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小娇妃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彼此心里却都明白对方实际的状况。 槿榆无奈叹了口气抬起手将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往中间拢了拢,起身又添了些干草垫在她身后,免得她背后靠着石墙久了受凉。 事情总要捋出来龙去脉才好做出下一步的打算。 槿榆缓了缓,开口道:「你在西极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刑部大牢里?槿家就算受到牵连也不应该累及到你的。他们为什么抓你?三皇子可知情?」 这一点槿桦也没想通,若是对付槿家,这些人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关押一个槿榆足以。可张鹏不远千里只为骗她回来,暗中将她关押于此,可见他们是没有拿到朝廷拘捕的命令的。 槿桦自认自己可没有那么大的价值能被人如此针对。那么排除了这一切之后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这些人是冲着楚华樆。 她缓缓开口道:「我在西极那边被人算计了,外面可能还不知道我失踪了。」 这次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前因后果里有很多地方还很蹊跷。槿桦也有很多问题想问槿榆,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双方所知道的情况汇总一下,才能尽快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理清楚。 她如实开口道:「西极那边发生战乱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战事刚结束的时候,我接到关于你和大皇子出事的消息。但是没想到这个消息是有人故意送到我这里来的,为的就是想骗我回皇城。」 她顿了顿,偏过头示意了一下门外的方向,「刚刚那个人同我说话的人,你认得他吗?」 槿榆微微颔首,「见过,他搜过槿府。好像叫张鹏。」 槿桦道:「嗯,就是他,他假扮了信使,一路随我回皇城。快到这边的时候他在客栈的茶水里给我们下了蒙汗药,杀了另外跟着我的两个侍卫,将我带到这里来。」 槿榆顿时蹙眉,「假扮信使?」 槿桦点了点头,「按理说他入营帐前应该是被查过令牌之类的信物的,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糊弄过去,再加上他所说的与我听别人调查来的状况基本一致,当时我也就没起疑。」 提及此事,槿桦有些懊恼,「现在想想,他一路引着我往小路走,多半是怕皇城这边的人有所觉察,如此他就没法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关押在这里了。怨我没有早点看出端倪,还有许多其他行为现在想来也很是可疑……我当时就该意识到的。」 「不是你的错,对方既然能将通关的令牌都准备好,可见是有备而来,一切都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就算你中途察觉了也难免对方不会强行将你绑来。」 槿榆分析的也不无道理。槿桦轻轻抿了抿唇,开口道:「所以哥哥你这边又是怎么回事?贺俨的账本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槿榆目视前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我和大皇子是被陷害的,我先前从未见过那个账本,可是侍卫进来搜家的那日它却莫名其妙夹杂在我桌子上的一摞书籍里面了。」 槿桦闻言微微蹙了下眉心,「果然有人做了手脚。很可能就是张鹏带着人进去的时候,暗中塞进去的。」 槿桦在回皇城的路上,听闻了不少有关大皇子的消息,现在外面都在传大皇子骄奢淫逸,贪图享乐,挥霍无度,贺俨贪污的那些银子都是被他花销掉了。 这些传言描述得绘声绘色,每个说的都跟真事似的,若不是她清楚槿榆的为人,知道若大皇子真的是这样的人她哥哥定不会跟着他身侧做事,槿桦都几乎要被这些流言蜚语迷惑得信以为真。 她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大皇子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这一路听闻了不少有关他的传言……」 她与大皇子说起来也就仅有围场那日的一面之缘,那人身份贵重,天之骄子,贵气逼人,如此傲气的人,确实不像是会做这样的事。 可如今贺俨已经一口咬定了就是大皇子所为,种种人证物证也都是这样指向的,槿桦猜测着,会不会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敛了敛神色,不确定地开口道:「有没有可能是他瞒着你做了些什么?」 槿榆立刻否认:「不会,大皇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日日跟在他身侧谋事,他究竟有没有做过这些事我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大皇子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地位必然与他人不同,吃穿用度自然也会比旁人好些,外面的人便咬住了这一点,说那些钱就是贪污来供大皇子挥霍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但你想想,他是皇家的嫡长子,且不说皇上对他的重视,先皇后虽已故去但母家势力犹在,他从小到大最不短缺的就是钱银了吧?」 先皇后的母家在先皇后故去后便受了很大影响,虽是有些要没落了的大家族,但当年到底盛极一时,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皇后的母家仍是对大皇子最大的支撑。他绝不至于要靠贪污赈灾的钱款来度日的程度。 第2章 可这些事他们身为局中人能明白,朝中的人也许也知晓,但是世人却不知大皇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便拿来以讹传讹了。 槿桦垂下视线,隐隐觉着有哪里不对。这消息也未免传得太快了些。快得像是有人故意在散播一样。想毁掉一个人,让他彻底是去对皇位的竞争力,不知是要在皇上对他的印象上下功夫,还要考虑到百姓。 若是一个人是去了臣民们的信任,遭人人唾骂,皇上又怎会立他为储君。 这一招极为阴狠,众口铄金,外界皆传他骄奢淫逸,贪图享乐,挥霍无度,动用的是赈灾的粮款,泯灭人性,这样的话若是信的人多了,便要真的成了所谓的「真」。那到时候大皇子怕是很难再东山再起了。况且加在他身上的罪名不止这一条。 槿桦开口道:「那在大皇子那里搜出来与各地官员往来的书信和记录收受贿银的账簿是怎么回事?」 槿榆道:「王府里肯定混进去了什么人,这一年我们奉命出巡,王府一直空着只有下人们在打理,疏于防范,人想必就是那个时候被安插进来的,趁所有人不注意放进去了不少伪造出来的物证。」 他攥了攥手指,讲述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对方是早就算计好的,搜府前一天那些东西还根本不在那里,我与贺俨从未有过交集,他却在审问时一口咬定是我暗中找他将留有罪证的账本取走又想杀他灭口,他侥幸脱险,觉得自己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索性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槿桦眸色微深,「所以才会有了后面搜查槿府出现账本的事,证词与物证一旦对应上了,那就是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如此详细周密的布置,悄然做下一切,背后必然是相当大的势力。 槿桦轻咬着嘴唇。一年多前,皇上下令让诸位年长的皇子前往疆域四地巡访。其他三位皇子一年期满都早已回了皇城,唯有她和楚华樆被战事绊住了,晚回了几个月,这期间朝局是如何变换的她尚且不清楚,但是若说谁最有可能与大皇子为敌,那就只有一直想要夺得储君之位的二皇子了。 槿榆显然跟她想的是一样的,「二皇子真是好谋划,如此一来,皇位非他莫属了。」 槿桦仰着头闭目思索,虽然知道了对方是谁,可她总觉得事情还不止这么简单。他们一直身处其中,才知道一切是二皇子所为,可是在外人看来一切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槿榆微微眯了眯眼睛,「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何还要抓你?」 他试着分析道:「大皇子的事,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将账本放在我那里,不但是因为我深受大皇子重用如此更令人信服,更是想借此再拉下槿家。他们是要告诉朝中的大臣们,这就是站错队的人的下场。可你与整件事毫无关系。」 黑暗之中,槿桦蓦地睁开了双眼,「他们想要的当然不止是这样。」 槿榆微怔,「什么?」 槿桦冷冷道:「若我不出现在这里,你会不会怀疑一切与三皇子也有关系?毕竟贺俨的事是他抓到的。」 槿榆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我先前确实有所猜测,他可能会与二皇子联手,只是他不至于要害你,所以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将他排除了。」 槿桦道:「连你都会这样想,外面的人更会如此怀疑,大皇子是先皇后的母家再起势唯一的希望,他们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各式各样的奏折只怕是已经递上去了,若是此时二皇子说他又找到证据,说你我一直在暗中勾结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在楚华樆身上,贺俨是他找到的,而跟了他多年的侍读与大皇子身边的人关系极近,那些物证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两个勾结借着便利放进去的。 至于那本从槿榆房中搜出来的账本,要么是他未来得及处理,要么他只是楚华樆手中的一枚弃子。但不论是哪种情况,事情都会被转而嫁祸到楚华樆身上。 二皇子若是任由皇后的母家继续追查此事,他也担心这件事会不会被查出什么错漏的地方从而暴露了他自己,倒不如直接将祸端转移,一劳永逸。 反正大皇子已经深陷骄奢淫逸的流言蜚语,失了天下的信任,就算日后还了他清白,挥霍无度的印象已经根植在人们的心里。对他而言,这就代表着失了争夺储君之位的机会。而楚华樆则会被扣上不择手段陷害手足的罪名,从此再没有人能撼动他二皇子的地位了。 槿桦不由得冷笑,「二皇子当真是好计谋,好一个一箭双雕。」 槿榆神色一凛,瞬间想通了一切,「三皇子在他之前封了容王,以二皇子的个性,这种事怎么能容忍?」二皇子如今还被皇上任命协理此案,他倒是能借助职务的便利。 槿桦点点头,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旁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到了他们这里却是反过来了。 第3章 眼下看起来,如果出不去就破不了这个局。 槿榆环视着这四周的铜墙铁壁,「我们现在完全处于被动。」 槿桦眼眸微动,眸光闪烁了一下,忽而轻轻勾了勾唇角。 「也不全是。」 「嗯?」 「我从不叫三皇子王爷。」 槿榆闻言一怔,偏过头望着她,「你做了什么?」 槿桦敛了敛神色,解释道:「张鹏知道我与三皇子定期有书信往来,他怕事情败露,所以刚刚在外面的时候逼我写一封给三皇子报平安的信交给他。」 「你在信中做了手脚?」 槿桦点点头,「他们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又检查得仔细,话没办法明着写进去,所以我就用了我平常从不用的称呼。如果他真的能拿到那封信,一定会发现端倪的。」 槿榆微微颔首,默默收回了视线,许久他捻了捻手指,缓缓道:「桦儿,你有没有想过,他就算收到了信,也未必肯来救你。这个时候,他们大多是要自保的。现在的槿家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槿桦动了动唇,槿家从来都不是她的倚仗。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愿意相信楚华樆,就像她从前坚信着那个人会带着援军归来营救西平,就像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楚华樆曾跟她说,尽人事听天命。 两辈子的侍读了,他就是她的命。 这些话槿桦没办法跟槿榆解释,甚至连她自己也琢磨不清。她睫毛轻阖垂下视线,轻轻开口道:「他凡事总有自己的考量,只要他知道了我这边情况有异,定能立刻推测出二皇子那边的打算,如此一来咱们也算是将消息递出去了。」 槿榆望着她许久没有说话,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嗯,便如此吧。」 说了这会子话,槿桦头愈发昏昏沉沉的,身上冷得厉害。她下意识地将披着的衣服裹了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果不其然,比刚刚还要热了一些。 槿榆发现了她的异样,再次将手探向她的额头,「你烧得更厉害了。不行,你先躺下。」 槿榆立刻起身扶着她缓缓躺在干草上,牢狱之中简陋,槿榆从墙角多取了一些尽量给她垫得舒适一些,又拿起自己刚刚给她披着的外衣,盖在她身上。 厚厚的干草隔绝了冰冷的地面,槿桦感觉稍稍暖和了一些,轻轻开口道:「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声音因为发烧而变得有些喑哑。槿榆就在她身侧守着她,「好了,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 槿桦轻轻「嗯」了一声,着实有些累了。记忆中像现在这样还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父亲从不管他们这些儿女,就算生病了家中也只是请个大夫来瞧瞧便罢了。 那个时候,总是槿榆守在她身边。 耳边传来槿榆缓和下来的语气:「别担心,有我在。」 槿桦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任由困倦感拉扯着自己,重新回到漫长的黑暗。 …… 期间,槿桦曾醒了两次。许是睡得太实的缘故,连送饭的狱卒什么时候进来过她都不清楚。 槿榆扶着她坐起来倚靠在墙面上,回身取过一旁餐盘上的碗,开口道:「正好,刚送进来的清粥,还热着,起来吃点东西。」 监狱之中哪有什么像样的饭菜,说是清粥也只不过是一大锅水中滚了几粒米罢了,但这粥好歹是温热的。槿桦接过槿榆手中的碗,先是拿着暖了暖手,怕槿榆太过担心,勉强扯了抹笑,道:「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槿榆才不信从她这张嘴里说出来的,从她报喜不报忧开始,他就知道他这个妹妹惯是有自己的主意。他开口道:「先将粥喝了,好歹是热的,身子暖了也能好受一些。」 槿桦点点头,轻轻抿了一口。生病之中虽是毫无食欲,但被槿榆硬逼着喝了一碗后,胃里确实暖了许多。 坐了一会儿,槿榆重新扶了她躺下,替她将衣衫盖好。 「再睡一会儿吧。」 「嗯。」 …… 再次醒来时,槿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少个时辰了,头因着先前发烧的缘故微微有些痛,但基本上烧已经退了。 她下意识地抬眸寻找槿榆的身影,却发现他正倚在她身边的墙上,头轻抵着墙面默默睡着了。槿桦咬了咬嘴唇,醒来时她便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衣衫一直掖得严实,想必定是槿榆一直在日夜不休的守着她。 她默默地望着槿榆。在她的印象中,他从不曾有过现在的样子。 他是槿家的嫡长子,论文韬武略,整个皇城的世家公子们未有一个能及他的才学,将来入朝为官必是将相之才。可如今身陷囹圄,几乎毁了他的一切。 第4章 槿桦攥了攥手指。 若不是二皇子…… 她强压下心底地翻涌,缓缓起身。槿榆睡得浅稍有动静便醒了,那双与槿桦生得极为相似的眸子饱含着疲惫,他却不甚在意自己,只是望着槿桦单薄的衣衫眉心微蹙地开口道:「怎么起来了?」 他随手将滑落的外衣重新披在槿桦身上,「这里冷,不能再别着凉。」 槿桦摇摇头将衣服递了回去,「我没事了,睡了一觉已经退烧了。」 槿榆不放心似的重新抚上她的额头,许久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温声开口道:「嗯,是好多了。」 他调整了一下微僵的姿势重新坐好,什么功名利禄,家族官位,对他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想要继承一切,无非是想早日将他这个唯一的妹妹保护好,可现实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事与愿违。 槿榆默默地望着眼前的妹妹,忽然觉得她跟从前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已经大不一样了。 这样的变化,是从她离家之后开始的。像是成长了,像是改变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变化着。可是在他眼中,她永远都是那个他想要保护一辈子的妹妹。 其实从在这里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决定好了。槿榆沉声缓缓开口道:「桦儿,如果……」 廊间传来了阵阵急促地脚步打断了槿榆的话语,紧接着门口的方向传来了「叮叮当当」钥匙开锁的声音。 槿桦与槿榆相视一望,随即起身。 大门「砰」的一声被打开,张鹏怒目圆睁地望着他们,他一步冲上前想要揪住槿桦的衣领,「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三皇子来寻你!你在信中做了手脚是不是!」 槿榆出手挡了一下,没让他碰到槿桦。槿桦向后退了一步,瞧着他这副样子,便知自己先前的计谋算是成功了。 张鹏愤怒至极,大手挥向身后的狱卒,「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拉出去。上面有令,今日无论用什么法子也要让这两个人招供。快,都给我带走!」 他这样急着想让他们招供便是因为楚华樆快寻到这里了,原以为还可以多拖延几日将事情做得更加周密一些,没想到却突然生变,槿榆的罪行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可他必须得尽快将他这个弟弟也牵扯进来,不然回去根本没办法向主子交代。 刘大人紧随其后,显然是也有些慌乱,这眼见就要成了的事情却突然被三皇子弄了个措手不及,真是令人分外不爽。他那一双鼠目微微一转,紧接着下令道:「把这两个人分开审!给我拉到两间屋子里去!」 狱卒接了命令粗暴地拉住槿桦的胳膊将她往外面扯,同样槿榆那边也围绕了四五个士兵。走到岔路口的地方时,眼见狱卒就要将他们往两个方向带了。 槿桦身体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她正好望见了槿榆那双闪烁着幽暗的眼睛。 槿桦一怔,心脏霎时间咯噔一声。 可来不及等她反应,下一刻槿榆便忽然用尽全力,挥向了正拉着他的士兵,紧接着挣开了他身边那几个狱卒们地控制。槿桦身边的两个狱卒被他瞬间挡开,借着这个空隙,他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近。 槿榆伏在她的耳边,气息不稳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傻丫头,一会儿不管他们让你招供什么事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别伤了自己。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难逃罪责,哥哥身上不怕再多一条两条罪状。我和大皇子已经败了,但是你们不同。」 槿桦来不及有所回应,下一秒槿榆就被奔涌上来的士兵牵制住了。粗暴的士兵将他们两个人生生分离。 槿桦听见不远处传来刘大人呼唤增援地高喊,听见了张鹏愤怒地咒骂。脑子里面因着槿榆的一段话嗡嗡作响,犹如耳鸣。 她知道槿榆在做什么打算了。 「不行!」 槿桦拼命想将身边的士兵甩开。听到骚乱的狱卒从远方赶来生生将他们两人再次压制住,两人隔开了好一段距离。 张鹏咒骂着一拳挥在槿榆身上,回身推了槿桦一把,怒道:「一群废物!两个人都拉不住!赶紧给我过来,把他们两个给我拉远了!快点!」 此时涌进走廊的士兵已经多到要将槿榆的身影淹没了。槿桦挣扎着用眼角瞥见了她哥哥的侧脸。 混乱之中,她看见他笑了。 狱卒在身后重重地推了她一下,槿桦踉跄了一步,随后便被身侧的士兵擒住,拉到了审问室里。几人上前拿一指粗的麻绳将她捆绑在刑架上,槿桦尝试着用力挣了两下,奈何身体已经完全被限制住了行动。 门口的房门一开一关,只见那位张鹏口中的刘大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那双一双细小扁平的眼睛一转,回身斜睨了槿桦一眼。 第5章 刚刚在门外的时候张鹏跟他交代的已经很清楚了,只要今日之内拿到他们的供状事情就算大功告成了,任谁来了这两个人也翻不了身。 这刘大人本名刘安,是因为几年前办砸了事被贬官到这里接管的整座大狱。 这官职听起来不小,但是若在这皇城这种权贵聚集的地方论起来,那只能算是个芝麻大的官儿,手里没什么实权不说,只能处处听命办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主,况且这刑部大狱选址极为偏僻背静,因而在所有人眼中绝算不得什么美差。 奈何刘安没什么大本事,无才无能,勉勉强强混到了先前的官职却因办事不利出了岔子被贬官至此,不仅如此还得罪了上面的人,因而从那以后便再得不到升迁。 他掌管这座大狱多时,这阴冷背静的晦气地方他算是待够了,所以当二皇子命张鹏似有似无地跟他提及一些事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刘安一直料定自己之所以官途不顺,被人打压,那就是因为缺少了贵人提携的缘故。如今这眼瞅着未来朝中就是立二皇子为储君了,今日他若能助二皇子一臂之力,被二皇子归为自己人,那往后的好日子还能少吗? 到时候他升了官职谁还敢瞧不起他,以前那些对他冷嘲热讽的他可都记在心上呢,这些都得加倍还回去。 二皇子一定会记得他的功劳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受到二皇子的提携。若是能借此机会飞黄腾达,那往后可是享不尽的清福了。 那个槿榆已经被张鹏亲自处理了,他现在的任务就是逼眼前的这个人将事情认下来。 刘安一双细长的鼠目眯缝着,眼神扫过旁边摆放的各式各样的刑具,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对槿桦开口道:「槿公子识趣的话就赶紧认下了吧,你做的那些事我们已经都清楚了。」 槿桦眼眸微深,不置可否,神色清冷地望着他,甚是淡然。他们这样急着想拿到供状无非是怕楚华樆查到这里了阻止他们想做的一切,也就是说只要她拖得够久,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事情既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槿桦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抬眸神色坦然地淡淡开口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就好像我做了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一样?你们将我平白关在这里还打算滥用私刑,敢为刘大人一句,你们手里拿到朝廷要逮捕我的命令了吗?」 刘安手里当然没有接到过朝中正式的命令,一切不过是二皇子私下里的意思。 他一声冷哼,显然对槿桦的毫不配合感到不满,他强硬道:「既然我们将你关在这里,那你必然是犯了罪的,都已经到了这里还不肯老老实实认罪,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槿桦声音清冷,神色间没半点畏惧,「那还请大人明示,我槿桦究竟犯了何罪能将叫你们如此大动干戈地将我绑到这里来?」 刘安拍了下旁边的桌子,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上面说了,只要你乖乖配合,最后会留你一条性命的。但你若是不肯老老实实招认,可难保你最后能有个全尸!进了我这审问室可没有几个能完完整整出去的,你最好想好了再说。」 槿桦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轻阖遮掩住了她眼底的讽刺,她现在的目的很明确,想要的无非是时间。 槿桦故作动摇地开口道:「那大人究竟想让我招认什么?」 刘安以为槿桦这是被吓唬住了,得意地笑了笑,道:「肯配合就好,也免得受这皮肉之苦,公子是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们也想要的是什么,一会儿让你答什么你便答什么,老老实实把供状签了,对你我都好。」 槿桦沉了片刻,刘安也瞧着她的样子也给足了她时间思考,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紧不慢地等着,只等着她开窍。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回答,刘安按捺不住开口道:「你想好了没有?」 槿桦闻言轻轻勾了勾唇角,「在下愚钝,思虑了这么就也不明白大人到底想要什么?难不成是想让我认下我没做过的事情?这恐怕就恕难从命了。」 刘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被槿桦给耍了,他愤怒起身,高声道:「冥顽不灵!槿家的人还真是一个德行,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转念间似是想起了什么,阴森地一笑,讥讽地开口道:「那个槿榆也如你一般嘴硬呢,是不是牢房里面太黑让你没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槿桦五指紧握,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刘安火上浇油地又补了一句:「是不是特别触目惊心?」 他手握藤鞭挑起了槿桦的下巴,敏锐地捕捉到了槿桦神色间的变化,他讥嘲地勾起了唇角,「我告诉你,他没落在我手里算是幸运的,不然我肯定废了他。可你就没他那么幸运了,你不配合,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槿榆受伤的画面犹在眼前,槿桦手指紧攥着,恨由心生。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心中早已毫无畏惧怎样都无所谓,但是动她身边的人不行。 第6章 刘安很满意槿桦现在的表情,他幽幽开口道:「错了就是错了,主子要你错,你就得认。不然僵着吃了苦受了罪,到时候还是一样得认。你没有选择。」 「主子?」槿桦偏过头讽刺地一声冷笑,「我槿桦只有一个主子,容王让我生便生,容王让我死便死,且不说我没做过什么,就算真犯下什么大错也当交由容王处置,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里越俎代庖?」 刘安瞬间被槿桦的话激怒,拿起手中地藤鞭就挥在了她的身上。槿桦咬着牙没吭一声生生将几下受了下来。 刘安阴沉地开口道:「我告诉你,你别奢望你的容王能来救你了,你等不到了。下面的话你可想好了再说,不然有你受的。给我老老实实地将事情都交代了。」 他挥手示意了一些一旁的狱卒开始记录,一句一顿地开口道:「我问你,槿榆收受贿赂杀人灭口的事情你是不是全都知情,贺俨的事情是不是就是他派你在西极一手安排的?」 槿桦知道刘安这是想先从她口中拿到治槿榆死罪的供状。槿桦眼眸微动,脑海中莫名浮现起槿榆紧握着她的衣领在她耳边最后的交代。 他说,让她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他一个人头上。 槿桦不由得苦笑。这种事她怎么能做得出来?槿榆的一番苦心她能明白,但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要她认下她没做过的事情不可能,要她为了活而将所有的罪都推到她亲哥哥一人身上她更做不到。 槿桦连声音都是寒彻骨的:「你说的事情我不曾做过,我哥哥他更不曾做过,贺俨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心里最清楚不过。我没什么可招认的。」 藤鞭沾了水打在身上格外的疼,槿桦咬破了下唇没吭一声,疼痛感逐渐扩散,一时间她连额头上都布满了细汗。 刘安卷着手中的藤鞭,指着槿桦道:「他分明就是派你去西极,好让你给他传递那边的消息,方便他在皇城行事,你还敢说你没参与?事到如今证据确凿居然还想狡辩!」 槿桦抬眸望着刘安,眼底的嘲讽尽现,「证据确凿?朝廷这么长时间没最终定下我哥哥和大皇子的罪,不就是因为还缺点证据吗?不然你们现在如跳梁小丑一般这是在做什么?」 槿桦冷冷地一笑,直戳刘安痛处,「你们是怕朝廷继续查下去,万一发现了点什么端倪就不好了,你们想赶紧将此事了解,撇清干系。」 刘安怒极抬手一挥正好打在了槿桦的肩膀上。槿桦忍不住吃痛闷哼一声,手指紧攥。 自打离开西极,她左肩上的战伤就合合裂裂一直反复无法完全愈合,先前在廊间地一番折腾再加上刚刚受的这一下,战时受的刀伤算是彻底开裂了,鲜血不受控制地渗透衣服一点点地在她单薄的衣衫上面显现了出来。 刘安站得近,槿桦异样地变化让他心中起疑,眼睛一眯忽然就发现了她左肩上这不同寻常的血迹。 「哟,身上还藏着伤呢。槿家的二公子也有如此落魄的时候,知道什么样的伤口最疼吗?」 他一字一顿道:「伤上加伤。」 刘安拿鞭柄按压在槿桦伤口的位置,偏偏不肯给个痛快,力道由轻到重一点一点加力碾压在她左肩渗出血迹的地方,「证据确凿,你招还是不招?」 巨大的痛感席卷着槿桦每一寸的神经,不到片刻她的额头上已布满细汗。槿桦嘴唇发白,眉心紧蹙着,咬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安气极,陡然收了力道,他将藤条扔向一边站立着的狱卒,高声怒道:「给我打,就打他左肩膀上的这个地方。打到他肯配合为止。我就在这里看着,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一炷香已经燃到了底,刘安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喝茶,见槿桦软硬不吃脸色阴沉得很。 他本想速战速决解决这边的问题,早点跟张鹏那边汇合争取给二皇子留一个办事得力的好印象,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槿桦远比他想象中要嘴硬得多,愣是一个字也不肯往外说,跟别提招认什么了。 刘安将茶杯一撂,起身走到槿桦面前,细小的眼睛眯着打量着她身上的伤势。血迹已经扩散开了好大一块,旧的痕迹干涸了便很快染上新的,一层一层重重叠叠,看得有些渗人。 他挥挥手示意两个狱卒撤开,而后抬起手攥住槿桦的衣领,幽幽道:「还不打算开口吗?」 槿桦抬眸看了刘安一眼,几近失了血色的唇微微动了动,声音不大却极为清晰:「……你们休想得逞。」 刘安眼底的怒意几乎快要幻化为实质,刚要挥手下令继续用刑,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这个时候来?」刘安不耐烦地往大门的方向瞥了一眼,朝门外喊道:「进来。」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闻言半低着头走了进来,他拱了拱手开口道:「见过刘大人。」 第7章 刘安瞬间觉察到了这小厮身份上的不简单,一看衣着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过来的肯定是二皇子的人,他立刻客套道:「无须多礼。」 小厮抬起头,手也未收回去,开口道:「张大人那边想了解一下您这里的进展如何了?」 刘安表情僵了僵,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僵持着的槿桦,抹了把汗讪讪道:「劳张大人费心,快了,快了,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张大人那边都解决了?」 小厮没回答,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两摞似是捆绑好的信件。信件不厚,四五封为一捆整齐地码放着。 槿桦抬眸一眼就认出了最上面那几封是她与槿榆间的家书,另外一捆同样的,上面的两封像是从她行李里面翻出来,是楚华樆写给她的信件。 槿桦心脏咯噔一声,忽然有些意识到了他们想做什么。 那小厮向前凑了凑,将信交到了刘安手里,低声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刘安立刻心领神会,刚刚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小厮退开了一段距离,拱拱手道:「刘大人,主子的意思还是希望这一切做得真一些,所以一会儿后续的事情就有劳刘大人了。希望大人不要让主子失望才是。」 刘安一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立刻道:「放心,放心,这个自然。」 小厮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那小的先告退了。」 刘大人哪里还有一点身为朝廷命官的样子,一听二皇子的人要走了,抬起手就恭送对方出了大门,还客客气气地道了句:「有劳。」 大门一关,他回头看向槿桦,嘴角已经扬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他将信件在槿桦面前晃了晃,刻意拿得近了些,「猜猜这些是什么?」 刘安也不是真的想听槿桦的回答,只是想看看这个一贯嘴硬不肯妥协的人看到这些表情上能不能出现点什么惊恐的变化。 槿桦眸光一沉,瞬间意识到了她刚刚的猜测是对的。对方这是见屈打成招不行,想要采取更加强硬的方式了。 刘安等了半天也没能在槿桦脸上看见他想要的表情,他顿时有些不爽快,语气不善地开口道:「这是从你行礼里面翻出来的罪证,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信,笑容甚是惹人生厌,「你同你哥哥还真是来往密切啊,这么多封信这还只是拿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过来。」 他将这一摞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举起另外几封再度开口道:「你跟三皇子之间的书信也不少,他不在西极的这段时间用这种方式交给你了不少任务吧?果然,这次大皇子的事情同他逃不了干系。」 槿桦与槿榆之间的那些家书她都有好好地保存着,而那些与楚华樆来往的信件若是其中有重要内容的,她都会看过之后烧掉,以免日后落人把柄,其余剩下的那些多半是没什么事情,只是定期叮嘱她在西极之地万事小心的信。 这些信她当时没舍得烧,觉得并无要事在里面留着便也留着了。如今若是这些信真的被利用成了他们将楚华樆牵扯进来的工具,那倒真的是她的罪过了。 槿桦手指刹那间紧攥,语气甚是冰冷:「三皇子也是你想污蔑就能污蔑的?」 「啧,真是个忠心护住的。」刘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语气甚是轻蔑:「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无才无能的皇子,前些日子不过是沾了西极战事的光侥幸封了容王,你拿他来压我?」 他可以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二皇子未来才是不可估量的,你的愚忠要害死你了。不过我倒也好奇,这个三皇子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让你这么忠心护着他。」 槿桦抿唇不语,刘安觉着甚是无趣,不紧不慢地开始拆开手中的信封拿给槿桦看,边看边点评:「啧,这么短。」 信里面只是简单的嘱咐而已,自然没有几句话。刘安又接连拆了两封,皆是普通的书信,手指拿到第四封的时候,他嘴角忽然勾了勾,「你可别放松了,重点就要来了。这可是我们从半路上截获的。」 他两只手指夹着信封在槿桦眼前晃了晃,「一起来看看这里面写了什么?」 信纸一打开槿桦就怔住了,信的口吻忽然变成了她写给楚华樆的信件,里面讲的是关于她如何处理好了楚华樆交给她的在西极的任务,事事皆与贺俨和大皇子有关,结尾处还不忘提及槿榆那边已经联络妥当。 可这从头至尾根本就不是她的字迹!所谓的「截获」根本就是一场伪造。 槿桦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这是伪造证据!」 刘安显然不以为意,他又拿起刚刚与槿榆有关的那一摞家书,随手抽出了后面几封依次拆开,他不厌其烦地每一页都给槿桦看了一眼。 「这一摞是从槿榆住处搜出来的,你寄给他的信,当中这几分可是明明白白参与了贪污钱银的分赃和有关贺俨的事,书信的日期和内容也与刚刚你与三皇子那封的完全吻合,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第8章 信纸明晃晃地摆在槿桦眼前,上面的字迹只与她有三四分相似,却要拿这样的东西诬陷在她的头上。 她直视着刘安,道:「这根本不是我写的。与我从前的笔迹相比较便可得知,你们分明是在栽赃陷害以假乱真。」 刘安丝毫不在意信纸字面上的差距,他悠悠开口道:「谁说的,我看就是你写的,这不挺像的。我听闻西极战事惨烈,身处其中难免遭到波及,比如被飞石乱箭伤了胳膊伤了手什么的,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吧。想来受伤时写出来的字与平时的略有不同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他一副小人得志地样子写在脸上,走过来在槿桦身边低声道:「再说了,等你写下供词签了字画了押,这里面的真真假假又有谁会在意呢?」 槿桦抬眸望向刘安,眼神中的寒意犹如寒地冰天的北方雪夜,寒彻骨的冷意让他本能地心生畏惧,心脏猛地一缩,吓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撞在了不远处的桌角上。 沉重的实木桌被他撞得一歪,直到痛感从大腿上传来刘安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胆小和失态。他恼羞成怒,周围还有那么多狱卒都在看着他呢! 刘安顿时怒极,「给我打!打到他肯老老实实签字画押为止!」 「你做梦。」 身上的痛感在叠加,过多流失的鲜血让槿桦的意识也逐渐开始变得混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上,明明身处潮湿冰冷的环境,她身上却因着疼痛尽是薄汗,到最后连视线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槿桦自嘲地想着当年西平城那么难守自己都挺过来了,当真是明剑好躲暗箭难防。脑海里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时她站在破碎的城楼上看他率军而至救她于危困之中的场景了。 「……」 你若是再不来,怕是就再也不到我了吧……? 刘安走过来迫使槿桦垂下的头再次抬起,槿桦的呼吸有些不稳,喉间涌起了些血腥味。 她睁开眼睛冷眼看着他。 刘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最终将视线落在她那双细长的手指上,「槿公子还真是生得一双好手。只可惜这好手若是不用在该用的时候生了也是白生。留着它往后也是个隐患,既然你不愿意老老实实地签字画押,那我便替你废了你这双手吧。你也尝一尝这十指连心的滋味?」 话音刚落,紧闭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打开。 槿桦蓦地抬头望去,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道槿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谁敢废了她?」 楚华樆身着一身荼白底绣金银二色云纹长衫,下着墨黑金丝靴,腰间牙白玄纹的锦带上系着一枚质地上好玉质通透的精雕竹节佩。一双漆黑深邃的凤眸淡漠地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贵气逼人,寒意尽现。 这身影是槿桦再熟悉不过的了。一别数月,总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视线模糊得厉害即将处于失去意识的边缘,槿桦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再抬眸时却望见那人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殿下。」她微微张了张口无声地唤一句,喉咙间一时间喑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失了血色的双唇轻轻动了动。这一切都被楚华樆看在了眼里。 楚华樆抿唇不语,幽暗的凤眸里蕴藏着深不可测的风云,抬手间利刃一挑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槿桦身上所有的绳索。破碎的绳结纷纷落地。 光是强撑着保持清醒就已经几乎耗干了槿桦所有的力气,绳子被松开的那一刻,她根本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身子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下一刻却被那个人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没事了。」楚华樆的声音带着他往日里的低沉平稳,语调中低声地安抚让人没来由地感到了心安。 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气息环绕着槿桦,长时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下意识地松动了。楚华樆在她身边的这一认知让她身体本能地缓缓放松下来。 模糊的意识再次将她往黑暗的世界里拖拽,身上唯一能感知到的痛觉刺激着她的大脑保持最后一丝的清醒。 槿桦用尽力气抬眸看向大门的方向,只见几个侍卫已经将刘安制服逼他跪在了地上。 楚华樆的目光沿着槿桦的视线望向身后的刘安,在槿桦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漆黑的凤眸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幽深。他甚少有这样情感外露的时候,眸光中寒意清晰可见,视线所及之处一片寂静,让人就连呼吸都会忍不住收敛。 楚华樆薄唇紧抿,淡漠地开口道:「刘安,你如今的差事当的事越发好了。本王的人也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刘安又惊又恐地跪在地上。张鹏明明跟他说今日这个容王找不到这里来的! 任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这短短的片刻间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第9章 刘安的身体随着楚华樆不带一丝温度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巨大的威圧感甚至让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立刻开口道:「不!不!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奉命行事!」 「哦?」楚华樆眸光深邃,尾音带着令人生寒的起伏,「奉了谁的命?」 刘安一颤,头压得更低了。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将二皇子给供出来,如今这个情形他也许还能活命,但若是供出二皇子,只怕他未来全家上下只有死路一条了。只要他不说,他就依然是二皇子阵营的人,他不会不管他的! 刘安鼓足了底气,仗着身后还有二皇子,咬着牙抬头开口道:「这、这里是刑部!擅闯刑部可是重……」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在望见楚华樆那双幽暗的眼睛时瞬间发不出声音了。 恐惧的认知侵蚀进他肺腑的最深处,寒意由脊柱向四肢逐渐漫延开来,犹如身处在寒冬腊月里的冰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冰雪所掩埋。 楚华樆薄唇勾起的弧度近乎锋利,他淡漠地看着刘安,声音平缓:「那么滥用私刑,该当何罪?」 刘安彻底僵在了那里,楚华樆的语气中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音调上的起伏,明明是极为清冷平缓的声音,却足够令人再做不出违逆他的事情来。 刘安一下就摊在了地上,「王、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下官、下官就是一时糊涂,王爷饶命啊!」 槿桦微微蹙眉。楚华樆用余光望见了她这点细微的变化,他抬眸看了侍卫一眼,紧按着刘安的侍卫一僵,立刻心领神会赶紧堵了刘安的嘴。 楚华樆缓缓开口道:「刘安肆意妄为,滥用职权,即刻关押大理寺候审。择日杖毙。」 刘安发出呜咽地悲鸣立刻挣扎了起来,两个侍卫联合将他按住,拖拽着出了审问室。其余的那几个跟着刘安做事的狱卒全都傻了眼,楚华樆淡漠地望了他们一眼,顿了顿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下令道:「将其他人全部压下去听候发落。」 「是!」侍卫们立刻领命办事。 屋内再度恢复了一片寂静。 槿桦垂着头望见楚华樆荼白色的衣衫上已经沾染上了她的血迹,她忙摇了摇头,想要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支撑起身体。如此这般,这样太过僭越了。 还未等她挣动身体便被对方按了一下。 「别乱动。」 槿桦微怔。 楚华樆的声音温沉却带着不容推拒的语气,他垂眸打量了一下槿桦身上的伤势,避开伤处便将她横抱了起来往牢房外面走。 张鹏似是听见了牢房间的动静,立刻赶了过来,迎面便望见了带着槿桦出来的楚华樆。 张鹏脸上瞬间涌起了一阵惊慌,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三皇子会来的这样快。他今日过来前主子可是再三交代过天黑之前必须让槿桦将所有事情都招认了,如今若是让三皇子从他眼前将人带走,主子必定会大发雷霆。 他立刻上前挡住了前方的路,拱手道:「王爷,皇上已经下过令这件案子全权交由刑部与二皇子审理了,王爷今日这是要硬闯刑部大牢吗?」 楚华樆薄唇紧抿,抬眸望了他一眼,「二皇子身边的一条狗如今也配在本王面前开口说话了?」 张鹏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本王还不怕与他为敌。」楚华樆低头看了一眼槿桦的状况,不愿再与他继续耽搁时间,带着人就往外走。 槿桦习惯了他往日里的温沉,几乎快要忘记了他动怒时的样子。她张了张口却因身上的疼痛说不出话来,楚华樆见她紧蹙的眉心,手中的力道又松了两分,稳稳地抱着她往外走。 直到再看见外面的光槿桦才发觉原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楚华樆带着她上了马车,车中很大足够她平稳地躺在上面。 一直以来地消耗让槿桦倍感精疲力竭,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游离的意识即将被剥去。张鹏的出现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槿桦耗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拉住了楚华樆退开的衣袖。 「殿下……我哥哥他……」 一阵剧痛席卷着她全身所有的神经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视线模糊得让她看不清楚华樆的脸。 「抱歉,我来晚了……」 他好像还对她说了什么可槿桦却听不清了,不甘与恨意涌向心底,又生了几分绝望出来。眼眸缓缓闭合,那是一片漫长的黑暗。 迎接她的是一个冗长的梦境,不知怎的,混沌之中,槿桦竟梦见了些年幼在家中时的事来。 她梦见很小的时候,她望着院子里结的红石榴甚是好看便央求着槿榆带她偷偷摘几颗下来。 石榴树长得虽不高但是奈何他们那时人小,槿榆想法子抓着树干往上爬了爬,摘下两颗石榴来递给她。她见他爬的高,便闹唤着自己也要摘,槿榆拗不过她只好抱她去够那树杈边上的红石榴。 第10章 槿桦那时年纪小比槿榆还要矮上许多即便这样也还是够不着,她便学着槿榆刚刚的样子握住一枝树杈也想往上爬爬,眼见着就要摸到石榴了却被家里的大人发现了。结果不但石榴全被没收了,家里人还发了好大的脾气,责骂她说姑娘家还学会上树了,大家闺秀成什么体统。 槿榆只顾护着她不让她受罚便都揽在自己身上,说都是他的主意,家中气得让他到祠堂里罚跪。天都黑透了,也没见他回来。 槿桦悄悄溜进去看他,只见他还跪在那里,她走过去瞬间眼圈就红了,祠堂清清冷冷的,烛火映着他一人的身影。槿榆见她哭了也不顾自己,强撑着勾起了唇角揉了揉她的头说自己无事,还从怀里拿出一把不知何时摘的红果来,哄着她说等出去了给她煮红果水喝。 画面一转槿桦就看见他们二人在家中学堂里的场景。但凡世家大族,在家中都会设立学堂供家族中的子女年幼时读书识字启蒙。那时教他们的先生极为严厉,动辄抄书,重了皆是要挨手板的。 那时她年幼贪玩总不愿意花心思背书,仗着先生平常不爱提问她们这些姑娘便存了侥幸打算蒙混过关去。谁料那日课上抽查,先生竟一下子抽到了她身上。 那文章的内容晦涩难懂,她先前也没有好好熟记,根本背不出几句。槿榆怕她受罚便在下面悄悄给她提醒,起先还好,她听得仔细一句一句地跟着他复述着,眼瞧着就要背完了最后的段落,结果却还是被教书的先生给发现了。 先生那天好大的火气,槿榆因为护着她挨了好一顿手板,可他一声不吭,下了学看见她微红的眼眶还反过来拿了糖安慰她,他说还好先生打了他就忘了要罚她抄书了。 槿榆十几年如一日地哄着她护着她,他说父亲常年在外打仗,母亲和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了,如今母亲不在了,他便更要护好她。 梦境到了最后便浮现起前不久时候的事了,槿桦梦见她临去西极之地前槿榆约她在城东的茶楼见上一面递了个护身符给她,他说这个护身符最灵了,能保护她在西极平安。 …… 槿桦蓦得睁开双眼,发觉自己眼角一片湿润,她偏过头,那个她一直在西极带在身上的护身符就那样静静地平放在她枕边。 槿桦伸手拿起护身符贴在心脏所在的位置,泪一下子就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了。 是不是我抢了你的护身符所以你才出事了?你把这唯一的护身符给了我护我平安,可你自己呢? 这些年你可曾有为自己打算? 槿桦抬起手擦掉了脸侧的泪痕,随着意识一同苏醒的还有沉睡已久的痛感。槿桦缓缓起身,发觉自己身上各处的伤口皆被处理过,绑好了绷带。 最为严重的还要数左肩上的那处战伤,刘安知道她肩膀有伤后便故意在那里加重了力道,本就未愈合的伤口哪里受得了那般折腾,伤口如今撕裂得更加严重,稍稍一动便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槿桦蹙眉缓过这阵痛感,手指下意识地攥了攥身下的软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眸望向那轻薄帷幔的另一端。 这屋子是她极为熟悉的,床的侧面放着一道岁寒三友花梨木屏风,屏风后便是她存放衣物饰品一类的小柜子,再往前的窗边上摆放着几只琉璃花瓶,紧贴着窗前的木纹镂雕四角书案上还摆着她临行前没有收起来的书卷。房间的另一侧是一套圆桌小凳,角落的位置设有一个书架供她摆放往日里搜罗来的书籍和其他一些杂物。 屋内的陈设同她一年多前离开时别无二致。 这是她在王府中一直住着的那个房间。 许是病中的人想得格外多的缘故。槿桦怔怔地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怎的一阵恍惚,陡然生出了一种回家了的安全感。 如果她已经被救出来了,那么槿榆……槿榆他也不会有事的吧? 门口忽地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开门声。槿桦闻声朝外间的大门方向望去,抬起右手将床边的织有暗花的帷幔一并拉开。里间的门没关,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端着一个深色木纹托盘走了进来。 槿桦在远处瞧着他的身影分外熟悉,不确定地唤了一句:「阿福?」槿桦一张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是喑哑的,喉咙间干得厉害,说完这句便抑制不住咳了几声。 那人正巧走到门口,听见声音抬头望向槿桦正坐着,顿时喜上眉梢,应道:「槿公子你终于醒了。」 去西极前,在这府中的下人中,槿桦便跟这院子里伺候的阿福最为熟悉,他们去西极时这间院子也一直交由阿福打理着。 他端着托盘走到槿桦床边,边走边念叨:「昨日王爷带着公子回来可把我们给吓坏了,公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槿桦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她心脏蓦地一紧,立刻问道:「王爷呢?王爷可在府上?」 第11章 阿福摇了摇头,将药碗放在了槿桦的床边,道:「王爷出府了,公子先将药喝了吧,王爷出门前有吩咐让您好好静养。」 槿桦哪里还有心思静养,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她最想知道的无非是槿榆现在究竟如何了。 槿桦心里慌得厉害,她缓了缓,声音轻得不成样子:「阿福,你可知我哥哥他现在如何了?」 阿福为难道:「公子,王爷吩咐了让您好好养伤,您先将药喝了吧。养好自己的身体要紧啊。」 槿桦攥着护身符的手蓦地收紧,听他避而不谈槿榆的事,心脏咯噔一声。她顿时回想起她昏睡去楚华樆在她身边说的话。 已经……太晚了吗……? 槿桦气息有些不稳,喉咙间又有些气血翻涌了上来。她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感,开口道:「阿福,你跟我说句实话,外面现在到底是怎样了?」 阿福也知道这是瞒不住了,只好如实开口道:「那个贺俨在狱中自尽了,二皇子说他是畏罪自裁,可由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死无对证了。大公子那日在狱中知晓了此事,知道再无翻案的可能,不想连累公子,便将他们打算强加在你身上的罪责一并揽了过去。皇上此时怕是已经下旨了……」 槿桦一把拉住他,「他现在人在哪里?」 阿福不由得有些慌乱,磕磕巴巴地开口道:「刑、刑部大牢。」 槿桦松开了他,恍惚间发觉连自己的手都是在颤抖的。她垂眸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双臂抿唇不语。 她此时的脸色不言而喻,阿福瞧着她这副样子顿时心里没了底,他试探性地开口道:「公子,公子要不您先躺下我去给您传太医?万事、万事还有王爷在呢!」 槿桦摇了摇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起身,随手拿过了放在床边的一件外衣披在身上便往外走。 她要去见槿榆。 她必须要找到槿榆。 凭什么他一句话就将一切都担下了,不问她的想法,更不问她的意思。她不需要他这么做,也从不想让他这样。 重生归来,她最想弥补的便是前世她与槿榆之间的关系,明明这辈子他们之间再没有了那些误会,明明前世种种的纷扰都已经被一件一件解决掉。离开皇城前,槿桦本以为他们以后的生活会变好…… 可如今…… 槿桦向前走了几步,堪堪握住了里间的门框,身上的疼痛感牵扯着每一寸神经,脚下仍没有恢复多少力气虚浮得厉害。 阿福赶紧上前将她扶住,急了一头的汗,「公子,您先回床上躺着,我替您去!我替您去打听!」 槿桦扶着门边缓了缓,微微摇了摇头,「我没事。」她说罢又要往外走。 在刑部大牢中那么多天他都熬过来了,是不是因为她的出现,他才将什么都认下了。 牢狱间,他最后伏在她耳边说话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槿榆根本就不明白,只要他还活着,就是对她最大的守护。 说好的要护她一辈子的呢?他怎么能如今出尔反尔了? 槿桦撑住门边,再度朝院外走去。跨到回廊的那一瞬间,身子失了平衡直直地撞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立刻拉了她一把将她稳稳扶好。 槿桦抬眸望去,瞬间便认出了那人衣衫上的暗纹。 「殿下……」 楚华樆眉心微蹙着,朝她身后慌张的小厮示意了一下,让他先下去。 他垂下视线望向槿桦,缓缓开口道:「你就是半点也不肯听话。」 槿桦的胳膊还在他手中握着,他就着这个姿势也不容槿桦拒绝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回到了里间的床上。 槿桦本能地想要起身,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乱动。」楚华樆眸色微沉,眉心再次紧蹙,他抬起胳膊扶着她倚在床头靠好,随手取过放在一旁的药碗,沉声开口道:「先将药喝了。」 槿桦动了动唇,看着递过来的汤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她抿抿唇,不想再给楚华樆添更多的麻烦,可是语气却忍不住地焦急:「殿下,我哥哥他……」 楚华樆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神色间早已不似在刑部大牢中那般凌厉,他缓缓开口道:「我去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认下了。再加上贺俨的事已经死无对证,我只能尽力保下他一条性命。」 他顿了顿,「如今圣旨的意思是,看在你父亲为国戎马一生年事已高的份上,只罢免你父亲的官职不追究其他连带罪责,至于你哥哥槿榆,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即日流放北寒之地,最晚三日后起程。」 槿桦微微怔在了原地,万没想到楚华樆肯帮她至此。 她知道,即便他将过程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但原本的死罪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绝非什么易事。 第12章 不管怎么说,槿榆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楚华樆看着她抿唇不语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他放缓了语气温声开口道:「现在肯喝药了吗?」 槿桦垂下视线,不想再违背楚华樆的意思,默不作声地将手中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槿榆的性命虽说是保住了,可北寒之地是何等的荒凉苦寒,流放之人到了那边更是如奴如婢。她哥哥何等才能、心性,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境地。这着实叫她感受不到一点复生的喜悦。 况且她如今身上的伤势尚且如此,槿榆的伤只怕还要比她严重万倍,三日之后就要发往北寒,这当真是应了圣旨上那句「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可该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根本该不是她哥哥! 槿桦恨由心生,身体微微颤抖。 二皇子那些人这次没能达到目的只怕还要刁难,槿榆他究竟能不能平安到北寒…… 楚华樆像是看出了她此时心中所想,开口道:「我已命人暗中打点好一切,去北寒的路上也会派人暗中跟着,他不会出事的。」 「殿下……」槿桦紧紧攥着衣袖,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最终只化作了无声,该说「谢」吗?可这一切远远不是一个「谢」字能表达的。楚华樆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 楚华樆眼眸微动,漆黑色的凤眸打量在槿桦最重的伤口上,眼眸间有深邃的幽暗流转。 「是我的问题。」他声音低沉,修长的手指松了松领口的位置,在槿桦抬头望向他的瞬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楚华樆淡淡开口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带给他的?我可以安排人临行那天给他送过去。」 槿桦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摇了摇头,她声音极轻:「可不可以……让我再见他一面?」 楚华樆薄唇轻抿,半晌没有说话。 槿桦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在轻阖间将眼眸中的神色悉数遮掩。她本不该再提这样的请求的,想来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皆是她冲动行事的错。她已经给楚华樆添了够多麻烦了,殿下能保住她哥哥一命已经实属不易,再提更多的请求原是她太过任性了。 槿桦眼眸微动,声音极低:「殿下且当我未说过吧,是我越矩了。」 楚华樆将她眼神中的眸光闪烁尽收眼底,漆黑深邃的凤眸间出现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变幻。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捻动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声音低沉平缓:「圣旨已下,朝中有规矩,重刑犯任何人都不得探视。但凡是总有例外,三日后的辰时城北的树林,我会安排你们在那里见上一面。」 「殿下……」槿桦微怔,抬眸间潋滟的双眸轻轻眨动了两下。 三日后……那正是槿榆要去北寒之地的日子。 「多谢殿下。」槿桦也忘了身上的伤作势就要再次起来谢恩。 楚华樆没让她起身,眉头微皱着将后半句一并说了出来:「我可以帮你安排这件事,但能去与否要看你自己。」 槿桦微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楚华樆薄唇紧抿,望着她这副不自知的样子,似有不悦地蹙了蹙眉心,他声音低沉地开口道:「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像今日这样跌跌撞撞地闯出去,那这一个月便哪里都不要去了。」 槿桦猛地回想起刚刚不小心撞在楚华樆身上的场景,不由得红了耳尖,她自知理亏地咬了咬下唇没敢去看楚华樆的眼睛,「我错了……一切都听殿下的。」 槿桦垂眸望着自己双臂上缠绕的绷带,若是她当初一直听楚华樆的话,那现在是否会是另一幅光景了? 楚华樆眸色微深,许久,像是看穿了槿桦的心思,他淡淡道:「不是你的错。」 他放缓了语气:「是我的问题。本想让你在西平城那边避一避,倒叫人钻了空隙。」 槿桦摇了摇头,这前前后后的因果经历这一番她大概已经明了了。楚华樆多半是觉察到了二皇子那边会有动向,知道她听闻皇城这边出事一定会按捺不住往回赶便没有告诉她,想让她在西极避过这一阵的风头,只是没不想她却因此落入了旁人的圈套。 说起来也是她自己太过大意了。 槿桦不由得感叹二皇子心思之深。他眼见贺俨事情败露,先是安排贺俨在狱中立刻咬定大皇子,而后派张鹏去西极想将楚华樆一并拉扯进来。 当真是好大一盘棋。 槿桦道:「殿下……我听闻贺俨他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楚华樆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不是自尽,那是做给别人看的。物尽其用,他最后的利用价值便是以畏罪自裁之由让一切都再无翻案的可能。况且贺俨只要活一日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隐患,贺俨知道的太多了必然是要被除掉的。」 第13章 他从头至尾将槿桦不知道的事情讲清:「我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但命人抓到他的时候,账本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那本账簿是关键性的物证,只是搜索之际他却在狱中招认出了另外的人。」 「大皇子?」 楚华樆微微颔首,「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你的信来得比往日晚的时候我便有所怀疑,你从不唤我王爷,那信中却写了两遍,由此我便知道你定是出事了。」 槿桦抿了抿唇,「二皇子知道我定期会写书信,当时在狱中他们以槿榆作要挟威胁于我,众目睽睽之下,我也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了。」 楚华樆点点头,「命人去西极调查太过耽误时间,楚怀恪的人频繁往来于王府和刑部之间,我便同时派人暗中查探了他的王府和刑部大牢,你果然在那里。」 楚华樆眼眸微动,话至此处,在槿桦看不见的地方似有什么思绪从他那向来平静无波的神色间一闪而过。 那双狭长的凤眸打量在槿桦身上绑着的绷带上,他再次开口道:「我命太医来给你诊过脉,好在伤口都未伤及筋骨,只是左肩上这一处稍重了些,你一只手不方便我会帮你换药,其余的伤仔细处理着,按时服用汤药便很快就能痊愈。」 楚华樆说着将床头的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拿给她,「这药你之前用过,可以加速愈合生肌,消肿止痛,好了也不会留疤痕。你先用着,若是不够我再命人配给你。三日之后我会来看你伤好的状况,若是能下地走路了便命人送你去城北,若是不好好养着便哪里也不许去。」 槿桦清楚,楚华樆一向说到做到,这是在告诫她不准再糟蹋自己的身子。她微微颔首,轻轻开口道:「多谢殿下。」 楚华樆眸色微深,望着她这副乖巧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许久,槿桦听见身侧传来了一声无奈地轻叹。 「槿桦,你听话一些。」 槿桦闻言望向楚华樆,长长的睫毛在抬眸间轻眨,双唇微微动了动。 楚华樆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能看穿进人的灵魂里,他望向槿桦的眼睛,薄唇轻轻勾了勾,「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知不知道留在我身边意味着什么?」 槿桦微怔,那年书房里的场景犹在眼前,她缓缓点了点头。 楚华樆修长的手指向外松了松领口的位置,漆黑的眼眸透着深不见底的幽深。 「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所以别急。」 …… 从那以后的三日里,槿桦很少能见到楚华樆,但每当她要给左肩换药的时候那人总能如期而至。 这段时间她一直有老老实实地遵照医嘱按时服药安心静养,第三日的时候便已经可以正常下地行走了。楚华樆见她一阵子苍白的脸色如今也恢复了些气血,便如约在第三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命人备了马车等候在王府门口,悄然送她出了皇城。 车夫将马车停在了道边,槿桦下了马车,又往林子里约定的地点走了几步,远远地就望见两个官差带了一个人走了过来。 槿桦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槿榆,他身着一身素色的长衫,身上的伤口悉数被那件单薄的衣服遮掩住了,曦光之下,颀长的身影孑然而立,槿桦攥了攥手指,一时有些恍惚。 这两个官差是提前便被买通了的,两人看见在此等候的槿桦,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人开口道:「我们两个去路那边给你们盯着,公子有什么话快些说,别耽误了时辰。」 槿桦微微颔首,「多谢。」 林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微风穿过树林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槿榆与槿桦相视而望。 槿榆望着她,微微扯出了一抹笑,他似是安慰地开口道:「你没事就好。」 槿桦无声地动了动唇。 她一点都不好。 她不想将自己的情绪带给槿榆让对方担心,出门前就曾再三压抑过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多想,可如今看见这样的槿榆,所有的努力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了。 槿榆无奈轻叹了口气,默默走到她身边,「别胡思乱想了,我没事的,不用为我担心。从辅佐大皇子的那一刻,我便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 他放缓了语气,就像是当年他们都还在家里,「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与大皇子的疏忽所致,你不必为此自责。只要还活着,我们就还能再相见的。」 槿桦强忍着情绪将视线移向一边。 槿榆的脸色不大好,槿桦看得出那是他伤口未愈的缘故,他身上的衣衫极为单薄,前往北寒的路还远,这样的行装哪里撑得到北寒。 槿桦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他,「我准备了些衣物和日常要用到的东西,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太多,还有药品和一些钱银,你路上总是用的到的,还有你的伤……」 第14章 「没事的。」槿榆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额发,声音温和:「我这不是还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槿桦感觉自己的眼睛又湿了,她强仰了头没让眼泪流出来,从怀中拿了那张在西极庇佑着她的护身符,放在槿榆手中,「这是你给我的那道护身符,如今我从西北平安回来了,也该物归原主。你也得从北寒平安回来。」 槿榆立刻抬起手递了回去,「既然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了。」 槿桦摇了摇头,推回了他的手,「北寒之地万分凶险,你且当作是让我心安。」 槿榆微怔,他望了望放在自己手心的那道护身符轻轻攥了攥,「好,那我便收着。你也得答应我,留在皇城照顾好自己。」 他微微笑了笑,语气甚是云淡风轻:「你就当我是出了趟远门,我们只是暂时见不着了,无事的。你也不必担心我,成王败寇的事情,我比你要想得要开些。」 槿桦越是听他这样说,心中越是难过,她明白槿榆是不愿看她自责才说出这样的话想让她宽心。 今非昔比的境地,又有谁能不在意? 槿榆放下了手,视线越过槿桦的肩膀望向了远处,他缓缓开口道:「其实私心里我是希望你能离开皇城的,为了走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这里的明争暗斗没有尽头。可我知道,你也不愿走了。」 他收回了视线,「从小我便事事都依着你,就算事到如今也不想不顾你的意愿。或许从前的路我们都没得选,但我希望你如今这条路是对的。」 槿榆微微勾了勾唇角,在槿桦注视下指了指她身后的方向,他轻轻开口道:「他来接你了。」 槿桦一怔,回身看见楚华樆出现在了马车旁边,视线所及正是她所在的方向。 槿榆带着她回到了马车旁边,朝楚华樆道:「此番多亏王爷出手相助,槿榆在此谢过了。」 楚华樆微微颔首,余光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槿桦,「此去艰难,你且保重自己才可叫她心安。」 「这个自然。」 槿榆郑重地行了一礼,「王爷必是成大事之人。」 …… 远处的官差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朝马车这边走来,带了槿榆离去。 槿桦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藏在袖间的手紧紧地攥着。楚华樆默默地站在了她的身侧,「上车吧。」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登上马车的那一刻,槿桦又回眸望了一眼,微风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微微有些凌乱,眼角有些泛红。 车马在摇晃之中缓缓而行,风穿过林间发出沙沙的声响。车厢够宽,足以容纳他们两个人,楚华樆坐在她的右侧,槿桦微微偏着头望着时隐时现的的窗外。 想起那个背影,眼泪到底是有些收不住了,槿桦余光瞥见楚华樆正在注视着她,顿时有些窘迫。她抬起手便要将眼泪擦掉,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着,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嘲:「最近总是这样,都不像个男人了。」 楚华樆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槿桦回头望向他,下一刻便被那只宽大的手掌遮住了视线。 槿桦一怔。 黑暗之中,楚华樆的唇蓦地触在了她的唇上,另一只手顺势握住她僵在空中的手腕拉到一边,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你本来就不是。」 那只宽大的手掌下,槿桦潋滟的双眸轻颤着,长长的睫毛轻扫在那人温凉的掌心间传来阵阵奇异的酥痒感。 黑暗之中像是其他的感知被无限放大了,槿桦看不到楚华樆的脸,再听不清车轮滚动传来的喧嚣,耳畔只剩那人极近的呼吸声和唇间残存的触感。温软的双唇与那人的薄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槿桦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就那样怔怔地僵在了原地。 楚华樆微微退开了一段距离,轻轻松开了槿桦的手腕,狭长的凤眸中闪烁着讳莫如深的幽暗,直到发觉了掌心间的湿润,才将蒙着她眼睛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那双清澈的眸子湿漉漉地望着他,刚刚未能擦掉的泪痕仍在眼眶间打转,像是整个人都连同未落下的眼泪一起,愣愣地注视着他。 「不哭了?」 有那么一瞬间,槿桦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楚华樆这话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带了点哄劝的意味。 那双狭长的凤眸漆黑而又深邃,声音低沉悦耳离得近了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磁性。槿桦在这样地注视下脸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马车在不知道的时候早就已经停了下来。车夫久不见车厢里的动静,不明所以地撩开车帘,低头拱手道:「王爷,咱们到了。」 这一句话彻底让宛若惊弓之鸟的槿桦回过了神,她猛然回眸望向窗外王府的大门,绯红的脸色随着车夫的话瞬间漫延至耳尖。 第15章 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连车夫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抹素色的身影极快地下了马车。 楚华樆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修长的手指缓缓捻了捻手上的玉扳指,似有什么情绪从他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马车外,一个侍卫走上前行礼俯首道:「王爷,郑大人到访,朝中那边似有新的动向。」 楚华樆微微颔首,淡淡地收回了视线,修长的手指抚上领口,声音低沉而平缓:「知道了,安排人去书房吧。」 …… 槿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屋子,里间的大门被她反手关闭,整个人背靠在那道镂雕藤花纹木门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身体霎时间像是陡然卸了力气,最终紧贴着门框的边缘缓缓滑坐到地面上。 槿桦茫然地抬起手抚上自己胸口的位置,心脏仍在里面猛烈地跳动着,大脑间一片空白像是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手指下意识地上移,最终轻轻触碰在楚华樆刚刚吻过的那双温软的唇瓣上。 殿下他刚刚……亲了她? 这样的认知让槿桦脸侧刚刚褪下些的绯红再次浸染了上来。她手足无措地望向地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将手放下好还是维持着现在的姿势,缓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将她丢失的理智再度找回来。 槿桦缓缓环抱住膝盖,将脸埋藏在双膝之间。 殿下为什么要亲她?视线被遮挡的那一刹那,她看不清楚华樆的脸。 恍惚间她听见那人问她:「不哭了?」 所以,殿下是嫌她在马车上哭得太吵了而堵她的嘴……的吗?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被槿桦立刻晃了晃头否定了。她缓缓仰头倚在身后的门板上,双手捂在脸侧之间。 她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殿下才不是那种轻浮的人。 槿桦暗骂了自己一句,深吸了一口气,指尖轻揉在眉心上。 可他究竟是何意呢……? 槿桦发觉自己猜不透楚华樆的想法,亦如这个意料之外的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 槿桦知道,从那日起,她的生活就回不去常态了。 原本她在王府的每一天不是围绕着楚华樆在书房就是独自待在自己屋子里看些古书兵法什么的,可如今这两件事都会令她心神不宁。 槿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那日马车上的事情之后心里就再也无法平静。她虽然很想问清楚,但她发现自己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勇气独自去面对楚华樆的眼睛了。 所以从那以后她三番五次地找了借口避开,要么就干脆出府,找个没有人的僻静地方,一呆就是一整天。 从那天送走了槿榆之后,槿桦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而过了今年的夏天,她在这里的侍读期就正式满了四年。 当初她总觉得这四年对她而言像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漫漫长夜,可直到自己真的要到了这一天,才发觉时光流逝得其实远比她想象得要快。 按照大未朝的制度,侍读期满后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入朝为官或是避世去做其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原本这四年侍读期满后她便是真正的自由了。她会默默离开王府,保有现在的身份,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正大光明地在林间置一套宅院,远离槿家远离那里所有的纷扰。哪怕一辈子不嫁人,也永远不会深陷上辈子那种被家族摆布的生活。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离开吗? 自槿榆出事以后,槿桦曾不止一次想过,待到侍读期满后她便离开皇城,出发去北寒。可几番思考下她便冷静了下来,如今槿榆身上背负着种种罪名,就算她追随而去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现实。她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反倒会给槿榆徒增麻烦。 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不是她,更不是她哥哥,而是坐在在远处正操控着这一切的二皇子楚怀恪。她只有留在这里,也唯有留在这里,才能将他扳倒,还槿榆一个清白。 若放在从前,她多半会毫不犹豫地请求楚华樆,让她继续留在他身边做事。 可如今…… 微风吹乱了槿桦鬓间处的碎发,也吹乱了她所有的心绪。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楚华樆。可眼下若是离了王府……她又能去哪? 槿桦这才发觉自己对那个人的依赖。过去的四年里,她的一切皆是围绕着这一个人而存在的。留在他身边久而久之成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她喜欢待在他身边。 这样的认知让槿桦微微一愣。 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不只是因为槿榆的事,更是从初见以来就莫名感受到的心安感似乎让她一点一点深陷在了这里。 第16章 楚华樆从不限制她的自由,放任她去学一切她想学的东西,带她去看各样她所未见过的世界。从前那个如同井底之蛙一般的她,似乎在这里看见了外面的天。是楚华樆让她意识到,她也可以自由地活下去了。 自重生以来,槿桦第一次感到庆幸自己能重活这一世,重新与那人相识。前前后后的两世她都被同一人所拯救了。往后的路便是她上辈子所没走过的路,虽不清楚未来,但清楚地知道,往后没了圣旨的束缚,自己还想继续留在那个人身边。 初夏的空气中沾染着阳光的味道。槿桦长舒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轻眨,格外动人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潋滟。 不管殿下是如何想的,但至少她现在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槿桦从外面的凉亭中起身,这些日子她想避开楚华樆总往外面跑,久而久之就找到了这么个远离人群的僻静地方,有时候一坐就是半晌。不过她今日得提早回王府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不可能一辈子不见楚华樆的。 …… 王府门前的侍卫见是槿桦回来了二话没说就放了她进去。这个时辰王府中值守的下人少,多半都在小憩。 楚华樆册封为容王之后,皇上曾下令翻修扩建旧王府,如今这里远比她当初离开前要大得多些。 槿桦穿过连廊往她房间所在的院子里走,拐过弯来不经意间地一瞥,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她的房门前。 楚华樆身着一身月白江牙海水鹤纹锦袍,腰间系着精雕竹节如意佩,墨色的长发被半束在身后,闻声朝连廊尽头的槿桦望过去的时候,狭长的凤眸中微微出现了些神色间的变幻。 槿桦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视线交汇,槿桦不自觉地轻轻咬了咬下唇。 她咽了口唾沫,平复了一下自己跳得极快地心脏,藏在袖间的手在楚华樆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攥了攥,抹去了掌心间生出的细汗。槿桦朝着他微微行了一个常礼,而后缓缓起身朝楚华樆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楚华樆看着她的动作凤眸微挑,难得见她这样乖乖巧巧地朝自己走过来,这段时间她不是找个借口就跑,就是假装没看到他转身就走。一回两回他也就纵着了,本想着她今日再敢溜,他定要将她抓回来好好教育教育,没想到她这会子倒是乖巧了。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种说不出的磁性,他望着她,开口道:「不躲了?」 槿桦动了动唇,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是在故意躲着他的,她自知理亏,不承认也不是,只得讪讪地避了视线,微微颔首。 楚华樆将视线移向旁边空无一人的庭院,回眸望着槿桦身上,「不打算让我进去?」 槿桦赶紧摇了摇头。整个王府都是他的,他还有哪里是进不得的。楚华樆这话分明就是在威胁她。 槿桦暗自腹诽,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可一点不敢表现出来。她垂下视线掩住自己的神色,顿了顿,上前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毕恭毕敬道:「殿下请。」 楚华樆薄唇轻勾,打量在槿桦身上时眸光中似有几分能将人灵魂都看穿的深邃。 「进来,将房门关上。」 槿桦身子一僵,咽了口唾沫,垂眸应了声:「是。」 这里明明是她的房间,按理说是她最熟悉的环境,可是当房门一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槿桦又开始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屋子里的门窗皆是关闭着的,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在这安恬的午后微微显得有些昏暗。 槿桦拘谨地站在了原地。楚华樆淡定自若地走向了屋内的主位,回眸看见她只盯着自己没动,薄唇微微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他招了招手低声唤道:「怎么还愣在那里?过来。」 槿桦手指轻轻攥了攥衣角,手掌间又濡湿了些细汗出来。 「我……我去给殿下沏茶。」她慌不择言地找了个借口,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楚华樆这会子倒是有的是耐心,玩味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由着她去。这丫头最近「临阵脱逃」的本事倒是练得挺到家的。只是今日楚华樆可不打算再放她走了,任她再怎么拖延时间最后也还是要回到这里来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见槿桦捧着一个黑漆木纹托盘缓缓走了进来。也不知是哪个小厮这么勤谨,耳房里的热水和茶叶都是备好了的,任她怎么磨磨蹭蹭也不过就是个沏茶的工夫。 该来的总要来。 其实她一进屋的时候就后悔了,早想到眼下还要被楚华樆这样一直望着将茶杯端到他身边,还不如刚刚直接走过去要好些。至少她还能站得稍有段距离。 槿桦在楚华樆地注视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只低头望着手中的斗彩折枝菊花纹的茶杯故意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走到他身边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索性直接将茶水连托盘一起放在了楚华樆身侧的小桌上。 第17章 楚华樆蓦地抬起手握住了她即将抽离的手腕,抬眸间薄唇轻勾,「今日不打算躲了?还以为你又要借着倒茶偷溜了。」 槿桦心脏霎时间漏跳了一拍。楚华樆的手宽大而有力,手掌间的温度隔着布料传递到槿桦胳膊上,带着微微温冷的触感,逐渐由一处漫延开来。 她垂下视线摇头否认道:「我没想溜走。」 楚华樆凤眸微挑,而后讳莫如深地缓缓点了点头,轻笑道:「那样最好。」 槿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回答在无形之中替自己避免了另一种结局的可能。但长期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警觉令她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危险气息,她忙随口问了一句,想要打破现在紧张的氛围,「殿下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楚华樆漆黑的凤眸打量在槿桦身上,他来找她所为何事她心里能不清楚?如今的这番发问倒更像是在欲盖弥彰。 楚华樆故意不提,松开了槿桦的手腕,修长的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在茶杯的边缘,反倒谈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你的侍读期就要到了,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槿桦微微一愣,没料到楚华樆会提起这件事情。其实她本想问的是,他那日在马车里,究竟是何意?可她到底没有勇气直接提起,前段时间自己的胡乱猜想让她心神不宁,长期躲着楚华樆不见的感觉让她没来由地感到烦躁不安,她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可话已至此她不得不先做回答,槿桦如实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她垂眸拱手道:「还请殿下再收留我一段时间。」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槿桦话语里的细节,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幽暗,他声音平缓:「再收留你一段时间?」 槿桦默默点了点头。 楚华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顿了顿,抬眸望向槿桦的眼睛,「是想留在我这里好为你哥哥复仇?」 槿桦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也不是。她是想过,只有留在楚华樆身边才能有机会向二皇子复仇,可她想留下来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眼下什么样的话说出口都会显得是在欲盖弥彰,苍白无力。她没办法解释,也根本没法将自己的心思在三言两语间表达清。 槿桦恍然间发觉自己一点也不想被楚华樆误会。 她顿了顿,极为认真道:「殿下,我没有想利用你的意思。」 楚华樆一双深邃的凤眸望着槿桦清澈的眼睛,像是看透进她的灵魂深处,如静潭般平静无波的漆黑眼眸中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是明白的。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声音低沉悦耳:「我知道。」 他随手将她拉得近了些,而后慢条斯理地起身,垂眸望着槿桦脸侧涌现的阵阵绯红。 楚华樆的容貌足以蛊惑众生,论起整个皇城中都甚少有人能及他一半俊美,墨色的长发如瀑般微垂。这样的角度和距离让槿桦本能地心跳加快,偏偏胳膊还是被对方握在手里的,让她想退一步也退不开,就连身体也不知不觉间又开始变得僵硬了。 楚华樆漆黑的眸子中带着点少见地变幻,他声音如同上好的冷质玉器,温冷却又透着种说不出的蛊惑:「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实现的。但总得让我先讨点利息吧?」 他说着,用手轻抬了槿桦的下颌,俯身吻了下去。 槿桦骤然睁大了双眼,整个人彻底僵在了原地,仅存的理智在顷刻间便化为乌有消散得一干二净。 楚华樆轻轻笑了笑退开了一小段微不足道的距离,修长的手指上移微微松了松自己的衣领,像是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槿桦的心思,他低声开口问道:「还想问我马车上的事吗?」 槿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同楚华樆换了一个位置,她身后便是那套花梨木黑漆木纹太师椅。楚华樆先前移了一步,槿桦本能地想向后退,脚跟轻移间便碰到了那张椅子,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发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地坐在了刚刚楚华樆坐过的地方。 槿桦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可以退开的道路了。 楚华樆将胳膊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薄唇轻勾着将槿桦困在了自己的两臂之间。他微微俯身,再次轻吻在那双他这些日子忘不了的温软唇瓣上,声音低沉悦耳,带这种说不出的磁性:「现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槿桦紧绷着的思绪,彻底断开了。 她怔怔地望着楚华樆。自马车那日起,槿桦脑海中便曾涌现过万千种思绪,却唯独这样的结果是她从来不敢去猜想的。这个想法像是与她永远隔着一层窗户纸,她从前一直都没有勇气去想那扇窗之后的事。 「傻死了。」楚华樆无奈蹙了蹙眉心,如玉器般微冷温度的指尖略过她的脸侧最终停留在她的下颚上,他声音轻缓语气斯理地开口道:「看来以后得好好教教才行。」 第18章 槿桦的耳尖红了个彻底。 她呼吸微滞,「殿下……」殿下他,喜欢她? 「嗯。」楚华樆似是漫不经心般地点了点头,眸光中闪烁着幽暗的深邃,「所以往后不准想着要回去以后嫁给旁人了。」 槿桦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殿下……想娶她? 猛烈跳动的心脏却给了她最为真实的反应。 像是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静潭里,被人滴进去了一滴水,平静的水面泛起阵阵波澜,似乎是在叫嚣着提醒后知后觉的她:这里是一直存在着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与楚华樆相处的每一刻她都并不感到排斥。某种想法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只是她下意识地不去察觉,全当做自己是不甘心再回去随随便便嫁人草草一生,便心安理得地作为侍读留在他身边。 可是事到如今她却瞒不了自己了,侍读期将满,再没有圣旨将她束缚。 她想继续留下来。 前后两辈子,她眼前的世界总是晦暗的,唯有在楚华樆身边时视线中出现了一点久违的光线。 其实她早就无处可去了。 就算不是因为复仇,她也无处可去了。 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意识到自己想要留在楚华樆身边,可她却从未意识到在这样感觉背后的其实是更深层次的深意。 所谓信赖,信任与依赖。其实爱,也是一种信赖。 槿桦想着,自己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大抵便是源于这样的信赖。 楚华樆望着她的眼睛便知晓她的想法了。他本无意让槿桦走进自己所处的世界,他也曾给过她机会让她逃离这里远远地离开,但既然她现在已经走进来了,他便再也不会放手了。 楚华樆原以为自己会有足够的耐心让她自己慢慢意识到这一点,直到那天在刑部他看见她浑身是伤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回来后,楚华樆就在想,与其弄丢了她,倒不如尽早亲自让她明白。 楚华樆俯身重新吻在了那双温软的唇瓣上。槿桦清澈的眼眸中霎时间沾染上了些许楚华樆身上的温度。 那双晦暗不明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幽深。 楚华樆想着,就算她不答应他也不会叫她走的。既然她已经看过自己眼中的世界了,那便再也别想着要离开了。 槿桦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大脑一片混乱,甚至忘记了呼吸,纤细的手指本能地攥住了楚华樆前襟的衣衫,原是想要将他推开,胳膊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顺着她那微不足道的力道稍稍退开了一小段距离。 迟来的呼吸感唤回了槿桦大脑中最后一丝清醒。目光所及是她素色雅淡的袖口和楚华樆深色锦袍上的暗纹。 这不对…… 此时自己身上的装束让她找回了些许涣散开来的理智。 他们的身份,她的身份…… 槿家如今已经是墙倒众人推,旁人巴不得与跟槿家有关的人和事避开些关系免得被牵连,她扮作男子留在这里已经实属勉强,怎可能再去想以后还能恢复身份后的事。 槿桦蓦地松开了手指,避开了楚华樆的视线,垂眸间长长的睫毛轻掩,「殿下,我……我……」 楚华樆耐着性子听她说下去。 槿桦强迫自己忽略掉自己胸口处心脏跳动的声音,「我不能……」她缓缓摇了摇头,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断,「殿下,是我太过僭越了。」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楚华樆想听到的那一种。他眼底闪过一抹幽深,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颚,迫使槿桦望着他的眼睛。 「僭不僭越由我说了算。」 槿桦微微失神。下一刻楚华樆便在她的注视下再次靠近,堵住了她所有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想要推拒的话语。 他家这个小侍读哪里都好,就是天天把自己束缚得太紧了些。现在已经远比她刚来的时候要好上很多了,只不过她何时才能明白,他的心思。 「别胡思乱想了。」楚华樆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开口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听话一点,嗯?」 「……」 「……嗯。」 槿桦的声音很轻,像是很快便融化在了周遭的空气里。鼻间又有些微微发酸,长长的睫毛轻颤间也没能掩住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楚华樆缓缓靠了过去。 …… 夏日里傍晚的气温也不像前段日子那么凉了,和煦的晚风吹散了些许白日里的燥热,庭院中远比屋内要凉爽许多。 半月来,槿桦身上的伤已经基本好得差不多了,她多伤在皮外,最严重的一处也不过是在肩膀的外伤。楚华樆给她的药极好,镇痛止血,还可以加速愈合生肌不留疤痕,不出几日她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的一点肩伤倒也无碍。 第19章 这段时间里,有关贺俨一案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大皇子被终身囚禁在府里,身份与庶人无异。贪污赈灾钱粮收受贿赂本是死罪,但皇上念及先皇后旧情,最终下了道幽禁终身的圣旨。朝中其余涉及贪污行贿的官员却都没能逃过一死。 皇上此番龙颜大怒,又因着大皇子的事,怒急攻心生了一场大病,太医院连夜诊治,其余皇子也都被召进宫里侍疾,然而皇上大病初愈之后身子也不像从前那般硬朗了,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由此,朝中许多事务便落到了诸位皇子的身上。 雨季一到,西南爆发了洪灾,百姓流离失所。楚华樆要处理的事情也逐渐多了起来,除了经常上朝参与政务,其余时间便是忙在书房中审阅、议事。 二皇子因着处理贺俨一案的雷厉风行、铁面无私,广受朝臣赞许。事后,皇上封了他为恒王,成了楚华樆之后的又一位王爷。 贺俨一案当初皇上原是交由二皇子和楚华樆协同处理的,只不过后来牵扯出了槿家,因着槿桦的缘故楚华樆需避嫌,皇上便将此事全权交由了二皇子调查。 世人只知这位新晋的恒王处事果断绝不念私情,却皆不知,他究竟借着职务之便掺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进去。 槿桦因着伤未好的缘故,这段时间都是待在王府的屋子里静养,一律不见外人。白日里楚华樆要入宫,她一个人在屋子躺了一天多少有些沉闷,晚膳后便挨不住独自一人出了房间,在门前的廊内找了个地方坐下,吹吹风见一见外面的空气。 如今的王府不似从前。楚华樆册封为容王后,王府上下便被翻新了一遍,还扩大了整整一倍,从前的些下人自然是不够用了,近来府中又添置了不少新人。 槿桦的存在眼下在这王府中有些尴尬,楚华樆虽待她一切如常甚至比往日还要好上几分,但曾经风光荣耀的槿家倒了的事情到底也是事实,皇上保留了戎马一生的大将军最后一丝体面,在众人弹劾的风口浪尖上准了他卸甲辞官,槿征也由此保下了槿氏全家人的性命。 曾经满门的荣耀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人人对槿家的人都避之不及,新来的下人们有不少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说王爷是念及旧情收留她,可她却丝毫不懂得分寸还好意思赖在这里。 这样的话传到槿桦这边她只当是没听。可楚华樆一向御下极严,半点容不得沙子。一夜之间,所有传过流言蜚语的下人该罚的罚,该逐的逐,一律按王府中的规矩处置。 从那以后槿桦倒是一点闲言碎语也听不到了,下人们都认识到了这个侍读在王府中的地位,除了跟她相熟的那几个,其余下人都是绕着她走,唯恐凑到她跟前再惹出些事情。 槿桦哭笑不得,倒也乐得清静。 庭院里这会子安静,值守的小厮点亮了院中照明的灯火,退下后,便再看不到一点人影了。 槿桦想着近来朝中的事,垂眸揉了揉眉心。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地脚步声,这样的声音在这格外静谧的傍晚显得尤为清晰。 槿桦警觉地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人正朝着廊间走来。 那人身着一袭素色的广袖菊纹长衫,长发高束,极为规整,眉眼间甚是傲然。 这倒是位面生的。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槿桦,视线交汇的一刹那,他神色间瞬时露出了一丝讶异,只不过这样的惊讶更像是没料到槿桦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又很快便调整如常。 他见槿桦也在望着他,顿了顿,抬了下衣袖上前走了两步,微微拱手道:「想必你便是槿公子。」 槿桦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她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开口道:「你认得我?」 那男子微微颔首,「从前便有所耳闻,那日见王爷闯了刑部带了你出来,远远便望见了,如此算来,自然是认得的。」他语气似是平静,就像只是解释一件平常的事情,但槿桦能听出他对她的不喜。 真是个怪人,明明他们才第一次见。 槿桦的视线越过他,遥望着他过来的方向,看他这身衣着,心里已然猜出了个答案,她轻轻颔首示意,淡淡开口道:「见过邵先生。」 此人名为邵卿,是此番楚华樆回皇城后来拜在楚华樆门下的。 自从楚华樆在西平城一战成名封了容王,便有无数的文人谋士想拜在他门下,成为其门客幕僚,其中便有眼前的这位名为邵卿的人。 楚华樆用人极为谨慎,能有资格留下来的人少之又少,而能在这些人中再一次脱颖而出的,只有邵卿一人。楚华樆曾在无意中跟槿桦提及过此人谋略过人,可见他绝不简单。 幕僚与门客跟槿桦他们这类人不同,槿桦他们是皇上亲自下旨让侍奉在皇子身侧的侍读,出身大多是世家大族,担得起「公子」一称,而幕僚与门客多半出身普通,但总有一技之长或是师从名门,槿桦思来想去觉得唤他一句「先生」最为合适。 第20章 他长眉一凛,显然是没料到槿桦还能猜到他的身份。说起来他们两人之间倒是没有什么上下之分,槿桦起身向他还了一礼,解释道:「看邵先生刚刚来的方向是王爷的书房吧,这个时间会去王爷书房议事的,想必也只有先生一人了。」 邵卿敛了敛衣袖,「公子倒是位聪明人。」 槿桦抿唇不语,知道他此番并非是真的恭维,而是话里有话。 她直接挑明,开口道:「想必邵先生是有话要对我讲?」 邵卿微微蹙眉,「担不起公子一句先生,还是叫我邵卿为好。既然公子喜欢开门见山,邵某觉得有一事还是直接告诫公子为好。」 「何事?」 「贺俨一案后,朝中的风波,想必公子身处院墙之中静养着也该有所耳闻。还请公子往后小心行事,切勿再给王爷惹了麻烦。」 槿桦神色微敛,眼神中闪过一丝变幻。她知道他说的是前段时间朝中上奏楚华樆私闯刑部的事,不用调查她也明白,这一切都是二皇子命人一手安排的。那些人避重就轻,全然不提刘安滥用私刑私自抓人的事,只提了楚华樆强闯刑部,行事不妥。 槿桦明白邵卿的意思是,若不是因为她此番冲动落入对方陷阱,也不至于让王爷有这样的话柄落在二皇子手上。 刑部那日,楚怀恪原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可以同时扳倒一直是他王位路上最大阻碍的大皇子,和最近忽然起势崭露锋芒的楚华樆,却不成想自己还是算漏了一步,被及时赶来的楚华樆坏了好事。以二皇子睚眦必报的心思,他怎会甘心忍下这口气? 朝中那几个大臣自然都是楚怀恪提前安排好的,只是他打压心切,操之过急。楚华樆早就有所防备反将一军,没让他吃到半点甜头。 这件事最后倒也没掀起什么波澜,楚华樆应对有度,皇上也不甚在意,反倒训斥了那几个朝臣几句。 槿桦知道在这件事的应对上邵卿也参与其中谋划了不少。大皇子倒后,除了残余皇后旧党,朝中几乎被支持二皇子的人所占据,楚华樆如今正值稳固地位的时期,她此番确实是添了麻烦的。 槿桦道:「先生放心。」她虽然不喜欢邵卿的语气,但既然一切确实是因她而起,她也没什么可争辩的。 邵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像是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 许久他淡淡开口道:「如此甚好。」 仅仅是这第一次见面的三言两语间,槿桦就知道自己跟这人定是相处不来了,她细眉微挑,道:「那么先生找我可还有其他事情?」 邵卿敛了敛衣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打扰公子了,公子安心静养。」 槿桦微微颔首,眼神在邵卿地注视下似是不经意间地往院落门外的方向望。 邵卿也明白她的意思,薄唇一抿颔首离去。 其实他这人更喜欢点到为止。这位公子他入府前便有所耳闻,能留在王爷身边这么长时间定不是个普通的人,只是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他着实还没有从槿桦身上看出什么能耐来。 夜色下,邵卿回眸远远地望了一眼那个坐在廊间的清冷的身影。他垂下视线沉思片刻,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自己效忠的这位王爷还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好在这个槿公子倒还算是个识时务的,但愿他真的能说到做到,往后谨言慎行吧。 …… 槿桦直到望到他那身白衣都消失不见了才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这人是在提点她?若换作旁人说他是来故意找茬的也不为过,当真是个古怪的性格。 夏季的晚风带来阵阵清凉的舒适感,庭院里点着灯,丝毫不觉得阴暗,蝉鸣声似有似无地从远处阵阵传来。 楚华樆的书房在槿桦房间对面靠北一点的位置,从这个角度,槿桦刚好可以看到那里燃着的灯火。 邵卿已经走了,这个时辰想必已经没有要议的事情了。槿桦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仅仅是一个白日没见楚华樆,她便有些不习惯。 「要不去看看吧……」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随着微风拂过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槿桦盯着楚华樆书房的灯火沉思片刻,缓缓起身。 …… 今日负责书房这边轮值的是阿福。他刚前脚送了杯沏好的雨前龙井进去,出门一回身就看见槿公子端了杯茶走了过来。 能在这院中当差的都是人精,阿福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槿公子是想找个理由见王爷了,这个时辰了过来那想必定是有要事要谈啊! 他抹了把脸暗骂了自己一句,「多事。」赶紧上前几步赔上笑脸行礼道:「槿公子安。」 槿桦微微一僵,缓缓点了点头。 她当年入府没多久便与阿福相熟,如今,他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见她不会避之不及的小厮了。槿桦知道今日是阿福值守,所以才这样直接过来。 第21章 她刚刚在廊下想了许久,最终猜想了这么个奉茶的理由来,只是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就见阿福从里面退出来了。楚华樆平时不喜欢在书房中留人侍奉,小厮们都是值守在门外,随时听吩咐办事,眼瞧着阿福端着个空托盘刚出来那肯定是刚送完茶。 她那句「替阿福端进来」的借口算是用不得了。 槿桦头疼地抿了抿唇,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为合适的深夜求见的理由。 总不能说自己想见他了吧? 眼瞧着站在一旁的阿福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她,槿桦叹了口气轻声道:「王爷可还在忙着?」 阿福低头拱了拱手,虽槿桦一起压低了声音:「刚与邵先生议完事。」 阿福一直跟着楚华樆,又与槿桦相熟多年,深知槿桦为人,也知道王爷对槿公子的看重。最近外界传进来的流言蜚语他一向嗤之以鼻,半点不曾理会,反倒趁着不当值时有闲暇去看过槿桦好几回,叫她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旁人若问起王爷的事他肯定闭口不提,但槿公子来了肯定是要例外的。 他又补了一句:「王爷这会子估摸着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槿桦迟疑了一下,她想着自己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皇上近来身体欠安,将一部分事情都交给了诸位皇子,名为分担,实则也是一种对诸皇子处事能力地试探。朝中因着最近西南水患的事,大事小情不断,她还是别打扰楚华樆了为好。 槿桦随手将手中的茶交到阿福手里,「替我处理掉吧。」 阿福微微一愣,见她这是要走的意思,赶紧出言挽留,「公子不进去了?我去替公子通传一声啊。」旁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的,刚刚王爷还问过他槿公子可歇下了,他远远望了望那边的灯是暗的,便以为是歇下了,就这么回了话。 这会子想想估计那时槿公子正在耳房备茶。阿福大胆地一猜,槿公子要是没睡王爷可能是要召他过去的,这么说来王爷是有事要找槿公子! 槿桦哪里能猜到就这么片刻的工夫,阿福脑子里自己就联想出了一大堆细节,把事情给圆全了。 她「不解风情」地摇了摇头,「不进去了。你回去值守吧。」她看了眼书房门前今日也没别人,又将沏好的茶拿了回来,「这个我自己一会儿喝了。」 书房内忽然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端着茶进来。」 槿桦脚步一顿,脸侧微不可见地闪过一抹绯红,她万没想到隔着这道门自己与阿福间的对话还是被楚华樆给听见了。 那……岂不是她刚刚找的借口也都被楚华樆给听了去? 槿桦的耳尖再次红了起来。 阿福瞅了槿桦半天,心道这王爷明显是唤槿公子进去的啊,怎么公子还这么稳如泰山地站在这里不动呢,他愣愣地挠了挠头,好心提醒道:「公子,公子?王爷唤你进去呐。」 槿桦身子一僵,端在手中的茶水在杯盖子底下悄悄跟着晃了晃。她急忙敛了敛神色,开口道:「嗯,我知道,我这就进去。」 阿福疑惑地望了望她,总感觉槿公子最近这几天有哪里不一样了。白天路过槿公子房间的时候,瞧着他总时不时地望着王爷书房的方向出神也就罢了,怎的感觉他现在每日见王爷也不大自然了?从前不是天天在书房里侍奉的么? 阿福好奇归好奇,最多也就是自己心里想想不会真的问出来。他见槿桦端着茶杯赶紧上前几步替她将书房的大门打开,生怕她一慌张再忽略个门槛台阶什么的,阿福忙又加了一句:「公子请。您……您脚下慢着点。」 槿桦顿时窘迫,咬了咬下唇暗骂了自己一句。再这样下去真要被这些下人看出什么来了。 她端着热茶,缓缓迈过门槛,阿福适时地将她身后的房门关上,屋内一时间只有烛火晃动偶尔传来的声响。槿桦盯着手里的斗彩折枝菊花纹茶杯抿抿唇轻阖了眼睛,而后眸光微敛缓缓抬头望向了正在主座上的楚华樆。 楚华樆身着一袭月白色藤纹交织绫广袖常服,修长的手指轻叩在宽大的书案上,漆黑而又深邃的眼眸间带了些许笑意,「怎么这么久才进来?」 槿桦强装淡定地走到楚华樆身侧,将热茶放在了他的手边,故意不去瞧已经存在在那里许久的另一杯,她缓缓开口道:「跟阿福说了会子话,耽误了点时间。」 门外倚在廊间红漆柱子上的阿福莫名打了个喷嚏,他疑狐地挠了挠头,心道这天儿也不冷啊?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在茶杯上她刚刚端着的那个地方,他声音低沉悦耳:「想端着我的茶去哪?」 槿桦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全被他听去了,她小声嘀咕着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自己在房间里无事沏了壶茶,尝着这茶叶泡出来的味道还不错就想着给殿下也送过来点尝尝,没成想殿下已经有了。」 第22章 她说着将视线飘向楚华樆刚刚饮过的那半杯雨前龙井上。楚华樆将她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就着刚刚的姿势端起了手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顺着她的话说道:「嗯,这茶叶是不错。比阿福刚刚送进来的要好喝。」 槿桦没忍住轻咳了一声,且不说她泡茶的手艺如何,单说这茶叶,她那里存下的破茶哪里能跟楚华樆天天喝着的茶叶比,更何况这上一杯还是前些日子宫里刚新送过来的雨前龙井。 还没等她缓过来,就听楚华樆缓缓开口道:「往后每日都给我沏了送过来。」 槿桦险些抬起手抹一把脸,忽然有了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她就知道殿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楚华樆凤眸微挑,「怎么?不愿意吗?」他说出来的话虽是问句,可听到槿桦耳朵里她可一点也没听出来这是打算询问她意愿的意思。 她迫于某种无形的威压赶紧摇头,违心道:「没有没有,愿意的。」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嗯,就知道你是愿意每天过来的。」 槿桦:「……」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她刚刚明明说的是沏茶的事!怎么不知不觉间好像又被殿下给绕进去了??? 楚华樆眼见她要恼了,也不再逗她了,他缓缓放下茶盏,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刚刚还问了阿福你歇没歇下,本以为你睡了。」 槿桦垂下视线,如实道:「时辰还早,屋子里又闷,便也不觉得困。」 楚华樆微微颔首眸光打量在槿桦身上,蓦地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胳膊,「怎么感觉你又清瘦了些?晚膳可好好用了?」 槿桦身子微微一僵,楚华樆手掌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到了她的皮肤上,心跳莫名加快了两分,她抿了抿唇,「殿下看错了,分明没有变化。」 楚华樆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地靠回到那张黑漆木纹的椅背上,「往后过来跟我一同用膳。」 槿桦一怔,这才发觉她入王府这么久还没和楚华樆一同用过膳呢。从前作为侍读她哪里敢做这样越矩的事情,如今……如今她这一身男人装扮,就算是楚华樆允许的,叫下人看见也未免有些奇怪了。 哪有在府上吃饭还叫侍读陪着的。 槿桦生怕楚华樆就这么定下来了,赶紧开口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楚华樆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只不过这样的神色只消片刻便被他悉数收敛。他家这个小侍读究竟何时才能再放开一些? 他语调间听不出什么声音起伏地变换,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一遍,道:「规矩?」 槿桦忙点了点头。 楚华樆眼眸微动,似是漫不经心地抬起胳膊替她将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了耳后,「那我说的话也不肯听了?」 如此亲昵的动作令槿桦耳尖微红,可她却不知怎的,望着那双幽深清冷的凤眸怎么也别不开视线了。她动了动唇,轻声道:「不是的。」藏在袖子里的手在楚华樆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攥了攥,槿桦缓了缓,「我会过来的。」 楚华樆像是听到了满意地答案,抬手让她靠得近了些,「再陪我待一会儿,天色不早了,你的伤还得修养着,我看完这些就送你回去。」 槿桦眼睛轻轻眨动了两下,顺着楚华樆的目光望见了他书案上那厚厚的一摞公文,垂眸间想起了那些深夜里的灯火。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眸光间的些许变幻,槿桦抿了抿唇,抬起手取过了放在一旁的墨砚。 「嗯,我帮殿下研墨。」 夜深,人静。庭院内几盏挂在廊间的小灯随着晚风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月光映照出树影,四下皆是寂静,偶有蝉声虫鸣从远处阵阵传来却也只能辨出依稀,树影婆娑倒显得院子里有些昏暗了,唯有王府的书房内是一片灯火通明。 屋内的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一人研墨一人批阅公文,不需要交谈也丝毫不会觉得沉闷,像是从很久以前起就形成了这样的默契。 槿桦看着楚华樆缓缓落笔忽然有了种回到过去的感觉。楚华樆的字是极为好看的,似乎完全应了「字如其人」这四个字的含义,笔锋干净利落棱角分明,落笔势巧形密,字里行间凤翥龙腾。 槿桦有时候甚至觉得就算是楚华樆平日练字时随意写下的草稿,装裱起来也足够在外面的店里买上个极高的价钱了。然而她的字迹最多也就能和那些闺中的小家碧玉比上一比,任她怎么练习也只是工整,写不出男子那般的大气。 楚华樆抬手将批阅好的公文合上拿起下一本,余光不经意间地一瞥就看见槿桦正望着他的字迹出神。 他抬眸轻轻勾了勾唇角,语调中透着几分低沉的喑哑,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好听:「怎么了?可是有些累了?」 任楚华樆再怎么擅晓人心,此时也想不到自家这个小侍读居然正琢磨着他随手写下的那些字拿出去能卖多少银子呢。 第23章 他这蓦地一开口倒叫槿桦一下子回过了神来,她有些心虚地没敢去看楚华樆的眼睛,顺着对方的话垂下视线假装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讪讪道:「嗯,稍微有些累。没事的。」 楚华樆知道她左肩上的那处伤迟迟未愈,听她这么说自然是不肯再让她继续研墨了。 槿桦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她又是个不擅长在这人面前撒谎的,迟早说漏了嘴。槿桦急忙掩饰道:「无碍的,歇了一会儿已经没事了。」 她目光瞥过桌子上的一本本公文,立刻转换了话题,明知故问道:「殿下,这些可都是说西南洪灾一事的?」 「嗯。」楚华樆微微颔首,见她好奇此事便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胳膊似是漫不经心地捏了捏眉心,「西南的洪灾今年比往年要严重了些。」 槿桦望着那厚厚一摞未批阅完的公文,沉默了片刻。她虽一直身处王府之中,但如今朝中的大事小情她也一直都有默默地关注着。此番西南爆发暴雨洪灾,牵连区域甚广,受灾百姓众多,无数居民流离失所,受灾当地民不聊生。 槿桦在西平城的时候见过因被贺俨盘剥了赈灾粮款后的凄苦灾民,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触目惊心。她抿了抿唇,默默开口道:「灾难虽是天灾,但受苦的总是百姓。但如今暴雨迟迟不停,始终是个问题。」 楚华樆望了望她,「应对洪灾的对策无非是从前那几种,朝廷眼下能做的,便是尽早地拨款放粮,将钱银物品尽快运送过去,安置百姓。」 槿桦知道,皇上身体欠安却也相当忧心此事,大臣们日日上朝奏议西南灾情,皇上也常常宣诸位皇子觐见,许多琐事也就这样落在了楚华樆这里。 「这件事皇上可是全权交给殿下来做了?」 楚华樆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还不曾,只不过如今户部的事由我掌管着,此次事情一出我便命人开始着手准备赈灾钱粮了,故而最近忙了些。」 槿桦垂眸沉思,如今国库并不富裕,西南距离皇城也有些距离,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她低声开口道:「若是能先从周围各郡调粮赈灾就好了,也能更快地解了燃眉之急。」 楚华樆眼眸微动,望向槿桦时薄唇轻轻勾了勾,「你这话跟刚刚另一个人所说的如出一辙,我也是这般打算的。」 槿桦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了那抹素白色的身影,「殿下是说……邵先生?」 楚华樆眸光中闪过一丝讶异,倒是没想到他们两个已经认识了,他开口道:「你见过邵卿了?」 槿桦缓缓点了点头,答道:「刚刚在院子里见过,正巧望见邵先生从书房里走出来,便寒暄了几句。」 这前几句是实情,后面的半句槿桦就含糊着随口带过了。她跟邵卿刚刚的见面可着实算不得什么友好的寒暄,话不投机半句多,仅仅几句之间槿桦就几乎将他列入了以后能少见就少见的名单里面。 这一点楚华樆现在自然还是毫不知情的,他淡淡道:「本想等你伤好了便让你们见一见的,提早见了也无妨。」 槿桦垂眸应道:「今日也是凑巧。」 楚华樆微微颔首便也没提这事了。 槿桦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唇,开口道:「殿下,我今日听闻了些有关二皇子的事。」 后宫之中,前段日子,二皇子的母妃身为如今的宫嫔之首,在六宫之中地位最高,曾率众人在寺中祈福,还亲自手抄了经文拿给皇上过目,说是要为皇上分忧。 自贺俨一事之后,槿桦一直在留意着有关二皇子的一切动向。贵妃若真是心系灾区百姓,大可默默做了这些事情,如此大张旗鼓,无非是做给皇上看的,顺便在前朝也博得一个好名声。 二皇子越是得势,对她复仇而言越是不利。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往后只怕是越来越难对付。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幽深,他自然是知道槿桦想说的是何事的,他似是漫不经意地将一只胳膊轻撑在扶手上,微微偏过头望向她时那双薄唇轻轻勾了勾,他声音低沉悦耳:「怎么?想动手了?」 槿桦微微迟疑了一下。她倒不是自负到觉得自己现在可以一下子将二皇子扳倒,但她总归是咽不下这口气,朝中会有越来越多的大臣偏向归顺于二皇子一党,哪怕现在让二皇子那边出点什么小事也好,也想稍微打压一下他现在的势头。 只是…… 她不想给殿下添太多麻烦了,如今西南的事已经够繁琐的了。 楚华樆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槿桦柔顺的长发打断了她的深思。 他眸光深邃地望向远处,声音带了几分玩味:「也不是不行。」 槿桦闻言一怔,「豆.豆.网。殿下想如何做?」 楚华樆端起了书案上的茶盏,垂眸轻抿了一口,似是云淡风轻地开口道:「贵妃的母家,离西南不远。」 第24章 槿桦恍然,随即明白了楚华樆的意思。既然贵妃如此「心系」西南灾情,那想必家中多捐献些银子赈灾也是不打紧的。反正贵妃的美名已经传遍前朝和后宫了,不差这几千两的。 「殿下英明。」槿桦唇角轻勾,看向楚华樆时纤长微弯的睫毛随之轻轻眨了眨,她温声道:「多谢殿下。」 楚华樆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无奈道:「真想谢我便听话一些,早日将你自己身上的伤养好。」 槿桦心想自己还不够听他的话么,他命她静养,她现在索性连门都不出了,就在王府上老老实实待着哪也不去。她开口低声辩道:「我有好好养着,伤口上的药也一日不落地换着,已经无大碍,就快痊愈了。」 楚华樆闻言凤眸微挑,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幽幽开口道:「所以这就是你不好好按时喝汤药的理由了?」 槿桦心里咯噔一下,万没想到这事竟被楚华樆给知道了。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她,也不知这回是哪个太医给开的药方,那药煎出来刺鼻难闻不说,喝起来更是极其的苦。槿桦可以吃得了酸,吃得了辣,唯独这个苦,实在是招架不住。 那药汁漆黑苦涩,即便是强咽下去了那味道也在口中迟迟不能散去,就连事后再吃些什么别的东西,尝起来也都是那股子苦透了的味道。所以喝了几次之后,槿桦便悄悄倒掉了,她自以为做得隐秘,没成想还是被发现了。 槿桦讪讪道:「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楚华樆无奈道:「你屋子里的盆栽都死了两回了,傻死了,也不知换个地方倒?」 槿桦在心中捂脸反思,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家殿下的眼睛。 槿桦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楚华樆还会过问府中花卉盆栽这等小事。只是她哪里知道,楚华樆原本日夜忙着确实是没有时间过问这种小事的,不过是因为是同她有关的事情,一切才变得不一样了。 眼瞧着自己偷偷将药倒进花盆里的事情已经败露,槿桦为了能搏一个「从轻发落」只好立刻开口认错道:「殿下我知错了,从明日起一定按时服药。」 楚华樆望着她垂下的视线,默不作声地摩挲了一下手指,而后缓缓开口道:「当真有那么难喝?」 槿桦瞬间回想起了那药的味道,艰难地点了点头。 楚华樆无奈轻笑,「罢了,明日我命太医重新给你开一副药。」 他起身走到了槿桦跟前,抬起手将自己白日里就惦记着的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歇息。」 槿桦的手触到了楚华樆前襟上繁杂精致的绣纹,这样近的距离让她瞬间感觉脸侧在微微发烫,她忙摇了摇头,「不劳烦殿下了,殿下还有那么多公务没有处理完,我、我自己回去便是了。」 她说完急匆匆地退开一步行了个礼就往外逃。楚华樆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垂眸间薄唇轻轻笑了笑。 …… 也不知是不是新换的汤药配合上了楚华樆给她的药膏,槿桦左肩上的伤口没过几日便痊愈了,甚至连点疤痕都没留下,若是她不说根本看不出那里曾经受过伤。 朝堂中,楚华樆的奏折很快就被皇上采纳了,粮食与钱款先从周围郡县中调取,优先赈灾安抚百姓,以解决燃眉之急。 此事一出,朝堂上下无不赞同,然而很快前朝和后宫就传出来了贵妃心系灾民,寝食难安,特意连夜写了一封家书请家中额外再出白银千两赈灾的消息。 贵妃身在宫中听到这些流言也颇为震惊,但这事已经传到了皇上那里,她此时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真的应了这件事。 贵妃的母家是二皇子背后最大的势力,如此一来财力大伤,就算有再多的谋划也不得不暂时先缓一缓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进展得十分的顺利。一切正如槿桦预想中的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唯独一件事,让她倍感烦心。 自她伤好以后,楚华樆便常常命她在书房参与议事了,可这一议事,她难免要接触邵卿。 她能理解自己并没有给这人留下过什么好的第一印象,但也不知这个邵卿是不是与她八字不合、冤家路窄?总之十件事里有九件他们的观点凑不到一起去,甚至往往是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若不是槿桦觉着邵卿应该不会如此无聊,她都要怀疑对方是故意在跟她作对了。只不过邵卿似乎觉得就是这样无聊,所以才会事事都夹带着私人感情。 槿桦无奈扶额,不过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也承认自己论起权谋之术与治国之道确实不及邵卿。于是久而久之,他们两个之间就形成了邵卿主文,槿桦主武的局面,但并不代表有关朝堂之事槿桦就一言不发了。 槿桦估摸着他们唯一能达成的共识也就只有共同听命于楚华樆这一条了。 第25章 此时的书房中,只有她和邵卿两人,趁着楚华樆未到,槿桦便站得离他远远的,省得再起些纠纷。 邵卿依旧是那一身素装,荼白色的衣衫上简单的绣着些纹样,略显得朴素却也不失气质。他敛了敛衣袖,终究是没忍住望了一眼站在墙边的槿桦,开口道:「还望槿公子不要意气用事。」 槿桦张了张口,到底是没能忍下去,她应道:「也望邵先生不要待人有偏见,可以变通些来处事。」 两人说出来的话看起来都还带着敬称是客气着的,可实际上的意思不言而喻。 两人都不想跟对方继续交谈了,屋内恢复了一片寂静。没过多久,房门的方向传来「吱呀」一声响动。 槿桦与他不约而同地回身望去,待到看清楚来人,立即正色上前一步行了常礼。 「参见殿下。」 「参见王爷。」 两人听见对方的话后下意识地相视一望。 槿桦心道下次在外人面前还是时刻提醒自己唤楚华樆「王爷」好了。 楚华樆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平身,稳步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向了书案后的主位上。 近来朝中用来准备赈灾的钱款粮食已由户部全部准备妥当,受灾地区周围郡县的救济只能解一时之急,不是长久之计,也不能只为救灾而不顾及其他地方百姓的生活。如此一来,朝廷的主要援助便显得更为重要了。 今日槿桦和邵卿会来书房便也是因为此事。 槿桦听闻,因着前有贺俨暗中贪污克扣的事情为戒,如今皇上对这批赈灾钱款物资调度的问题格外重视,是一点也容不得差错。其实不仅是皇上,眼下就连满朝的文武百官也都在观望着这件事情,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只不过有的人是真的心系西南水患,有的人则是生了些别的未可知的心思。 前期户部在筹备上有楚华樆监管着一点没出差错,皇上虽不言但对此事颇为满意。然而这后半部分的负责运送的人选问题上,却有待斟酌。 朝臣大多避让着此事,不愿惹祸上身,更不敢主动上前请命。 如今皇上年岁渐长,再加上先前大皇子的事情一出怒急攻心身体大不如前,因此更是有意历练一下诸皇子们。 四皇子从头至尾未参与此事,此时只是默默旁听一言不发。二皇子主动请命表示愿往,皇上心中却又略有些中意让楚华樆继续负责此事,因而有关人选的问题便停滞在了这里。 槿桦暗自思忖着此事最终的结果多半是要取决于楚华樆的心思,若他愿意前往西南负责运送分配等相关的事,皇上多半不会再考虑二皇子。若他未做表示或者顺水推舟,那二皇子必然是不二人选。 一切就要看楚华樆想不想应下这件事。 邵卿长眉一拧,广袖微敛缓缓分析道:「二皇子此时急着行动,多半是因为王爷前段时间在朝中颇得圣心的缘故,他总归是按捺不住了。」 楚华樆一双狭长的凤眸中透着深不可测的幽深,绣着金银二色云纹的袖口轻搭在书案的边缘处,修长的指尖有规律地轻叩在桌面上,倒叫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打算。 邵卿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王爷,依在下之见此事还是推了为好。如今皇上格外重视西南灾情,出不得一点差错,朝中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此事。在下甚至王爷深谋远虑,倒不是担心王爷处事,只是觉得这前前后后要花的心思,得不偿失。」 槿桦闻言看向邵卿,眼尾微挑,心道真是难得有同这人有想到一块去的时候。 楚华樆抬眸望见了她偏移的神色,眸光深邃,饶有兴致地打量在她身上,缓缓开口道:「槿桦,这事你如何看?」 槿桦猛地回过神,没想到楚华樆会这个时候唤她。她忙垂眸抿了抿唇,思忖了片刻,认真开口道:「王爷此番确实还是避开这差事为好,正如邵先生刚刚所言,如此远的距离稍有不慎便会落人话柄。二皇子既然那么想去不如便顺水推舟成全了他。」 槿桦抬眸望了他一眼,见楚华樆微微颔首,继续开口道:「二皇子此人心思颇深,他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不敢做?我们在明他在暗,背地里做些手脚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无事尚且需要处处留心,更何况二皇子很有可能会借此生事。槿桦想着,如今楚华樆在朝中凭借西平城之功突然势起,本就在风口浪尖上,朝中的朝臣既有二皇子一党,也有一些大皇子旧部忠于自己的主子势必要日后讨回个公道。 大皇子出事,在外人看来这贺俨的前前后后变化更像是二皇子与三皇子联手而为,因而这些人时常将矛头直指楚华樆和楚怀恪。 言官上谏君王之失,下谏百官之过,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说的。此事若办的好便也罢了,若是办不好出了一点差错必然又有人要跳出来大做文章,二皇子也会暗中推波助澜。 第26章 槿桦也明白,以楚华樆的心思与谋略未必应付不来,只是这样比较起来,这前前后后要经历的一番周折就显现的没有那么值得的了,如此倒真是应了邵卿所说的那句「得不偿失」。 槿桦抬眸间不经意地对视上楚华樆那双深邃的眼睛,忽然觉得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有了这样的打算了,今日过来不过是再听一听他们的看法罢了。显然,他们三人所想的是一样的。 不过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思来想去还是有些顾虑,槿桦顿了顿,手指在不经意间微微攥了攥。 楚华樆敏锐地发觉了她的小动作,这丫头在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轻攥一下手指思索,他没打断她的思路,任由她垂眸思忖。 槿桦琢磨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殿下,只是我还有些担心,若是真的让二皇子去了,会不会助长他在朝中的势力?」她只顾着想二皇子的事,也忘了刚刚还克制着自己要在有旁人的时候唤楚华樆「王爷」了。 邵卿望了她一眼,眉心微蹙,道:「公子当明白同一件事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他本意她这回终于能看清楚局势了,结果没想到却还是说出这种话来。 楚华樆薄唇轻勾,背靠在那张黑漆木纹宽椅的椅背上,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似是漫不经心般地开口道:「若是同一件事上不能兼得,那么若是在其他事上呢?」 邵卿眼眸微动,沉声应道:「二皇子走了,但投靠他的官员走不了,前段时间为了弹劾王爷他们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不过同样的,自己的身份也全都暴露无遗了。二皇子走了,这些浮于表面上的人也就失了主心骨,想来拿捏起来一定十分容易。」 楚华樆起身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衫,漆黑而又深邃的凤眸扫过在前面站着的两人,而后云淡风轻般地望向窗外的庭院。 他声音低沉而又平缓:「夏天到了,野草也生得旺盛,是该修剪修剪枝叶了。」 楚华樆有心避让,运送赈灾粮食钱款的事果不其然最终被二皇子楚怀恪揽了去。不明这其中缘由的人都以为楚华樆这是白白放弃了一个能再次受到皇上赏识的好机会,暗道还是二皇子懂得主动把握时机。 槿桦瞧着那些势利的人抿唇不语,这些连朝中局势都看不懂的人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二皇子主动请命,领了圣旨便带着手下的人清点了要运送的货物,即刻启程向西南而行。主事的人已经走了,剩下的人便好对付多了。朝中没了二皇子,再加上西南的事情也按部就班地在解决,先前紧张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朝中也迎来了片刻的宁静。 一晃就是夏日结束,秋日里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冲淡了往日了的炎热,也将几分难得的清凉带进了酷暑之后的皇城里。 先前因着楚华樆被册封为容王,皇上一并命人重新修缮扩建了容王府,所有屋子都被整修一新不说,就连里里外外的院子都比往日里大了,后院之中还新添了个园子出来。 府上的管家为此培植了不少花草,园子的中间还设有一间凉亭,秋日微雨,坐在里面观景倒是别用一番兴味。 今日无朝,槿桦被楚华樆唤去到这亭子里品茶下棋,茶刚布好,外面便下起了微风细雨,如今盛夏刚过不久天气还是暖的,坐在里面倒也不觉得冷,反倒消去了前些日子的闷热。 槿桦围棋的功底着实不如楚华樆精湛,下不了几步就会被吃得一干二净,于是便索性拿了那副他们从青和城带回来的西洋棋对弈,不料几局下来还是被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 连输三局,槿桦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下棋方面一点都没有天赋了。楚华樆擅布局,她往往走着走着便会在不经意间被他牵入其中,直到最后几步挣扎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就是败局已定,无论想出什么锦囊妙计都难以转圜了。 照规矩是输的人摆棋,槿桦有些郁闷地盯着棋盘周围「阵亡」的棋子迟迟没有行动。楚华樆将她那副落寞样子望在眼里,薄唇微不可见地轻轻勾了勾。 他声音甚是好听:「下得挺好了。」 槿桦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棋谱她都翻看过那么多遍了,自己平日无事的时候也时常摆出棋盘来研究,怎么就是下不过呢?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抿了口茶,抬起手开始帮她摆棋。 槿桦垂下视线正好看见了楚华樆伸过来的手指,那双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手掌宽大,指腹处生着一层薄茧,从以前她作侍读侍奉他读书写字的时候槿桦就觉得楚华樆的手生得十分好看,如今见他手执棋子的样子更是觉得如此。 不知怎的,就连刚刚心中的郁闷也散了大半。 楚华樆摆好最后一子,抬眸望向槿桦,声音低沉悦耳犹如上好的温冷玉器,语气间又透着种说不出的磁性:「再来一局吧?」 第27章 「嗯。」槿桦点了点头,重新集中起精神。 这一局下得格外得久,他被她吃得只剩下了三子。楚华樆那绣着金银二色云纹图案的袖口轻搭在桌上,他伸出手端起了一旁茶杯,抬眸将槿桦的神色尽收眼底,勾了勾薄唇轻道了声:「认输。」 槿桦长舒了一口气,纤细微弯的睫毛轻眨了两下,她刚刚居然赢了楚华樆? 她心情顿时大好,也就是说在下棋上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天赋的? 槿桦未同其他人下过棋,并不知道外面的人棋艺都是如何的,只见着自己次次都如此「惨烈」地输给楚华樆,便很合理地怀疑起了自己在下棋方面的水平。 其实槿桦哪里知道,就算是在整个皇城中论起来,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楚华樆的棋艺。再加上她从前在闺中没怎么接触过这些,如今的棋路都是后来到了王府中才学会的,以楚华樆的心思与细致,就算是换了西洋棋她自然也还是敌不过他的。 其实槿桦若是出去跟别人下下便会发现,她已经比外面绝大多数棋社里面的人要强得多了。毕竟,她的棋艺后来都是由楚华樆一手教出来的。 槿桦终于赢了一局,嘴角轻弯。好看的眸子在垂眸间轻眨着里面是难掩的喜悦,只不过这点开心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便戛然而止了,她看着棋盘上的那几颗棋子,忽然觉得哪里隐隐不对。 她试探性地小声开口问道:「殿下不会是让着我呢吧?」 楚华樆不禁轻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她紧张的样子,薄唇轻勾着说了句:「还不算太笨。」 槿桦壮了胆子瞪了他一下。这人……让都让她了,最后还非得说出来。许是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太快,槿桦有些恼,顿时不想理他了。她一只手托着侧脸撑在桌子上偏过头去望亭子外面的雨。 亭外的雨渐大,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击起片片微小的水花,亭上的雨沿着瓦片的排布逐渐汇聚到四角缓缓滴落到地面上发出阵阵「吧嗒吧嗒」的声响。茶盏上盘旋而上的水汽因着微风时不时微微偏移一下。 亭子的一角静静地立着把沾有些水珠的油纸伞。他们没叫旁人留在这里伺候,此时整个园子里也只有槿桦和楚华樆两人。 楚华樆忽然伸出手轻戳在槿桦的额头上。 他的指尖微冷,如同那常年悬挂在腰间的上好玉佩,微冷却又无比温和。 槿桦看见他薄唇微微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那双往日里平静得如静潭一般的漆黑凤眸中此刻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槿桦微怔。 楚华樆望着她的样子声音带了几分诱哄:「逗你呢。」 他袖口间不知怎的好似沾染上了些许茶香,甚是好闻,槿桦回眸瞥过他的侧颜终究是生不起气来。她重新拿了棋子,认真地将它们摆放进格子里。 「再来。」她抬眸望上楚华樆眼睛,「这回殿下可不准让我。」 下了一上午的棋,槿桦觉着自己终于在和楚华樆的对弈中摸索出些门路来了,碍于楚华樆午后要出府入宫,午膳之后闲来无事槿桦只得自己抱着棋盘回房间继续研究。 西洋棋与她从前在府上学习过的围棋大不相同,无论是棋子的形状还是下棋的规则都毫无相似之处,但下得多了却别有一番趣味,总能吸引着人花更多的工夫在这上头。 午后天便开始放晴了,因着雨下得不急所以庭院里并没有多少积水,墙院一角的梧桐树下有着一两个小小的水洼,水珠沿着树叶的脉络汇集最终轻轻滴落在地面上,偶有微风拂过,几片黄叶便随着一同盘旋而下。 槿桦手指捻过一页棋谱,脖颈处传来微微酸乏的不适感,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低着头研究了很长时间了,难怪她会觉得有点僵硬。 槿桦起身伸了伸胳膊,抬眸不经意间地一望,就看见一个小厮急匆匆地从院门外面走进来。 按理说楚华樆不在,这个时辰是没什么人会往这院里来的,槿桦垂下视线思忖着,难道是楚华樆快回来了?可不应该啊,楚华樆每次入宫少则也得有两个时辰,现在才刚过了未时。而且这小厮也是个有些眼生的,见过倒好像是见过,但不是常在内院伺候的那几个。 她正琢磨的工夫,那个小厮已经走到了她的房门前。 槿桦听见敲门声微微一怔,这人竟是来找她的。 她沉声开口道:「进来。」 小厮从外面将门打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面前,即刻行了个礼,「槿公子,有您一封信件。」他说着将信件从怀中拿出,双手递了过去。 槿桦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从前会给她写信的人已经不在这皇城中了,身处流放之中他更是没有条件再寄信回来。还有谁会给她写信呢? 槿桦第一反应是槿家的那些人又来找她了。 第28章 小厮见她没接信,赶忙又补了一句:「是从西极那边送过来的,送信的人像是个侍卫的模样,说是公子若需要回信的话可以去驿站找他,他明日一早才返程。」 槿桦刚听了前四个字心里就咯噔一下,她就说她总觉得从西极回来之后忘了点什么事,原来是把魏振给忘了! 槿桦抹了把脸,讪讪地将信接过,不好意思地开口道:「知道了,多谢你了。」 小厮倒是没觉出什么来,只是见槿桦如此客气,赶紧回了一礼,道:「槿公子客气了,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您还有什么事随时吩咐我就好。」 他早就听王府里的老人说槿公子待下人们极好,人也随和。他是扩建王府后新选到府上伺候的,刚来不久根本没得机会上内院伺候,又因着前一阵的流言蜚语更是不敢主动上前。 今日是他值守,信交到他手里,他也是没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过来,没想到这槿公子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话也客气,跟传闻里说的一点也不一样,他回去非得跟同屋的那几个人好好说到说到。 槿桦丝毫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引来一帮新来的小厮「围观」了。她微微颔首,温声道:「那多谢你了。」 小厮低头拱了拱手,这才缓缓告退。 屋里又恢复到只剩槿桦一个人的状态,她手里拿着信就开始犯愁,封面上那龙飞凤舞的那几个「槿桦亲启」一看就是出自魏振之手,他向来一门心思都在边关战事上,根本没那个工夫去练字。 她从西极离开时,魏振不放心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到皇城就给他写信。可这事被槿桦忘得死死的,再加上她估摸着很有可能是有些传闻已经传到西极那边去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魏振那副恨不得带着人回来的急躁状态。 若论起仗义,可真是没人比得了这如今掌管着整个西极兵权的魏大将军了。 其实也不能怪槿桦把这事忘了个彻底,她刚一回来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地发生,根本没给她片刻时间缓和,一来二去就把魏振让她写信的事情给忘记了。 槿桦估摸着那人在西极久久等不到她的消息定没少跟着干着急,再加上槿家如今的状况传到西极那边,还指不定被传成了个什么样子。 槿桦愧疚地一点一点将信拆开,信纸折得不厚,正如槿桦所料,魏振就是在问她为什么到了皇城便杳无音信,是不是出事了,以及她现在在皇城那边的境况究竟如何了。内容虽不多,但奈何魏振字大行稀,愣是生生写满了三页纸。 信的末尾魏振言简意赅地提及了若是她在皇城混不下去了随时可以去西极找他。 槿桦捻了捻信纸,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写这话时的样子。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一场,他还记挂着她。 槿桦忙去取了纸笔,研墨准备回信。 她在信中简要交代了一下她自离开西极后,皇城这边发生的种种事情,并强烈表达了一下自己忘记写信的歉意。 她真不是故意把他忘了的。 槿桦写到一半停了笔,抬头思考了一下措辞,视线不经意间就瞥到了刚刚被她搁置在一旁的棋谱。 这本棋谱还是他们当初买西洋棋的时候老板赠送的,如此厚厚的一本店家倒是实惠,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槿桦已经不记得自己翻看过多少遍了。想在这皇城里寻副西洋棋都少见,更别提棋谱了,这里大多是棋社还是只有围棋一种的。 槿桦思来想去,想着她也不认识旁人,也就只有魏振能替她在西极那边再寻来几本了。 槿桦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心道魏振虽然可能在生气,但是他看了她前面的几页言辞恳切地道歉之后,还是很有可能原谅她,有空的时候帮她去青和城、西平城的街市上找一找棋谱的。 槿桦这么想着,又在信的最后加了那么几句。 眼下天色尚早,外面的雨又停了。槿桦觉着自己这是求人帮忙,但以魏振那个性子给他银子他肯定不会收还反倒会发好大一通脾气。 槿桦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魏振穿在战袍站在她面前双臂一交叉,没好气地说她这点小事还拿银子过来不是寒掺他呢么? 许是这样的画面感过于逼真,槿桦赶紧晃了晃头驱散了浮现在她脑子里的场景。这直接给银子肯定是行不通了,不然她上街去给魏振卖点什么东西让人一并带回去吧? 她记得刚刚那个小厮说信使明日一早就要走了,那她能买东西的时间也就只有现在了。 槿桦忙将回信装好先塞到了旁边的一摞书底下,而后回里间的屏风后换了一件稍厚些的淡绿色弹墨素软缎紧袖长衫,又从柜子里取了钱袋子和令牌随手悬挂在腰间。出门的时候她正好遇见从耳房里面忙活完出来的阿福。 阿福一见槿桦这身打扮,立刻道:「槿公子这是要出门?」 第29章 槿桦点了点头,「嗯,出去一趟,若是王爷回来后问起我去了哪,就说我去街市了。」 阿福随即颔首,「放心吧槿公子。」 若说这皇城之中哪里商品最多最繁华,那必然是处在城东的东市,即便是上午下过一场雨,此刻的街头也丝毫不减往日里的热闹。 槿桦一连逛了好几家铺子都没能买下东西。她出来得虽早,但到了这街面上扫过各式各样的铺子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想好要给魏振买些什么。 魏振没来过皇城这边,定是要送些特色的东西才好。只是送吃食的话,一来魏振是不好什么口舌之欲,二来皇城距西极路途遥远,吃的东西送到那边早就坏了。 平常礼尚往来间爱选的那些金器啊花瓶什么的,到了天天驻扎在营地里根本没有正经府邸的魏振那儿连个放的地方也没有。 若是投其所好的话,魏振一好兵器二好喝酒。这普通的兵器他肯定是看不过眼的,上好的兵刃又可遇不可求,但这大老远的让信使抱一坛子酒回去,槿桦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 槿桦站在大街上便犯了难。 这魏振到底缺点什么呢? 她这正琢磨着的工夫,忽然听见有人从她身后唤了她一句。 「槿桦?」 这声音有些陌生,她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绛紫色玄纹金丝线绣边锦袍的少年站在了她的眼前。 那人身上的料子是极为华贵的,腰间的锦带上系挂着一枚豆绿宫绦的环形翠玉佩,脚下的金丝团云纹黑靴也是极好的面料。 槿桦一下子就认出了她面前的人是谁。这不是那年她在街口处偶然遇到的八皇子么。 没想到几年不见,原本还要比她矮上一些的八皇子如今已经隐隐比她还要高上一截了。 那人上前一步,「真的是你!」 槿桦一转过身来,八皇子眼睛里立刻闪过一抹惊喜之色,只不过他下一刻就意识到自己惊喜的情绪好像有点表现得太明显了,太失态了! 他赶紧轻咳了一声加以掩饰,刻意低沉着声音故作深沉地开口道:「我刚刚就看见路中间站着个背影像你,嗯,果不其然。」 他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任由槿桦恭敬地行了个礼。槿桦行过礼后抬眸打量着他,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仅凭着当年的一面之缘八皇子竟还能在街市上认出她来。 八皇子楚皓明显然看出了她表现出来的情绪,他轻哼一声:「除了你谁还会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都不动的。」 他随即在心里夸了自己一下。 对,没错,都是因为他傻才会被他一眼就认出背影来的,才不是因为这些年念念不忘呢! 槿桦轻笑,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八皇子的脾气还是没变,倒是意外地冲淡了些他身高上变化太大带来的不习惯。 她也不恼,好看的眸子望在八皇子身上,温声开口道:「殿下许久不见。」 楚皓明一怔,随即别过视线望向一边,扬了扬下巴,「嗯,许久不见。」 他这样子让槿桦颇为无奈,她先前是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可这眼瞧着从前的小孩儿已经长得同她一般高了,怎么还是这么难应付呢? 说起身高,槿桦不由得暗自羡慕这男子长高的速度,自己从西极回来后就好像没长高过了,从前楚华樆还说过她矮,槿桦只当是楚华樆太高了也不以为然,可这一转眼八皇子也比她高了,她到底还能不能再长些了? 她正这么想着,身边一个姑娘同她擦肩而过,槿桦猛地回过神,赶紧晃了下头。完了,扮男人扮得久了,真要将自己当成是男人了,好端端的她同男子比什么身高啊,自己在女子之中已经算是少见的高挑了可是不能再长了。 八皇子哪知道槿桦此时正胡思乱想些什么,见槿桦不说话了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他听说槿桦回皇城了家里又出了那档子事早就想去见她了,只是对方一直住在三皇子府上,他又不太想去直接面对他三哥,就只好一直拖到了现在。 楚皓明本来都要放弃了,想等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再找个理由的,没想到今日竟在街市上偶然遇见了。 他把人叫住就是想跟对方说几句话的,明明有好多话想问,可是这才刚开始就冷场了。 楚皓明一阵心慌,不会是因为他表现得太过冷淡了让对方不想理自己了吧? 槿桦回过了神,也发现了这个小皇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盯着她,也不说话。槿桦瞧了瞧时辰也有些犯难,对方是个皇子,他主动不说话,她必然是不能先走的。两人这么僵持在路中间也不是个办法,槿桦只好开口道:「殿下今日是一个人出来的?」 谁知刚刚还面色逐渐低沉的八皇子忽然眸子一亮,他随即轻咳了一声,又恢复了深沉道:「嗯,当然是我自己出来的,我马上就可以出宫建府了,自然是可以自己出来的。再说了,本殿下还需要别人带吗?」 第30章 槿桦无奈浅笑,提醒道:「殿下之前不是还同恒王一起出来的?」 楚皓明皱了皱眉,沉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已经好久没同二哥一起,你也莫要再提了。」 槿桦不知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心下想着楚怀恪的为人以及先前他对楚皓明的利用,八皇子能远离他也还是挺好的。 槿桦见他不愿意多提,她也便不主动问了。八皇子倒是因着这一句想起了点别的事情。 楚皓明忽然上前拉了她胳膊一下,他正色道:「我听说你前一阵子受伤了?」 槿桦微微有些讶异,她被关进刑部这件事知道的人甚少,她到底没有罪名,除了几个相关的大臣和两个当事的皇子,朝中大部分人都不知晓这其中具体的情况,朝外的人便更加不知道她的事了,这也是皇上的意思。没想到八皇子会得知这件事情。 她估摸着皇子王族总有些打听消息的办法便也没细问,总归是多劳烦一个人惦记着了,槿桦开口道:「都无事了。劳殿下挂心。」 楚皓明若有所思地松开了手,神色间没有什么遮掩,他微微皱了皱眉心,道:「我还听说你家里……」 槿桦停顿了一下,眸光微敛,「嗯,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楚皓明望了望她,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又说不出口,他憋了半天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总、总之你没事就好。」 槿桦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她轻轻弯了弯唇角,「多谢殿下。」 楚皓明赶紧将视线移到一边,扬了扬下巴,口是心非地开口道:「你、你别误会!我才不是关心你,我就是、就是随便问问。」 槿桦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轻笑,她算是彻底摸清这个八皇子说话的方式了,有些话就得反着听。 楚皓明见槿桦在笑他顿时不满了起来,他没好气地开口道:「喂!你刚刚听到我说的没有,我马上就要出宫见府了!」 槿桦恍然,时间竟过的这么快,连八皇子都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了,想来在宫中受人管束的日子也是憋闷,出宫建了府便也自由得多了,槿桦估摸着他也是很期待出来住的,她轻轻点了点头,道:「那恭喜殿下了。」 楚皓明真想白她一眼,这家伙从头至尾都没明白他的心思。他忿忿道:「你究竟明不明白出宫建府意味着什么?」 槿桦眨了眨眼睛。 楚皓明深吸了口气,心里默念了十遍「我不生气我生气」,然而耐着性子继续解释:「我要选侍读了。」 槿桦望着他,不语,似是再问,然后呢?选上哪家的了? 楚皓明要不是碍着十多年来的身份和修养,真想将她拉到一边去冲她喊几句。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迟钝的人! 其实这可真不怪槿桦反应不过来,以楚皓明说话的隐晦方式,真没几个能即刻反应过来的,槿桦能领会得了他一半的情绪算不错的了。 楚皓明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到底要不要做我的侍读!」 他算是看出来了,几年前他说的话这个人早就忘了,楚皓明是既生气又恼火,这是真把他当小孩儿了,他当初也是很严肃地说他不会放弃的好不好! 槿桦这才回过味儿来,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几年前较真的小皇子,她当初其实已经很明确地拒绝过了,只是没想到他竟这样执着,至今还没有放弃着。 槿桦垂眸认真开口道:「承蒙殿下厚爱,没齿难忘,只是在下已经入了容王府是有了主子的人了,所以回答还是和当年是一样的,在下不才,殿下总会遇到一个更适合自己的。」 楚皓明一时没说话,负手而立,隐隐之间倒是有了几分他那几个兄长的影子,眼眸中有什么情绪在闪烁着。 许久,他抬了抬头,眼神之中恢复了往日的骄傲,「哼,那就算了!我这就去回了父皇说我不需要什么劳什子侍读了。」 槿桦无奈抿了抿唇,开口劝道:「殿下,世家大族的公子们还是有极为出挑的。」 楚皓明望了她一眼,「不是我心仪的,还不如不要,放在府里每日看着心烦,对我对他都不好,这事你不用管了。」 他藏在身后的手微不可见地攥了攥,楚皓明沉声道:「我知道你侍读期满了,三哥若是不收留你了,你就到我这里来,我收留你,定不叫你吃苦头。我知道你忠于我三哥,但这话我还是要放在这里,他若不要你了你就来找我,王府里的事都由我说了算。」 槿桦眼眸微动。八皇子就算平日里表现得再嚣张跋扈,高高在上,但掩不住他本性的善良。槿桦知道话已至此她不该在拂了对方的好意了,她微微垂下视线,「多谢殿下。」 楚皓明望着她,张了张口到底是没再说些什么。 他忽地想起今日刚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路中间恍神来着,说起来他之前派人打听过,这个槿公子本来就是个不爱出门的,今日的天气可算不上好,这人怎么肯出来了呢? 第31章 楚皓明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想起出门了?我刚才还看见你站在这里愣神,想什么呢?」 槿桦恍然。她差点又把魏振给忘了! 这买东西的事可不能再拖了,万一晚上铺子都关门了,她明天一早肯定赶不上信使出城了。 她忙开口道:「噢,今日是出来想买些东西的。」 楚皓明顿时来了兴趣,「你想买什么?跟我说,缺什么东西,我都可以买给你。」 槿桦赶紧摇了摇头,「不是给我的,是送人的东西,不劳殿下费心了,我自己买了就成。」 楚皓明摸了摸下巴,也明白这送人的东西是不好让他来代买。思来想去他一会儿也没什么别的事,索性问道:「罢了,那你想买什么,我可以跟着帮你参考参考,本殿下的眼光可是特别好的。」 槿桦自然知道他眼光好,宫里头出来的人哪有个眼光不好的,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怕是寻常的物件都入不了他们的眼。槿桦听着这八皇子的意思,大有点不打算今天下午跟她分开逛的意思。 槿桦忙道:「不劳殿下了,我还没想好要送些什么,这才刚刚站在原地没有动,殿下跟着我逛,平白耽误时间的。」 这回轮到楚皓明不明白槿桦的深意了,他摆摆手,「无碍,我下午无事,就跟你一起随便逛逛了。你要送什么人礼物,我帮你想。」 槿桦算是彻底意识到这个八皇子黏定自己了,她认命地摇摇头,含糊地解释了一下:「就是一个不在皇城的朋友,好武些刀剑什么的,但一来太远携带不方便,二来好的兵刃可遇不可求,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八皇子一听立刻点了点头,「你这个思路不行,不光是找不到运不走,你想想他这爱好肯定广为之人,投其所好的人太多了根本显不出你的心意来。这样,你好好想想,他从头到尾到底缺点什么?」 槿桦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魏振每日的样子,战甲衣袍肯定是不缺的,兵刃战靴也被排除了,腰间貌似缺了点配饰,可是玉他有块祖传的已经佩戴在脖子上了,硬说缺点什么的话,就是个钱袋子。魏振的碎银子天天乱塞,光丢就丢了无数次。 槿桦不确定地开口道:「……钱袋子?」 楚皓明缓缓点了点头,「嗯,可以,礼轻情意。就它吧。走,我带你找。」 槿桦以前没瞧出这八皇子如此热心,一直跟着她不说还非要帮她选东西。 这宫里头出来的人眼光格外的高,每每槿桦想买下来的时候,旁边跟着的八皇子都说不行。铺子逛了一家又一家,天都黑了她都没能买到一个让八皇子点头认可的。 槿桦不禁无奈抚了抚额,这究竟是给谁选礼物呢? 这到底身边是跟着个皇子,身着打扮岂是寻常百姓家能比,槿桦迫于周围视线的压力和时间的紧迫,终于在第八家店里趁着八皇子跟屋里的伙计说话的工夫,随手拿了一个男子款式的钱袋子就付了钱让人包好,这才终于将八皇子打发了去,可谁知回到王府了她才发现这个钱袋子的收尾处竟差了几针。 槿桦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眼下夜已经深了再回东市铺子也都关了门,明日一早信使就要出发了,她来不及再去一趟东市。 槿桦轻叹了一口气,将钱袋子放在桌上端来烛火又点了几盏灯。 绣活她从前在家中不是没做过,这几年在王府中绣得少了但也不至于完全生疏。眼下也只有她自己拿针线补一补了,大不了往后再也不到那家铺子里去。 虽然八皇子说「礼轻情意重」,但是槿桦第一次为人择礼物又是求人帮忙,不好「太轻」,她选的这枚钱袋子是上好的深色锦缎所致,上面的纹样朴素大气,倒是适合魏征平时用着。 槿桦从自己藏在柜子深处的针线包中勉强选了一个线质颜色相仿的丝线。 楚华樆走进她屋子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她拿着钱袋认真收尾的样子。 他今日一回府便听下人们说她午后出府上街去了,一直到过了晚膳时间也没见她回府。 楚华樆本想着要唤她过去问问的,但见她屋中明亮的火光,无奈摇摇头还是自己走了过来。 外间的门半开着,槿桦绣得认真,没注意到门口传来的轻微的响动。 她少有这样低头做着寻常女子爱做的事情的时候,往日里不是捧着书卷,便是沉浸在演武场里练习着箭术。如今这样恬静,倒让楚华樆想起了些许那年在青和城她生辰那晚的样子。 槿桦不经意间抬起头揉一揉发酸的眼睛,抬眸正好望见了正在看着她的楚华樆。她纤长微弯地睫毛轻眨了两下,看到楚华樆的那一瞬间微怔,随即浅浅地笑了笑。 「殿下来了。」 见周围也没旁人她也不拘着礼数了,楚华樆「嗯」了一声,缓缓走到她身侧,择了张靠窗的椅子坐了下来,他声音低沉悦耳:「在绣什么呢?」 第32章 槿桦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随口解释道:「没什么,送给魏振的钱袋子。」 狭长的凤眸间像是有什么情绪快速地一闪而过,楚华樆轻轻捻了捻手指,「哦?给魏将军的?」 楚华樆的语调上听不出什么变幻,可不知是不是长期在战场积累了警觉性的缘故,槿桦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丝微不可见的危险气息。 她蓦地抬眸,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给另一个男人绣腰间悬挂的物件,这话让人听起来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更何况她与殿下已经…… 槿桦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摇摇头走到楚华樆身边,又补了一句:「不是我绣的,是我买的,只是买的时候太匆忙没发现接口的地方少了几针,来不及回去换只好自己先拿线补了。」 楚华樆薄唇轻抿,抬手将她拉得离得更近了些,他缓缓开口道:「今日午后就是去做这个了?」 槿桦心跳因着距离的变化又加快了两分,饶是这么久了她跟楚华樆离得近了也会没来由地紧张,她轻轻阖了下眸子稳了稳心神,微微点了点头,「嗯,半路上又遇到了八皇子,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槿桦如实地将下午的经历都交代了。楚华樆将她这副乖巧的样子尽收眼底,抬起手将她微垂在鬓间的碎发挽到耳后,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怎么想起送魏振东西了?」 槿桦道:「想托他帮我在青和城西平城那边寻几本书,给他银子他又不肯要,就想着送点什么东西给他,八皇子说钱袋子就好。」 槿桦丝毫没察觉自己就这么无意识地将责任都推给八皇子了。 楚华樆眼眸微动,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槿桦蓦地红了耳尖,那杯明明是她刚刚喝过的。 楚华樆抬眸看了她一眼,薄唇轻勾,「楚皓明还跟你说什么了?」 槿桦心脏漏跳了两下,可不敢把八皇子明着抢人那番话说给楚华樆听,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楚华樆的视线,「没什么,就是寒暄而已。」 她怕楚华樆再问下去就要将她看穿了,槿桦赶紧转移了话题,她随手拿过身后的钱袋子,「殿下,你若是喜欢我改日再去买一个。」 楚华樆当然不是真的有多喜欢这样的东西,他抬眸望了望她手中钱袋边上最后的针脚。不过这若是自家这个小侍读亲手做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凤眸微挑,尾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想就这么随意从东市买些什么将我打发了?」 槿桦动了动唇刚想开口解释「不是这样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忽然楚华樆堵住了双唇。 那人修长的手指轻捏在她的下颌上,薄唇轻勾间再次吻上了那双温软的唇瓣。 槿桦红着耳尖听见他语调斯理地开口道:「改日亲手为我做一个。」 …… 结果到最后槿桦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晕晕乎乎地给答应了,这么多年没正经做过绣活,普通的缝缝补补她尚且还行,从头自己做一个,她得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做好送到楚华樆哪里去? 槿桦不知道的是,魏振到底没能收到她补好的那枚钱袋子。楚华樆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在槿桦不知情地状况下直接从送去驿站的小厮那里给替换了,以至于后来槿桦见到魏振的时候,都没认出来这个不是自己补的那个。 天气逐渐转冷,冬日里的第一场雪过后,西南传来了二皇子处理灾后事宜有方的消息,期间朝臣曾上奏有暴民借灾生事一事也被二皇子全权处理压制了下来,皇上龙颜大悦在朝上对他赞许有佳连连封赏。 槿桦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出神,这的确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大未朝奉行秘密立储制,也就是说只有当众大臣取出先皇遗留下来的密诏后,才能确定下来新皇帝的人选。 富有野心的朝臣们心里都明白,中立之事固然稳妥,但想要未来的飞黄腾达,总要早早站对了人选,正所谓「富贵荣华险中求」,想要成为人上人,总得有敢下决断的魄力和揣度皇上心思的智慧。 现如今皇上年事已高,年前患的咳疾总反反复复不见根治,朝中的人心渐渐也有了些异动。二皇子母妃位份尊贵,执掌后宫多年,虽是贵妃之位但是位同皇后,大皇子被废后,二皇子更是占了这立长一项,再加上近些日子由于西南洪灾治理一事,他频频受到皇上赞许,许多朝中的老臣也开始纷纷向二皇子示好,尤其是朝中的武将。 如今槿家早已不复从前,朝中武将之首的大将军之位虚悬,那些人比不了槿征的军功和谋略,被槿征压了一辈子,也难怪现在会变得急不可耐。 成建帝心思颇深杀伐果断,从二十岁继位起至今,为帝数十年。这些年他从未提过立储之事,从前朝中多数为大皇子一派,于长于嫡,大皇子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只是出了那档子事之后,原本略站劣势的二皇子一派倒是占据了如今朝中的主流。 第33章 但槿桦知道,楚华樆是要走到那个位置上的。 傍晚的书房里只有楚华樆、槿桦和邵卿三人。 邵卿身着一袭素白色的广袖长衫,眸色微敛,闪烁着些许严肃,他沉声开口道:「恒王此番过于顺遂。」 「若是旁人去了可就未必如此了。」槿桦不由得面带讥嘲,也就是他去才如此顺遂了,这差事当初若是落在了别人身上,以楚怀恪的一贯行事,他能善罢甘休让别人落了好处?他向来擅长在暗中做些手脚,只不过如今是合了他的意让他去了西南立功表现罢了。他惯不在意灾民们的死活。 邵卿敛眉望了她一眼,似是不喜她这般的语气。 槿桦也不在意,彼此都是对方最不喜的那种人。邵卿偏见又孤高,两人的关系从对双方的第一印象时就已经定下了,槿桦如今也不想在这里同他多费唇舌,若不是要一同到楚华樆的书房议事,她恨不得平日里多躲着他走些。 楚华樆薄唇轻抿,从桌上拿了封从西南递回来的密函,「你们看看这个。」 邵卿上前一步将密函接过,视线扫过纸张上的文字,顿时眉头紧皱,「咱们在西南安插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想必不会有误。」 槿桦闻言细眉微蹙,她从邵卿手中接过密函顿时一凛,「竟还有这等事。」 楚怀恪在西南的行动远不像他向朝廷上奏的那般。所谓暴徒是确有其事,不过是因为到了那里后受灾状况远比预期的要严重很多,再加上消息滞后,等楚怀恪他们抵达时情况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恶劣得多。 途中由于运输不当,西南连绵的阴雨天气使部分粮食受潮生霉,楚怀恪怕事情暴露引起皇上不满便将此事刻意隐瞒了下来,并积压住这批粮食,灾民得不到足够的食物和安置这才逼起反抗。只是他非但没有想办法筹粮,反而直接动用官兵暴力镇压,对朝廷上奏说是乱民趁灾作乱,百姓敢怒不敢言。 槿桦放下密函,抿唇思忖,她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若是让皇上知道这件事情……」 「不可。」她话未说完便被邵卿打断,他正色道:「现在还不是暴露我们势力的时候,容易引起恒王那边的关注。」 槿桦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邵先生难道不觉得我们早就同他撕破脸了吗?」 邵卿望着她,颇有些觉得她不可理喻的意思,他沉声道:「我并非畏首畏尾,而是现在时机不对。事倍功半不说,还会使好不容易让恒王放松下来的警惕功亏一篑。」 槿桦攥了攥手指,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底想与他针锋相对的冲动,她沉了沉,开口道:「但先生所觉得的好时机已经过去了,贵妃的母家正是在西南,恒王的势力掌控那里已久,所以消息才会被封锁的这样好。」 邵卿从刚刚就紧锁的双眉就没有舒展过,「所以现在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他的势力集中在西南,此时怕是已经不着痕迹地完成了善后,我们只知情况拿不到关键性地证据,没有官员会为此作证,朝中老臣一向迂腐在意立长,主动暴露只会陷我们于不利的境地。」 「好了。」楚华樆声音微沉,蓦地说了一句。 槿桦张了张口将想要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楚华樆凤眸微抬,眼眸中透着深不见底地深邃,「不需要现在让朝中什么都知道。」 邵卿眼尾一挑随即明白了楚华樆的深意,「事情越是朦胧,便越是有人好奇。」 怀疑的种子种在心里了,不需要他们再去做什么,便会有人主动去做了,甚至等到东窗事发那一天,所有人都会联想到曾经听到的只言片语。 一件一件的小事不足以彻底搬到二皇子,但若是这些小事全部积攒起来在同一个时刻爆发,那便是他大势已去的那一天了。 邵卿敛袖拱手道:「在下尽快去办。」 楚华樆微微颔首,又同他们说了几件朝中的事,直到天色渐晚了才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其他事情容后再议。 槿桦同邵卿一起出了书房。她与邵卿并不同路,槿桦住得离楚华樆近些,自那年搬进来便一直住在西边的房间,而邵卿是后来拜在楚华樆门下的,现在所住的地方正好是槿桦当年居住过的南苑。 槿桦不愿与他单独相处,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了一下便打算直接回房间了,正欲转身,谁料邵卿却在她身后蓦地开口道:「槿公子留步。」 槿桦回眸看向他,微蹙了一下眉心,她淡淡道:「邵先生还有何事?」 邵卿敛了敛衣袖,沉声道:「二皇子与我们撕破脸到底是因何而起公子应该很清楚,还请槿公子别把你的私人恩怨带到这来。我理解你的复仇心切,但还请公子多为大局着想。」 槿桦顿时不悦:「先生实在说我公报私仇了?」 「我只是希望公子可以在遇到有关恒王的事情上不要如此急躁。」 第34章 槿桦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急躁?她是想早日还她哥哥一个清白向楚怀恪复仇,但他连她最初的那后半句话都没听完,究竟是谁更急躁了些。 槿桦缓缓开口道:「我倒是希望先生能抛开些偏见,不要因着先入为主的观点想所有的事情。」 邵卿眉头微微皱了皱,他顿了顿,蓦地开口道:「公子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槿桦一怔,没明白他这样问的意思,正欲开口询问,身后的书房内忽然传来楚华樆的声音。 「槿桦。」 槿桦知道他这是要她进去的意思。 邵卿回头看了一眼,拱手作揖道:「在下告辞,还望公子好自为之。」他说罢便直接转身拂袖而去。 槿桦被他这次次的「好自为之」弄得有些窝火无处发泄,随手锤在了廊间的石柱上。她随即敛了敛神色,抬手揉捏在眉心上,压下了这点火气这才敢进去见楚华樆。 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人。 书房的中央烧了些炭火,整个屋子里都是暖暖的。 楚华樆抬手示意她过来,「生气了?」 「没有。」槿桦盯着一旁的书架子,站得近了却没敢去看楚华樆的眼睛。 楚华樆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声音淡淡的:「我改日会跟他谈的。」 槿桦一怔,知道楚华樆说的是什么意思。对方也没等她回答了,抬手握了她的手腕,举到她面前让她看看自己刚刚弄出来的痕迹。 「还说没有?」 槿桦心脏漏跳了一下,她自知理亏往回缩了一下胳膊想将手抽回去藏在袖子了。楚华樆眸色微沉,手中又加重了些力道。 「别乱动。」 那双深邃内敛的凤眸一直望在她的左手上,被如此盯着让槿桦心跳没来由地又加快了两分。 槿桦只想赶紧把手抽回去,她辩解道:「不生气,真的没事……」 楚华樆直接俯身堵了她的唇不让她说话了。这下槿桦确实是彻底老实了。她耳尖霎时间涨得通红通红的,眸光潋滟,却再不敢开口了,纤长微弯的睫毛轻眨间仿佛在无声地控诉对方,哪有用这种方式不让她说话的…… 楚华樆吻完她跟没事人似的,像是很满意她现在乖巧的状态,楚华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回身从架子上取了瓶药酒,示意她自己将手举好。 槿桦迫于他的「淫威」不敢不从,楚华樆拿着药酒一点一点扶在她受伤的地方。 楚华樆的容貌无疑是极为俊美的,五官深邃而立体,眼眸狭长微挑,从槿桦这个视角看向他刚好可以看见对方漆黑眸子里映出了她的影子。 那双可以将一切情绪悉数吞没的漆黑静潭里,唯独映着她一个人。 这样的认知让槿桦的心脏蓦地一紧。 楚华樆恰好抬眸望向她的眼睛,他薄唇轻轻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我这瓶药酒都快成专门给你备的了。」 槿桦垂下视线,声音低低的:「我再赔给殿下一瓶就是了。」 楚华樆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鬓角的碎发。 他缓缓道:「嗯,也不是不行。」 槿桦抬眸一怔,谁知下一秒便被他刚好伸来的手轻捏了下颌。 修长微冷的指尖轻触在唇边的感觉令她呼吸一滞,槿桦听见他腰间垂挂的配饰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 「但总得让我先收点利息吧?」 月底的时候,二皇子便得了皇上的圣旨还朝。听闻他前脚刚进了王府后脚前来拜访的人便络绎不绝,再加上年关将至更是给了这些人示好的理由,如此一来用门庭若市一词来形容恒王府如今的景象也不为过了。 早上楚华樆照例要去上朝,槿桦因着前些日子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要亲手做个香囊给对方,今日一早便同他一起出了门。 楚华樆将她送到了东市的街口,而后才往皇宫的方向走,槿桦沿着街市转了好几圈,这才意识到她现在一个男子的装扮好像去逛布庄进香料铺子挺违和的。 针线她那里之前还剩下不少,上次阿福帮王府里的女婢们买东西记错了数目,多出了不少好丝线出来,这批线质地极好卖的也贵些,阿福亏了银子正坐在那儿叹气发愁,正好让路过的槿桦给看见了。 她当即就给了银子把全部剩下的都给买了下来,含糊着说可以送给家里的妹妹用。阿福这叫一个感激,好不容易挣得那点银子差点全赔里面,多亏了有槿桦出手相助。他丝毫没有怀疑槿桦的说辞,还降了价,直接给她送到了房间里。 如今各式的针线倒是不缺,只是这布料和香料还是避免不了得出门去买的。 槿桦好几回想踏进去但看到里面清一色的全是姑娘,心里总有些怵头。她这一身淡绿色的弹墨藤纹窄袖锦袍混在那些颜色艳丽的衣裙里面怎么看怎么显眼。她要是买普通的布也就算了,偏偏给楚华樆用的还得是最好的锦缎,那通常都是姑娘们常爱挑的料子。 第35章 要不还是回王府叫阿福来买吧…… 槿桦回身走了两步,又很快退了回来。 可阿福也是个男的,更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样式,妹妹的说辞已经对他用过一次了,用得多了反而容易让人觉察到她根本就没有往槿府送过东西。 再说就算她跟阿福再怎么熟了突然让他帮忙又买布料又买香料的肯定会觉得奇怪的吧?这两样东西拆开来看还好,凑在一起明显是在做香囊啊,更何况香囊做出来还是楚华樆以后有可能会带在身上的东西,若叫人认出来了难免会多想。 槿桦一咬牙又往巷子里面走了走,抬头看见了一家藏在巷子里没什么人进去的布庄,再往其他地方逛也未见得能有人更少的了,她抿了抿唇直接踏了进去。 铺子里的老板娘抬头一看进来了位公子,顿时一愣,来布庄的男人可不多见,有钱人家派的下人或是家里只有兄弟几人尚未娶妻的普通人家倒也罢了,偏偏眼前这面容清秀的男子着实不像是个普通出身的,明显是哪家的公子啊。 槿桦见她愣住了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开始重新紧张了起来,连手掌间都濡湿了些细汗,隐约有些退堂鼓的意思。 老板娘到底是个做生意的,随即恢复了常色,她换上了张做生意的笑脸,开口道:「公……公子,来买布料?」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老板娘心道瞧瞧她这问得是什么话,人家不买布料进她的店干嘛?可……可这也不能全怪她,谁叫这位公子怎么看怎么像走错了路,进错了店的。 槿桦藏在袖子里的手一攥,心想进都进来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吧,布料总归是要买的。 她清了清嗓子,沉声应了一句:「嗯,来买几块锦缎。」 老板娘的眼神明显往奇怪和好奇的方向去了。 槿桦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样直白地说果然不行。她感觉自己大脑里飞速闪过了数百种想法,也不知怎的画面一顿就停在了入宫的楚华樆身上。 大脑瞬间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她忽然开口道:「我家娘子回娘家几日,临时写信来说让我帮着买几块时兴花样的缎子等我去接她的时候捎过去,样子她没细说就说要些黄色黛色玄色这样大气些的颜色,请问可有什么推荐布料,或是时兴的花样?」 老板娘一下就明白了,感情这是帮家里的夫人买的,没想到这个公子年岁不大却是个疼夫人的,不仅如此还对夫人的娘家人也这般好,当真是谦和懂礼又恩爱。再加上槿桦外表清秀,说话又客气,着实在老板娘心里增添了不少好感。 她热心地绕过柜台,抬手指着里面的那些锦缎,「公子放心,我帮你挑选,包你带过去夫人看了欢喜。」 槿桦表情僵了一下,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收可收不回来了,她只好自暴自弃地继续开口道:「那么有劳了。」 有了老板娘的帮助,这选布料便也轻松得多了,铺子里着实有不少质地上好的款式,按照老板娘的话来说,槿桦这是来着了,这些锦缎都是昨日刚刚新进的货,是从宫里新流行出来的样式,任谁来了都会喜欢的。 槿桦按照心中规划好的挑了几种不同的颜色,回去做的时候也可以对比着来看,多几种选择。老板娘细心地将她挑好的布裁好,又仔仔细细的包起来。 槿桦解了腰间的钱袋子,「一共多少钱?」 老板娘拿了算盘很快打了一个数出来推给槿桦看,临放到槿桦面前的时候她眼睛一转伸出手微微笑了笑又把末几位都给抹了。 「公子给个整就好。」她笑吟吟地抬头,「改日等你夫人回来了,你们一起再过来。」 她哪里有什么夫人。 槿桦一想起刚才被她说成是「夫人」的人,拿着银子的手轻颤了一下,后背都濡湿出来了些凉汗。若是被楚华樆知道了她在外面都都想了什么说了什么,那这个王府她算是回不去了。 倒不是楚华樆不让她回,是她自己压根就不敢回。 槿桦悄悄咽了口唾沫,把银子放在桌子上勉强维持着脸上已经僵硬的微笑。她嘴上应着:「好。」心里想的却是以后跟楚华樆出来一定得绕得离这个地方远远的。 越远越好! 拎着包好的锦缎,她又如法炮制地拐进了另一家较为偏远的香料店,意外地再一次博得了这家铺子老板的好感。槿桦顶着良心上的不安赶紧选了集中她事先想好的香料,都是些味道比较清淡的,但大多有提神醒脑舒缓神经的功效。 他这几日处理公务睡得格外的晚,往往槿桦快歇息了还能看见对面的书房中明亮的灯火。槿桦曾注意到他今日在轿子里捏过几次眉心,少见的有些疲惫之色。 还是早点将香囊制出来吧……她这么想着,心不在焉地付了钱,出了铺子才恍然发觉自己买这些东西居然买了这么久。 第36章 槿桦估摸着这会子早朝应该已经结束了,她若是往皇宫的那边走走,兴许能恰巧遇见下朝回来的楚华樆跟他一同回府。 槿桦回了主路,跟着街市上的人流往皇宫的方向走,偶尔在街边的摊位前驻足。 「诶,这不是皇兄府上的侍读吗?」 槿桦闻声一怔,随即回眸朝身后望去。 那人身着一身绛紫色的刻丝暗纹锦袍,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状若桃花,甚是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带这种说不出的慵懒与轻佻,总有种能蛊惑众生的味道。 这不是四皇子还能是谁。 槿桦曾听闻坊间有不少贵女倾心于四皇子,今日再见忽然觉得也不无道理。 她随即拱手欠了欠身子行礼道:「王爷万安。」楚景云前一阵子被册封为了王爷,封号为「宁」。这也是如今成年的皇子中最后一位被册封了的。 楚景云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轻轻抬了下手,「免礼吧。也没旁人不用这么讲究这些规矩。」 槿桦平身微微打量了他一下,据她所知,四皇子也是要正常上朝听政的,此时出现在了这里多半是早朝已经结束了,这么说楚华樆可能已经在回王府的路上了? 楚景云自然知道这条路最后通往的地方,琥珀色的眸子望在她身上,不可察觉间轻眯了一下,「你是在这里等皇兄吗?」 槿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每次都能被这个人注意到的,她敛了敛神色答道:「嗯,回府顺路。」 楚景云勾了勾唇角,「那恐怕你要多等一会儿了,早朝后父皇留了皇兄单独议事。」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我记得你的侍读期已经满了?」 槿桦眉心轻蹙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何意,垂眸应了声:「是。」 楚景云眼睛里似是含着笑,他捻了捻手中的折扇,语气甚是轻佻,半假半真道:「还想着他若是将你赶出来了,我就把你捡回去呢。」 这话说得槿桦跟个主人不要了的小动物似的。其中的真真假假也不好分辨,然而对方毕竟是四皇子,槿桦无奈摇了摇头,应了句:「多谢王爷好意。」 楚景云抬眸眼尾微挑,「不然我一会儿跟他开口将你要过来?」 槿桦随即一怔。 楚景云看着她的反应笑了笑,「逗你的,如此能干的侍读想必皇兄也不会忍痛割爱的。」 槿桦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楚景云知道她在西平城的事了。可她在西极领兵的过往被魏振封锁处理得很好,按理说不应该能有流传出去的可能。 她眼睛微不可见地轻眯了一下,仔细观察了楚景云的神色,却见对方也不是话里有话的意思。 槿桦稍稍心安。 也许对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倒是她多心了。 槿桦望向楚景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眸间的神色淡淡的,不像是真的对她有什么兴趣可言,倒像是个轻佻随意惯了的人说着玩的。 槿桦垂下视线,缓缓开口道:「王爷谬赞。」 楚景云听到她的话眼眸微眨了一下,他垂眸摆弄着手中的折扇,轻轻笑了笑,「皇兄宏图大略,自西极归来已然今非昔比,天下之谋士皆向往之,能留在身边的自然都是有识之士,你倒是不必自谦。」 槿桦手指下意识地轻攥了一下,她随即感受到楚景云投射过来的视线,敛了敛神色,停顿了一下开口道:「王爷不过是念旧情收留我罢了。」 楚景云勾了勾唇角,目光越过了槿桦的肩膀,像是被什么所吸引,望向了她身后的人群,「今天还真是热闹。」 话音刚落,槿桦的身后便传来一阵喧闹,她本能地寻着声音回头看去,之间一个高大壮实的男子正驾着马匹拉着一车酒往前走,马车后头还有好几个跟班的小厮在后面扶着酒坛子。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笼着袖子走在马车旁边,边走边向周围的人群喊道:「都让一让,让一让,别挡了路!」 周围的人纷纷让开,槿桦这才看清了这辆马车的全貌,一辆平板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酒,一坛一坛子地落着跟小山似的。 槿桦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眉心。 这是打算去卖酒? 她正这么想着,行到她面前的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估计是轮子压到了路中间的石子。那个管家模样的人瞬间就不乐意了,他一巴掌拍在旁边一个护送酒坛的小厮脑袋上,怒道:「都当心着点!这可是喜酒,都是有数目的!碎了一个少了一个,你们有几个胆子敢坏了吉利!」 他一边骂着一边往前走,几个小厮都战战兢兢地护着酒坛,生怕一不小心再出什么差错。 槿桦眉心紧蹙地望着他们离去。这究竟是那个大户人家要娶亲了,如此大张旗鼓,当真是够张扬的。 第37章 楚景云收了视线,淡淡地笑了笑,「王将军家的公子这番倒是好福气,一下子娶了两个美妻,只是可怜了宋家姑娘,原本能当正妻的,现在只能当侧室。」 槿桦不禁疑惑:「娶了两个?」 楚景云微微颔首,「王家原本是打算娶宋家姑娘为正妻的,可如今大将军之位虚悬,王将军今非昔比了。」 他唇角带了点笑意,又补了一句:「做正妻的是罗家的。」 槿桦随即了然,罗家,那是如今贵妃的母家。能攀上贵妃的家族这门亲事对王将军官职的晋升必然是大有好处的,想必贵妃也是有想要拉拢朝中武将的意图。罗家是文官发家,如此一来文武皆有他们的人在,往后二皇子在朝中行事便更是自如了。 只是槿桦想不通,「宋家姑娘她怎么肯……」 「怎么肯从正妻变为侧室吗?」楚景云晃了晃扇子,「婚姻将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么能选?宋家人都同意了,她自然也就同意了。王将军若是往后真的坐上了武将之首的位置,侧室?只怕宋家错过了此时,往后连个侍妾都不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清楚得很。」 槿桦抿唇不语。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姑娘又有几个是可以自己选择婚事的?生在大家族里更是身不由己,越是显贵越是如此,哪怕是王室皇族。 若有一天…… 楚景云琥珀色的眸子似是不经意间从槿桦身上划过,他眼尾一挑,「诶,把你是槿家的事给忘了,你别往心里去。」 槿桦知道他说的是大皇子一案牵扯到她父亲大将军之位的事,原本武将之首的位置该是槿家代代相传的,可如今槿家倒了,从前满门的荣耀也悉数不在了。 只是比起过去槿家在朝中的权势,槿桦更在意的是槿榆如今的境地。 楚景云见她不语,似是惋惜般地开口道:「若是没那件事,你家也不会如此。」 槿桦缓缓摇了摇头。 名门与否又如何?槿家的光彩与荣耀向来是与她无关的。 她淡淡开口道:「过去的事已成定局,现在再后悔也没什么意义。」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楚景云一笑,「还以为你是个不甘心的。」 她确实是个不甘心的,只不过是为了别的事情。 楚景云没再说什么,微微笑了笑称自己府上还有事便离开了。 槿桦想着槿榆的事,想着宋家姑娘的事,默默在街上站了一会儿,直到听旁边摊位的老伯唤她说挡着地方了才猛然回过神,说了声「抱歉」而后转身离去。 …… 楚华樆一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槿桦正一只手撑在书案上偏着头愣神。他家这个小侍读,也不知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见她没听到动静缓缓走到了她的身侧,道:「回来的时候听下人说你还没回府,还想着唤人去寻你。」 他垂眸望向槿桦,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顿了顿开口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槿桦闻言回头望去,只见楚华樆已经换下了早上那身进宫时穿的靛青色长衫,换上了一件平日里常见的月白底金银二色云纹常服,连往日在朝堂之上的锋芒都跟着收敛了许多。 「殿下……」她起身行了个常礼,这才想起来自己回来竟忘了跟楚华樆请安。 「无妨。」楚华樆摆了摆手,见她似是刚从神游里面出来,又补了一句:「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槿桦迟疑了一下,手指不经意间轻轻攥了攥,她很快收敛了神色摇头道:「没什么事,就是买东西的时候耽搁了些时间,样式有些多,不好挑。」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地就规避了遇见楚景云和王家的事,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闲聊了几句罢了,总归是她想得太多了些,说出来平白叫人分神。 楚华樆眼眸微动,尾音带着点微微上扬的起伏:「可都买齐了?」 槿桦点点头,指了指放在旁边的一个未拆开的小包袱,「这不都在这儿,缎子和香料都备齐了,就是有的香料还得再筛选晾晒一下,殿下还得再等等了。」 「不急。」 楚华樆显然是饶有耐心。槿桦缓了缓神色,微微笑了笑,「说起来还得和殿下讨一样东西。」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微挑,「什么东西?做香囊用的?」 槿桦微微颔首,「还缺一味沉香,上好的沉香街面上买不着,也就只有宫里头有。」 楚华樆无奈轻笑,「这是盯上我的库房了?」 上好的沉香难觅,但槿桦在上次楚华樆册封后的礼单上见过这味沉香,自然是知道库房里面有的。 她道:「本来也是做给殿下用的。」 楚华樆算是发现她最近愈发的伶牙俐齿了。到底是喜欢纵着她的,楚华樆捻了捻手中的玉扳指,「一会儿就叫阿福拿给你,还缺什么一并说给他听。」 第38章 「多谢殿下。」 旁的她也不缺了,再说要得多了又该让阿福奇怪她在做什么了。 楚华樆狭长地凤眸重新望在槿桦身上,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指,随口般问道:「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在发呆,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槿桦垂眸,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她开口道:「在想着做些什么款式好,没见殿下佩过这些东西,也不知殿下喜欢什么颜色和样式的。」 楚华樆可是听出了她这其中的意思,他薄唇轻轻勾了勾,「不若你便多做几个,到时候让我挑一挑?」 槿桦在心里抹了把脸,知道自己算是又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最后槿桦也只做了两个让楚华樆挑选,倒不是料子不够了,是楚华樆看见她藏起来的缠着绷带的手指不让她做了。 槿桦自己也没想到她的针线功夫退步成这样,往日里缝缝衣裳补补针脚什么的还觉不出,这一到真做从头到尾做点什么绣品就显出自己的手艺这是大不如前了。往日里她缠着手指都躲着人走,可她瞒得过所有人却总是瞒不过楚华樆。 灯火之下,槿桦被楚华樆叫到书房指尖重新擦了药仔仔细细地包扎好。她不好意思地望着对方将那个小药瓶放回到箱子里,心想这倒真应了楚华樆那句话,他的那些药都成给她备的了。 槿桦抿抿唇,也没忘今晚过来主要是想让楚华樆挑一个成品的。她瞥了眼静静躺在书案上的两个香囊,「殿下……这两个你要哪一个?」 楚华樆未答,抬眸间一只手有一塔没一塔地轻叩在桌面上偏着头反问道:「我若是选了一个另外一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槿桦轻轻皱了皱眉,这她之前倒是没想过,若是楚华樆不要的话扔了也可惜,多半是她留着自己用了吧。 槿桦道:「那沉香难觅,扔了可惜,若是可以我想自己留着。」 楚华樆修长的指尖轻捻在那两个长得相仿的香囊上,听到槿桦的回答薄唇轻轻勾了勾,他缓缓拿起了其中一个,低声开口道:「也好。」 槿桦不明所以,缓缓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 今年的除夕甚是寒冷,前些日子的积雪还未融化干净,这天就又阴上来了。宫里照旧有除夕夜宴的规矩,槿桦这些侍从自然是不能随意入宫的,更何况她这身份如今尴尬得很,还是少与宫里人碰面较为安全些。 午后,槿桦送了楚华樆到王府门口的轿子旁。周围没别的人伺候,只有静立在远处的准备抬轿子的人背对着他们肃立着。 槿桦上前替楚华樆撩开了轿辇前的帘子,轻声道:「豆.豆.网。殿下。」 楚华樆未答轻捻着手里的玉扳指,望着槿桦手上的动作似是在想些什么。 槿桦又唤了一句:「殿下,该出发了。」 她恭恭敬敬地等楚华樆坐好,抬手准备将轿帘放下,可谁知这动作刚做了一半,楚华樆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拉了一下。 「!」槿桦极力压低了自己的惊呼,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失去平衡险些跌在楚华樆身上。 她手里还握着刚刚的帘子,轿帘因着这一下阴差阳错地被抻开了些,半挡在槿桦背上。槿桦的心脏霎时间漏跳了两拍,不明白楚华樆这是何意,更何况这还是在王府外面,前面还有等着抬轿子的下人呢! 轿子里的光线因着她的遮挡显得微微有些幽暗,昏暗之中她看见楚华樆薄唇微勾着轻轻笑了笑。 她顿时有种被戏弄了的窘迫,不悦地想要将被对方握着的胳膊收回来,她急急地唤了他一句,语气中带了几分嗔怪意味:「殿下!」 楚华樆手上的力度未松,又将她往里带进去了两分。槿桦握着帘子的手彻底松了,帘子半盖在她身上,紧张得她赶紧警惕地回头张望,所幸没人看向他们这边。可她猛烈跳动地心脏此刻却松不下来了。 她离楚华樆也太近了! 「瞧把你吓的。有我在呢,没事的。」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光线熹微之中,低沉悦耳的声音隐隐带了几分蛊惑的味道。 然而这个「罪魁祸首」开口可丝毫没能让槿桦放松下来。绯红从脸侧漫延至耳尖,这距离近得她甚至能清楚感知到楚华樆的气息。 「快松开我,一会儿叫人瞧见了。」 楚华樆就跟没听见似的,慢条斯理地俯身向前又贴近了几分。槿桦不知道他是何意,胳膊被握在对方手里抽又抽不回,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一点点靠近。 她本能地想要往后躲,他却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停下来了。 楚华樆漆黑的眸子里尽是笑意,「晚上等我回来守岁,可别自己困了不等我回来就先睡着了。」 槿桦心脏漏跳了一拍,稍稍松了口气,「还以为殿下要说何事呢,年年不都是如此吗?」 第39章 但凡是一起过年的日子,她都是等着他回来的。 楚华樆顿了顿,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今年不一样。」 他的样子有些认真,槿桦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被那目光的深邃所吸引。槿桦动了动唇,那句「有何不一样」到了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今年确实不一样了。 楚华樆又靠近了一点点,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距离化作了一个吻。楚华樆轻触在她唇上的那一瞬间,槿桦的思绪便被放逐了。和以往的不同,这是一个近似缠绵的吻。直到他退开一段距离她还在怔怔地望着他没有回过神。 楚华樆又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她,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里只映出了槿桦一个人。 「我尽量早点回来。」 他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槿桦望着他,胸口随着喘息缓缓上下起伏,手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攥在了对方的衣袖上。 「……」 「好。」 …… 等槿桦寻回思绪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下起雪了。明明过不了几个时辰就又要见面了,不知怎的,看着载着他的轿子渐行渐远,心里竟莫名徒增了几分留恋出来。 路面有些湿了,絮状的雪花从空中随着风飘落,槿桦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了一小团在手心里,白色的雪花随着她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融化在她的手掌间。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呢。 槿桦抬头望向这漫天的大雪。 「……」 但愿新的一年,他也可以平安顺遂,福贵连绵。 …… 府内上下被管家布置得极有节日气氛,四处都张灯结彩的,甚是红火,也不知是哪个小厮别出心裁在院子里的粗树枝上也挂上了彩灯,远远望着皆是喜气。 槿桦踏过连廊,回了里院,管家见她自己一个人待着,便过来问她要不要过去和留在府里的大家一起吃个年夜饭,槿桦知道对方的好意也没回绝欣然应了下来。 这一屋子的人大多是槿桦熟悉的。阿福看见槿桦过来了,立刻笑嘻嘻地去搬了椅子,「公子,刚才我就看你一个人在屋里想去叫你了,只是怕你觉得不合规矩。」 槿桦摇了摇头,也被他这股子热情劲儿逗笑了,「无妨,过节了也没有别人没那么多规矩,就是也没提前给你们准备什么好酒,倒是空着手来了。」 这些人都是些往日里在内院伺候的。他们平日里跟槿桦接触得多,见她来了也丝毫没有变得拘束。阿禄笑了笑,「公子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往日都是受过公子恩惠的。好酒我们已经都备下了。」 这几人今晚都不用当值,开席后屋子里的众人在推杯换盏间变得比平时更加熟络了,他们聊着平日里的琐事日常,还有几个喝多了的互爆糗事,槿桦端着温酒听着他们讲故事,笑着笑着就在不知不觉间就喝了好几杯,屋子里面其乐融融,热热闹闹的。 这酒刚喝的时候还没感觉,喝着喝着就有几分醉意了,这可不是她平时该醉的量。老管家笑着说这是陈酿,一直留着没舍得喝今天过年才拿出来和大家分享。槿桦怕再喝下去就坚持不到楚华樆回来了,赶紧放下了酒杯。 酒的后劲儿还在往上涌。槿桦吃了几口菜压了压,找了个理由离了席,套上件外衣想坐在廊里吹吹风清醒清醒。 雪好像下大了,隐约能听见外面传来的阵阵炮竹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地面上是平平整整的积雪,高高的树枝上挂着几盏彩灯随着风微微晃动着,庭院中映着些许亮光,倒映衬得角落里的几株红梅在雪景中越发好看了。 记不清是哪本书上曾经说过这梅花越是寒冷越能生出一股清冽的幽香来,连梅花上的积雪也会染上它的花香,哪怕是融化成雪水也能闻出味来。槿桦有些好奇地慢慢靠近,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纤细的手指轻触到花枝的那一刻仿佛真有暗香在飘散了。 「槿桦?」 这声音是她极为熟悉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总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闻声回头望去,只见楚华樆正站在她身后似是无奈地轻轻勾了勾唇角。他身着一身月白江牙海水鹤纹锦袍,外面披了一件墨黑狐绒的大氅。肩膀上的地方微微落了点碎雪,也不知打伞的小厮跑到哪里去了。 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槿桦神色有些迷离,微微蹙了蹙眉向四周张望,「殿下?伺候殿下的小厮们都去哪了?怎么只有殿下一个人?」 她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眸光因着上来的酒劲变得有些茫然,「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楚华樆看着她泛红的侧脸便知道她喝了不少,他声音有些无奈:「我将他们打发下去了。答应了你会早点回来的。」 第40章 槿桦吹了半天风感觉酒劲儿非但没减好像又上来了几分,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你这是喝了多少?脸都红了。」 槿桦不禁抬起手揉了揉额角,试图驱散一点这种醉酒的迷茫感,她含含糊糊地说道:「没多少,就几杯,不应该醉的,没事我缓缓就好了,还要陪殿下守岁呢。」 楚华樆几乎要被她气笑。 还想着守岁呢,她光是站在那里看起来就像要睡着了。 楚华樆解开了身上深黑色的狐绒大氅,伸出手披在了槿桦身上,颇有些无奈,「喝这么多酒还站在雪地里吹风也不怕着了风寒。」 槿桦难得的没有躲避,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楚华樆帮她将披风拢好到身前,上好的狐绒蹭在脸边痒痒的,槿桦抬手想去摸却恰好碰到了楚华樆微冷的指尖。 楚华樆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别乱动。」 槿桦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他这一句轻轻颤了颤,她默默放下了胳膊,低着声音辩解道:「我只喝了几杯,殿下安心,我不会睡着的。」 楚华樆才不信她这样的醉话,平日里未见她喝多过,今日也不知怎的竟醉成了这样。他凤眸微抬,望向槿桦住在西边的屋子,里面漆黑一片清清冷冷的,不仅未燃炉火,连灯都没点。 楚华樆眉心微微蹙了蹙,轻叹了口气替她重新拢好披肩,「走吧,先跟我回主殿。」 槿桦被楚华樆握着,神色有些迷离地回头望了一眼。空中飘着零碎的小雪,庭院里皆是一片白雪皑皑。远处传来阵阵爆竹之声,院子里的积雪上只印有她和楚华樆两个人的足迹,从两个方向延伸过来的脚印在梅花前汇聚到一处,而后平行在一起逐渐朝正殿的方向蔓延。 酒劲不断地望上翻涌,槿桦抬起手揉了揉额角也没能换回半分清醒。她一路半低着头望着脚下跟着楚华樆往前走,意识像是彻底被搁置,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她后知后觉地发问道:「殿下这是要带着我去哪?」 楚华樆无奈扶了她一下,总担心她雪天路滑容易摔倒。 「先带你回我的寝殿,你屋子太凉,一会儿我叫下人点好了炭火把屋子烧暖了你再回去休息,暂且在我房里先醒醒酒。」楚华樆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说是说了却也没指望她这晕晕乎乎的状态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槿桦大脑迟疑了片刻,总觉得这事好像哪里不妥但不清醒的思绪一时又反应不出究竟是哪里有悖于她的平常。 主殿里安安静静的,偶有炭火燃烧传来的细小声响,屋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却被点好了的灯火照亮。 槿桦甚少来楚华樆休息的地方,往常与他相处、议事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书房,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她被叫进去过,眼下这个混沌的状态也谈不上还有什么记忆可言了。 楚华樆推开寝殿的门将槿桦带进来替安置在屋里的软塌上,直到她安安稳稳地躺下了,他才起身松开了握着她胳膊的手指。 他将她刚才解下来的披肩放到一旁的椅背上,回身不放心似的又看了她一眼,嘱咐道:「在这里等我,我去叫人给你煮碗醒酒汤。」 槿桦迷离地望着他,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就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楚华樆见她不会乱跑才转身出了房门。 屋里的炭火也是楚华樆回府时下人们刚点的,还没完全烧起来,槿桦枕在床上多少有些冷,意识越来越朦胧不清,只想起来找个暖和的东西盖。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在屋里转悠了好几圈,几次走到椅子旁,手撑在椅背上琢磨着她放棉被的柜子跑到哪里去了。 她的屋子……怎么好像变了个样?像是变大了,也变宽了,甚至连桌椅家具摆放的位置都似乎跟着被挪了地方。 她皱着眉陷入了沉思,还没等她琢磨明白,楚华樆就已经回来了。 槿桦抬眸看见了进来的人,好看的眸子轻轻眨了眨,原本清澈的眼睛里似是浸染上了些迷离的醉意,「殿下……?殿下怎么来了?」 楚华樆险些被她气笑,真惯不是个让他省心的。 他手里端着碗刚刚下人们送过来的醒酒汤,绿地墨彩竹子纹的瓷碗上热气腾腾的白烟盘旋而上,显然是刚煮出的。楚华樆怕槿桦不小心再将她烫着,抬手将碗放到一边,这才回过身来,开口道:「怎么起来了?不是叫你好好躺着?」 他声音是一贯的温沉悦耳,语气间隐隐透着几分拿她无可奈何的无奈。看她扶着椅背不稳当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再次握住了她的胳膊。 槿桦望着他,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冷。」 她迷茫地抿了抿唇,似是不悦地轻蹙了眉心,回答着楚华樆的问题:「刚刚有点冷。」 楚华樆眸色一深,他顿了顿,用手攥了攥她身上衣服的厚度,缓缓开口道:「那现在呢?」 第41章 槿桦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前额,摇头道:「现在不冷了。」 楚华樆回眸望了一眼屋子中间燃得正旺的炭火,可不是不冷了么。 他抬起另一只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看着槿桦因为醉酒脸侧泛起的红晕,将她拉近到自己面前颇有些无奈地开口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都是跟谁喝的?」 「就……就……」槿桦努力回忆起了刚刚宴席上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两个人,「就是阿福和阿禄他们……」她喝得醉醺醺的,丝毫没觉出自己已经在不经意之间出卖了旁人。 远处正在喝酒碰杯的阿福阿禄一齐打了个喷嚏,两人打完互相看了一眼,笑着嘲笑对方怎么这么不禁冻。 许是在雪地里站得太久了的缘故,槿桦身上尽是寒气,那只握着她胳膊的手显得暖暖的,槿桦忍不住沿着那人月白色的衣袖向那只手的主人看去,迷茫之中,视线正好对上了楚华樆深邃的眸光。 他眼睛很好看。哪里都很好看。 楚华樆无疑是槿桦见过长得最为俊美的人,五官深邃而立体,墨色的长发半束而垂。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总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幽深,像是能将所有的情绪悉数吞没,可槿桦却总能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她有时候不禁在想,自己何德何能,能跟他走到今天这般? 自那日遇见楚景云后,她总是不自觉地时常想起那宋家姑娘和王将军家公子的事。她后来有听闻,王家的公子当年是心悦宋家之女才定下婚约的,可如今不还是一样又娶了旁人做正妻。 她知道那种人是无法与楚华樆相提并论的。但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上辈子就是因着这样的话,才落得那般不甘。可这辈子即便不会被许配给他人,她就能逃得掉了吗……? 清醒的时候,她总是主动规避着自己去想以后的事来压下思绪的烦乱。她甚至不明白楚华樆为什么会选择她而不是别人。 她像是那白色幕布后的皮影,他说开始时他们开始了,那么如果有一天他说想要结束呢? 她一无所有了。 可其实她早就一无所有了不是么? 心底被挑起的不安让槿桦本能感到烦躁,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离得他近一些,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眼前的人不是来自她脑海中的虚幻。 楚华樆未动,望着她一点一点朝自己靠过来,槿桦从未有过这样主动接近他的举动,如今的她像是卸掉了往日里全部的防备,酒意侵袭之下连最后的思绪也变得没有那么清明了。 她将头轻轻地抵在他的身上。 楚华樆的手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从她胳膊上松了下来。他的身体因为槿桦地忽然靠近微微一僵,槿桦半阖着眼睛似有所觉,怔了怔,神色迷离地抬头望向楚华樆,那双原本清澈见底的眼眸中氤氲着些许潋滟的眸光。 槿桦看见他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楚华樆缓缓抬起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修长的手指从后面替她解了紧绷了她许久的男装束发。 墨色的长发如瀑般柔顺地披落到腰间,几缕碎发带着点微弯的弧度轻垂在鬓间被楚华樆修长微凉的手指卷起缓缓绾到了她绯红的耳廓后面。 他声音低沉喑哑,薄唇间微微带着点轻笑,像是说给槿桦听的,又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真的喝醉了。」 楚华樆也不让她自己走了,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重新放回到软塌上。 槿桦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她头低低的,纤长微弯的睫毛轻掩着她的神色,让人看不清她眸光中蕴藏的情绪。 「别走……」她声音很轻,轻到很快便融化在了这个雪花纷飞的除夕夜里。 槿桦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楚华樆也顺着她的力道坐在了她身侧的床边。 被搁置在一旁的瓷碗上飘散着一缕缕白色的水汽。 楚华樆朝那边望了望。 「听话。我去拿醒酒汤。」 槿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垂下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而后蓦地抬起头望上了楚华樆幽暗的眸光。她在他的注视下,身体慢慢前倾一点点靠近。 温软的唇瓣触在了对方冷硬的薄唇上。只是轻轻地碰到了一下槿桦就瑟缩着退回去了。然而楚华樆却没再给她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的机会,反手将她带了回来,不容拒绝地重新吻了上去。 「我后悔了。」槿桦听见他在她耳畔轻笑低语,「这醒酒汤还是不给你喝了。」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槿桦是被远处街巷里传来的阵阵鞭炮声给吵醒的。 下了一整夜的雪刚停,街面上庭院里尽是积雪,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在叽叽喳喳地鸣叫着。槿桦迷茫地睁开了双眼,好看的眸子轻轻眨动了两下,盯了帐顶好半天,似乎思维还没有随着身体地清醒一同醒过来。 第42章 外面的光线透过窗纸照射进屋子里的地面上,槿桦微微蹙了一下眉,迟来地感受到了头因醉宿而泛起的一阵阵不适感。她将手从厚厚的锦被里面抽出,轻揉在太阳穴上想缓解一下脑内的疼痛,直到眼睛看见自己抬起来的袖口上的纹样才发觉她昨天竟穿着外衣就睡着了。 她颇为无奈地阖了阖眼,看来自己昨日是真的喝多了。 昨夜的记忆好像化为了零星的画面像纸张一样被揉成了一团,槿桦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她最后的能想起的片段只有她站在白雪皑皑的院子里遇见了从除夕夜宴上归来的楚华樆…… 可是这之后呢?她是怎么回到这屋子里来的? 槿桦脑子里乱糟糟的,隐隐记着她好像还下过床寻棉被来着。她扶着前额缓缓起身,身上的锦被由于她的动作软绵绵地往下滑落。槿桦下意识地抬眸望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到被面的全貌,她心脏霎时间咯噔一声,整个人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这不是她的床。 沉睡迷茫中的大脑仿佛刹那间就清醒了,槿桦惊慌地环顾着四周,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两下。 这里甚至根本就不是她的房间!! 床两边垂着的是未被拉上的黄色帷幔,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屋里的门窗皆是关闭着的,不远处是一套做工精细的楠木桌椅,还有一个精致的熏香炉摆放在一边未被点燃。偏偏这间屋子还是她来过一次的。 这里分明是楚华樆的寝殿! 昨晚在庭院相遇后的记忆碎片零零散散地从槿桦脑海里涌现出来,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她丝毫来不及整理浮现出来的任何思绪直接飞速往床下面走。 槿桦捂了捂脸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欲哭无泪,此时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虽然不知道楚华樆去了哪里,但是趁他没回来,她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应该还来得及。 她现在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那个人,她只想赶紧逃离出去这个房间! 槿桦没时间再做更多的思考,她穿好了放在床边的鞋子起身就往外走。然而天不遂人愿,那扇门就在她手指刚触碰到边缘的那一瞬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槿桦的手还维持着要推开门的姿势,还未来得及收回来,身前的光忽地一暗,眼瞧着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给挡住了。 槿桦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只剩了个两字:完了。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讪讪地将手缩了回去,抬眸迎上楚华樆的目光,想要张口解释些什么,动了动唇半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楚华樆显然已经换过了衣衫,他身着一身牙白色弹墨金丝玄纹常服,腰间的暗黄色锦带上系着玉质上好的精雕竹节如意佩,旁边还挂着那个槿桦亲手做的小香囊。 逆光之下,槿桦看见楚华樆那双狭长的凤眸微挑。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抓住了一样,紧张得本能地咽了口唾沫。 「槿桦。」 楚华樆蓦地开口唤了她一句,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悦耳,念到她名字的那一刻,槿桦不由自主地轻轻抖了一下。 楚华樆望着她向前走了一步迈进了屋子里,回身彻底关上了她那道能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槿桦的反应,薄唇轻轻勾了勾,「你这是打算偷偷跑了?」 槿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咬着唇没敢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楚华樆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了她的全身,望得她背后直冒冷汗。 楚华樆微微蹙了蹙眉,「这么冷的天,就顾着往外跑,连件外衣也不知道披上,就不能听话些老老实实等着我回来?」 他似是被她的反应气笑,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吃不吃的槿桦不知道,反正从她意识到自己昨晚宿在了楚华樆的寝殿,脑子里除了快点跑就什么也不剩了。 楚华樆看她这副样子就将她刚才心里想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也不给她开口编造理由的机会了,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往床的方向走。 经这么一折腾槿桦算是将昨晚她干的事全想起来了,她的脸从脖颈一直红到了耳尖,无处安放的双手最终轻搭在了楚华樆的肩膀上又不敢完全触碰,如此近的距离让她心脏跳得飞快。 想想她昨晚干了什么,再想想她现在在干什么。槿桦恨不得闭了眼睛彻底不要面对这个世界了。 楚华樆见她老实了缓缓将她放在床边又拿了件衣服叫她披上。他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尾音带了点微微上扬的起伏:「现在不打算跑了?」 槿桦在心里抹了把脸,背着楚华樆偷溜却被当场抓住这种事她说什么也不能承认。 她咬了咬嘴唇,毫无底气地强辩了一句:「我、我没打算跑。」 第43章 「哦?」楚华樆凤眸微挑,像是没料到她还敢反驳。 槿桦抬眸看了他一眼顿时有些心虚,她慌忙移开视线,手指攥了攥。事已至此她把心一横咬牙继续往下编:「屋里没人,我想去找殿下来着。」 楚华樆垂下视线望着自家这个强辩到底的小侍读,语气斯理地开口道:「这么说还是我冤枉了你?」 槿桦可不敢点这个头,相处了这么久她已经能隐约从这个人的语调里分辨出哪些是危险的气息。 还没等她想出来怎么回话,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忽然问道:「昨晚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想起来了她也要说不记得!连槿桦自己都能感觉到她的耳尖已经红到发热了。她赶紧摇了摇头,声音小到宛如蚊音:「昨夜喝多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 楚华樆可没打算放过她,他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似是回忆了一下幽幽开口道:「唔,你昨晚说想要每日都宿在我这里。」 「我没说!」槿桦差点站起来,可她一抬眸看见楚华樆那似笑非笑的眼睛时,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又被对方给戏弄了。 楚华樆闻言轻轻挑了挑眉,「不是说不记得了吗?」 槿桦瞪了他一眼,「我现在想起来了。」 「哦?」楚华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都想起来些什么了?」 槿桦脸侧刚刚褪下去的绯红因着他这一句又涌了上来,倒不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而是她瞬间联想到了她昨晚拉着楚华樆衣袖靠过去时的画面。若能重来,她真想重回昨晚酒桌前一把夺了自己的酒杯,往后什么陈酿佳酿就算是玉露琼浆摆在面前,她也再也不贪杯了。 楚华樆薄唇轻勾,抬起手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声音温沉悦耳带着点低低的蛊惑的味道:「好了,不逗你了。」 槿桦垂着视线没有说话,她抿了抿唇,像是有些犹豫:「殿下……我昨晚,后来……」其实她到现在也没能回忆起昨晚的完整记忆,只是原本一些散碎的画面逐渐拼接而成连在了一起,可后面酒劲儿完全涌上来了,她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在那之后又做了些什么了。 楚华樆显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温声道:「想问我你后来又做了些什么?」 槿桦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还未等楚华樆开口手掌间就有些细汗濡湿了出来。 楚华樆笑了笑,「没做什么,说了好些个胡话然后就睡着了。」 槿桦一怔,对这事丝毫没有任何印象,生怕自己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忙追问道:「我都说了什么?」 楚华樆眼眸微微动了动,深秀内敛的凤眸在望向槿桦的那一刻轻眨了一下,楚华樆道:「你一直念叨着让我别走,反反复复地就这一句,后来许是困倦了就睡着了。」 槿桦几乎可以想象到楚华樆那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她脸侧一片绯红,垂下了视线解释:「殿下,我……我那都是酒后的醉话。」 楚华樆薄唇轻抿,深邃的眸子里似是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他垂眸摩挲了一下手指望了望她昨晚拉住他的地方,声音温沉平缓:「槿桦,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感到不安?」 槿桦抿了抿唇,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殿下的问题。」是她的问题,年前遇见了那样的事便莫名其妙地多想了,其实现在想来一定是因为自己前段时间太清闲了。现在是过年之中的片刻闲暇,过完年就要重新开始应付朝中的格局,忙起来了自然就想不起来这些事了。 楚华樆无奈轻叹了口气,又像是有些自嘲,他声音低沉平缓:「槿桦,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生出了我会娶旁人的错觉?」 槿桦一怔,心脏跟着跳动了两下,可脑海里想的却是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她总是瞒不过楚华樆的。 槿桦顿了顿,她不是不信任楚华樆,而是正相反,楚华樆是她在整个皇城里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凡事就怕沾个唯一不是么? 她垂眸望了望自己,「殿下,我跟这世上大多数寻常家的女子不一样。」 「我知道。」 「我从前曾经很羡慕她们,但现在又有些庆幸自己经历过的不一样。殿下,我想看着你走到那个位置上。」 槿桦低头微微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天的纠结有些傻。 她不似寻常闺阁中的女子,只能为在意的人去庙里敬上一炷香,默默绣一个祈愿的香囊。 她想站在他身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千万人之上。 有些事容易当局者迷,重生归来,她的以后其实已经逐渐在自己手中掌握着了。 「让殿下劳心了,我昨天只是喝醉了,以后再也不贪杯了。」 楚华樆眼眸微动,修长的手指轻叩在床沿上,沉了沉,眸色变幻间薄唇轻轻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偶尔贪杯也不是不行。」 第44章 槿桦瞬间涨红了耳尖。 楚华樆也不想把人真的逗急了,他抬手揉了揉她柔顺的长发,仿佛刚才说出那般话的不是同一人,「去换件衣服吧,一会儿回来陪我用早膳。」 楚华樆起身将他昨日给她披过的披风重新给她系好,「昨日见你披着还挺合身的,以后便穿着吧。」 槿桦给自己简单束了长发,走到门口的时候微微犹豫了一下。楚华樆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开口道:「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我遣走了,放心去吧没事的。」 「多谢殿下。」 外面果然一个人也没有,槿桦快速回了自己的房间。醉宿睡了一夜头发多少有些乱了。槿桦打了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又换上了一身新的衣服这才重新开始梳整成男子的发式。 长发散落的时候,她一点也看不出是平常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槿桦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晃了晃头终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殿下还等着她用早膳呢。 …… 刚出了正月朝中就出了件大事。 西南一带发生战乱,有人勾结朝外的百越势力,联合西南几部起兵反叛,朝局一时动荡不安。皇上已派了兵马增援,一连几天召大臣入宫商议,兵力已有只是这率兵的人选还有待定夺。二皇子许是忌讳着此前楚华樆有军功的事,随即表示愿意前往征战。 书房之中,槿桦和邵卿早已站在里面等候。 也不知上次楚华樆究竟和邵卿说了什么,自那次的事情之后他倒是不像往日那般同她针锋相对了,现在直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了,槿桦也乐得安静,反正超过三句必是吵,他不主动开口她是不会想要跟他交谈些什么的。 明明有两个人待着的书房此时跟没人在里面一样安安静静的,进来奉茶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望了这两个人一眼一点声音也不敢出,放下茶杯转身就跑了生怕被卷进这奇怪的气氛里面。 好在这样紧张的氛围没持续多久,就被刚从朝中回来的楚华樆打破了。他一只手轻搭在黑漆雕竹的花梨木椅上,平静得像是在深思,狭长的凤眸打量在他们两人身上,缓缓开口道:「如今的局势,你们如何看?」 邵卿见槿桦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率先开口道:「此番领兵一事关系重大,王爷先前有西极的战功在先已得皇上赏识,若是再拿下西南一役势必大大打击朝中恒王的地位,对往后成就大业有益无害。」 他皱了皱眉话锋一转:「只是眼下恒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放手的,他从未立过军功自然想在借着此次的机会有所弥补,前一阵子他广受朝中赞誉,如今对他而言正是个巩固朝中地位的好机会。」 楚华樆微微颔首,「他此番倒是做足了功夫,找了不少老臣替他开口。」 邵卿敛了敛衣袖,拱手道:「依在下之见,皇上恐怕原本未打算让恒王前往,甚至也未打算让王爷去,只是想在朝中找一位合适的将军领兵罢了,可经过恒王在朝中的这一番布置,皇上又有了别的想法。百越如今的君王饶有野心,年年都要生出些事端,但每次都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皇上心里明白,所以很可能会应了这次恒王的请缨。」 槿桦默默道:「如此倒是遂了他的意了。」 邵卿看了槿桦一眼,回眸继续道:「想要让他失了这个机会也不是没有办法,恒王如今有把柄落在我们手上,我们只需要将他先前在西南办事不利和暴力镇压灾民的所作所为散播出去,皇上多疑就算眼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会让他去了。」 槿桦攥了攥手指,邵卿说的确实是个办法,流言若是加以引导,说不定还会有人将西南出现勾结的事一并归在二皇子苛待灾民上,众口铄金这个道理想必他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但这还不足以成为一击将他击垮的利刃。 楚华樆见她若有所思,索性问道:「槿桦,你怎么看?」 槿桦抿了抿唇,「殿下,我在想,恒王这样积极地争取出征的机会,除了想让皇上另眼相看巩固他在朝中的地位之外,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哦?」 「先前他在西南做的事,他怕皇上派其他人去会有所察觉,所以才如此大动干戈地想要将此事揽下来。」 楚华樆眸色微深,「那依你之见,是不能让他带兵去西南?」 槿桦沉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正相反,我觉得可以让他先去。」 「怎讲?」 槿桦勾了勾唇角,「按刚才邵先生所说,恒王并未真的领过兵打过仗,就算从前读过些兵法多半也只是纸上谈兵,更何况未他也未必能精通。放着他去,也成不了势。」 邵卿剑眉一凛,「他不会自己独自前往的,必定带着身边的谋士和将军。」 槿桦眼眸微动,「我知道,恒王清楚自己的短板,知道自己独自带兵出征皇上未必肯答应,所以他应该会找了朝中的某位将军帮衬跟随,以此好让皇上应允。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人应该是王将军?」 第45章 邵卿望向她,迟疑地点了点头,「确实是王将军,朝中论资历论官职,皇上本来也是有意让他去的,如今他又推荐了恒王,想必皇上应该会属意让他跟着恒王一同前去,好稳妥一些。」 槿桦微微颔首,这正和她想的一样。王将军借着联姻站在了二皇子的阵营,他也想靠此次军功坐上那个空悬了已久的大将军之位,如此跟着二皇子出征是两全其美的选择,最不济他日他助二皇子登上皇位,那个位置也迟早是他的。 邵卿剑眉紧蹙,「你就不担心他们凯旋而归使我们错失了良机?」 槿桦轻轻弯了弯唇角,「百越那地方不是谁都可以打得下来的。西南地形复杂多变,多丛林沼泽,百越擅伏擅诱,稍不留神就会被诱入陷阱打个措手不及。当年圣祖平定四方,西南之战最为艰险,耗时最长,如今二皇子手中虽有猛将,可是这偏偏不是个能靠勇猛取胜的地方。」 说起来王将军的官职还是他当年随她父亲征战的时候一并得的封赏。王将军领兵时有勇无谋,当年若不是槿征在后支援他恐怕都活着回不了皇城,后来槿桦的父亲去了其他地方征战,他却闲下来了,这么些年未再打仗,空靠年头熬着官职,若论这真正领兵的能力,恐怕还不及二皇子。 槿桦敛了敛神色,「恒王先前做下的事,已经压了那么久了,再压一压也无妨。打得下来百越那是他的本事,打不下来可就是罪过了。」延误战机,苛待灾民,罪上加罪,皇上对他失望至极也就谈不上什么往后了。 楚华樆凤眸微抬,轻捻了手中的玉扳指,「就按槿桦说的办,既然他想去,便先成全了他。」 邵卿对楚华樆一向信服,见楚华樆已有了决断也不再争辩,「战乱的事想来皇上不会再拖了,领兵的人选明日朝堂之上多半会有定夺。既然王爷有了决断,那明日王爷只需开口简单说一句愿意领兵即刻,其余的什么理由都不用说。」 他顿了顿,随即解释道:「此时我们完全不争,只会让恒王起疑心,也会在皇上心里留下个临阵退缩的印象。对于领兵一事恒王现在比我们急,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抛出对他有利的条件以达到他的目的,况且一些老臣也站在他这一侧,何不顺水推舟,由着他们帮恒王。」 槿桦了然。那些老臣们一旦开口就是跟二皇子上了同一条船上了,到时候若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当初献策的他们也逃脱不了干系,轻者颜面无存,重者从此在朝中失了原有的地位。 楚华樆点了点头让邵卿先下去做准备了。屋内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在,槿桦轻轻走到了楚华樆身侧。 宽大的书案上放着一份名册,楚华樆也未避讳着她,让她看清了那上面的名字。他淡淡开口道:「这些都是楚怀恪在朝中安插的人。」 槿桦细细看下去,上面有已经暴露了的,还有一些是看起来一直在保持中立的。可见二皇子心思之深。 说起来这几位皇子明明同样长成于宫中却完全不一样。八皇子年纪尚小,四皇子楚景云又是个捉摸不透的性子。 槿桦抿了抿唇,忽然有些疑惑,「殿下不需要提防四皇子吗?」 楚华樆抬眸望了望她,深邃的凤眸里闪过些许变化,云淡风轻地开口道:「他无妨。」 槿桦点了点头,楚华樆一向有自己的考量,既然他这么说她也无需担心了。 「槿桦,若让你领兵西南,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槿桦一怔,随即垂眸思索,「不敢说十成,但我有一定把握。」 楚华樆一只手有规律地轻扣在宽大的书案上,狭长的凤眸望在槿桦身上时,他轻轻笑了笑,「总觉得将你自己留在王府里不太安稳,过段日子恐怕得让你随我去趟西南了。」 槿桦点头应了,就算楚华樆不说其实她也是想跟着他去的。 她笑了笑,「本来还怕我说想去,殿下不带着我呢。」 楚华樆无奈揉了把她的头发,自家这个「小没良心的」当真是让他给惯坏了,向来她想做的事,他有几件不应允的? 就算是真上了战场他也有把握护好她。 槿桦知道自己是得去的。留在皇城里等着听战报着实太过磨人,还不如一同跟着去了身处其中帮衬着点,再说战场之事同别人比起来她也是较为熟悉的。 朝中如今的老将们太久没有征战沙场,其余有为的将军大多镇守在边疆,朝廷里此时真正能用的人不多。跟他们比起来槿桦能做的,远比人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翌日朝堂之上,一切正如他们安排得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楚华樆云淡风轻地表示自己愿往,二皇子很快便罗列出了种种由他去最为合适的说辞,朝中二皇子的心腹们跟着一同附和,皇上沉思片刻,看着愿意为二皇子做副将的王将军,很快便下了领兵的圣旨。 如今的天气逐渐转暖了些,宫门口的老树上生出了几棵嫩芽,春风吹在身上早已没有了寒冬腊月里的凛意,倒显得和煦了许多。 第46章 槿桦在宫门口的轿辇旁等着楚华樆下朝,大臣们陆陆续续地从红漆金嵌的宫门里往外走,还没等她见到楚华樆就看见了被几个大臣围着恭贺的恒王楚怀恪。 槿桦心下了然一看便知他们前期谋划的事算是成了。 「哟,这不是槿公子?」 这声音槿桦一辈子也忘不了,听着惹人生厌,语气带着同他主子一样的高高在上。 槿桦回眸望向走过来的张鹏,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 张鹏看见她的神色,轻蔑地笑了笑,「瞧我这记性,还唤你公子呢,忘了如今这两个字你未必能担得起了,唤你这一声还真显得有些不合适。」 槿桦淡淡地抬眸望了他一眼,声音平缓:「你的主子在那边,你靠到这来被你主子看到了就不怕他怀疑你背主忘恩?不过话说回来,容王身边可不养你这样的人。」 张鹏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抹不悦,他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之间充满了讽刺:「槿桦,你如今就是皇城里的茶余饭后的一个笑柄,还有勇气出现在这儿呢?槿家如今连皇城里最末等的家族都比不上,你以为你同我的出身还有什么分别?还以为自己是从前大将军家的高高在上的二公子呢?」 槿桦听出了他最后两句里炫耀的意思。前段时间她曾听闻从前二皇子府上的侍读并不得二皇子的属意,侍期一满就被二皇子打发了去,张鹏从前是侍卫出身,如今常被二皇子带在身边,身份倒是比寻常侍卫要高些了。 槿桦轻轻捻了捻手指,「我从入了容王府便是容王的人,至于是不是槿家的公子我从未在意,没想到倒叫你暗自歆羡了。」 张鹏微怒,只是这个场合他不好发作,他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槿桦,声音里透着嘲讽,「你不在意槿家?那你那个哥哥槿榆呢?嘶,流放边疆,那便是去给北寒人为奴为婢了吧?」 槿桦手指微微攥了一下,就在张鹏以为自己成功戳到她痛处的时候,槿桦忽然抬眸勾了勾唇角。 她声音淡淡的却让张鹏莫名地心中生寒:「我槿桦自认是个比较记仇的人,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想必你心里最为清楚。张鹏,我不是什么君子。」 张鹏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槿桦那双眸子里的深邃仿佛同他几月前见她的时候又甚了一步,让人看了便能寒到骨子里。 「你……」 他话未说完便被另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那人嘴角噙着抹嘲讽的笑:「本王还想着张鹏这是在和谁叙旧,没想到是你。」 槿桦的视线越过张鹏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那人。 楚怀恪身着一身靛蓝底金丝弹墨水鹤纹锦袍,腰间系着一块质地上好的岁寒三友佩,威严庄重身份高贵。他眉峰上挑着,如鹰般的眼睛里透着淡漠地审视。 槿桦行了个礼,「见过恒王。」 楚怀恪没应,挥挥手让张鹏退到一边,缓缓走到槿桦面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轻捻了一下手指,「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良禽择木而栖。」 槿桦抿唇不语。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语气仍是淡漠冰冷的:「现在可后悔了?若是当初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也许现在就不必这样了。」 「劳王爷还记挂着当年的事。」 「你倒真是忠心耿耿。」 楚怀恪没再望她一眼,转身离去,「我倒有些期待像你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会跪着求我。」 张鹏赶紧跟在他身后,临走前他回身朝槿桦低声补了一句:「上次你侥幸跑了,下次落在我手里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槿桦冷眼瞧着这两个人的背影。 究竟是谁不再那么幸运了? …… 三日之后,楚怀恪手执兵符领兵出征,浩浩荡荡地大军由皇城南部的军营而发,槿桦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深知这一切便是彻底开始了。 她既然能出此决策便是料定了楚怀恪的心思。他一向忌惮楚华樆有军功在身,若是此番他能平定叛乱,那么从此楚华樆在朝堂上与他平起平坐的局势将被打破。 只是槿桦知道,他越是这样急功近利,越容易深陷泥潭。百越人擅伏擅诱,有勇无谋的人去了只会落得自取其辱的下场。说白了那里到底是百越人的战场,前期的消磨是不可避免的,既然楚怀恪抢着要去,他们便不与他争抢。眼下他们只需在暗中布控,掌握西南战事一切动向,静待良时即可。 果不其然,一切正如他们料想中的那样。一月后朝中传来西南战报,楚怀恪初到战场的第一场仗便中了敌人的埋伏损失惨烈,朝廷上下无不震惊。 槿桦与楚华樆在凉亭中下西洋棋,旁边立在一旁的侍卫如实禀报着二皇子在西南的状况。槿桦听完不由得面露讽刺之色,她沉声开口道:「二皇子立功心切,只是这与百越人打仗的事急躁不得,他还当是从前镇压手无寸铁的难民呢。」 第47章 正巧到了槿桦的回合,她手执一子吃掉了楚华樆黑色的士兵,将棋子移到一盘之外,掂量着楚怀恪这回应该是要吸取教训了,跟何况他旁边还跟着一个王将军,就算再不济好歹也是个领过兵的将军,此时的局势必定要警觉了。 槿桦估摸着他们下一场仗必然是要稳着打,她不想给他们反击的机会,索性开口道:「殿下觉得我们此时去接替他们可好?」 「不急,」楚华樆语气斯理地将马移动了位置,他望了望槿桦抬眸间轻轻勾了薄唇,「这才只是个开始。」 他顿了顿,轻抿了一口旁边放着的龙井茶,「咱们能想到的,百越王未必想不到。下一场仗会给他点甜头,但大的动作还在后面。」 槿桦了然,不由得感叹楚华樆深谋远虑,现在接手未必是最佳的时机,楚怀恪不会甘心就这么老老实实地交了兵权的,到时候与他争又是免不了的费神费力,但若是等到一败涂地之时,事情也就由不得他了。 楚华樆一向运筹帷幄,即便隔着数千里也完全熟稔战场上的瞬息万变,槿桦知道他已经看准了时机,遂开口道:「殿下打算再给他多久时间?」 楚华樆将手中的王后向旁边平移了两格,「怎的?着急了?」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一月为期如何?他撑不过这个月了。」 槿桦微怔,虽然知道二皇子在西南稳不了多久,但没想到竟会这么快。楚华樆说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显然是很有把握的,槿桦道:「一个月他都撑不下来?」 楚华樆笑了笑,「槿桦,你太高估他了。」 槿桦沉下心来,看了看面前的棋盘,也许楚怀恪更擅长弄权之术,可这些到了战场真刀真枪的时候就显得没那么有用了。她拿起白棋吃掉楚华樆的一枚黑马,忽然觉得他心中计划好的步骤可能不止于此。 槿桦追问道:「那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将他之前在西南做的那些好事散布出去?」 「这个就更不急了。」 槿桦知道他这么说便是早已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往下只要听他安排便可事成。 她心里想着过几日要去西南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地将最前面的士兵往前放了一格,等了一会儿见黑棋没动,不由得抬眸去看执子之人。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在她惊讶的目光下将黑色的王后往侧面移了一格。 「槿桦,将军了。」 战报一道一道发往皇城,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无人敢言。皇上将折子怒掷在大殿之上,群臣惶恐跪成一片。 槿桦坐在宫外不远处的一处酒楼里等楚华樆,默默听着隔壁一桌刚刚换班出来的侍卫们描述当时的场景。 「欸!你们是不知道皇上那天发了多大的脾气!」 「怎么不知道,我在殿外那么老远的地方都听见了!」 几个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想起当时的场景皆是一番感叹。 其中一个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诶,要我说这王将军领兵不行,二皇子之前好歹还赢过两场呢,他一接手立马就完。」 旁边的人轻啧了一声:「可不是么,要我说二皇子就是带错了人,王将军都多少年不打仗了,西南那种地方他连去都没去过,我可是听说他一上来就带着兵中了百越的埋伏,差点全军覆没。」 「还有这事?」 「可不。」这个侍卫也不知是哪里得到的消息,显然知道的比其他几个人多些,「你们知道么,二皇子后来大怒自己领兵这才小胜了几场但也无力回天,原本只丢了一城,二皇子他们去后西南三座城池都被攻下了,也难怪皇上如此动怒。」 「本以为王将军这回回来能坐稳了大将军之位了,没想到这下完了,非但没晋升恐怕连原本的官职也保不住了。」 「你别说,他还真不及从前槿大将军分毫。这仗若是槿大将军去的,估计百越现在早就交降书了。」 「我看也是。」 几个人一声感叹互碰了下酒杯。 坐在最右边的侍卫轻咂了一口酒,「诶,听说下了朝宫里头又召太医了,我兄弟那天当值,正好瞧见张公公使人往太医院去请太医。」 其中一人似是有些喝醉了,端着酒杯叹气:「这皇上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啊……」 「嘘!」旁边的人赶紧拦了他一句,「这话可不敢乱说,万一让别人听见了命还要不要了!」 他边说着边慌忙向四周张望了一番,看似乎没人注意的样子稍稍松了一口气。 其他几个侍卫识趣地不再提皇上的事,将话题转了回来:「二皇子这回可是被王将军还惨喽。」 …… 槿桦饮下茶杯里最后的一点热茶,起身付了钱。楚怀恪是被王将军给害惨了但那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第48章 自他们到达西南的第一场仗失败后,一切正如楚华樆预料的那样,楚怀恪开始谨慎了起来,只是百越王似乎谋略上更胜一筹,他先让楚怀恪连胜两局,放松了大未这边的警惕,紧接着很快便设好了埋伏和陷阱等着楚怀恪他们的军队主动送进去。 王将军好大喜功,前两场仗跟着楚怀恪尝到了甜头,看见百越军队落荒而逃也想不到是陷阱,直接带着将士冲了进去。 这一冲几乎将整个先锋军全都葬送了进去,他也身受重伤堪堪捡回了一条性命。 百越王顺势反扑,领兵连下大未两座城市,敌军形成破竹之势的战报一道接一道的往皇城里面送,皇上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近几次朝堂之上皇上都发了好大的脾气,许多朝臣一想到上朝如今皆是胆战心惊。 槿桦原本想着这二皇子如今功亏一篑该是要被皇上召回朝了,可没想到他最近几场倒是有了些小胜。 王将军身受重伤之后,二皇子接管了整支军队。他从前虽算不上是熟稔这战场之事,但好歹身为皇子从小就饱读史书兵法,经历过几场失败之后,从前学过的东西被逐渐参透利用进去,渐渐地也没有那么纸上谈兵了。 再往后与百越王斡旋,他应该是比出到战场的时候多了几分胜算。不过槿桦知道楚华樆不会给他机会翻盘了。 今日午后,皇上召了楚华樆入宫。 宫里宫外最近已隐隐有了些传言,说二皇子年前运赈灾粮草的时候疏忽大意导致粮食全部发霉受损,结果他非但隐瞒不报,还克扣了灾民们的粮食拒不放粮,这才引发了灾民们的不满和暴动。 二皇子失了民心,百越趁机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里应外合这才使得如今派往西南的大军节节败退。 这虽然只是一些流言蜚语,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到了皇上那边,且不说他楚怀恪没本事赢一场打仗,就算真的赢了,兵权之事也已经无力转圜。 皇上召楚华樆入宫之时,槿桦便已心下了然,知道这是西南之事时机已到,下面他们就该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去料理百越了。 楚华樆身着一身藏青色刻丝金线玄纹衫,墨色的长发被有条理地半束在身后,深邃而又狭长的凤眸看到槿桦时,隐隐带了几分少见的温度。 他站在马车旁抬手唤了槿桦过来,「等很久了?」 槿桦摇头,同他上了马车。 车夫替他们放下车帘,马车摇摇晃晃地往王府的方向行驶着。车内的光线随着帘子地摆动显得有些忽明忽暗。 槿桦抬眸望向楚华樆,纤长微弯的睫毛随着轻轻眨了两下,她温声开口道:「没等多久,刚喝了一壶茶就从店里的窗口望见殿下的马车驶过来了。不长。」 她虽这么说着,但是一壶茶的时间哪里算短了,跑到人家酒楼里面只点一壶茶干坐那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砸场子去了。 楚华樆无奈轻笑,视线从槿桦旁边的窗口越了过去,隐隐约约地望了望她刚刚待过的酒楼,「跟你说了不必出来的等候的,留在府上等我回去也是一样。」 槿桦立刻摇了摇头,「不一样的,在府里总踏不下心来,还不如一起跟着出来了听别人说说话分散分散心。」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憋闷坏了,都要跑到酒楼里听别人闲聊说话了。」 槿桦一句话被噎了回来,她忿忿地将视线移向一边,不满地辩解:「闲话也是有用的闲话,听了才知道如今世人对他们的风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这也是为了了解近况的。」 楚华樆瞧着她这一套一套的说辞,真是越发伶牙俐齿了,他只说了她一句她便有一大堆理由等着他。 楚华樆问道:「那你都听出什么来了?」 槿桦思忖了片刻,「王将军好大喜功,犯了兵家大忌,此次不止官职保不住,就连二皇子也不会再庇护他了。」 楚华樆微微颔首,「他的能力本来就配不上那个官职,贬官的圣旨已经下了。」 槿桦闻言眼眸微动,「那二皇子呢?皇上可有决断?」 楚华樆轻轻捻动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已有人在查流言中提到的事了。」 槿桦随即明白了楚华樆的意思,皇上派人去查那就是已经信了流言,他们若将证据呈给皇上固然直接,但同时也将自己暴露得太过明显,不如像这样引着别人去查,暗中将蛛丝马迹提示给他,如此一样结果都是一样的。 二皇子败局已定。那么剩下的就是西南之事何时接管的问题了。 槿桦抿了抿唇,「殿下,皇上可应允了领兵之事?」 楚华樆眸色微深,垂眸间轻轻捻了捻手中的兵符。 他声音低沉平缓:「收拾行装,明日准备启程。」 由楚华樆接管西南之事的圣旨一下,朝廷内外顿时一片震惊。 第49章 西南的事卡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就宛如一块烫手的山芋,谁也没把握,谁也不敢接,百越王野心颇大,只怕这仗还要继续大,可打不赢百越,天子之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的起的。王将军的下场就是个例子。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件令朝中最有资历的将军都无可奈何的事,就这么被三皇子不声不响地接手了。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有人说楚华樆是自恃西极的军功,太过自以为是,趁着二皇子吃了败仗急于取而代之,这样心急必然扭转不了西南局势,只是添乱罢了。也有人说既然朝中无人敢应下这件差事,与其让二皇子继续在那里拿战场当练兵不得其法,还不如换三皇子去解决,这朝廷拖得,身处战争中的百姓可等不得,多一天都是百姓受苦。 朝中为此争论不休,可整件事情的正主此时早就已经出了皇城。 其实槿桦也不知道楚华樆那日进宫究竟跟皇上说了什么让皇上这么快下了圣旨。只不过当她骑在马上遥遥地望着那个行在前方的背影,倒也觉得这些事没那么重要了。 此番去西南,近身的人中楚华樆只带了槿桦一个人在身边。 楚华樆离开王府,皇城中的明线暗线不能没人料理,邵卿奉命留在城中处理王府中的大小事宜,如此一来即便皇城中有什么异动,他们就算身在西南也能及时得知,做出掌控和处理。 说起来槿桦还是第一次来到这西南之地,与西极大漠草原的广袤无垠不同,西南之地多山地树林,林中多云雾多沼泽,地势变化多端十分险峻。槿桦曾在书中读到过有关不少描述西南之景的字句,如今真正见了才深刻体味到这里面的复杂变幻。 明明从皇城出发时天气已经由寒转暖隐隐入了夏季,可到了这山林之中又宛如回到了春寒料峭的倒春寒。 槿桦同楚华樆骑马行至一处山坡上遥望着下面广茂的树林山川,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绿海。古老的藤蔓沿着粗壮的树根盘旋蔓延,延伸至远处的土壤又与其他藤蔓错节交缠。空气之中带着些洇湿感,随处可见绿色的苔藓遍布老树之间。 这里尽是些她没见过的植物。宽大的树叶压弯了茎脉,高耸的古树立入云端,西南之地果然别有洞天。 楚华樆望了望槿桦打量着树叶的样子,轻笑道:「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对什么都这么好奇?」 楚华樆声音不大只有站在他身侧的槿桦能听见。身后的不远处还有随行的士兵,他们虽然不知道楚华樆说了什么但视线也都是朝这边望着的,槿桦不敢明目张胆地瞪他,只能默默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她低着声音开口道:「不是好奇,是对这里的地理之事感兴趣,兵法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就是地貌与地势,我不及殿下见多识广,又无人请教,自然要自己多学多观察着些,免得过阵子上了战场重蹈二皇子的覆辙。」 楚华樆无奈失笑,这丫头最近越发伶牙俐齿了,独处的时候可半点看不出她在外面恪守的规矩,这是在变着法地怪他最近没教她东西了。他说她一句,她便能想出一大堆话等在后面,真是半点也说不得了。 楚华樆垂眸望着她潋滟的眸光,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眨,薄唇轻轻勾了勾幽幽开口道:「西南的地图前些日子给了你,等一会儿到了营地我叫人再拿一份更详细地给你研究,既然想跟我学那便按照我的要求,给你一日时间将上面所有的内容全部记下,第二日我带你去几处实地观察,记不住的话可就不能怪我没教你了。」 槿桦心口一紧,猛地想起很多年前他教她学射箭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离她极近,在她耳边低着声音说什么只教一次学不会可就不能说是他教她的了。他的手当时还明明握在她的手上,身子靠得那样近,她哪里还顾得了什么学不学的,看也没看就将箭射出去了。 槿桦脸侧隐隐有些发热,看着楚华樆就想起当初的场景,索性别过视线紧盯着竖在一旁的宽大叶子,她声音低低的:「殿下放心,一日足矣。」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微微眨了眨,饶有兴致地望着身边这个莫名红了耳尖的小侍读,也不知自己那句话引得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她瞬间不好意思了。 他薄唇轻轻勾了勾,「走吧,天黑之前要赶到营地里去,前方的探子传来了最新消息,百越王那边又有异动了。」 槿桦敛了敛神色,沉声应了句:「好。」 …… 二皇子将营地设在了河滩附近的背风之处。这块地方天然开阔平坦,适合扎营,大军浩浩荡荡地驻扎在此,当地的副将知晓楚华樆今日便能抵达营地,早早地就在营地门口的地方等候。 槿桦随楚华樆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由了在一旁静候的士兵往前走了几步。副将见楚华樆到来立刻上前行礼,「末将参见容王。」 楚华樆深邃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淡淡开口道:「平身吧。」 第50章 楚华樆语气虽平淡,周围静立的士兵却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他与生俱来的威圧感顿时更加紧绷连头也不敢抬。 任谁都能明白现在军中的状况,二皇子尚在军营之中,两位王爷还未完成战事的交接。前线接连的败仗让本就不太高涨的士气更加低迷,尤其自移交兵权的圣旨一下后,二皇子在军中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原本就压抑的营地此时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行事,生怕触了恒王的眉头,再惹了容王的不喜。 副将头顿时更低,「王爷可要先去议事大帐。」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恒王在那里。」 楚华樆微微颔首,「带路吧。」 议事用的大帐设在了营地的中心位置,平日里为了与众位副将商讨战事策略、下达命令而设立,里面设有沙盘地图兵法兵书,帐内宽阔高挑足以容纳十来人也不会觉得拥挤。 楚怀恪身着一身褐色的弹墨暗纹金丝边战袍,腰间佩着把刀刃宽阔的战刀,迎光站立在营帐之前。他身后立着几个他的亲信,也都皆是一身戎装,站在最前面的是张鹏,脸上添了到疤,不深但一看就知是在战场上落下的。 楚怀恪那一双如鹰般的眼眸像是从远处便看见了手拿圣旨的楚华樆。有那么一瞬间他放在刀鞘上的手蓦地收紧了一下,待到槿桦和楚华樆站到他面前之时又缓缓放松开来。 他声音冷冷的:「你以为你接手,战局就能转变了吗?」 楚华樆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战场上的事你不必再管,父皇的意思是让你即刻回皇城。」 楚怀恪一把拿过楚华樆手中的圣旨,快速扫视一遍,圣旨在他手里攥得紧紧的,「这都是你算计好的?」 槿桦闻言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算计?若论起算计又有谁能比得上他二皇子的冷枪暗箭,从几年前起他就在算计,算计着大皇子,算计着楚华樆,甚至算计着他所有的兄弟。 槿桦也曾事后调查过贺俨的事。贺俨之所以会被世人认定为是大皇子的人,是因为他为官八年,近两年的晋升是被大皇子所提拔的,可槿桦调查过其中的实情,大皇子只当他是治理有方才上奏说可以提升此人的官职,没想到这无意之举到招惹来了后面无穷的后患。而当初将贺俨引荐给大皇子的西极巡抚其实现在在朝堂之上来看分明是二皇子那一边的人。 楚怀恪早就为自己想好了退路,只要贺俨出事他便会翻出这多年前的细枝末节避重就轻地呈现出来,营造出一副他人犯罪的假象。贺俨那么一个贪生怕死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会在狱中畏罪自裁,当真是笑话,槿桦知道这只是二皇子向来的物尽其用罢了。 他一贯视周围人如棋子,该舍弃时从来都是毫不犹豫的。 楚华樆薄唇轻抿,将视线移向了楚怀恪身后的营帐,那双狭长的凤眸深邃而平静,抬眸间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地变幻,他淡淡地开口道:「皇兄言重了,我无非只是等着时辰罢了。」 楚怀恪手中的圣旨被他攥得死死的,仿佛若这不是皇上手谕早已被他撕得粉碎。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自己先前的种种谋划竟都在另一个人的掌控之间。 楚华樆早就知道他会兵败! 楚怀恪眼中的怒意几乎就要化为实质,他紧咬着牙根,声音像是从唇缝里迸发而出,他一字一顿道:「你等着。本王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平定这西南。」 楚怀恪话毕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身后跟着地随从见主子发怒连头都不敢抬匆匆跟着他离去。 槿桦淡淡地望了一眼跟在楚怀恪身后的张鹏,很快收回了视线,前方战事吃紧,先前已经被楚怀恪耽误了不少,眼下须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才行。 她回眸看了看身后严阵以待的众人,低声道:「殿下,先进营帐里吧,副将和左右将军都已经到齐了。」 楚华樆轻轻颔首,他微微偏过头,「进去之后,你将他们说的内容全部记下来。」 槿桦知道楚华樆这是有意教她战事,她随即敛了敛神色。 「是。」 一连几天,百越那边没有动静,槿桦除了虽楚华樆巡视军营之余,便利用这个时机快速掌握着西南的种种情况。 来之前的路上槿桦便已从随从口中大致了解了现在西南的战况,那日到了实地听副将汇报便更觉如此,二皇子和王将军最开始之所以会一败涂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熟知地形的缘故。 这里多山地沼泽,森林之中还有瘴气。很多将士在敌军地引诱下追敌入林便迷失在丛林之中,如此损兵折将实在是可惜。 楚华樆瞧她望着那一张张侍卫送上来的详细地图看得认真,开口道:「怎样,这两日记得如何了?」 槿桦捻了捻手中的图布,「殿下放心,都已经记下了。」 这段时间她按照地图实地去了不少地方,先前她在西极应对西戎大军,除了熟稔兵法时机掌握得恰当好处之外,很大一部分胜因是因为对周围地势地貌地熟知。河谷可以设伏,林地可以设陷阱。诱敌深入这样的法子不止百越王一个人会用,其实说到底,是要看谁能算到最后一步。 第51章 百越最近没了动静,槿桦猜测可能是百越王已经知道了大未这边将二皇子调回了皇城,他现在按兵不动多半是想看楚华樆这边有何应对的打算。 敌方已经接连占下了三座城池,对百越而言就算不再主动进攻也是不亏的选择,耗下去只会对大未不利。 此时军帐中,副将与其他几位左右将军已经陆续到齐了。 副将军面色凝重,望了望挂在军帐尽头的敌军布防图,低沉着声音发问道:「王爷可有打算先行出兵?」 副将军这算是将在场其他几人心中的疑惑一并问出来了,他们原以为朝中换了容王过来可以乘势而起一鼓作气打回去,可是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容王竟如此沉着,他们等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他下达出兵的命令。 几个将军心里都有疑惑,但谁也没敢先问,最后还是副将军性子直耗不住了,率先问了出来。 楚华樆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地轻叩在书案中央放着的图卷上,深邃的凤眸扫过营帐中的众人,没回答他们的疑惑而是语气平缓地反问了一句:「你们觉得百越王能按捺住多久?」 众将军闻言皆是一愣,很快皱着眉头思忖,副将军见众人不愿开口,主动答道:「百越此番连下三城已经获得了巨大的利润,他们应当是不急的。」 楚华樆似是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在众人疑惑地目光下,望了望站在自己身侧的人,他缓缓开口道:「槿桦,你觉得呢?」 槿桦眼眸微动,感受到周围随之而来的目光,垂下视线思忖了片刻,沉声开口道:「三日之内,百越必有所行动。」 楚华樆微微颔首,「不是三日,是明日。」 众将军一片哗然。 副将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为何如此肯定?」 楚华樆的眼眸中闪过些许复杂幽深的变幻,他轻靠在椅背上,「百越王的野心不止于此。」 槿桦心中了然,见几位将军面面相觑,低声解释道:「养兵需要粮草的充盈,百越国土远不及大未,百越王既然打算继续征战,便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最迟明日他便会有所行动,他拖不起。」 副将军恍然大悟,立刻拱手上前,「王爷打算如何应对?可要提前布防?」 「不急,」楚华樆淡淡地望了望营帐外,「明日他是不会大举进攻的。」 楚华樆时机掐算得极准,百越可以继续再耗一段时间,但百越王同样是一个心思谨慎的人,距离大举进攻之前必然需要数次的试探在先,这第一次试探的时间最晚便是明日了。 槿桦应道:「百越王心思叵测,他知道大未这边已经换了率兵领将的人,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贸然行动的,明日他不管有何动作,都只是试探,我们无需有大的动作。」 左右将军闻言相视一望,槿桦在朝中没有官职,直到他们在楚华樆身边常常见到她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们眼瞧着槿桦每次自由出入营帐便知此人定是王爷的心腹,几位将军们面上不敢多言,但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存疑的。 右将军忍不住发问道:「那依照你的意思是明日不需要布防了?」 槿桦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明日百越王送来的军队必然只是诱饵,他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他们的深浅,只为了解新来的容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无论大未这边布防得何如好都只是徒劳,即使将对方明日派来的军队全部生擒,也无法真正影响到百越主军的实力。 槿桦纤长微弯得睫毛轻轻眨动了两下,忽而心生一计,「要布防,但不必花太多工夫,做做外表的样子就够了。」 不设防百越那边必然起疑,这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道理谁都明白,这边新接手的是焦灼的战场,不可能毫无防备,比之前还松懈。但这样的防备不能太过,要有个度,要足以让对方看到后会不自觉地放松些警觉。 槿桦在地图上大致指了几处,「在这些地方布置上防守就可以了。」 楚华樆薄唇轻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槿桦抿了抿唇,「百越王心思深,完全达不到目的下一次他会更加警惕,轻松完成了计划他又会心中起疑,他不会只试探这一次的。」 槿桦停顿了一下,嘴角轻轻勾起了抹好看的弧度,「他既喜欢试探,明日便让他得偿所愿,看到他所希望看到的。我们只需要一次比一次表现得浮躁就好。」 双方都在揣摩和算计,但相较之下,百越王对他们的了解明显更少些,所以他会多次的试探。既然都是在攻心,那便要看谁能看得更深远了。 副将军皱了皱眉,「可这说来容易,你打算如何做?」 「百越王喜欢诱敌深入,再设陷阱埋伏反扑,明日我们不追,下一次依旧不追,」槿桦停顿了一下,抬眸望上楚华樆的视线,心中顿时多了几分安心,「第三次让一队人马跟着他们去。」 第52章 众将军一惊,「你是要牺牲这些将士的性命去换取百越王放松警惕?」 槿桦无奈摇了摇头,「不会平白叫人去送命的,追敌入林假装迷失在林子里即可,别中了圈套暗中绕回营地里。」 副将军闻言浓眉一蹙,「公子怕是没领过兵,不晓得这其中的难易,这纸上谈兵说来容易,说到底还是会损兵折将的。」 他上前一步朝楚华樆拱了拱手,「王爷,此计不可行,且不说要白白牺牲多少将士进去,单说这领队之人就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此法太过冒险了。」 槿桦回眸望向楚华樆,余光看了看身后的副将,「在下愿往。」 四下皆惊。 副将军以为她这是不服气,赶紧拦了她一句:「公子你不必如此,战场之事非同小可,性命攸关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楚华樆的视线始终落在槿桦身上,他薄唇轻轻动了动,「有把握?」 槿桦点头,「必不多损失一兵一卒。」 楚华樆微微颔首,「好,明日将你选定的名册交给我。」 「是。」 副将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身旁的右将军拦了一下只好欲言又止。 楚华樆见众人无异安排了一些有关明日的排兵布阵,便叫他们退了下去。出了营帐,右将军便将副将拉到了一边,「你也不看看当时的情况,这个时候就别进言了。」 副将军叹了口气,「总不能看人白白去送死,那位公子太过激进了。」 右将军摇了摇头,「要我说,这新来的王爷是个看不出喜怒的,还是少说话为好。」 「只怕那位公子若是出了事,王爷要怪罪。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位是王爷的心腹……」 「唉,暂且顾好自己吧,战场上刀剑无眼,各自有命。」 两人各自叹了口气,拍拍肩膀转身各司其职去了。 槿桦从营帐的另一侧走出来,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她倒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刚从帐子里出来便听这两位将军在谈有关她的事,一时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去,正纠结着这两人也说完了。 每到这时她就有些怀念魏振了,别看他脾气急,但行军用兵上与槿桦颇为相合,审时度势,从不拖沓不敢下决断。 槿桦想着从前二皇子在西南一败涂地,除了跟百越人擅伏擅诱有关之外,也同这几个手下的人脱不了干系。二皇子用兵急,偏偏手下人各个都是个保守的,执行起计划来难免有不相匹配的地方,如此一来,本就占据着地形之利的百越军队更有了可乘的空隙。 兵法有云,用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二皇子三样皆不占,自然是败了。 …… 令几位将军没想到的是,事情的发展真的正如楚华樆先前在帐中所说的那般进行着,百越王接连命人两次试探,就连时间和地点也同楚华樆所说的不差分毫。 众人皆惊,原本的半信半疑此刻已然完全烟消云散,全军上下对楚华樆的命令无不信服,再无二言,悉数照办。 唯有一点不放心的便是楚华樆身边这位面容清秀的公子了,几位将军在暗中怎么看怎么觉得槿桦不像是个能领兵的人,偏偏王爷还放心地将如此凶险之事交由她来办,几个人暗地里摇了摇头,容王虽谋略过人但难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也未可知。 然而这样的想法随着槿桦在当天夜里带着一百人归营被击得粉碎。百越人白日里第三次来犯,按照先前的计划,槿桦会带着一队人马前去追击百越残存的士兵。 有楚华樆先前在军帐中的分析在先,众将军们都知道这几个百越的士兵是个诱饵,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大未新来的王爷会不会按捺不住派兵深入,那林子里必然已经提前设好伏击,就等着大未的将士入林。 副将与左右将军自认已经身经百战,都没有勇气敢保证入了林还能平安归来,谁料这个一直跟在容王身边面容清秀的公子竟毫不犹豫地带兵深入,毫无犹豫可言。 令他们更为震惊的是,当天夜里槿桦率着兵马暗中绕营归来,当真按照她所说的那样,没有一兵一卒折损在这林子里面,任谁也想不出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楚华樆坐在军帐中抿唇不言,槿桦站立在他身侧等候着最后的结果。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聚拢在她的身上,除了甲胄在林子里蹭了点泥土,鬓角的碎发微微有些凌乱之外,这位公子明显是毫发无伤的状态。 前方的探子很快回了营地中复命,那人单膝跪下向帐内禀明道:「启禀王爷,百越的士兵回去后只以为咱们的人马迷失在了林子里,丝毫没有怀疑,就连百越王也并未觉察不妥。」 帐内众人震惊之余皆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事竟真的成了。 楚华樆凤眸微敛,偏过头望向站在一旁的槿桦,「安心回去歇息吧。」 第53章 槿桦点点头,其实她刚一回营地的时候楚华樆就告诉她可以先回营帐休息了,可槿桦还是想留在这里等一个结果再离开。虽然早就知道百越那边不会起疑,但这样的事还是亲耳听探子汇报了睡得更安心些。 楚华樆收了视线,淡淡地望了一眼同样在军帐内等待着的众人,开口道:「你们也先下去,今晚值守不可怠慢。」 经历过这几番众人对楚华樆的崇敬不言而喻,听到命令随即凛然,齐声应了句:「是。」行礼离开。 槿桦出了军帐,缓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在马上颠簸了一天说不累那是假的,再有把握的事,真到了战场上也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半点马虎大意不得,更何况今日还是为了蒙蔽住百越王而设下的局,不格外仔细着是不行的。 数月没有领过兵了,还好先前在西极练下的本事没有生疏了。槿桦捏了捏肩膀,边走边听着周围三三两两地人议论着二皇子有多不及容王分毫,不由得无奈摇了摇头,正打算赶紧回去洗漱歇息了,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公子留步。」 槿桦闻声回眸望去,待到看清楚来人眼神中微微闪过一丝讶异,她礼貌性地微微颔首算作是回应,「副将军?」 槿桦敛了敛神色,温声开口道:「我记得今夜不是将军您值守,怎的还没回去休息?」 副将军拱了拱手,犹豫了片刻,沉声道:「末将有两句话想跟公子说。」 槿桦不解地望着他,而后缓缓点了点头,「将军但说无妨。」 副将剑眉一凛,垂下了视线,「在下是个粗人,说话也直,先前冒犯了公子,多有得罪,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槿桦一听是这事,忙摆了摆手,「将军多虑了,想来第一次见我这样的人领兵不放心也是正常的,将军也是为了军中将士考虑,这往后打仗需要磨合的地方还很多,也得请将军多担待着。」 副将再度拱手,「公子今日实在令我刮目相看,在下行兵多年未有公子一半胆识,着实自愧不如,果然容王身边皆是栋梁之才。」 槿桦无奈摇摇头,「将军谬赞了。」 副将缓了缓,其实他来之前心里就想过了很多种可能发生的结果。他与槿桦先前接触甚少,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还是先前在军帐中那般的不愉快。不得不说,经历了今日这一番事,他心里确实是佩服这个人的。 错了就是错了,他先前言语冲,今日过来赔礼也是应该,他甚至都想好了对方的冷言冷语,可没想到这个公子竟是个如此好说话的。 他想起自己一直公子公子地叫着对方,连对方姓名都未曾知道,顿时觉得有些不妥,副将军存了想要与这人结交的心思,开口发问道:「相处多日还不曾知道公子的名讳。」 槿桦恍然想起自己一直跟着楚华樆身后做事,真忘了跟这些将士们说自己叫什么了,也难怪他们都还公子公子的唤自己。她顿了顿,温声道:「在下姓槿,单名一个桦,两个字都是木字旁的。」 副将军顿时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你是槿大将军家的公子?」 这不是第一次槿桦见军中的人听说她的姓氏后有这样的反应了,听到对方提起槿征心里多少有些复杂,没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副将军垂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自言自语般念叨着:「难怪……难怪看你带兵会有种熟悉之感……」 槿桦曾听闻过她父亲年轻的时候征战大江南北,没想到这西南也曾到来过。 她垂下视线自嘲地笑了笑,明明一次也未见过那人打仗时的样子,自己竟不知不觉间也随了他的模样。 她见副将军正愣愣地望着自己,随即敛了敛神色,「时候不早了,将军也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日军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将军处理。」 副将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耽误人家太久了,他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槿公子应战了一天早些休息,末将就不再打扰了。」 「将军言重了。」槿桦微微颔首,礼貌地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去。 副将军望着她的背影,想起陈年往事,一时间百感交集。 百越王行军喜好活用兵法,利用地势地貌,旁人遇了总要被迷惑在陷阱与圈套之中,只可惜槿桦也深谙于此,无论百越的排兵布阵如何错综变换,她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端倪来。 精于谋略的两军交战,比的便是谁能算到最后一步了。 军帐中的气氛显得有些肃穆,这些日子百越王频繁地试探皆被楚华樆预判了出来,一切正按照楚华樆会意的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前期再多的铺垫不过是为了明日的关键一战,百越王已经放松了警惕,明日大挫敌军锐气的机会不可失去。 营帐里的几位将军都静立着等待着楚华樆的指示,这些日子他们深感这位王爷的谋略深不可测,连带着他身边那位公子也是对战场之事颇具天赋异禀。 第54章 一个士兵匆匆从营帐外走了进来,行礼道:「启禀王爷,前方探子传回消息,一切正如您料想的那样,百越主军有所行动了。」 楚华樆微微颔首,眸光深邃,「继续观察,有异动再来汇报。」 「是。」 众位将军神色凛然,深知明日便是反击之时。副将军上前一步拱了拱手,「王爷,这百越王诡计多端,只怕明日不会与咱们硬碰硬地真来。」 大未军队人数众多,百越王正面迎敌硬碰硬必落不得半点好处,他喜欢将较少的兵力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可楚华樆他们早已看透了这一点,再不会让他如愿了。 从刚才开始槿桦就一直没有出声,楚华樆偏过头见她一直盯着那桌面上巨大的地图出神,低声道:「在想什么?」 槿桦抿了抿唇,「在想着要如何扬长避短。」 她说完抬眸望向楚华樆,余光瞥见这一军帐的人将视线全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就好像她想出了什么锦囊妙计似的,不由得无奈摇了摇头。 槿桦开口道:「只是有个想法,具体能不能实现还有待商讨。」 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饶有兴致地一只手微撑在侧脸上,「说来听听。」 槿桦顿了顿,在众人的目光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森林,「这个地方,离战场颇近,百越王不可能不利用上这个地形,我原本猜测着他可能会利用这里提前设好埋伏引诱着我们深入,所以打算打仗的时候尽量避开这里,可现在想想也许能反其道行之。」 众将军眼眸一睁,立刻围了过来。副将军正色道:「公子想如何做?」 槿桦轻点了图中的几个位置,「我们的优势在于兵多,虽然先前恒王领兵时折损了不少将士,但总体而言我们兵力上依旧是占据着优势的。」 从前他们最不利的地方便是由于数十年未与百越起过冲突不熟悉百越人的作战方式,平日练兵时又疏于对边境沿线的地势地貌进行了解,地图更新不足。 然而这样的劣势在先前的交战中已经逐步在被降低了。槿桦曾在刚到西南的那几天里随楚华樆暗中去了不少实地查探。地图中不符的地方已经被她通通标注了出来,并命人重新绘制了新的版本。 她顿了顿,从大地图的侧面拿出了一张有关这片森林的细图,「会埋伏的不知他们百越王,我们也可以做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无非是将我们的先锋军引入林中,我们便顺了他们的意先行入林。」 右将军忙道:「那先锋军岂不是要落入百越的包围了。」 槿桦点了点头,「就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将所有主力军都暴露出来,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这样的仗打得吃亏不说,也战不痛快。」 她望着地图上她指过的几处地方,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她语气中透着几分变幻莫测的幽深:「包围与反包围,究竟是谁埋伏了谁?」 副将军眼睛瞬间睁大,明白了槿桦的意思,「公子是想假意让先锋军入林充当诱饵,引出敌军主将,再反埋伏了他们,里应外合,将他们全部剿灭。」 槿桦微微颔首。是这个意思了。 她轻轻攥了攥手指,「只是这设置埋伏的位置我还没完全想好,只有刚刚我指到的那几处远远不够,我们胜在兵力充足,得充分将这一优势发挥出来。」 众将领盯着地图陷入了深思。 楚华樆视线淡淡地望在他们身上,垂眸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那处沼泽的东西两侧树丛中再排布些兵马,其余地方按照你刚刚说的布置便足矣了。」 槿桦闻言眼眸一动。她刚刚竟忘了这处沼泽,这天然的地势将百越人围困到此处再合适不过了。 她下意识地望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楚华樆,那人狭长的凤眸恰巧也正注视着她的眼睛,一时之间两人似是隐隐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果然还是楚华樆最懂她的心意。 槿桦轻轻勾了勾唇角。其实这次来西南,她从始至终都不当初在西平应战的时候要踏心的许多,很多时候只要她望见楚华樆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便总能一瞬之间安下心来。 他永远都是那样不急不躁地状态,仿佛一切从一开始就尽在他的掌握之间,与百越王之间的一场博弈不过是游刃有余的事情。 世人皆道百越王心思叵测诡术变幻,可这一切同楚华樆的深谋远虑相比,着实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他向来是深不可测的。 楚华樆见她望着自己出神,无奈轻轻笑了笑,「明日由你率领先锋军入林,可有把握?」 槿桦闻言一怔,她原以为楚华樆会将这事交给比她更有阅历的副将军来执行,只是既然楚华樆这样问了,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槿桦思忖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有把握的,我会带着人马将百越的主军反引导我们设伏的地点。」 第55章 楚华樆微微颔首,视线移到帐中其他的人,眸色微深。他声音低沉:「左右将军听令。」 「末将在。」 「各率一队兵马前往设伏地点,一切听信号行事。」 左右将军神色凛然,领命退出营帐。 「副将军。」 「末将在。」 「明日随我率主力军正面迎敌。今夜值守不可懈怠务必警惕。」 副将军拱手领命:「末将即刻去巡视。」 军帐中只剩下了槿桦和楚华樆两人。 楚华樆抬眸望了她一眼,语气带了几分往日里惯有的温沉平缓:「明日切勿恋战,你率领先锋军需多注意安全。」 槿桦望了望静悄悄的营帐,默默走到里楚华樆少近些的地方,「殿下放心,我知道的分寸的。」 楚华樆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微不可见地轻捻了一下,「一会儿随我回营帐。」 槿桦一怔,纤长微弯的睫毛轻眨,一时间想不出是何事。 楚华樆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薄唇轻轻勾了勾,「是有样东西要给你。」 …… 槿桦虽疑惑,但到底还是乖乖地跟在楚华樆身后往营帐的方向走了。 外面的夜已经深了,这里少有晴天的时候,即便到了夜晚空中也总有几片薄云遮挡在繁星之间。 月色透过乌云的缝隙照射下来,偶有一两颗星辰轻闪着,四下里皆是静谧的。 傍晚的军营里偶有巡逻的士兵,其余人大多养精蓄锐。火把轻轻晃动映衬着人影。楚华樆的营帐便在这较为靠北的位置。 由于战事需要随时布控的时候,槿桦大多是时候都是同楚华樆待在议事的军帐的,说起来跟楚华樆回营帐这种事的次数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一个小侍卫垂着头端着一个巨大的锦盒走了上来,盒子放在槿桦面前的桌面上时发出一声碰撞的响动。槿桦不解地朝楚华樆望去,却见他挥了挥手已经让小侍卫退出去了。 槿桦未动,轻声道:「这就是殿下要给我的东西?」 楚华樆微微颔首,「打开看看吧。」 槿桦手指轻轻攥了攥,有些犹豫地打开了锦盒的盖子。 里面是一套质地紧密的甲胄。烛火映衬之下微微闪烁着上好的光影。 槿桦回眸望向楚华樆,「殿下,这是……?」 楚华樆薄唇轻抿,替她将甲胄拿了出来,「特意为你打造的,想来应该是合身。」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材,「试试看?」 槿桦从楚华樆手中接过,然而入手的那一刻并未有她想象中的沉重感。 「好轻。」 楚华樆勾了勾唇角,他特意为她寻来的,自然是轻便。 楚华樆开口道:「这材料少见,轻盈却无比坚韧,远比一般甲胄要坚固得多。你总穿着男子的铠甲未必合身,明日换上这个,领兵之时也更自如些。」 槿桦眸光微微闪烁了两下。那人总是会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又在这些细节上将她保护得好好的。说不在意那是假的。 她轻轻攥了攥手中的铠甲,「如此难得,殿下应该自己留着。」 楚华樆宽大的手掌带着些独有的如玉般的微凉蓦地轻柔在槿桦的额发上。 「替我保护着你也好。」 槿桦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 翌日,槿桦率大军反引百越军入林,埋伏好的将士随着楚华樆的命令将百越军的主力围困于此,百越王虽有觉察之意但包围之势已成,一切已经为时太晚,任他再怎么熟稔兵法也是插翅难逃。 这一仗打得酣畅淋漓,百越军被夹击在中间腹背受敌。槿桦与楚华樆配合围剿将百越将士死死围困其中,大挫百越锐气。 战报发回皇城,瞬间震惊朝野。原本朝中大将和二皇子都束手无策的西南战事竟如此快的被楚华樆逆转了形势,先前朝中那些说楚华樆自恃西极军功自以为是的人全都哑口无言,再多的争论都不如这实实在在的结果来得更有说服力些。 森林之战大胜后,大未军乘胜追击,丝毫没有给百越喘息的机会,一连三场大战役,敌军退回到边境线以外,三座曾经丢失的城池皆被收复了回来。 朝中圣旨未到,楚华樆下令再战,连夺百越两座城池,百越王眼见大势已去,迫不得已递了降书。至此,朝中上下无人敢质疑楚华樆的实力,皇上龙颜大悦大为赞扬,甚至宫中已有传言说皇上欲立楚华樆为储君。 槿桦身着甲胄站在楚华樆身侧由上至下姚望着浩浩荡荡的大军。 这场仗算是打赢了,后面的交接与整饬之事虽然繁琐,但往后十年百越都不敢生出再犯大未的心思。 第56章 回到军帐里,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这几日为了战事日夜奔波,几次攻城入城着实花了不少心思,眼下事情虽然还未全部结束,但到底那根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了。 楚华樆将刚刚副将军递上来的统计名册放到书案上,回身望向槿桦时正好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是不是累了?」 楚华樆的声音很好听,槿桦习惯性地想开口说「没有」,可抬眸地那一刻忽然对上了楚华樆的视线,即便是善意的谎言到了嘴边也不想说出来了,本能地想跟他更坦诚一些。 槿桦停顿了一下,没再遮掩神色间的疲倦,微微点了点头,「是有点乏了,午后想跟殿下讨个假。」 昨夜清点兵器熬到了夜里,今早又早起跟着楚华樆巡视了军中,说不累那是假的。前段日子又彻夜谋攻城大事,每日金戈铁马的,如此算下来真的好一段时间没有停歇下来好好休息过了。 楚华樆抬手替她将挂在腰间的兵刃卸了下来,这把长刀还是在西平城的时候魏振赠予给她的,刀身轻盈,细而狭长,刀刃却极为锋利,她用着顺手便一直待在身上。 虽然这刀要比普通军中配备的轻上不少,但到底也是把兵刃,长时间坠着也是份重量。 楚华樆替她将细刀连同刀鞘一起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不必等午后了,余下的一点军务好处理,等会儿叫副将军他们过来就行了。你先回去休息。」 槿桦知道是军中有些粮草数目的问题要核对,统计上来的数字与先前记录的有出入,指不定是战时哪个小士兵一时疏忽给记错了,幸亏其余底档还存着,也好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虽说有她在总能快些,但让副将军他们过来也是一样的。 槿桦没再推脱,「那我用过午膳后再过来。」 楚华樆眼眸微动,注意到她眼底的倦色,「没事,先去休息吧,明日再过来也无妨。」 槿桦轻轻弯了弯唇角,帐外透进来的微光之下衬得她眉眼愈发清澈动人。 「多谢殿下。」 …… 槿桦退出营帐的时候,外面的天也才不过巳时。正所谓无事一身轻,来这里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放松下来的时候。西南的天大多数时候都阴着,即便不下雨,天上也总密布着厚厚的云雾,遮挡着光线让人有种不过辰时的错觉。 槿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抬起手掩了掩唇,昨夜睡了不过两个时辰,眼下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倒是可以回营帐里补眠。 槿桦的营帐同样是个单人间,虽比不了楚华樆营帐那样的规格,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楚华樆对她一向不薄,即便出门在外身处在这战场之上,但凡是能给她的,楚华樆一点也不会犹豫。 为保障安全,和一些可能放在帐子里的机密文件,他们的营帐前总是有几个侍卫轮流值守着的。 侍卫见是槿桦回来了立刻向前行礼,「槿公子回来了。」 槿桦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平身,出门在外她本就不讲究这些,奈何这几个人一直拘着规矩,说多少次也不改。 槿桦想着自己一会儿若是睡着了营帐中不便有人进来,便开口吩咐道:「我进去休息一会儿,若是有人找我暂且不见。」她想着若是有急事找她,让其他人进营帐看见她的睡颜也是不安全的。 她想了想开口道:「若是有人急着找我,便让他先去见王爷,有什么事直接跟王爷禀明了就好,不必说与我听了。」 这话若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他们也许还能适应,可这从一向温和兢兢业业地槿公子口中说出,着实令这几个侍卫有些不适应。不过他们的任务就是守好这道门,槿桦在军中虽无真正的官职,但任谁都知道,她的地位是仅次于楚华樆之下的。槿桦的吩咐他们自然是要听从。 两个侍卫相视一望,重新看向槿桦凛声应了句:「是。」 槿桦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想起正在军帐中忙碌的楚华樆嘴角弯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也由得她任性一回吧。 荒郊野岭资源有限,槿桦的营帐里摆着一张简易搭起来的木架子床,床靠近右侧不正对着门。她换下身上的甲胄,散开了平日里紧束着的长发,简单洗漱了一下穿上了较为宽松的淡青色常服。 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槿桦甚至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境,再睁开眼时外面的天似乎都已经暗了。 槿桦迷茫地揉了揉眼睛,神色间略显得有些迷茫,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脱离开来。这一觉似乎将这几日积攒下来的疲劳统统消除掉了,槿桦不是个贪睡的人,但最近是真的有些累了,竟睡过了时辰。 她按压着额角缓缓起身,不经意间余光瞥到了帐帘的缝隙,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几分。 这是快到黄昏了? 第57章 她忙起身去换出门能穿的衣服,重新将长发束起。门口的侍卫听见里面有动静立刻肃立,槿桦轻轻撩起帐帘往四周望了一眼,「什么时辰了?」 「禀公子,酉时了。」 槿桦无奈扶额,她竟睡了这么久,还说要午时去找楚华樆呢,这一觉下去险些连到了傍晚。 「王爷可还在议事的军帐?」 她与楚华樆的营帐离得不远,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那边。 侍卫拱了拱手,「王爷一直在军帐,不曾回来。」 槿桦微微颔首,她还是得过去一趟的。 因着厚云的缘故,天色微微显得有些昏暗。营地里的士兵已经在陆陆续续等待着分发晚饭,偶有一两队巡逻值守的路过,气氛已没了前些日子那样的紧张感。 西南平定下来了,也是保住了这些人的家园,原先憋屈的节节败退如今已经被酣畅淋漓的大胜所取代。 军帐不似房屋采光好,这个时辰里面已经点起了烛火。 槿桦走到议事大帐前,还未等撩开帐帘便听见了里面细碎地告退之声。 一个侍卫匆匆从帐中走了出来。 这个人槿桦认得,是皇城中王府上的,他会过来必然是皇城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槿桦忙拦了他一下,「出什么事了?」 侍卫见来的人是槿桦,知道无需对她隐瞒。 他神色严肃地拱了拱手,低声道:「大皇子薨了。」 槿桦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 侍卫将事情禀明转身退下去了。 槿桦本能地望向帐内的灯火,忙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副将和左右将军皆不在,军帐之中只有楚华樆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手中捻着从皇城送来的密函。 他抬眸望向槿桦,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捉摸不透的变幻。 「都听说了?」 槿桦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走到楚华樆跟前,「大皇子怎么会突然薨逝?」 自贺俨一案结案后,大皇子被幽禁于皇子府中,非诏不得出。皇上顾念昔日父子情分留了大皇子性命,虽身份已与庶人无异,吃穿用度还是有的不至于落魄到无法苟活。槿桦从皇城离开前还曾听闻大皇子府终日被士兵把守着,他身体一向康健,怎会…… 槿桦知道这其中一定没有那么见到,她望向楚华樆,声音轻缓:「……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华樆眸色微深,「小厮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太医给出的诊断是五内郁结暴毙而亡。」 这理由笼统得很。 槿桦微怔,轻轻掩了掩唇。她与大皇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却极深,她隐约间回忆起那年在围场,大皇子身着金丝蟒纹锦袍,剑眉星目,贵气逼人。谁想短短数年,已经时移世易了。 因着槿榆曾随侍在大皇子身边,槿桦曾听他提起过有关大皇子的只言片语。先皇后唯一的儿子,高高在上的嫡长子。事情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槿桦眼眸微动,心下已经生了另一种想法,事发突然,事情也很蹊跷。 槿桦缓缓道:「当真……是因为五内郁结吗?」 楚华樆将手中的密函拿给了槿桦,「五内郁结未必,但暴毙而亡为真。」 槿桦随即了然,这是有人暗中动了手。皇上对先皇后感情深,这么多年也未再立后,所以纵使大皇子犯下再大的过错,皇上也不会要他性命的。那么唯一能除掉大皇子的方法便只有这一种了。 能做出这种事的,槿桦脑海中只能想到一人。 二皇子楚怀恪。 槿桦眉心紧蹙着。她想不明白楚怀恪为什么会突然动手,大皇子已经形同庶人,而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那段时间一直没有轻举妄动,为何偏偏是现在?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他这般按捺不住了? 槿桦接过楚华樆手中的信纸,快速看了下来。留在大皇子府里的下人说大皇子终日酗酒,颓废不振,时常整日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发怒指责下人。这倒映衬了太医那句「五内郁结」。可从这封密函里调查出来的结果来看,那些却不尽详实。 大皇子是有过一段颓废时间,可月初的时候,先皇后的母家曾往大皇子府里递过一次消息,从那以后大皇子便停了酗酒,不同往日了。 问题应该是出在拥护先皇后的旧党上。大皇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们是不会这么轻易将他放弃掉的。 也就是说,有人在查当年的事…… 并且一定是查到了什么端倪。 不然楚怀恪也不会在他现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做出这种事。他是怕昔日的事情被翻出,所以干脆除掉大皇子永绝后患。 先皇后旧党所依仗的无非是大皇子这个人,大皇子没了,他们再怎么挣扎也只是飞蛾扑火,就算翻出了当年的真相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58章 二皇子此举也是在杀一儆百,是在暗中警告先皇后的人,你们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希望,到头来连性命都得丢在里面。他们想要的是荣华富贵,才不是为大皇子复仇这样无用的结局。 槿桦手指微微攥了攥,二皇子当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先皇后的人行事也不够警惕,提前打草惊蛇反倒让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现在皇上不知道当年事情的实情,大皇子府上的下人恐怕早已安插成了二皇子的人,那个诊断的太医是从太医院里出来的,明眼人都知道太医院隶属于宫中,贵妃身边能没有个自己人为太医? 在外人眼中,大皇子的薨逝看似前因后果具备,惋惜之余也觉察不出什么端倪。但实际上在这背后又是另一番光景。 「殿下有何打算?」 槿桦抬眸望向楚华樆,见对方眸色微深。 烛火光线闪烁,他缓缓摩挲了一下手指,声音低沉:「百越已降,明日即刻回皇城。」 槿桦凛然垂首应了声:「是。」 …… 槿桦听闻皇上接到大皇子病逝的消息时,曾一时怒急攻心,咳了口血出来。 皇上的身子从几年前便一直不大好,再加上近些年来旧疾复发,稍患上个风寒便要咳上数月不见好,太医们每日战战兢兢地侍奉调养,却一直没个显着的效果。如今这一折腾,这怕身子更加不如往日了。 他们从西南赶回皇城的这段时间,大皇子的丧葬都已经结束了,皇上给了他最后的体面,一切以皇子的规制下葬。 有人说,皇上似乎一夜间苍老了好几岁。 …… 楚华樆率大军凯旋,百姓。此次战役以百越最终连失两城而告终,百越王臣服,再不敢犯大未边疆。降书封在锦盒子里递到了朝堂之上。 皇上的神色间有些倦意,少了几分往日的威严,平添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苍老。那到底是他第一个皇子。 当晚,皇上便患了一场恶疾。宫中太医在宫殿之外跪了一地,所有皇子宫嫔都被轮流召去侍疾。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槿桦想着当初二皇子急着动手恐怕是没料到皇上现在的身体已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这场病来得凶险,皇上一连昏睡不醒了好几日,终于在第八天的时候清醒了过来。 他换上了往日的龙袍,陆续召了很多大臣进了御书房,傍晚的时候,单独唤了楚华樆过来。 槿桦静立在御书房之外。这里红墙青瓦金碧辉煌,这还是她第一次随楚华樆进宫。 宫门重重,放眼过去皆是高高的宫墙和望不到尽头的石板路。 天空阴沉着似是有雨雪将至。北风呼啸却吹不散这厚重的云层。 槿桦在外默不作声地等候着。 周围一同静立着的还有不少太医和朝中的大臣。 一阵凛风拂过,碎雪散落。 御书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槿桦抬眸望向楚华樆却见他漆黑的凤眸平静无波的幽暗。 另一位大臣被唤了进去。 楚华樆走到槿桦身侧,「先随我去箫溪轩吧。」 那里曾经是楚华樆在宫中住过的宫院,宫里有保留皇子住处的传统,箫溪轩至今仍空着。 旁边立着的小太监立刻上前为他们打上了一把油纸伞。 槿桦默默跟在楚华樆身后,宫墙外的宫人静默无声地行礼退避着。 这便是他生活过的地方了吗……? 寒冷的北风卷着雪花拂过,带走了枯枝上最后一片黄叶。寒鸦声起。 一个小太监从老远跑过来匆匆追上楚华樆的步伐。 「王爷!」 他蓦地一跪,「皇上……皇上他……」 寒风似是吹进了人的骨子里,麻木的冷意从背部漫延到四肢,槿桦心脏咯噔一下,不好的感觉愈发明显。 小太监终于哆哆嗦嗦地把话说全了,他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一字一顿:「皇上……驾崩了。」 槿桦一僵,随即回眸望向楚华樆。那一身靛青色的身影在风雪飘曳的宫道间孑然而立。 「随我回去。」 …… 天高云淡,寒鸦盘旋。皇城巷尾街角残存着那场大雪过后的痕迹。天气甚寒。 跟了先皇一辈子的老臣从大殿之中取出先皇密封的遗诏,文武百官皆跪叩在宫殿之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悠远的声音回荡在深宫之间。槿桦跪在石板上,先皇最后唯召了楚华樆这一位皇子觐见,世人都明白,这便是尘埃落定的结果。 三皇子楚华樆立为新帝,这场明争暗斗的皇位之争随着遗诏地宣读彻底走向了终结。他曾是先帝最不看好的皇子,从前有「性温而难成大器」的评判,可只有槿桦知道,前面所有的铺垫不过是为了有一日能站到这千万人之上的沉潜。所有的印象在他的运筹帷幄之间终会改变,先皇最终也只信任由他继承这社稷江山。 第59章 当圣旨宣读到「皇三子楚华樆」六个字的时候,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皆为之一颤。槿桦下意识地望向二皇子楚怀恪,却见他鹰眸一闪,神色不变。 槿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想再仔细看一眼,却被总管太监地一声「叩首」所打断。 槿桦抿了抿唇,但愿只是她想多了。 …… 宫内的院墙框住了这无边的夜色。槿桦抬眸望了望天空中的薄云,月明星稀,这里与那西极的大漠是截然不同的。 先皇驾崩突然,朝局未稳,百越刚刚臣服,北方从数月前起便一直有所动荡,朝局不安。 小太监垂着头将御书房的灯火又添了两盏。 宽大的金丝楠木书案上堆积着一本本大臣的奏折,事事皆紧,着实劳神。 槿桦静立在楚华樆身侧,对未批的折子大致做着分类。邵卿站在另一端汇报着近日传回来的北寒之事。 楚华樆身着一身玄色金丝暗纹袍,眼眸深邃,贵气尽显。内务府的人正在挑选登基大典的良辰吉日,朝中隐隐有些暗流涌动,一切暂且放缓。 一个年岁大些的宫女穿行在光线昏暗的宫廊之间,御书房门前的总管太监王公公扫了一眼立马就认出了这位宫女的身份,从前他可以不放在心上,这如今他哪里敢? 这可是如今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身份地位早就今非昔比了! 宫女急急地走到王公公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王公公瞬间神色大变,赶紧进去通传。 楚华樆眸色微深,声音低沉地开口道:「出了何事?」 太后身边的宫女随即一跪,「禀皇上,太妃、太妃不见了!」 槿桦闻言一怔,太妃……那便是二皇子的生母,从前显赫后宫之中的丽贵妃了。 楚华樆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一下,语调了无波澜:「什么时候的事?」 宫女再次叩首,「今日傍晚过后,伺候太妃的小宫女觉察出殿内不对,进去之后便发现太妃和她身边的大宫女全都不见了踪影。那个小宫女说,午膳之后,太妃身边的人便称太妃悲痛欲绝,思念新帝过度几日未眠,需要服了安神药静养,谁都不准打扰,晚上也暂且不用传了。」 她顿了顿没敢抬头去看楚华樆的神色,继续道:「太妃的脾气宫里头的人知道,谁也不敢这个时候撞上去,可过了傍晚宫殿里动静全无,派过去伺候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就觉出不对了,这才将事情发现了。」 此事事关宫廷内闱,王公公知道此事若是追究他逃脱不了追责,新帝喜怒难辨,看似外表斯文和善,可他在宫里伺候了一辈子,别人也许会辨错,但他深知新帝绝不是看起来的这般。 他赶紧跪下再三叩首,「皇上恕罪,奴才失职,这就去命人追查!」 他回身喊向外面的小太监,「来人!把太妃宫里的下人都带走审问,务必问出太妃的下落!」 楚华樆轻轻捻动着手中的玉扳指,漆黑的眸子间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幽深,他淡淡开口道:「不必了,派人去恒王府上看看。」 王公公虽不明白楚华樆为何意,但听了命令立刻叩首着人去办,大宫女也一并退了下去回去向太后复命。 槿桦心中了然,以恒王母子的个性,能知道他们下落的,要么是亲信被带在身边,要么已经灭了口。唯有这样他们才觉得安全,审问那些宫里剩下的宫女太监无疑是在浪费时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更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派人到恒王府上一看不过是做一下确认。不出意外的话恒王府如今应该也已经是人去屋空了。小宫女说贵妃午后就关门静养,这人已经走了大半天,恐难以寻觅。 楚华樆早就命人暗中监视着恒王府的动向,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在这么多重的监视下金蝉脱壳,还从宫中带走了曾经的丽贵妃。可见是已经暗谋多时了。 二皇子从前是何等的高傲,如今怎会甘心低人一等,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哪怕是孤注一掷他也要搏一搏。 只是他也许未想过,这便是楚华樆所期待的。 留这样的人在朝中始终是个隐患,从前贵妃的旧党仍在朝中为官,身兼不少要职,这些人拥立过二皇子,有些已经胆战心惊想要辞官,可有些心里依旧是藏着野心的。二皇子一日身为恒王出现在朝中便一日不能安宁,与其慢慢找理由将他的势力根除,倒不如现在逼他起势,这样来得快些。 槿桦望向楚华樆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总是这般沉稳,轻易将一切掌控在股掌之间。 槿桦觉得自己可能永远猜不透他,到底已经算到哪一步了。 华灯初上,灯火通明。 一个小太监垂着头快速行走在廊间,直到站在一处耳房门前站定,恭恭敬敬地叩响了大门:「槿公子,皇上召你去御书房一趟。」 第60章 屋中的槿桦放下了手中的笔,将刚刚写好的东西交给了一边的侍卫,「知道了,我即可就去。」 那日派去恒王府的侍卫到的时候,里面早已人去屋空。除了那些不知情的下人被留在了王府里,其余重要的人和物全都不见了。 朝中有人提出要严审那些侍卫和小厮,追查恒王下落,可槿桦却知道这里面的事情跟宫中的如出一辙,是觅不得踪影的。与其花时间去审问不相干的人,倒不如耐心等恒王那边的动静。 他按捺不了多久的。 恒王既然敢无故在皇城中消失,那便是从前兄友弟恭般的伪装彻底被他舍弃了。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王位而已。 邵卿说,恒王这是打算孤注一掷了。槿桦想着那成王败寇可不就是孤注一掷么?楚怀恪一向不是个甘于屈居人下的,甚至从一开始便有势必要登上王位的心思。谋算了一辈子,他如今怎么可能肯现在罢手? 槿桦敛了敛神色在御书房门前站定,门口的小太监进屋为她通传了一声,回来后俯下身子开口道:「公子进去吧,皇上在等着了。」 槿桦点点头迈了进去,率先就看到了站在那张宽大金丝楠木书案前的邵卿。 如今朝中暗流涌动,有不少暗中支持二皇子的人尚未肃清干净,敌我难辨之时能用的还是从前就跟在王府里的老人。 楚华樆望了他们二人一眼,缓缓开口道:「白日里的事情都听说了?」 槿桦微微颔首,此事牵连甚广,朝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私下里更是议论纷纷。自然是都知晓了。 几日前有人称自己在皇城以南的地方看见了恒王,很快市井民间便有谣言说新皇弑兄杀父,谋权篡位,那道遗诏根本就是被篡改而来的,原本在上面的名字应该是二皇子楚怀恪。 邵卿看着下面上报上来的折子,不由得眉头紧皱,他冷笑着摇摇头,「当真是一派胡言。」 这些谣言不用想也知道是二皇子散布的,他抓住楚华樆是最后一个见过先皇的皇子这一点,将先皇的死归咎在楚华樆的身上,称白日里先皇的身体明明有所好转,为何偏偏到了晚上见过楚华樆之后反倒出了问题。 他甚至将大皇子的事也推了出来,说当年的贺俨的事便是楚华樆最先发现的,桩桩件件最终直指大皇子,现在想来可能一切都是他的算计,就连月前大皇子突然暴毙之事也是疑点满满,很有可能是有人发现了当年的端倪,楚华樆为登王位,不择手段这才杀人灭口的。 这些谣言在槿桦看来就是个笑话,楚怀恪为达目的当真是无耻至极,他将他做下的不忠不义之事全部推倒别人身上,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诬陷这种事他做着当真是顺手。 槿桦此前曾以为,楚怀恪杀了大皇子只是为了抹去先皇后旧党所有的希望,然而并没有预料到先皇的身体会突发状况才导致了后面事情的发生,可她眼下重新审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恐怕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这样。 楚怀恪根本就是对先皇的身体一清二楚,他同样一清二楚的是先皇已经无意将皇位传到他手上。先皇一生谨慎多疑,是何等的精明,不到最后一刻必不会完成这遗诏。 与其去冒风险在先皇的眼皮子底下篡改,倒不如到时候将谋权篡位的罪名推到楚华樆身上。他想要逼新皇交出皇位总得师出有名,那些不过都是他为自己往后不为人诟病打下的基础。 朝中拥立他的人不少,只要他成功逼楚华樆退位,未来有的是法子堵住天下人之口。说他是孤注一掷也好,丧心病狂也罢。他为这一刻打算了许久,甚至从很久以前世人以为大皇子会得到皇位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行动了。 眼下是他暗中谋划的最后一步,他将留在宫里的太妃带走,无非是不想让楚华樆握有能威胁到他的事情。 这往后要掀起的风浪恐怕不小。 邵卿敛了敛神色,拱手道:「恒王此番是有备而来,散布谣言只是他的第一步,为的便是祸乱人心,致使朝局动荡。」 槿桦垂下视线,声音带了几分冷意:「自古这个时候散布谣言,无非是给自己图谋造反粉饰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恐怕下一步他便是要揭竿而起了。」 史上有不少这样的先例,世人也许明辨不清,但他们这些身处其中之人对楚怀恪的打算再清楚不过了。 邵卿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剑眉微微蹙了蹙,「如今我们能调度的兵力并不多,而且朝中并无可领兵之人。」 他说这话却是有依据的,先前西南战事吃紧,调去了不少兵力,如今百越也不过是刚刚受降,且不说距离远近,就是单看边境形势上的紧张,也是抽不回人来的。 楚怀恪有势力在南部这件事他们早有所觉,只不过这些势力藏得深先前来不及深挖先皇便出了事,现在预计下来楚怀恪大约能集结三万兵马。而如今能调度的皇城禁军只有一万,他事先算计好了这一点,才敢如此打算。 第61章 除去西南,数月前,北方那边便有异动,北狄那边新王继位,对大未的野心只增不减,先皇在病重前派了朝中将领前往。 如今的皇城缺的不止是兵力,更缺少能带兵的良将。 大未疆土辽阔,领域甚广,除去小国,西戎、北狄、东夷、南蛮皆对大未虎视眈眈,大未真正的良将大多驻守在边疆之地,身经百战精明干练。 如今留在朝中的将领能用的太少,很多都是些像先前在西南一败涂地的王将军一般,其余人中还隐藏着二皇子的耳目,使用起来随时有倒戈的风险。 要么缺乏领兵的经验,要么是难测的人心。如此看来当真是无良将可选,也难怪邵卿会有所顾虑。 槿桦抿了抿唇,「边疆的将士身经百战,远比二皇子身边的那些人懂的行军用兵之道,如此胜算也更大一些……」 邵卿闻言顿时皱眉,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是现在从边疆调人回来?恒王发兵在即,等兵力到了,他都已经攻到皇城根底下了。」 槿桦没回眸看他,而是抬起头望向了楚华樆,「调兵来不及,但是调将领回来未必不可行。朝中如今别说主将,就连个能用的左右副将也难觅,将就用不才之人只会增大战争的风险。不调人回来是不行的。」 大规模的行军调兵时间上必然来不及,但少部分人的快马加鞭还是可行的。 楚华樆身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凤眸微敛,一只手轻叩在宽大的金丝楠木雕花书案上,漆黑的颜色衬出了几分从前易被世人忽略的深邃。 他声音沉稳平缓:「你准备调谁?」 槿桦抿了抿唇,「魏振,魏将军。」 邵卿眼眸微睁,「西极魏振?他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将才,但西极之地距离皇城太过遥远了,就算快马加鞭也未必能赶在恒王之前。」 槿桦敛了敛神色,望向站在一旁的邵卿,「若我说先前我已给他写过书信,他现在已经在来得路上了呢?」 她不等邵卿有所反应,拱手上前请罪道:「一切是我自作主张,从西南回来后心里始终有不安地预感便给魏将军写了书信,那时是希望他借述职之由暗中先回皇城,可后来事情有变,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先回朝中为好。今日我收到了他的来信,过不了几日便能抵达皇城了。还望皇上不要怪他擅离职守。」 「无妨。」楚华樆薄唇轻轻勾了勾,自家这个小侍读总是能做出些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槿桦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先前她不想入朝为官,更不想过多引起朝中的重视,所以无论是当年在西极立下的战功还是最近在西南打下的胜仗,都被他们刻意隐瞒掉,只被很小一部分人知道。 然而这样一来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弊端,朝中并无人相信她又能力率兵领将,贸然领兵,于朝臣是不信服,于手下的将士也是如此,军心不稳,这是兵家大忌。 如今兵力数量上他们已经吃了亏,若是其他方面再有不足那便是更助长了恒王那群反贼们的气焰。这无非是很不划算的选择,倒不如与一向同她配合的很好的魏振一起,打赢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槿桦拱手正色道:「我愿为副将助魏将军一臂之力共同领兵退敌。」此番西南归来,她又积累了不少。 楚怀恪算计的很好,朝中无良将不是派去了西南便是派往了北方。槿桦还曾听闻,那阵子北狄有异动,便是楚怀恪主动上奏谏言派几位将军去北边驻守的,他此举既支走了朝中有异心的人,又削弱了楚华樆登基后的兵力。 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楚华樆身边真正懂得领兵的,会是那个跟了他多年却看起来极不起眼的小侍读。 总有人会忽略了槿桦的重要。 魏将军还未到,槿桦暂时接管了军中所有的军务。魏振曾在西极立下赫赫战功闻名整个大未,朝中也是无人不知,如此一来有魏将军的名头在先,槿桦被立为副将之事朝中也没了那么多非议,代为掌管军中诸事也成了顺其自然。 一切正如槿桦他们料想的那样,谣言散布之后,很快东南一带兵戎四起,恒王领兵直逼皇城。他打着遗诏被篡改的旗号,指出先帝是在见过楚华樆后没过多久去世的,他甚至将大皇子的死一并推了出来,说新皇为夺皇位不择手段,弑兄杀父,毫无人性。 朝中有不少他的人在,这些人犹如暗流涌动,在暗地里蛊惑人心散布些不尽详实的流言蜚语。恒王高举匡扶正义的大旗,妄想将他谋权篡位的企图粉饰个干净。 御书房内,槿桦拿着前方探子递回来的消息眉头紧蹙,「他怎会多出这么多兵力?」 他们原先预估到的人数是在三万上下,可最新得到的消息里说二皇子带了将近四万兵马。养兵需财力物力,他是如何…… 邵卿眼睛轻眯了一下,「我们之前可能忽略了一件事情。」 第62章 「何事?」 「当年贺俨一案,最终判定大皇子贪污了赈灾钱款,结案的官员说这些钱是被大皇子日常挥霍了只追回来很少一部分,可若是这些钱根本没到过大皇子手中……」 槿桦一怔,忽然意识到她之前忽略掉了很重要的问题。当年大皇子被判贪污赈灾钱款收受贿赂,府上的东西大多充了公,能抵则抵,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钱款被收了回来。 当时负责此案的官员说这是未来得及挥霍的,可是现在细细想来,这一小部分钱应该是二皇子用来掩人耳目,那先钱根本从未到过大皇子手中,楚怀恪放出小部分钱款坐实了大皇子的罪名,另一部分钱却被他自己收入囊中。 楚怀恪生母是贵妃,恒王用的东西一向是最好的,原想着那些钱很可能是被他挥霍或是收买人心所用,没想到他竟暗中养了兵。大未南部贵妃母家的势力犹在,如此一来想隐瞒也不难。真是难为他按捺到了现在。 槿桦眼眸微抬,「魏将军这次回来带了五千将士,加上皇城里现有的,这仗不是不能打。」 邵卿剑眉微微蹙了蹙,「以少胜多,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十分。」槿桦轻轻捻了捻手中的信函,抬眸望向正坐在主位上的楚华樆,「说起来,我还没打过败仗呢。」 …… 魏振率军在翌日午后抵达了皇城。槿桦亲自去了一趟城西迎魏振入朝,一晃数年不见,他倒是半点没变样,还是那副精明干练的样子。 魏振拍了拍她的肩,「怎么样,我来的可及时?」 槿桦笑了笑,半点没同他客气,「及时,就是再多带些人回来才好。」 魏振的手顿时僵在了空中,哭笑不得,「讲道理,我当初回来的时候可连个圣旨都没有,能带回来五千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槿桦笑着将楚华樆的诏书放到了他手里,「好了,圣旨给你补上了,赶紧干活儿去吧。」 自那年西极一别,他们两人也是数年未见,如今再次见面倒是半点没觉得生分,反倒和当年一样熟悉。 魏振掂了掂手中的圣旨,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巧,每次只要跟她在一块,那绝对是收拾烂摊子。他看着槿桦往城里走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行吧,烂摊子就烂摊子吧,谁让他当年欠了她的呢。 「诶,你当年还欠我一顿酒呢。」 槿桦身子一僵,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在西极那会儿战事逼得紧,魏振天天跟她称兄道弟的说要忙活完了请她去喝一回。 她才不想跟魏振来个一醉方休,槿桦站定回过身来双手环胸,「先把正事干完。赶紧的,禁军那边还等着你呢。」 魏振轻啧了一声,说好的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呢,怎么感觉这么长时间不见他越来越凶了?明明从前那么清秀……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嗯,现在也挺清秀的。 他正这么想着,老远从城门另一边走来了一个似是从宫中出来的人,看那服制像是在贵人跟前儿伺候的。魏振越过槿桦的肩膀,看着那人越走越近,忍不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槿桦。 槿桦眉心微蹙,回头望去,见到来人微微有些惊讶,「苏公公?」 苏成安忙颔首示意,几步走到槿桦跟前俯了下身,「见过槿公子。」 苏成安是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槿桦近些日子常出入宫中,难免同他有过照面,只是从未交谈过罢了,今日他特意寻出宫,难不成是太后那边有什么吩咐? 槿桦微微颔首,「公公无须多礼,不知公公今日出宫前来,所为何事?」 苏成安笑了笑,「公子,太后想召您去慈宁宫一趟,特命了奴才前来。」 槿桦手指微不可见地轻轻动了动。果然是太后,可她想不通,她与太后从未谋面,这个时候要见她究竟能是为了何事?太后特命了身边的人过来,想必楚华樆那边是不知情的,但她不可能不去。 槿桦抿了抿唇,抬眸望向苏成安,「好,那么有劳公公带路了。」 她顿了顿回身望向魏振,「你先去军中吧,我稍后过去与你汇合,大战在即,需要筹划的事情还有很多。」 魏振神色有了几分严肃,但也知此时不便多说,微微点了点头。 槿桦朝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卫吩咐道:「你们带魏将军先去军营。」 两人凛然,正色应了声:「是。」 …… 这不是槿桦第一次入宫,但却是第一次去见太后。槿桦从平时楚华樆议政的宫殿旁经过,这个时辰,他多半是在召大臣们议事的。 苏公公在前面清了清嗓子,「公子,这边请。」 槿桦微微颔首,抬步踏过宫门重重。历代太妃们皆居于此处,其中最大的宫殿,便是当今太后的住处。大殿恢弘,檐牙高啄。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步入后宫。 第63章 苏公公领她进入了正殿,朝坐在主位上的人行了个礼。槿桦随之俯身,只望见了那一双石青色缎镶珊瑚珠云纹底鞋。 「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她声音微沉,一字一顿。人在宫中,规矩二字时刻大意不得。 太后顿了顿,「都起来吧。」 槿桦缓缓起身,身后的宫人将宫门轻掩退了下去,屋中除了苏公公,只剩一个大宫女服侍着太后,再无旁人。 槿桦这才看清了太后的容貌,她与楚华樆仅有眉眼上有几分相似,头上配着金簪凤钗,雍容华贵,墨绿色万寿锦缎衣略显清素却不失威严端庄。早些年间槿桦曾听闻,太后并不受先帝喜爱,再加上家世甚微得了皇子才封了嫔位,可直到槿桦望见她眼中的精明,忽然明白太后为什么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了。 无势无宠也能在波涛暗涌的后宫中安然度日,不是本事又是什么? 太后垂下视线轻抚了一下手中的玉如意,抬眸看向槿桦,淡淡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便是槿家的那个公子?」 槿桦垂眸应了声:「是。」 太后微微颔首,往后靠了靠,敛去了几分威严平添了些许慈祥,她望向一边声音平缓,像是说给槿桦听,也像是说给站在一旁的大宫女,「听闻是个能领兵的,以为会是个身材魁梧的武将模样,没想到却是个面容清秀的。」 槿桦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未动也未说话。 站在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笑着点了点头,「公子有所不知,太后知晓公子数年一直跟随在皇上身边,早就有心召见,只是一直不得空罢了。」 太后重新打量在槿桦身上,「倒是个沉稳的性子,往后适合入朝为官。」 槿桦心跳一顿,听出了这句话中的言外之意,「太后谬赞了,微臣不才,幸得皇上赏识才有机会跟随在皇上身边效忠,并未有其他所求。」 太后笑了笑,将手里的玉如意递到了旁边的大宫女手中,「哀家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也不必太过拘束。哀家今日见你觉着倒是投缘,这柄玉如意你便拿着吧。」 槿桦垂首,「太后,无功不受禄,微臣不敢……」 「这么多年你留在王府,与外面那些见风使舵谄媚的不一样,哀家知道。就凭这份忠心,赏你也是你应得的。」 槿桦知道话至此处不能再推,抬手接过了宫女手中的玉如意,「多谢太后。」 「起来吧,总拘着礼做什么。」 槿桦缓缓起身,手中拿着那柄玉如意轻轻握了握,太后为人精明,此次召她过来绝不可能只是赏她些东西这么简单。 太后轻抿了口热茶,「听闻皇帝将号令禁军之权交与了你?」 槿桦垂眸拱手道:「微臣不才,只是身为副将代为掌管一阵子。」 「欸,不必这般妄自菲薄,若无真才实能,皇帝也不会放心命你去剿灭叛军反贼。」 她将楚怀恪直接定为反贼,槿桦足以明了她的态度,「太后放心,微臣必尽心竭力。」 太后顿了顿,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质地上好的青花鹤纹杯同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敛了敛神色,并未接话,而是说起了旁的事:「槿桦,你跟在皇帝身边多久了?」 「回太后,已有五年了。」 太后微微颔首,神色淡淡,她一只手轻搭在旁边的扶手上,「我记着侍读的侍期是四年便满。」 槿家当年的事也算是传遍了朝野,这等事情太后身处宫中不可能不知晓,可她如今这样问必是有另外的意思。 槿桦垂眸心中了然,缓缓道:「皇上同情微臣无处可归,格外开恩让微臣继续留在府中侍奉。」 「出了那样的事,皇帝仍留你……」 槿家如今声名狼藉,半点昔日的权势不在,落魄至此。 「皇上的圣恩,微臣不敢忘。」 太后微微笑了笑,「如此甚好,倒是个懂的知恩图报的。哀家瞧你是个聪明的,有几句话想问你。」 她抬起视线望在槿桦身上,「你可知朝中现在还有多少从前恒王的势力?」 槿桦抿了抿唇,有些犹豫该如何回答。 太后一只手轻叩在旁边的扶手上,「那哀家换个问法,你可知若是恒王归朝了,朝中会是个怎样的形势?」 槿桦垂眸拱手,「微臣不会让恒王的兵马踏进这皇城一分一毫的。」 太后摇了摇头,「你没明白哀家的意思。」 她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哀家是希望他不能活着回来。」 朝中恒王势力犹在,朝臣们必定会上书皇上留恒王一条性命,楚怀恪可以不顾手足之情举兵叛乱,但皇上不能因为他背上残杀手足的流言。新皇即位根基不稳,为了名声,为了显示皇恩浩荡,楚华樆必须留他一命,即便将他废为庶人。可只要这种野心勃勃的人还活着,那便是永久的后患。 第64章 槿桦动了动唇,「太后是想让我杀了恒王。」 楚怀恪得死,但不能经了楚华樆的手死。太后不会让新帝身上背负一点可能为人诟病的地方。可槿桦便不同了,说她为邀功也好,说她为公报私仇也好,这件事是她做的,到时候皇上小惩大诫,便足以表明这不是皇上的立场。 楚华樆若是知道绝不会让她做这样的事,但是太后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眼睛里容不得一点可能潜在的风险。 太后眼睛里闪过些许淡漠,语气间却带着些不容忽视的威压:「这件事在事成之前,哀家不希望让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应该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帝往后治国着想。」 槿桦的手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攥了攥,喉咙微动。 「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微微笑了笑,「便知道你是个明白知恩图报的。」她望向身边的苏成安,「说了这会子话,哀家也乏了,苏成安,送槿公子回去吧。」 她起身往偏殿走,身侧的大宫女即刻上前搀扶。 「恭送太后。」槿桦垂眸缓缓沉下身行了一礼。 苏成安收回了视线,「槿公子,这边请。」 皇城之外的近郊处设有一处军营,是平日里供守卫皇城的禁军练兵的地方,如今为了战事方便,槿桦便将一切军务放置到了这里处理,连带着给魏振安排住处也是在军营其中的。 魏振向来行走军中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要是蓦地给他准备一套宅院单住,他反倒哪里都觉得不自在,更何况现在这么个状况也不是个可以松懈下来的时候。 腊月天里,北风呼啸。军帐之中放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隆冬之际天黑得早,小侍卫取来几盏烛火将帐子里点亮,凛风从门口的缝隙里渗透进来,吹得烛影晃动,槿桦手握着笔杆,已经望着一份兵器清点的名册出神很久了。 「想什么呢?」魏振从后面拍了她肩旁一下,他凑近了身子去瞧她桌子上的那份名册,「都是核对好的,批阅一下就可以了。」 槿桦蓦地回过神,在册子上草草写下几个字迹,合上放到了一边。 魏振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那日你从宫里回来就有些心神不宁的,那日太后见你究竟是所为何事?」 槿桦一顿,随即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大战在即随便问了两句罢了。」 那件事槿桦回来后谁也没说,不只是因为太后的懿旨,也是因为这是根本说不得。她那日回来后想了很久,这事若是让楚华樆知道了必然不会让她去做,可总得有个人去做。 二皇子确实是不能活着回到皇城的。从西极到百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与楚怀恪脱不了干系,为了皇位,他视万民如草芥,槿桦见过战后生灵涂炭的土地,也见过灾后得不到救济的灾民。如今他不惜再一次用将士们的鲜血为他开拓一条登上王位的道路。 楚华樆本可直接杀他,但碍于现在世间流传的那些传言身为新皇必须下一道将他生擒的圣旨。 楚怀恪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他精于算计,知道就算兵败只要有这些势力在,只要有外面散播好的流言,皇家一向顾及声名,楚华樆明里要不了他的性命。 她不是唯一的人选,但却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太后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召她入宫。于公,她尚未获朝中官职,外人看来这是她邀功心切。于私,谁都知道当年槿家大公子一案就是由二皇子亲审的,她为了槿家公报私仇,显然也是合理。 与其一点一点将他在朝中的党羽揪出来,倒不如由她来斩断这一切,让所有心怀鬼胎的人再无可以攀附的人存在。 槿桦知道自己得去做这件事,暂不提天下百姓,她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楚华樆的江山考虑。 魏振抿了抿唇,只当她是大战在即,敌我兵力悬殊,有些费心。他绕过她的椅子,从桌上取走了一摞未批阅完的文卷,「我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这些交给我来,今日你早点回去歇息吧,回去顺路用个晚膳。」 槿桦揉了揉眉心,抬起手想将东西拿回来,「我没事,放着马上就能处理完。」 魏振将胳膊举得高了些,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欸,听我的,你回去休息。前一阵子我没到,事情都是你管,现在我来了,你也该歇一歇了。」 槿桦抢不过他,只好作罢。她起身绕过椅背,半靠在上面,「那我真的走了?」 「走吧走吧。你要是觉得心不安,大不了明天早点过来。」 槿桦轻笑,摆了摆手,朝营帐门口走。 魏振望着她的背影,动了动唇,「放宽心,西平城那么难我们都挺过来了,平定叛乱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照样打得下来。」 第65章 槿桦手轻搭在门帘上动作一顿,心间莫名松了两分。 还好有魏振在。 …… 从军营往皇城走的路不远,眼下天也不过是刚刚黑,槿桦上了马车将车窗上挂着的帘子微微拉开了一点缝隙。月色之下,车马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槿桦捏了捏眉心,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轻轻阖了会儿眼。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都变得安静了。槿桦本能地感觉不对,耳边没了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她顿时清醒,立刻警觉了起身撩开车帘。原本该坐在那里的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周围甚至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槿桦忆起似乎她从营帐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人就已经在马车前面候着了,那时天色黑光线暗,她心里想着别的事,也没在意,根本没注意那人的脸,现在想来恐怕那时车夫就已经被人调换了。 槿桦攥了攥手掌间生出的细汗,她警惕地走下马车,朝四处张望着,远处依旧可见那高耸的城楼,周围是一些深宅大院,路上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人烟。她稳了稳心神,好在她现在人还在皇城里。 槿桦大致判断了一下方位,这里应是城西一带,她平时少往这边来,一是因为这里与王府不同方向,二来是槿府其实就设在这边。她这些年都避着这个地方。 城西一带多是些大大小小的宅院,有官宦人家的府邸,也有些王公贵族爱在这边置一套小院子,平民百姓较少,一到晚上也就显得清冷了些。 槿桦细细观察着四周,这里应该离槿府还有一段距离,眼瞧着周围的景象,不是她熟悉见过的。 街边的枯藤老树随着凛风轻轻晃动着枝干,弯月下的巷口稍稍有一点动静都显得格外明显。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槿桦听力本就比一般人要好,眼下几乎是在声音传来的同一时间,她便警觉地朝街角的拐弯处望了过去。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提着灯笼走了出来,槿桦上下打量着他的穿着,那人身着一身褐色的暗纹长衫,料子上好纹路规整,那暗纹一看便知不是从普通人家走出来的。 槿桦未动,只等那人朝她走来。 他走到槿桦跟前,缓缓垂首,「槿公子,我家主子想请您去府上一叙。」 「你家主子?」槿桦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声音透着些如这寒冬腊月般的冷意:「想同我一叙大可递了名帖正正经经地在白日里安排会面,如此不声不响地将我带到这儿来,这便是你家主子的待客之道?」 那侍人刚要开口回应,从另一侧传来了一道槿桦熟悉的轻笑,「原来这才是你的常态。」 槿桦闻声回眸望去,那人身着一身绛紫色弹墨藤纹锦袍,身上披着一个墨青色的狐绒大氅,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状若桃花,笑起来带了几分轻佻,也隐隐透着些似有似无的慵懒。 四皇子楚景云微微笑了笑,「从前就像邀你去我府上,你总是再三推诿,今日只得用了这样的法子,不然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一面。」 槿桦手指在袖间摩挲了一下,垂眸行礼道:「宁王。」 楚景云随意抬了抬手,「跟你说过,我不在意这些的。」 槿桦知道,宁王似乎从以前就对她有莫名的兴趣,这人她捉摸不透,一直都有意避着,没想到今日竟以这样的方式相见了。大战在即,他先前一直像是游离在皇位争夺之外,楚华樆也曾说过楚景云这个人无碍,可眼下他忽然将她带到这种地方,槿桦猜不透他究竟是何意。 她正色道:「王爷想见我找人通传一声便是了,为何要这般?」 楚景云眼眸微动,他唇角轻轻动了动,「这个人不喜欢麻烦,眼下你出征在即,这个时候见你若是被其他人瞧见了总会引起些不必要的误会。可事到如今,有些事总还是想让你知道的。」 槿桦眉心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王爷想说的是何事?」 楚景云未答,而是不疾不徐地朝两边望了望,即便他不说意图也表明得足够明显。 「说来话长,这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我在这附近有套宅子,」他眼尾微挑向身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到我府上一叙?」 槿桦本能警觉,她垂眸道:「王爷,眼下夜快深了,微臣还有军中事务需要整理好了回去向皇上禀报,王爷可否容我明日一早再正式亲自登门拜访。」 她其实没有什么军务要处理,更不需要深夜去见楚华樆,一切不过是为了摆脱眼下的处境临时编造出来的措辞。如今天色已晚,如此偏僻人烟稀少的院落,即便对方是宁王,她也是不进的为好。 有什么话不能在青天白日里登门拜访时说明,偏偏要等到此时?别说是她这么多年行走在宫廷战场之间,就当是从前,也足够引起她的警惕。 楚景云早就像是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眸轻轻眨动了一下,也不恼,唇边勾了一抹淡淡地笑出来。他声音像是能融化在这如水般的月色里,「若我说,我偶然拿到了一些有关你哥哥当年案子重要的东西呢?」 槿桦眼眸微睁,心脏蓦地收缩了一下。 即便他身后是龙潭虎穴,她知道自己也是拒绝不得了。 侍者在最前面提着灯笼引路,槿桦跟在楚景云身后,看着他身着披肩的背影手指微不可见地轻轻攥了攥。楚景云知道她最在意些什么,所以丝毫不担心槿桦会就此离开。事关她哥哥当年的案子,无论楚景云手中的东西对她哥哥有利还是有弊,她都必须得走这一趟。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皇家小娇妃》卷一 作者:亦锦 02、《皇家小娇妃》卷二 作者:亦锦 03、《皇家小娇妃》卷三 作者:亦锦 04、《皇家小娇妃》卷四 作者:亦锦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