极此时,也是神情肃穆,眉宇间是平日绝对看不见的凛然郑重。 他昂首阔步地站上高台,将手中的宝剑高举。“北国的勇士们,今日就是与西蛮人决一死战的时刻,你们准备好了吗?” “杀!杀!杀!”喊声震天价响,连城楼仿佛也被撼动了。 “听着,我们要毕其功于此役。国家国家,我们卫国便是保家!杀退外敌,便可以回家与妻儿团圆,我们应该怎么做?” “杀!杀!杀!” “好!大家记住,此战我们只能胜!”他目光炯然,“传令下去,出发!” “出发!” 气壮山河的呐喊是血性男儿冲锋陷阵的口令,是英雄豪杰壮志飞扬的热忱。如果战争不可避免,那么,他们将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铜墙铁壁,为亲人守护家园。 有了这份信念,他们便是一支不败之师! “王爷!” 不顾众人的阻拦,朱芝芝吃力地来到他身边。 他赶忙扶住她,面上难掩担忧。“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要你好好养伤吗?” “我有东西要交给你,拿着!” 不理会他饱含关心的责备,她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 那是一把纯金打造的匕首,上头雕着西蛮人奉为神明的鹰图腾,两只鹰眼更是各镶嵌上一颗珍贵的蓝宝石。西蛮人崇拜鹰神,认为自己是鹰的后代,所以鹰图腾乃是西蛮贵族的标志。传闻他们每次发兵前,都要进行祭祀大典,而祭典上的圣物便是一把纯金打造、嵌有蓝宝石的鹰图腾匕首。 抽了一口气,慕无极挽着她背对众人,低声问:“怎么来的?” “顺手摸的!”这实在是一种不太好改的“职业病”。朱芝芝有些无奈的想。 其实单凭这把匕首,他便猜出前因后果。怪不得西蛮军不在意她的企图一心置她于死地。她拿了人家祭祀的圣物,让人家怎么打仗? “喂!”见他迟迟不说话,她不禁有些忧心。 昨天,她偷听完机密,又顺便抄了一份西蛮军事部署图,刚要走,却扫见墙壁上挂着的匕首。直觉使然,她几乎一眼就确认,它就是五项提示中的第二项……黄金匕。 于是她想也不想就顺手摸走。上次的“牛尾山”虽然对她回家没什么帮助,却帮了慕无极大忙,也许“黄金匕”也有这个作用? 谁知道那些西蛮军竟把这东西看得比军事机密还重要,也不知道她仓卒间触动什么机关,他们竟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个水泄不通。 起先她还奢望他们念在她来历不明会留下她小命审问一番,后来却发现他们面目狰狞,拼了老命要杀死她。 现在想来,应该是这匕首惹的祸。 不过,西蛮人似乎非常敬畏这把匕首,她为了突围拿着它乱挥,竟然没有人敢拦她,也因此她才有命逃回来。 “喂,这个到底有没有用?”为了它,她命差点没了,到底值不值得啊? 慕无极怪异地瞅着她。拿了人家信奉的圣物,他们都等于要不战而胜了,她还问他有没有用! 他不禁要怀疑,难道她真是老天派来帮他的贵人?要不,怎么平时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关键时刻尽帮大忙? “你别不吭声,到底有没有用?”想急死她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何只是有用,简直太、有、用、了!” “那就好了!”朱芝芝笑逐颜开,却不小心触动伤口,抽了口凉气…… “你看你,我都说了不让你出来了。”他赶紧小心地将她搀回军医身旁。 “没事,你快去吧。” “嗯。” “打场漂亮的胜仗!” “嗯。” “……我等着你回来。” “嗯!” “……王爷,该起程了。” “嗯……啊?是周将军啊!哈哈……”干笑两声以逃避部属冷冷的目光,慕无极意气风发的上马,再不回头。 身后,周将军不悦地瞅了朱芝芝一眼。 早说带女人会碍事,就算是立了功的女子也不例外,“十八相送”在战场上可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好戏码。 朝阳里,慕无极策马而去,初生的太阳将他的战袍映得血红,那是胜利即将到来的预示,那是战争即将结束的喜庆色彩。 第六章 朱芝芝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所以,即使她刚刚跟某人来了场感人的“十八相送”,也没有得意忘形到以为自己是神力女超人,身上穿个洞还能行动自如。 基本上,回程的时候,她是一路被抬回去的。又因为伤口刚刚缝合,不能颠簸,导致那速度……呃!怎么形容呢?她清楚地看到路边一只很上进的蜗牛弟弟“嘿休嘿休”一步步的超过她…… 等到快中午时,总算让她挪进软榻,她这才有办法执行某人临行前下达的“好好休养”终极任务。 看样子,黄金匕是真的很有用了。 今天的这场仗,应该会打得很顺利吧。她乐观地想。 真是奇怪了,那本古书上记载的东西为什么全都是帮助慕无极的呢?照这个规则下去,“五王爷”又是怎么一回事?事情还牵扯到慕无极的五哥?她记得他说过皇家兄弟之间没什么情谊的。难道五王爷会派人来加害他或者她? 不,不会是她! 她既没身份又没背景,哪会有王爷要来加害她?要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哪天她不知死活把慕无极气到想杀她泄愤? 哈哈,他才舍不得。朱芝芝有些得意地想。 不是她,那就是慕无极了? 还是不对? 就他那种个性,要得罪人也算难为他……但是,有些事不是按道理来的…… “别动。”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她颈侧。 朱芝芝暗骂自己大意。她怎么忘了,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这府里的防御,根本不构成问题。 这声音。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张副将,你这会才出现,不嫌晚了吗?” 朱芝芝叹气。该来的总是要来,她以为自己好心放过某人一马,但某人却未必领她这个情。相反的,这回,她恐怕会被自己给害死。 张勇行至她跟前,平日的和善笑颜不复见,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 “张某正是来谢过朱姑娘。” 谢?她真想大笑三声。 感受着颈边冰凉的匕首,她语带讽刺,“这谢礼太大,本姑娘消受不起。” 半晌,屋中一片沉默。 此时朱芝芝只恨自己一念之仁。 周将军总怀疑她是奸细,只因她来历不明,又经常破坏军中纪律。当时她就想过,西蛮军用兵故布疑阵,分明是洞悉北国军的动静,如此一来,可能内部真的有奸细。起先,她也只是怀疑,直到…… 那天晚上她潜入敌营,无意中搜到某人与西蛮军往来的书信,这才确认此事。 这件事,照理她应该立刻告诉慕无极的,但…… “你昨晚为什么没告诉九王爷,我就是内奸?” “……因为我是个傻瓜。” 张勇手下一顿,朱芝芝逮个空隙将头转向他。 “张副将不会不知道,王爷很敬重你。” 他别过头,“王爷只是与张某颇为投机,便多赞几句而已。” “他是敬重你还是利用你,你自己心里明白,”她也不勉强他承认,自顾自地接着说:“将军想过没有,他身为堂堂九王爷,就算来得再仓卒,又怎会随行不带一个贴心的人?” 张勇警戒地盯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他。 “那是因为……他几乎没有朋友。自小生长皇宫中,手足情谊薄如纸,后来他又被送往南朝,长大成人才回来北国,而他甚至连熟悉环境的时间也没有,就被丢到兰州扞卫起国家安危……他总说,幸好还有张副将,不顾众将士的反对,总是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他又说,张副将胸襟宽大,不因他是个外行人就全盘否定他的作战方针,而是会仔细思考再指出其中不足。在他眼里,你就像是他的良师。 “明明这个元帅的位置对他来说跟烫手山芋没两样,他还是认命接下,甚至因为珍惜每一位士兵的生命而宁可被认为无能、怕死,也不肯出兵。” 张勇若有所思,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朱芝芝苦笑,“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很傻?直接把调兵遣将的大任交给你或周将军,他不是乐得轻松,还考虑这么多干么?” “你不会懂的……王爷他是个好人。” “好人又怎样?”她语气突然转为严厉,“他做好人,可谁又为他想过?张副将,你说我不懂,我承认,但我知道你懂。那你说,当他知道你之前所谓的认可、赞赏,都不过是骗取他信任的把戏,他会怎么想?” 她几乎可以预见,那个傻子什么也不会想,只会伤心。 张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吸了口气,收回匕首。 “你是个聪明勇敢的孩子。” 她淡笑,“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他们总说我胆子小得可怜,只会欺负我哥哥。”事实上,她两手早已凉得吓人。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还是赌了。 她相信一个人的眼睛不会说谎,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感觉得到,张副将对慕无极并无恶意。 张勇收起匕首,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其实王爷是个好学生,很聪明也很勤奋。只是他天性太过纯善,不适合你死我活的沙场,更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宫廷。这样的孩子,在这种环境里,是注定要吃亏的。” “要看吃哪种亏。若是自己器重、相信甚至是依赖的人……那不该。” 他身形一僵,声音难掩苦痛。“我有我的苦衷。” 朱芝芝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犹豫什么。 “张副将,尊夫人是西蛮人吧?” 他猛地一回头,语气僵硬道:“你知道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张副将不抓我,就这么走了,西蛮军会放过尊夫人吗?” 张勇转过身,眼中是说不尽的落寞。“你说的对。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该牵连王爷。王爷今天有句话说得很好,国家国家,保国就卫家,张某若是为保家而卖国,才真会令人不齿。” 阿兰是个好女人,当初他负伤逃亡,是她不顾一切的救他。而他也在朝夕相处中,被异族女子火热的感情所融化。 他们共结连理,这件事在朝中并无人知晓。为保护阿兰,他将她安置在城外的小山上。这些年来,他们聚少离多,但日子也算安稳,这几年,阿兰又为他生了个儿子,夫妻俩更是开心得不得了。 谁知道关于阿兰母子的存在竟走漏风声,西蛮人竟然捉了他们母子要胁他。 为了保护阿兰,他已做了许多对不起王爷的事,如今,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望着张勇的身影,这一刻,连朱芝芝也为之动容。 “你真的放得下尊夫人?” “放不下,也不准备放。”他尽力压抑着痛苦,“是我没用,她跟我在一起的这些年吃尽了苦头,可她一句怨言也没说过。这次,我依旧救不了她……欠她的,只有来生再偿。” 朱芝芝为之震惊。听张副将言下之意,竟有殉情之心。 “张副将千万别做傻事!” 张勇却是想通了一般,面色反倒轻松许多,也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的说道:“朱姑娘,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女子。王爷得你相助,是他的福份。希望你永远这么待他,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一听到“托付终身”,她脸一红,随即又觉得他语气不对,大有决绝之意。眼看他要离去,她顾不得伤势,强支起上半身大喊,“张副将留步!我有办法!” 他再度回头,双目炯炯。 朱芝芝自枕下抽出一个信封和一把钥匙,递给他,“你别怪我现在才说,我也是气你辜负王爷信任,才多和你绕个弯,不是想真跟你过不去。那天晚上我去大闹西蛮军营,听到你的事纯属碰巧。但更碰巧的还有,我把西蛮军关押尊夫人的地方也探听到了。” 不等张勇开口,她赶紧把钥匙塞到他手里。 “这个是钥匙,我摸来的,你偷偷地去救了人,和她远走高飞吧。” 她当时摸来钥匙,纯属好玩,心想张副将要真是个大坏蛋,索性就拿着气他。反正和那把破匕首相比,这钥匙可好拿多了。 没想到反倒成就一桩美事。 而此时,张勇早已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朱……朱姑娘……这……” “客气话回头再说。我只有一句话:只要自己幸福,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呢?张副将。” 张勇自是明白她话中的含意,用力点头道:“若这回我们夫妇大难不死,我必定接他们母子回家,再不分离。只是朱姑娘对我们的大恩大德……” “大恩不言谢!说不定我以后也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现在还是救人要紧!”只怕再拖下去真延误了救人的时机。 张副将再不多言,朝门口走去,却在要出门前,猛地想起什么的回过头。 “朱姑娘,回京城后,要小心景王。” 若他猜的没错,他就是将阿兰母子的消息透露给西蛮军的人。 朱芝芝一愣,张勇已再无踪影。 这场劫难,总算又让她熬了过去。 不过,那个景王是谁啊? 这一仗,和众人所预料的一样,是场漂亮的全胜。 西面大军集结,西蛮军在人数上占不了便宜,牛尾山荆棘丛外,西蛮突袭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痛击。加上西蛮人对鹰神的信奉虔诚无比,前一晚丢了圣物之事大大打击了军气。而这时,圣物又出现在敌军主帅手里,简直就像在预示西蛮的败亡。 北国军几乎还没杀得过瘾,西蛮军已经四散逃窜,溃不成军。 浩浩荡荡的大军凯旋归来时,将士们皆是喜形于色。 朱芝芝由于身体状况,终究没能去迎接。 在众人大肆庆祝之际,她正在睡她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个好觉。 刚掉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总是想家想得睡不着觉;后来和某人混熟了,就在院里聊天聊到困才去睡;再后来,担心兰州的安危,绞尽脑汁想办法,还是睡不着。 如今,无限光荣地负了伤,兰州的事又告一段落,西蛮军此战受创不轻,估计要不了多久也要退兵了。 如今,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睡梦中,回忆起了很多事,一半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半是属于这个时空。眼前一会是摩天大楼,一会是雕梁画栋;一会是哥哥、宝儿,一会又变成慕无极…… 梦中的自己在两个时空的夹缝间徘徊,最后被两股力量撕裂,极度的痛苦是如此熟悉……朱芝芝连微弱的意识也失去了。 迷茫中,仿佛回到熟悉的家中。然而,周围的景象朦胧不清,她又浑身疼痛。 渐渐地,她虽然完全不知道眼前是什么状况,却隐约意识到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境。强自冷静下来,她忍着疼痛,在周围摸索,指间传来真实的触感。 那些朦胧的景象竟为实体,那么这里确实是她二十一世纪的卧室了? 回来了? 这个认知令她精神为之一振,意识也清醒了一些! 只是,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扭曲,她警觉到时空可能又要开始变化。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抓紧时间,凭着记忆摸到床头柜上的原子笔和笔记本,在随之而来的昏眩中奋力写下:我在北国,一切安…… “好”字尚未落笔,铺天盖地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分明听到兄长的喊声,“芝芝……” 哥,你是傻子啊?刚才哪去了?你老妹我又被卷走啦! 唉!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再次恢复意识时,朱芝芝首先想到的,是方才的梦境。 此时她闭着眼睛,身体说不出的难受,和上次穿越时的感觉颇为相似。 认知到这点后,她竟有些害怕睁眼。 如果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没有在兰州,也没有在家里,而是又被扔到不知名的地方,那可怎么办? 万一不幸被扔到二次世界大战战场……妈呀!还不被扫射成蜂窝?要不也被坦克压成肉饼了! 或者万一被扔到原始时代怎么办?钻木取火,茹毛饮血? 不,那还算好的。万一被扔到冰河世纪,或者恐龙时代……我的天呐! 朱芝芝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的想像力,就怕一睁眼对上一只三犄龙……不,三犄龙还好,要是暴龙……妈呀!那可是凶残的肉食动物啊! 不行!不能再想了,一咬牙,她猛地睁开眼睛。 像是睡了很久,眼前的景象有些不清楚,但她可以肯定,这不是自己睡前躺的那张床。 朝阳的光线从窗格子射进来,在她身上洒下班驳的光点,有些刺眼。 竟然真的没能回去北国,朱芝芝心中说不出的失落。慕无极那个傻瓜,怕是要找她找疯了。 她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左手根本动不了。原来是被人紧握着,怪不得左臂酸麻不已。她凝神一看,那床边趴着的人,不正是…… 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欣喜涌入心房。是他,是他!她又回来北国了? 还好。安心庆幸的同时,朱芝芝恍然意识到,这里已像是她第二个家乡,让她心心念念。 她想抬起右手,却发现即使没有箝制,身体也使不上力气。 而她轻微的挪动,让原本就浅眠的慕无极猛地惊醒。 朱芝芝吓了一跳。 他怎么搞的?两个黑眼圈跟熊猫似的,他几个晚上没睡了? 不对啊,他不是昨天才打完仗回来吗? “芝芝?”慕无极声音沙哑得不像是他发出的,“醒了……你醒了?来……来……”他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一下子奔到门口,大喊,“来人呐!快去叫军医!她醒了,她醒了!” 朱芝芝头疼地皱眉。这是干什么? 面对一惊一乍的慕无极,她有一肚子话要问,可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并不比某人好听到哪去,而且,脑子里想说的话,最后全敌不过身体最本能的需求,一个简单扼要的字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饿。” “你说什么?”见她唇齿微动,他连忙俯耳过来。 这次,她尽可能的让口齿更清晰,“我好饿。” 慕无极一愣,表情竟是万分复杂,嘴巴开开阖阖一阵,半天才说出话来,而一张嘴,竟是将她劈头教训一顿,“废话!你半个月没吃东西了,能不饿吗?” 半个月? 半个月?! 朱芝芝彻底懵了。 第七章 因为某人太久没有进食,慕无极谨遵医嘱,无视朱大小姐呼天抢地,硬是把一桌豪华大餐全撤掉,改换上一碗粥、两颗馒头,和一碟素菜。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待遇降了这么多,连顿饭也舍不得给她吃了?想当初,厨房她自由出入,想吃哪样直接拿。 这样想着,她咬着馒头的同时,愤愤地盯了那老军医一眼。 刘军医呢?好好的换人干么?这老军医肯定跟她有仇……不顺她意的人都和她有仇。 朱芝芝这会一手拿着馒头,另一手还被老军医抓着把脉,她想喝粥就得放下馒头,想夹菜就得放下粥,不方便极了。 “别诊了,都说了没事,我跟你说我什么病也没有,就是饿的。” 原来一趟时空旅行这么消耗体力,饿得她感觉自己好像可以吞下一头牛。 “饿的?”慕无极的表情说像见了鬼都不为过。“你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昏迷?”朱芝芝耸耸肩,“没那么严重吧,不就睡了一觉吗?对了,你昨天那仗打得如何?西蛮军是不是退兵了?” 他摸摸她的额头,确定她的确已经退烧,这才坐下来缓缓道:“西蛮军十天前就退兵了。那一役已是半个月以前的事,就是说,你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事实上,你足足昏迷了半个月。” 朱芝芝放下粥碗,错愕道:“不会吧?”她真的昏睡了半个月? “怎么不会!你受了伤还不听话,到处乱跑导致伤口发炎,然后,引起高烧不退,最后人差点再也醒不过来。” 她再不醒,他可真要疯了!半个月衣不解带地照顾她,提心吊胆,就怕她一睡不醒。半个月来,她没睁过眼,他却几乎没阖过眼。军医说得等她自己醒过来,他就等,没日没夜地等,就怕错过一点动静……如今,见她平安无事,他说不出的欣喜,只想谢天谢地。 他堂堂九王爷真被这丫头吃定了,自从遇见她,他几乎总在心惊。她刚来这时代时,他担心她在军中惹祸上身;在牛尾山时,他三魂七魄让她吓丢一半;看她从西蛮军营浑身是血的回来,他几乎疯了;这次,他不过离开一天,她就又差点把小命搭上。 欠她的! 他上辈子绝对是欠她的! 要不向来随遇而安的自己,怎么一遇见她的事再也宽不了心。 这也就罢了,最让人咬牙切齿的是…… “你干么这样看着我?” 朱芝芝吃了好半天,才发现慕无极的目光不太对劲。 干么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她惹他了? 她看看手中的馒头,心想,他这两天忙着照顾她肯定也顾不上吃喝。于是某人眼中的傻姑娘就认真地把馒头掰成两半,递过去一份。 “饿了?给你!” 无力感再度席卷而来,慕无极头疼地趴在桌面,好半晌才闷闷地出声道:“你吃吧,我不饿。” 人世间最无奈的事,莫过于你对她掏心挖肺、提心吊胆,而某人就是给他装傻充愣,死不表态! 没心没肺的丫头,他早晚被她气出内伤来! “回回回……” “回京。”慕无极好心接完她的话。 “京城。” “京城,就是国都华城,也就是本王府邸所在,再说简单点,就是回我家。” 朱芝芝费了半天劲才说清楚一句完整的话,“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啊,西蛮军都退了,我一个王爷还在兰州待着干什么?当然早早回家享福喽。”经过这一劫,他总算可以回家舒舒服服地做他的闲散王爷。 “十天前……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今在回京城的路上?” 这也太扯了!她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答对了!但是没有奖。”慕无极心情奇好,连说话的语气也透着雀跃。“我是多讲义气的人啊!总不能把小徒孙你一个人扔下不管,你又昏迷不醒,只能一边上路。一边替你养伤了。” 他没说的是,这一路上,担心她伤势恶化,几乎带走路过城镇中的珍贵药材;怕她受颠簸,他们的速度比徒步快不了多少。朝中已有臣子说他是居功自傲,故意拖延时间,拒不回朝,如今这谗言怕早就传到三皇兄耳中。 虽然慕无极故意轻描淡写,朱芝芝还是隐约察觉到他又为她做了不少事,心中涌起一阵温暖。 “王……”朱芝芝一声“王爷”就要喊出口,却被慕无极打断。 “别喊我王爷了,我们两个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再叫王爷多生疏。” 他说的有道理,但总不能再叫他“祖师公”吧……今时不同往日,相处久了,对着年纪与她相差不到三岁的他,她实在喊不出那三个字。 像是看出她的犹豫,他急道:“就直接叫我名字吧……千万别叫祖师公!” 她好意思叫,他都不好意思听。 “就听你的了!其实王爷王爷的喊,一开始可别扭死我了。”她嘟喽了几句,随即爽朗一笑,“慕无极,这阵子多亏了你照顾。说实话,我很庆幸这回睁眼后看到的是你,而不是恐龙。” “孔龙?”慕无极微怔,“你怎么会认识孔龙?” “哈,对了,我忘了你不知道恐龙是什么,其实恐龙是很早以前的一种动物,能飞能跑能下蛋……你说什么?” “我问你怎么会认识孔龙,难道你和他是老乡?不对,你不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吗?” “不会吧!”朱芝芝不可思议地道:“这里真的有恐龙?” 慕无极不得不承认,即使使用同一种语言,如果两人的思维模式差别太大的话,沟通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我说的是人,他姓孔,名龙,是九王爷府的管家。” “什么跟什么啊,我说的是恐龙,‘惊恐’的‘恐’!” “那你又不说清楚,再说了,龙就是龙,哪里来的什么‘恐龙’?” “那跟神话里的龙不是同一种龙啦。” “那你说,到底有几种龙……” “我……我跟你说不清楚!” “那你威风个什么劲?” “……慕无极!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你别不讲理行不行?我什么时候气……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忘了,朱家小妹从不会傻到给自己扣上一顶君子的大帽子。 果然,日子是不可以过得太舒爽的。一舒爽了,嘴皮子就会犯贱、找打,怪的是,被打还很乐,甚至享受起这种感觉,连他都怀疑自己是有病。 朱芝芝的伤势后期恢复得很快,饮食上也渐渐可以不用再忌口,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于是,在她的执意要求下,慕无极稍微加快了行程,一方面他担心她的伤势,一方面,皇上那边听说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再不回去怕真要不妙。 她并不是静不下的人,但被强迫着在马车里休息好几天,也实在有些闷得慌。 每到一处地方,她总是新奇地朝外看。她看不要紧,偏偏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出窗去。她轻功了得,这点动作当然难不到她,却是吓坏了车里的九千岁。 “朱芝芝!朱盗仙!朱大小姐!你行行好,别再吓人了行不行?”马车里空间不大,他一抬手便轻而易举地把某人拽了回来,好心提醒,“车门在这边,那是窗子!” “啧!干我们这行的,你见过走正门的吗?” 职业习惯,不能怪她。 “你……行!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 “啊?九王爷今天转性了,不与我小女子计较了?”注意到他的反常,她主动凑了过去。“怎么,近乡情怯呀?” 算算,他离开家也有三个月了。 “情怯?我是胆怯。” 一想起皇兄可能要龙颜大怒,他就心里没谱。 要拿什么理由推托呢? 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别人知道芝芝的存在,给她惹来杀身之祸……从他的反应,朱芝芝也能猜到他在烦心什么,不禁也有些担忧。 “怎么说你也打了场胜仗,你皇兄不会真的为难你吧?” 慕无极叹气,正视她,“他不会为难我,底下一些嘴碎的大臣却未必会留情,不过这也没什么,还不至于真的降罪,毕竟兰州大捷是事实,就算是一朝天子也不能不顾民心、舆论。我担心的……我担心的是你。” 终于把心中的关怀说出口,他发觉这没有想像的那么难。因为真的关心她、担忧她,所以自然而然的就说出来,压抑着反而更难。 “我?” “我怕有人对你下毒手,或者用别的手段来伤害你,”他苦笑,“毕竟你来得诡异,在兰州的一些事若是传开,不大好。” 他心知肚明,三皇兄派他去兰州其实是个考验,因为他对他拥有多少本事不太清楚,倘若他失败,一个无能的弟弟留着也没多大益处;倘若他成功,这接下来要考验的便是他的忠诚度,他担心三皇兄会将目标锁在芝芝身上。 听了这话,朱芝芝心上某处莫名其妙地刺痛了下。 他这是嫌弃她?她连累他了吗? 她低下头,一番话斟酌再三,又犹豫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不用担心我……反正,我总是要走的,不可能老是依赖你……” 慕无极浑身一僵。“你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回家呀,我总是要回家的。”说这话时,心里出乎意料的难受,她费好大的劲才不让自己露出哭腔。 他焦急地问:“你找到回家的办法了?” “还没有,但是……”她别过头,“总是要走的,不能老是拖累你……” “谁说你拖累我了”慕无极神情有些激动,“你要是想走随你的便,不用找借口。” 朱芝芝一听,不由得也动了火气,“好啊,你终于下逐客令了,我这就走,再不给你添麻烦!”说罢,也不管伤势,也不管马车还没停下,起身就要掀车帘。 见状,慕无极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他将挣扎着的人拽回,使劲地搂住。 “芝芝,你不要走,永远都不要走!” 突然被死死地抱住,朱芝芝有些讶异、有些慌乱,想挣扎却反而被抱得更紧。 这是个令人窒息的怀抱,她承受不住的,除了像要将她揉入体内般的力量外,还有他一直压抑着的,此时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情感。 慕无极是个宽心的人,他生性明明随遇而安,师父却偏偏传他观星占卜之术,说真的,拥有这种能力以来,他不曾为自己卜过一卦,他总认为生死有命,认为自己生性淡泊,不求闻达,没有什么好算的,直到遇见她,这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女孩,他才知道自己并非真的无欲无求。 他渴望她的陪伴,渴望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她能明白吗? 闻言,朱芝芝叹息一声。她很早就知道慕无极对她的特别,但她更早察觉到自己的反常。 别说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就算是,她也绝对不是个忧国忧民的人。 她管什么战争?兰州是丢是守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绞尽脑汁,拼命去偷情报,不过是想帮他而已。而当她终于帮上忙时,看到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她浑身的伤仿佛都不疼了,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可是,她不能不忧虑。 这一切终究是命中注定,还是一段阴错阳差的插曲? 如果不顾一切的陷进去,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镜花水月一梦,她要怎么办?她更怕的是,如果放任这段感情发展下去……她走的那天,他要怎么办? 所以,她一直装傻,一直逃避,一直不敢面对。 “芝芝,你留下好不好?你懂我在说什么的,你相信我好吗?” 朱芝芝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应该断了他的念,可狠心的话却堵在胸口,只是想想便有想哭的冲动。 最后,她咬着唇。眼角不受控制的湿润。 “傻子,为什么非要说出来?” 有些事,沉默才是最好的,一旦说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何必呢? 车厢内,慕无极直视朱芝芝的双眸。 “如果不说,你是不是准备逃避一辈子?” 如果不是她突然说要走,也许他真会任由她装傻下去。而今,说都说出来了,反倒轻松。 “一辈子?”朱芝芝苦笑的摇摇头,“那你来说,我不逃避怎么办?我怎么保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一辈子能给你!”压抑的苦闷似乎找到发泄的出口,她大声质问。 “芝芝……”慕无极心疼地拥紧她。 “你让我说!我来得莫名其妙,睡个觉也能莫名其妙睡死半个月,下一次呢?谁能保证我不会莫名其妙地回去!那你呢?你怎么办?” 如果承认爱他,当她走了以后,他要怎么办?谁来继续爱他,她又怎能容忍别人来代替她爱他…… “我等你!” 朱芝芝怔住,抬起头,对上慕无极无比认真的眼睛。眼眶中的水雾,让她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唯一清晰的,是他眼神中坚定的光芒。 “我不能去找你,因为我知道自己找不到。所以,如果你消失了,我会一直等着,等着你回来。” 他当然可以现在就占卜两人的未来,但如果答案是分离,他就会接受吗?不,他不会,可他也不会违抗天命,因为他不想由于自己的私欲而连累她,所以他会用尽一生等待奇迹发生。 “……你这又何苦?” “芝芝,我只问你,如果你可以决定回家或留下,你会怎么选择?” 朱芝芝沉默。 一边是至亲,一边是深情的爱人,两个都是她的全世界。 她要怎么选择,或者说,她要怎么放弃? 不可否认,她喜欢慕无极,很喜欢,想依赖他,甚至想保护他。看到他难过,她也难过;见他开心,她比他还开心……可是在她成长的时空,分分秒秒都是她存在的见证,在那边,她活得踏实而愉快,有亲人、有朋友,她可以确定她爱那个世界。 如果她可以选择…… 这问题问得好,问得干脆,问得明白。 既然难以割舍,又何必折磨他人呢? 闭上眼睛,朱芝芝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狠狠地掐灭了慕无极的期待。 “我选择回家。” 望着男人渐渐黯淡的双眸,她心痛地别过头。 为什么,要让她来选啊?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变得苦闷起来。 归期越来越近,两人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自那天以后,两个原本无话不谈的人一下子变得像是陌生人,客客气气。更多的时候,慕无极像是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他甚至开始骑马,而不是和她挤在马车里聊天。 朱芝芝觉得,这样也好,他们两个都需要静一静。又或者,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不清不楚的开始,不明不白的结束,发生的,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过程…… 这样一想,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那个答案伤他有多深,可是她没办法骗他。 她真的很想家,她不想永远留在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况且如果她给了他希望,一旦她离开,他怎么办?真让他永无止境的等下去? 乌云压得天色灰蒙蒙的,就像天空下两人的心情。 要下雨了? 朱芝芝把头探出窗外,冰凉的水滴打在她脸上。她赶忙朝慕无极的方向望去,见他也伸手感受着雨滴。 “无极,下雨了,你快上车!” 两人好几日没有说话,朱芝芝这一声呼唤让慕无极心上漏跳了一拍。 “我……” 轰隆! 不过一瞬间的迟疑,闪电飞驰,一记巨雷紧随其后在云层中翻滚而来。震耳的响声盖过了慕无极的回应。大雨倾盆而下,天与地的界线霎时变得模糊,豆大雨滴吹打在脸上,竟有些疼。 夏日的雷阵雨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这一场却意外的持久。 离前面的城镇还有一段路程,一行人就近找到一处山洞避雨。众人苦等多时不见雨停,只得从马车里取出工具,在洞口生火取暖、烘衣服。 天色越来越暗,看来,今晚是要在这儿过夜了。 早有人收拾好两块干净的地方给主子安歇。 慕无极刚要坐下,却发现朱芝芝还在洞口张望,双手抱臂,瑟瑟发抖。她裙子是干的,上半身却湿了一大半,发梢还滴着水。 一定是刚才在马车上叫他时淋到的吧。他不动声色取了件干衣服,递了过去。 “换了吧。” 闻声,朱芝芝心头一紧,忍不住暗暗埋怨,可总算跟她说话了。只是,她心底也清楚自己怨得没有道理。 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她便抱着衣服站在原地。 以为她在为难无处更衣,他指着山洞深处道:“你进去换吧,我在这守着。” “啊?谢谢。” 脸微微有些烫,她低着头迳自跑了进去,再不敢回头。 这山洞比她想像中要深得多,但却出奇的笔直,周围没有能遮蔽的物体。她只得没命似的跑,跑了好半天。直到洞口的光线已经十分微弱,她才意识到自己离大家太远了。 于是她停下来,盯着手里的衣服,好半晌没有动作。 她这是怎么了?不过是说了句话,为什么她会这么反常? 抱紧衣服,她缓缓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胸前。好难受,心里好难受…… 以前慕无极总是围着她打转,她还不觉得。如今,他好几天对她不理不睬,她突然觉得心像空了一半一样,只想和他靠近一点、多说一些话。可是,站在他面前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而每当那个时候,她总是很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想家而已,她只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然而,看到慕无极难过,她又好不舍、好心痛。 老天爷!谁来告诉她,她到底要怎么做…… 怎么去了这么久? 慕无极苦等在洞口,却迟迟不见朱芝芝的人影,心中不免有些担心。想要进去看看,又不知道她究竟跑了多远,万一撞上她换衣不是尴尬? 左右为难间,也只有继续苦等。 洞外大雨磅礴,闪电不时将洞口附近映得惨白,接下来又是震耳欲聋的响雷。 这样的天气,窝在王府里真是最舒服不过了。 心里忍不住又把将他弄到兰州的三皇兄咒骂一番。 不过,若不是那道旨意,他恐怕也不会遇到芝芝,不会知道看似无欲无求的自己其实也有贪心的一面,奢望着可能并不属于自己的人。 慕无极回头,发现洞的深处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真的太久了,不祥的预感突然盈满心头。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轰隆一声巨响,却并非来自天际,而是从坡顶传来。 一身泥水的侍从从洞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王爷,山顶有巨石滚下来!” 他一惊,面色严峻。“快!离开这山洞,东西都不要了,所有人立刻出去!” 于是,在慕无极的指挥下,一干人等迅速离开,并将马车先行驾到不远处的原野上。 “王爷,快走啊!” 他心急如焚,却始终不见朱芝芝出来,便一把抢过火把,把来人推出去。“你们去联系这里的官员,我去找朱姑娘。” “王爷!” 不顾众人的阻拦,他向山洞深处奔去。几乎在他转身的同时,背后一声轰然巨响,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牢牢堵住洞口。 慕无极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若是他再晚离开一步,怕是早被砸成肉饼…… 芝芝?芝芝怎么样了? 想到那个人,又是一阵心焦。 火焰微弱的火把是这洞内唯一的光线,他小心翼翼地前行,凝神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的,那声音很轻,若非周围极静,他绝对注意不到,那是芝芝这种轻功高手特有的脚步声。 “芝芝?”他试探性地呼唤。 脚步声一顿,接着加快了频率,像是开始奔跑。 “芝芝,是你吗?” 拐角处,浅色裙摆露出一角,接着,朱芝芝整个身影现了出来。 见到确实是慕无极,她晶亮的眼眸写满惊讶。 “你怎么过来了?” 第八章 听着慕无极讲完事情的始末,朱芝芝不禁开始内疚。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太慢了,才害你也被困在这里。” 一想到他奋不顾身地跑回来救她,她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暖意。上次从西蛮军营回来也是,上上次差点被西蛮兵杀掉时也是……似乎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总是拼了性命解救她。甚至有的时候,明明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她却一见到他,就莫名的心安。 “别这么说,你也帮了我不少忙,总不能丢下你不管。” 似乎在刻意逃避与她面对,他依旧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的心又沉了沉。 “你非得这么说话吗?”感受到他故意的生疏态度,她微恼。 慕无极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只是道:“我平时就这么说话,你多想了。” “我……”我了半天,朱芝芝最终幽幽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说了这是天灾,不关你的事。”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等,等外面的人救援。 两人在靠墙的地方坐下来,谁也没有多说话。 这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跳跃的火焰光芒映在两人的脸上,使他们每个表情都比平时更生动、更真实。 在这样纯粹的时刻,不该有隐瞒和谎言…… “无极,你是不是生我的气?”耐不住难熬的气氛,朱芝芝终于开口。 半晌,慕无极轻声道:“你认为我在生气吗?” 她看向他,四目相对,瞧见火焰的光芒在他眼中映出美丽的舞蹈……不,他的眼睛,远比火焰更吸引人。 “我不是在生气。”他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我是想把你从我心底赶走。” 朱芝芝心上猛地一抽痛。 赶走?他想忘了她! 这个认知,让她无论如何也镇定不下来。 心一下子慌了,恐惧萦绕心头,竟比被西蛮军包围时还强烈。 “不要这样看着我,”慕无极痛心地闭上眼睛,“不要用受伤的眼睛看着我,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忘了你。如果面对着你,我还能不闻不问、不关心、不牵挂……那么,你走的那一天,我就不会难受了,不是吗?” 她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溢出眼眶。“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任她自生自灭不是更好?相较于让她听到这番话。 “我不是没成功嘛。” 他也恼火自己不争气。没办法,只要芝芝一可怜兮兮地瞅着他,他就全都崩溃了,更别说要他眼睁睁的见死不救。再说,那个时候,他根本想都没想,只一心要确定她平安无事。 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痴心的人……他有些自嘲地想。 看着慕无极落寞的身影,朱芝芝心情复杂。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人,之前一古脑地帮他,到头来伤他最深的却也是她。 “喂,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自私啊?一边想回家,一边还希望着你别不理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他自认对她是“有求必应”好不好? “你这两天都不跟我说话,”还板着个臭脸。“你就是存心要我难受!” 慕无极听了却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大小姐,你说话凭良心好不好?是你自己说讨厌我的,我干么去自讨没趣?” “我什么时候说讨厌你了,我要是讨厌你,还会拼死拼活的想帮你吗?我有病啊!我就是想家而已嘛,碍着你什么了……” 她知道自己处理得不好,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一般的恋情里,这根本是不矛盾的两件事,怎么就她情况特殊呢!朱芝芝埋怨着老天。 他静静地看着她,怜惜再度涌上心头。 “……所以我在想办法帮你回家呀。” 朱芝芝怔住。 事实上,慕无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话说出口的。 前些日子,底下人回报,说找到一个和尚,自称有通天的本事,听了大概的情况后,说愿意试试。基于想留住她的私心,他一直犹豫该不该将这消息告诉她。如今,他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 尽管心里很难受,但肩膀上的重担却突然轻了。 他终究还是选择坦然的面对心爱的女子,没有隐瞒。 这样,他的感情又是纯粹的了。只要她真的快乐,他可以放下,不全是为了自己,更为了她。 朱芝芝此时却是大脑一片空白。“你……刚才说什么?” 长叹一声,慕无极娓娓道来,“这消息我前几天就知道了,却一直犹豫该不该告诉你。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我想过了,你终究不属于这里,强留着你,你是不会快乐的。我也许会试着忘了你,但至少现在我做不到……我不想看你难过。” 他的目光温柔似水,仿佛幽幽诉说着浓浓深情,面对这样的他,朱芝芝心中不可抑制地有种想要不顾一切的念头。 怪不得他要她选择,因为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自己竟然答得毫不犹豫。 温暖的大手在她头顶抚摩,像哥哥般亲昵,像情人般温柔。 朱芝芝又控制不住泪流了,此时此刻,面对着真正存在的选择,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回家”两字,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说出口。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抱着一线希望。“可能……可能这消息并不准确啊?” 穿越时空哪有那么简单? 慕无极苦笑的摇头,“这个不行,还有别的,总有办法……你总是要走的。” 不然他便回一趟藏云峰请示师父,他越来越觉得师父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他临行前,师父的殷殷叮嘱,其实不单是让他别以自身能力左右北国与西蛮的战事,也提醒着要他以平常心面对芝芝的到来与离开…… 能够放下是一种智慧。师父总是对他们三个这么说。 “不是的!要是你找不着就别找了,回不去就回不去,反正这边有你啊!” 为什么非要有办法,为什么非要让她选择,她是认命的人,回不去,她不会怪他的啊。 “芝芝,”慕无极试图要她冷静一些,“你听清楚,我希望你留下来,可是我不希望你是没得选择才留下来。” “可是我就是希望我没得选择!”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她不认为这有什么不一样。“所以我才说你就是想看我难受,你知不知道这样选择,我真的很痛苦。我想家,我想回家想得快疯了,这种思念,我完全控制不了,可是……可是我也舍不得你啊!” 一想到以后再见不到他,她就难过得像是要死掉了。她想回家,因为她想让那个笨蛋哥哥放心,可是她又舍不下这里。因为她怎么也不放心他,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不放心。 他太笨、太善良,回到宫廷,他还要经受多少风险,不亲眼看着他平安,她又怎能安心地走?就算亲眼看到他平安,她又哪里舍得走…… 她真的没办法选择,他怎么可以这么逼她! 抑制多日的情感瞬间崩溃,朱芝芝终于哽咽出声,“无极,我真的舍不得和你分开……” 此时此刻,慕无极听到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瓦解的声音。 他怎么舍得她难受? 他宁可独自背负伤痛,也要成全她啊! 再也不想抑制自己的情感,他俯身吻上她。 朱芝芝没有挣扎,这一刻,她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想去想。 慕无极的唇温柔地在她的面庞上游移,舒展的眉,湿润的眼,脸颊上的泪珠。 眼前的一切,这眉、这眼、这唇,她的整个人他都珍惜到极致,爱到极致。 最后,他的唇终于印到她的唇上。 几乎是立刻的,朱芝芝积极地回应着他;几乎是同时的,慕无极再也离不开这份渴望已久的柔情。 再没有心事重重的慕无极、没有无从选择的朱芝芝,有的,不过是两个醉了的人。 爱,是灼人的火焰,相爱的人,是扑火的飞蛾,这一刻,他们全心甘情愿的沉沦,无法抑制对彼此的渴望。 唇舌激烈地纠缠着,所有的爱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刻燃烧。水一样的柔情在纠缠间逐渐升温,最后成为炽热的火焰。 蜻蜓点水般的轻吻不再,更多的是忘情的掠夺。 还不够,似乎索要多少都不够。 最后一根理智之弦绷紧,慕无极强迫自己从激情中清醒,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芝芝,你还可以选择的……” 情人的脸近在咫尺,情人的眼直直看进她心里,鼻息间还能感受到他唇瓣的开阖,温暖的气息将她整个包围。 这样的气氛下,她没办法不动情;这样的情况下,只有这个傻瓜才会破坏情调地问这些傻问题。 她笑得有一丝调皮,“我真的很讨厌选择题,你帮我选吧……” 慕无极轻啄她小巧的鼻尖,又亲昵地咬住她的耳垂。 “我选了,你可不许后悔。” “罗唆……”再不理会爱钻牛角尖的情人,朱芝芝主动送上樱唇。而某人,则敏捷地立刻夺回主动权。 火把被遗忘在一边,火焰渐渐熄灭,而另一边,激情却正在燃烧。那是相爱的人,用心点燃的,比火焰更炽热的情感。 这个夜晚,其实一点都不黑暗。 山洞里潮湿阴冷,夜间更是如此。两人并不敢真的睡去,只是靠在一起,亲昵得像一对交颈鸳鸯。 慕无极把玩着朱芝芝的头发,不时俯身亲吻着说是闭目养神、其实是偷睡的“猪”小妹。 “你别闹了,好困……”朱芝芝皱眉调整下姿势,接着睡。 “就是不要你睡,在这里睡很容易生病的。救我们的人应该快来了,等出去再……”眼见某人上下眼皮又在打架,他不得不狠心摇她,“听话,快睁眼。” 她则是迷迷糊糊地乱点头,“我不睡,我就是闭一会眼睛,真的……真的……呼……”嘀咕声最后化为均匀的呼吸,引得慕无极频频白眼。 好吧,既然如此,她也别怪他出狠招了。 他本来没有坏心思噢,是她逼他的。 睡梦中的朱芝芝觉得有团热热的东西在脸上游移,不禁舒服得轻吟出声。慢慢的,有什么伸进口腔,温热的触感更加真实,意识渐渐回笼,手本能地一抓,接着竟是看也不看直接往嘴里送。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哀号响彻山洞……估计外面的侍从要是听到了,一定以为自家王爷遭遇什么不测。 朱芝芝这才惊醒,看了看手上那只狼爪,以及上面那排整齐的牙印,又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大脑敏捷地将这些连到一起,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朱大小姐毫不同情地丢给对面的可怜人一句“活该”。 慕无极觉得好冤啊,揉着爪子,可怜兮兮地嘀咕,“还不是因为你怎么叫都不醒吗?” “我困啊!” “所以我才想办法让你不困。”狼爪学不会教训地又凑过去,不过,这回换了一只。 啪!可惜也被干脆地拍开,惨败而归。 “可是你正在做一件得手后会让我更困的事。” 单纯的早安吻?当她是傻子啊! 什么叫“得手”,说得好像他是采花贼似的。见阴谋败露,慕无极积极地转移话题,两手老老实实地自身后将她环紧,再不敢轻举妄动。 “别睡,再忍耐一下,快要有人来救我们了。” 朱芝芝无奈地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点着头,“不睡不睡,那你和我说说话吧。” “你想说什么?”他想起在兰州的那个晚上,那个月色下的精灵,如今就在自己怀里,温柔地依偎着自己,让他感到无法言喻的满足。“可惜啊,没有月亮。” “外面有,是你看不到而已。” 山洞里哪看得到月亮,尤其还被掩埋住。 慕无极看了看朱芝芝,眼中笑意更深,“谁说我看不到,我看得到。” “又胡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他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俯在她耳畔,暧昧地轻吹着热气,“月亮……就在我怀里,我一低头就能看到。” 朱芝芝心头涌上丝丝甜蜜,原来被喜欢的人赞美是这样快乐的一件事,她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笑出声。好在,洞里几乎没有光,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脸红,不怕被人看到。 这个男人啊,有时笨得像猪,有时老实得像牛,有时油嘴滑舌像嘴上抹了蜜,真让她不知道该相信哪一面好。 “喂,你跟我说实话,刚才,你是不是跟我装傻?” “什么时候?”慕无极无辜地眨着眼。 “就是在……之前啊,我明明从来没说过讨厌你,你那么说,是不是故意刺探我?”她有些愤愤地朝他小腿捶了两下。 他任着她打,也不躲,只是更用力拥紧她,在她耳畔轻声道:“你不想想,你的确没说过讨厌我,可也没说过对我有好感啊。说到底,我也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很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不听她亲口确定,他是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的。在她的描述中,她的家乡是那么的美好,他有什么理由让她留下?除非他能确定她的心意。 眼前的慕无极果然还是那头笨头笨脑的猪。深切的感受到这点后,朱芝芝开始喊冤,“死没良心,我命都差点没了,我为了谁啊我!” 最可恨的是人家还不领情,原来她才是真正自以为是的大傻瓜。 “可是,你总是逃避这个话题。再后来,我怕你连我都一起逃避,也不太敢提这些了。” “我哪有?”想也没想就反驳,朱芝芝却在下一秒后悔自己冲动。 好像……是没有吧? “没有个鬼!” “哎呀,怪吓人的,黑不隆咚的别提那种东西。”她试着要转移话题,可惜失败,某人摆明了死咬。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对你有……那个意思的?” “哪个意思……啊,我说。”本想借机逗逗他,却又想到这件事自己是有点理亏,朱芝芝赶紧老实回答,“就那天晚上,你唱‘凤求凰’给我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傻王爷眼光还不错,看上小姐我了。” 真是嚣张啊。 慕无极低笑,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耳垂。 “你那时候果然是假装听不懂啊!” 哎呀!又露馅了。 果然女人意乱情迷时很容易泄露机密。朱芝芝开始提醒自己冷静一些。这招效果十分明显,她马上想明白一点。“噢,你果然知道我是假装不懂的啊。” 好小子,故意给她装傻。 “我不和你一起装傻怎么办?你自己说,你后来给我的回覆是什么?” “‘两只老虎’啊!”她当时说得很明白,他唱“飞禽”,她唱“走兽”,多般配! 慕无极叹气,“你那摆明是敷衍态度,我还能说什么?” “哪有,我也是在唱情歌给你听啊。”果然脑子冷静了,人就变机灵了。朱芝芝又开始发挥口才,胡乱鬼扯。 “情歌,你确定不是儿歌?”慕无极深表怀疑。 “当然不是,那是我家乡流传的一首情歌,讲的是……一对残疾老虎夫妻相依相偎不离不弃不畏谗言勇往直前的……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这么说,还是我错怪你喽?” “可、不、是?”朱芝芝得意地抑头,却不小心撞到慕无极的下巴。两人都痛叫一声,随即又同时笑了起来。 听你鬼扯! 慕无极好笑地想,也许自己爱她的,也有她这古灵精怪的性格吧。 两人说说笑笑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 可惜洞里已经一点光线都没有,他们连现在是什么时辰都不知道。 有好一阵子了,救援的人应该早就到了,为什么出口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无极?”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心事,朱芝芝劝道:“可能外面的石头不太好搬吧,反正我们有得是时间,慢慢等。” 我们有得是时间。 听到这一句话,慕无极心头竟然有种要融化似的感动。 如果他们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那多好……能够一辈子像这样靠在一起,出不出去都无所谓了。 他顺了顺朱芝芝的发丝,点头道:“我不急,我只是怕你不舒服,你饿不饿?我身上还有些蜜饯。” 说来,那也是他在上一个城镇临时起意买的,他记得师姐和师妹都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零嘴便买了一份备着,如今,还真派上用场了。 她摇摇头,“我不饿,你吃吧,你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 慕无极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知道啊。” 原来在他自以为时时刻刻都关注她的同时,自己也被关注着,这个认知让他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不过表面上还是好面子地控制住了。 “我当然知道。” 瞧他好几顿饭都没吃几口,她又内疚又担心,想劝他又没有立场,很是为难。 “我还知道……”忽然,打住话语,她开始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 “怎么了?”慕无极几乎是马上就察觉到她的异样。 “嘘!你听。” 他侧耳倾听,半晌,与朱芝芝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是水声!” 滴滴答答的水声从山洞更深处传来,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想到…… 有水流? 水流?突然意识到什么,朱芝芝立刻雀跃起来。 “无极,我们走,我可以根据声音找到位置!” 他拉住她,“你确定里边一定有出口吗?” 这洞深不见底,又漆黑一片,他实在担心轻举妄动会有危险。 朱芝芝想了想,点头道:“我不确定里面一定有出口,但是,我相信那边一定有帮得上我们的东西。” 根据古书上的提示,她有强烈的预感,这就是第四个关键……水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五王爷”还没有出现,但是根据前面的经验,相信提示,应该有利无害的。 “你这么确定?” 朱芝芝坚定的点头。 慕无极笑了笑,握紧她的手,“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 他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似乎有种力量从手臂传来,涌遍全身,朱芝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勇敢过。 和所爱的人并肩行进,她知道爱人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坚强? 水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朱芝芝凝神倾听,按捺着心中的欢喜。 水流越急,越说明这是活水,相信只要顺着水流摸索,一定可以找到出口! “芝芝?” “怎么……咦?” 由于一直在听声辨位,加上周围始终黑洞洞的,她从刚才起就索性闭目而行,此时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景物竟比刚才清晰许多,似乎有微弱的光线照进来。若非慕无极提醒,她怕要摸黑继续走下去了。 他也甚是欢喜,“可能是出口!” 朱芝芝点头,顺着光源走去。 然而,事情没有他们想的简单,越走下去,那光不见增强,反倒益发幽暗,不似外界的自然光。 就在两人以为走错方向时,路的尽头却出现异想不到的情景。 那是一间石室,显然是人工开凿的。室内的墙壁上,镶着五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这就是光源。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不过是想出去而已,怎么会摸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 是说,刚才她就觉得奇怪,洞内的通道未免过于笔直,这个洞穴,果然不是天然形成的。 拜托,情况已经很复杂了,千万别让他们阴错阳错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阴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这句话能够让人耳熟能详,绝对有它的道理! 慕无极走到石室中央的石桌旁,借着幽暗的光芒,细细琢磨着桌上所刻划的图案。 “这是什么?”朱芝芝凑过去,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的凝重,索性笑嘻嘻道:“该不是让咱们发现什么天大的秘密吧?” 他抬起头,眼中写着平日难得一见的郑重。 “恐怕真让你说中了……” 第九章 “什么?”洞内回荡着朱芝芝令人头皮发麻的高八度尖叫。“你说这鬼画符是你五哥通敌叛国的证据!” 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吧! 第三、四个提示竟然同时应验。 五王爷……五王爷! 对了,张副将走的时候说过什么?小心…… 忽地,朱芝芝灵光一闪。为什么她没有早就想到呢? “……无极,你们兄弟封王时有封号吧。”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像我,有些人叫我九殿下或者九王爷,但也有人会称呼我为梁王。” 梁王?还真符合啊,摸清慕无极一心想过闲凉日子的心理。 “那你五哥,该不会恰好是……景王吧?” 慕无极一怔,“你怎么知道?” 果然!朱芝芝懊丧地拍头。她为什么没早点将这些串连起来呢?景王就是五王爷,就是说景王要对付慕无极这点不会有错。 而这里是五王爷和西蛮探子的秘密据点,却被他们避雨时阴错阳差的发现……会不会太巧了? 慕无极自然明了她心中的疑问,只是与其说是凑巧,他宁可相信那是有心人有意为之。 如果真是他想的这样,今天他们想要逃出去,可能就不那么容易了。 “无极?”朱芝芝见他神色凝重,也知道事情的发展可能有些不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抚摩着石桌上的刻痕,若有所思。 “这石桌上,一半刻的是五皇兄与西蛮贵族结盟的交换条件,大致内容是,他做内应帮助西蛮取得兰州,西蛮则协助他登上帝位……” “他疯了?”连她都知道兰州乃是北国西边的屏障,若失了兰州,岂不是等于送给西蛮半壁江山! “他不是疯了,”他淡淡地说:“他只是太自信了。” 他不认为五皇兄那样高傲的人会送江山给外族,他显然是认为自己在坐上帝位以后,可以毫不费力地脱离西蛮的牵制,甚至是过河拆桥。他不知道五皇兄哪来这么大的把握,但是…… 他太小瞧当今皇上了。 “那另一半呢?”朱芝芝追问。 “另一半是印信,是两方表示诚意的证明。”他细细指给她,“你看,这是鹰图腾,是西蛮贵族的标志,你见过的。而这个,是麒麟,是北国皇室的标志。” “啊!”她脑中灵光一闪,“这个我也见过,你身上的玉佩就是这图案嘛!” 慕无极却是一愣,然后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突然意识到什么,朱芝芝猛地捂住嘴巴,却为时已晚。 他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将象徽身份的随身玉佩给她看过。 倒也不是他刻意隐藏,只是一直没有这个必要。结果她竟然能够轻而易举地认出玉佩上的图案,这岂不清楚地说明了一件事…… “朱、芝、芝,你还真是六亲不认,连我的东西都下手!” 怪不得有阵子他找来找去都找不到玉佩,几天后,东西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身上。 朱芝芝暗叫不好,早一步灵巧跳开,同时不忘解释,“那时候我刚来啊,跟你也不熟,看着好玩就拿去玩了两天,后来不是还你了嘛!” “还了就得了?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这是职业病,哪那么容易改……”眼看某人又要瞪眼,她讨好地笑道:“好好好,大不了,我以后尽量不乱‘偷’东西就是啦。” 反正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偷”,就是“借”一下而已。 “以后再让我撞见,看我怎么收拾你!”慕无极咬牙切齿地警告着。 朱芝芝在心里做个鬼脸。你舍得? 不用问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无奈地叹气。 此时此刻,他再次确定,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她的,还欠了不少! “那些事以后再说,快想想眼前有什么办法出去吧。” 她积极转移话题,始终觉得方才的路一定就是通往外界的出口,若非被这间石室吸引注意力,他们早出去了也说不定。好奇心这东西真的可以害死人啊! “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东西刻在石头上?还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这。” “这是西蛮人的习惯,西蛮人认为石头是坚韧和忠诚的象征,刻入石板,是表示联盟两方的诚意。” 想表明合作的诚意,就得遵守对方的风俗信仰。 朱芝芝觉得很无言。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诚意是有了,但留个把柄在这里,失败的可能性也大了。 突然想到什么,慕无极问她,“芝芝,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石桌上的字迹拓印下来?” 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她上前仔细摸了摸桌上的刻痕,点头道:“我需要水,刚才的路口再走不远应该就会有。” “你等着,我去取。” “我也去。”朱芝芝快步跟了上去。 “我一个人就可以,你也累了,正好休息一下。” “不用不用,我自己在这里……嘿嘿,有点害怕。”她越说越小声,倒真有几分害怕的样子。 慕无极环视一周,觉得这里和外面相比实在是亮得多了,她不害怕黑漆漆的山洞,反而害怕明亮的石室?再看看她闪烁的目光,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了然一笑。 他大手覆上挽在手臂上的柔荑,“那还等什么,走吧。” “噢,走!”朱芝芝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赶紧跟上他的步伐。 害怕?笑死人了! 协助警方捉拿盗墓者时,古墓她都进去过,哪会害怕一间没有威胁的石室和几颗夜明珠? 只是,前面有什么她都不知道,让他一个人去冒险,没等他回来,她就先急死了。 不出朱芝芝所料,没走多远,脚边果然出现潺潺流水,只是,盛水的容器又成了问题。 但她却朝慕无极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她走到水边,拿出之前换下的湿衣服,撕下一大块叠起放好,又把剩下的浸到水里,等全湿后才拿上来。 她并未拧水,就借着布料吸水的特性解决了容器的问题。 快速回到石室,她从洞壁挖下点干土,以衣服拧下的水和成泥巴。慕无极在一旁看着,见她忙前忙后,也觉得有意思。 “要我帮忙吗?” “好啊,你过来。” 慕无极不疑有他,当真凑了过去。 谁料,朱芝芝正和着泥巴的手毫无预警的一抬,在他脸上狠狠抹了一下。 “你……”忽遭“黑手”偷袭,他先是一怔,接着瞪了眼那笑到不行的女人。“多大的人了,还玩泥……” 忽地,他把手里的泥巴使劲一丢。 “啊!” 距离如此之近,某人又是得意忘形中,哪里躲得开,于是乎,朱家小妹可怜兮兮地抹了一把脸。 “你还真打啊!” “你刚才那一爪子可不是来假的。” “说我是盗仙的纤纤玉手是爪子,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爪子,接招!” 慕无极也不是省油的灯,左躲右闪竟再没挨着一下。见泥巴越来越少,为免再跑腿一次,他赶紧出言相劝,“好了好了,别闹了,正事要紧。” “谁闹了,小心眼,让我打一下会死啊。”说着用袖子抹了下脸,朱芝芝回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将稀泥都嵌在刻痕中。 慕无极是一点便通,此时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不禁感叹她这颗小脑袋瓜里哪来这么多鬼点子。 见他还站得老远的,朱芝芝无奈地朝他招手,“跑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啊!过来帮忙,照着我的样子做。” 他走过来,学着她抓了把泥巴,啧啧摇头,“全北国也就你敢把我呼来喝去的使唤。” 至于其他人,有这个资格的不屑做,没这个资格的不敢做,数来数去,果真就一个她。 “不愿意啊,那一边歇着去。” “愿意,我心甘情愿的。” 赶紧陪上笑脸外加甜言蜜语,他哪会那么不解风情,这是多难得的表现机会! 全部弄好后,朱芝芝又将已干涸的地方润湿,将刚才收好的布料平整地铺在石桌上,竟是大小刚好。 在布料上顺着字迹轻轻平推几下,她开始等待成果。 半晌,将布料揭开,确定整张石桌上的图文一字不漏地被翻印到布料上。 接着,朱芝芝将布料晾干,摺好,装进一个小袋子里。 慕无极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这种料子质地光滑,还有些透明,但不像纱,也不像丝绸,上面还有古怪的图案。 废话!朱芝芝背着他翻了个白眼。环境污染的祸首……塑料袋,他怎么可能见过。 “有什么好惊讶的,不就一个袋子嘛,用来防水的。”她简单带过,现在可不是详细解释的好时机。 这些泥巴沾得不是很好,装起来比较好保存,一会掉进水坑里也不怕了。说起来,这还是以前协助办案,搜集证据时学到的。 “咦?芝芝,你闻到什么甜甜的味道没有?” “不用找了,这里没有吃的,只有曾经装吃的袋子。” 朱芝芝无奈。要她怎么告诉他,那是她掉到古代之前,顺手拿来装饼干的塑料袋啊。当然,饼干在她来这里的第一晚就解决掉了,她想着自己带在身边的东西不少,才留着这塑胶袋当纪念,没想到真有用得上的时候。 还是赶快转移话题吧。 她一拍手,“ok!大功告成!” “噢什么?” “就是‘好’的意思,家乡话。” 慕无极了然。这些日子来他也习惯了,反正芝芝嘴里的词,只要他听不懂的,都是“家乡话”。 “现在我们有了他通敌叛国的证据,出去以后一定要他好看。” 他一顿,旋即若无其事的笑道:“我五皇兄惹你了?” 停下脚步,朱芝芝有些不悦地回头瞪他,“你还想瞒我!” 慕无极叹气,“也没奢望能瞒过你。” 芝芝虽然平时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有些事情上,她是精明得可怕……这些宫闱争斗,他本不想让她涉入过多,但她终究还是察觉到了。 又或许,阴谋的味道已经太浓,连她这局外人也嗅到了。 不错,所有的巧合都证明,这回被困山洞,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有预谋的阻截。 他选择这座山洞前,正是大雨滂沱,所以他留意了岩洞的构造,确定不会轻易崩塌才进入。而且,他清楚记得,当他抬头四望时,坡上,并没有大块的岩石。 这说明,巨石堵塞洞口,是人为的。 而且,如果他猜想得没错,幕后策划人应该就是这间石室的主人……与西蛮人私通的五皇兄。 至于五皇兄为什么想要害他,他不知道,或许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做了什么让五皇兄倍感威胁的事,也或许这是西蛮人战败后余恨未消,而五皇兄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便决心杀他讨好对方。 总之,他成为了五皇兄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知道他又在陷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愁绪中,朱芝芝轻轻地自背后环住他,“别难过了,你五哥那么无情,你就当没他这么个兄弟好了!” 慕无极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顶,感到万分窝心。 “我不是难过,只是感叹,为什么自己还是逃不出这个圈子……还连累你。” “什么话?我还觉得是我拖累你呢。” “我们以后要继续互相拖累,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朱芝芝象征性地捶了他一下。“这样就想赖帐!你想得美!你刚才弄得我一脸泥巴,费了好大劲才擦干净呢。” 他一脸认真地点头,“那你先记在帐上,以后尽量多拖累我一点,别客气。” “放心,有你这句话,我保证不客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全然没了方才凝重的气氛,仿佛前面未知的危险不存在一般。 从石室内不拿白不拿地将五颗夜明珠全部卷走,放到一起,他们总算有了新的光源,虽然幽暗,视物却足够了。他们又顺着水流走了很远,远到朱芝芝简直要以为这洞是没有尽头的。而当终于来到尽头时,却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相信自己所见到的。 出口在哪里? 眼前只有一面巨大的石墙,像一位威严的守卫,阻住他们的去路。 “怎么会这样?” 慕无极苦笑,“不意外,这的确像是五皇兄的做法。” 以前他为了坐上太子之位,甚至心狠手辣毒死大皇兄,可惜他这么做却是便宜了三皇兄,最可怜的就是蕙妃为了替儿子顶罪而自缢于宫中。 “那现在怎么办,要回去吗?” 总不能在这里等死。 这石墙推开的可能性为零,相形之下,推开另一边的石头可能性还大一些…… 前提是,她有大力神海克力斯附体。 默默不语,慕无极俯身将手伸进水里,感受着水流的运动。 “回去就真的只能等死,留在这里,或许能想到些办法。”他站起身,“你看这水,如你所说,是活的,若这墙将这里堵死,这水又是从何流走的?” “你是说,这里还有出路?” “对!”他指向石墙底部,“你看,这里的泥土很新,应该是刚刚被翻过,我想应该是五皇兄不久前派人堵住的,但是他并没有将路堵死。” 朱芝芝不解,“你不是说他做事向来心狠手辣?怎会给你留有活路。” “这当然是他无意间的疏漏,他堵死的,只有陆路。” 她灵光一闪,“你是说……水下!” 没错,景王将入口堵死,却忘记封死水下,只要水可以流动,说明他们还是有路可逃的。 “但是……”慕无极话锋一转,“这些都是猜测,我还是不敢抱着侥幸之心。所以,我想先下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又让我等?”她故技重施,“可是,这里阴森森的,我一个人害怕……” “不行。”这回,他不留一点商量余地,“你要是真害怕,就老老实实地在岸上待着,水里可比岸上危险多了。” “所以我才不放心你啊,我……” 说漏嘴了,朱芝芝“啊”了一声,急忙捂住嘴。 慕无极直视她,承诺道:“放心,我水性很好,不会有事,一确定没有危险,我立刻就上来接你,你乖乖地等着,不要让我分心。” “别拿哄小孩的口气跟我说话,我知道该怎么办。”她不太高兴地嘟喽,“倒是你,确定没有危险立即上来这是一定的,最重要的是,确定有危险的话,更要马上上来,一刻也不能耽误!” “那当然,我又不傻,还不知道逃命要紧。” “哪怕只是一丁点不对也要立刻回来啊!” “放心……咳!” 说话间忘了自己已经下水,当场呛了口水给岸上的人看。慕无极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心知不妙,赶在她改变主意前潜入水中。 而朱芝芝则是早已一脸惨白。 拜托,一定要给她平安回来。 慕无极护住一口真气,潜入水下。洞内漆黑无比,水下亦然,好在他拿了两颗夜明珠,还可以勉强视物。不愧是五皇兄,这石壁在水中的根基比他想像的要深,所以水下才没有另设机关吧。 水潭很深,他摸着石壁小心地下潜,他相信,一定有出口。 水下越来越暗,对比之下,夜明珠的光亮就越来越强。忽地,他注意到脚下竟有气泡漂上。他不禁心下一寒。 这水下该不是有什么可怕的生物吧? 微作考虑,他还是决定继续下潜,也许只是小鱼。这是最后的希望,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很快的,他就为自己这个英明的决定欣喜不已。 有光,在很深的地方有光。 他加快了速度,迅速来到光源处,那是一道并不算大的缝隙,但通过一个人,足够了,透过石壁低端,他几乎可以看见对面水底飘摇的水草。 立即回身准备上岸,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朱芝芝。他下来这么久,她一定急坏了。 忽地,有什么东西拴住脚踝,并将他使劲往下拽,他大吃一惊,用力地踢开箝制之后,慌忙将夜明珠向脚下照去。 又有气泡从石壁根处冒出,似乎有什么在挣扎移动。 那是……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慕无极却险些呛水。 怎么可能? 半晌过去,水里始终不见动静,朱芝芝死死地盯住水面,心急如焚。 对她而言,每过一刻都跟一年一样长久。无极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还不上来? 想要下去看看,但她水性一般,又怕给他添麻烦。 如今,她才有些理解当初无极知道她只身去了西蛮军营时的心情。她还记得,自己醒过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脸色发青的无极。她当时还在心里笑他胆小,直到易地而处,才体会到这种担忧多磨人。 真是的,这水面怎么这么平静?倒是冒个泡啊! 朱芝芝等人不到,便开始迁怒周围的事物。 “咕噜咕噜……” 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她的祈求,水面上竟真的有了反应。不过,那反应的强烈程度又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两处气泡咕噜咕噜地翻滚个不停,又等了好一会,两颗脑袋一前一后地冒了出来。 她先是一喜,“无极!”又是一惊,“……张、副、将!” 两人上了岸,简单处理了身上的水草,就在岸边谈起事情的原由。 “张副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夫人她……” 张勇感激地道:“多亏了朱姑娘帮忙,阿兰他们母子均安,被我安置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她展颜,“那就好。” 慕无极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想到自己曾出卖过九王爷,张勇不禁惭愧地别过头。 朱芝芝则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这些以后再跟你解释,先说说你怎么遇见张副将的吧。” 其实,对于张勇的怪异,慕无极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他惜才,也敬重张勇,才处处给对方留余地。 见她如今有意避开此话题,便也不追问,只将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刚才在水底下拴住他脚踝的东西就是张勇的手,两人碰面之后,张勇示意他跟他走,但他怕朱芝芝着急,这才要张勇先同他一起回来。 “这么说,水下果然可以出去?” 张勇点头道:“说来也巧,我带着妻儿路经附近,却在上山时看见一批人马鬼鬼祟祟。我拦了一个,在他身上发现了景王府的徽章,又想到此处为王爷回京必经之路,所以一路跟踪,这才确定他们要对王爷不利。 “可是我到山顶时晚了一步,眼看他们将巨石推落山崖。我瞧那帮人马不停蹄地跑到这里,守着这条水流,才想这下面会不会有什么秘密。没想到一潜下来就碰着王爷了。” 慕无极神情却不见轻松,反而沉凝着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张副将,既然外面有人守着,你下水前,一定和他们动手了吧。” 张勇爽朗一笑,“几个杂碎,不在话下。” “张副将的神威我自是知道的,可是,我不认为我五皇兄的手下会如你说的那般容易打发。” 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张勇行了一礼。 “张副将冒险来救我们,我和芝芝都非常感谢。如果不是你来得及时,就算我们出了这山洞,只怕也要死在那些杀手手里。可是,”他话锋一转,“可是张副将不该不顾惜身体,还瞒着我们硬撑。” 张勇身形一僵。 见他不吭声,慕无极无奈叹气,“张副将想让本王亲自动手吗?” 朱芝芝微讶,以为他误会什么,正想上前说话,却被拦住。 他开口道:“芝芝,你看不出张副将受了伤吗?” 她这才发现并非洞内光线幽暗,张副将的确脸色惨白。看来无极没猜错,张副将以寡敌众,一定付出惨重的代价。 慕无极上前扶住张勇盘膝坐下,从背后灌输内力给他。 “王爷……一会您还要带朱姑娘穿越潭底……不应该浪费真气。” “这里不是军中,没有主帅和将士,我总不能眼见朋友寒气浸身,而袖手旁观吧。” 朱芝芝此时也看出张勇的伤势,不禁担忧地道:“张副将你就别说话了,保重身体要紧,要不我拿什么跟尊夫人交代?张副将不为自己,也要为家里着想,你一家刚刚团圆,要是因为我们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办!” “王爷、朱姑娘……张某戴罪之人……” “认真运功!”慕无极额头冒汗。 他在这边拼死拼活,他俩倒是叙起旧来了? 半晌,将张勇体内寒气驱尽,两人又各自调息一会。慕无极突然没头没脑道:“那些都过去了,本王都不在乎,你还惦记什么。” 张勇心头一热,几乎说不出话来。 朱芝芝在旁边叹气。这家伙果然什么都知道!到底他还瞒了她多少事? “张副将,我们凉王殿下很擅长装傻的,”她讪讪地瞄了慕无极一眼,“很多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提,又或者说,他是根本不在乎,所以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你这头心心念念,他却根本想都不想,不是很冤? “张副将,你我相交交的是真心,这就够了。” 她眼波一转,“九王爷至理名言,小女子铭记在心。” “知道就好!”慕无极也不跟她客气,“既然如此,以后要多多尊敬本王,别再在本王面前嚣张。本王好多想出几句至理名言教教你。” 朱芝芝冷笑,手肘毫不留情的一拐,“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见两个年轻人笑闹,张勇心情也顿时轻松了不少。九王爷平时虽然看似漫不经心,但实际上什么都看在眼底,只是不点破。 他太小看九王爷了。 “对了,王爷、朱姑娘,我如今已非副将,你们以后直接叫我张勇就好。” “那怎么行?”朱芝芝摇头,“你比我年长,我叫你张大哥吧。” 没等张勇点头,慕无极就抢先道:“张大哥,就这么叫了。” 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倒会拣便宜!” “王爷,这怎么行……” “哎,你就别推辞了。还看不出来吗?他从小到大就没这么叫过别人,正觉得好玩呢,随他去别跟他计较了。” 慕无极状似讶异,“这你也知道?” “我是谁啊!” 张勇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对活宝。当初在兰州时,王爷虽然有时候略显松散,但多数时候是很沉静的。让他不禁要怀疑,眼前这个动不动就和人斗嘴的九王爷真的是他本人吗? 只能说,爱情带来的改变真是大啊! 三人休息片刻,终于准备下水。 过去执行任务时,朱芝芝是潜水过,但一听要潜那么深,又没有潜水的设备,她难免心里有些忐忑。 慕无极自然注意到这一点。 “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朱芝芝吓了一跳,“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啊!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 “你害怕了?” “害怕?”她的反应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谁害怕了,我只是看看‘泥巴图’放好没,要是不小心弄湿的话,就白忙一场了。” 切,是谁刚刚还拍胸脯保证东西绝对万无一“湿”的? 慕无极好笑地看着某个言不由衷的丫头。 “那可有意思了,不害怕,你这么大反应干么?” “我……”大脑飞快地组织词汇,她又开始发挥特长,不着边际地瞎扯。“因为我喜欢潜水呀!一想到可以游到那……么深的地方,我就激、情、澎、湃!” 慕无极了然地点点头,“好,那你继续‘澎湃’吧。待会你可跟紧我。张大哥有伤,我得照看他,没时间管你了。” 尽管在心里用刀砍了这男人一百八十多下,朱芝芝还是面不改色的笑道:“好啊,你照顾好张大哥。” 呛死你算了! 愤愤地转身,没注意慕无极憋笑憋得快得内伤。 张勇想得很周到,行动前带了一条很长的绳子,这样就能避免他们在水中被冲散了。 朱芝芝虽然还是有些胆怯,但也知道此时自己不该给慕无极添麻烦,只能拼命深呼吸,抚平紧张。 他看在眼里,又是无奈又是窝心。 还说他总爱瞒着她,她自己不也是什么也不说? 事实上,张副将对她的感激从何而来,他没有半点头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一定私底下为他想了许多,也做了许多。 总说他笨,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傻姑娘。 忽地,他想到一个帮她放松的办法。 “芝芝?” “有事说事。”朱大小姐张嘴就没好口气,站在岸上练千斤坠似的一动不动。 碰了钉子,九王爷也不气馁,端着笑脸自己凑过去。 “你刚才是不是问过我关于内功的问题?” 果然,朱芝芝眼睛一亮,“对啊,我问你,你刚刚替张大哥疗伤的那一招叫什么?就这样一推,张大哥身上就开始冒热气了,好神奇!” 简直跟电视剧里的大侠没两样了。 “哪个?” 朱芝芝说到兴头,浑然未察阴谋的味道,她学着他的样子,双手画个大圆,又向前一推。 “就这个。” “噢!”慕无极点头,“我知道了,是不是这样……” 话音未落,他朝朱芝芝身后一推。 扑通! 下一秒,某人一头栽进水里。 狼狈地冒出水面,朱芝芝抹了把脸上的水,不可思议的看着慕无极。 她,盗仙朱芝芝……竟然这么容易被暗算了! “慕……”还没来得及发火,一截绳子扔到她眼前,接着慕无极和张勇相继入水。 “芝芝,抓紧绳子,我就在你后面。” 说完,朱芝芝被绳子的力道一带,已然入水…… 霎时明白了慕无极的用心,她哭笑不得间,只有赌气地在水里吐个大泡泡。 好吧,这样一闹,她确实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水下比朱芝芝预想的要冷,才一会,就觉得手有些僵了。 因为张勇在前面引路,五颗夜明珠给了他三颗,她和慕无极各一颗。所以相形之下,她周围就暗了许多。 随着深度的增加,肺部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令人难受,就连眼睛也开始有些不舒服。 就在她呼吸开始困难,快要撑不住时,忽地被一股大力一带。她一慌,水流一刻不停地灌进鼻腔。 她再也抓不住绳子,想试着回过头求救,却被猛地带入一个熟悉怀抱,两片冰凉的唇突然印上她的。光线这样暗淡,她看不出无极现在是什么表情。一股温热气流渡进唇间,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汲取,肺部顿时舒服许多。 看来无极一直注意着她的情况:一发现她气息不足了,他才用力一拽绳子,只是没想到反而让她呛到。 半晌,慕无极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佳人柔软的唇瓣,一手拦在她腰上,用额头抵了抵她,意在询问。 朱芝芝会意,抱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算是回应。 如今黑漆漆的,她又丢了绳子,只有和他拴在一起了。 两个人的重量使他们下沉的速度加快,很快便赶上绳子另一头的张勇。张勇见他俩一起出现,了然地一笑,让朱芝芝红了脸。 吸了几口真气,她感觉接下来好挨许多,三人没过多久就到了石缝处。 对张勇和慕无极这样身形的人,那石缝勉强可以通过,对以灵巧见长的朱芝芝却是轻松得很。 于是,她向两人做了个手势,自己便率先游了过去,到另一头接应。 她等在对面,只要一有人冒头,她就一脚蹬着石壁借反作用力向外拉,这样就解决了慕无极和张勇在石缝间游动不开的问题。 过了这一关,接下来就简单了,考验的完全是体力。 向上游,不停地向上游,光线越来越强,肺部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小。 终于,脑袋探出水面,朱芝芝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好像要把之前欠得全部补回来。 由于在黑暗中处得过久,阳光显得份外刺眼,她适应着慢慢睁眼,一抬手,却发现那颗黑暗中照明的功臣夜明珠,此刻已恢复凡身,平凡得像不起眼的石头。 费尽力气上了岸,三人都趴在岸边喘着粗气。 这一回遭遇也算九死一生,尤其是慕无极和朱芝芝,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想他们进洞时,还各怀心思,愁眉不展。历经此一劫难,让他们能放下心中的顾虑,敞开胸怀接受彼此的感情。 单凭这点,慕无极非但不恨自己的五皇兄,反倒有些感激他。 朱芝芝此时则是累得快要虚脱,她底子本就不如慕无极,又受了重伤,这一趟下来又是惊又是吓,她只觉得跑马拉松都没这么累。 歇息半晌,张勇来向两人道别,“王爷、朱姑娘,张勇还得回去照看妻儿,咱们就此分别吧。” “张大哥,你来王府可能会不方便,但以后至少记得给我们捎点消息,让我们知道你过得如何。” 张勇感激的一抱拳。“王爷和朱姑娘的恩德,张……” 没等他说完,朱芝芝已经受不了了,“张大哥,要是你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就赶紧上路吧,这句话我实在是听够了。” 他一怔,随即爽朗一笑,“好,张某先行告辞。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张勇的地方,直说便是。” “这句我倒喜欢。”她半开玩笑道。 慕无极淡笑着目送张勇离去后,回过头面向她,“想说什么?” 朱芝芝一边拧着头发,一边感慨,“想说,活着真好。” 是,活着真好。 有你陪伴,更好。 第十章 慕无极和朱芝芝脱险后,一路乔装改扮,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梁王府,对慕无极来说是回家,对朱芝芝来说算是初次造访,这也才明白他的封号是此梁非彼凉。 而回来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梁王回城的随从全部失踪,梁王本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府里的人见到主子完好无损地回来,几乎痛哭失声。 朱芝芝见了不由得一个劲的感叹,“虽然你说你回王府的日子不长,不过依我看,你府里的人对你感情很深呐。”弄得慕无极哭笑不得。 他哪会不明白原因为何,那些下人是怕万一他真的死了,他们的命运不是丢了差事,便是被调派到其他王府做事,不管怎么说,他这个九王爷至少还算好伺候,其他王府的主子就不一定如此了,他们才会看到他回来,个个喜极而泣。 梁王回府的消息立即传至宫里,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由于这件“意外事故”,他倒是逃过那些“居功自傲”、“故意拖延行程”的罪名。到底是平定番邦之乱的大功臣,又是皇上的亲手足,谁还敢再去自找麻烦? 一时间,向来门可罗雀的梁王府门前车水马龙、访客络绎不绝,弄得慕无极好不头疼。 他进宫面圣后,三皇兄特意准他在家休养些时日,他本以为可以利用这些日子跟芝芝好好过过两人世界,却不料,别说休息了,他作息安排的紧密程度堪比兰州战事告急之时。 朱芝芝则恰恰相反,自打住进梁王府后,她彻底成为无所事事的闲人。 不是她不想帮忙,慕无极担心她被卷进朝廷的派系斗争,基本上不太让她接触那些访客。加上她旧伤刚好偏又在山洞历险中好一顿折腾,身子有些虚弱,索性闭门不问天下事,专心调养身体。 这些日子来,忙归忙,但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安稳。若说她还有什么担心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送走最后一批访客,慕无极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他回过身,不意外地看见一边悠闲地嗑着瓜子,一边免费看好戏的朱芝芝。 “你怎么又出来了?” “客人不都走了。”她有些慵懒地倚着栏杆坐下,“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是我‘见不得’你见别的‘人’,我小气,行了吧?”他揽过她的肩,虚弱地靠在她身上,“早知道回来会惹出这么多事端,还不如请命留守兰州的好。” 她好笑地看他,“得了吧我的少爷,当初是谁嫌兰州风大沙多、吃不好,房子又破的?” “唉,是本王目光短浅没有远见啊!” 慕无极又是一阵唏嘘,逗得朱芝芝想不笑也难。 “好了好了,没空听你耍宝了,我问你个正事。” “好,我们回房去。”他认真地点点头,揽着她的肩就要往内院走。 “停!”朱芝芝拉住他,四下看了看,低声问:“这里有探子?” 他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道:“没有。” 知道自己被耍,她一把推开他,“那你大白天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在这里说不就好了,整天待在房里闷都闷死了,她才不要回去。 “是你说要做‘正事’,‘正事’当然回房才能做……” 听出他言下之意,朱芝芝脸一红,朝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阵狂拧,“慕无极,你个色痞,脑子里尽装些不正经的东西!” 这厢慕无极自然是连连告饶。 对于这类事件,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朱姑娘就是王爷的克星,说不准王府不久便要办喜事了。 松开手,朱芝芝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这才缓缓道:“我听说,你五哥也派人来过了?” 慕无极一听,叹了口气,想也知道是谁告诉她的,不禁不悦了,“孔龙越来越不像话了,到底谁才是他的主子?” 孔龙,传说中的梁王府超级管家,如今已经进化成为朱芝芝的心腹密探。只有她不想知道的,没有孔龙不敢泄露的。 废话,谁都看得出来,这座王府未来当家的是谁,不好好巴结怎么可以,况且未来主母不但没架子好相处,还很有趣。 见他刻意隐瞒,朱芝芝也有些不悦,“你也不用怪他。横竖是我不好,我一个外人,不该插手你们兄弟之间的事。”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慕无极皱眉。 他只是想,宫闱政权之事,她越是远离越好。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尽可能让她和那个世界隔离,不想见她烦恼忧心,不想她惹祸上身。 朱芝芝哪会不懂他心中所想,见他愁眉紧锁,态度也不由得软化。她将脸颊贴在他背上,自身后拥住他。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在她的记忆中,一直是如此。 从初识到相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心诚意地为她好。 只是,她日复一日的贪心,她不满足于只是被他保护,她想用自己的力量,也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很小的事情。如果,她没有力量保护他,但至少,可以为他分忧解劳。 慕无极覆上她环在他腰际的柔荑,叹了口气。 “我真的不想你过多的参与这件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怕自己张开的保护伞不大、不够坚固,终究会让她受到伤害,甚至是赔上一条小命。 她却噗哧一笑,“多少生死大劫都度过来了,你再说这话,会不会晚了?” 真是如此,当初在兰州就不要留下她。如今,再说不想让她受牵扯,太晚了。从她的心系在他身上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说什么都太晚了。他们两个注定要牵扯在一起,月老的线系死了,分不开的。 慕无极转过身,直视她的双眼。“芝芝,你真不后悔吗?” 回到王府后,他又想了很多,山洞的那一夜,他们都太过冲动,他不确定,芝芝是否考虑清楚了。说不担忧是骗人的,她太过灵动,让他觉得她像一阵风,不会为谁而永久地停留。更何况,他们接下来的路也不见得就好走,他留下她,到底是对是错?是为她好,还是出于他的自私? 朱芝芝叹息地拍拍他的脸颊。 这个人,时而亮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唬人,偏偏一谈到感情事又会退化成彻头彻尾的笨蛋。 他怎么还不懂,她早已做出选择,难道非要她亲口说出来? 慕无极移开目光,拉着她在栏杆边坐下,把玩着她的发梢,“算了,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不瞒你。”顿了顿,他道:“这件事,我想就此打住。” 朱芝芝一下子跳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是说,五哥这件事,我想就这么算了。” 她张大嘴巴,几乎要说不出话,“兄弟情?” 他要是敢点头,她可真要笑了,这不是仁慈,是愚蠢。 “哪有那种东西存在?”还好,他只是自嘲地笑笑,“我只是不想把这件事搞大。宫里的情况复杂得很,你不会懂。” 一旦他把五皇兄通敌的证据交出去,是立下大功没错,可是太出风头并不是好事,而且从此他势必再别想过平静的生活,表面上,三皇兄可能会重用他,但私下里,他也将成为三皇兄防范的对象。某种意义上说,五皇兄的存在,能令朝廷维持一种微妙的局势,三皇兄有了首要敌人,他们其他几个兄弟也就可以隔山观虎斗,这么说是很无情,但没有野心的人求的也不过是明哲保身而已。 慕无极不禁冷笑。身为皇家子弟真的很可悲,手足之间充斥着算计,连自己也不例外。 朱芝芝揣测他的神情,似乎懂得一些。 “那……就这么算了?” 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掌握能扳倒景王的证据。 想到他们当初被景王暗地里算计得那么惨,她就一千、一万个不甘心。可是无极的顾虑必有其道理,如果为了这些私怨,引发朝政上的洗牌,从而打乱当前的平衡,那就得不偿失了。只是…… “无极,你甘心吗?” 他怎么想呢? 他此时携带战功,从这几日的访客看来,拥护他的人也并不在少数,加上他们又有五王爷通敌叛国的证据……如果无极也有雄心壮志,如果他也想在朝廷上呼风唤雨,如果他也对这江山野心勃勃,那么此时,不正是发展势力的大好时机吗? 她担忧的眼对上他含笑的凝视。 就是这个眼神,透彻得没有一丝欺瞒、没有一丝诡诈,有的只是看透富贵权力的淡然,和对宁静生活的向往。也许从天而降的那一刹那,她就被这眼眸吸走了灵魂,从此在这个时空扎了根,心心念念,就只为这一人。 慕无极刚想说话,朱芝芝却是自己噗哧笑出声。 “我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他如果有那种了不起的志向,也就不是闲散王爷了。 慕无极宠溺地在她头顶敲了一记,“你还知道自己傻。” 她自嘲地摇摇头,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这样一来,我们的优势不是没了?” “那倒也不至于,证据在我们手里,五皇兄想必也是忌惮着这一点,不然他不会这么多天都不动手。根据景王府来的人的态度看,他是想压下这件事。” 事后五皇兄必定派人去过那个山洞,知道他们把证据拓印下来了。 “就是说目前我们手中握着他的把柄,他投鼠忌器不会再对我们下手了?” “不但不能下手,他还得护着咱们。”慕无极笑得优雅,“除了我,再没有人更适合保存这件东西。” 五皇兄心里应该非常明白,证据落到他手里,而不是其他兄弟手中,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只有他,九王爷慕无极,非但不争不抢,还将一切与政权有关的东西当作烫手山芋,送他都不要。 “芝芝,你想报仇吗?” 五皇兄的目标虽然是他,但到底连累到芝芝,他不确定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朱芝芝略一思索,摇摇头,“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仇。” 充其量只能说有些小恨,实在不值得他们冒着被卷入朝政的危险去报复。 “所以啊,”他眨眨眼,“我们的目的不是打击我五皇兄。而是……” 她接过他的话,“而是想办法让自己活得舒心!” 什么朝政、什么阴谋,只要日子过得舒坦,不就再好不过? 所以他早八百年前就冒着和母妃翻脸的危险,给自己下了断言……他啊,注定成不了大器。但是…… 他却可以是所有兄弟中,活得最潇洒、最快乐的一个。 “芝芝……” “又有什么事?”朱芝芝微怔,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有一件事,孔龙一定没和你说。” 她叹气,“你是不是又瞒着我什么了?” 他刚才怎么说的? 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不瞒你。 原来说的另有其事。 慕无极苦笑,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件。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找过一个和尚?” 朱芝芝身形一僵,突然想到什么,迟疑地抬头,却看到他眼中的苦涩。 “就是你想的那样。”慕无极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 真的不想给她一丝离开的机会,但是,他无法说服自己瞒着她。 心机、手腕,这些他从小被强制灌输的东西,他可以对任何人使用,除了她。 爱她,因为她的澄澈,想守住这一片洁白的云,而对自己尽心守护的她,又怎能有一丝欺瞒的阴影。 我……”朱芝芝低头,“我只是想……能不能……” “不用说,”他别过头,“我说过,你有得选择的,我会安排你见他。” 说话间,她才发现,天色已晚。 梁王府的庭院在夕阳的笼罩下,精致而美丽,然而,她真的可以永远生活在这座与世隔绝的花园里吗?之前生死关头所下的抉择,在安逸舒适的环境下,在一切变得可能的情况下,轻易地动摇了。 好一会,朱芝芝才发现慕无极已经离开,院子里只有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也很孤独…… “你……就是那个和尚?” 瞪大了眼睛,朱芝芝表情已经称得上滑稽。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这家伙让人完全无法与高人联想在一起。 个头才到她肩膀,光秃秃的脑袋泛着油亮的光,五官皱巴巴像没长开,嘴歪眼斜鹰钩鼻,总之从头到脚一副爹不疼娘不爱的丑模样。 神棍! 看到他的第一眼,这个词就深深印到脑海,她觉得,神棍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假的。” “什么假的?” “他肯定是假的。”她几乎是在下结论了…… “什么都还没说,你就知道是假的了?”慕无极好笑地看她。 “长成这样要还是真的,我就跟你姓算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此言差矣!”那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号,却突然话锋一转,“你反正命中注定是要跟梁王殿下姓的,这种赌输赢你都不吃亏啊。” 这……这是出家人该说的话吗? 朱芝芝差点被气翻。神棍,绝对是神棍! “我听你再妖言惑众,无极,你看他……” 刚想和某人告状,却发现某人正兴致勃勃地询问:“大师,你说真的吗?她真的会跟我姓,我也想自己算算,不过我师父老人家说……” “慕无极!” 人家说什么,他都信,她说一百句,他也不信! 朱芝芝愤恨地瞪了他一眼。 “啊……那个,大师,本王觉得我们还是赶快进入正题的好,哈哈。”后两声干笑,是挽回面子用的,但显然是无意义之举。看来再过不久,梁王惧内的消息将不再是秘密了。 “谨遵王爷吩咐。”那和尚抬起头来,细细地打量起朱芝芝。 她受不了地别过头。她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说这和尚也许能帮助她回家,她就对他莫名起了厌恶之心。 不都说找不着方法了吗?他一个出家人添什么乱啊。 虽说她下定决心待在这里陪这个傻王爷,可到底是自己生存的时空,不可能丝毫不想知道那边的情况。所以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她就心慌得厉害,也不知道她哥怎么样了,是不是还为她这个失踪的妹妹茶不思饭不想,牵肠挂肚? ……不太可能。 那家伙很想得开,如果她上次留的字条他有看到的话,多半他会过得很好。 “这位女施主,可否容贫僧问个问题?” “那得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有没有意义,我爱不爱答。” 刁难,这显然是刁难。 那和尚却也不恼,只露出一个像是在笑的表情……如果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露出这种表情,那叫高深莫测,可是他……丑,还是丑。 “施主可是来自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凭借常人的力量永远不可能到达。” “照你的说法,我不是正常人吗?我不是过来了?” “施主定然是接触到一些可以做为媒介的东西。” 朱芝芝一僵,心跳有些加速,“是又怎样?我只想问你……” “有回去的办法吗?”慕无极突然接道:“大师,我们只想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回去?” “你……” “芝芝,这件事我也很想知道,这不是不关我的事。” 怔忡片刻,她叹了口气,“好吧,你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那贫僧就问了。” “你怎么那么多废……” “施主来之前可接触过什么?” 她想了想,“书,一本古书。” “是如何接触了它?” “拿在手里,一翻,金光四射,视线模糊,就过来了。” 她答得很简洁,好像懒得多说一句话。 “书中的内容看到了吗?” “看……”她顿了顿,又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接着道:“看了一页,写了什么也看不太懂,不过。最后那五个提示,其中四个全在最惊险时帮了大忙。像是有人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赶来提醒我一样。” “芝芝,那第五个提示是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 “芝芝……” “我不想说。” “梁王殿下,”和尚此时突然开口,“提示的内容并不重要,既然女施主不愿意说,也不必勉强。” “噢?听大师的语气,可是已经有了答案?” 那和尚又是一笑,“答案女施主自己早已有了,又何必非要贫僧说出口。” 慕无极皱眉,“大师可是在和本王打哑谜?” “不敢,贫僧的意思是,留与不留,其实在于女施主自己,若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求什么天、告什么佛呢?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和尚一皱眉,更丑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贫僧言尽于此,这位女施主颇具慧根,相信不久就会顿悟。告辞。” 面对堂堂梁王,这和尚倒也算得上不卑不亢,迳自离去。 慕无极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朱芝芝,半晌,才开口道:“看来,还得由你选。” 朱芝芝唯有叹气。 五天了,距离上次见那丑和尚,已经有五天了。 期间,朱芝芝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 她学少林寺的和尚面壁思过,她学华山派的令狐冲闭关思过崖,可是她的武功非但没有进步,轻功还退步不少,可见人是不能偷懒的。 不过,她不太在乎这些,她在乎的,是心里一块空荡荡的地方。 第六天的晨光照进窗格子,也照进她心中。在想通的瞬间,她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 无极是对的,如果不好好正视自己的内心,一味逃避,“家”会成为她的一块心病,她总有一天会埋怨。到那时候,对他和她,都会造成伤害。 推开门,晨光直接洒落在她身上。朱芝芝突然想到山洞中的点点滴滴,那时候世界那么小,小得只剩下他们两个,小得再没有多余的空间放置阳光。 在黑暗中,她和另一双手的主人相互扶持。那时候,她觉得只要两人在一起,什么都不可怕,她觉得自己可以付出全部的相信。 黑暗中可以凝结成力量的情感,为什么在阳光下却动摇了呢? 她抬起头,不意外地看见慕无极站在门口。 看着他明显的黑眼圈,朱芝芝心里不是感动,而是千丝万缕的动容,是珍惜,是心疼。 “你别告诉我,你这五天都站在这里?” 他摇摇头,“没有,我有吃饭,有睡觉。”有担忧……还有等待。 也就是说,除了吃饭和睡觉,他都站在这里了? 那一刻,朱芝芝笑了。 为什么她一直以来都没发现呢?慕无极,其实是个狠角色。 他啊,只有面对她时才会这么傻,傻得可爱,傻得让她离不开。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名叫爱的领域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而她,输得心服口服。 “我们打个赌吧?” 慕无极一怔,笑容里有一丝宠溺、有一丝无奈,“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不是花招,是游戏。”朱芝芝有模有样地点点头,“就赌个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你会吗?” “是不是划拳?” “差不多,就是石头赢剪刀,剪刀赢布,布赢石头。”她一一比划一遍,“明白了吗?” “不明白。” “少跟我装笨,这么简单你会不明白?”这样的答案他都敢给,他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她的智力没信心? 慕无极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我只是不明白你又想做什么?” “打赌啊!” “那我问你,赌注是什么?” “赌完我再告诉你。” “我的大小姐,你有点赌品行不行?” 朱芝芝有些头疼地看着他。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缠了? “反正就是个形式,欸……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还能坑你啊!” “……难说。” 眼见朱芝芝准备甩袖关门,慕无极连忙好说歹说给劝了回来。开什么玩笑,让她再闭关、冥想个十天半个月,他还活不活了? “好,我数一二三,剪刀石头……布!” 日头高些了,阳光比清晨的更加灿烂,像是太阳彻底绽开笑颜,微凉的温度也有了些上升。 慕无极看看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端着的,是朱芝芝紧握的拳头。 人啊,要是命好,真的就没办法了,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玩,完全是凭着感觉出拳……就赢了。 “你输了……吧?” 布赢石头。 如果他没听错规则,应该是这样。可为什么,那输的人脸上喜孜孜的更胜他这个赢家? “果然是这样……”朱芝芝喃喃自语。 “芝芝?” “没错,我输了。”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这五天,我关在房里想了很多。最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做不会选择题,于是我想起了古书上的内容,它总是在最困难时给我们帮助,我相信这次也不例外。你不是一直问我,第五个提示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她比了比握紧的拳头,“是石头。” 第五个提示,她选择运用自己的方式破解。 “我输了,而我的赌注是,再也不离开你。” 她输了,也许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注定要输得血本无归;她输了,却输得如释重负,输得心甘情愿,输得这样开怀,她还想辩解什么?还想拒绝承认什么? 她不得不承认,天从她意。 她永远无法放下对所生长的时空的思念,正如她永远放不下这个人。 “那个丑八怪说的没错,这个答案是天选的,也是我选的。” 那古书上说,珍惜眼前人。 如今看来,真是至理名言。 她早该顿悟了。 下一刻,朱芝芝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属于她的怀抱。 慕无极紧紧拥住怀中的珍宝,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话也不想说。 想说的话早已说过。 想听的话被她说了。 想做的,就是紧紧的抱住她,用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感情。 朱芝芝轻笑,踮起脚尖,主动印上唇,印上一生一世的诺言。 从此,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而藏云峰上,手执拂尘的无尘子掐指一算,白眉下精铄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小丫头顿悟了。 尾声 夜深人静,万籁静寂。 这一刻,连月娘都带上浓浓的睡意,躲在云朵织成的被子后,沉沉地睡去。 素雅的书房中,没有寒窗苦读的学子,没有红袖添香的佳人,只有一盏孤灯伴月眠。 忽然,门轻轻地由外推开,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进来,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哈,果然没人。 朱芝芝松了口气。 放心,朱大小姐当然不致落魄到在这个时空重操旧业,只是闲来无事……在自家练练手。 确定四下无人,她大摇大摆地来到桌前,口中念念有词,“慕无极啊慕无极,跟本小姐玩阴的,我倒要看看你这些天瞒着我做什……” 将灯点燃,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桌上的画卷。 那是一幅美人画像,不用猜也知道,慕无极眼中的美女也只有那个被他惯到无法无天的朱大小姐。 话说不久前,慕无极进宫请旨完婚,如今小俩口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 想不到她家老公还有这等才华,这下好了,就算在现代也不愁找不着工作了。 朱芝芝美美地想。 不过……为什么这画看起来这么眼熟? 也对,画的是她,她看着当然觉得眼熟,这说明她老公画得好,画得传神,画得维妙维肖。 可是,她并不太常常照镜子啊……为什么这么眼熟? 朱芝芝打了个哈欠。’ 算了算了,脑袋打结了,好困啊,回去睡觉了。 于是,朱大小姐也不管自己是偷偷摸摸进来的,就这么大大方方明目张胆地一脚踹开书房的门,回去了。 她离开后没多久,一抹修长的身影走来,见怪不怪地把书房的门关好,又朝着远处的身影叹了口气。 她非得这么“自食其力”吗? 画原本就是要送给她的,她要看,只要说一声,他可能拒绝吗? 慕无极无奈地摇摇头,朝着与妻子同样的方向走去。 这职业病还真不好改…… 跟着她折腾了半宿,困死人了。 “啊!” 三更半夜,梁王府内,梁王和梁王妃的寝房突然传出一声怪叫。 慕无极头疼地皱眉,眼睛都懒得睁,翻个身又要睡。 朱芝芝却是再无睡意,因为她突然想到一件不得了的事。 那幅画……她当然会眼熟,因为她根本就见过,还是在很久以前,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 那幅画,可不就是她继任掌门那天,被师父逼着拜祭的……祖师婆吗? 大脑霎时清明,多日来困扰她的疑惑这才彻底解开。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祖师婆”,那画像之所以跟她如此相像并非巧合,而是因为她老公画得好,画得传神,画得维妙维肖……那画像画的根本就是她? 我的天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很多事都解释得通了。 那……如果没有祖师婆的话,谁来创建盗门?她又怎么当上掌门?那本书又是怎么来的? 这岂不是说,她接下来不仅要负责创建盗门,还要担起开山始祖的重任,将盗门发扬光大? 老天爷可真瞧得起她! 想着,朱芝芝又忆起那和尚的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看身边酣睡的慕无极,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吃亏。当初白叫了他多少声“祖师公”啊?还傻乎乎地担心自己改变了历史,担心正牌祖师婆出现的话会怨恨她,弄得自己委委屈屈像小三似的。 全然不知妻子此时正一一细数旧帐,慕无极舒服地翻了个身。 朱芝芝越想越不平衡,又见某人睡得正香,自己却在冥思苦想不得安稳,心里的天平就益发地一边倒。 当心中的恶魔终于占据上风,她冷笑着推了推枕边人,把脑袋凑过去。 “无极,无极?” 半梦半醒间,慕无极半睁着眼睛看看她,然后毫无预警地在她脸颊上“啵”了一下,呓语道:“乖,好好睡觉啊。” 朱芝芝莫名其妙被偷袭,哪会这么轻易罢手,反而更加大力地摇晃着某人的肩膀。 “起来啦,慕无极,‘祖师婆’出现啦,‘祖师婆’在叫你啊!” “慕无极,你再不起来会遭天谴的!我白叫了你多少声‘祖师公’,你白占了我多少便宜!” “慕无极,我警告你,你别给我装死!” “慕无极!” “好,你逼我……看我的佛山无……影……脚!” “啊!” 一声惨叫随之而来。 这夜,梁王府内,热闹得很。 看着完美的书籍,朱芝芝充满了成就感。 她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将这本《盗门秘笈》完成,而今天,就是她第一本着作问世的日子。 “接下来,只要把这一页写上就可以了。”她举起笔,脑海里默背着那一页书上的每一个字。 “亲爱的二十一世纪的朱芝芝;现在开始,你还有十秒钟……牛尾山、黄金匕、五王爷、水流和……” “芝芝!”慕无极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干么?”她忙着呢! “你快过来!” “好了好了,我这就过去,真是,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她匆忙低头把最后两个字补上,“水流和……什么,啊,石头,是石……” “芝芝,你快点!” “我马上就过去!”哎!来不及细写了! 她草草地画上两个不像字的字,后来据《朱氏注解》所记载,那两个字一个念“石”,一个念“头”。 朱芝芝丢下笔匆匆地跑出书房,半路上突然想起什么,随即莞尔一笑,再未停下脚步,朝着她的丈夫、朝着她的幸福而去。 “朱……芝……芝……” “来了来了!” 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缘份,真是神奇的事情。 番外篇 【番外:穿越时空的电波】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 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朱芝芝什么预感也没有,就好像她离开二十一世纪之前一样,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她只是闲来无事,决定整理一下东西。 她来的时候所穿的衣物都还留着,只是,她已经越来越少整理它们。 盗仙朱芝芝,不是个喜欢沉浸在过去的人。今天,她只是闲不住地整理东西。 当打开那个存放着她现代衣物的包裹时,她想到的,不过是这些衣服要不要拿去晒一晒。 然后,在抖开衣服的瞬间,有什么掉到床上。 她一看,不禁一笑。 是她的手机。怎么……她竟把这东西带到这里来了。 一想到自己身在古代,手里却拿着一个现代电子产品,便觉得这格格不入的一幕很好笑。 想着,玩心突起。 按下开机键,萤幕上浮现出“电量不足”的字样。 她坐到镜子前,随便拨了号码,有模有样地在回忆中感受着摩登时代的生活。 “甜心,人家好想你,不管,你今天一定要陪我……”嗲声嗲气地学着电视剧里的小三,她玩得高兴,没注意上面的字样已经变成……“已接通”。 嘟…… 朱芝芝怔住。是手机接通的声音,是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的声音。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会吗?可能吗? 哗的一声,那是手机电量不足的提示音。 电话那头依旧没人接听,提示音每响一下,朱芝芝便几乎要吓得拿不稳手机。 拜托,拜托快接听,哪怕只让她听一声也好。 老天爷像是听到她的祈求,彼端传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喂!喂!芝芝,你是芝芝吗?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哪个刚好拣到我妹妹手机的倒霉蛋!死丫头,快说话啊!” “哥,是我……” 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朱芝芝早已激动得不能自己。 “死丫头!你这个死丫头!你死到哪里去了?你想吓死我是不是!我不管你在哪里,你现在就给我死回来!” 左一句一个死、右一句一个死,可见朱永沛真是气愤到极点。 “哥,我不回去了。” “你说什么?你有胆给我再说一遍!” 用尽全力止住哭腔,她不想让兄长更加担心自己。 “我……我在北国,就是……古代的那个北国,这里有人照顾我……我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 “……你真的跑去古代了?” “是……”朱芝芝的声音让自己尽量显得轻松些,“呵呵,我也吓了一跳。” “芝芝,你……回不来了是吗?”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她摇头,“哥哥,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朱永沛听她一哭,完全慌了,“芝芝你别哭,你从小就不爱哭……你别哭……哥听了很难受……真的……哥也想你,你这个死丫头,走得那么突然,我都快急疯了……” 知道时间紧迫,朱芝芝使劲控制住自己的抽泣。 “哥,我想你……可是,我也舍不下他,我不想离开他。所以,你就当我嫁人了,嫁到很远的地方……哥,对不起。” 每次说到“对不起”三个字,她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哭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没关系……哥不怪你。你别哭,听话别哭了,你做什么,哥哥都支持你,对了宝儿说她要跟你讲,你等一下。”朱永沛把手机拿给一旁急切的女友。 “喂,芝芝吗?我宝儿。”郑宝儿拿过手机,立刻压低声音开始说。“时间不多了,你现在好好听我说,我是慕无极的妹妹。” “无极的妹妹……尚仪公主?” “对,我是在去梁王府探望你和我哥哥时,碰了那本《盗门秘笈》而穿越到二十一世纪,你现在只要记得,所有你在二十一世纪看到有关北国的一切,你都必须创造出来,否则历史将会因此而改变……” 哔!提示音再度响起,残酷地宣布着这次穿越时空的通话结束。 “宝儿……哥?哥!”朱芝芝使劲地按着开机键,可是电量不足,手机萤幕奄奄一息地亮了又灭,最后彻底失去生机。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再也收不住。 “哥!” 她趴在桌上放声大哭,哭得酣畅淋漓,哭尽对亲人的挂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累的她渐渐失去意识…… 醒来时,已是深夜,身边是熟睡的丈夫。 眼睛有一点疼,像是肿了,她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睡的。 她是怎么睡着的?她竟丝毫没有印象。 她记得……她记得自己刚刚结束和哥哥、宝儿的通话…… 小小的动作惊醒了身边的人,慕无极有些心疼地抚摩着她红肿的眼睛,“怎么了?又梦到伤心的事了?” 梦?朱芝芝一惊。原来是梦吗…… 是啊!哪有电话可以从一个时空打到另一个时空的,真够异想天开的。她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了?又是叹气又是笑的。” “没事,”朱芝芝往他怀中钻了钻,“有点冷……” 慕无极抱紧娇妻,掖了掖她身后的被角。 “入秋了,多注意些,千万不要生病了。” “好。” “睡吧。” “嗯。” 听着丈夫沉稳的心跳,朱芝芝沉沉地睡去,这次,她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感觉怀中人均匀的呼吸,确定她真的已经睡去,慕无极忽然睁开双眼。 想了想,他起身走到桌边,将桌上的手机和妻子从前的衣物收在一起,放回原处,这才回到床上,再度将她拥进怀里。 这样,她明天早晨醒来,也还有理由当这是一场梦吧。 如果她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那么他就让这一切成为一场梦吧。也许,这样她会少伤心一点。 只是算算日子,这几天尚仪应该就会抵达梁王府吧…… 师父他老人家总说天机不可泄露,但他怎么觉得自己被狠狠给摆了一道?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天机不可说之一《宠儿夫》; 2、天机不可说之二《伪妾》; 3、天机不可说之三《顺手牵良人》。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