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福妻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妇人回娘家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赵氏就早早地起了身。虽然她知道这趟回去少不得被娘家嫂子和弟媳笑话,但还是得带上礼物,做出一副过得很是不错的模样。 姜柏因为身子还没好透,早前就说过今年不必四处拜年的,对外只说是要全心准备县试。 临出门前,想到前一天自己没有应下儿子的要求,赵氏心中有愧,端了朝食到送去姜柏屋里,却发现他已经起了,正拿着一卷书看的津津有味。 见了赵氏进来,姜柏笑着放下了书,说娘你有心了。 赵氏想着自己不过是顺手端了吃食过来,儿子就这样客气,也不记怪昨天的事了,真不愧是肚里能撑船的读书人! 母子俩刚搭上话,外头姜大就在催促了,说一会儿就要人多了,该搭不上牛车了。 赵氏这也顾不上多问什么,立刻放了碗就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赵氏还遇上了姜桃,姜桃依旧笑盈盈地喊人。 赵氏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怎么都觉得她这笑容看着古古怪怪的。 但是时间匆忙,她还来不及细想,就被姜大拉着出了门去。 等回到赵家村的时候,赵氏心头那种古怪的感觉还没淡去,反而越演越烈,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她这心也跳得紊乱,不安的很。 娘家的嫂子和弟媳妇见她心神不宁的,那更有说头了。 这个说:「前儿个听说姜家突然分了家,娘担心你过得不好还特地让大全去问了……唉,当时大全还说你没事儿呢,如今瞧着倒好像不大好。」 那个道:「嫂子回家了也别硬撑,不好就不好吧,咱们也不会笑话你。」 说是不会笑话,但是她们脸上要要笑不笑的神情却已经出卖了她们。 其实倒也不怪赵家的媳妇故意针对赵氏,而是赵氏从前抖得太过了,仗着有个读书的儿子就不把娘家放在眼里了。后头姜家三房没了,赵氏回娘家的时候更是牛皮吹破了天,就差明说整个姜家将来都是她儿子的了。 现在他们大房直接让姜老太爷分出去了,听赵大全打听回来的消息,似乎根本没讨着什么便宜,如何不是大快人心呢? 赵氏被她们的话分了心,立刻收起胡思乱想,回嘴道:「我哪里来的笑话让你们看?我们确实刚分了家。但是老爷子也没亏待我们,一家还是分到了十来亩田地和十来两银子呢!」 她嫂子就捂着嘴笑着问她:「分到那么多啊!够不够你们盖新屋的?」 赵氏又被戳了痛脚,转了话头说到自家儿子,「就算不够又怕什么?我们柏哥儿二月就要县试,今遭必定考个童生回来。到时候功名在身,还在乎这么点小钱?」 这话倒是怼的赵家几个媳妇没话说了。 赵家家境差,几代也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出路最好的赵大全也不过是在采石场当看守。 赵氏自觉斗赢了,刚准备抖起来,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柏哥儿早上在屋里看书,看的并不是平常屋里有的那几本。 毕竟姜柏拢共也没有几本书,赵氏虽然不识字,但是封皮都看眼熟了。今早姜柏手里拿的那本,封面崭新,装帧精致,很是眼生。 赵氏暗叫一声‘不好’,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拉着姜大就急匆匆往家赶。 然而紧赶慢赶的,路上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等回到姜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姜大一路上都在埋怨,说没道理回娘家连顿午饭都不吃的,这时候回来家里肯定也都吃完了,怕不是大过年的还要饿肚子。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赵氏一边骂他,一边快步进了大门。 等他们夫妇走到院子里,这下子连姜大也估计不上别的了—— 姜柏正跪在院子里。 「柏哥儿,你身子没好,又是大过年的,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赵氏嚷嚷着就是拉姜柏,姜柏沉着脸没动,这时候老太爷的呵斥声从屋里传来,说你们两个给我滚进来! 赵氏被吓了一跳,连忙和姜大进了屋。 姜老太爷也不和他们兜圈子,黑着脸就说这个家是容不下你们了,也是我往常太惯着你们,让你们越来越胆大包天,你们今天就给我搬出去! 姜大还一头雾水,讷讷地问:「爹,咋回事啊?我们一大早就出门,啥也没做啊!」 姜老太爷冷哼一声,拿着手里的书问赵氏见过没有。 赵氏定睛一瞧,背后的冷汗立马出来了。这不就是早上自家儿子拿在手里看的那本? 赵氏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人,反应都写在脸上了,姜老太爷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拍着桌子说现在立刻马上搬,别等我用扫帚赶你们! 姜大还是发懵,赵氏也不知道从何解释。 旁边的周氏就凉凉地道:「嫂子胆子也忒大了!大过年的就敢在咱爹眼皮子底下偷三房的书,得亏是发现的早,只没了一本。这要是没发现,迟早整个书房不是都让你们搬空了?」 第2章 周氏心中也有气,气赵氏比自家先动手,还那么蠢让人逮个正着,这往后不用想了,老太爷肯定要严防死守了,他们二房想拿书也没戏了! 「你……你是说,这书是柏哥儿偷的?」赵氏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屋外姜柏听了她这话就冲了进来,对着姜老太爷重重地跪下,说:「爷爷,我真的只是太过心急想考取功名,所以才把书先放在了身边,我没有想侵占的意思,等我看完自然会归还的!」 赵氏没想到儿子上来就认了,膝行上前扯着他道:「儿啊,你可不能乱认!你爷爷这是要把你当贼看的!」前头姜柏给姜杨下药,她这当娘的替他担下了罪责,先不说其他人信了几分,但总也没有证据指责他。今遭要是人赃并获了,往后姜柏要被全家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姜柏反手就把赵氏的手掰开了,说我认什么认?我只是说我没把书及时呈送到爷爷面前而已,偷书的不是娘你吗? 赵氏完全懵了,她知道这会儿自己应该顺着姜柏的话顶下这罪责的,但是也许是姜柏的反应太过冷漠伤人,亦或许是事情转变得太快让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她愣愣地道:「我、我怎么会……昨儿个你说让我偷杨哥儿身上的钥匙,我说我不敢在你爷爷眼皮子底下做那等事……」 姜柏嫌恶地看着她。他早就看不上这愚蠢的娘了,但好在他娘虽然蠢,对他仍有一片爱护之心。眼下他这娘竟还想着把罪责全推到他头上? 他也不顾及什么母子情分了,冷着脸道:「昨天娘是回绝我了,但是今早我一起身,床头便出现了这本书。不是娘给我拿来的,还能有谁?!」 全家人带着怒气的眼神都落到赵氏身上,儿子话里话外的责怪嫌恶更是让赵氏喘不过气来,她说真不是我!又转头看向姜老太爷,说爹,那钥匙一直在杨哥儿手里,他只要有心陷害,还不是随便由他说? 老太爷直接气笑了,说过年前杨哥儿就说过年的时候家里人多手杂,他担心看顾不好,就把钥匙先放在我这。我当时还说他担心过头了,拿到钥匙后去清点了数目,确认一本没少,才亲自又把书房锁上的。怎么现在我听着你话里这个意思,还是我故意陷害你们母子了? 赵氏摇着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周氏道:「嫂子也别在这儿掰扯了,钥匙就在咱爹手里,那书也没长脚,不是你们拿的还是是谁?」 赵氏完全丧失了理智,当下就上前拉扯周氏,说是你,就是你害的我! 周氏一面回手,一面道:「我害的?是我有本事偷爹身边的钥匙,还有我有本事拿了书偷偷放到你柏哥儿床前不被发现?我真有那么大能耐我还在这儿待?」 赵氏答不上来,只一边薅她的头发一边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你就没想过拿三房的书?上回二叔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还想着住的近一些呢!还不是为了方便拿书,总不会是为了孝顺爹娘?! 两人眼看着又要扭打在一起,姜老太爷气得把炕桌都掀了,说你们都给我搬,天黑之前我不要再看到你们! 老太太连忙给他顺气,骂两个儿子你们都是死的吗?大过年的你们这是要气死你们的爹?还不听他的话照办?! 姜大和姜二这才上前去把自家婆娘拉开,认命地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姜柏还直挺挺地跪在屋里不肯动,姜老太爷说你也滚,往后没事别凑到我眼前来! 姜柏梗着脖子还在说自己只是心急考功名,又没直接参与。 姜老太爷跳起来就拿茶盏砸他,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耍下流手段,使阴招,别以为我真的老糊涂了,不知道你们房拿主意的全是你!从前不过是给你留两分面子罢了!还功名,你这种人考个屁的功名,你要是能考上,我把姜字倒过来写! 姜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被老太爷赶出了屋子。 而三房这边,姜杨除了早上和老太爷说想看会儿书,拿了钥匙,然后报了失窃之后就没参与了。 等老太爷那屋子里没了响动,他就去找了他姐姐,说这下你之前说的收尾可算是收完了? 姜桃轻轻笑了笑,说这才终于结束了。 半个月的搬家期限,可能在大房二房那边看着很短,但在她眼里却是太长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别说还是姜柏那样狼子野心的人。也是姜柏他自己贪心,若是早早地把书递到老太爷面前,说明情况,便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倒也不怪她非要把事情做狠做绝,而是老太爷看着精明,其实对子孙还是看的很重。前头他恼了大房二房小动作不断,但说到底他们并没有得手过。时间长了,事情淡了,血脉亲缘怕是又要占据理智的上风。 更别说后来老太太还心软了,说月尾就是姜桃的婚期,届时有的忙活,不若再留他们在家里搭把手,等忙完了再说。姜老太爷当时听了虽然没接话,但是也没反驳什么。 第3章 月尾她出嫁,二月是县试,这一留二留的,总是能找到理由的,大房和二房也不用搬出去了。后头姜杨休沐时还要回来的,姜桃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面对其他两房? 还是趁早把他们赶出去,一劳永逸的好! 初二这天傍晚,姜大和姜二各去雇了一辆牛车停到了姜家门口。 因为牛车是从别人家雇来的,动静又闹得这般大,自然是瞒不住村里其他人的。 这个时代讲究孝道,子不言父母之过。旁人并不会说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不是,议论的还是姜家大房而二房到底又做了什么忤逆不孝的事,惹得姜老太爷这般容不下他们。 最怄的要数周氏了,她可什么都没干啊!不过娘家离得近,听人说姜家好像出了事,提前赶回来看热闹而已! 当乡亲们以异样眼光打量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周氏还真有冲动直接和大家伙儿说说大房办的那些事! 但是理智阻止了她,大房做的一些事都在分家前,她自己也曾参与迫害那个丧门星,要是真的撕烂了脸皮,她自己也落不着好! 赵氏也恨她,觉得还是周氏害得她。 妯娌俩前头虽然当着老太爷的面打过一架,但说到底并没有本质的矛盾,也有故意演戏的成分,想逼着老太爷分家而已。 这次是坏了,两人真成了仇人了,为了争谁雇的牛车先出门,乌眼鸡似的差点又打起来。 后头看热闹的人多了,两人顾及到残存不多的脸面,这才罢手。 老太太听着外面的响动,难受地劝老太爷道「老头子,大过年的何必闹到这种难看的境地呢?你往常不是最好面子的吗?」 老太爷躺在炕上生闷气,说「你别管,这家反正都分了,早搬晚搬都是一样的!」 他就是前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要面子,所以纵的那几个不省心的越来越无法无天。前头他们给姜杨下药就不说了,虽然十分可恶,但却没有得手,自食其果罢了。这次竟还妄图染指小儿子留下来的书! 那些书是宝贝东西,但再姜老太爷心里,但那更是象征着早逝的小儿子留下的传承。精神层面上的价值比钱财方便更为宝贵! 今儿个他们能不声不响地溜门撬锁,明儿个是不是不高兴了直接搬空了,连带书房一把火烧了? 真到了那种时候他,什么手段都不顶用了,他以后两腿一蹬,也没脸去九泉之下见小儿子了! 后头老太太还要再劝,姜老太爷就说自己累了,让她出去盯着那两房,要确保他们搬干净了,别故意留些东西回头再牵扯不清。 老太太没办法,只能红着眼睛出了屋。 姜老太爷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儿,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了,就把姜杨和姜桃喊到了屋里。 「今天家里出的事,想来你们也都知道了。」老太爷说着话摸了旱烟狠狠抽了两口,才接着道「就是要委屈了阿桃,月底你出嫁,家里只有我和你奶奶能帮着张罗,不能大办了。」 姜桃说没事的,又道「我本就在孝期,一切从简就好。」 她也不是不看重这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只是相比于那些场面上的东西,她更希望自己的婚礼能清清静静的。现下就很好,姜家只剩下二老和她们姐弟,不用再担心出什么幺蛾子。 老太爷今日素来觉得她乖巧,又夸奖了她几句,而后就询问姜杨要不要找人来把三房的书房重新修缮,加固门窗和门锁。 姜杨想了想,道「这书只要在家里一处,难保旁人会不会再起心思。不若把它们挪到大伯娘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也懒得往后千防万防的。」 姜老太爷想了想就也跟着点头,说确实如此。 这时候姜桃就很适时地提出来,说「我和沈二哥说好了,成了婚就要搬到城里去住,爷爷要是放心,就把书搬到我们的住处去。还像之前一样,书房上锁,由阿杨保管。」 姜老太爷对她还是很放心的,加上他对未来孙女婿也满意得很,所以不等姜桃多说,他就继续道「往常杨哥儿一人住在学舍里就很不方便了。往后霖哥儿也要进学,不若让他们平时和也你们住在一起,休沐的时候再一道回家来。」 这自然更中姜桃的下怀,当即就说全凭爷爷吩咐。 没多会儿老太太也进了屋,一边叹息一边说「我看着他们的牛车出了大门才进来的。老大和老二本来还想来给你磕个头再走的,我怕他们又惹你生气,没让。」 姜老太爷肃着脸点了点头,说真那么有孝心,早干什么去了! 后头姜老太爷也不让老太太继续说其他两房的事了,而是同她道「方才我和孩子们说好了,等杨哥儿和霖哥儿去了学堂,就把三房的书搬到城里阿桃婚后的住处去,两个孩子在城里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你去拿一些银钱来,给阿桃弄一个大一些的宅子,他们住着也方便。」 第4章 分家的时候二老虽然分了公中的银钱,但自己的养老钱却是没动的。这么些年积积攒攒的,加上从前姜桃他爹还在的时候,不仅往公中交钱,私下里还会另外孝敬,所以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私房可比公中那份厚重的多。 姜桃连忙说不用,又接着道「银钱不够我们就只先租赁屋子住,我和沈二哥都是有手有脚,晚些时候总能攒到钱买新屋的。如今家里分了家,爷奶的养老钱应该更要好好存着才是。」 听到这话,姜老太爷脸上才终于有了笑影儿,说不枉过去家里疼你。 姜桃跟着笑笑没说话。 倒也不是她跟银子有仇,而是明白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若是收了银钱,那以后城里的住处就有了老太爷和老太太一份。往后二老想来看孙子,她还能拦着不成?就怕长此以往,那住处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后头姜家再来拜年的客人,问的大多是怎么好好的分了家,又急急让其他两房搬出去的事。 这种事姜桃作为小辈也不方便听,就干脆在自己屋子里做针线。 不得不说人逢喜事就是精神爽,到了初八的时候,她已经绣好了三条抹额,五个荷包。 想着这会儿城里的店铺应该都开门营业了,她就准备把做好的东西送到绣庄去。 前头姜杨没能劝住她别做针线,此时见了就又忍不住劝道「再有二十天便是你出嫁的日子了,这时候你该在家里绣嫁妆才是。咱家眼下真不缺钱。」 姜桃抿了抿唇没接话。她和两个弟弟是不缺钱,身边还剩三四十两银子呢,怎么都是够的。可是她从前还是想的太狭隘了,成了婚后是五个人住在一起,生活开支肯定加大。而且过年的时候就算农家人都会穿上最光鲜的衣服,但沈时恩带着弟弟来拜年的时候,大冷天的两人都是一身半新不旧的短褐,连件袄子都没想着置办。 往后既是一家子,她不可能只给自己和两个弟弟吃好的穿好的,也得把他们兄弟当成家人。 不过这话她没敢和姜杨说,怕姜杨又要急眼。 所以姜桃想了想,只是道「说了你别笑话我,过年这两天顿顿吃白米白面,我嘴巴吃刁了,可不想回到从前吃豆饭的日子。嫁妆也不急着绣,我去完这趟回来就开始准备,反正一切从简,我要真把嫁衣绣的华丽璀璨,反倒显得奇怪。」 后头姜杨说那由他拿到绣庄去,省的她来回跑。 姜桃还是不肯,说上回的活计还没听到回音,总该问问主家满不满意。 姜桃实在说不动他,一边嘟囔她「主意越来越大」,一边还是把她送到了村口去搭牛车。 进城以后,姜桃驾轻就熟地来到了芙蓉绣庄所在的街上。 因着过年的关系,不论是街道上还是绣庄里,人都比平时多多了。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姜桃看店内所有活计都在忙着招待客人,便直接去了柜台寻年掌柜。 可柜台旁却只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一件圆领袍衫,正在一边翻账簿,一边打算盘。 姜桃轻轻叩击柜台,表明自己来找年掌柜的。 那少年把账簿合上,笑着道「姑娘来的不巧,我爹这几日拜会重要的客人。不过他虽然不在,姑娘有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姜桃此行的目的主要还是卖绣品,所以便点头道「好,同你说也确实一样。」 然而还不等她打开小包裹拿出自己的绣品,旁边却传来一声嗤笑声。 姜桃闻声看去,就看到了一个穿着一件崭新的粉色素面锦缎褙子的娇憨少女,正依靠在一个博古架上,手执着一把团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桃回忆了一下,这才看出这人是同村的钱芳儿——原身的塑料姐妹。也得亏是她记性还算不错,不然钱芳儿骤然打扮得这般富贵,她都要认不出了。 「阿桃姐姐啊,」钱芳儿学着大家小姐那样娉娉婷婷地走过来,一边拿着团扇扇风一边凉凉地道「想不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若不是姐姐穿的太过寒碜,我还真不会一眼发现你。」 姜桃穿的还是平日里的素色家常袄裙,虽然洗的有些发白,但总归不至于失礼于人。当然也确实和这店里穿着光鲜的客人很是不同。 再一联想钱芳儿之前炫耀她和绣庄掌柜的儿子定了亲,姜桃也就明白了她为何出现在此处。 姜桃不急不恼地笑了笑,道「芳儿妹妹倒是穿的和平常不同,好像山鸡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一般。」 「你!」钱芳儿摇扇子的手一顿,随即想到现在是在未来夫家的店铺里,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哼笑道「姐姐这也算是秀才家的女儿?怎么肚子里一点文采都没有,那句话明明说的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哦!」姜桃恍然状点头,「原来芳儿妹妹不是山鸡,是麻雀。」 第5章 钱芳儿笑不出了,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个度,「说吧,你来这儿做什么?来买东西吗?你买得起吗?」 姜桃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小包袱晃了晃,「来卖刺绣的。」 钱芳儿听了这话又得意起来,「我前头同姐姐说过了,这绣庄不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收的。你这三脚猫功夫绣出来的东西,还是拿到街边档口去卖吧,总也能卖个两三钱银子。」 「芳儿!」年掌柜的儿子皱着眉出声组织,「我爹说的过门就是客,咱们不能这么对客人说话的。再说这位姑娘还没把自己的绣品拿出来,你怎么能直接说不收?!」 钱芳儿被这么说了,便把声音压了下来,挨到他身边软软地道「小贵哥哥不知道,这位阿桃姐姐与我打小就认识的。她素日里惯只知道玩的,从来没做过什么针线,哪里能绣出什么好东西?今日店里客人这么多,我这不是怕你累着,给你节省工夫嘛。」 年小贵对自己这未婚妻子还是很喜欢的,闻言就也没多说什么,只对姜桃说了一声‘抱歉’。 姜桃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反正她对自己的绣品有信心,不愁卖。外面绣庄多得很,也不是非要往这芙蓉绣庄里卖。她干脆就没把自己的小包袱展开,凉凉地看了一眼钱芳儿手里的团扇就出了绣庄。 钱芳儿察觉到她停留的目光,得意洋洋地昂了昂下巴,要是姜桃留得再久一些,她恨不能连转好几个圈,让姜桃好好看看她这身富贵非常的打扮。 而姜桃只觉得好笑。为啥古代人装逼就是爱大冬天摇扇子啊?前头羞辱姜杨的那个叫什么子玉的是这般,后头这家绣庄的少东家也是这般,现在连钱芳儿都学会了。回头她可得好好同弟弟们说一说,让他们长大了千万别学这歪风! 姜桃径自淡淡然然地就那么走了,年小贵见了,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位姑娘看着性子挺好,为什么你看起来对她有很大敌意似的?」 钱芳儿不屑地撇了撇嘴,但想到这是在自己未婚夫婿面前,她便很快调整了神情,垂下眼睛,欲言又止地道「小贵哥哥也知道,我娘是寡妇,带着我在村里讨生活。村里那些人背后都看不起我们……」 年小贵听到这里就舒展开了眉头。他小时候也是苦过的,自然是能感同身受到这其中的酸楚。他看中钱芳儿,也是因为两人小时候的经历相同,惺惺相惜。 「那位姑娘欺负过你?还是她的家人?」 钱芳儿拿衣袖拭了拭眼角,「她、她也不算欺负我吧。但是她拿总是拿旧衣裙给我穿,我家虽然不富裕,却也没穷到穿人旧衣的境地。可她爹是秀才,是村子里的大人物,我娘不敢得罪,只能逼着我穿,还得穿着上门同她亲自道谢……」 钱芳儿越说越气,怕自己的神情狰狞难看,她就把脸捂进了帕子里,浑似真的好像受过天大委屈一般。 她这话也可一点都没搀假,她姜桃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托生到秀才娘子肚子里了?凭什么同样是农家女,她却什么都不用干,自己却打小就要跟着娘为了生活四处奔走?还有她送的那些旧衣裙、旧首饰,有什么了不起的?比得上她现在穿绸缎的吗?用那些东西打发她,浑把她当个叫花子! 如今姜桃爹娘没了,她倒要看看她日后还怎么猖狂! 钱芳儿的嘴角泛出一丝冷笑,随即又想到上回在姜家见到的那位英雄,她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天知道怎么会那么巧,她仰慕的对象居然就成了姜桃的未婚夫?而且好巧不巧的,还是她娘当的媒人。 当时她从姜家出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恨又埋怨,真真叫难受到了顶点。 可是她娘劝她,说「闺女啊,咱们不能不知足啊。年家已经是顶好的人家了,咱们为这门亲事费了多少心思和力气啊?眼看着你们过完年就要成亲了,难不成这档口半途而废吗?娘也是为你好,这女孩儿少时哪个心里没有过钟意对象?但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想想年前年家送来的那套衣裙,只要你嫁过去,往后天天都是穿那样的,再也不用怕挨穷吃苦了!」 就是钱氏的这番话,把钱芳儿给劝住了。 对,姜桃她得了个英武的夫君又如何?那人还不是个苦役? 哪里像她似的,未来夫婿是这大绣庄的少掌柜。 今天姜桃来卖东西,她说不收就不收,彻底地把姜桃给压了下去了。 这还不够,后头年小贵抚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后,钱芳儿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又甜甜地说道「小贵哥哥你对我最好了,往后你都不收她卖的东西好不好?」 年小贵却没一口应下,而是犹豫道「店里的事情还是得我爹做主……」 正说着话,年掌柜一边擦汗一边跨进店铺,问「什么事要我做主?」 钱芳儿一见了她就从年小贵身边退了开去,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喊了人——这也是她娘教她的,说年小贵这个人耳根子软,私下里在他面前放纵一些不碍着什么。但是年掌柜也是个人精子,在他面前就得老实老实再老实,宁愿表现得木讷一点,也别卖弄任何小聪明。 第6章 年掌柜见了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说芳儿来了啊。 钱芳儿垂着眼睛道「今天开市,我娘想着店铺里可能缺人手,就让我过来帮忙。」 年掌柜也没多说什么,转头接着问年小贵,说「我让你留意的人今天来了没有?」 年小贵摇了摇头,道「爹交代的,儿子都记在心里。说要留意一个绣技非凡的年轻姑娘。」 年掌柜听了这话就有些着急,怎么这么些天还没见到人呢? 日前楚家飞鸽传书过来,说让他千万要保持住和桌屏绣娘的联系。前头县官夫人黄氏的叮嘱还言犹在耳呢,如今竟连主家也要寻那少女,年掌柜真的是悔不当初,后悔没有问清对方的姓名地址。 如今都初八了,照理说这段时间完全够那少女再做几件绣品了。若是她不缺钱所以没有来变卖也就罢了,他再等等就是,若是对方直接离开此处了,这人海茫茫该从哪里寻她?! 正当年掌柜愁的不行的时候,一个伙计凑了过来,小声地禀报道「掌柜的,我方才似乎看到一个美貌的姑娘来过,年纪和长相和您说的都对的上……」 虽然姜桃几次来绣庄都是年掌柜亲自招待,伙计没和她说上话,印象不算深刻。但是那样的容貌和气度,在这小城里很是特别,再见着了很容易对上号。 年掌柜面上一喜,问人呢? 伙计看了一眼年小贵,才小心翼翼地接着道「已经走了。」说着眼看年掌柜要急,伙计又赶紧补充道「让少东家赶走了!」 年掌柜这就不好对着伙计发作了,他儿子赶的人,伙计就算觉得对方是他要寻的人,也不敢驳他儿子的面子不是? 「小贵!你和我说说,为什么要赶我要寻的绣娘?!」 「爹,冤枉啊!」年小贵看他爹黑了脸,连忙放了账簿,有些着急地解释道「刚来的那个姑娘是芳儿认识的,芳儿说自小就和她认识了,那就是个从来没碰过针线的。怎么也不可能是爹要寻的人啊!」 年掌柜又去看钱芳儿。 年掌柜阅人无数,目光精准犀利,钱芳儿心虚地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都要被看穿了,但是关于姜桃不会刺绣这一点她也是没有撒谎,所以她理直气壮道「年伯父,我真没有骗人。她真不会什么针线,就是家里长辈没了,穷的过不下去了,所以随便绣了点东西,出来碰运气的……」 年掌柜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见她不似说谎,就也没追着说下去,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要是再寻不到人,倒是不怕县官夫人问责——毕竟本就是做买卖,他寻不到卖绣品的绣娘,对方还能把他关进牢里不成?但对着主家可就不好交代了,少东家对店铺的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要是再办不好差事,真难保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后头店铺里又来了熟客同年掌柜搭话,年掌柜便立刻端上笑脸招呼起来。 稍晚一些时候,年掌柜送走熟客,年小贵去送钱芳儿回家,年掌柜还是觉得不安,便再问那个伙计,说那个姑娘被赶出去后去哪里了? 那伙计就道「依稀看到她往对面去了,但是当时店也人多,小的也看的不真切。」 芙蓉绣庄的对面本是一间空间很大的米面铺子,年前不知道被哪家盘了去,围着黑布敲敲打打地装修,过完年才揭开布条,挂上招牌营业,竟也是一间绣庄!名叫牡丹绣庄。 差不多的地段,差不多大的门面,连名字招牌都差不多,傻子也能看出来这牡丹绣庄就是来和芙蓉绣庄打擂台的。 年掌柜一听就急了,不敢设想若那被赶走姑娘真的是他要寻的绣娘,又去了对面会怎么样。 他也顾不上面子了,直接跨过长街去了对面。 「李掌柜还在忙?」年掌柜端着笑同牡丹绣庄的掌柜打招呼。 两家绣庄虽然不过对着开了几日,但都打听清楚了彼此的背景,只想着怎么把对方斗败,没事不会往来。 李掌柜见了他跟见了鬼似的,抱着手道「年掌柜怎么有空过来?」 年掌柜像听不懂他话里的嘲讽似的,接着笑道「上午我不在店里,我那儿子糊涂把我一个相熟的绣娘的绣品给拒了,伙计说他往你这儿来了,大概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肤白貌美有些瘦弱,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李掌柜听了就说是有这么回事,接着又道「我说怎么那位绣娘的绣品怎么那么精美呢,原来是年掌柜的熟人,怪不得啊!」他还比了个大拇哥,「真的是好的没话说!」 年掌柜还在笑,心里却在滴血,他没想到儿子赶出去的那个还真是他要找的绣娘! 「那位绣娘的绣品何在?我出双倍银钱买回来可好?」 李掌柜在柜台里找了一会儿,一拍脑袋道「你说我这脑子,她带来的东西特别精巧,半天就全给卖完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你家的东西,不然肯定给你留一份!」 第7章 年掌柜气得脸上的笑都端不住了。那位绣娘的东西有有多好,没人比他更知道了。李掌柜浮夸的演技骗不了他,肯定不是卖完了,而是他想把绣品据为己有! 他也知道这李掌柜的嘴里肯定不会有什么老实话了,干脆就不问了,袖子一甩就回了自家绣庄。 等他走了,伙计奇怪地问李掌柜,说「小的一直在店里,上午咱家门前似乎确实来了那么个姑娘,但是她好像没进门就离开了,掌柜的怎么收到她的绣品的?那绣娘的技艺真那般不凡?掌柜的怎么不留着给小的们掌掌眼?」 李掌柜摊摊手,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哪里见到什么绣品了,只想着值得他年大福巴巴来问,想着肯定是个厉害角色,就顺着他的话气他而已。」 年大福就是年掌柜的名字。伙计听得嘿嘿直乐,说掌柜的你真有一手! 李掌柜也跟着笑,随后又不忘叮嘱道「你吩咐大家警醒一些,要是那绣娘下次再出现,不管对面出多少价钱,咱们都出两倍!」 伙计连忙说知道了。然后李掌柜又招呼伙计们都先别洒扫了,都过来等着看好戏。 众人不明所以地放了扫帚墩布,聚到了门口。 不多时,年小贵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回来了。又不多时,年掌柜中气十足的斥责声从对面传来—— 「去找钱家问清楚那姑娘的地址,不给人好好赔罪你就别回来了!」年小贵灰溜溜地被扫地出门。 李掌柜看得拍手直乐,同伙计道「好一出‘年大福教子’的戏码!我改主意了,你快跟上年小贵,寻到那绣娘记得和她说,不管对面出多少价,我们给三倍!」 反正他们的绣庄的首要目标是斗垮对面,便是不赚银钱,他也要把那绣娘拉拢到自家来! …… 再说回姜桃这边厢,从芙蓉绣庄离开后,她才注意到街对面居然也开了一间绣庄。 从前她第一次进城选择在芙蓉绣庄卖东西,就是看重它规模大,品格高,看着和普通的店铺很不一样。 但这牡丹绣庄不论是装修风格还是规模,居然比芙蓉绣庄还好上不少。且这家店在做开业酬宾,吸引了不少新客人,显得更为热闹。 姜桃也不急着挤进去,想等着人少一些再去和变卖绣品。毕竟她还想和掌柜的聊一下价格,客人这样多的情况是不方便说话的,没得阻碍人家做生意。 可她不过刚站了半刻钟,长街上忽然来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青衣小丫鬟,指着她就道「这里这里,在这里!」 饶是姜桃这历经过不少风波的,当即都愣了神。而在她发愣的片刻,丫鬟带来的几个仆妇便簇拥着她往街尾走去。 就在姜桃思忖着该大声呼救还是利用街上的人群逃跑的时候,仆妇们把她带到了一辆高大气派的马车边上。 那马车是真的挺阔绰,用的上好的木料就不提了,连四个角的装饰都是珠玉玛瑙之类,虽不能和她上辈子见过的相比,但在这小城里也算头一份了。 马车里坐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圆润妇人,正撩车帘探着头等着什么,见了她就立刻拿出一条帕子问「这个,是不是你绣的?」 姜桃定睛一看,那妇人手里拿的正是她第一次绣来卖的帕子。 「是我绣的。」姜桃回答。 话音刚落,那妇人就喜笑颜开,连声道「好好好,终于寻着你了。快上马车来,我寻你有事。」 姜桃并不认得她,因此便有些迟疑,簇拥着她过来的那个丫鬟就出声提醒道「姑娘还犹豫什么?我们太太是县官夫人,此行只有你的好处,又不会害你。」 说完丫鬟就拿了脚凳,催促着姜桃上车。 姜桃思忖着如今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家女,也没人会冒充县官家眷来设计于她。何况这光天化日,闹市之中,不少人都看她被带了这华丽的马车边上,真有歹心的,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姜桃采了脚蹬上了车,县官夫人黄氏就催着车夫驾车。 不等姜桃发问,黄氏就打开了话匣子,同她解释道「我年前在芙蓉绣庄买了你的帕子,去了别家会客。那家的夫人看着也很喜欢,我就是说你是我家的绣娘,她若是喜欢,我下次带着你拜见她。谁知道那绣庄的年掌柜竟也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住在何方。我也是没得法子,只能让几个丫鬟轮流在那里守着,看到和年掌柜描述的相像的,就把人带来……」 姜桃静静地听着黄氏说了一大通,心道这位官太太倒是个藏不住话的,其实哪里用得着和她解释这么说,双方身份悬殊,自己作为一个小小绣娘,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也可能正是因为身份悬殊,对方觉得同她说这些也无妨,任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所以姜桃只是应道「夫人说的民女都听明白了,任凭夫人吩咐。」 第8章 得了她这句话,黄氏就缓缓地呼出一口长气。等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过年这段时间她已经让人去芙蓉绣庄问过了好几遍,却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那年掌柜真的寻不到人,还是故意诓骗她。但是没办法,她已经在卫夫人面前说了大话,年头上去卫家拜年的时候,卫夫人还又问起了几次。于是便只能用蠢办法在这长街上守株待兔了。 幸好没守了两天,黄氏就等到了姜桃。 她靠在引枕上把姜桃细细一打量,心道那年掌柜还真没诓人,确实是个貌美又年少的姑娘,虽然看着穿的穷苦了些,但是只普普通通往那儿一坐,通身的气度就让人难以忽视。看着倒不似穷苦出身,反倒像是大家小姐似的。 黄氏有心想同她打好关系,路上便同她攀谈起来。 当得知姜桃是秀才的女儿,黄氏对她就更是满意了。卫夫人清高的很,看不上她这商贾出身的,眼前的绣娘若是读书人家出身,倒也不比担心她言行无状,惹恼了卫夫人。 等马车到了卫府,黄氏让丫鬟帮自己褪下耀眼的钗环首饰,只在头上插了一根银簪,而后便带着姜桃下了马车。 通传之后,卫家的下人领了他们进府。 姜桃跟在黄氏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规矩走路,余光却把这井井有条的宅子尽收眼底。 她之前还奇怪县官已经是小城里的一把手了,这县官夫人怎么还上赶着巴结别家。如今看着这卫宅,虽然地方不大,布置的也素雅,但光是看下人的素养,就能瞧出主家身份的不凡。 而花厅之内,卫夫人正一筹莫展地让丫鬟准备香茗。 她身边的妈妈见了,便劝慰道「太太忍一忍,那黄氏到底是县官夫人,咱们总该卖几分面子。太太就还像之前一般,寒暄几句把她打发走便是了。」 卫夫人头疼道「若是一次两次的便也罢了,可下个月就是县试,秦家的爱子要去隔壁县下场,说什么都要让老爷指点几句。光是过年这几日,黄氏就来了三五趟了,送的年礼也不像样,虽不是金银那样的俗物,却是历代名家的墨宝,一幅就抵千金,让人轻不得重不得的。我只能捡着她上回提的绣娘说,没想到她还真把人找来了。」 上回她问了绣娘的事,黄氏打下包票说回头就把人带来。但过年的时候却不见那绣娘,想着以黄氏的热乎劲儿,若那绣娘要真是她府里的,肯定立刻就带来了。隔了这么久,想来是黄氏也寻不到人了。卫夫人就正好以此为借口来劝退她,没想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们主仆说着话,丫鬟就把黄氏和姜桃引了过来。 黄氏进了屋就笑着道「这丫头过年回家去了,我也忘了问她家的具体住址,隔了这么久才把她带来见过夫人,还请你见谅则个。」 卫夫人也端起场面上的笑,说不碍事的,然后又给她们都看了座。 姜桃上前福身行礼,轻声道「民女做的刺绣粗陋,得蒙两位夫人都喜欢,实在惶恐。」 卫夫人见她说话轻声细语,行的礼也是挑不出半点错处,神色稍霁一些。但是眼前的少女实在年少了些,不像能有那等刺绣功力的,不禁又让她有些怀疑,莫不是黄氏寻不到那绣帕子的绣娘,所以寻了个知礼的姑娘来骗她的? 「姑娘不用这般客气自称‘民女’,我们家如今也是白身,你和旁人一般,称呼我为卫夫人便好,也自在一些,坐下说话。」 姜桃应一声‘是’,刚走到黄氏下首的座位准备落座,却听黄氏接话道「难得卫夫人喜欢你,你去挨着她坐的近些,也方便说话。」 她也心急,说着话就伸手就把姜桃往另一边的座位上按。 姜桃根本没有防备,猛地被这么一拉,差点直接撞上桌子,连着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卫夫人…… 嗯,她大概知道这少女和黄氏确实不是一路人了。 姜桃也有些汗颜,她虽然一直都没怎么在场面上交际过,但上辈子到底是侯门嫡女,该学的规矩都是下了苦工学过的。她是真没想到这县官夫人会在人前这么直接伸手拽人,力道还不小。 也难怪眼前这位打扮得十分风雅的卫夫人,好像对县官夫人有些嫌弃似的。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坐下之后,姜桃就展开了自己的小包袱,对着卫夫人道「这是我最近绣的,不知道能不能入夫人的眼。」 卫夫人正是没眼看黄氏粗莽的举止的时候,闻言便打量起那抹额和荷包来。 这次的抹额和荷包,姜桃是准备卖出一些高价的,不论是用料和针法,都比之前的帕子好上不少,也用心不少。 卫夫人年头上待客的时候吹了冷风,正犯头疼,也正是要戴抹额的时候。 可是从前府里的绣娘没带回来,市面上卖的那些她又看不上,年头上也不好戴过去的旧物,便只能作罢。 第9章 而姜桃做来的这几条,不论是颜色还是花纹、绣工都十分雅致,很合卫夫人的眼缘。 三条抹额,一条绣着如意祥云,一条绣着别致梅花,最后一条上盛开的牡丹更是雍容华贵。且这几样图案都只占据整条抹额不大的篇幅,并不会让人觉得戴上会俗气。 卫夫人挨着看过来,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选择——毕竟按照她往常的品味,她应该是更中意祥云或者梅花这样素净的图案的,可那朵绯色牡丹实在扎眼,倒把其他两条都衬得寡淡了些。 黄氏见她来回看了好几遍,就笑着道「夫人不必纠结此等小事,反正就是几条不值钱的抹额,您一并收下就是,又不值什么钱,我送给夫人就是。」 卫夫人听了这话就微微蹙眉,连姜桃都在心里忍不住扶额——这县官夫人真的是不怎么会说话,这哪里是钱的问题啊?提了钱,倒好像这卫夫人多么吝啬一般。三条抹额是小事,可人只有一个啊,这卫夫人纠结的不是该要哪条,而是该戴哪条。 「夫人不若选这条牡丹的。」姜桃坐的离卫夫人近,自然察觉到她的目光在这条上停留得更久。 「这条会不会太娇嫩了一些?」卫夫人有些犹豫,毕竟她年岁也不小了。 「不若试戴一下?」 卫夫人便唤丫鬟取来铜镜。 抹额带上之后,那绯色衬得卫夫人稍显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更是显得年轻了不少。 这不用旁人来夸,卫夫人自己就满意得很,却听黄氏在旁夸张地道「夫人戴上这抹额一下子就年轻了好几岁,浑不像已经快四十的人了!」 卫夫人脸上的笑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连带着嘴角都抽抽了两下。 姜桃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论哪个时代的女人,年纪都是不能提的禁忌话题啊,只夸年轻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提别人的年纪啊!这县官夫人到底是来卖好的,还是故意来噎人的?! 不过卫夫人还是秉承着多年的素养,没有指责黄氏什么,毕竟跟黄氏第一回 上门来,使蛮力按着她的手腕非要把拇指粗的金镯子往她手上套的行为相比,今天这几句话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夸姜桃手艺真是不错,让丫鬟娶了二十两银子来,说所有东西都要了。 姜桃退却不肯收,说您太客气了,不值这么多的。 她虽然这次想着要卖出高价,但这高价也是相对于上次卖四条帕子的三两银子来说的,只想着这次能卖个十两银子就很好了。而且在马车上县官夫人已经许诺要给她报酬了,没道理一份东西收两份银钱。 卫夫人看她倒不似个俗人,不由又细细打量了姜桃一番。 黄氏看卫夫人这般沉吟不语,以为她是不高兴了,急急地插嘴道「卫夫人让你收着就收着,怎的这般话多?!」说着就接了丫鬟手里的银锭子,硬往姜桃手里塞。 姜桃前头已经领教过黄氏的手劲儿了,却没想到她的力气居然这般大,捏着她的手居然让她动弹不得半分。黄氏塞完还怕她反悔,硬又把她的拳头包起来。银子虽然算不得多硬的金属,但姜桃的手掌还是被膈得生疼。 银子推来推去也不好瞧,姜桃就收下了,又对着卫夫人福了福身,道了谢。 黄氏笑呵呵地看着卫夫人,心道刺绣也看完了,银子也给了,接下来了是不是该谈谈卫先生收她儿子当学生的事了? 没想到卫夫人一间她这火热直白的眼神就猜到了她的小心思,立刻端起茶盏,说这几日身子本就不爽利,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觉得累了。 这便又是送客了。 黄氏没办法,说那夫人先休息,过几日我再来。 听她说还要再来,卫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为不可觉地抖了抖。 丫鬟送了黄氏和姜桃出去,刚出了屋子,黄氏就气哼哼地埋怨姜桃,说「都怪你,方才卫夫人给你银钱你收着就好了,二十两银子在那儿推来推去的!你看看,惹了卫夫人不悦了吧!」 隐隐约约地听到这话,卫夫人刚舒展的眉头又蹙上了。 想着那小姑娘倒也算讨喜,卫夫人便也跟着走了出去,想出声为她解围。 却见姜桃丝毫没有瑟缩,不卑不亢地道「我年幼不懂规矩,坏了夫人的事,请您见谅。」 黄氏也不是第一次碰壁了,其实心里也清楚和姜桃没多大关系,不过是心里有气无从发泄罢了。见她坦坦荡荡的,既没有怯懦,也没有争辩,气便也消下去一些,摆手道「今遭就算了。你回去再绣一些旁的来,过两天再跟我一道来。」 姜桃想着身上的二十两银子,倒也有些心动。只是做针线费眼费神的很,就算是她也不可能不休息一直做。而且马上就是婚期,嫁衣什么的肯定还得绣,总不能为了银钱真不去管自己成婚这样的大事。而且看着县官夫人和那位卫夫人的关系,单靠几件绣品也办不成什么事。加上这县官夫人虽然举止有些不雅,但也没说用官眷身份压人,不似什么坏人,不用担心回绝了她惹来什么大祸。 第10章 所以姜桃回道「我家里有事,恐怕这个月都不得空了。」 黄氏一听又要急,但随即想到到底还是在卫家不好发作什么,就哼了一声,说出去了我再和你说。 姜桃跟在黄氏身后往外走,然后趁着没人注意,她把银子揣进随身的荷包里,然后将疼麻了的手背在身后连抖了好几下。 卫夫人在后头看到她这小动作,又看到她白嫩的手掌一片红,依稀还有银子膈出来的痕迹,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弯了弯唇。 她对身边的丫鬟道「去和秦夫人说一声,那位绣娘与我十分投缘。问问她能不能割爱,以后就让那位绣娘来我们府上做活。」 姜桃和黄氏还没出卫宅,就被卫夫人的丫鬟给追上了。 丫鬟将卫夫人的话转述后,黄氏脸上的怒气立刻淡了下去,笑逐颜开道「好好,既然卫夫人喜欢这丫头,我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日后就让她来你们府上伺候。」 姜桃看着县官夫人根本没准备和她商量的做法,默默又在心里汗颜了一把。 不过好在卫夫人温文知礼,出手也大方,看着不难相处的样子。打一家的长工,也总比在家短打工还要担心卖不出价钱来的好,而且还不用自己再出本钱,怎么也是稳赚不赔。 所以姜桃就也没说什么,只和丫鬟解释了自己要到二月才能过来。 丫鬟说这不碍事,她们太太吩咐了,说正月里本就事情多,等她忙完了再过来也不急。 等出了卫宅,黄氏乐呵呵地让丫鬟从马车上取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说给姜桃。 姜桃怕黄氏又故技重施硬塞给她,连忙退后了几步,拒绝道「方才卫夫人已经给过银钱了,我不好再收的。还请夫人收回。」 「卫夫人给的是卫夫人给的,我给的是我给的,又不矛盾。你可是嫌少?」黄氏说着就打开了荷包,将里头的内容展示给姜桃看。 姜桃见荷包里头居然是满满一袋子金锞子,那更是不敢收了,回绝道「我不是嫌少,而是无功不受禄。」 她哪里是嫌少,是嫌多啊!若是这县官夫人给一点小钱当她帮着圆谎的辛苦钱便也算了,但这样多的银钱,那肯定还要她做旁的事了。她能看的出来县官夫人是有求于卫夫人的,虽不知道细节,但想来所求之事必不简单。她不想参与。 「不行,你必须得收下。」黄氏说着就又上前几步。 姜桃可不想再领教她的手劲儿了,便换了个说法,道「金银实在太过贵重,我家家贫,冒然得了这么些银钱,恐怕会为家里招致祸端。夫人若是真是为我好,便也不急在这一时。」 黄氏一想是这个道理,她是想让姜桃长久地为自己办事的,倒也不急着眼下一下子就把酬劳给她。反正就是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也不担心她日后跑了。 「好,那我先给你留着,有机会再给你。」 和县官夫人分开后,姜桃就往城门口去。 她进城的时候是上午,但是在长街上耽搁了一会儿,后头又和县官夫人说了会儿话,赶到卫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在卫家又坐了不少时候,这会儿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再有半个时辰就是村里用夕食的时候,怕是回村的牛车已经回去了。 她加快了脚步,然而紧赶慢赶的,还是没在城门口看到熟悉的牛车。 姜桃失望地叹着气,却在日常停牛车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 背对着她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身过来,正是沈时恩。 「你怎么进城来了?也是在等牛车?」姜桃脚步轻快地上前和他说话。 沈时恩的面色却有些不好,近了前也不答话,而是用眼神把她从头到脚都检查了一遍,紧蹙的眉头才舒展来开。 姜桃被他看懵了,一边低头检查自己一边问「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沈时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我今日在城里看了几处宅子,去了你家想找你拿主意。阿杨已经急得不成了,说你进城一整日都没个消息。我想他身子也不好,就和他说由我来寻你。」 姜桃连忙说抱歉,又道「今天我离开绣庄后又遇到了一些事,也没想到外头的时辰已经这样晚了,让你们操心了。」 沈时恩却没有怪她,只摇了摇头道「你没事就好。我先送你回去,再晚一些阿杨怕是真的要急的亲自来找你了。」 说着话两人就出了城门,走上了官道。 走了刚一刻钟,姜桃就有些后悔。她这副身子虽然底子很好,但是自小没怎么做过什么活儿,更没锻炼过,虽不至于大家小姐似的走几步路就累着了,但今天她奔波了一个白日,跟着沈时恩快步走了没多大会儿就开始喘粗气了。 不等她开口,沈时恩就放慢了脚步,歉然道「是我太心急了,是不是累了?」 第11章 姜桃笑了笑说不碍事,却看沈时恩已经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上来。」他道。 姜桃想说不用了,怪不好意思的。但随即想到两人再有半个多月就是夫妻了,倒也不用拘泥什么礼节。加上沈时恩虽然没有说责备她的话,但是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不高兴的劲儿。 所以她也没多说什么,乖乖地趴上了他的背。 从前她就知道他身材好,但是并没有触碰过,如今趴在他背上,只感觉他的背格外宽阔平坦,让人觉得倍感安心。 「我重不重呀?」姜桃找话题和他聊天。 沈时恩说不重。 是真的不重,小姑娘娇娇软软的身子,像一滩水,又像一团云。连带着他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把她碰坏了。 又走了一会儿,姜桃放软了声音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时恩脚步微顿,而后才又叹息道「不是生你的气,是生我自己的气。」 姜桃问他为什么,又听他接着道「气我自己没用,还要让你为生计奔波。」 天知道他进了城来沿着街道挨家绣庄打听询问,却都遍寻不着她的时候有多害怕。后头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难不成是京城的人终于还是寻过来了,对她不利了?又开始后悔,明知道自己可能要面对各式危险,却还是为了自己情感上的私欲,把她留在身边。 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甚至还害过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孩,若是此番再连累了她,他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沈时恩还同自己讲,若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不若婚事就此作罢。他会像兄长一般守着她,给她寻一个真正的好归宿。 可是当他再见到姜桃,看到她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蹦跶跶地朝他跑过来,看到她脸上快乐无忧的笑容,他又舍不得了。 怎么舍得呢?把她拱手让人。想想就叫他心痛。 「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少女软糯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暖暖的热气喷在他耳廓上,连带着心脏都跟着微微瑟缩,痒痒的。 他忍不住笑起来,叹气道「下回可不许这么没交代了,卖绣品也好,不管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让阿杨陪着,也得让我陪着。」 「知道了知道了。」姜桃忙不迭答应,听他语气转晴,她又晃荡着小腿,欢快地道「你猜猜我今天赚了多少银钱?」 沈时恩说猜不出,姜桃就伸了两根手指到他面前晃了晃。 沈时恩配合地猜「二两?」 姜桃笑了笑,说「是二十两!」 「这么多呀!」沈时恩赞叹道,「我们阿桃真厉害!」 姜桃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哄小朋友的意味,但还是十分受用,只觉得心里甜的要漾出蜜来。 「是呀,而且还有一家的太太很欣赏我做的刺绣,让我去他家做长工。往后咱们搬到镇子来,也不用再奔波,担心进项了。」 沈时恩跟着她笑了笑,说「好,那我以后就等着跟你过好日子了。」 姜桃被他哄得咯咯直笑,两人有说有笑的,没怎么感觉就已经回到了槐树村。 到了村口,沈时恩知道她要不好意思的,就把她放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姜家,却没想到姜家居然也比往常热闹。 先是姜杨就守在门口,见了她就冲了过来,也是把他拉着从头到脚地好一通瞧,而后才呼一口长气,埋怨道「我说不让你去,你非要去。去了一整个白日不见人,你是不是要我的命?」 姜桃连忙讨饶,再三保证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姐弟正说着话,堂屋里出来两个人。 一个姜桃认得,是芙蓉绣庄的少掌柜——和钱芳儿定亲、上午连他的绣品都没看,就把她拒绝的那位。 另一个却是她不认得的。 姜桃正奇怪着他们的到来,那脸生的就上前作揖,笑道「见过绣娘,小的是牡丹绣庄的伙计,名叫牛吉祥。今日特特登门,是为了收购绣品而来。」 「牡丹绣坊?」姜桃记得是在芙蓉绣坊对面新开的那家,但是她都没来得及进去,就让县官夫人的丫鬟‘劫’走了。这家绣坊连她的绣品都没看过,怎么会特特地上门来收购? 而一旁的年小贵初时还有些束手束脚的,毕竟人是他拒的,当天他又跑到人家来来赔罪,实在是挺没面子的。但眼看着对家的伙计都上赶着巴结讨好了,他也顾不上了什么面子了,也跟着上前拱手道「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姑娘,在此同你道歉。希望姑娘不计前嫌,继续和我们芙蓉绣庄合作。」 「哼,你们芙蓉绣庄不识好歹,都把人赶走了,还好意思拉着脸来求和呐?!」牛吉祥讽刺地笑了笑,又转头对着姜桃道「还是我们牡丹绣庄慧眼识珠,不用看姑娘的绣品,光是看您这仙女似的样貌和气度,就知道您定然技艺非凡!」 第12章 「你这小人!」年小贵气的脸都黑了,「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来到这处还不算?竟还敢当着我的面贬低我们绣庄。」 牛吉祥哼声道「我又没说错什么!咋的,只许你家做,还不许我说啦?!」 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姜桃一个头两个大,宣布道「二位莫要再吵了,我的绣品已经卖完了。而且我也应了一家太太的邀请,要去他家做长工,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变卖绣品了。」 牛吉祥不放弃,又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还是考虑考虑我们绣庄,不论他家出多少钱,我家都出三倍!」 「这不是银钱不银钱的问题,是我已经应承了别家在先,对不住了。」 姜桃也懒得同他们掰扯,沈时恩见她脸上露了疲态,就对着他们二人说「请吧。」 然后也不等他们反应,就一手一个扣住他们的肩膀,把他们提溜出了姜家大门。 牛吉祥没想到眼前这青年力气居然这般大,想着再纠缠也讨不了好,且芙蓉绣庄也没讨到便宜,就乐呵呵地回去复命了。 可他走了,年小贵却在姜家大门口踟蹰起来—— 今天是他耳根子软,被钱芳儿的话哄了,得罪了他爹看重的绣娘。后头他追到钱家,询问绣娘的住址。钱芳儿却一味只知道哭,边哭边说「小贵哥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在诓骗你吗?」 年小贵被她哭的一个头两个大,但想到他爹拿滔天的怒火,他也顾不上哄她,千求万求地追问。 后头还是钱氏回来了,把钱芳儿给劝住了,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告诉他姜家的住址。 可没想到对门的伙计居然一路尾随他,也跟着到了姜家。 等了好半天,好不容易见着人了,对方不仅没说原谅,还说暂时都不卖绣品了,年小贵真不知道怎么回去和他爹交代! 赶走两个突然上门的陌生人,姜桃和沈时恩便先去了姜老太爷那儿说话。 姜杨没和他说姜桃出门的事,老太爷还是到了黄昏用夕食的时候才知道这事儿。 后头家里又来了两家绣庄的客人,老太爷就也没工夫出去寻她。 不过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而且还是和沈时恩一道回来的,老太爷就以为他们是去忙新家的事情了,也没有责怪她,只是叮嘱她往后做事得有交代,还说再有二十天就是婚期,这段时间就不要乱跑了。 姜桃本也是准备这趟回来就在家待嫁的,就答应下来。 两人从老太爷那儿出来后,沈时恩也告辞了,说今天天色太晚了,明日再带她去看他看中的宅子。 出姜家的时候,沈时恩发现了还在门口徘徊的年小贵,不等他再多说什么,就把他一起提溜走了。 终于忙完了所有的事,姜桃疲惫地躺上了炕,小姜霖贴心地也跟着脱鞋上炕,挥舞着小拳头给她捶腿。 姜桃指挥着他一会儿大力一会儿小力,舒服得昏昏欲睡。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姜杨走进了屋,压低了声音问姜霖,「姐姐睡着了?」 姜桃闻声就掀开了眼皮,却见姜杨拿着一个海碗站在炕边,原来是来给她送夕食的。 她中午就没吃东西,闻着食物的香气,肚子很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 索性先不睡了,姜桃爬起身,伸手去接姜杨手里的碗。 姜杨却说碗烫,把海碗放在了炕桌上。 年初二的时候其他两房就搬出去了,所以到了这会儿过年囤的食物还没吃完,海碗上有香肠和腊肉,还有一些酱菜,佐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光是瞧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姜桃拿了筷子快速吃了几口,才把胃里的不适感驱除。 姜杨见她这般就直叹气,又开始说「还说要照顾我和弟弟呢!就你这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的性子,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连累他担心了一整日,姜桃自觉理亏,讨好地笑道「下回真不敢了。再说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不是本就该互相照顾?」 姜杨还是沉着脸,小姜霖见了就拍着胸脯道「哥哥不管姐姐,我来管!等我和姐夫学好了本事,我也去山上给姐姐打那么大的野猪!」小家伙说着又开始抡着膀子比划,「打个这么大的!卖好多好多银钱!」 姜杨看他坐在炕上像个肉团子似的,怎么看也不够野猪一蹄子踹的,笑得筷子都拿不稳了。 姜杨也跟着弯了弯唇,但随即又把脸板下来,说「早就想和你说了,姐姐还没有和沈二哥成婚,你早早的一口一个‘姐夫’的,平白让人听了笑话。」 小姜霖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开始数,说「一天,两天……不是很快就要成亲了吗?我们也要搬到城里去住了。」 姜杨无奈扶额,「是咱们先去学塾,然后才是姐姐成婚,我们搬家。你这数都数不连牵的,进了学堂可要被同窗笑话的。这样吧,明日开始你先跟着我开始认字,提前学一点是一点。」 第13章 小姜霖方才还神气活现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他虽然不知道上学学的是什么,但自打他生下来,他爹和哥哥就每天都在看书练字,光是瞧着就很辛苦。 姜桃便放了筷子安慰他,说「阿霖方才不是还说要变厉害、照顾姐姐吗?练武固然可以打猎,但是念好了书,可以变成另外一种的厉害。」 小姜霖怏怏地说知道了,他懂的。 到底是秀才家耳濡目染长大的孩子,他虽然知道辛苦,却也明白读书是好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更别说是跟着哥哥那个比爹爹还厉害的先生学。 姜桃见他兴致还是不高,就把他抱到腿上,拿筷子夹腊肉给他吃,说「夕食用的早,这会儿你也饿了吧?赶紧多吃两口,等过完了十五,年节过去,咱们可就不能吃肉了。」 小姜霖摸着扁扁的胖肚子,吃了两口肉就不吃了,催促着姜桃多吃一点。 夕食过后,姜杨说热水也给他烧好了,让她洗个澡再睡。 姜桃也学小姜霖那样夸张地吹彩虹屁,把姜杨都夸得脸红了,推着她去了净房。 沐浴之后,姜桃散着头发爬上了炕,刚沾枕头就睡着了。 一夜好梦,第二天姜桃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和她同睡在主屋炕上的小姜霖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下地穿鞋,梳洗之后就去书房找他们兄弟。 姜杨说要给他提前补课,那就不带掺假的,姜桃刚走到书房外头,就听姜杨在领着小姜霖读《三字经》。 两人一个领读,一个跟读的,书声朗朗,让人听着就觉得心情舒畅。 后头没多久,沈时恩便过来了,说带姜桃去看宅子。 姜桃便去书房寻姜杨和姜霖,问他们要不要一道去。 小姜霖正读书读得愁眉苦脸的。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啊,只是硬着头皮摇头晃脑地跟着读而已。听到可以进城去,小家伙立刻把书一合,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而后就被他哥哥提溜着后脖领给按了回去。 「我们不去。」姜杨道,「本就是姐姐和沈二哥成亲后的新家,你们才是主人。加上我们人小也不懂这些,没得去了给你们裹乱。」 「可是我想去啊。」小姜霖努力扭动身子,然后发现挣脱不开,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姜桃,向她求救。 「说好今日开始念书的,便要全神贯注,专心致志,怎可半途而废?」姜杨用另一只手把他疯狂发射求救信号的眼睛给捂住了。 姜桃也知道姜杨是为了姜霖好,加上难得看他们兄弟单独相处,也有心想让他们多培养培养感情,便只能对姜霖爱莫能助道「那你在家和你哥哥读书吧,我中午前就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姜霖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在他哥冷漠的注视下,接着把立了起来。 …… 姜桃本以为看房子这种事应该挺麻烦的,一家家比对过来,估计得费不少时候。 没想到沈时恩带她去的第一家就很好。 那是一间在茶壶巷的一进的小宅子。茶壶巷正如其名,巷口临街,外面看着道路不宽,但沿着箱子走上半晌之后,就豁然开朗,里头房舍林立,很是宽敞。 中人已经候在外头了,见了他们就上前问好,然后拿了钥匙开给他们瞧。 一进的小院子,也没有什么花哨的东西,进了门就是不大天井,天井里有一口水井和一小片菜地,而后正对着的是主屋,左右各一间厢房。 沈时恩已经来看过了,所以不用中人介绍,他就引着姜桃开始看房。 姜桃先去了主屋,主屋正中间是待客间,正中间放着一张方桌,待客间左侧是一小间书房,里头搁着一条条案和一个博古架,右侧则是临窗的条炕,条炕对过是床榻。主屋后头还有一间后罩房,里头不大,搁着一张床,一张方桌,就也放不下其他家具了。厢房比主屋小一些,但也被屏风隔成左右两间,一间小书房,一间卧房。 这宅子位置好,算是城里闹中取静的地方,而且布局合理,采光也不错,几间屋子除了后罩房外都有阳光。更有成套的家具,虽然数量少了些,也旧了些,做工和用料也普通,但起码不用急着再添置什么,倒是省了一笔不菲的开销。 姜桃一圈逛下来就觉得满意的很,压低了声音问沈时恩「这宅子不便宜吧?」 沈时恩却没说银钱的事,只问她喜不喜欢。 姜桃自然说喜欢的,但还是对价钱有些犹豫。这样的宅子买下来估计得伤筋动骨,倒不若先租赁着。还不等她和中人问价,那中人就笑道「这位公子和夫人都好眼光,这宅子前头住着的那位可是考中了举人的,一家子都跟着发达,也就换了更好的宅子。所以这宅子是只卖不租的,如今不过放出来八九日,就已经不少人都来看过了。」 第14章 姜桃挑了挑眉,奇怪道「这宅子处处都挑不出错处来,又是读书人中举的吉宅,怎么能八九日才没卖出?」 这年头的读书人不知凡几,能中举的却凤毛麟角。照理说真是那样的吉宅,应该刚放出风声去,就有人上赶着来买了。哪里还轮的远在城外的他们来看? 姜桃想了想,又接着道「八九日前不就是正月初一初二?那会儿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好好地怎么会这时候卖宅子?」姜桃越说越狐疑,秀气的眉头也蹙了起来,「您也莫要诓我们是乡下人,实话实说吧。」 「这,这……」中人没想到她立刻就能反问过来,尴尬地笑道「想来是主家要的价钱高吧,一分不能让的,要一百两呢!」 一百两确实很多,但这多是对于普通人来说的。但对商贾或是家有余庆的人家,那也不是什么大钱。尤其是越富有的人家越会让子孙多读书,真要是能沾上科举运的吉宅,莫说一百两,就是二百两都有人抢着来买。 姜桃抄着手冷笑,「您若是不老实,那今天这笔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中人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本以为对方看着穿的寒酸,不像这城里人,肯定他说什么是什么的。没想到对方居然这般懂行,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的不老实来了。 「我来替他说吧。」沈时恩道,「这家的上一任主人确实中了举不假,却是花甲之年才中举。而且中举之后就因为心情太过激荡,当即就中风了,就倒在天井里。当时附近很多人都来瞧这新晋举人的风采,恰好就把他中风倒地的景象都看到了。」 姜桃了然地点了点头,问他后来呢? 沈时恩便接着道「后来这家人趁着年前把老举人送到乡下老家静养,没想到那举人连年都没熬过,大年三十就在老家病逝了。这家子为了供养他几十年读书,早就耗尽家财,连副像样的棺木都置办不起,更别说治丧了。于是这才急着在年头上出售这宅子。」 一旁的中人直接呆住了。那老举人中举就中风的事情不是秘密,街坊四邻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但是老举人在乡下没了的事可是秘密,这家人怕这消息传出去宅子卖不出价,还特地都没回城里来,只委托了他这同乡卖宅子,还叮嘱他千万不要对外透露。 老举人的乡下离这可有半天的路。眼前这青年前一日才来看的房,怎么可能这样快就得知消息?难道是生了翅膀飞去乡下的不成? 「原来是这般。」姜桃恍然地点点头。 中举固然是大吉,但是考了几十年、人都快入土了才考中,这份吉利便要大打折扣了。更别说中举当天那举人就立刻倒下了,还被街坊邻里都看在了眼里,更是连年都没有熬过…… 「这哪里是吉宅,分明是凶宅啊。」姜桃不满地摇着头,拉着沈时恩往外走,「这中人不老实,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沈时恩配合地和跟上她的脚步,两人还没走出正屋,那中人就急急地跟在后头道「夫人这话说的实在冤枉,那老举人虚岁都快七十了,那也是寿终正寝而去。加上人也不是在这里没的,如何能算得上是凶宅呢?!」 姜桃脚步顿了顿,道「就算不是凶宅,那肯定也不是你说的吉宅。不瞒你说,我家兄弟也是读书人,这宅子意头这般不好,价钱还那般高,还是算了吧。」 「价钱好说,好说啊!」 听到这话,姜桃才站住脚,奇怪道「不是说一分不能让吗?」 中人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说可以让可以让,您看看什么价格合适? 姜桃一副犹豫的模样,似乎是有些想还价,但又顾忌着这宅子意头不好。挣扎了良久,她才比着五个手指,说「五十两!」 中人额头的汗自打姜桃开始说话都没停下来过,闻言更是苦着脸忙不迭道「夫人不好这样杀价的!哪里有直接杀一半的道理!」 姜桃歉然地笑了笑,说「我也知道这价格不好,只是我心里也有些顾虑。不若六十两?」 说完她就猛地咬住嘴唇,后悔道「算了算,我还是不要了。」 中人哪儿肯放她走,想着老举人病逝的消息怕是也瞒不住多久。且这宅子是能等得,乡下老举人可还等着下葬,那是万万等不得的。他刚想伸手去拉姜桃,手就被沈时恩钳住了,再不能向前分毫。 他也顾不上疼,急切地道「夫人别忙着走,再加一点。不瞒你说,我和这家子是同乡熟识,帮着卖房也不好意思拿中钱。这家子也实在清贫的很,几代人的积蓄都花在老举人身上了,没成想正到了可以改换门庭的时候却遭逢大难。这卖宅子的费用除了给老举人治丧,也是他们一家子往后生活的嚼用……」 姜桃见这中人此时倒不似说谎,便询问沈时恩的意见。 沈时恩道「再加十两如何?」 这茶壶巷在城里算是位置极好的地段,邻居也有好几家读书人。一进的宅子市价就在八十两左右。不过却是有市无价,只有人上赶着想买的,很少有往外卖的。若不是街坊四邻都目睹了那老举人当场中风、生死不明,七十两根本是不可能买到这宅子的。 第15章 但如今这家子出了事,卖的也急切,七十两就算是很厚道的出价了。 中人擦着汗笑道「好好好!七十两,咱们立刻就去过契!」 中人身上带着这家的委托书和房契、地契,三人便立刻去更名过户。沈时恩身上五十两银票,加上姜桃前一天从卫夫人那处得的二十两,正好够支付房款。 更名的时候中人询问沈时恩的姓名,沈时恩却摇了摇头,说「不用写我,直接些我夫人的就好。」 「这不大好吧。」姜桃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是往后咱们要一道住的。而且那五十两还是你打的野猪卖来的。」 「那本是给你的聘礼。既然都是你出的银钱,自然写你的名字。」 中人怕他们因为房主的名字争执不下,耽误了交易时间,便笑着道「公子和夫人感情好,写谁的名字不是一样?依我看,夫人就听公子的,权当是他对您的一片心意。」 眼看着后头还有排队的人,姜桃便也没有纠结,把房契和地契换成了自己的名字。 拿着契书出城回村的时候,姜桃犹有些觉得不真实——一个月之前,她还在和病痛做斗争,还被家人送到庙里等死,上演着荒野求生。眼下她居然就要成亲了,还有了自己的产业。 茶壶巷的宅子不能和现代的房子相比,也不能和上辈子她住的侯府相提并论,它小小的,旧旧的,却是完全属于她的。姜桃第一次对这个时代有了归属感。 怪不得人人都说房子是华国人的根本。 沈时恩见她自打拿到契书,脸上的笑就没淡下来过,不由好笑道「就是一间小小的老宅,至于你这样高兴吗?」 姜桃又抿唇笑了笑,说「怎么不至于呀?七十两的房子啊,村里盖几间青砖瓦房也就三四十两。我忽然就有了价值七十两的房产,我应该是我们村最年轻的富婆了吧!」 「富婆?」沈时恩闷声笑了两下,「好奇怪的称谓。不过你高兴就好。往常都不知道你喜欢宅子,以后我给你买更好更大的好不好?」 沈时恩如今不过是一届苦役,虽有一身打猎的本事,但打猎也是要看运气的,像上次那种野猪,一年能遇上一回都算是非常非常幸运了。换成旁人听了他这话自然是不信的。 但是姜桃还是欢喜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地道「那敢情好。那以后得给我买……」她想了想,「买到州府去。那边更繁华热闹,往后阿杨往上科考,咱们住到大地方去更方便一些。」 「好,先买到州府,再买到京城。阿杨那么聪明,往后肯定能考上举人,考上进士。咱们就跟着一道去。」 姜桃点点头,说就是这样,「咱们是一家子,自然是不能分开的。」 「好,我都听夫人的。」 姜桃连忙扯了他的袖子,说「怎么和小阿霖似的乱喊,这还没成婚呢。」 沈时恩挑了挑眉,「怎么是我乱喊?方才那中人可是喊了你一路夫人,怎么不见你恼?」 「反正……反正就是现在不许喊。」 眼看着姜桃羞恼得不行了,沈时恩才讨饶道「好好好,我不喊了。等月底我再喊成不成?」 「月底再说。」姜桃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岔开话题道「可惜身上没有什么银钱了,不然该雇人先把我的嫁妆抬到新宅去,最好还要把那宅子修葺布置一番。」 「这些你都不用操心,我来代办就是。」 姜桃说这怎么好意思,「前头已经麻烦过你好几桩了,没道理一起住的新家只让你一人忙活。」 她这说的就是前头拜托沈时恩调换了姜柏下过药的酒坛,和让他趁着夜色撬开书房的锁,将书放到姜柏枕边的事情了。 「咱们之间还用这样客气?你都要是我的……」沈时恩动了动嘴唇,又做出喊她‘夫人’的口型。 惹得姜桃又红了脸瞪他。 …… 这天午饭之前,沈时恩把姜桃送回去,问清了她嫁妆存放的地方,又拿了单子,说房子那边他都会安排好,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只是这段时间要忙上一阵,这几日就不能来看她了。 姜桃说知道了,又叮嘱他也要注意都身子,毕竟还有采石场的活计要做,现下又要两头跑忙新家的事,不要操劳过度了。 姜杨看着这两人出去了半天,他未来姐夫把他姐姐送回来后,他姐姐又反把人送到门口,在门口居然又聊得难舍难分了,只能无奈打断道「二哥,姐姐,我知道你们有段日子不能相见。但是月尾就是婚期,日后你们常年累月地都能对着,有话留着往后再说好不好?」 姜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就月尾见,两人这才挥手告别。 小姜霖已经头晕脑胀地读了一上午的书,此时已经是等不及了,扒拉着姜桃的袖子说「姐姐说给我买的好吃的呢?快拿出来,快拿出来。」 第16章 姜桃歉然地笑了笑,只拿出来一块铜钱大小的饴糖。 「姐姐今天出去的匆忙,带的银钱也不多,都花完了,只剩下几个铜钱,只够买这样一点,你不要生气。」 小姜霖却摇着头说这样就很好了,拿过糖块放进嘴里,一面宝贝地小口小口嘬着,一面甜甜地道「姐姐能记得阿霖就很好了。」 姜桃正要夸他乖巧,却听姜杨凉凉地道「姐姐是该少喂他一些,年前好不容易看他瘦了一些,过年这几日又给吃回来了。胖得像个小圆球似的。」 换成平时,小圆球姜霖肯定是要和他哥哥呛声的,但是今天他跟着哥哥读了半天的书,发现读书原来真的很辛苦,他连跟着读都读不完整,别说认字了。他哥哥还说他早些年开蒙的时候,不到一个月就把《三字经》上所有的字都认全了,小姜霖就更心虚了,所以就没敢回嘴。 姜桃难得看他们这样没掐起来,想着果然读书就是好,才不过半日,小姜霖就知道尊敬兄长了。姜杨也很不错,虽然嘴巴还是有些损,但是带着小孩念书这种活计可不轻松,现代多少家长都被逼的精神崩溃了,他却教的很有耐心。 后头姜杨放姜霖出去玩了,和姜桃两个进屋说话。 姜桃先描述了一番今日买下的宅子,果然姜杨同他一样,也不信宅子有什么吉不吉利的,只替她高兴道「之前还担心咱们的银钱不够。如今宅子买完咱们还剩三四十两,交完我和阿霖的束修也能剩下不少,短时间内不用为生计发愁。」 「自然不用发愁的,别忘了我成亲后就能去卫家做工了。」姜杨说着话就去拿笸箩里的针线,这针线做习惯了,手里得闲就很不习惯。 姜杨却把她按住了,说让她先歇着,要是实在闲的慌,就去绣嫁衣。 姜桃想着如今正式开始待嫁,也确实该绣嫁妆才是,便拿了之前姜杨买的大红布料,却和老太太请教怎么裁衣。 因为已经说好婚礼从简,所以姜桃也没准备把嫁衣做的多繁复,只让老太太教她裁了一身最普通的红裙。 她到底是曾经常年和针线打交道的,刺绣那样精细的活计都能做好,裁衣自然也学的很快。 不过日,大红的嫁衣就已经做了出来,试穿过后,她就开始绣花纹。 其实农家嫁女都简单的很,能穿一身崭新红嫁衣的都很少,更别说还带花纹。姜桃也不想惹眼,选了深一个色号的红线去绣。这样远远地便不觉得嫁衣特别,离得近了才能察觉它的不同之处。 不过七八天,嫁衣上简单的花纹也绣完了,姜桃开始待不住了——她从前当过太久的重症病人,行动受限,这辈子得了个康健的身体就很是闲不住。加上也关心新家那边修葺得怎么样,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焦灼的难受。 偏姜杨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再往外跑了,也不许她插手准备喜糖、红鸡蛋和派请帖等事宜,连她想带着雪团儿去田间跑跑都不成,就只让她在家歇着。 姜桃之前还不急着嫁人的,但是在屋里闷了两天以后,她就急的不成了,没事就往门口瞧。她也没指望又要忙着婚前事宜又要忙着修葺新家,还要在采石场做活计的沈时恩能分身过来,只想着随便来一个人解解闷儿都好,就是钱芳儿再上门来阴阳怪气,她也一定不把人赶走了! 就这么盼啊盼啊,终于到了婚期的前一日。 姜桃早早地就把新房布置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布置的,就是擦擦桌椅,扫扫地,贴上几个喜字,然后桌上放一对红烛,再把原身爹娘准备的喜被、喜帐之类的东西放上炕。 一通忙下来也就不到半个时辰,姜桃洗了个澡,就准备睡下了。 然而还不等她上炕,姜杨过来了,红着脸塞给她一本书然后就跑了。 后头老太太也过来了一趟,也给了她一本书。 两本不同内容但同样露骨的画本,看的姜桃很是汗颜。而且这种程度的东西在信息爆炸时代的现代人来看,也着实小儿科了些。 所以姜桃兴致缺缺地随手翻了两页,就把两卷书随手往床头一塞,就找周公去了。 她睡得香甜,根本不知道时辰,不过觉得刚闭眼,就被老太太喊醒了,催着她起身梳妆。 姜桃揉着眼睛看了眼外头还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带着困出来的奶音求饶道「奶,沈二哥不会这样早就来的。我再睡一会儿成不?」 古代的婚礼,又叫昏礼。顾名思义就是黄昏时才拜堂。 她又不用出远门,就是在自己家行礼,实在是想不出要这么早起的理由。 老太太却很坚持,「哪有当新娘子还睡到日上三竿的?如今你在家里松散些没人说你,往后成了亲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不好这样惫懒的。」 姜桃想着沈时恩纵她纵得跟什么似的,帮她办事从不问前情后果的,哪里会因为她睡到天亮就嫌弃她,但对着老太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乖乖地洗漱更衣,坐到了梳妆台前。 第17章 老太太请了村里的全福人来给她梳头,一面唱词一面给她通完了头,然后又帮她梳了个简洁大方的妇人发髻,盖上了红盖头。 姜桃困得小鸡啄米似的,后头还是姜杨进来了,见她坐都坐不稳了,就充当人肉靠枕让她靠着睡了小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天光大亮,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上了门。 姜桃被响动吵醒,有些不确定地问姜杨「是不是还有别家成亲?」 毕竟在她认知里,沈家兄弟的日子过得很不容易,给沈时恩的那五十两也用作买房了,应该是没银钱雇佣迎亲队的,至多就是抬一顶小轿子来,带着她绕着村子逛几圈,而后便是回到姜家等着黄昏时分行礼。 姜杨说他出去看看,半晌之后他回来,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道「没有旁人,就是沈二哥来迎你了。」 说着话,钱氏进来了,说新郎官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女子出嫁一般是兄弟或者媒婆来背。姜家能背姜桃的兄弟就只有姜柏,前两天赵氏还特地过来提这个,想在老太爷面前卖好,正好让姜桃听了,一口就给拒绝了。 所以钱氏说完就把蹲下身把姜桃背起。钱氏虽然算有力,但到底是个女子,背着姜桃就走的有些不稳当。 姜桃在红盖头下晃晃悠悠地听着迎亲队伍里的乐声,同村邻里的贺喜声,孩子们稚气的起哄声,不知道怎么忽然就紧张起来,只觉得心都要像从嘴里跳出来似的。连钱氏把她放下了地,她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了。 「小心。」沈时恩灼热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肘,引着她坐进花轿。 到了这一刻她才真切清楚地知道,今天之后,她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了。 姜桃坐上花轿之后,沈时恩就让人起了轿。 姜桃上辈子为数不多的几次出行都是坐马车,坐轿子的体验倒是新鲜的很。轿子晃晃悠悠,她摸索着伸直手臂,才摸到了轿内小窗的帘子。 「坐稳一点,别淘气。」沈时恩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姜桃就问他「咱们这是去哪儿?」 姜家村不大,她日常早就把村子周围的地方走熟了,眼下的路不是绕着村子转,而是已经出了村子了。 「我让迎队走的远一些,咱们去绕着县城周围转一转。」 姜桃不是讲究排场的人,但是沈时恩这番特地的安排,还是让她很高兴,「你有心了。」 花轿绕着小城周围饶了三圈,回到槐树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宾客早就临门,姜家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在鞭炮声中,姜桃被钱氏扶进了新房。 回到自己日常生活的地方,姜桃也完全平静了下来,她刚坐到炕上,就听屋门被推开了,钱氏惊讶道「杨哥儿你怎么进来了?不合规矩啊。」 姜杨不以为意道「自己家有啥不合规矩的?钱婶子不必在这儿守着了,也去外头吃酒吧。」说着又问他姐姐,「你饿不饿?今天菜式很好。」 因为其他两房都分了出去,没人能帮着下厨了,所以这次姜老太爷专门请了乡间有名的喜宴厨子来,那手艺据说是城里一般的饭馆比不上的。 姜桃忙不迭点头,差点把盖头都给晃下来。 姜杨又问她想吃啥,姜桃说随便吃点喝点吧,盖着盖头也不方便。 姜杨又出去了,想着他姐姐自打十五之后就也没碰过荤腥了,难得大喜日子可以破例,当然是要吃点肉才好。于是没等多大会儿姜杨就端了一碗红烧猪蹄回来了,说先随便吃点,说着就站到她身边,帮她把红盖头的角落掀起一些,方便她吃东西。 姜桃闻着肉香,越发觉得前胸贴后背地饿。不过她今天还涂了原身她娘留下来的口脂,吃过东西肯定是要破坏的,姜杨见她犹豫,就道「吃吧,我知道你爱吃猪蹄,第一锅就让厨子给你留了一碗,还热乎着呢。吃完我拿湿帕子给你擦手。」 姜桃那叫一个犹豫啊,但是想到这顿不吃就得饿到晚上了,反正到了晚上屋里黑灯瞎火的,点不点口脂也看不出来,拿帕子擦了手就吃了起来。 而新房外头,二三十桌的客人已经都上桌了。 新郎官沈时恩自然是全场瞩目焦点,轮番的恭贺声不绝于耳。 钱氏从新房出来后也落了座,看着沈时恩身着一身红衣显得越发精神伟岸,心道这新郎官也着实是一番好相貌,难怪自家闺女到现在还有些意难平,连这喜酒都不愿意来吃。可没办法,相貌又不能当饭吃,他到底是个苦役呢。 钱氏正看着沈时恩出神,却见沈时恩敬完一桌酒后忽然饶了开去,往新房去了。 姜杨虽然是男子,但是到底是娘家人,提前进去照顾新娘其实倒也不算多坏规矩。但是沈时恩是新郎官,那可不能往新房去。若是两人大白天还没拜堂就亲近了,传出去可是不好听。 第18章 钱氏连忙放了碗筷,跟上了沈时恩。 却见沈时恩离开酒桌之后,先拐去了灶房,半晌后出来一手一个海碗,端了两碗菜往新房去了。 得,敢情又是个给新娘子送饭的。 钱氏不由笑起来。娘家兄弟那般关心已经是十分的难得了了,居然这新郎官也是个这般知冷知热的,姜家的这姑娘啊,怕是真的否极泰来了。 沈时恩进新房的时候,姜桃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一碗猪蹄已经空了,碗边上还整整齐齐地堆着两叠猪骨头。 「姐夫怎么忽然进来了?」姜杨尴尬地笑了笑,侧身挡住了饭桌。 红盖头下的姜桃更别说了,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估计大婚当天在新房里啃猪蹄的新娘,古往今来就只有她这独一份儿了。 沈时恩却不见怪,只笑着道「没事,怕你姐姐饿着,给她送些吃的。不过我好像来晚了,应该是已经吃饱了?」 姜桃说没吃多少呢,然后刚说完就打了饱嗝。 沈时恩闷声笑了笑,说没吃多少就再吃一些,阿杨也别再这儿待着了,你爷爷找你呢。 姜杨如今也识趣儿了,说那我先去了。 等他走了,沈时恩一面收拾桌上的空碗和骨头,一面道「我还拿了一碗丸子汤,你喝着润润嘴。」 「我、我不喝了吧。」姜桃有点沮丧地说。本是想着偷吃两口没人会知道的,没想到却被沈时恩撞了个正着。这也太丢脸了! 沈时恩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姜桃听到她笑,羞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但也幸好头上还有红盖头,能掩耳盗铃地挡一挡。 沈时恩也没强迫她,说那你先去炕上躺会儿,我把桌子收拾完了就出去了。 姜桃‘嗯’了一声,扶着桌子摸索着起身。 沈时恩就把手头的东西放了,让她抓着他的衣摆,引着她坐到了炕上。 很快,沈时恩把桌子收拾好了,又回了外头待客。 姜桃坐在炕上很快就犯困了,一半是因为早上起得太早,一半是无聊的。但是已经丢脸了一回,她也不好意思真像沈时恩说的那样直接躺下来睡,就靠在炕桌上打盹。 一个盹打到了黄昏时分,钱氏笑盈盈地进来扶她出去拜堂。 姜桃迷迷糊糊地进了堂屋,手里被塞上了一段红绸。 沈时恩站在了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她「睡得可还好?」 姜桃低声回,说「我没睡呢。」但是带着困倦的奶音却把她出卖了。 沈时恩还是笑,不过他今天是新郎官,脸上的笑也没淡下去过,倒也没人发觉什么不对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在礼者一声高过一声的唱调声中,姜桃和沈时恩就已经拜完了堂,成了一对名正言顺的小夫妻。 姜桃又被送回了新房,不过这回没等多久,沈时恩也跟着一道进来了。 钱氏低了秤杆子给他,又说了一通吉祥话,让他把盖头掀了。 盖头掀开,精心装扮过的姜桃眼波潋滟,眉黛颊红,娇艳得令人移不开眼,沈时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时间连呼吸都窒住了。 姜桃羞涩地垂下眼睛,只盯着嫁衣上的流苏出神。 钱氏见气氛正好,便笑着道「我先去外头了,新郎官也快些出来,乡亲们还没喝酒够呢,要是耽搁了,可指不定就要来闹洞房了!」 等钱氏走了,姜桃才敢抬起眼,见沈时恩还愣愣地看着她出神,不由嗔道「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这里……」沈时恩身子前倾,粗粝的大手轻轻落在她的唇瓣上,姜桃心如鹿撞,刚想说外面的宾客还没散呢,却又听他接着道「这里有酱汁。」 姜桃脸颊瞬间涨红,羞愤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连该做什么反应都忘了。 沈时恩用拇指给她抹掉了唇边的一点儿脏污,见她羞得耳根后头都红了,也不逗她了,直起身道「我再去陪他们喝一轮酒,一会儿就回来。」 等出了屋子,姜桃窘迫懊悔的低呼声从屋里传来,沈时恩不由又弯了弯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回忆着方才那软嫩的手感,心跳也是快得如擂鼓一般。 「二哥,快别傻笑了。你再不来,大全哥都快帮你挡酒挡到桌底下去了。」萧世南快步上来拉着他就往酒桌旁去。 …… 与此同时,相隔数里的县城外头,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趁着夜色停到了城门口。 为首的是一个身披鹤氅的俊朗少年,正是芙蓉绣庄的少东家楚鹤荣。 因着多日的奔波赶路,楚鹤荣没了平时的意气风发,显得有些狼狈,他也顾不上收拾自己,眼看城门就近在眼前,就拉着马头掉头,打马走到了随行的马车旁,恭敬地禀报道「苏师傅,已经到了。」 第19章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楚鹤荣才接着试探着问「苏师傅,您睡着了?」 苏如是疲惫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没有,进城吧。」 楚鹤荣应下来,让人拿出文书给守城的门将,一行人往楚家私宅去了。 到了楚宅,楚鹤荣一面让人去寻年掌柜,一面亲自扶着苏如是下了马车。 「宅子破败,委屈苏师傅了。」 苏如是说并不会,让楚鹤荣先下去休整,自己则进了屋。 到了这一处,苏如是才觉得自己这趟前来或许是真的有些鲁莽。 年头上,她在楚家老太太身边见到了另一盏桌屏,突然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当时楚老太太见她盯着桌屏出神,便道「我知道这瞒不过你,这半盏桌屏确实是难得地技法卓绝,但看这崭新的模样,连我都分辨的出是小荣那孩子找人新添的。你就当他是一片孝心,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愣愣地道「这绣娘的技法比我那徒儿高明。不瞒老姐姐,我那徒弟虽然天分高,又勤勉,却被病痛局限,心境上有所桎梏。反观这一观音像,慈眉端庄,悲天悯人。能绣出这样的观音像的绣娘,心境之豁达,是我那徒儿难以企及的。可是……」 楚老太太问她可是什么? 她道「可是,这一对桌屏不是左右对称,而是上下凑成一幅的巧思。这选色用线、这构图技法……」泪眼迷蒙地,她后头就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只说想见一见这绣娘。 楚家老太太也果决的很,年刚过完,就让楚鹤荣把她送到了这里。 一路上,苏如是在心理做了各种假设,万一是徒弟假死、远走他乡呢,万一是她真的被贼人伤了,然后被人掳走,受制于人呢? 心揪啊揪的,到了如今,反倒是再没有旁的想法了。大抵是人老了,便开始愿意相信世间会有奇迹了。 不多时,年掌柜过来了别院,拜见了楚鹤荣,第一句就是纳罕道「少东家如何这时候来了?」 楚鹤荣懒得同他解释,只问他「前几天传信来让你找的绣娘呢?人在何处?」 年掌柜讷讷地道「回少东家的话,那位绣娘已经寻到了。只是小的家的那逆子开罪于她,她不肯再到我们绣庄卖绣品了。是小的教子无方,还请少东家责罚。」 楚鹤荣不耐烦道「我只问你那绣娘如今人在何处,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年掌柜见他要恼,也不敢多问多说,当即就说了人在槐树村姜家。 楚鹤荣得了消息,兴冲冲地就带着年掌柜去了苏如是跟前,说已经寻到了,咱们这就出发。 年掌柜不知其中原委,也不认识苏如是,只是看楚鹤荣对她恭敬的很,便以为她是府里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嬷嬷,便出声道「少东家,这恐怕有些不妥。姜家姑娘,也就是少东家要寻的那位绣娘,今天正是她出嫁的日子……这个时辰,大概姜家姑娘正在新房里呢。」 年掌柜想的是就算楚鹤荣再看重姜桃,也不能在人洞房的时候去人家找人啊,这就不是交好了,而是故意去砸场子了。 「出嫁?」苏如是微微一愣,「那姑娘今日出嫁?」 前头年小贵去姜家赔罪不成,年掌柜就把姜桃的家世背景都打听清楚了,还亲自去了姜家一趟,只是姜家人把她挡了,说姜桃马上就要出嫁,天大的事也等她成了亲再说。年掌柜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便没有再去打扰。 此时年掌柜就如数家珍道「那位绣娘姓姜,如今刚满十六,是槐树村姜家三房的姑娘。她爹娘不久前意外去世了,由她祖父做主,选了白山采石场的一个苦役为夫。因着我们这的传统,家中长辈去世,要么就是百日内成婚,要么就要等三年,所以婚期就定的比较匆忙……」 苏如是越听下去,眼睛里的光就越黯淡,最终又成了从前古今无波的模样,她苦笑着叹息道「原来是这般。」 楚鹤荣虽然不知道此行的具体目的,只知道和年掌柜的找的那个绣桌屏的绣娘有关,他家老太也只交代他要好好侍奉苏如是。但看她这样,就大约也猜出那绣娘多半不是苏如是要寻的人了。 他试探着问「那咱们是等明日再去还是……」 苏如是疲惫地摇了摇头,说先不去了,又说「麻烦你了小荣。」 楚鹤荣忙道不敢。 …… 姜家这边,沈时恩在酒桌上被人喝倒了,众人想着他今日从中午到晚上也确实喝了不少了,就也没有再勉强。 萧世南眼疾手快地把他抢了出来,将他扶进了新房。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醉成这样了?」姜桃见了他们进来就立刻迎上了上去。 萧世南立刻就把他哥往姜桃那儿一推,毫不留情道「他假装的。」 第20章 姜桃根本没想到他会那么果断的撒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和沈时恩抱了个满怀。不过听说他是装醉,姜桃也立刻撒了手,退后半步。 本还准备装醉的沈时恩只能自己站稳了脚,深深地看了一眼萧世南。 萧世南心虚地笑了笑,说「不打扰你们了。」然后立刻脚下生风地溜出门去。 姜桃自顾自地坐到炕上,沈时恩也跟着坐了过去,两人隔着一个炕桌说话。 其实沈时恩也想不到这时候该说什么,只问姜桃累不累,困不困,饿不饿。 姜桃方才还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尤其是掀盖头的时候沈时恩那略显撩拨的动作,更是让她心跳紊乱了好一阵。但是现下见他比自己还局促,反倒是不紧张了,还萌生出一种恶霸调戏良家大闺女……不,是调戏良家大闺仔的快感。 良家大闺仔沈时恩眼观鼻、鼻观心,坐的板板正正,堪比课堂上的小学生,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姜桃的答复,他才抬眼去看姜桃。 姜桃已经笑得不成了,沈时恩便问她笑什么。 姜桃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又说时辰也不早了,该睡了,说着开始解自己的发髻。因为发髻梳的简单,也只插了两根银簪,很快一头乌顺如墨色锦缎的头发便披散开来,然后就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自己外裙的衣带…… 姜桃目不转睛地看着盯着沈时恩的反应,见他先是愣了半晌,而后脸颊上起了可疑的红晕,嘴角就更是上扬的厉害。 不过等她一条外裙还没脱完,沈时恩就嚯的站起身,说他先去打水洗漱。 等他洗漱完毕回了屋,姜桃已经连妆都卸完了,嫁衣也脱了下来,只穿着中衣在镜前编辫子。 中衣并不算厚实,描绘出了她玲珑有致的身形,沈时恩瞧了又是一愣,忙挪开眼坐到了炕上。 姜桃憋笑憋得肚子都快痛了,但也不能笑出声,只能咬着嘴唇硬忍着。 沈时恩也觉得自己手脚无处安放的模样有些可笑,恰好见到床头有卷书胡乱地塞在垫被之下,他就拿了出来,想着看会儿书静静心。 没想到书是很顺利地拿到手,翻转过来一打开,却是…… 他立刻想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把书扔了,又还不够,把书又给塞了回去。 「哈哈哈哈!」姜桃憋不住了,趴在梳妆台前笑得直不起腰。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人特别喜欢草包美人了。真的,好看的人犯起傻来,也太可爱了! 沈时恩的脸红到了耳根后头,垂着眼睛道「夜了,睡吧。」 怎么都有种任君采撷的意味。 姜桃笑着应了一声‘好’,起身把桌上的红烛给吹了,然后摸索着上了炕。 两人肩并肩地挨在一处,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姜桃这会儿倒是又忍不住紧张起来。在现代的时候各种理论知识没少看,说到实践也是一片空白。 只是她等啊等啊,身旁的男人睡得像个服装店的模特似的笔挺,连手都没有乱动一下。 「睡着了?」姜桃轻声问。 「没有。」沈时恩立刻回答,声音里倒是没有了慌乱和紧张。 没有睡着你在等什么啊?!姜桃在心里很是无语。 又过了半晌,姜桃翻过身,面对着他「你就不想做些什么?」 她的脸就凑在他的脖颈边上,说话的热气都喷在了他的耳畔,沈时恩的声音里带出了一丝喑哑,但还是克制道「你在孝期,咱们虽然成了婚,但是孝期不能有孕。」 「哦。」姜桃有些失落地转过了身,恢复了平躺的姿势。 其实就算没有孝期,姜桃也没准备在成年之前怀孕——身体是一方面,家境是另一方面。但是这话在沈时恩嘴里说出来,怎么都让她觉得自己被拒绝了。 「你不高兴了?」沈时恩也翻身面向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姜桃确实有些不高兴,但是这种事上头多少也有些女孩子的矜持,也不好明说。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姜桃才滴入蚊呐开口道「其实……前几天我奶就买了汤药给我煎了喝,说是避子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时恩就立刻覆身过来,吻住了她的唇。 两人的吻技都很青涩,但姜桃还是被亲得晕晕乎乎的。 这时候她甚至还在想,她都把喝过汤药的事告诉他了,他也不过是探过身来吻了他。自家夫君真的是正人君子过了头,下面要发生的事不会还要她来主动吧…… 来不及想更多,沈时恩灼热的手也覆了上来。 …… 姜桃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依稀记得刚开始有些疼,然后结束得也挺快,接着没多久又开始了,像戏台子唱戏似的连轴转,转到她昏睡过去之前,外头已经出现了晨曦之色。 第21章 醒来的时候,身上虽然没有像里描述的那么夸张——像大卡车碾过似的疼痛,但腰背和双腿的酸软却是真的难以让人忽视。 「正个屁的正人君子啊!」姜桃恨恨地嘟囔着,挣扎着爬起身,连穿鞋都打着哆嗦。 「正人君子」沈时恩已经在外头打过一套拳,听到响动就端了热水进来。 姜桃站起身就发现自己腿打晃,不受控地跌坐回炕上。她不悦地蹙眉,软绵绵地瞪他一眼。他也完全没了前一夜的拘束和局促,只略显殷勤地道「要是不舒服不若就在炕上洗漱吧?我用盆给你接着。」 姜桃也觉得自己今天这状态很不适合见人,而且她在自家成的婚,也不用赶着去给长辈敬茶,便点头说好。 沈时恩先拧出热帕子递给她擦脸,然后又拿了她惯用的擦牙的柳枝,沾了牙粉递给她,等她刷完牙,又倒热水让她漱口,吐在盆里。 他的动作很是生疏,明显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活计。但姜桃还是十分受用,方才的怨气此刻完全消了个干净。 农家人起的都早,姜桃在屋里洗漱的时候,姜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都起了。 老太太在灶上热好了粥,然后就时不时往三房那边张望。 姜老太爷一边抿着粗茶一边道「他们初初成亲,你就让阿桃多睡会儿。」 老太太边摇头边笑,「我哪里是容不得自家孙女多睡会儿了?不过是担心她罢了。」 沈时恩有多精壮,那不用多说。尤其是这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先在院子里虎虎生风地打了套拳,而后又不停歇地劈出了小山似的一堆柴,连姜老太爷见了都开始赞叹了一番。 加上这段日子老太太和姜桃相处着,还真处出了几分感情——从前是家里孩子多,男孙更多,老太太就没怎么关注过这个孙女。但分家之后,家里就这么几口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太太才和姜桃有了单独相处的时候。 姜桃年前为了做刺绣就消瘦了一圈,年头上能吃荤腥了,但因为她手里的针线就没放下来过,也没养胖起来。 老太太看着都觉得不落忍,过去劝过她几次,姜桃乖乖地听她的唠叨,也不嫌她烦,只笑着说自己知道了。 后头老太太见说不动她,就让姜杨帮着劝,姜杨无奈摆手,说「奶怎么知道我没劝过?我这天天和她说,嘴皮子都快磨出老茧了。」 老太太也奇怪,说你姐姐的嫁妆都早就备好了,你爷爷也说等你们搬出去之前再给补贴她一份,何至于这么辛苦。 姜杨蹙眉叹气道「她过年连件新衣裳都没给自己买,还能是为了谁?」 自然是为了他和小阿霖。 老太太把姜杨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别人对姜杨好,比对她本人好还顶用。知道了这个,老太太是才开始对姜桃有了疼惜之情。 后头姜桃又和她学做衣服。姜杨不让她乱跑,她又不想困在屋子里,就帮着老太太一道做家务,打下手。 先不说她家务做的如何,光是那不急不躁的性子,和老太太说什么她都能听着的那份耐心,就十分难得了。没有长辈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所以前一天夜里,老太太就不放心特地起了一回去了新房,她也没敢靠的太近,只是听着姜桃小猫似的哼哼声,就老脸发红地躲开了。 小猫哼哼持续到了天光乍亮的时候,老太太正好起身去茅房,又给听了个正着。 所以老太太不是在埋怨姜桃起的晚了,而是怕她被弄伤了,起不来身了。 好在没多久,姜桃和沈时恩就一起从屋里出来了。 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准备开饭。 姜桃就也跟过去准备帮忙。 老太太一看她走路别别扭扭的样子就笑,说你坐着去吧,不就是盛几碗粥,端几盘子菜,我还做的动。 不多会儿,朝食上桌,沈时恩也把三个小的喊出了屋。 朝食吃的简单,就是一锅熬得稠稠的粥和前一天剩下来的一些小菜。 姜桃慢条斯理地就着酱菜吃粥,等她一碗粥喝过一半,沈时恩和萧世南两个已经吃完了。没办法,这几年在采石场养成了习惯,要是吃的慢一些,别说饭食,连口汤水都喝不着。 不过他们两个吃东西虽快,但动作却没有半分粗鲁,就是让姜桃这学过大家规矩的来看,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沈时恩吃完就放了碗,说去挑水,萧世南就也跟着站起来。 姜桃一把把他拉住了,「让你哥去干活儿就成,你坐着再吃点。」 萧世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比沈时恩还大,一碗稠粥也只吃了个半饱,但听到这话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往常在采石场早上就吃个干饼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姜桃没管他的说辞,拿了他的空碗去灶房盛粥。 第22章 老太太也跟了过去,在灶房里同她咬耳朵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就是从前柏哥儿他们还在家的时候,也没有说就敞开了肚皮任他们吃。往后你们虽然是一家子,但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钱,你心里可得千万有数。豆,豆,网。」 姜桃还是好脾气地笑,但是手下盛粥的动作却也没缓下半分,一直到把海碗给装满了,才放下了勺子。 「你这丫头啊,主意太大了。」老太太见劝不动他,捞出另一个小锅里的煮鸡蛋出去了。 姜桃跟着后头,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老太太会对她说这番话,是关心她、为她打算。但是人和人之间的想法是不同的,她和老太太的想法更是南辕北辙——她只知道沈时恩待她好,不介意她两个弟弟同住。她便也应该对他弟弟好,虽然现在她和萧世南没怎么相处过,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总不至于连口吃食都要克扣。 「快吃,吃完……」姜桃把粥放到萧世南面前,说到这里想到还有老太爷和老太太在,便转了话锋,「吃完也别乱晃,我有事交代你。」 萧世南垂着眼睛轻声说了一声‘谢谢’,又拿起了碗筷。 老太太又无奈地看了一样姜桃,把煮鸡蛋分给姜杨和姜霖。 这还是姜桃提出来的,说守孝期间不能吃大荤,他们兄弟俩一个底子差,一个年纪小,就得每天早晚一个鸡蛋。 这要换成从前的姜家,人多口杂,让赵氏和周氏知道了得闹翻天。她也只能买了鸡蛋放在屋里,趁着没人的时候让弟弟们偷偷摸摸地吃。后头分了家就无所谓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对着孙子不是吝啬的人,直接和饭食一道煮了。 不过自家孙子只有两个,煮鸡蛋就也只有两个,老太太没煮萧世南的份儿。毕竟在她看来萧世南十五岁就是大人了,没必要和个孩子似的照顾。 老太太把一个煮鸡蛋分给小姜霖,然后自己拿了另一个给姜杨剥壳。 姜桃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但是到底不是自己家,也不好说什么。 …… 一顿朝食还没吃完,姜家迎来了两家不速之客——赵氏和周氏脸上堆着笑来串门了。 姜桃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们了,本以为成婚后搬进了城,更是和这两家人没有碰头的机会了。没想到临走前居然还能看到她们。 「爹娘吃着哪?」赵氏笑着进了堂屋,进门的时候还故意扭了一下身子,把周氏给挤到了后头。 前一天大房和二房也回姜家喝了喜酒,虽然没给帮什么忙,倒也没裹什么乱。所以姜老太爷对着他们也没黑脸,只问她们今日来做什么? 赵氏就乐呵呵道「昨天人多,不方便和爹娘说话。今儿个我是特地来和爹娘说一声,我们家这几日要搬到城里去了。」 这倒是大家都没想到的,连姜桃听了都挑了挑眉。 赵氏接着笑道「这不是柏哥儿马上就是县试,他说就算这次不中,下回也肯定能中。我们就想着反正在村里也没个像样的住处,不若直接搬到城里去,也方便他求学。」 姜老太爷听了就皱眉道「城里百物腾贵,你们攒的那些家底加上分家得的那一点银钱够什么的?而且你们不住在村里怎么侍弄田地?」 「等柏哥儿考上秀才,自然就什么都有了。」赵氏不以为然道,「至于田地,往常柏哥儿他爹就说种田辛苦,如今正好卖出去一些,剩下的就租给佃户,回头再让他爹在城里找一份活计干。」 「胡闹!」听到他们要卖田,老太爷当即就拍了桌子,但随即想到已经分了家,怎么处置产业是他们的自由,就也没接着骂下去。 老太太接口问她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至于报个信儿还要起个大早。 「这个嘛,就是城里的宅子价格比我们想的还贵,田地也不是一时能卖的出去的,就想跟爹娘先借一点。」 姜桃在旁边喝粥看戏,想着如果来点特效,老太爷的头顶估计该气出烟来了——他最是注重规矩和传统的,赵氏现在都准备变卖祖产了,居然还好意思张口来借钱?也得亏是分了家了,这要是分家前,大房敢露出一点点这种苗头,得被老太爷拿着扁担追着打。 姜老太爷懒得看她,又问周氏来做什么的。 周氏把赵氏挤开一些,道「这不是我们柳儿也大了,年头上走亲戚,我娘家为她寻摸了一桩好亲事。」 姜老太爷再烦他们,对着孙辈倒还是有一些爱护之心,所以便收起怒容,耐着性子询问是哪家的小郎君。 「是镇子上金铺的少爷,年纪比我们柳儿略大一些。我们两家已经相看过了,都满意得很。婚期也就定下来了,就在明年秋天。」 姜老太爷初时还听得很认真,等后头听到居然已经完成了相看,还定了婚期,脸就又沉了下来,只道「既然都定好了,还来和我说什么?」 第23章 赵氏就还是笑,说「阿桃定亲和出嫁的时候办的那样好看,想来爹娘也没少贴补。咱家拢共就两个女孩子,总不好厚此薄彼的。」 姜老太爷直接气笑了。没错,姜桃不论是定亲还是成婚的时候,都请了不少亲戚和乡亲来吃饭。但是说到底这些银钱都是卖她聘礼来的,而嫁妆更别说了,是三房两夫妻早就准备好的了,他们两个老的还真没出多少,也亏得周氏敢说! 「所以你们俩都是来要钱的?」老太爷放了碗筷,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儿媳妇。 赵氏和周氏到底还是有些怕他,这个说「这可是关系着柏哥儿考功名的大事」,那个道「柳儿成婚可也是大事,嫁妆这就要提前准备起来了,没有银子可怎么成?」。 眼看着就要嚷嚷起来了,老太爷直接把碗砸在了她们脚边,说「我是说过分了家不会断了血脉亲缘,但是你们主意都这般大了,还来同我说什么?」说着站起身,怕自家老婆子心软,就把老太太一道拉走了。 赵氏和周氏急了,但也不敢去拦老太爷,眼神就落到了坐在饭桌前的姜桃身上。 「阿桃,你如今成了家也是大人了,该明白事理了。还不去给你爷爷说说情?」 「就是,我们柳儿也是你堂妹,小时候你们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她成婚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能不关心?听说你做刺绣能卖银钱,那么你先把银钱借给我们,也是一样的。」 说着话两人就开始推姜桃,姜桃根本不理她们,只转头问萧世南和姜杨、小姜霖吃好没有。 听他们都说吃好了,姜桃就让他们都到书房去。 小姜霖任事不懂,姜杨也相信她能处理好,便也没多说什么,只萧世南放心不下,在门口犹犹豫豫的。 姜桃笑着对她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萧世南只好出了堂屋,但还是觉得不放心,脚下一转就出了姜家大门,去找他哥了。 也赶巧的,萧世南刚出门没走两步就遇上了挑水回来的沈时恩。 沈时恩问他为何这般匆忙,他也来不及解释,只道「嫂子被人为难了!」 沈时恩也不问了,快步就进了姜家大门,然后就听到了堂屋里传来的姜桃不徐不疾的叱骂声—— 「两位伯娘往常只把我当扫把星,如今倒想着让我上赶着给你们说情?是你们起太早了没睡醒,还是我往常看着太好性了,让你们以为我泥人似的,任你们搓扁揉圆?」姜桃说着又冷笑两声,「我告诉你们,银钱我是有的。可我就是不想给你们,别说一两、一钱,我一个铜钱都不会给你们。我气死你们!」 她的声音依旧是轻轻缓缓的,可说的话却是毫不留情面,越发显得格外气人。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赵氏完全没想到姜桃会有这么伶牙俐齿的一面,惊讶之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周氏比她好一些,怒道「往常竟被你这小丧门星蒙骗了,你这般忤逆长辈,活该你爹娘被你克死!」 这话听得屋外的沈时恩和萧世南都皱起眉头。 姜桃却依旧不恼,早前吃了赵氏和周氏一肚子气,比起她们过去的作为,这么几句话实在算不得什么。真要这么容易被气着,她早就病倒了。 从前她为情势所逼,只能暗中操作,明面上依旧只能被动挨打,如今家也分了,她也成亲了,不算姜家人了,正好出出这口恶气! 「我呸,就你们还长辈?对晚辈有爱护之心的才算长辈,你们两个只知道一心算计我的,算什么东西?我爹娘是死了,我还说是你们克的呢,一个两个搬动是非,扇风点火,真真才是搅家精、扫把星,累得整个姜家四分五裂不算完,还好意思腆着脸上门来讨银钱?」 赵氏和周氏也算是乡间骂架的老手了,但没想到姜桃骂起人一套一套的,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们。 「你……」赵氏骂不过她,提手就要扇她的嘴。 姜桃早就防备着,一个后退就给躲开了。躲开了还不够,她小跑着出了屋,故作慌张地呼救,说「爷奶,两位伯娘见我不肯说情,要打我呢……」 然后姜桃就卡壳了,她没想到沈时恩这会儿就回来了! 姜老太爷和老太太听到姜桃的喊声就从屋里出来了。 老太爷黑着脸指着门,对两个儿媳妇道「你们给我滚出去!往后有事让老大和老二来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 赵氏和周氏两个也愣了,她们这把年纪了也没见过有人能变脸快得像变戏法似的。 「爹,不是这样的!」赵氏急急地道,「你这个死丫头先骂我们的!」 周氏也跟着道,「没错,爹,您可能被这丫头蒙蔽了。」 姜老太爷说可你们可拉倒吧,「在屋里就听到你们咋咋呼呼的,本想着不管你们,你们也该有点眼力见儿自己滚蛋。没想到你们还敢在这儿动手是吧?!我还没死呢!」 第24章 这倒不是他偏袒姜桃,而是自始至终姜桃的声音都维持在普通说话时的样子,只有赵氏和周氏一激动就拔高了音调。他在屋里可不是只听到这妯娌两个骂人? 周氏也知道讨不了好了,老太爷现在是对姜桃的信任是远远超过对她们的了,凭她们说破了嘴也没用的,所以她没再争辩,闷着头快步离开了。 赵氏倒还是头一次这么被人冤枉,非要争出个长短来。 沈时恩就放下扁担和水桶,走到她跟前问她,「你想自己走,还是我动手?」 赵氏看着他煞神似的神情和胳膊上鼓鼓囊囊的肌肉,也只能认怂跑了。 姜桃自打发现沈时恩回来了就没再开口了,等赵氏和周氏走了,她就飞快地躲回自己屋里了。 她是真的挺重视形象的,不然也不会把萧世南和姜杨他们都支开,也不会有之前钱芳儿上门阴阳怪气的时候,她顾忌到小姜霖在场,只不冷不热地对待。 只是没想到她倒是保持住了在两个弟弟面前的印象,却把自己泼辣的那一面展现到了沈时恩面前。 虽然说夫妻之间不该有隐瞒,但现在两人还处于刚开始的热恋期,总不好上来就完全不顾及形象了。 沈时恩把打来的水倒进水缸,见院子里没什么要忙的活计了,就也跟着回了屋。 看到姜桃倒在炕上,还鸵鸟似的用被子蒙着头,他忍着笑意给她倒了碗水,端到了炕边上。 「起来喝点水。方才听你说了那么多话,想来应该会口渴。」 他不提还好,提了姜桃更觉得尴尬,把被子往下一拉,把整个人都给盖住了。 沈时恩轻轻扯了一下被子,发现她抓得紧紧的,就也没勉强,把手里的水碗放在炕桌上,用被子把她一裹,抱到了自己膝上。 姜桃只感觉自己像条毛毛虫似的被抱了个满怀,而且被子裹得一紧,里头的空气很快就不够了,她只能探出脸深呼吸,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沈时恩尽在咫尺、似笑非笑的脸。 她又要把脑袋往被子里缩,沈时恩眼疾手快把她拦住了,把被子掖在了她下巴下头。 「不闹了,方才不还挺精神的吗?」 姜桃沮丧地把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你不许提!」 「好好好,我不讲了。」沈时恩憋着笑哄她,「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怎么就突然害臊了?」 姜桃不知道怎么说了,憋了半天才低声道「我平时……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对旁人都没有那么凶过。」 「你那就叫凶了?」沈时恩抱着她颠了颠,「说话文绉绉的和念戏文似的,也就是因为你思维敏捷,骂的条理清晰,没给你那两个伯娘反应时间,不然可指不定谁能骂赢。」 这倒真不是沈时恩故意哄她,他自小出入军营,长大后又在采石场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待了数年,真正骂人的污言秽语没少听。 在他看来像姜桃这样同人吵架还不徐不疾讲事实摆道理的,就像小奶猫伸爪子挠人似的,自以为自己很凶很凶了,其实在他看来却是奶凶的可爱模样。 「我也没想和她们大吵特吵,只是出一口往日的恶气罢了。」说着,姜桃就蹙起眉头,反思道「我还不够凶吗?」 她还以为她一个人把赵氏和周氏给骂急眼了已经很厉害了。 沈时恩就用手摸着她的头顶,说「反正往后不必这般。」 果然还是让他看到了自己不好的一面后,就被嫌弃了。 姜桃低落地‘哦’了一声,然后又听沈时恩接着道「看你骂人跟唱曲儿似的,让他们免费听了,岂不是平白让她们占便宜?下回再有这样不长眼的人惹到你头上,你直接来告诉我不就不好了?若是遇事还要你自己替自己出头,我这夫君是做什么用的?」 姜桃听了这话才笑起来,嘟囔道「哪有把人骂人比作唱曲儿的?你才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没和你说假的。」沈时恩把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摩挲,「反正在我看来就是这般。」 姜桃咯咯直笑。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就像新婚当夜她看到沈时恩局促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时候,她也不会觉得可笑,只会觉得他越发可爱。 「你怎么这么纵容我啊。」姜桃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前头让你帮忙做事,你也是问都不问就帮我办了。今天我一个人骂两个伯娘,你也不觉得我凶悍。我都怀疑若是我想杀人,你都二话不说给我递刀子。」 沈时恩说那倒不会。 「真要有杀人这种活计,还是我来代劳,免得脏了你的手。」 姜桃又是一阵笑,方才因为赵氏和周氏两个闹上门来而产生的那一点不悦,也消失殆尽。 两人抱了会儿,姜桃想起一件事来,同他道「等我们搬进城里,想办法把小南换出来吧。」 第25章 早在她和沈时恩定亲之后,她就同赵大全打听过了,问有没有办法可以不服苦役了。 赵大全说想不服苦役其实也不难,但也不简单,就是往里塞银子,一年塞一百两,上下都打点疏通好了,定期回采石场应个卯就好。 当时的姜桃连两个弟弟的束修都没有搞定,一百两对她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了,就只能先按下不表。 如今他们也成婚了,两个弟弟都进学塾了,新家都安置好了,只等着把平常要用的东西搬过去就能开始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姜桃就开始盘算着先把萧世南从苦役中解脱出来,一百两一年,她觉得自己还是能赚到的。 「让他跟着阿杨他们一道上学去,你觉得如何?」 沈时恩其实也早就不忍心看着萧世南日日都在采石场磋磨着,只是那会儿他们两个跟浮萍似的没有根,就算是交够了银钱,萧世南又能去哪儿呢?便只能帮他分担活计罢了。 「夫人有心了。」沈时恩说着就叹了口气,「你和我在一处,不止享不到什么福,还要这般为我和小南打算,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咱们一家子总归是你替我想想,我替你想想的。」姜桃努力地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轻声道「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待我已经很好了。」 沈时恩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银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如今开了春,山里的猎物就多了。我打一些野物,怎么也能把银钱攒出来。」 两人正温存着,冷不丁门板就被碰的‘吱嘎’一声轻响。换成旁人多半也就以为是过堂风吹的,沈时恩却是敛起笑容,将姜桃放回炕上,对着门口道「进来。可别让我亲自去捉你。」 萧世南在门口探出一个头,忙赔笑道「二哥,我可啥都没听到。只是家里来了客人,说是寻嫂嫂的。我来通传一声而已。」 通传当然是真,只是前半句他撒了谎。 因着他的莽撞,把他表哥喊了回来,然后就见识到了他嫂子骂人的那一幕。 后头他看姜桃捂着脸就跑回屋里了,就觉得自己多半是好心办了坏事。 生怕他们因为今天的事闹矛盾,这才过来听了一耳朵。可没成想他刚过来听到的却是姜桃说要让他去上学的事。 萧世南从前在家里就很不爱学,不知道气走了多少先生。可时过境迁,他觉得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不喜欢读书。在京城的时候那么调皮,多半还是为了把他爹娘的注意力从弟弟身上转移到自己这头。 他之前还害怕表哥娶了媳妇就会忘了自己,现在想来还真是十分可笑。大全哥说的没错,如今不过是多一个人疼他罢了。 姜桃也没想到今天一早上就这么热闹,接二连三地来人,当即就下炕穿鞋,拢了头发出去。 姜家堂屋里来了两个女子,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梳着妇人发髻,穿着一身青色褙子。另一个梳着双丫髻,做丫鬟打扮。 姜桃认出这两个都是卫夫人身边的人,正心里奇怪着,那妈妈就上前道:「小娘子可还认得我们?我们是在卫家服侍太太的。之前小娘子答应了我家太太来府上做工,如今眼看着就到了期限,太太就让我们来问问,看您什么时候得空过府?」 这话听得姜桃受宠若惊。她才去过卫宅一次,与卫夫人也只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卫夫人是对她表现出了欣赏,但是她觉得那份欣赏还不到卫夫人会特地派人来寻她的地步。 除非是卫夫人有事要急着用到她。 「不知道夫人是不是要出门?」 那妈妈就笑道:「娘子果然聪慧,我们太太确实是要出门拜访,想做一身得体的行头。不知道娘子这两日可方便?」 姜桃本是准备在姜家待过三朝回门的日子,然后搬完家就去卫家报到。不过既然是应承了要去卫家做工的,早两天晚两天差别也不大,而且卫夫人都特地让人上门来找她了,想来这次的出门去见的人应该是真的很重要了。 所以姜桃就点头道:「既然夫人有事,那我今日便收拾一下,搬到城里去。明儿个一大早,我便进府去。妈妈看如此可还行?」 那妈妈笑道:「那就麻烦娘子了。」说着又拿出一个荷包,笑道:「太太知道娘子刚刚新婚,如今急着打扰实在不该。这是我们太太的一点心意。」 姜桃忙道本是她应该做的,不比这么客气。 那妈妈就把荷包往她手里一塞,「权当是太太贺娘子的新婚的贺仪了。」 得了她的回复,卫家的人也没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老太爷和老太太知道主家来寻她,也没留她,还同她道:「反正你是在家里出的嫁,也不用讲究什么三朝回门的规矩了。得了空再来看我们就成。」 于是姜桃就招呼着姜杨和小姜霖赶快把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出来,再让沈时恩和萧世南去雇车,想着那一屋子的书得先妥善搬过去才成。 第26章 因着是早就准备好要搬家的,所以姜桃和姜杨早就把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只小姜霖这小家伙没有一点儿安排,姜桃替他把铺盖都卷了,他自己还在掰着手指头数要带什么。 很快牛车过来了,姜桃只让沈时恩和姜杨帮忙,三个人忙了半上午,把书都装好了,让他们两个跟车过去先把书安顿好,然后等他们安置好书回来,她这边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一车直接拉走。 小姜霖是最悠闲的,跟出门玩似的,一手抱着雪团儿,一手提着小篮子,篮子里是之前姜桃买的小鸡仔,如今已经养的挺大的了,可惜是他这个小管家看管不利,那鸡被雪团儿吃的只剩三只了。 不过也得亏是剩的少了,不然这些鸡还真不好带。 姜桃清点一番过后,见没有什么没带的了,就去和老太爷、老太太辞行。 姜老太爷看着倒是还好,只叮嘱他们在城里万事仔细,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回家来。 老太太红了眼眶,眼泪就没停下来过。 姜杨心中也有些不好受,但在人前也没表现出过多,只让老太爷和老太太注意身体,说他得空就会回来。 道完别,他们一行人就此出发。 临出村的时候,姜桃回望着住了几个月的槐树村,心情多少也有些复杂。 一开始她是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这里的,但后来两个弟弟成了她心中的牵挂,便只好依旧在姜家生活。一直到如今,她终于可以完全顺着自己的心意,过自己的生活了。 沈时恩见她定定地出神,便拢了拢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你要是不舍得,我以后多陪着你来看看。」 姜桃轻轻笑了笑,也没解释,而是说起旁的,「卫夫人特地让人来寻我,还送了那么一份不轻的贺仪,想来要去拜访的人应当是很重要了。我倒是有些不明白,这小城里连县官夫人都要奉承她,还有什么人物是值得她这般重视的。」 她只是随口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本也没指望沈时恩能帮他分析出什么,但沈时恩听了,却沉吟道:「连县官家都要奉承着的卫家?是京城回来的卫家吗?」 姜桃想了想,道:「卫夫人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他们家如今也是白身,让我不用拘礼。想来他们家应当是曾经做官的,而且他们家的下人也是进退得宜,得体的很,加上卫夫人说话有一些京城口音,想来原来应当是个不小的京官。」说着她又压低了声音,「县官夫人性子有些鲁直,卫夫人和她不大合得来。所以我想这卫家应当是文官。」 品级高的京官,而且是文官,又姓卫的,几条线索一串联,沈时恩快就猜到了卫家的来历。 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看她道:「往常竟不知道我夫人这般聪慧,不过去了一次,就已经知道这般多的消息了。可惜夫人不是男子,不然她朝前途真是不容小觑。」 姜桃知道他这是又给他吹彩虹屁呢。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小聪明是有一些的,雄才伟略那绝对沾不上。不过得到这种夸奖,还是让她十分受用。 两人也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起笑了起来。 姜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咳了起来。 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这还有人呢!你们有私房话留着两人独处的时候说不成吗?! 往常只知道小姜霖嘴甜起来不要命,没想到他这姐夫说起好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姜杨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他旁边的萧世南也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他们表兄弟打小就一起浑玩,认识了十几年了,就没见到他这样嘴甜地哄过谁。 难道说他过去这些年都没真正了解过他哥? 要不是在场的人有些多,萧世南都想问问他哥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 卫家这边,卫夫人也终于知道了姜桃的回应。 打发了妈妈和丫鬟下去,卫夫人忍不住松了口气,对着旁边的卫大人道:「那绣娘说明日就过来。做一身像样的衣裙,我也就能去拜访苏大家了。希望此行能顺顺利利的,让苏大家收下咱们茹儿为徒,在她身边教养着,咱们茹儿往后的婚事也能顺顺当当的。」 从前的卫家一门两文臣,自然是不用发愁儿女的前程。而如今卫老太爷几年前就退下了首辅的位置,卫大人数月前也以照顾病重父亲为由,辞官归乡,一家子成了白身,操心的事情自然就多了起来。 卫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跟着父亲读书,倒是不用担心什么。只女儿让她有些为难。卫茹眼下十三岁,自小就得了全家的宠爱。从前还在京城的时候,卫夫人有心想把女儿多留几年再出嫁,就也没急着给她定亲。而如今女儿的婚事却让卫夫人犯难了。 别看这县城地方不大,人心算计却也不少。 第27章 秦家是最早找上卫家的,后头又有其他乡绅富贾,还有一些曾经和老太爷打过交道、有牵扯的人家……他们所求无非两件事,一是让卫大人收学生,再就是想打卫茹的主意,想同他们结亲家。 卫夫人在京城都没挑中满意的女婿,在这县城里那更是不可能了! 只是卫大人收学生的事还好说,就算一个不收,人家也只会道读书人清高,连对学生的要求都格外严格。可世人对女子就严苛的多,拒亲拒得多了,外头肯定要说卫茹眼睛生在头顶上,目中无人的。未婚女子得了那样的名声,终归是很不好。 幸运的是这日县官夫人黄氏又上门了,黄氏和卫夫人没什么共同话题,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新奇见闻同卫夫人分享。 她说日前守城的士兵在夜间放行了一大队车马京城,路引上写的是京城楚家。 楚家的生意遍布天下,县城里的芙蓉绣庄也是他家的买卖。楚鹤荣每年都来这里查账,士兵倒也认得他,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一来就是这样多的人,而且士兵还看到楚鹤荣对着马车恭恭敬敬地说话,口中尊称对方为‘苏师傅’。 黄氏也不知道其中渊源,只是感叹道:「竟不知道是什么厉害的人物,让楚家的小少爷都那般恭敬。」 可卫夫人在京城待了许多年,黄氏不知道,她却一下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楚老太太的至交好友,当世刺绣名家苏如是! 这位苏大家祖上十几代都是做刺绣的,打前朝起就专门为皇室供奉绣品,盛名已有百年。只是后头苏家遭逢大难,阖家都亡故了,只剩她一人掌握祖传刺绣秘技。 天下女子但凡对女红刺绣之事上心一些的,便没有不知道她的。 更重要的是,这位苏大家的技艺连当今太后和已故的沈皇后都赞不绝口,若是能得她的赞赏,就等于间接得到了宫中贵人的认可。 且卫夫人还知道,这位苏大家曾经入过宁北侯府教养侯府嫡女。后头那嫡女也不幸没了,苏大家这些年就一直在楚家待着,只在每年太后寿辰的时候奉上绣品,其他时候都是不见客,也不拿针线的。 难得苏大家出现在这县城,卫夫人就想着能把卫茹送到苏大家身边,即便只是当个记名的弟子,也是好的——一来是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挡了那些上门说亲的,只说卫茹如今在学艺就成。二来则是也给卫茹添上好名声,方便日后寻摸真正的好亲事。 只是卫夫人也不确定苏大家是准备在此地长住,还是只是短暂逗留,就想着先上门拜访一回探探口风,这才急急地送走了黄氏,又让人去寻姜桃,让她早些过来为自己置衣。 卫常谦正在一旁看书,听了这话就合上书,叹息道:「是我委屈了你,让你连一身体面的衣裙都要临时置办。」 卫夫人起身给他添茶,「做了半辈子的夫妻,怎么还和我说这样的话?不过是一身衣裙罢了,是咱们回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准备,所以一时间才有些捉襟见肘,哪里就是委屈了?」 卫常谦心中熨帖,拍了拍卫夫人的手背。 卫夫人不想见他为这种琐碎小事烦心,便岔开话题道:「这些天你也见了不少学子,就没有一个你看的上眼的?」 卫常谦无奈道:「这些学子要么就是本身并没有天赋的,要么就是如秦子玉那般,有几分天赋,品性却很是一般的,都不堪大用。」 卫夫人抿唇笑道:「就不是你眼光太高了?反正你收学生也只是让京城那边知道你真正赋闲在家,再无心朝堂纷争了,不若就先挑选一个。」 卫常谦说不可,「教书育人这种事,岂可儿戏?虽是为了让京城的人放心,我才决定收学生。但若是真的行了拜师礼,学生便是半子,我也会像教养咱们的孩儿那般教养他,给他谋划前程的。而且既是为了做出无心朝堂纷争的样子,我就也不想收那些家中有人做官、或是有其他背景的学生,省的让有心人瞧了以为我回到这小城里都不忘钻营,拉拢关系,培植人脉。」 知道这是自家夫君作为读书人的坚持,卫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家中无人做官,又没有其他背景的,那就是只有寒门子弟了。可惜寒门子弟怕是连你要收学生这件事都不知道,那些得了消息的人家也只会想办法捂着,咱们也不能张贴布告,上赶着去告诉他们……」 这道理卫常谦也不是不知道,但也只能叹道:「若是真的有师徒之缘,如何都会遇上的。」 午饭的时候,姜桃终于来到了自己位于茶壶巷的新家。 因为巷口窄小,而乡间的牛车又做的格外宽大些,进去了就掉不过来头了,所以他们便把牛车停在巷口,一趟趟地往里搬东西。 没多会儿就引来了巷子里其他邻居的围观。 毕竟老举人之前倒地中风的样子他们可都瞧见了,而且后头宅子卖出去了,那家人就也没有再对曾经的老邻居隐瞒,给老举人发了丧。 第28章 邻居们也不管老举人是啥时候没的,反正他们是看着老举人倒下去的,便只当他是在这里没的。 这人前脚刚没了,后脚就敢搬进来住,这家人得多大的胆子啊! 而且茶壶巷的房子在县城都算贵的了,姜桃他们的行李一看就知道是乡间村里来的。农村的一下子能拿出大几十两买房,也算是一桩新鲜事啊! 因此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抓着瓜子一面闲聊一面嗑的。 姜桃也不管他们,跟着沈时恩他们搬了一趟。 后头沈时恩看她额头出了汗就不让她动了,让她和小姜霖一样坐在巷口看东西。 小姜霖对对一切都很新奇,脑袋像拨浪鼓似的一会儿看这,一会儿看那。 姜桃看他的胖脸蛋都被晒红了,就让他先进新家去。 她这边刚站定,立刻就被几个妇人围了起来。 这个问她:「看你面生,从前应该不是住在这附近的?」 那个道:「你们那宅子可是刚死了人的,你家不会是被那家人骗了吧?」 她们虽然聒噪了些,但也没有恶意,所以姜桃就一一回答了。 听说她是明知道这家出事了,还买下那宅子的。几个妇人又凑在旁边咬耳朵。 其中一个扎着头巾的圆脸妇人说:「知道死了人还买,这个小娘子莫不是个傻子吧?看着多漂亮啊,太可惜了。」 旁边高瘦一些的年轻妇人就道:「不是吧,买宅子这种大事也不是她一个小娘子能决定的。应该是因为穷吧。毕竟是下头村里来的,这宅子肯定是卖的很便宜,所以他家才敢接手的。」 「那这得问清楚,千万让他们家别往外说宅子的价,别连带着我们这一片都卖不出价钱。」 只是她们说小话的功夫实在不高明,姜桃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等那几个妇人再围过来的时候,她就笑道:「几位姐姐放心,我们这宅子买的是便宜,但也就比市价低了十两。我夫君听说老举人一家往后度日艰难,所以并没有压太狠的价。我初初进城,人生地不熟,也没有地方对外说。」 这几个妇人最年轻的也有二十七八了,首先听到她这一声‘姐姐’就都笑了起来。后头等姜桃说完,她们又笑着问:「那你家大人呢?怎么只看到你们几个半大孩子?」 姜桃抿唇笑道:「我夫君的家不在此处,我家中的长辈也在乡下。所以我和我夫君就是这家的大人了。」 她们就更纳罕了,追问道:「你家大人也真是放心,竟让你们自立门户?」 「就是。你看着也没比我家闺女大多少,她虽然马上也要成婚了。但若是让她成婚后和女婿两个单独过,那我肯定得忧心地整夜睡不着。」 众人正说着话,沈时恩过来了。 他额头染了一层薄汗,发丝也有一些乱,但是依旧面不红、气不喘的,仿佛这搬着重物的来回十几趟,只是在饭后散步一般。 姜桃见了他也就不闲聊了,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沈时恩没接帕子,只微微俯下身子让她擦,而后同她道:「我看小南和阿杨两个都累的不成了,就让他们在屋里歇着了。你要是嫌外头晒,就也去屋里待着。」 「我才站了这么一会儿热什么?倒是你,让我歇了不算,还让小南和阿杨都歇了,只你自己一个人搬,累坏了可怎么办?」 沈时恩还是笑,「一点小东西而已,不算什么。那你在这儿再站一会儿,再有两趟应该就差不多了。」 说完话他就用布条将两个大衣箱扎在一起,单手提了,另一只手又拿了一堆零碎东西。 他一走,妇人们就更激动地围上来了。 不过她们到底不是乡间荤素不忌的妇人,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夸沈时恩长得好,说他们一起相衬极了。又问沈时恩是做什么活计的,那力气看着不像普通人。还有打听他有没有未成家的兄弟的,总之话题一下子就转到沈时恩身上了。 姜桃并不觉得沈时恩的苦役身份有什么不能告人的,便大大方方地道:「我家夫君是白山采石场的苦役。他倒是有个弟弟,和我差不多大。」 白山那边的苦役都是发配而来,虽然说不是犯过什么重罪的,但是身份上肯定是普通人都不如的。众人不约而同都流露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倒也没再问他弟弟的事。 后头沈时恩搬完了,便带着姜桃一道回家。 看着姜桃方才一直在和人说话,沈时恩就问她们都聊什么了。 姜桃便抿了抿唇笑道:「一开始是关心咱们是不是被老举人家骗了,以为咱们不知道这家出过事就买了房子。后头又问咱家怎么没大人。等你出去了,她们就只关心你了。」 「关心我什么?」 第29章 姜桃好笑地斜了他一眼,「还能关心你什么?看你样貌好,力气大,还打听你有没有兄弟呢。」她也没提那些人知道他身份后就惋惜的事,只装作苦恼地扶额道:「唉,这样我压力好大,总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多出一堆情敌。」 沈时恩朗声笑了起来,仿佛听了什么绝顶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够了才开口道:「问你认真的,怎么又说起玩笑话来。没想到这搬到城里,倒让你越发活泼了。」 姜桃也觉得自己进城之后,想到往后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心境越发开阔了,不过她方才说的也不是绝对的玩笑啊。旁人还觉得她苦役的身份差劲呢,她却觉得正正好。也多亏了他是个苦役,不然光凭他的样貌和武艺,想嫁他的姑娘能从县城一直排到槐树村。哪里轮得着她呢? 唉,这叫啥,这就叫天赐良缘,一个萝卜一个坑。 姜桃笑着进了新家,小姜霖领着雪团儿在天井里疯跑,萧世南和姜杨两个瘫坐在正屋待客的桌旁,累得连话都不愿意多说的模样。 「我饿了。」姜杨见了她就道。 姜桃脸上的笑顿时卡壳,然后她试探着问:「那我去做饭?」 姜杨直接没理她,径自翻了个白眼后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可没忘了年头上他姐姐在家里炒的那个黑鸡蛋。 「上回是发挥失常,我觉得我真实水平没那么差的。」姜桃讪讪地笑着解释,说完又去看沈时恩,「真的!」 沈时恩立刻认同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还不够,又补充道:「其实上回的也不是很难吃。」 「你们都累了,先歇会儿,我这就去做饭。」 姜桃说着就豪情万丈地进灶房去了,是时候为她的厨艺正名了! 茶壶巷的整个新宅还没有姜家三房那几间屋子大,角落里的灶房就更小了,只有一个灶台和一张长桌、一个水缸,再不放下其他家具了。 他们搬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唯恐姜杨在外头吃苦,所以塞了一大袋米,小一小袋白面,并几颗新鲜水灵的大白菜,还给了一篮子鸡蛋,如今都摆在长桌上。 姜桃想着那就炒个白菜炒鸡蛋吧。 嗯……这个搭配似乎有些奇怪?不过匆忙吃一顿,也不用太讲究。 姜桃舀了水缸的水洗了白菜,然后大刀阔斧地切了两颗,又想起上回自己热了油才忘了打鸡蛋,又提前打了五个鸡蛋。 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姜桃开始生火。 生火这个事情她在山上的时候就没少做,因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找到火折子点上火以后,姜桃就把灶膛旁边摞得整整齐齐的柴往里填……填啊填的,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处,灶膛里火忽然熄了,接着就开始冒浓烟。于是她又拿稻草重新点了火往里塞…… 一刻钟后,沈时恩和姜杨、萧世南冲进了浓烟滚滚的灶房,沈时恩先把她给拉了出来,萧世南和姜杨则去处理那冒浓烟的灶膛。 「咳咳咳。」姜桃整张脸都被熏黑了,出来了先深呼吸几下,才觉得自己鼻子通气儿了。 随后萧世南和姜杨也灭了火,把灶房的门关上了,留着烟囱慢慢往外排烟。 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姜桃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明明是按着正确步骤生火的,之前阿杨还教过我来着。」 姜杨一副没眼看她的样子,道:「方才我们灭火的时候拿出了好几根湿柴。」 「啊?」姜桃后知后觉,「那柴不是摞好的吗?我以为是可以用的。」 沈时恩便道:「我还没有在这里劈过柴,想来应当是老举人家留下的。可能是放久了,亦或是灶房漏水,打湿了。」 「那……那水缸的水?」 「也是别人家留下的。」 姜桃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你准备好的。」 「嗯,是我疏忽了,没有把这些都准备好。」沈时恩轻轻捋着她的背,轻声道:「我错了,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下回我一定注意。」 这话听得气着了的姜杨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这姐夫真的可以,太可以了! 他姐姐生个火都不检查柴是不是干的,把整个灶房都弄的浓烟滚滚了,他这弟弟都说不出偏帮她的话,他这姐夫还能睁眼说瞎话把错处揽到自己头上。 姜杨就差把‘你就纵着她吧,等她把整个家点了,你也说是你的错’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沈时恩没给姜杨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的机会,因为很快他就接着道:「作为赔罪,今天的午饭我来做好不好?」 「你还会做饭?」姜桃惊讶地看他。 沈时恩想了想,道:「也不算会,只是在采石场那边要轮流在灶房当值,做一下大锅饭还是没问题的,你不要嫌弃就好。」 姜桃忙说不会。她哪来的资格嫌弃旁人啊? 沈时恩让大家都别站着了,说姜杨前头还搬了一趟书,依旧去歇着,又点了萧世南去给他打下手。 第30章 等他们兄弟进了灶房,姜杨就在井边打了水,招呼姜桃洗脸。 「你啊。」姜杨无奈地叹气,「你还是别进灶房了。」 姜桃老老实实地不敢为自己争辩了,但还是道:「我不进灶房咋办嘛,咱们一家大小都要吃饭。你姐夫只这几日得闲能在家,往后还要去采石场的。我不做饭,你和小阿霖都喝风吗?」 「我来做吧。」姜杨道。 「你每天下学都晚了了,还有功课要做。」姜桃挺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不然让我再试……」 姜杨说别了吧,又道:「那雇个人来做饭吧,一个月给个几钱银子,也不是负担不起。」 几钱银子确实不贵,但是姜桃还想着给萧世南‘赎身’。那一百两还没影儿呢,家里的银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只有姜杨身边还剩一二十两,和她身边早上卫夫人送来的十两贺仪,就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姜杨看她没接话,就又道:「银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家里这么多大老爷们儿呢,还能让你为那么一点银钱发愁?」 大老爷们?姜桃看着他瘦弱的身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让她洗完脸和小姜霖一道搬板凳去门口坐着。 整间宅子都透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儿,姜桃也怕小姜霖吸多了烟气出问题,拉着他坐到了门口。 而这时候闻着味道的左右邻居也寻过来了,正好就是巷子口和姜桃搭话的那两个妇人。 左边那家的是扎头巾的圆脸妇人,捂着鼻子上来就问:「小娘子,你家是不是着火了?」 右边那家则是高瘦的那个妇人,着急道:「着火的事儿可大可小,要是处理不当,连我们旁边也要烧起来的。」 姜桃连忙起身道歉,又解释说没有着火,只是她烧柴的时候没注意,点了湿柴,所以才冒烟了。 两个妇人很无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是看姜桃年纪小,说话又轻声细气的,她们也不好责怪什么,只叮嘱她往后要注意些,还很热心地问她要不要去她们家随便先吃一口。 姜桃忙道:「不用不用,我夫君已经在灶房里烧饭了。」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还是不知道说啥好。 老话说君子远庖厨,虽说普通人也不敢自称‘君子’,反正她们到了这把年纪,还真没见过有男人乐意去灶房帮忙干活的,别说做饭了,连碗菜也是不可能帮着端的,只会翘着脚等吃饭。 唉,还别说,个人自有个人的命。 先前她们还在心理惋惜,说这么个漂亮的小娘子怎么配了那么个夫君。虽然她夫君样貌和本事都是顶顶好,但是身份不成啊,当苦役又不给月钱,一家子开支都都不成问题了?日后肯定是挨苦的。 如今想着她夫君居然连饭都帮她做,不禁又觉得,过日子嘛,主要还是要会疼人。虽然不至于有情饮水饱,但是有个人知冷知热的,已经比一般挣个三瓜俩枣、回了家就充大爷的男人好很多了。 正说着话,萧世南出来了,说他哥说的,这个时辰开始蒸饭不知道要蒸多久,所以就光炒菜,去买点面条当主食。 姜桃倒是没想到这个,她连忙从板凳上起来,说给萧世南拿钱。 萧世南摆摆手,说自己身上有。 等他走了,两个妇人眼睛又冒光。 圆脸的那个呐呐道:「这就是你家小叔?这长得也很不错啊。」 高瘦的那个也跟着道:「虽然和他哥长得不是特别像,但是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好像所有长相上的便宜都让他家人占着了。」 小姜霖一直乖乖坐在姜桃身边,闻言就抬头道:「我……我也长得很好的。」 他白白胖胖跟年画娃娃似的,不属于长得特别好看的类型,但妇人没有不喜欢这样的娃娃的。 所以两个妇人闻言都笑起来,配合地道:「对对,你也长得很好看。你叫啥名字啊?」 小姜霖毫不怯场地回答:「我叫姜霖。两位姐姐可以和我姐姐一样喊我小阿霖。」 两个妇人笑得肚子都痛了,说她们最小的孩子都比他大,怎么能乱喊她们姐姐呢? 小姜霖困惑地歪了歪头,「可是我姐姐也喊你们姐姐啊。我娘从前教的,让我不知道怎么喊人的时候,就和姐姐喊一样的。而且你们都很年轻,我总不能喊你们婶子吧。」 小姜霖惯是个嘴甜的,但倒也不算说了假话。这两个妇人一个看着二十七八,一个看着三十出头。但在城里生活的,不比在乡间做活风吹日晒的,所以看着就和乡间二十五六的妇人差不多大。 圆脸的妇人乐得不成了,对着姜桃道:「你弟弟教的太好了。你爹娘呢?怎么舍得放他这么个年画福上娃娃似的在外跑?」 第31章 「是啊,我家要是有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小娃娃,我得把他拴裤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一刻也舍不得他离开我的。」 姜桃就敛起笑容,说爹娘都不在了。 两个妇人听了这话又替他们姐弟心疼,怪不得这么年轻就要自立门户了,原来是爹娘都没了。真是可怜见儿的。 「我娘家姓王,你喊我王姐姐、王婶子都成,咱们邻里邻居的,往后有事尽管来寻我。」圆脸的妇人道。 「我娘家姓李。你遇事也尽管开口。」高瘦的妇人对着她笑了笑,「远亲不如近邻,不用客气的。」 姜桃就也自报了家门,对她们道了谢。 说着话,萧世南也买了面条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根糖葫芦。 小姜霖一看到糖葫芦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站起来就伸手等着接了。 萧世南递给他一根,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另一根塞到了姜桃手里。 姜桃也愣了一下,问:「给我的?」 萧世南不敢和她对视,眼神乱飘地解释:「刚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奶奶,我看她卖不完怪可怜的,想让她早些回家,就多买了一根。」 姜桃狐疑地看了看天。这青天白日的,还不到下午,糖葫芦卖不完不是很正常吗? 萧世南没敢多说,小跑着进灶房去了。 他能说啥?可怜老奶奶当然是瞎编的,这几日刚开春,正是出门的好时光,卖糖葫芦的生意不要太紧俏,就这两根还是他和人挤了半天抢到的。还是同他嫂子说,他看她好心办坏了事、垂头丧气的,所以特地买回来哄她的? 他说不出口,只能信口胡诌。 「这小子。」姜桃好笑地摇了摇头,但是当着两个邻居的面也不好意思吃,就只拿在手里。 王氏和李氏也跟着捂嘴笑,她们是看出来了,这家子都把这小娘子当孩子哄呢。 再不用替她惋惜心疼了,人家福气好着呢! 没多会儿,沈时恩做完了饭,喊姜桃和小姜霖进屋吃饭。王氏和李氏也就回自家去了。 饭桌上摆了两盘子菜,一盘炒白菜,一盘煎鸡蛋,然后就是一人一大碗面条。 「凑活吃吧。」沈时恩说着去洗手,然后让大家先动筷。 姜桃知道姜杨有时候说话难听,坐下就和他小声道:「你姐夫特地做的,不好吃你也不许说。」 姜杨心道这还用你说? 不过很快沈时恩洗完手也进屋落座了,他们姐弟也就没再说话。 姜桃先吃了一口面条。面条就是普通的汤面,放了酱油和一点香油,但是味道和火候都掌握的很好,鲜香爽口。而后她再去夹白菜,白菜就是加了油和盐,滋味说不上特别好,但也不算差。只是这些白菜有些切得很不均匀,大的一块能有半个手掌大,小的就碎得根本夹不起来,倒也有切的特别好的,跟用游标卡尺量过的一样,大小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很明显不规整的那些是她之前切的,规整的是沈时恩后来切的。 怪不得人家说厨子刀工很重要呢,光是这炒白菜,切得工工整整的口感就很统一,而她切的那种大块,外头烂烂的,里头却还带着脆,吃起来怪怪的。 煎鸡蛋就更不用说了,火候好的没话说,煎的外焦里嫩,光是放一点盐就香味扑鼻。 姜杨吃了两口就拿眼尾看姜桃,意思也很明显了,就你还替别人操心呐?人做的比你好太多了! 姜桃也越发不好意思了——连沈时恩这样的大男人做饭都比她厉害那么多。两厢一对比,她的厨艺真的不配有姓名! 都是奔波了一上午的,他们各自面前的一碗面条很快就吃完了。 沈时恩和萧世南胃口大,如今在自己家也终于不用顾忌什么,吃完了又接着去添,把锅里剩的面条全给捞完了,才餍足地放下了碗。 姜桃是今天除了小姜霖外,做活最少的,吃完就抢着去洗碗。 沈时恩把她按住了,说:「洗碗伤手,你的手还要做刺绣的。」 做刺绣的最宝贝的就是一双手,要是手粗糙了,摸光滑的料子都会拉丝。 姜桃也知道这个,但是什么都不帮忙就显得她很惫懒似的,便小声道:「偶尔洗一次应该没关系吧?」 姜杨也说让她歇着,帮着沈时恩一道收拾了桌子,端着碗筷去灶房了。 下午晌,大家歇息了一阵,又开始忙自己的事。 沈时恩和姜桃出门去给家里添置东西,姜杨则带着小姜霖写功课,萧世南没什么事儿,沈时恩想着他也是难得休息,让他自己歇着去。 虽然搬进城的时候,姜桃把能想到的、可能用到的东西全带过来了,老举人家也留了不少东西,但需要购置的东西也不少。 第29章 姜桃好笑地斜了他一眼,「还能关心你什么?看你样貌好,力气大,还打听你有没有兄弟呢。」她也没提那些人知道他身份后就惋惜的事,只装作苦恼地扶额道:「唉,这样我压力好大,总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多出一堆情敌。」 沈时恩朗声笑了起来,仿佛听了什么绝顶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够了才开口道:「问你认真的,怎么又说起玩笑话来。没想到这搬到城里,倒让你越发活泼了。」 姜桃也觉得自己进城之后,想到往后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心境越发开阔了,不过她方才说的也不是绝对的玩笑啊。旁人还觉得她苦役的身份差劲呢,她却觉得正正好。也多亏了他是个苦役,不然光凭他的样貌和武艺,想嫁他的姑娘能从县城一直排到槐树村。哪里轮得着她呢? 唉,这叫啥,这就叫天赐良缘,一个萝卜一个坑。 姜桃笑着进了新家,小姜霖领着雪团儿在天井里疯跑,萧世南和姜杨两个瘫坐在正屋待客的桌旁,累得连话都不愿意多说的模样。 「我饿了。」姜杨见了她就道。 姜桃脸上的笑顿时卡壳,然后她试探着问:「那我去做饭?」 姜杨直接没理她,径自翻了个白眼后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可没忘了年头上他姐姐在家里炒的那个黑鸡蛋。 「上回是发挥失常,我觉得我真实水平没那么差的。」姜桃讪讪地笑着解释,说完又去看沈时恩,「真的!」 沈时恩立刻认同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还不够,又补充道:「其实上回的也不是很难吃。」 「你们都累了,先歇会儿,我这就去做饭。」 姜桃说着就豪情万丈地进灶房去了,是时候为她的厨艺正名了! 茶壶巷的整个新宅还没有姜家三房那几间屋子大,角落里的灶房就更小了,只有一个灶台和一张长桌、一个水缸,再不放下其他家具了。 他们搬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唯恐姜杨在外头吃苦,所以塞了一大袋米,小一小袋白面,并几颗新鲜水灵的大白菜,还给了一篮子鸡蛋,如今都摆在长桌上。 姜桃想着那就炒个白菜炒鸡蛋吧。 嗯……这个搭配似乎有些奇怪?不过匆忙吃一顿,也不用太讲究。 姜桃舀了水缸的水洗了白菜,然后大刀阔斧地切了两颗,又想起上回自己热了油才忘了打鸡蛋,又提前打了五个鸡蛋。 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姜桃开始生火。 生火这个事情她在山上的时候就没少做,因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找到火折子点上火以后,姜桃就把灶膛旁边摞得整整齐齐的柴往里填……填啊填的,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处,灶膛里火忽然熄了,接着就开始冒浓烟。于是她又拿稻草重新点了火往里塞…… 一刻钟后,沈时恩和姜杨、萧世南冲进了浓烟滚滚的灶房,沈时恩先把她给拉了出来,萧世南和姜杨则去处理那冒浓烟的灶膛。 「咳咳咳。」姜桃整张脸都被熏黑了,出来了先深呼吸几下,才觉得自己鼻子通气儿了。 随后萧世南和姜杨也灭了火,把灶房的门关上了,留着烟囱慢慢往外排烟。 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姜桃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明明是按着正确步骤生火的,之前阿杨还教过我来着。」 姜杨一副没眼看她的样子,道:「方才我们灭火的时候拿出了好几根湿柴。」 「啊?」姜桃后知后觉,「那柴不是摞好的吗?我以为是可以用的。」 沈时恩便道:「我还没有在这里劈过柴,想来应当是老举人家留下的。可能是放久了,亦或是灶房漏水,打湿了。」 「那……那水缸的水?」 「也是别人家留下的。」 姜桃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你准备好的。」 「嗯,是我疏忽了,没有把这些都准备好。」沈时恩轻轻捋着她的背,轻声道:「我错了,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下回我一定注意。」 这话听得气着了的姜杨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这姐夫真的可以,太可以了! 他姐姐生个火都不检查柴是不是干的,把整个灶房都弄的浓烟滚滚了,他这弟弟都说不出偏帮她的话,他这姐夫还能睁眼说瞎话把错处揽到自己头上。 姜杨就差把‘你就纵着她吧,等她把整个家点了,你也说是你的错’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沈时恩没给姜杨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的机会,因为很快他就接着道:「作为赔罪,今天的午饭我来做好不好?」 「你还会做饭?」姜桃惊讶地看他。 沈时恩想了想,道:「也不算会,只是在采石场那边要轮流在灶房当值,做一下大锅饭还是没问题的,你不要嫌弃就好。」 姜桃忙说不会。她哪来的资格嫌弃旁人啊? 沈时恩让大家都别站着了,说姜杨前头还搬了一趟书,依旧去歇着,又点了萧世南去给他打下手。 第30章 等他们兄弟进了灶房,姜杨就在井边打了水,招呼姜桃洗脸。 「你啊。」姜杨无奈地叹气,「你还是别进灶房了。」 姜桃老老实实地不敢为自己争辩了,但还是道:「我不进灶房咋办嘛,咱们一家大小都要吃饭。你姐夫只这几日得闲能在家,往后还要去采石场的。我不做饭,你和小阿霖都喝风吗?」 「我来做吧。」姜杨道。 「你每天下学都晚了了,还有功课要做。」姜桃挺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不然让我再试……」 姜杨说别了吧,又道:「那雇个人来做饭吧,一个月给个几钱银子,也不是负担不起。」 几钱银子确实不贵,但是姜桃还想着给萧世南‘赎身’。那一百两还没影儿呢,家里的银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只有姜杨身边还剩一二十两,和她身边早上卫夫人送来的十两贺仪,就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姜杨看她没接话,就又道:「银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家里这么多大老爷们儿呢,还能让你为那么一点银钱发愁?」 大老爷们?姜桃看着他瘦弱的身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让她洗完脸和小姜霖一道搬板凳去门口坐着。 整间宅子都透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儿,姜桃也怕小姜霖吸多了烟气出问题,拉着他坐到了门口。 而这时候闻着味道的左右邻居也寻过来了,正好就是巷子口和姜桃搭话的那两个妇人。 左边那家的是扎头巾的圆脸妇人,捂着鼻子上来就问:「小娘子,你家是不是着火了?」 右边那家则是高瘦的那个妇人,着急道:「着火的事儿可大可小,要是处理不当,连我们旁边也要烧起来的。」 姜桃连忙起身道歉,又解释说没有着火,只是她烧柴的时候没注意,点了湿柴,所以才冒烟了。 两个妇人很无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是看姜桃年纪小,说话又轻声细气的,她们也不好责怪什么,只叮嘱她往后要注意些,还很热心地问她要不要去她们家随便先吃一口。 姜桃忙道:「不用不用,我夫君已经在灶房里烧饭了。」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还是不知道说啥好。 老话说君子远庖厨,虽说普通人也不敢自称‘君子’,反正她们到了这把年纪,还真没见过有男人乐意去灶房帮忙干活的,别说做饭了,连碗菜也是不可能帮着端的,只会翘着脚等吃饭。 唉,还别说,个人自有个人的命。 先前她们还在心理惋惜,说这么个漂亮的小娘子怎么配了那么个夫君。虽然她夫君样貌和本事都是顶顶好,但是身份不成啊,当苦役又不给月钱,一家子开支都都不成问题了?日后肯定是挨苦的。 如今想着她夫君居然连饭都帮她做,不禁又觉得,过日子嘛,主要还是要会疼人。虽然不至于有情饮水饱,但是有个人知冷知热的,已经比一般挣个三瓜俩枣、回了家就充大爷的男人好很多了。 正说着话,萧世南出来了,说他哥说的,这个时辰开始蒸饭不知道要蒸多久,所以就光炒菜,去买点面条当主食。 姜桃倒是没想到这个,她连忙从板凳上起来,说给萧世南拿钱。 萧世南摆摆手,说自己身上有。 等他走了,两个妇人眼睛又冒光。 圆脸的那个呐呐道:「这就是你家小叔?这长得也很不错啊。」 高瘦的那个也跟着道:「虽然和他哥长得不是特别像,但是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好像所有长相上的便宜都让他家人占着了。」 小姜霖一直乖乖坐在姜桃身边,闻言就抬头道:「我……我也长得很好的。」 他白白胖胖跟年画娃娃似的,不属于长得特别好看的类型,但妇人没有不喜欢这样的娃娃的。 所以两个妇人闻言都笑起来,配合地道:「对对,你也长得很好看。你叫啥名字啊?」 小姜霖毫不怯场地回答:「我叫姜霖。两位姐姐可以和我姐姐一样喊我小阿霖。」 两个妇人笑得肚子都痛了,说她们最小的孩子都比他大,怎么能乱喊她们姐姐呢? 小姜霖困惑地歪了歪头,「可是我姐姐也喊你们姐姐啊。我娘从前教的,让我不知道怎么喊人的时候,就和姐姐喊一样的。而且你们都很年轻,我总不能喊你们婶子吧。」 小姜霖惯是个嘴甜的,但倒也不算说了假话。这两个妇人一个看着二十七八,一个看着三十出头。但在城里生活的,不比在乡间做活风吹日晒的,所以看着就和乡间二十五六的妇人差不多大。 圆脸的妇人乐得不成了,对着姜桃道:「你弟弟教的太好了。你爹娘呢?怎么舍得放他这么个年画福上娃娃似的在外跑?」 第31章 「是啊,我家要是有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小娃娃,我得把他拴裤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一刻也舍不得他离开我的。」 姜桃就敛起笑容,说爹娘都不在了。 两个妇人听了这话又替他们姐弟心疼,怪不得这么年轻就要自立门户了,原来是爹娘都没了。真是可怜见儿的。 「我娘家姓王,你喊我王姐姐、王婶子都成,咱们邻里邻居的,往后有事尽管来寻我。」圆脸的妇人道。 「我娘家姓李。你遇事也尽管开口。」高瘦的妇人对着她笑了笑,「远亲不如近邻,不用客气的。」 姜桃就也自报了家门,对她们道了谢。 说着话,萧世南也买了面条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根糖葫芦。 小姜霖一看到糖葫芦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站起来就伸手等着接了。 萧世南递给他一根,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另一根塞到了姜桃手里。 姜桃也愣了一下,问:「给我的?」 萧世南不敢和她对视,眼神乱飘地解释:「刚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奶奶,我看她卖不完怪可怜的,想让她早些回家,就多买了一根。」 姜桃狐疑地看了看天。这青天白日的,还不到下午,糖葫芦卖不完不是很正常吗? 萧世南没敢多说,小跑着进灶房去了。 他能说啥?可怜老奶奶当然是瞎编的,这几日刚开春,正是出门的好时光,卖糖葫芦的生意不要太紧俏,就这两根还是他和人挤了半天抢到的。还是同他嫂子说,他看她好心办坏了事、垂头丧气的,所以特地买回来哄她的? 他说不出口,只能信口胡诌。 「这小子。」姜桃好笑地摇了摇头,但是当着两个邻居的面也不好意思吃,就只拿在手里。 王氏和李氏也跟着捂嘴笑,她们是看出来了,这家子都把这小娘子当孩子哄呢。 再不用替她惋惜心疼了,人家福气好着呢! 没多会儿,沈时恩做完了饭,喊姜桃和小姜霖进屋吃饭。王氏和李氏也就回自家去了。 饭桌上摆了两盘子菜,一盘炒白菜,一盘煎鸡蛋,然后就是一人一大碗面条。 「凑活吃吧。」沈时恩说着去洗手,然后让大家先动筷。 姜桃知道姜杨有时候说话难听,坐下就和他小声道:「你姐夫特地做的,不好吃你也不许说。」 姜杨心道这还用你说? 不过很快沈时恩洗完手也进屋落座了,他们姐弟也就没再说话。 姜桃先吃了一口面条。面条就是普通的汤面,放了酱油和一点香油,但是味道和火候都掌握的很好,鲜香爽口。而后她再去夹白菜,白菜就是加了油和盐,滋味说不上特别好,但也不算差。只是这些白菜有些切得很不均匀,大的一块能有半个手掌大,小的就碎得根本夹不起来,倒也有切的特别好的,跟用游标卡尺量过的一样,大小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很明显不规整的那些是她之前切的,规整的是沈时恩后来切的。 怪不得人家说厨子刀工很重要呢,光是这炒白菜,切得工工整整的口感就很统一,而她切的那种大块,外头烂烂的,里头却还带着脆,吃起来怪怪的。 煎鸡蛋就更不用说了,火候好的没话说,煎的外焦里嫩,光是放一点盐就香味扑鼻。 姜杨吃了两口就拿眼尾看姜桃,意思也很明显了,就你还替别人操心呐?人做的比你好太多了! 姜桃也越发不好意思了——连沈时恩这样的大男人做饭都比她厉害那么多。两厢一对比,她的厨艺真的不配有姓名! 都是奔波了一上午的,他们各自面前的一碗面条很快就吃完了。 沈时恩和萧世南胃口大,如今在自己家也终于不用顾忌什么,吃完了又接着去添,把锅里剩的面条全给捞完了,才餍足地放下了碗。 姜桃是今天除了小姜霖外,做活最少的,吃完就抢着去洗碗。 沈时恩把她按住了,说:「洗碗伤手,你的手还要做刺绣的。」 做刺绣的最宝贝的就是一双手,要是手粗糙了,摸光滑的料子都会拉丝。 姜桃也知道这个,但是什么都不帮忙就显得她很惫懒似的,便小声道:「偶尔洗一次应该没关系吧?」 姜杨也说让她歇着,帮着沈时恩一道收拾了桌子,端着碗筷去灶房了。 下午晌,大家歇息了一阵,又开始忙自己的事。 沈时恩和姜桃出门去给家里添置东西,姜杨则带着小姜霖写功课,萧世南没什么事儿,沈时恩想着他也是难得休息,让他自己歇着去。 虽然搬进城的时候,姜桃把能想到的、可能用到的东西全带过来了,老举人家也留了不少东西,但需要购置的东西也不少。 第32章 首先就是碗筷之类的,因为从前都是和老太太、老太爷一起吃饭,所以碗筷也都是共用的,搬过来的时候姜桃也不好意思多拿,就只拿了几个碗,几个盘子和几双筷子。以后日常大家一起吃饭,说不定还会有上门的客人,肯定还是多备一些的好。 然后就是厨房的调味料,她没拿姜家灶房的,今天午饭用的还是之前老举人家剩下的。 还有就是她们姐弟三个是不缺什么了,但是沈时恩和萧世南缺的东西就太多了。今天萧世南搬东西的时候没注意,还把袖子那处勾烂了一个洞。他身量比姜杨高大不少,也不能让他先穿姜杨的凑合。 买东西的时候姜桃就不吝惜了,在街边的摊位上买了一整套碗碟,另外还买了两个盛汤用的大汤碗,说给沈时恩和萧世南吃饭用,省的他们一趟趟来回添饭。 买完调味料,姜桃就拉着沈时恩去了成衣铺子,说给他们买几身衣服日常换洗。 沈时恩提着她买的大包小包,一直没有怨言,听她这么说了才开口道:「不用买这些,我和小南日常那两身就够了。」 姜桃选择忽视,进了铺子就让活计帮着挑。 一人给他们买了两身新衣裳,不过到底预算有限,所以选的只是普通的细布。四身衣服加起来也不到一两银子。 买完衣服就是鞋了,他们做苦役的最费的就是鞋,沈时恩脚上的布鞋鞋底都塌成一层了。 姜桃问了他和萧世南的尺码,又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双。姜桃怕两个弟弟心里不平衡,就再去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刀纸。 纸这东西就金贵了,姜桃根本没敢去看那些贵的,也不想买那次等的发黄的那种,就只买了普通档次里头稍好一些的,就这样还花了一两。 后来她看沈时恩两只手快提不下了,就说先这样吧,以后缺什么再来买。 「你自己呢?」回家的路上沈时恩问她,「怎么不给自己买点东西?」 姜桃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什么都不缺啊。」 沈时恩抿了抿唇没说话,眼神落在了她发髻上。 姜桃的头发生的极好,浓黑顺滑,像墨色锦缎,只随意挽了一个最普通的妇人发髻,都好看的不像话。只是这样好看的头发,却只插着一支小小的银簪。 姜桃察觉到他的视线,摸着头上的发簪说:「我也不爱这些,而且我也有好几支银簪呢,从前爹娘在的时候给我买的。」 原身的爹娘从来没有重男轻女,对长女宝贝得很,原身从十二岁开始,他们就开始给她打银簪子。到他们意外去世之前,原身已有了五支银簪子,不过她手也松,想着反正日后爹娘还会给自己打新的,就送了两支给手帕交钱芳儿。还有就是他们给原身置办嫁妆的时候,瞒着老太爷和老太太给她打了一支金簪子。 姜家老太太活到那把年纪了,也就一只金手镯和一对金丁香。 所以原身爹娘让姜桃出嫁前千万不能露出来,原身也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每天都要拿帕子擦拭一遍。 不过后头姜桃穿过来了,年前给原身爹娘上坟的时候,她把那支金簪子埋在了坟前,算是给原身立的衣冠冢。这样以后给原身爹娘上坟烧纸钱的时候,也能供奉到她。 不过沈时恩这话倒是给姜桃提了醒了,还有两支银簪子在钱芳儿那里呢,她既然看不上原身对她的心意,这不得让她吐出来?! 两人说着话就回到了家,刚走到天井里,就听到屋里姜杨和萧世南吵起来了! 两人吵起来的起因并不复杂。 一开始就是姜杨带着小姜霖写功课。 小姜霖入学不过半个月,功课就是描红写大字。 午饭前萧世南给他买的糖葫芦还没吃完,他就一只手拿糖葫芦,一只手拿笔写字。 姜杨起初在一旁看书看得认真,小姜霖又小口小口吃的悄无声息的,就也没发现。 等看到了,姜杨就皱眉呵斥他道:「功课岂能儿戏?要么你就吃完了再写,要么你就写完了再吃。」 姜桃不在家,小姜霖对着姜杨也没那么恭敬,当即就说:「天都热了,糖葫芦放久了外头的糖衣就化了,不好吃了。要写的大字也多得很,吃完再也来不及写完怎么办?我一边吃一边写,小心一些不弄在纸上不久好了嘛。」 话音未落,他竹签子上咬剩的半个就掉在了纸上。 小小姜霖也很心虚,立刻把糖葫芦放了,又把掉下来的捏了放进嘴里。 姜杨实在看不下去了,黑着脸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咱们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孩子?」说着他走到书桌旁,看到他纸上脏了一块,拿起来就揉了,说重写。 小姜霖立刻就急了,跳起来去抢,「你干嘛啊!就脏了一个角落而已,我还差两个字就写完一整面了,你给我揉了干什么?!」 第33章 兄弟俩吵吵着,萧世南听到了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姜霖拿回了被揉废了的纸团,委曲巴巴地和他诉苦。 萧世南打圆场,一面安抚小姜霖,一面和姜杨道:「我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小时候也顽皮的很,还不如小阿霖这么小就知道乖乖练字呢。他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不要对他太严格。」 姜杨今天也累着了,人累了脾气就更差,当下就语气不怎么好地还嘴:「他以后是要科举的,科举第一项就是看卷面,他这习惯要是保持下去,以后读再多的书,写再好的文章都没用。我不对他严格,考官能对他不严格吗?你不懂就别说话!」 萧世南也听出来他是为小姜霖好了,但是小家伙眼泪汪汪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他就又帮着说了一句。 「那你好好地和他说,上来就呵斥他,揉他快写完的字,他肯定是要难过的。他到底年纪还小嘛。」 姜杨也真的生气了,气的倒不是萧世南帮着小姜霖说话,气的是他弟弟。弟弟同姐姐比同他亲近就算了,怎么看着连和只认识了几天的萧世南都比和他亲近? 萧世南不过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又帮他说了几句好话,他那好赖不分的弟弟就抱着人的腰不撒手了! 「我教我自己弟弟写功课关你什么事?」姜杨黑着脸,又对小姜霖道:「你过来,给我站在这一个字一个字重写,我看着你写,一个字写不好就整张作废!」 小姜霖委委屈屈地抱着萧世南不撒手,权当把他哥哥的话当耳旁风。 「你哥真恼了,你先去写呗。等你姐姐回来你再告状。」萧世南小声劝他。 小姜霖噘着嘴,不肯挪脚,「姐姐只会让我尊敬兄长,一次都没有骂过他。」 「别扯闲话。」姜杨拍了桌子,又对萧世南道:「和你没关系,你去自己屋待着去。」 萧世南一直好脾气地充当他们兄弟的和事老,姜杨一会儿说他什么都不懂,一会儿又说和他没关系,把他也说毛了。 「什么叫和我没关系?咱们日后住在一处,我哥可是交代我把你们当弟弟看的。你这么说的我像个外人似的?」 「我没说你是外人,我只是说我教小阿霖读书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既然是一家子兄弟,有什么是我不能参与的?还是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对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一窍不通?」 姜桃和沈时恩回来的时候,就正好听他们吵到了这里。 小姜霖立刻冲过来抱住姜桃,等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她也有些汗颜。其实就是很小的事情,如果她在的话,他们兄弟两个根本不会吵起来,萧世南也无辜,好心充当和事佬,结果被姜杨的嘴炮波及到了。 「你跟我出来。」沈时恩喊了萧世南跟他出去。 姜桃就留在屋子里和姜杨、小姜霖说话。 她先说小姜霖,「我早就说了你课业上的事,家里没有人比你哥哥有经验了。旁的也就算了,这方面你不听他的,还能听谁的?而且我一直怎么和你说的?哥哥就是哥哥,当然他也可能会有错,但是你不能不尊重他。遇上事了,你可以和他讨论一下,只一位躲在旁人身后算什么?虽然你小南哥哥也不是外人,但是你这样做让他怎么想?觉得你们亲兄弟之间都有嫌隙?也得亏是在家里,要是让旁人见到了这样,该笑话咱们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姜的兄弟,居然没比陌生人强多少。」 小小姜霖扁扁嘴,说知道错了,又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姜杨撇撇嘴还是不高兴,这胖弟弟就在姐姐面前卖乖,要是姐姐不在的时候,他能有现在一半乖巧,今天何至于闹起来? 姜桃这次没把小姜霖支出去,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说姜杨,「我前头已经劝过你,说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但是别人不知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句六月寒。这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我知道你要说你对旁人会注意,不这样的,但是你也说了,小阿霖今天能一面吃东西一面写字,往后说不定就会养成习惯,科考时卷面不洁。那你自己呢?你之前只是对着我和小阿霖,今天却波及到了来劝架的小南,这在家里养成习惯了,出去可怎么办?就算让你考中了,做了官,就你这样的,日后在官场上如何与人交际相处?」 小姜霖刚还蔫的和什么似的,眼下听到他姐姐也说他哥哥,心情立刻阴转晴。 姜桃心平气和地说完话,也不骂他们,让他们接着写功课。 自家两个弟弟她还是知道的,日常就掐的跟什么似的。但是虽然没少掐,老毛病也难改,但是都不是记仇的人,睡一觉就没有隔夜仇了。 她还是比较担心萧世南。毕竟她也不算了解他,怕他因为今天的事生了嫌隙。而且在她看来萧世南真的很无辜,脾气也算很好了。 她刚走到正屋,就听到萧世南在里头恹恹地道:「二哥,我知道错了。」 第34章 沈时恩就道:「他们是亲兄弟,咱们也不算了解他们,也许那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呢?阿杨也是半大少年了,要面子的年纪,私下里他弟弟顶撞几句可能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一去,他自觉丢脸,可不是就真恼了?」 姜桃快步进了去,打岔道:「你别说他,要真有不对,阿杨的小阿霖可比他不对多了。他们确实是亲兄弟,但小南也不是外人。其实让我说,今天的事情就是咱们刚住到一起,对彼此还不了解。阿杨就是嘴凶,对着越在意的人越没好脸。小阿霖是看着乖,没人的时候放肆一些,但也有度。但是要有人给他撑腰,那他就不得了,什么装委屈啊,告状啊,没有不在行的。」说着她又说萧世南,「你也是聪明脸孔笨肚肠,他嘴凶,你不一定说的过他。早在他说‘你懂什么’,‘不关你的事’,这种话的时候,你就该教训教训他。」 「我教训他?」萧世南被他说得懵了。 姜桃说:「对啊,说不过他你给他一拳,保准他老老实实的。反正他那嘴毒的性子若是不收敛,早晚要被人打,被外人打不如被咱们自家人打。」 萧世南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可不行,我哥说阿杨身体不好,我虽然看着也文弱,但到底也做过一些力气活,一拳给他打坏了可怎么办?」 姜桃也不接着逗他了,只笑道:「反正你们吵架我也只挨个说你们,不会骂你们。毕竟嘴唇也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何况你们几个大活人。但只说好一条,吵过闹过,就算打架也成,就是不能记仇。」 萧世南立刻摇头,说不会的。 「拌嘴的小事而已,我现在都不生气了,怎么还会记仇?」 姜桃说这样就好,又把沈时恩放在桌上的那堆东西扒拉出了给他买的新衣服和新鞋,让他快穿着试试,要是不合适还能回去调换。 这会儿萧世南是真的完全忘记了方才的事,只是惊讶道:「都是给我的?」 姜桃有些歉然,「家里银钱不多了,等下回宽裕了,再给你买好一些的。」 虽然她一直没问沈时恩他们兄弟从前的事,但不论是看他们的气度还是谈吐举止,就能猜想到他们从前的生活环境应该很优渥,最差也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家的孩子。 萧世南说不会,他爱怜地摸着细布的衣服,说自己身上今天出了好多汗,一时间竟没舍得直接穿。 姜桃想着衣服应该差别不会很大,但是鞋却是要试一试的,就让他先试鞋。 结果试完果然不合脚,脚指头都顶着了,她不由看了一眼沈时恩,意思是他这哥哥怎么当的,连自己弟弟穿什么鞋都不知道? 萧世南就帮着解释道:「我这几年脚长得快,不怪二哥的。」 姜桃见了就想,这才是兄弟啊,根本不会因为一点小事闹矛盾。再看看自家那两个冤家,一眼看不着就掐得像乌眼鸡。正月十五之后,小阿霖就被姜杨带着去书院,和他一起住在学舍,中间她不放心问了好几回,两个人都说没事,过得挺好,现在想来肯定是骗人的,私下里不知道掐过多少回了。 不过也算了,兄弟间打打闹闹也是一种促进感情的方式,她看得到的就帮着两头说说,看不到的就随他们去了,总不能老妈子似的跟在后头念叨。她看顾不了他们一辈子。 见萧世南不生气了,姜桃就把买的两刀纸给姜杨他们兄弟送了过去。 兄弟俩又在共用一张长桌写功课了,一个看书,一个写大字,虽然没说话,但脸上也没有气愤或者怨怼的神情了。 姜杨见了纸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若说读书最费什么,那肯定是纸了。而且这样的好纸,他已经有些日子没用到了。 而小姜霖看到纸顿时就兴趣缺缺,嘟着嘴说还如买点糕点吃来的划算。 「你啊,你哥哥有一点没说错你,除了一点吃的就想不到旁的了。」姜桃轻轻戳了戳他的胖脸蛋,「明天我送你们上学,给你在外面吃早点好不好?」 小姜霖立刻笑了起来,说要吃馄饨,皮薄馅大全是肉的那种。 姜桃无奈应下,让他先专心写功课,功课写不好别说馄饨,晚饭都得往后延。 怕他们分心,姜桃说完话就出去了。 走到屋外,她站了站脚,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怎么,她忽然有了种在当幼师的错觉。果然孩子一多,事情也跟着多了。在他看来,三个弟弟当然都是好的。只是个人的性情不同,萧世南对姜杨他们来说是陌生的,姜杨和小阿霖虽然是亲兄弟,以前也是各住各的,各过各的,现在他们突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摩擦肯定少不了。只希望他们都熟悉起来后,能不用让她操心了。 她刚准备走,就听到小姜霖在屋里压低了声音问:「姐姐说明天送我们去上学,那她发现了学塾的事情怎么办?」 第35章 姜杨就跟着道:「发现不了,她只送咱们到门口而已。你只要不多说什么,肯定不会露馅。」 姜桃刚想听听他们到底是什么事情瞒着她,兄弟两个却不再说话了。 她又站了会儿,觉得此时进去追问好像不大合适——仿佛她方才在偷听一般,就先按下,想着等明天送他们上学的时候再好好问问。 第二天一大早,姜桃和姜杨、小阿霖一道出了门。 她想着前一天听到的话,在街边摊档吃馄饨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询问他们最近学塾里的事情。 姜杨还是那套老说法,「一切都好。我六岁就跟着先生念书了,在学塾的时间比在家都多,能有什么事儿呢?」 姜桃又是看小姜霖。小家伙埋头只顾吃馄饨,被问起了,才抬起头茫然道:「学塾什么事儿啊?就是念三百千,然后练字啊。」然后又催促道,「姐姐快吃吧,一会儿凉了面皮子就发坨了。」 看他们这么坦然的样子,姜桃都有些不确定了。难道是她想的太多了,兄弟俩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他们彼此之间的小秘密?不然姜杨还有可能瞒她,小姜霖却是不会瞒她的——这小家伙最乖觉了,什么不高兴的事都愿意和她诉苦、撒娇。 看着时辰不早了,她也没再追问下去,送他们去了学塾,看着他们和斋夫打了招呼进了去,才转身离开,去卫宅报道了。 卫宅这边,卫夫人已经起了,正在屋里用朝食,听下人禀报说姜桃来了,就立刻让身边的丫鬟把她迎了进来。 不多时,姜桃进了屋,福了福身行礼,又道:「实在抱歉,家里的事情有些多,让夫人久等了。」 卫夫人笑着道:「我才是真的不好意思,你成婚第三天就让你来府做活。」 寒暄了两句,卫夫人让人撤了膳食,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道:「我这几日就要出门拜访,需要你给我和小女置办两身行头。新衣我家的妈妈已经裁好了,你看看应该绣些什么合适。」 说着话,丫鬟就捧上来身衣裙。 一件是天青色的褙子,下衬一条月白色的马面裙。另一条是鹅黄色的齐胸对襟襦裙。 天青色素净,鹅黄色娇嫩,姜桃一眼就知道前者是卫夫人自己穿的,后一件是她给卫家小姐准备的。 她略想了想,就到:「夫人的衣裙白色绣祥云纹如何?在裙摆处绣出层层云纹,行动间便有如云卷云舒之态。小姐的上衫绣浅粉色桃花,裙头绣小鹿卧于花丛之间,裙摆则用同色系略深一些的黄线绣一些迎春花如何?」 卫夫人见姜桃顷刻间就已经有了想法已经感到吃惊,再仔细一听姜桃的话,又确实是贴合她的心意——她要的就是精致讨喜,但又不能过于富贵惹眼。 「你拿主意便是。需要什么尽管和雅晴开口。」卫夫人笑着颔首,让人把姜桃引到正屋旁边的厢房做活。 唤作雅晴的丫鬟给姜桃备好了彩线和针线笸箩,还奉上了香茗。 姜桃倒是真没想到这份工待遇还挺好,不止老板,也就是卫夫人对她客客气气的,还专门给她配了个丫鬟当助手。当然这估计和她本身没什么关系,而是和卫夫人将要去拜访的贵人有关。 能让卫夫人如此紧张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姜桃心中想着,手下动作依旧是有条不紊。因为知道卫夫人是要去见贵人,她也不敢再藏拙,用的是师父曾经教过的绣法。不过这样的绣法虽然高明,但因为她师父的崇拜者太多,市面上也有许多模仿之作。不是特别精通的行家也看不出是原版绣法还是模仿之作。 雅晴一直在旁守着她,不错眼地看着她手下针线翻飞。起初她见姜桃连花样子都不描,径自就穿针引线开始绣,她心中还微哂,觉得这绣娘太托大了,若是没个十数年的绣工,如何就敢这般?也不怕把她们太太的衣裙给毁了。 而眼前的姜桃看着不过十五六,听说又是农家出身,雅晴可不觉得农家姑娘正从五六岁就有师父带着开始学刺绣。因此便想着找机会要去和卫夫人禀报一声。 可就在她想着心事的功夫,一朵姿态舒展的祥云便已经在姜桃手下呈现出来。 雅晴从来没见过这样快又绣的这样美的技艺,那熟练飞快的动作,让她眼花缭乱,一时间都看得呆了,再不敢把姜桃小看了去。 中午之前,卫夫人的裙摆的祥云已经绣的差不多了。 姜桃觉得眼睛酸胀,手腕也有些发硬,就说让雅晴把绣好的部分拿去给卫夫人先瞧瞧,若是满意,她再接着绣下去。 卫夫人正在正屋里看家里的用度账册,听说姜桃已经绣好了一部分,心中也诧异——从前府里的绣娘做活她是知道的,一身衣裙能在半个月内绣完都算快的。虽然她交代了姜桃这次的衣裙要急用,但也没想到会这样快。 第36章 半天能绣出什么来?莫不是随便绣一些糊弄她的吧? 这么想着,雅晴已经把绣好祥云纹的马面裙呈到了卫夫人面前。 和雅晴一般,卫夫人也被惊到了,再三同雅晴确认:「这是你看着她绣的?」 雅晴道:「太太吩咐奴婢好生照看绣娘,奴婢一步都未敢离开过。」 卫夫人伸手细细抚摸裙摆上形态不一、却都仙气飘飘的祥云,心中忽然有了些旁的想头。 苏大家爱才,这不是秘密。听说当初她只是被请到宁北侯府,只是答应教养侯府嫡女数月的,但后头那侯府嫡女展现出了了惊人的天赋,苏大家在侯府一待就是近十年,视之如亲女。 卫夫人是了解自家女儿的,让她拿针线跟要她的命似的,眼下十四岁了,就给家里人做过几个荷包。虽然绣的不算难看,但绝对和有天赋搭不上边。她之前就想着让自家女儿去做个记名弟子——这种弟子苏大家收过不少,想来是不怎么难的,但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如今她既知道了自家这绣娘这般厉害,不若就把她送去给苏大师当正式弟子,自家女儿跟着沾光依旧当记名弟子,不是更有胜算? 这么想着,卫夫人又让人去把姜桃去从厢房请过来一道用膳。 姜桃受宠若惊,进了屋就和卫夫人道:「我家就在茶壶巷,来回也不到两刻钟。夫人不必这般客气,我回去随便吃一点,肯定不会耽误了下午的活计。」 卫夫人也跟着笑,让丫鬟给她看了座,添了碗筷,道:「我家老爷也不在家,孩子们读书的读书,疯玩的疯玩,我身边也冷清。你就当是陪着我随便吃一些。」 姜桃也不好推辞,道了谢落了座。 卫家的午饭也很简单,卫夫人日常一个人吃饭就是三菜一汤罢了。 但这简单是对曾经的高官卫家来说的,和农家相比,那就完全是另一个级别了。 很快丫鬟就呈上了奶汁鱼片,玉笋蕨菜,鲜蘑菜心,并一道草菇蛋花汤。这些菜式清淡精致,不论是卖相还是香,都是姜桃只在上辈子见过、闻过的。 「没有事先准备,委屈你随便吃一些。这几天就在我这里用饭,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雅晴说。」 姜桃连忙摇头,说这已经很好了。 卫家吃饭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所以卫夫人也再和她说话,让她起筷。 姜桃一手端碗,一手夹菜。饭菜的味道真的很不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了!之前她还对婚宴上那碗红烧猪蹄念念不忘,但是那浓油赤酱的菜和这色香味俱全的精致小菜一比,高下就立现了。 她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饭,而卫夫人用了半碗之后也就放下了筷子。 之后丫鬟撤下膳食,又上了温水给她们漱口。 卫夫人在饭桌上就观察过姜桃的礼仪,真的是挑不出一点错处,甚至她觉得连她家茹儿也是不如姜桃的仪态好看的。如今又看她素手端起茶碗,掀开茶盖抿一口热水,再用袖子挡在口鼻处,侧头吐在了丫鬟捧着的小盂中,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分矫揉,实在是赏心悦目。 卫夫人就一边用帕子擦拭嘴角,一边问起:「阿桃,你不介意我这般称呼你吧?」 姜桃道不会,卫夫人又接着道:「我看你姿态礼仪莫不是百里挑一的,刺绣的记忆更是常人难及,不知道是不是幼时曾蒙名师教导?」 她已经打听过姜桃的背景,知道她是秀才家的女儿,也隐隐听到一些她不好的批命。但是读书的人家虽然对鬼神有敬畏之心,却不至于完全相信鬼神之说,所以也就不介意那些。 姜桃答道:「爹娘在世时对我也是悉心教导,倒是有过不曾夫人说的名师。」对着卫夫人,姜桃没敢冒冒然提自己之前扯的在梦中承仙人教导的谎,只说是原身爹娘教的。反正原身爹娘已经去了,卫夫人也不可鞥事无巨细打听得那么清楚。 卫夫人虽然诧异,倒也没有不信,只是暗叹没想到乡野中也有那等讲究规矩的读书人家。姜桃爹娘的去世是伤心事,她也不好多提,便也没有接着问下去。 她们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打了帘子进屋。 来人是个十四五的文质少年,面容生的十分白净清秀,身穿一件翠色圆领绸衫,进了屋就呼热,让丫鬟给她上冰酪。 卫夫人的面上满是宠溺,笑着骂道:「越大越没规矩了!这小城这时节哪来的冰可用?给我好生坐着,心静自然就凉了。」 「真真是什么都不方便。」少年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发现了屋里的姜桃。 他眼中立刻呈现出惊艳之色,毫不讲究地上前盯着姜桃的脸猛瞧,笑道:「家里哪来的这么标致好看的小娘子?」 姜桃起先被他孟浪的行径吓了一跳,待看清他面容上的细微之处,她抿唇笑了起来,也不躲了。 第37章 面前的少年皮肤白净得像刚剥了壳的鸡蛋,睫毛纤长,嘴唇殷红,喉头也没有喉结。哪里是什么公子,分明是个姑娘! 「茹儿,不许胡闹!」卫夫人轻叱,又对姜桃歉然道:「小女顽劣,你莫要见怪。」 姜桃摇头笑了笑,说并不会。 卫茹调皮地对着姜桃眨眨眼,说:「你这小娘子不仅貌美,还这般聪慧。一眼就发现我是女子了?」 「许是因为常年做刺绣,需要观察细微之处,所以眼力比一般人好些罢了。」 看她们母女有话要说,姜桃就很有眼力见儿地站起身,说自己先去做活了。 卫茹笑着坐到了卫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撒娇,「娘,我闷坏了,我喜欢这个小娘子,以后就让她陪我一道玩好不好?」 「我都纵容你换了男装出去逛了一上午了,怎么还闷?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卫夫人一边说她,一边想到自己的盘算。先不管能不能成,若是能成,自然是女儿和姜桃处的越融洽越好,所以她道,「阿桃还要给咱们绣衣服,你要是实在喜欢她,就在旁边看着她做活,但不许打扰她,知不知道?」 卫茹说知道了,没多会儿她换好了家常的衣裙,随便吃了些东西,就去厢房找姜桃了。 其实卫茹听到卫夫人说让她陪着姜桃做刺绣的时候,就觉得兴致缺缺了。她是真的不爱琴棋书画和女红这些东西。只无奈她错投成了女儿身,日常生活就是离不开这些东西。 他们阖家搬回这小城几个月了,她求她娘说想出去看看,从去年年底求到现在,也才得了半天的时间自己出去逛逛。 而且说是她自己逛,后头还跟着丫鬟婆子一大堆,也就是在街上酒楼吃了个早点,再听了一会儿说书,逛了逛店铺,就回家来了,实在无趣。 不过难得家里来个生人,而且还是本地的,总比自己闷着,只能读书练字来的有趣。所以她还是来寻姜桃了。 姜桃坐在向光处,白皙的肌肤在光下像薄胎白瓷一般通透,微微弯曲的颈项也优美的像画笔精心勾勒出来的一般,连同样身为女子的卫茹一时间都看呆了。 等回过神来,卫茹就搬了凳子挨着姜桃坐,和她攀谈道:「我娘说他从县官夫人那儿寻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绣娘,我还以为应当是和从前家里的绣娘差不多大的妇人,怎么你看着这样年轻?我十四岁了,你应该没比我大多少?」 姜桃手下动作不停,一边回答道:「我刚满十六,确实是没比小姐大多少。」 「你又不是我家丫鬟,不用称呼我为小姐,就以‘你我’相称,随意一些就好了。」卫茹在桌子上趴了下来,把下巴搁在胳膊上,然后又接着道:「我看你梳了妇人发髻,是已经嫁人了?」 姜桃也回答了她,卫茹看她说话时候唇边梨涡若隐若现,语气也是轻轻缓缓的让人很是舒服,不由长长一叹,「可惜我不是男儿,不然肯定轮不着你现在的夫君。」 姜桃听了就忍不住笑起来。 她上辈子参加过的交际应酬不多,但多少见过一些高门大户家的小姐,都是带着一些傲气的,像卫茹这样平易近人,心性像个孩子的,倒是真的第一回 见着。 而且可能是她和家里几个孩子相处多了,也不觉得她这样会惹人厌烦,便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 后来还是雅晴看不过眼了,劝道:「小姐,若是平时便也罢了,眼下姜家绣娘是要赶着给太太和您绣衣裙的。时间已经不充裕了,您再这么耽误她的工夫,衣裙怕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来不及呗,要我说,娘那想头纯粹是空想。人凭什么收我呢?」卫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又撑着下巴看了姜桃绣了一会儿,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立马站起身对着姜桃歉然道:「实在抱歉,我难得见到生人,太过新奇所以莽撞了,这就不打扰你了。」 雅晴提醒的没错,她娘对拜访苏大师的事很在意。若是耽误了这件事,她娘最多就是说她两句,承担责任的肯定还是她眼前这个貌美的小娘子。没道理因为她的玩闹让旁人承担责罚,所以卫茹道完歉后很快就离开了。 姜桃其实也并没有被打扰到,不过能清静些肯定还是更有利于集中精神。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完,等到了需要掌灯的时候,姜桃就放下了针线,去和卫夫人告辞。 刚出了卫宅所在的街道,姜桃就见到了早就等在路口的沈时恩。 沈时恩平常是不怎么笑的,见了她便眉眼舒展,弯了弯唇。 姜桃也跟着笑,脚步轻快地朝着他过去,「怎么还来接我呀?而且怎么等得这么远?你可以去和门房说一声是来寻我的,去门房处坐着等我也行啊。」 沈时恩笑了笑,道:「只是站着而已,有什么累的?」他也没提为什么故意站的这么远,只是问她,「忙了一天了,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第38章 姜桃忙笑着摇头,「我就是做针线,又不是做体力活。累肯定是有一点的,不过也就是眼睛和脖子不舒服。」说着她就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说起来她还只有之前赶工桌屏的时候这样累过。 「别揉。」沈时恩拉住她的手,「揉了眼睛要发红充血,回去我绞了热巾帕给你敷眼睛。」 姜桃笑着应好,回握着他粗粝温热的大手,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回了家。 姜桃进门的时候一拍脑袋,道:「我还没去接阿杨和小阿霖放学。」 正好姜杨从灶房里端着饭菜出来,道:「我这么大了哪里还用你去接?咱家离学塾又不远,我带小阿霖回家就成。」 姜桃闻着饭菜的香气也觉得饿了,不过身体的累还是大过饿,她随便扒拉了两口饭,说想先歇一会儿,让他们吃完把碗放着,她躺一会儿就起来洗。 沈时恩他们当然不会让她洗碗,吃完就把碗筷收拾了。 而姜桃躺下没多久就开始犯迷糊了,她感觉到有人绞了热乎乎的帕子给她敷眼睛,接着便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探到她脖颈之后轻轻揉捏,还有一双肉肉的小拳头在给她捶腿…… 她舒服地直想叹气,还听到萧世南在很小声地问:「我热水都烧好了,要不要喊嫂子起来泡个澡再睡?」 姜杨就以同样的小声回答说:「她从前忙起来的时候觉也不睡,饭也不吃。如今还知道吃饭睡觉,就让她先歇着。晚间我写功课时不时去看着火,把水一直烧着,她起来了随时能有得用。」 姜桃动了动嘴唇想让他们都别忙活了,但到底还没把话说出口,就完全睡着了。 一夜好梦,她第二天起来就觉得疲惫全消,连平时做刺绣最累的脖颈处都一点不酸痛,也不知道前一夜沈时恩给她揉了多久。 听到她起了,沈时恩便端来了热水,道:「我今天和小南就要回采石场服役了,晚间可能来不及去接你了。你天黑前就要回家,知道吗?」 姜桃忍不住笑着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从卫宅回家也不过一刻多钟,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了。」 她洗漱的工夫,沈时恩和萧世南也出门了,姜桃便招呼姜杨和小姜霖,说送他们上学。 姜杨却不肯让她送了,只道:「你从家里去卫家只要一刻多钟,若是送了我们去上学,则要多走快两刻钟的路。昨儿个你刚沾枕头就睡了,今天便在家洗个澡再出门。」说着又压低声音,「怎么也是刚成婚的,不好让姐夫嫌弃的,知不知道?」 姜桃好笑地看了一眼这小管家公,无奈地说知道了。 等两个小子也出了门,姜桃就进了灶房。 灶房里的水缸和长桌都被挪过了,空出来一个小角落放了个大木桶。 木桶还带着水的痕迹,显然是刚洗刷过不久。灶上也热着水,和旁边水缸里的冷水一兑,很方便地就能洗澡。 姜桃美滋滋地在浴桶里泡了一刻钟,换了新的衣裙接着去上工了。 就这样忙了五天,姜桃终于绣完了卫夫人和卫茹的衣裙。 卫茹还真挺喜欢和她聊天的,但是也没有再去打扰她,只在午间用饭的时候溜过去寻她说上一会儿话。 姜桃想着自己五天就做完了平常绣娘半个多月才能做完的活计,接下来应该是没什么活计了。 卫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同她道:「这几天你面色都熬白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给你放一旬的假。」 一旬就是十天,姜桃弯了弯唇,起身道谢。 不过卫夫人末了又添了一句,「我们明日要出门拜访,你跟着我们一道去可好?至多就是半日工夫,结束之后你就直接回家歇着。」 老板都答应给十天长假了,不过是陪着出门一遭,也不是多累人的事。姜桃虽然奇怪卫夫人为何要带她一道去,但那是老板的私事,她就当是陪着出差了,便也没有多问,应下了。 …… 卫夫人到楚家别院拜访的时候,苏如是刚刚起身。 丫鬟也并不认得卫夫人,只拿着拜帖给苏如是看,不高兴道:「这些人怎么就这般不太平?都对外说了您来此处是散心修养的,这拜帖还是一张张往里送。咱们今日就要走了,临行前居然还能收到一张。」 苏如是的身份卫夫人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其他人虽然不如卫夫人机敏,但这几天的工夫也足够他们反映了,因此早在这五天的功夫里,别院的门房就已经收到了成筐的拜帖。 苏如是接过拜帖看了看,对曾经荣极一时的卫家倒是有些印象。不过她已经避世好几年了,倒也不在乎会不会得罪这些有根基的人家。 她把拜帖放下,转头问丫鬟:「小荣呢?怎么一上午都没有见到他?」 「少爷他……他……」丫鬟咬着嘴唇答不上来。 第39章 苏如是耐心地等着她回答,丫鬟没办法了,才认命道:「少爷说既是为了那绣娘来的,没道理连面都不见就这么空跑一趟。所以他一大早就把年掌柜喊着去那那绣娘家了,说就是绑也要把人绑来。」 「这小子。」苏如是无奈地笑了笑。 她知道楚鹤荣是一片好心,尽管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此行为何而来,但却也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 在这里待了五日,苏如是很多次都想让人去把那绣桌屏的绣娘寻来。可是寻来有什么用呢?一个在这里土生土长,有家人有夫君的姑娘,怎么会是她那个苦命的徒弟呢?不过是把她最后的念想打破而已。 不过既然楚鹤荣去寻那绣娘了,就见一见吧。苏如是想,若是不把这念想打破,他后半辈子如何安生呢?只要想到徒弟可能没死,可能在这世间某处受苦,她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一颗心都仿佛被剖成了两半,血淋淋地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所以苏如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丫鬟道:「让下头的人都先歇着,等小荣回来咱们再出发。」说着她的眼神落在了桌上的拜帖上,「把卫夫人请进来吧,也是缘分一场。」 楚鹤荣去寻那绣娘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既然恰好来了客人,那就见一见吧。分一分神,总好过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请跟我来。」楚家别院的丫鬟到了门口迎卫夫人。 卫夫人已经候了快两刻钟,倒也不见怒容,笑着微微颔首。 姜桃跟在后头,用余光打量着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楚家别院。 她是真没想到小城里还有这么装潢得这么阔绰的宅子,雕梁画栋那不必说,连回廊上的木头柱子都是红木的。 住在这样地方的定然是非富即贵,也难怪卫夫人这般郑重,在门口等了那么久也不恼。 到了苏日是住着的小院,那丫鬟道:「请卫夫人和卫小姐进屋去,其他人便在外头候一候吧。」 卫夫人知道苏如是这几年都不怎么爱见人,能这么顺利地见她,已经是意外之喜。所以她就转头吩咐姜桃和其他几个丫鬟,让她们在外头待着,莫要发出声响。 姜桃几人应下了,被楚家别院的丫鬟引到耳房里去歇息。 卫夫人带着卫茹进屋前,还不忘叮嘱她:「苏大家爱清静,一会儿进去了她不点你,你不许多嘴多舌。」 卫茹蔫蔫地应是,又伸手拉了卫夫人的衣袖,道:「娘,我会老老实实听你的话,但是若是苏大家还是不肯收我,你回去了可不能怪我。」 卫夫人赶紧把卫茹的手拍开,轻声叱责她:「没规矩,一会儿不许这样!」 给她们引路的丫鬟是这几年一直在苏如是身边伺候的楚家家生子玉钏。 玉钏她娘伺候了楚家老太太一辈子,因病去世前把自己的老来得女托付给了楚家老太太看顾。 楚家人丁虽然兴旺,孙辈却都是男孙,楚老太太是真心喜欢玉钏,把她当半个孙女瞧。 后头苏如是住进楚家,玉钏就萌生出了想拜苏如是为师的想法。 楚家老太太知道自家好友心灰意冷,暂时没有收徒的念头,就把玉钏派到了苏如是身边,让玉钏凭自己的造化去争取。 这三年多来,玉钏一直兢兢业业地照顾苏如是的起居,苏如是待他虽然和气,却从来不曾在刺绣上指点过她。 如今听到这卫夫人居然想着要把自家女儿送到苏如是身边,这样心存妄想的人,玉钏这些年不知道见过多少了。她蔑笑着将卫夫人和卫茹上下都打量了个遍——卫夫人穿着一件天青色褙子,下配一条月白马面裙,是极为素净、甚至在玉钏看来是素净过头,显得有些寒碜的打扮。不过马面裙裙摆绣了层峦叠嶂的祥云,行动间云卷云舒,很有些动态美感。 在看她身旁的卫茹,一袭娇嫩的鹅黄色对襟襦裙。上衫点缀着十来朵拇指大的粉嫩桃花,各朵桃花花瓣姿态不一,迎风舒展,胸口的裙头上绣着一直灵巧可爱的小鹿。小鹿的眼睛尤为生动,水汪汪黑黝黝的,好像真的在和人对视一般。 玉钏既想拜苏大家为师,自然也是精通针线的。 看到这里,她唇边的不屑冷笑便收住了——她自诩她是绣不出这样精巧讨喜的图案的。若这些是眼前这位少女绣出来的,那么苏大家可能真的会对她另眼相待。 不容她再细看和细想,卫夫人和卫茹已经进了屋。 玉钏无奈地咬了咬唇,又跺了跺脚,只能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想。 苏如是见到了卫夫人和卫茹之后,就让人给她们上了茶,看了座。 「久闻您的盛名,今日才见着您。」卫夫人客客气气地和苏如是寒暄,「冒然上门来叨扰,我也实在抱歉。只是家中小女一心对您满心仰慕,非要磨我带她来见您。」说着她又看向卫茹,「如今终于见到了苏大家,还不快快上前见礼?」 第40章 卫茹对自家娘亲这种场面话不以为然,但也不敢表现出来,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苏如是福身行礼。 苏如是心里还记挂着楚鹤荣去寻的那绣娘,也没仔细打量卫茹,只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道:「是个好孩子。快坐着吧,莫要这样客气。」 卫茹轻声应是,又坐回到了卫夫人身边。 卫夫人便接着笑道:「这丫头在家里还活泼的紧,如今见着您倒是不敢放肆了。我正头疼如何教导她,您看若是让她到您身边伺候……只当个丫鬟,替您斟茶倒水也无妨,我就是想磨磨她的性子。」 苏如是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味。虽然卫家老太爷早些年就退下来了,卫大人现在也辞官归乡,但到底是书香门第,他的姑娘怎么可能来给人当丫鬟?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若是早几年,苏如是或许还会因为不想得罪人而斟酌一番。但到了如今,她早就不在乎那些了。 她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弄茶汤,半晌后才慢慢地道:「我老了,日常再也不碰针线了,更用不着那么多的人伺候。卫夫人的一片好意,怕我只能辜负了。」 卫夫人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但也不甘心就这么被挡回来,又道:「我听说楚家的老太太有心培养孙辈走读书科举的路子,我家老爷如今赋闲在家,正有心收学生。」 听到这,苏如是倒是把茶碗放下了。 她同楚家老太太是幼时就认识的朋友,这几年也是多亏了她的照顾。她也不是不知道报恩的人,但是她也确实真的不想再收徒。 卫夫人见她似有所动容,便接着道:「我家老爷从前虽然官位不高,但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若是能接下师徒缘分,对咱们两家都好是不是?」接着卫夫人便给卫茹打眼色。 卫茹心里虽然不愿意,但还是配合地站起身,上前走到苏如是面前,盈盈下拜,「我仰慕您已久,还请您体谅我一片孺慕之心。」 她屈膝蹲下的时候,裙摆便如同盛开的花一般迤地展开。 苏如是这才注意到她的下裙竟也是有图案的——用了同色系稍深一些的黄线在鹅黄色的绣了许多迎春花。 迎春花迎风舒展,片片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但因为和底色太过接近,乍看过去根本发现不了。 苏如是心神一荡,再没有心思去听她们说话。 很多年前,她还在宁北侯府陪在徒弟身边的时候,侯夫人看不得徒弟打扮的花枝招展,徒弟就用同色绣线在自己的裙摆处绣上大片大片的花。 她看着好笑,说:「旁人做刺绣只怕别人瞧不着自己身上的绣图,力求和底色不同,夺人眼球。我活了这些年,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她徒弟也笑,说:「谁说女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是为了给旁人瞧的?我偏不,我只为了自己高兴。」 说着,她徒弟就提着裙摆转着圈地同她展示,「再说离得远了确实瞧不着,离近了不就瞧见了?师父,你仔细看看,我这裙子是不是特别低调但有内涵,特别的美?」 她徒弟虽然身子弱了一些,又镇日里被继母压着连门都难出,却笑得比谁都快活。 她就也跟着笑,夸她:「是很美。」裙子美,徒弟纯真无忧的笑容更美。 时隔经年,苏如是再没有见过这样的绣法,也没有见过如她徒弟那般的人。 「卫小姐身上的裙子……是何人、何人所绣?」苏如是颤抖着嘴唇,语不成句地问道。 「是我家的绣娘。」卫夫人虽然觉得苏如是的神情有些反常,但苏大家注意到了女儿身上的绣样是好事,便回答道,「是个小娘子,是槐树村姜家秀才的女儿,如今在我家做工,今日也陪着我一同而来,如今正在外头等候。」 槐树村姜家……不就是之前给楚鹤荣绣桌屏的那个?! …… 玉钏一直躲在屋外听着里头的动静。 初时她听着苏如是冷淡的回应,唇边又泛起轻蔑的笑——果然如她想的一样,苏大家还是不想收徒。后头她听到卫夫人以自家男人收学生为条件,就冷了脸,在肚子里骂这些臭读书的果然一肚子弯弯绕绕,竟还想着用旁的条件交换? 还来不及听更多,院子里其他下人注意到了她,她也就不好再明着偷听了,只能甩了帕子走人。 「玉钏姐姐,可要去耳房里休息?」小丫鬟端着点心经过廊下,笑着询问她。 玉钏没好气地哼声,「耳房里来了那么多生人,怎么休息?」 但在廊下站着也不是个事儿,让苏大家知道她偷听肯定是要恼她的,所以玉钏说是什么说,还是跟着小丫头一道去了耳房。 姜桃此时正和雅晴几个坐在一处喝茶。 她到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卫夫人拜访的是谁,只是从招待她们的小丫鬟口中得知此处是楚家别院。 第41章 姓楚的,又这般富贵的,姜桃就想到了芙蓉绣庄的少东家。 只是她也不了解楚家具体有哪些人,值得卫夫人这般郑重对待的。 正好小丫鬟端着点心又回来了,姜桃便接着询问。 小丫鬟还没回话,玉钏就冷着脸哼声道:「别在这儿假模假样的了,你们要是不清楚,能这么大早跟着你们主子上赶着递拜帖?」 她恼卫家母女,对着旁人不敢表现出来,对着姜桃她们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说完还倨傲地扬了扬下巴。 姜桃也不明白她怎么上来就不给好脸,但还是道:「卫夫人只是让我陪着一道来,我倒是真不知道今日她拜访的是何人。」 玉钏又哼了一声,道:「怕是卫夫人知道她想让苏大家收徒的算盘多半要打空,所以连你们都瞒着,怕丢脸呢!」 姜桃如遭电击愣在原地,半晌后才讷讷地、不敢置信地问:「苏大家……是哪个苏大家?」 玉钏更没好气地道:「刺绣名家苏如是,天下哪个女子没听说她的?我说你要装也装的像一些!」说着玉钏也不再理她,坐到一旁让小丫鬟给她倒茶。 姜桃呆坐良久,然后嚯地起身,快步走出了耳房。 但待她走到院子里,正屋的门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她突然不敢上前了。 她见到了师父怎么说呢?说她虽然当时已经死了,但是后头又借尸还魂活了? 如此耸人听闻的话,师父会相信吗?会吓到她吗? 她犹豫着,踌躇着,正屋的门却忽然从里头打开了。 苏如是走了出来,他看到了院子站着的陌生少女,眼神却给她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姜桃和她隔着半个院子对望,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师父还是她印象里的师父,穿着打扮很是素雅,一头银发抿的一丝不乱。 师父也不同了,她以前虽然穿着低调,但对一身绣技很是骄傲,自己的衣服都是亲手绣的,衣领或者袖口,都会点缀着她最喜欢的丁香花。而不是现在这样通身不带一点绣样。 师父也老了瘦了,脸上皱纹多了,头上白头发也多了,不过四年不到的光景,她却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眼泪不受控地充斥眼眶,她听到师父颤抖着声音问她:「你是不是还想去醉香楼吃酱肘子,听说书?是不是……是不是还想去梨园听戏吃茶点?我带你去好不好?」 醉香楼和梨园,是姜桃上辈子最想去的地方。 其实倒也不是这两处地方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她太向往外头的世界了,而这两处是她仅从下人嘴里时常听到的热闹地方。 她自己都记不清和师父提过多少回了,反正但凡有出门的机会她都要提一提。 但不管提多少次,师父都以她身体不好为由,不肯放她去那等鱼龙混杂的地方。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她的执念。 可惜一直到她上辈子稀里糊涂的结束了,姜桃都没去过那两个心心念念的地方。 她掀了掀唇,忍不住想笑,泪珠却先一步滚了下来。 「还有醉香楼的酒糟鱼,桂花酒,酱爆乳鸽,都是要吃的。还有梨园那个传闻中最好看的小青衣,要点他单独给我演一出《嫦娥奔月》。」 听她说了自己这几年回忆了无数遍的话,苏如是身子微颤,闭了闭眼,才让激荡的心神强行平复下来。 她红着眼眶对着姜桃伸出手,姜桃快步走了过去,却没有握住她的手掌,而是捏住了她的尾指。 上辈子她幼时就把师父当母亲,想要她牵着自己,就像别人家的当娘的牵着自己女儿一般。 苏如是却道她到底是侯门嫡女,若是让人瞧着了,告到她继母那里,她那继母少不得要责备她形容无状。 姜桃那会儿穿过来没几年,第一世虽然也活到了少年时,但常年与世隔绝,性子还如孩童一般。听到那样的回答,失落地好几天都没个笑脸。 她身子一直不好,苏如是看了心疼坏了,就同她打商量,说那就只牵手指还不好?这样衣袖一挡,旁人也就看不真切了。 这也是只她们师徒彼此知道的小秘密。 师徒二人牵着手径自就进了屋。 卫夫人和卫茹后脚跟着苏如是出来的,一头雾水地听了她们两人的对话还没反应过来,门就已经关上了。 苏如是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还请卫夫人和卫小姐去厢房稍待片刻。」 母女俩虽然还是糊里糊涂的,但到底是有求于人,闻言还是让楚家的丫鬟把她们带到了厢房。 「你……你……」苏如是在人前时还算镇定,此时进了屋内,眼神描摹着姜桃陌生的脸庞,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42章 姜桃把她的手放开,起身给她轻拍后背顺气,一面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和您说。只是当年庵堂的大火之后,我醒来就成了农家女姜桃。这事情很诡异是不是?我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不然您考考我吧?从前的事情我都记得的,您随便问。」 平复了心情的苏如是却没有问从前的事,只是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温热的手掌紧紧攥着她的手,不错眼地看着她,问她:「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吃的好吗?睡得好吗?还有没有生病?」 姜桃已经准备好了各种的应答,她甚至还想好了,不把那些受的苦难告诉师父,而是会和师父说她过得很好,不生病了,也能靠着师父教的手艺挣银钱,还有了关心她的家人和夫君…… 可是听到师父这样问了,眼泪又不受控地流了下来,她几次张嘴,都没把准备好的答案说出口。 苏如是爱怜地给她擦眼泪,又佯装生气地轻声骂她:「是不是长本事了?我问你话都不肯说真话了?」 姜桃再也忍不住,如孩童一般哇一声哭了出来,她无比委屈地抽噎着道:「我过得一点都不好,借着这副身体刚活过来的时候,这副身体病的要死了。那家人好坏,每天给我吃冷的结出冰碴子的汤药,连个炭盆都不给我。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原身的身体情况很好,我只要撑下去,我就能拥有一个健康人的身体。可是我也害怕,怕自己撑不下去,怕我吃完药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睁眼的时候了……」 「后来他们看我像治不好了,就把我送到庙里去等死。庙里比那个家里好,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在山上从白天待到日落,再从日落等到天明,待了快半个月……庙里的东西也难吃死了,那家人给我的干粮三五天就吃完了,我只能去找书上看过的那些野菜来吃,其实好多野菜我根本没见过实物,我怕我吃着吃着就吃死了,可是我也清楚我要是不吃,才是真的会死……」 姜桃语无伦次地越说越委屈,气促地直哽咽,苏如是轻轻捋着她的后背,再不发问,只耐心地等她慢慢说。 「后来我病好了回到那个家了,他们说原身的爹娘是我克死的,非要让我尽早许人。我恨死他们了,怎么能那么坏?」她像小孩和母亲告状一般,「我只是想活着而已,他们怎么就那么容不得我呢?那家的两个媳妇还擅自做主找了人来和我相看,幸好相看的是我之前在庙里认识的男人。我和他成亲了,他待我也很好。可是有时候回想起之前的事,我还是会惶恐,如果我不是那么幸运呢?会不会真的被他们逼着胡乱嫁人?」 没有人是生来就坚强、无所畏惧的。如果有,那只是爱她的人不在身边罢了。 姜桃絮絮叨叨说了好大一通,眼泪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良久之后才她才停了下来,只是还是一个劲儿的打哭嗝。 苏如是一直静静地听她说,她的眼泪没有姜桃那么多,只是神情严肃,眼眶血红。 看她哭的没有眼泪了,苏如是拿出帕子给姜桃擦了脸,还用帕子拧着她的鼻子让她擤鼻涕。 姜桃借着她的手擤完鼻涕又不好意思起来,脸红红地窝在苏如是怀里不肯抬头,又生自己的闷气——明明都打好腹稿了,怎么被师父一问,就像几岁的小孩一样哽咽着开始诉苦。这不仅仅丢脸,而且还会让师父心里难受。 苏如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回抱她,生怕如同无数次午夜梦回那样,一伸手就抱了个空。她也唯恐自己是年纪大了,大白天便开始做梦了。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永远不要醒来吧。 …… 师徒二人从晨间一直待到了午时,和卫夫人母女一样,楚家其他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是玉钏,问清了苏如是带进屋里的是卫夫人带来的绣娘,卫家母女身上的衣袖也是她绣的,顿时就急了。但是急也没用,她只能不甘心地在正屋门口打转,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再明目张胆地再偷听。 一直到午间十分,楚鹤荣黑着脸,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相比他只是走路姿势略显怪异,身旁跟着的家丁形容看着更为可怖,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连本来样貌都看不清了。 「少爷这是怎么了?」别院的下人都吓得不轻,但因为情况看着很糟,都只敢站得远远地询问,并不敢上前。 玉钏见了楚鹤荣面上就出现了喜色,上前就道:「少爷总算是回来了,今早来了一对母女拜访。苏师傅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见了那家带来的绣娘就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然后就和那个绣娘进了屋不出来了,到如今都过去一上午了。您快进去瞧瞧吧。」 「你笑什么笑?看本少爷被人打了你很高兴是不是?」楚鹤荣对着她就是一通没好气地骂。 别看玉钏在旁的下人面前全是一副主子派头,但楚鹤荣这样的正经主子却是不给她面子的。尤其是楚鹤荣眼下正是一肚子气的时候—— 第43章 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带着年掌柜去了姜家村寻那绣娘。 没想到去了姜家,却被告知那绣娘嫁了人就搬进了城,不在村里住了。 扑了个空的楚鹤荣没死心,接着和姜老太爷询问姜桃在城里的住址。 他不知道姜桃早就告诉过姜老太爷,说城里两家很大的绣庄在打擂台,她暂时还不想牵扯其中,若是那两家再来人来问,只搪塞就好,不要告知更多关于她的消息。 所以任凭楚鹤荣拉下脸说尽好话,姜老太爷就是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后来楚鹤荣也急了,就让年掌柜拿出银票,说只要姜老太爷肯说,银票就全都是他的。 姜老太爷虽然是乡下人,但重规矩、好面子,哪里受过这只屈辱,拿着扫帚把他们都赶了出来。 楚鹤荣也不能真跟个老爷子动手,只能灰溜溜地吃了闭门羹。 但他都兴师动众地来了,肯定不能空着手回去,就用银钱去向槐树村的村民打听。 财帛动人心,村民们自然心动了,但也确实是不知道姜桃他们具体搬到了哪里。不过他们缺是知道沈时恩的苦役身份的。所以就把白山采石场的位置告诉了楚鹤荣。 楚鹤荣就马不停蹄地带着年掌柜往采石场去了。 又是一通赶路,累了半上午、又挨了姜老太爷一通骂的楚鹤荣也是一肚子邪火。 等到了采石场寻到了沈时恩,他也不说旁的,开门见山地就道:「我是楚家的孙少爷,我觉得你媳妇儿绣技好。你让她和我去一趟我家的别院。」说着又让年掌柜拿银票,又想着这些银票连姜家那老头子都打动不了,怕是也打动不了眼前的壮汉,楚鹤荣又摘下了手上的玉扳指,随身携带的玉佩等一系列贵重物,接着道:「这些都是你的!若是还不够,你只管说个数,我家的金银多得是。」 然后沈时恩就把手里的石镐放了下来,往他身前走过来。 再然后他就看不清了,就好像眨眼之间,他带的家丁全都通叫着倒在了地上。 楚鹤荣吓地掉头就跑,被沈时恩一脚踹在了屁股上,摔了个狗吃屎。 幸好在沈时恩沙包大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之前,他身边的年掌柜急急地开口了,说:「壮士住手!我们少东家没有恶意,是家中长辈喜欢上次您家绣娘绣的那幅桌屏,想让绣娘去见见那位长辈而已!」 楚鹤荣这才免于皮肉之苦,也不敢和沈时恩歪缠了,从地上爬起来边跑边喊:「山高水长,你小子有本事别跑!等小爷回去叫够了人再来收拾你!」 然后他就夹着尾巴带着一帮子伤兵残将回来了。 一回来看到玉钏还敢笑着同他讲话,他能有好脸才有鬼! 「把别院所有的家丁都给我喊来!」楚鹤荣一手拨开玉钏,气愤地道:「自古双拳难敌四手。小爷还就不信他真是武曲星下凡不成?!小爷倒要看看他一个人能打多少个!」 年掌柜急急地劝他说「少东家,是您那话说的有歧义,说得好像是您看上了人家媳妇一样。误会一场啊。」 楚鹤荣不耐烦道「你要是怕了你就明说!人呢?都死了吗?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年掌柜确实是怕的,楚鹤荣没看清,他可看清了,沈时恩出拳快的像一阵风,那绝对是打小就下了苦工的练家子。楚家的家丁虽然训练有素,但那也只是常人程度的健壮能打,和练家子根本没有可比性。得亏他当时和楚鹤荣站在一处,没有和家丁似的冲上前,不然他这把老骨头还真遭不住对方一拳! 但是看楚鹤荣怒火滔天、听不进劝的样子,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能到正屋门口,隔着门板请苏大家出来。 苏大家在屋里也听到了外头的响动,又换了一条干净的帕子给姜桃擦了眼泪,便起身开了门。 楚鹤荣看到她出来了,便收敛了一些怒气,上前道「惊扰到您了吗?实在是抱歉,您先在屋里歇着,等我找人收拾了那苦役,咱们再出发。」 苏如是道不忙着离开,又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楚鹤荣有点委屈地告状道「还能什么事?就是那姜家村绣娘的夫君不识好歹,我给他银钱,让他喊她媳妇同我走一遭。他二话不说就打人,还踢我!真是不知好歹!」 苏如是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身后的姜桃。 姜桃在她后头走出来,听到有人骂沈时恩,就回击道「我沈二哥不是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肯定是你先惹到他了!」 楚鹤荣在绣庄匆匆见过姜桃一面,但也没把她放在心上,见了她只觉得有些眼熟,叉着腰说「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儿啊?」 年掌柜在旁边扯扯他的衣袖,连忙把姜桃的身份告诉了她。 楚鹤荣也懵了,她家人不是都不让她来吗?怎么兜了一大圈,人早就来自家别院了?那他这一上午又被轰赶又挨打的算怎么回事?! 第44章 「反正我什么都没干……嗯,可能是我说了让人误会的话,但是他也不能不由分说就打人啊!我爹娘都没打过我呢!」 苏如是这日心情大好,便抿了抿唇笑道「好了小荣,不闹了,都是一家人,我看你也没受什么伤。我代阿桃的夫君给你道歉好不好?」 楚鹤荣看到她笑了,先是一愣——快四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苏如是笑,还以为她就是那样冷清的一个人。而后听清了苏如是的话,他就更懵了,奇怪道「什么一家人啊?您不是才见了这绣娘一面吗?怎么就成一家人了?」 苏如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她能接受自己的徒弟借尸还魂,但旁人肯定是不能理解的,说不定就会把她徒弟当妖怪。而且当年的事虽然过了快四年了,但涉及到皇权纷争,谁都难保还会牵出怎样的风波来。 她不敢以徒弟的安危冒险。 所以她只是道「我和这丫头投缘,已经决定收她当义女。」 「义女?!」 这不仅是楚鹤荣和玉钏等人吃惊了,连卫夫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苏如是笑着看向姜桃,「你可愿意?」 从前她顾忌着徒弟贵重的身份,连牵手那样的行为都不敢有。现下徒弟重活一世,她只想把欠徒弟的都弥补给她,包括母女名分。 姜桃又想哭了,但是在人前,她还是努力把眼泪忍住了,只点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恭喜苏大家!」卫夫人第一个出声贺喜,也不忘给自己表功,「我只是想着阿桃性子和模样讨喜,绣技又非泛泛,便想着让她给您当个学徒。没想到她竟这般得你的喜欢。」 苏如是对着她微微颔首,倒也承了她这一份情。 「那……那我还怎么报仇啊?」楚鹤荣懵懵地挠后脑勺,自顾自嘀咕道「您和我奶奶是一辈,那这绣娘不成了我姑母了?那他夫君不就是我姑父?怎么跑一趟这小城,我还多出俩长辈?」 姜桃听到这个便宜大侄子的嘀咕,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笑够了,姜桃还是正色同苏如是道「我身上还带着孝,现下不好明着认干亲。」 苏如是点点头,说不急的,私下里都知道就成。 一点虚礼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她只要看着徒弟活着,好好地活着就好。 「那咱们还走吗?」楚鹤荣终于找回了一点神智,也不敢提报仇的事了。 苏如是摇摇头,「不走了。」她是不会再和她的阿桃分开了。 「那我自己回去和奶奶报信?」 苏如是说你也不用走了,说着又看向卫夫人,「卫先生正在收学生,你去他名下读书,我给你奶奶写一封书信,知会她一声,她只有替你高兴的份儿。」 听到这里,楚鹤荣已经不是懵了,而是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让他跟着人读书???他堂堂楚家最受宠的孙少爷要在这小县城里读书了???这发展未免太让人始料不及了!!! 最高兴的就属卫夫人了,苏大家这么说了,也就是肯把她女儿一起收下了。 「好好好,真是双喜临门。」卫夫人脸上是止不住的笑,而后又改口道,「不对,是三喜临门。往后我们茹儿就拜托您照看了。」 苏如是请了卫夫人母女去正屋说话,把愣在原地的楚鹤荣也一道喊了进去。 楚鹤荣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听着苏如是和卫夫人商量双方收徒的细节,心里纵然不愿意也不敢出声。 等苏如是和卫夫人说完话,让人把她们母女送了出去。 楚鹤荣就立刻哭丧着脸道「苏师傅,苏奶奶,我求求您了!我不想读书!」 苏如是就劝他,「你不读书,往后能做什么呢?」 楚鹤荣说「还能干啥?做生意啊。」 「你奶奶在你十五岁的时候把芙蓉绣庄拨到你名下,全国十来家店,有一家不亏钱的不?」 姜桃还在边上,楚鹤荣就有些赧然地道「那怎么叫亏钱呢?那就是……」说着声音低了下去,「那只是盈余的少。旁的不说了,就说县城里这家,一年也能赚百十两呢!」 说到这里他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百十两还不够买他身上半个玉佩的。更别说是他日常花销,就是去听个戏,随手打赏也要大几十两。 「这事我说了也不算,等我写信问过你奶奶,你听她怎么说。」 楚鹤荣听了就更没话说了。 他太知道家里老太太多希望楚家能出一个读书人了,只是可惜他那些堂兄弟,生意头脑都是个顶个好的,但是一到读书做文章就不顶用了。他就跟不值一提了,家里最不其他的了。 这消息传回家里,别说是他奶奶,他爹娘都只有高兴的份儿。 第45章 苏如是看他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便又温声同他道「你奶奶比我还大好几岁,楚家迟早是要分的。你明不明白?」 这点楚鹤荣倒是真的明白的,他也没有蠢到那份上。尤其今年年头上是老太太的六十整寿,他大伯就在寿宴上提过这事,虽然让老太太给回绝了,但也没把话说死,也就是默许了这两年就分家的意思。 他爹是老太太最小的儿子,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分家他们一房得到的财产虽然不会少,但是也不会多。过年他爹嘴上急出了两个大火泡,他娘也是整宿整宿地睡不好。他也是因为家里气氛太压抑了,所以老太太让他陪着苏如是来这小县城寻人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先不论读书能不能读好吧,但只要他能读下来,就能在老太太面前卖个好,等分家的时候也能多分一些。起码让他爹娘不用那么着急上火的。 楚鹤荣知道这是苏如是为他打算,不然只要说卫先生收学生,他那些堂兄弟别管擅不擅长,肯定都是乐意过来占这个名额的。 苏如是其实也有私心,一来是偿了楚鹤荣特地送她过来和卫夫人把姜桃送到她面前的情,二来则是想护着姜桃——她不敢冒冒然把她带回京城,也不想走漏消息。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把陪她来的人都留在此处。 所以苏如是又柔声宽慰他,「只是让你拜卫先生为师,每日白日去卫家读书,晚间就能回来了。你要有什么想要的,我帮你写信给你奶奶。」 楚家老太太要是知道他拜到了卫先生名下,那肯定要高兴坏了,没有不应他的。 楚鹤荣觉得心里好受些了,但还是有些蔫蔫哒哒地说「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要求。就是这里的饭食吃不惯,得要个家里的厨子。还有这里的床榻也不舒服,得做几床云锦的床褥来。我也没带多少换洗的衣裳来,好像就只有一箱子十来身。还有读书也得有休息吧,这小县城里什么玩乐都没有,得把家里我养的狗和鸡都送过来……」 姜桃在旁边听得都愣住了,这还叫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楚家小少爷真真是娇生惯养的,恨不能把楚家整个搬过来。 苏如是也没有不应他的,耐心地听他絮叨了好一通,点头道「好,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一会儿我就给你奶奶写信,都给你写上。」 楚鹤荣脸上这才有了笑影儿,道「那您也别忘了给我要银钱。出来的匆忙,身上只带了一千多两,也不剩多少了。这在外头衣食住行都费钱呢。」 正说着话,外头有了人声,姜桃被楚鹤荣的隐形炫富伤到了,就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刚出了屋门,他就看到沈时恩站在院子里。 「你怎么来啦?」姜桃惊喜地笑道。 沈时恩自然是来寻他的,楚鹤荣带着人寻到采石场,他虽把人打发走了,但想到姜桃还在卫家,保不齐楚鹤荣会再寻过去。后来他去了卫家听说卫夫人带着她到楚家别院来了,心中着急,便一路寻了过来。 姜桃虽然在笑,但是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大哭过的模样。 沈时恩眯了眯眼,周身涌现出浓重的煞气。 楚家别院的下人连拦他都不敢了,连忙退后了好几步。 沈时恩黑着脸往姜桃身边走去,刚要问她有没有受伤,就看到楚鹤荣在姜桃身后也走出了屋。 他心中杀机顿现,却见楚鹤荣见了他也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低下了头,有些害羞地低声喊他「姑父。」 沈时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姑父’给喊得发愣,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最后还是问姜桃:「怎么回事?」 姜桃忍住笑道:「楚家的长辈说同我有缘,又十分喜欢我的绣品,想认我作义女。按着辈分,小荣该喊我一声姑姑,自然也就喊你姑父了。」 姜桃还不知道楚鹤荣的大名,就和苏如是一样喊他小荣。 楚鹤荣快臊死了。沈时恩看着没比他大几岁,姜桃面嫩,看着比他还小呢!这一口一个‘小荣’把他喊的,他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而且半个时辰前,他还叫嚣着少高水长,让对方别跑……唉,这哪里是什么山高水长啊,这叫山水轮流转。也不知道怎么转的,他平白就比人矮了一个辈分。 他自觉没脸再待了,带着那帮子受伤的家丁躲开了。 「那你怎么哭了。」沈时恩抓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姜桃摇摇头,「是师……义母问了一些家里的事情,我一个没忍住就掉了眼泪。」说着姜桃就试探着问沈时恩,「你要不要见见她老人家?」 她知道沈时恩是京城人士,很有可能会认出她师父,也应该多少听说过她师父不会轻易收徒,更别说轻易收义女了。到时候他心里肯定会有疑问。 但是她和沈时恩已经是夫妻了,虽然成婚的时日还不算长,但并不想和他有秘密。只是她今天已经赌过一次,虽然在她师父身上赌赢了——师父相信了她,但她到现在心情还未完全平复,一时间也很忐忑如何把那耸人听闻的经历再说一遍。 第46章 所以她就想着等沈时恩的答案再做决断。若是他说要见,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她就对他和盘托出。 但是沈时恩摇了摇头,道:「我身上腌臜,太过失礼,有机会再见。」 沈时恩想的是楚家从前是皇商,虽然如今已不是了,但到底曾经跟豪门贵族都有接触。像楚鹤荣这样的毛头小子或许不认得他,楚家其他长辈就难说了。若是对方认出了他,招致的祸端不是姜桃的能承受的起的。 两人各怀着心事,谁都没有察觉对方的不对劲。 说完话沈时恩也没在楚家别院多待,只说采石场还有事,就告辞了。 苏如是一直在主屋里没出去,等姜桃送走了沈时恩再回来,她就点头道:「不见是好的,对你对他都好。」 姜桃上辈子的身死实在太过诡异,她这些年都没有放弃追查真相。但就是楚家这样财大势大的人家,帮着她追查了三年多,却还是什么线索都查不出——可想而知幕后黑手势力有多大。 姜桃知道师父的担心,也点头道:「您说的我都明白,我会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再同他说的。」 苏如是让姜桃在她旁边坐下,不错眼地盯着她,「你说他对你很好,可不是骗我的?」 「我骗您这个做什么呀?」提到沈时恩,姜桃就止不住笑,眼睛也发着亮,「远的不说,她知道小荣在找我,就从城外的采石场一路寻到这里。刚我看要不是小荣及时喊了他一声‘姑父’,他指不定就要动手了。师父,您别看他是苦役,但是这边的采石场发配来的都是没有犯过重罪,被主家牵连的那种。他只是身份差了些,但是模样和心性、本事都是百里挑一的。也得亏他身份差了些,不然还真轮不到我。」 苏如是都不用仔细听她的话,只看她略带娇羞的甜蜜神情就知道她过得很好了,她不由笑道:「怎么轮不着你?我看你是最好的,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才对。」 师徒二人还和从前一样靠在一处说话,后头午饭的时间到了,玉钏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进屋了,笑着进来道时辰不早了,问苏如是今日想用什么。 苏如是这些年都是茹素的,为了给她以为已经死去的徒儿祈福。 今日自然是不同了,苏如是道:「时辰确实不早了,现做来不及了,让厨子去县城里最大的酒楼买几道菜来,要酱肘子,酒糟鱼和酱爆乳鸽。最好再打一壶酒,桂花酒最好。」 这些就是姜桃方才说的想吃的,姜桃闻言就笑得眉眼弯弯,轻声道:「我现在吃素呢。」 苏如是对着玉钏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去办了,又劝姜桃道:「你吃什么素呢?你现在又不生病了,看着还这样瘦,肯定是没吃好。」 玉钏都快恨死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不过半日,苏大家就冒出来这么个义女。两人看着这般亲密无状,再也容不下第三人似的。但是再恨又有什么用呢?她到底还是楚家的丫鬟,除了瞪姜桃两眼,还是只能应声下去做事。 等玉钏走了,屋里又只剩下她们了,姜桃才道:「我身上还带孝,虽然那不是我真正的父母,但到底是占了他们女儿的身子,为他们守孝本就是应该的。」 两人说了一上午的话,姜桃已经把姜家的事情都告诉了苏如是。 所以苏如是并不意外,只是劝她道:「我理解你的心意,但是守孝这种事本就在心不在虚礼。你能代替死去的姜家的姑娘照顾两个弟弟,就是对她爹娘最大的孝顺了。我也不逼你,只今日顺我一回可好?」 这快四年的光景里,苏如是梦到过姜桃不下百回。很多时候梦到的都是从前的事,最常出现的场景便是徒弟拉着她的衣袖同她撒娇,说想吃这样,想吃那样的。 醒来她的心就揪得生疼,恨从前顾忌的太多太多,给徒弟的太少太少——连顿她想吃的饭都没能陪她吃。 姜桃看出苏如是眉间的愁苦,故作轻松地道:「师父说的这是哪里话,我有多嘴馋难道您还不知道?从前您说的是对的,我身子不好,也不好吃那些不克化的东西。现在不同了,吃啥都香的很。上回吃肉还是我成亲的时候,阿杨端给我的那一碗猪蹄子……」她夸张地砸吧了一下嘴,「让我回味到现在了。」 苏如是一听果然笑了出来,再没工夫回忆从前的凄苦,点了她的鼻子笑道:「成婚当天在新房里吃猪蹄,全天下也就你这丫头做的出来了。」说到这里又是忍不住一叹,「我来的那天正好是你的婚期,只是当时我完全没想到……只可惜没能喝上你的喜酒。」 「师父都和我相逢了,往后每一日都是大喜,这喜酒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喝?」姜桃佯装认真地想了想,「不然我想办法再办一回婚礼,下回让师父当主婚人?」 苏如是又是一阵笑,「快别说了,成婚这种事哪有下回的?」 没多会儿,下面的人把苏如是要的菜买回来了。 第47章 苏如是让人去喊楚鹤荣,没多会儿小丫鬟回来禀报,说少爷要给家里老太太、三老太爷和三太太都各自写一封信,让您先吃,不用等他。 苏如是听楚家老太太提过,楚鹤荣拿笔杆子跟要他的命似的,估计三封家书没有一两个时辰写不完,就让人单独给他留了饭,自己和姜桃先吃。 姜桃在苏如是面前也不客气,不肯吃饭,就只挑着肉吃。 苏如是也由着她,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脸上的笑就没淡下来过。 玉钏在旁边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到底是穷人出身的丫头,活像几辈子没吃过肉似的!好吧,她不得不承认姜桃虽然一直在夹肉吃,但小口小口吃着,没有发出半点咀嚼声,吃相实在称不上难看。但是就再好看的仪态也更改不了她那饿死鬼投胎的本性! 两刻钟后,姜桃餍足地放下了筷子,说已经饱了。 苏如是就也跟着放了筷子,说饱了就在屋里走走,消消食儿。 姜桃犯起食困,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但还是听话地在屋里走动起来。 苏如是看她眼泪都困出来了,而且眼睑下的青影也没消下去,又想到卫家母女身上簇新的衣裙,便已经猜到是姜桃这些天赶工辛苦绣出来的,就让小丫鬟去重新铺了床。 等小丫鬟把床铺好了,姜桃也不客气,笑眯眯地去睡午觉了。 苏如是守着她睡下,见她睡沉了才起了身,去了外间给楚家老太太写信。 一封信写了两刻钟,写完就让人用火漆封上。苏如是唤来队伍里日常送信的家丁,还把随身携带的印鉴让他一并送回京城。 玉钏一直守着她写信,虽然没看到信件内容,但是看到她拿出印鉴的时候心就忍不住跳了跳。 她强忍住心头的不安,若无其事地同苏如是打听道:「您这是做什么?印鉴这样的东西可不能有半点闪失的。」 苏如是道没什么,只是取用一些自己名下的钱财而已。 别看楚家家大业大,而苏如是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但早些年苏家在前朝风光的时候,楚家祖先不过是个泥腿子,两家的底蕴根本没有可比性。 更鲜少有人知道,当年楚家刚脱离皇商的身份,在商场上遇到过极大的危机。还是苏如是慷慨解囊,一下子给了楚家老太太十万两救急,这才有了转圜的余地,楚家的绝大部分生意得以保全。为了表示感谢,楚家老太太每年都会从盈利中拿出一成给苏如是。 玉钏是在楚家老太太身边的,自然知道这个,这也是她削尖了脑袋想当苏如是徒弟的真正原因。 她万万没想到,她服侍了苏如是这么多年,非但连个师徒的名分都没有捞着,不过半天的工夫,苏如是就收了个极喜欢的义女,还要取用自己名下的银钱了——能让她动用印鉴的,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玉钏心急如焚,从苏如是那儿离开后就直奔楚鹤荣处。 楚鹤荣正如临大敌地咬着笔杆子发愁。他奶奶说的确实没错,舞文弄墨就是要他的命。 平时还好些,家书嘛,随便糊弄几句就成。但是今遭变故太大,他有心想在他奶奶和爹娘面前表功,就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写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他的小厮进来禀报,说玉钏求见。 玉钏是老太太跟前养大的,楚鹤荣还是要给老太太面子,搁下笔杆子就说让她进来了吧。 玉钏前头让楚鹤荣在人前骂了一通,这会子可不敢随便笑了,进了屋先打量楚鹤荣的脸色——见他脸色已经无虞,才大着胆子把苏如是取用印鉴的事情禀报了上去。 楚鹤荣还当她特地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听说不过是这种事,他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说:「苏师傅用她自己的印鉴,取她自己名下的银钱,关你什么事儿啊?」 玉钏也急了,道:「取用印鉴,那动用的银钱就是一万两起步。这样大笔的银钱,奴婢如何能不重视呢?」 楚鹤荣又想了想,然后忽然笑了,说:「想来是苏师傅心疼我吧。我前头和她说身上银钱不够了,让她写信的时候和奶奶提一句。我奶奶那人你也是知道的,大事儿不带一点含糊的,估计也不会给我多少。苏师傅待我真好。」 玉钏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这个小少爷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为什么会觉得苏如是取银钱是给他花?!这也太自作多情了! 「若苏师傅取银钱是给您用便也罢了,若是给那只认识了半天的义女呢?」玉钏强忍着怒气,「那人来路不明,不过半日功夫就哄得苏师傅收下了她不说,还打起了苏师傅银钱的主意,这样狼子野心的人,实在不能不防啊!」 楚鹤荣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就算真如你说的这样,苏师傅自己喜欢她,收她当义女。也是苏师傅自己愿意,想把自己的体己银子给她花。这都是苏师傅自己的事儿啊。再说她无儿无女的,银子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给她义女花难道等百年后全捐给善堂不成?」 第48章 玉钏听了这话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就是因为苏如是无儿无女,她的身家才有想头啊! 「好了我说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快下去吧,别打扰本少爷写信。」楚鹤荣再不理她,又拿起笔苦思冥想起来。 玉钏和他根本说不到一处,也懒得再同他鸡同鸭讲。 不过楚鹤荣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苏如是给老太太的信是单独送的,她不好插手。但是楚鹤荣往回写家书的时候,她也可以写封信夹在里面。 老太太素来疼她,也相信她,她可得给她老人家好好说道说道! …… 姜桃一觉睡了快两个时辰,已经是黄昏时分。 楚家别院的高床软枕格外舒服,她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坦了。 苏如是还在内室守着她,在旁边悄无声息地做着针线。 姜桃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边下床穿鞋一边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先回家去了。」 苏如是不舍得她,「不若用了夕食再走?」 姜桃摇了摇头,道:「阿杨他们都会等我用饭的,我还是先回去,明日再过来。」 第二天是苏如是和卫夫人说好的收徒的日子,姜桃作为促成这桩美事的关键人物,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苏如是替她挽头发,看她满头乌发上只插着一支细小的银簪子,身上淡蓝色的衣裙也是洗的发白,心疼地皱起了眉。 等到姜桃洗完脸准备告辞,苏如是把她拉住了,往她手里塞了一沓银票。 「出来的匆忙,我身上也没有多少。你先用着,有不够的尽管和我说。」 从前的姜桃其实对银钱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到了这辈子,她是太知道银钱难挣了。 看着手里这一沓面额百两的银票,她实在觉得烫手,道:「我不能收。师父的银钱挣得也不容易。而且您现在年纪也大了,不好再做太多针线活。这些钱都是您的养老钱,我更不好动的。」 苏如是闻言就笑了起来,她虽然从小看着徒弟长大,但一直没和她具体说过自己的身家。所以她这徒弟才以为她的银钱都是靠着做刺绣赚来的。 她也没多解释什么,只道:「师父多的不说,养老傍身的银钱是早就赚够了。难道我们之间还要客气吗?再说你从前不是都把月钱给我,让我帮你攒着吗?」 这倒是真的,上辈子姜桃是侯府嫡女,她那继母一个月给她拨三十两月钱。 当然那三十两放在现在的姜桃来看看是挺多的,但在侯府就实在不够看,毕竟那样的高门大户日常给丫鬟的赏钱都是三五两起步——不过姜桃要银钱也没处使,下人们避她如蛇蝎,是不肯收她的银钱替她办事的。 姜桃干脆就把月钱都给了师父,让师父给她攒着,想着日后要是嫁出去,攒个几百两傍身也不错。 谁知道攒啊攒的,攒了好些年,她上辈子都死了,那些银钱也没用到过。 姜桃就数了二百两的银票,其余的退还给苏如是,道:「师父猛然给我这么多银钱,我也没地方花。要是骤然变得富贵了,指不定旁人怎么想。我只要二百两就够了。」 苏如是也没有勉强她,牵着她的手把她送了出去,还问她要不要坐马车。 姜桃还是拒绝,只说路程很近。 师徒两在门口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分别了。 姜桃脚步轻快地回了茶壶巷,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没暗。 姜杨和小姜霖已经从学塾回来了,在自己屋里写功课。 姜桃前几日忙地回家吃了饭就睡,更没空关心他们兄弟俩。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厢房,压低了声音道:「写功课呐?」 小姜霖一见她就笑,刚要放了笔从椅子上跳下来,姜杨抬起头斜了他一眼,他又只能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再对着姜桃眨眨眼,让她稍微等一会儿。 姜桃也不好再打扰他们,干脆提了菜篮子出去买菜。 之前因为想攒着银钱先给萧世南‘赎身’,她就一直没舍得给家里买什么好菜。 现在从师父那里得了二百两,不说萧世南,连沈时恩的‘赎身’钱都够了,就不用再那么节省了。 姜桃敢在菜市收档之前买了两斤排骨,一只烧鸡,还有若干茄子黄瓜等蔬菜。当然还有日常要吃的鸡蛋,现在家里人多了,她想着旁的不能保证,每天早晚一个鸡蛋总是要管够的。 等她提着满满当当的菜再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了。 进了家门,姜桃正要招呼人帮自己拿东西,却看到姜杨已经从他自己屋里出来了,正坐在正屋待客的桌前,而他对面也坐着一个人。 「阿杨这是来客人了?我正好买了菜!」姜桃乐呵呵地进了屋,然后等她看清了来人是谁,脸上的笑就立刻淡了下去。 第49章 因为来的不是旁人,而是姜柏! 「你来做什么?」姜桃把菜往旁边一放,没好气地道。 姜柏对她明摆着不欢迎的态度视若无睹,笑着道:「咱们同样姓姜,我怎么不能来了?」 姜桃一看他笑就觉得他不怀好意,也不兜圈子了,问他到底做什么来了。 姜柏自得地扬了扬下巴,道:「我已经过了县试,特来和你们报喜的。」说完话他就双手抱胸,等着欣赏他们姐弟气急败坏跳脚的模样。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姜杨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姜桃并没有跳脚,更没有气急败坏,只是问他:「所以呢?」 姜柏愣了下,说:「所以我已经是正经童生了,等过了府试和院试,我就是秀才了!」 姜桃还是面不改色地问他:「所以呢?」 姜柏被她这态度激怒了,嚯的站起身,「功名意味着什么,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姜桃不急不躁地道:「功名意味着什么当然不用你告诉我。但是你不过刚考过了一门县试,就算你日后考上了秀才,甚至考中了举人,高中了状元。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姜桃觉得他可能是读书读傻了,姜家早就分了,各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不过就是靠过了一道县试,值得这么巴巴地上门来耀武扬威吗?她又从来没指望着沾什么光。 「你是不是觉得我后面肯定考不中,肯定成不了秀才?!」姜柏气得涨红了脸,而后便气哼哼地往门边走,「早晚让你知道你今日这样侮辱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姜桃无语地看着他拂袖离开,然后迷茫地问姜杨,「我什么时候侮辱他了?别是真的读书读得脑子坏了吧?」 姜杨方才的面色说不上好看,此时却是忍不住弯了弯唇,道:「我三年不得科考,他从前素来不如我的,如今跑在了我前头考过了县试,可不正是得意的时候?你那不以为意的态度,可能真的惹怒他了。」 「可是他考不考中,本来就不关咱家的事啊。」姜桃耸了耸肩,「再说了,你天资比他好那么多。就算晚些科考又怎么了?只要现在你好好跟着先生读书,努力个三年,三年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个连中三元、六元的,他拍马也赶不上。」 听到他姐姐信心满满的话,姜杨眼神黯淡了黯,几次嗫喏着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见他神色微变,姜桃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要给你压力的意思。只要你认真努力了,就算考不上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当然我是打心底里觉得你可以的!」 姜桃虽然不懂科举,但是不管是原身的记忆,还是周遭所有人传达的信息和姜杨自身的努力程度,都让她对姜杨充满了信心。 「那如果……三年后我考不上呢?」姜杨踌躇再三,还是把想问的话问出了口。 「那也没事,我供着你,三年后你也不过十六七,还小呢。」姜桃笑道。 这话若是放在之前她是不敢说的,但是现在不同了,她认回师父了。虽然她没打算动师父的养老钱,但就像孩子寻到了母亲一般,做事说话自然就有了底气。 他们正说着话,小姜霖在厢房待不住了,在正屋门口探头探脑的。见家里没有外人,小家伙才跨过门槛进了来,腻歪到姜桃身边,小声撒娇说「姐姐今天难得回来早,也不陪陪我。」 姜桃把他拉到自己膝头,轻声哄他「姐姐怎么没陪你啦?之前不是你在写功课吗?姐姐就出去买菜了。今天是有些晚了,不过姐姐有一旬的假期,这几天都陪着你好不好?」 小姜霖立刻眉开眼笑地点头说好,又道「那姐姐明天来接我下学,我想在外面吃点心。来城里好几天了,我除了学塾和家里,哪儿都没去过呢!」 姜桃当然应下,然后把小姜霖放下地,她则起身去灶房。 她虽然放弃为自己的厨艺正名了,但是熬汤那种活计还是会的,排骨焯水然后放进锅里炖着,她还检查了一下灶膛里的柴火,而后才折返回屋。 刚到屋门口,她就听姜杨不悦地道「你为什么让姐姐去学塾?你生怕她发现不了吗?」 小姜霖心虚地结巴道「我、我忘了……我不是故意的!」 这种对话姜桃上回已经听过一回,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如今再听到,她就知道这两兄弟肯定有重要的事瞒着她。 她若无其事地进了屋,笑着问「你们兄弟说什么悄悄话呢?」 小姜霖慌张地低下了头,不等姜桃再问,就闷着头往外跑,边泡边说「我功课还没写完呢!」 姜桃的主要目标也不是他,便转头看向姜杨。 姜杨头疼地扶额,道「被你听着了,也没什么好瞒了。阿霖这小子,在学塾的测验里考了个倒数。他觉得丢脸,不让我和你说呢。」 第50章 姜桃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啊。 姜杨点头,然后叹气,「姐姐只做不知道,这小子要面子呢,千叮万嘱我不许和你说的。你要是戳穿了,他指不定怎么恼。」 说完话,他也说去接着写功课了。 等他走了,姜桃唇边的笑便慢慢浅了下去。直觉告诉她,姜杨在说谎! 只是学塾到底能发生什么事呢? 姜杨主意大,有事瞒着她还能理解。可是小阿霖不同,他素来藏不住话的,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想着和她这姐姐分享,还能瞒什么大事?也正是因为小阿霖那样的性格,上回姜桃偶然听到他们兄弟的谈话,还没有真正上心。 她想着事情的时候便没有注意时间,还是后来沈时恩和萧世南回来了,才把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萧世南进了屋就说好香啊,家里做什么好吃的了? 姜桃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她的排骨还在锅里炖着,便连忙往灶房去。 沈时恩和萧世南对她上回差点把灶房点了的壮举记忆犹新,也不敢怠慢,后脚跟着她一道去了。 好在炖汤确实出不了什么岔子,除了一大锅汤变成了小半锅汤以外。 「哈哈,浓缩的都是精华。」姜桃讪讪地笑着,「本来还担心一大锅汤喝不完,这下不用愁了。」 沈时恩弯了弯唇,萧世南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搔了搔头。 「其余的我来吧。」沈时恩卷起衣袖,准备做其他的菜,让姜桃和萧世南都去屋里等着。 姜桃和萧世南就很有眼力见儿地往外走,然后姜桃走到门边又想到什么,快步折了回去。 沈时恩看她脸红红的,神情还带着一些忐忑,以为她是有什么悄悄话要同他说,便用眼神把萧世南直接赶了出去。 等萧世南走了,沈时恩附耳到姜桃唇边,听到她压低了声音道—— 「我忘记煮饭了怎么办?」 沈时恩…… 两刻钟后,一家子吃上了热乎的排骨面条。 因为没有主食,天也晚了,最主要是排骨汤等不了了——再不出锅,熬下去就只能兑水了,不然实在不够吃。 所以沈时恩就在排骨里放了白菜,再加一点盐和酱油,下了一锅面条。 不过就着香喷喷的排骨汤,面条也变得格外好滋味,沈时恩还给每个人的面碗里都卧了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姜杨和小阿霖没吃排骨,但是肉的滋味都在汤里了,两人都比平时吃的多了不少。 沈时恩和萧世南就更别说了,用之前姜桃给他们买的那个汤盆,一人吃了一盆的面条。 最后那一锅排骨汤,别说排骨了,连口汤都没有剩下。 因为面条不能慢吃,所以大家都埋头嗦面条,等吃完了,姜桃才同大家宣布了自己得到了楚家长辈赏识,想收她为义女的消息。 这个连小姜霖都知道是好事,所以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 饭后,姜杨和小姜霖回屋写作业了,姜桃这才把二百两银票拿了出来,同沈时恩和萧世南说了要给他们‘赎身’的事。 萧世南很高兴,眉开眼笑道「还是嫂子心疼我们!」 沈时恩沉吟半晌,却没有应下,而是道「先让小南免于苦役就好,我还在那处做工就行,也不是多累人的活计,做惯了也是一样的。」 萧世南听他这样说了,便止住了笑,挠了挠头说「那二哥要服役,我也跟着吧。」 「别啊。」姜桃看沈时恩有些急切地道,「从前是没敢想能一下子有这么多银钱,所以只想着先解决小南服役的事。如今既然银钱够了,你为什么还要待在那样的苦地方?」 沈时恩抿了抿唇没说话。他不过还是为了不打眼罢了。采石场那样的地方鱼龙混杂,也正是藏身的好地方。若是他骤然富贵了,肯定惹人注意。如果只是平时便也罢了,若是再像上次似的来几个京城探子,都不用再跟踪他了,寻人一打听,就能发现他的不对劲。 但是这些事沈时恩不想告诉姜桃,怕牵累了她。 姜桃也不催他,只静静地等他的答案。 两人都沉默着,气氛慢慢地变得有些尴尬。 萧世南只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地问姜桃「嫂子哪里来的这样一大笔银钱?」 「额……」姜桃也卡壳了,她总不能告诉他们这是她上辈子攒的吧。 停顿良久,姜桃只能道「是从楚家长辈那儿拿的,不过只算是我借的,往后我会还的。」 听了这话萧世南头就摇头摇地像拨浪鼓似的,说「那我是真的不能要了。嫂子挣钱辛苦,一百两得做多少刺绣才能还上?其实我在采石场也没做什么太重的活计,而且我现在也大了,再过两年身子骨也能像二哥那样结实,就更不怕吃苦了!」 第51章 「不行!」沈时恩和姜桃异口同声道。 两人方才还沉默不语,说完同样的话再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你嫂子的心意,你不要辜负。」沈时恩语重心长道,「银钱也不用操心,这几天我已经在寻摸猎物了。等猎到了大的野物,这笔银子自然就还上了。」 萧世南素来听他的话,也相信他的本事,听他这般认真地说了,就点头道「我都听你们的。只是你们别再吵架了好不好?」 姜桃不由好笑道「我们什么时候吵架了?」 萧世南说不上来,反正方才的气氛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说好了第二天沈时恩就把那一百两去给萧世南捎去,姜桃就打发萧世南回屋睡觉去了。 等关起门来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了,姜桃拉着沈时恩到炕上,挨着他坐下,用手指戳着他硬邦邦的胸膛,「就咱们俩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在采石场待着了?」 两人成亲的隔天就搬进了城,之后姜桃就忙起来了,回家沾了枕头就着。别说亲近了,连好好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眼下沈时恩看着姜桃嫩如春葱的手指在自己胸前戳啊戳的,突然就有些心猿意马。 姜桃还不知情,放柔了声音继续同他撒娇「到底为什么吗?总该有个理由的。」 她是真的心疼他。 沈时恩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配合他精壮齐伟的身材很是相得益彰。 可一直到两人成亲后,姜桃才发现他衣衫下是那样的白净,竟不输于她的。 身上的白净和脸上脖颈胸口的小麦色一对比,不用说旁的,就知道苦役的活计有多辛苦。 等了半晌依旧没有回应,姜桃气鼓鼓地抬眼瞪他。 可对上的,却是一双炽热如烈火的眸子。 姜桃心头狂跳,还来不及说旁的,就被沈时恩拦腰抱起,往床榻而去…… 第二天姜桃醒过来的时候,沈时恩已经出门去了。 她黑着脸扶着腰下床洗漱,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肠子都都悔青了! 本来是准备使用怀柔之策跟沈时恩问清他的想法的,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一直折腾到天快亮的时候,魂都丢了,还问个鬼! 她这边刚洗漱完,萧世南在门外敲门,问嫂子你是不是起了? 姜桃让他自己推门进来。 萧世南推开门就道「二哥说你今天不舒服,让我今天好好照顾你。嫂子饿不饿?要不要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姜桃的脸更黑了。她现在身子骨好得很,不舒服还不是沈时恩那罪魁祸首造成的! 她扶着腰慢慢站起身,说「不用了,我早上还有事,得先去卫家。」 萧世南看她步履蹒跚的,便走到她身边搀扶她,一直把她搀到家门口,他才小心翼翼道「嫂子,我二哥平时不是那样的人。」 「啥?」在心理骂了沈时恩无数遍的姜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萧世南就解释道「我二哥虽然会武,但是从来不轻易对人出手,更不会对家人那样。他昨天可能是吵架急眼了,所以才伤了你。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也保证没有下回了。再有下回,我帮你同他拼命!」 姜桃算听明白了,这傻小子以为她不舒服是沈时恩动手打她了! 她哭笑不得道「最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动手打自己媳妇儿,你把你哥想成什么人啦?」 萧世南也很纠结,他当然不觉得他二哥会做这种事。可是他嫂子起身后就脸色不虞,然后扶着腰,走路都挺辛苦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生病的那种不舒服。那只能是被人弄成这样的了。除了他二哥还能是谁呢? 纵然萧世南千百个不愿意把他二哥想成那种人,可还是想不到为他辩解的理由,只能老老实实帮他赔罪,还想着等他二哥从采石场回来了,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嫂子待他们这么好,不就是逼问一下他二哥不肯离开采石场的理由吗?至于动手吗? 萧世南也是藏不住话的人,一肚子的纠结都写在了脸上,姜桃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是闺房里的事也不好和他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道「反正你二哥没和我动手,不要乱想了!我就是……就是睡觉没睡好,身上酸疼而已。」 萧世南恍然道「原来是这样。那嫂子一定是睡得很不好了,你眼睛下面的青影比前两天还重呢。」 可不是没睡好吗?她一晚上被各种摆弄,跟练了一晚上花式体操没什么差别。 萧世南一直把她送到了卫家才回家。 苏如是和楚鹤荣已经带着人和礼物到了,姜桃也到了之后就被引着去了行拜师礼的书房。 因为两家都没想着大办,所以拜师礼就很简单—— 第52章 卫茹给苏如是敬了茶,卫常谦领着楚鹤荣给至圣先师的画像磕了头,也喝了他的茶,就算是礼成了。 卫夫人最高兴了,一下子就解决了家里的两大桩难事。行完礼她就叮嘱卫茹往后要听苏如是的话。 苏如是适时地同卫夫人道「咱们两家离得有些远,坐马车来回都要小半个时辰。茹儿是你的心肝宝贝,让她两头奔波实在是有些不好。」 卫夫人也为这个发愁,倒不是觉得路上辛苦,毕竟和拜入苏如是门下相比,这一点路上的时间算不上什么。她是怕卫茹出幺蛾子——当娘的最是了解女儿的,卫茹镇日里就想着出门玩的。她在家里压着还好一些,要是放她每日出门,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小荣也是,他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读书讲究起早。算上路上的时间,他怕是天不亮就要起来了。」苏如是看卫夫人也在为这个发愁,说着便接着道,「我就想着不若带着小荣住到你们边上,和你们做邻居。」 卫夫人当即就笑道「这敢情好!我这就让人为您去隔壁问一问。」 卫家的隔壁不过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但街里街坊的住着,和卫家也打过交道,知道这家子是在京城做过大官的。所以当卫家的人提出有亲戚愿意买他们的宅子的时候,邻居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提了一个只比市面上高三成的价格。 小几百两银子,苏如是也没有还价,直接让人交付了银票,那家人也爽快,当即就和卫家的下人去过契,很快旁边的宅子就成了苏如是的私产。 卫夫人越发高兴了,她本来还担心苏如是在这小县城只是小住几天,如今看她那么爽利地买下宅子,便知道她是准备长住了。 而比起女眷这边的轻松气氛,书房里卫常谦的脸色可就难看了。 他是真没想到堂堂楚家的少爷,十七八的人了,三百千都背的磕磕巴巴的,四书五经更是翻都没翻过,他随便问了几个浅显的问题,楚鹤荣都答得牛唇不对马嘴。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女儿也是他的宝贝疙瘩。卫夫人去楚家拜访苏如是之前就和他提过,苏如是可能不愿意收他们女儿,便以他徒弟的名额去交换。 毕竟苏如是如今是不再收徒的,想让她特地为卫茹破例很难。而卫常谦本来就要收学生,且也没说只收一个,就算楚家的少爷再不堪学,他再收旁的合心意的就是了。而且楚家虽然财力浑厚,却只是商贾之流,家里几代没有读书人,更没有涉足过官场,也不用担心被人说他退下来了还想着培植势力。 最多就是被人说他卫常谦被财迷了眼。 这样的名声虽然差,倒也可放松京城那边对他的防备。 跟这样可能稍微损害风评的名声相比,卫茹能得到的实质性好处更多。卫常谦觉得为女儿牺牲一些实在不算什么,而且他也想着把楚家少爷好好教一教,不说让他走上仕途吧,做一个儒商总是不难的。到时候旁人再一想,原来是他们之前误会了他卫常谦,他的名声自然更上一层楼。 但他万万没想到,楚鹤荣的文化程度居然没比刚开蒙的孩子好多少,背诵之后,他不过让他随便写一篇文章来瞧瞧,楚鹤荣咬着笔杆子,从上午写到了中午,还没写出一百个字来!那一手字也是堪比狗爬,他都没眼细瞧。之前还想着把他培养成还儒商呢,纯粹是痴心妄想! 卫常谦到底还是在乎名声的,已经能想到日后旁人会怎么说他了。 他这哪里是为女儿牺牲一些啊?简直把自己的一生清名都搭进去了! 自觉风评受害已是板上钉钉,没有转圜余地的卫常谦,满腹惆怅无人可说——卫夫人还在后院待客,他总不能当着苏如是的面去说吧。便只好走出家门,去了附近街上的书斋逛逛。 书斋是他每天都要逛的,掌柜同他很是相熟,见了他就笑道「卫先生今日来的赶巧,我们这里刚进了一批新书。您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卫常谦心中郁闷,也没和掌柜的搭话,自己随便翻看起来。 书是宝贝东西,掌柜的平常时候并不会让人随意翻阅,但是卫常谦这样的大主顾自然是不同的,所以只乐呵呵地让他慢慢看,慢慢选。 卫常谦心不在焉地拿起一本《齐民要术》翻看起来,随意地翻了几页之后,他又想到了楚鹤荣那不堪教化的样子,越发地急切想要收一个能为他挽回名声的学生,手里的书便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这一页您方才已经看过了呢。」 卫常谦发着愣的工夫,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少年音。 他转头一瞧,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瘦少年站到了他身后。 卫常谦摇头笑道「心里藏着事儿,便再看不进半个字了。豆,豆,网。」随后他把书合上放下,便见到那少年面上出现了失望的神色。 第53章 卫常谦奇怪问道「难不成你放在站在我身后,是在看我手里的书?」 那少年也不慌张,坦坦荡荡地道「掌柜不让我随意翻阅,我便只好蹭客人的方便。」说着又大大方方地作揖致歉,「打扰到您了。」 卫常谦说不必致歉。倒也不是客气,就算是他方才没有出神,而是真的在看书,少年站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并不会打扰到他。 他只是好奇问道「你隔得这样远,我方才因为无心看书,翻得也随意,你能看到多少?」 少年微微笑了笑,唇边的梨涡衬得他越发清俊,他自信开口背诵道「夫治生之道,不仕则农;若昧于田畴,则多匮乏……一切但依此法,除虫灾外,小小旱,不至全损。何者?缘盖磨数多故也。」 竟一口气就把《齐民要术》里的杂说篇背出了一半。也正是方才卫常谦翻看的那几页。 卫常谦眼中迸出惊喜的光,但想到这少年或许之前就看过这本书呢?便又随手拿起另一本,在少年面前翻了几页,道「你再看看这本。」 书斋的书都是归类放置,因此书柜上其他的书也是相类似的农书。 少年翻阅过一番之后,顷刻间便把《泛胜之书》和《王祯农书》的选段都背诵了出来。 「好,好!」卫常谦连夸了两个好字,也不考他背诵了,问起他现在读书读到哪里了。 少年道:「三百千和《幼学琼林》等蒙学几年前就学完了,四书也学过一遍,如今正在读五书。」 这进度倒是不算特别快,但也不算慢了。因为知道眼前的少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卫常谦就没再考校他背诵,而是挑着《论语》里的内容截搭着问起来…… 一番考校过后,卫常谦满意地捋着胡须,笑着问道:「我看你过目不忘,基础学的也扎实,不知道现下你在何人门下读书?」 少年沉吟不语,掌柜的就接过话道:「这孩子之前在冯举人的学塾里读书。如今退了学,我不忍心见他无书可读,就让他在我这里做一些抄书和招呼客人的活计,这样誊抄或者客人选书的时候,他也能沾沾光看几眼。」 闻言卫常谦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愁着找不到合心意的学生,从年前愁到了现在。那冯举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放着这么一个大好的苗子不教,让他退学? 他又仔细看了少年的打扮,见他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细布书生袍,便猜想着难道是这少年付不起束修才退学的? 可是这样的好苗子,就是不收束修又如何呢?就算那冯举人真是钻到了钱眼里,等这少年他朝金榜题名,还愁没有更多的学生,收取更高的束修? 真真是个天下第一糊涂蛋!卫常谦在心理把冯举人唾弃了无数遍,面上却笑得越发和蔼,问那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还想读书?」 少年答道:「我叫姜杨。自然是想读书的。」 …… 卫家这边,姜桃谢绝了卫夫人留她一道用饭的美意,说自己还有事要办。 从卫宅出来后,她就直奔两个弟弟的学塾。 今天她非得好好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不可! 因为她到的稍早,学塾里上午的课程还没有结束,大门紧闭。 她在门口找了个荫凉的地方站着,等了快两刻钟,斋夫出来打了响锣,便陆陆续续地有学生出来了。 姜桃站在门口不错眼地看着,没多久就等到了小姜霖。 只是小姜霖不像在家里那么活泼,走路都蹦蹦哒的,而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往外走,走过姜桃身边的时候甚至没有发现她,还是姜桃一把把他拉住,才让他站住了脚。 小家伙转头看到了他姐姐,立刻眉开眼笑道:「我不是让姐姐傍晚来接我的吗?怎么提前来了?」 姜桃心道傍晚来岂不是什么都查探不到了?但她面上也不显,只笑着同他道:「姐姐提前来不好吗?带你去下馆子好不好?」 姜霖眉开眼笑地说好,然后又说:「那我们快走吧。中午只休息半个时辰,回去晚了会被先生骂。」 「急什么啊,你哥哥不是还没出来吗?」 姜桃这话一出,小姜霖像被人点了穴一样,脸上的笑顿住,连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果然真的是有鬼。姜桃也不戳穿,就在门口等着。 小姜霖无措地绞着衣摆,急的得脸都涨红了,磕磕巴巴地道:「哥哥可能已经提前出去了,不如我们直接去吃饭吧?」 姜桃说不可能,「我来的时候连斋夫都没出来,学塾的大门也紧闭着。等门开了我就一直在这里,难道你哥哥还能放着正门不走,翻墙跑出去?」 小姜霖想不出别的话了,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 两人站了一刻多钟,学生越来越少,最后隔了很久才走出来一个人。等那人出来了,斋夫就把大门给关上了。 第54章 而出来那人却不是姜杨,而是之前姜桃在镇子上见过的,借钱给姜杨又对他口出恶言的那个少年书生。姜桃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只记得当时他身旁的人喊他什么‘子玉’。 秦子玉慢慢踱步到他们姐弟跟前,见了小姜霖就挑眉玩味地笑道:「小扫把星,怎么还不去吃饭?站在这里喝风呐?」 小姜霖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头低地下巴都抵到了胸口,还直往姜桃身后躲。 姜桃一听他对小姜霖的称呼就竖眉瞪着他道:「你骂谁呢?!」 她自觉是很凶的,但无奈经年累月的习惯让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所以这骂人也没有显出凶恶的感觉。 反正秦子玉是没被她的气势吓到,只是沉下脸问她:「你是何人?为何口出恶言?」 「我是姜霖的姐姐。他有名有姓的,你凭什么喊他‘小扫把星’?」姜桃是真的生气了。她还在姜家村的时候明里暗里不知道被赵氏和周氏骂过多少次这样的称谓,但她从来不以为意的。但是骂她无所谓,骂她弟弟就是不行! 秦子玉又挑了挑眉,哂笑道:「原来你就是姜家的扫把星。」说着还很轻佻地将姜桃上下一打量,「确实生的很不错。可惜啊可惜……可惜是个命中带煞的。爹娘都能克死,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姜桃蹙眉,认真地同他道:「我带不带煞与你何干?你和我弟弟道歉。」 秦子玉又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我为什么要道歉,全学塾的人都这么喊,你怎么没让他们都来道歉?」 姜桃气得身体都发抖了,她低下头看向小姜霖,想问他是不是有这种事。 小姜霖却心虚地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这么喊他?」姜桃忍住怒气问秦子玉。 秦子玉道:「今年过年你家把这小子送来,我们先生突然就生了一场大病。加上你家出了你这样的扫把星,大家听说了你家的事情,我们也怕啊,先是先生,后头会不会轮到我们……」 「不过是事有凑巧罢了。亏你们还读圣贤书,竟如此见识短浅!」姜桃又瞪了秦子玉一眼,低下头问小姜霖,「你哥哥呢?他就让人这么喊你?」 「你说姜杨?」秦子玉笑着接过话茬,「他早就退学了。我们这学塾庙小,可容不下你们姜家两尊大佛。反正他也三年不能下场,把这名额让给他弟弟也不亏不是?而且你们家也穷,一年也能省下不少银钱呢。」 姜桃万万没想到姜杨居然擅自做主退学了,秦子玉看她一脸惊讶,接着笑道:「你还不知道?他早在正月里就不在这儿了。」 姜桃怎么都没想到两个弟弟瞒着的会是这样的大事,震惊之下她也懒得再同秦子玉掰扯,拉着小姜霖就往家走。 小姜霖已经吓哭了,但也不敢哭出声,只敢憋着嘴,抽抽搭搭地啜泣。 茶壶巷的小宅子里,萧世南一直在家,看到他们突然回来了,便迎出来笑道:「嫂子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然后又看到哭包似的小姜霖,收起笑问他:「小阿霖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 小姜霖哽咽着说:「没人欺负我。小南哥哥别问了。」 姜桃平时最见不得他的眼泪的,此时也不哄他,只松开了牵着他的手,让萧世南去寻一条细长的木棍来。 「嫂子要木棍做什么?」萧世南奇怪着,但还是去了灶房,用柴刀现劈了一根拇指粗、小臂长的细木棍来。 姜桃拿到了木棍,就问小姜霖,「你哥哥人呢?」 他抽抽搭搭地说:「哥、哥哥去书斋了。」 萧世南一看气氛就不对劲,也不敢插嘴了,只劝道:「嫂子有话好好说,别气坏了身子。」 姜桃眼下是真的气极,不只是气他们两兄弟说谎瞒她,也气学塾的那些人乱传话,还给小姜霖起那样难听的外号,更气自己之前为了生计奔波,对他们的关心不够,以至于姜杨都退学半个多月了,她到了现在才知道。 木棍几次举起,小姜霖害怕地闭上了眼却没有躲开,可姜桃就是下不去手。 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把木棍扔了,让小姜霖先回屋,其他的等他哥哥回来再说。 小姜霖看她眼睛都气红了,又把木棍捡了起来,哭着说:「姐姐你别生气,阿霖知道说谎不对。你不要哭,你打我好不好?」 姜桃胸口闷地说不出话,萧世南也不敢胡乱插话,一时间屋里只听到小姜霖轻微的啜泣声。 「这事怪我,不怪阿霖。」姜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虽然早就从学塾退学了,但是每天还是会和小姜霖一道用午饭,就约在学塾旁边一条街的小摊子上。今天他在摊档上等了小姜霖很久都没有等到他,就赶到学塾去问了,斋夫同他相熟,告诉他小姜霖被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接走了,他就猜到是姜桃去了,急急地赶了回来。 第55章 姜桃见了他就一站而起,拿了小姜霖手里的木棍,一下子就抽了过去。 木棍抽在姜杨的背后,他面色没变,也没躲,可姜桃打了他一下也下不去手了,摔了木棍又坐了回去。 姜杨和小姜霖一样,俯身把木棍捡在手里,走到她身边蹲下说:「你这软绵绵的力道可打不痛我,我站的近些让你用力打好不好?只不要哭了。」 姜桃一手抹了眼泪,一手拍开他的手,「我之前就问过你,你还能面不改色说谎来诓我。你如今主意越发大了,浑似把我当外人,我打你能顶什么用?」 姜杨叹了口气,说:「就是怕你哭才瞒着你的。」 萧世南在旁边听了这么一会儿也明白一些了,就帮着劝道:「阿杨,你有事快和嫂子说吧。她这么一直掉眼泪,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事到如今,姜杨也知道瞒不下去了,同姜桃解释道:「年前送节礼的时候,我和先生说了阿霖也想入学的事情。先生说阿霖是我的弟弟,想来天赋必不会差,也不用考校了,让我年后直接带他去就是。正月十五的时候,我把阿霖送去了,谁知道当天晚上先生就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了。」 姜桃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这个我知道,那个叫什么子玉的和我说了。」 姜杨就接着道:「先生卧病之后,学塾里就在传,说……」 「说我们姜家出了我这个扫把星。这些那人都说了,你没什么好顾忌的,尽管说来便是。」 姜杨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们说我们家既然能出一个克父克母的姐姐,想来做弟弟的命格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哪有那么凑巧,阿霖刚来,先生就病了?那会儿学塾的事情是我们的师兄——也就是先生的得意门生许秀才在主持,他就找到我,希望我先让阿霖回去,先平息了流言再说,不然人心惶惶的,二月又是县试,会影响了要下场考试的人。」 「那你应该先让阿霖回来,他不过刚开蒙,就算是耽误了一个来月,后头也能补起来的。」 姜杨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 「先生病的蹊跷,许秀才的态度也让人怀疑,学塾里的流言也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他们的目标不是阿霖,是我。从前他们虽然看不惯我,但我受先生赏识,也算有些天资,有考中的希望。他们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如何。只现在不同了,我三年不得下场,他们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反正我这三年确实是不能科考的,与其让他们先把阿霖赶走,再想后招对付我。不如我自己离开,让阿霖在里头好好学。」 姜桃把眼泪一抹,气愤道:「他们这般嫉贤妒能,也算读书人?」说着又站起身,道:「你们先生现下病好了没有?我带你去和他理论理论,看看他都带出来一些什么样的学生。」 姜杨伸手把她拉住,道:「没用的。先生那会儿那么凑巧地‘生病’,应该就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不想参与其中,特地避开了。只是他多半也没想到秦子玉他们会用他做筏子,传播那些流言。」 「你们先生为什么不管你?他不是很赏识你吗?就因为你三年不能下场,他就放任其他学子这么欺侮你?」姜桃虽然一直没上过学,但她印象中的老师都是把读书育人放在第一位的。 姜杨抿了抿唇,并不想说昔日最敬重的先生的坏话,只是道:「大概他也是没办法吧。你说那个秦子玉,是知县家的公子。学塾里的学子想走上科考之路,都要先通过县试。」 他虽然说得隐晦,但是姜桃还是听明白了。知县是主持县试的官员,若是得罪了他家的公子,不说那知县敢不敢因为嫌隙徇私舞弊吧,但那种可中可不中的文章在他手里黜落,总挑不出错处的。 之前那举人看姜杨天资好,很有少年高中的希望,便愿意护着他,如今他三年内都不能科考了,三年后的事谁又说得准?读书是很耗费心力的事情,心境稍有郁结,都容易让人一蹶不振或者一病不起。那举人衡量之下,暂时地把姜杨放弃了。 姜桃气得嘴唇都哆嗦了,但情势比人强。如今生气又有什么用呢?自家是白身,对方是举人和知县家的公子,姜杨对上他们根本是毫无胜算。尤其是那举人,他现在只是放任不理,若他真的站到了知县公子那一边——他曾经是姜杨的先生,只要随便放出一些风声,说他不敬师长或者不友爱同窗,就足以毁掉姜杨的清誉。 姜桃闭了闭眼,忍下了怒气。说到底她还不是当事人,她都气成这样了,姜杨心里该多不好受? 「没事。不去学塾就不去学塾,我再想办法给你找别的老师。」姜桃擦了眼泪,将姜杨和小姜霖都拉到这边,「这事不是你们的错。方才是我气极了才那样,我和你们道歉。」 小姜霖也不哭了,把头靠在姜桃怀抱里,软软糯糯地道:「是我们说谎了,姐姐应该生气的。」说着又开始小小声地‘告黑状’,「我本来早就想告诉你了,是哥哥不让我说的。他说你二月你就要出嫁,不能因为学塾的事让你不开心。后头我又憋不住了,他又说你给人做工很辛苦,等你闲下来再和你说……这等来等去的,就让你发现了。」 第56章 只是姜杨离得那么近,他告状的话自然是全被他听去了。 之前还因为保护着共同小秘密,而看起来哥俩好的两人,兄弟情又出现了新的‘裂缝’。 「你这小胖子!」姜杨没好气地哼道,「要不是为了你,我能那么轻易让他们得逞?你怎么好赖不分呢?」 小姜霖靠在他姐姐身上,也不怕他,接着说道:「可我也不想在那里念了!」 姜杨挑了挑眉,笑道:「难不成你是舍不得我?从前倒不知道你那么依赖我。」 小姜霖被他的自多多情噎住了,也不理他了,拉着姜桃的衣袖撒娇道:「姐姐,我也不去了好不好?」 不等姜桃开口,姜杨就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道:「为何不去?你才初初启蒙,正是需要先生指导的时候。而且秦子玉他们只是和我不对付,想来也不至于和你这么大的豆丁计较。」 姜桃对他摇摇头,然后再柔声对小姜霖道:「你不想去就不去吧,姐姐来给你们帮办法。」 换成从前,她可能只能把两个弟弟送到比举人差一些的秀才那里继续读书。但如今认回了师父,和楚家也算成了半拉亲戚,为了两个弟弟读书的事,她厚着脸皮拜托一下师父,总归能替他们找到旁的先生——毕竟在这个小县城里,举人是稀罕的人物,但在大一些的州府,举人先生却是不少见的。 小姜霖听了这话立刻高兴起来,姜桃也不留他,放他去玩了。 等他走了,姜杨才道:「你怎么就任由他的性子胡来?」 姜桃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没错,那个秦子玉确实不至于为难小阿霖这么大的孩子,但我今日去接他的时候,听他口口声声喊阿霖‘小扫把星’,我同他理论,他还振振有词说全学塾的人都那么喊……你弟弟看着没心没肺的,但也是早熟早慧的孩子,就那种氛围之下,他如何能学的进去?」 这种情况在现代这个时代可能还没有具体的称谓,但是放在现代,那就是校园冷暴力了。姜桃宁愿小姜霖不读书了,也不愿意他在这种氛围里成长。何况天下也不止那一家学塾。 「还有这种事?」方才他说起秦子玉等人对他做的那些事还很平静,此时却沉下了脸,紧紧抿着唇,呈现了怒容。 「不讲那些了。」姜桃伸手摸他的后背,「我刚才打到你了,疼不疼?家里也没外人,把袍子脱下来我看看。」 姜杨顿时就连退了七八步,一直退到了门口,「你日常拿针线的,手里能有什么力道?还不如学塾里先生用戒尺打手心疼。」 「那也让我看看。」姜桃怕他伤了不肯说,跟到他身边。 姜杨吓得撒腿就往外跑。 姜桃被他这样子逗笑了,说这就吃饭了,你去哪里啊? 「我有件事还没敲定。我再去问问,等敲定了一定和你说。」姜杨说着就出了门。 早上他在书斋遇到了卫常谦,卫常谦听说他现在没有老师,就想收他为学生。 姜杨看他谈吐和气质都不凡,便已经猜到他身份不凡。 不过他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说要和回家和家人商量一下。 另拜老师这样的大事,姜杨肯定是要和姜桃商量的,也想着学塾的事情毕竟不能瞒一辈子,正好也和姜桃说清楚。只没想到姜桃快他一步,中午就去接了小姜霖放饭,发现了学塾的事。 现在他要去问问卫常谦,看能不能把他弟弟一道收了,若是这样就不用姜桃在为他们两兄弟操心了。只是小姜霖是刚刚开蒙的程度,对方一派大儒风采,姜杨也没把握,就想着先去问问,再回来和姜桃说。 姜桃目送他出了门,转身对着萧世南抱歉地笑了笑,说我今天太急了,吓到你了吧? 萧世南摇了摇头,说没有的。 他倒不是撒谎,而是真的没有。 他嫂子回来的时候看着那么生气,让他寻了木棍来,却只是打了姜杨背后那么一下。 而且他后来也听明白了,是姜杨和小姜霖兄弟两个隐瞒了退学那样的大事,才让他嫂子那么生气的。 从前萧世南还在家里的时候,别说这种大事,就是小事上扯了谎,也得吃好一顿板子。 也只有他嫂子这么好性儿了,生那么大的气还打人跟挠痒痒似的。 后头姜桃准备午饭,萧世南帮着打下手。 一顿午饭还没做完,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姜桃擦着手出来开门一看,来的不是旁人,而是县官太太黄氏! 姜桃对黄氏的印象不差,但是她之前不知道那个秦子玉是知县家的公子。 如今知道了,她虽然不至于迁怒黄氏,但已经不想和这家人来往了。 因此打开门见到了黄氏,姜桃只是神色淡淡地问:「夫人怎么来此处了?」 第57章 黄氏笑呵呵的,看她态度冷淡了,也不生气,只道:「好多天没见着你了,特地同人打听了你的住处,过来瞧瞧你。」 县城不是连着大山的村里,姜桃这样年后忽然从乡下搬过来的,找起来并不是特别困难。 说着黄氏就抬脚往里走。 过门是客,而且黄氏之前把她引荐给了卫夫人,先不说黄氏的用心吧,反正她确实是帮到了姜桃。 所以姜桃也没往外赶人,引着她进了正屋说话。 黄氏不是爱兜圈子的人,进屋坐下后就问她:「我今日上门去拜访卫夫人,听卫夫人说今日是卫先生收学生的日子,也是卫家姑娘拜师的日子,不方便招待我。怎么之前悄无声息的,一下子卫家就发生了这么两件大事?」说着她也带出一些怨怼,「我不是早就叮嘱过你,让你有事就要通知我吗?」 姜桃不卑不亢道:「这是卫家的私事,我是给卫家做工的人,虽不是卫家的下人,但也不好把主家的事情胡乱传出去,就算对象是您,我也不好乱说的。」 黄氏急了,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咱们上回不是在卫家门口说好了吗?我给你银子,你在卫家给我打听消息。」 姜桃问:「我答应夫人了?」 黄氏想了想,老实地道:「那倒是没有明说。」当时两人在卫家大门口分别,卫家的门房就在不远处,怎么可能明着说这种交易呢? 姜桃又问:「那我收您的金银了?」 黄氏说也没有,又道:「上回虽然没收,但是你说是家在村里,骤然得了那么些金银恐招来祸端。我说下回给你的,这次我就都带来了。你怎么能不认呢?」 她说着话,身边的丫鬟就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到了桌上。 换成之前,姜桃可能会再想一些场面话同黄氏转圜,但是如今没必要了——秦子玉把她弟弟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害得他弟弟平白无故地退了学。她还来帮着黄氏给秦子玉谋划更好的前程?她脑子有坑才会那么做! 「您收回去吧,我不会要的。」姜桃站起身,走到屋门口,「灶上还做着饭,不方便招待您,您请自便。」 黄氏也怒了,板下脸道:「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好心把你引荐给卫夫人……虽然我也是有私心吧,但不是也帮到你了?没想到你翻脸就不认人了!」 姜桃见她恼怒的时候也没端出官太太的架子压人,对黄氏倒是真的谈不上恶感,所以就道:「多的我也不说,只和您说我弟弟叫姜杨。您应该不认得他,但是您家公子对他不陌生,您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黄氏听得云里雾里的,就被姜桃请出了宅子。 出了茶壶巷,黄氏的丫鬟就愤愤不平道:「这绣娘真是不识好歹,太太给她银钱,让她帮着打探消息是看得起她!她那般不知好歹,太太往后别再理她就是!」 黄氏也糊里糊涂的,不过上回接触下来,她对姜桃还是挺有好感的,觉得她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进退得宜,不愧是读书人家出身的。怎么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她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她就把姜杨的名字给记下来了,想着等儿子下学回来问问他。 秦子玉近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先是赶走了眼中钉姜杨,后又是考过了县试,除了还没拜入卫常谦门下,再也没有烦心事了。 所以当他下学回家,听人说卫常谦今日就收了学生的时候,他就气得把手边能砸的都砸了。 黄氏正要去问他姜家的事情,刚走到他书房门口就听到了响动,忙加快脚步进去,问他这是怎么了? 秦子玉不悦道:「娘还好意思来问我?早就让你盯着卫家的动向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和我说送了一个什么绣娘进卫家?怎么卫先生收学生的事情咱们事先一点儿都没听到?」 黄氏忙道:「子玉你别着急。我是一直盯着啊,隔三差五就往卫家跑,那绣娘也确实送去了。我也是今天上门拜访才从卫夫人嘴里知道了那事。后头我也去找了那绣娘,可那绣娘态度和上回完全不同了,没说几句话就把我送出门了。」 「娘找的这是什么人?」秦子玉眯了眯眼,往常还算俊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凶狠,「不过区区一个绣娘,还敢和你翻脸不认人?」 黄氏还是道:「她看着不像是那起子小人。她还我给你捎话来着,说她弟弟叫姜……姜啥来着。」 秦子玉眼皮一跳,姓姜的他不止认识一个,但同他结了梁子的边便只有姜杨了。 所以他问:「是不是叫姜杨?」 「对对,就叫这个。」黄氏忙不迭点头,「她说让我回来和你提她弟弟的名字,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你真认识他弟弟啊?和你是同窗?」 秦子玉冷着脸哼了一声,道:「之前和娘提过的,学塾里先生赏识的那个农家子,三年不能科考的那个。他确实有个姐姐,只是没想到竟然那么巧是娘举荐给卫夫人的那个绣娘。」 第58章 提到农家子,黄氏就把姜杨对上号了,说:「你们是同窗,虽然不对付吧,他姐姐也没必要把咱们的路拦着啊!难不成是他想把他弟弟送到卫先生名下?不会吧,冯举人那么赏识他,他要是另择老师,见高就拜,读书人的名声不要啦?」 偏黄氏不提这遭还好,一提秦子玉更是气得脸黑成锅底了。如果是之前,姜杨一届寒门农家子,受到冯举人照拂多年,确实是不方便再拜其他的老师,冯举人第一个就不乐意的。可早在上个月,姜杨就从学塾退学了啊!而且还正是他秦子玉本人一手操作的! 现在孑然一身的姜杨有她姐姐从中斡旋,近水楼台,岂不是比他更有机会拜师? 秦子玉也没同黄氏说学塾里的事,此时也懒得同她多解释,只问了姜家宅子的位置。而后也不等黄氏多问,秦子玉就径自带着人往茶壶巷去了。 两刻钟后,秦子玉到了茶壶巷,下了马车后他让小厮去拍门,正好姜杨回来了。 姜杨对着他也没个好脸,说你来干什么? 秦子玉冷着脸道:「我还能来干什么?自然是来找你这小人。」 姜杨冷笑着不紧不慢道:「佛曰‘心中有地狱,所见皆地狱’。你自己做一些蝇营狗苟、见不得人的事,就把旁人都想成这样?」 「你少和我打嘴仗。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让你姐姐帮着你铺路搭桥,想拜卫家的先生为师?」 「我姐姐确实是在卫家做绣娘,但我从来没让我姐姐为我做过什么。至于你说的卫家先生我就更不清楚了。」 秦子玉说你少装了,又道:「我娘把你姐姐介绍给卫夫人,本是让你姐姐帮着探听消息的。没想到你姐姐翻脸就不认人了。你说天下事情哪有这么凑巧的,我娘随便寻摸个绣娘恰好是你姐姐,肯定是你家居心叵测,特地往我娘身边凑,把她当成跳板!」 说着他又哼笑一声,「我说怎么当初赶你出学塾,你那么顺当地就同意退学了呢?敢情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想着更好的去处呐?」 姜杨听不得人这么说姜桃,方才还十分平静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怒容,「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学塾的事情你也敢提?若不是你串通其他同窗,非说先生生病是我和我弟弟克的,我至于退学?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不用去拜什么卫先生为师,我今日在书斋里就遇到了一位先生,谈吐和文采都很不一般,那位先生就愿意收我为学生。」 秦子玉抱着手臂笑了,「随便去书斋里就能碰上什么不一般的先生?我说你要编瞎话也编的像样一点,真把我当七八岁孩子哄骗呢?」 「那位先生和我一道回来的,只是他说空着手不方便上门拜访,就在巷子口买东西。你若是不信,在这儿等一等见一见就是了。总之你只说我便也罢了,莫要再说我姐姐的坏话。」姜杨死死捏着拳头,要不是想着新的先生就在巷子口,他早就提着拳头去揍秦子玉了。 谁料秦子玉听了更是不可自抑地哈哈大笑道:「我说你是不是让人骗了?自古只有我们这些学生巴巴地上门给先生送东西的,什么时候听说过先生跑学生家里去,还给学生家带礼物的?想不到从前大家都说的天之骄子,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找了个江湖骗子当老师?!」 姜桃在屋里依稀听到了姜杨和人的争吵声,立刻就出来开门。 门一打开,她先看到了黑着脸的姜杨和捧腹大笑的秦子玉。 她正准备出声把秦子玉赶走,然后就看到了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提着大包小包东西、脸黑的无比吓人的卫常谦。 「卫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卫常谦很郁卒。 好不容易寻摸到一个合他心意的学生,他容易吗? 在书斋和姜杨分开后,他也没有回府——不想见到楚鹤荣,就在附近的街上随便吃了午饭,然后接着在书斋消磨时间。 没想到午饭刚过,卫常谦就等到了特地来寻他的姜杨。 「你家人这么快就同意了?」卫常谦很惊讶,上午分别的匆忙,他都没有告诉姜杨自己的名号。 姜杨说:「我姐姐想让我弟弟也从学塾退学,我斗胆问一句先生,能不能一道收了我弟弟?」 换成之前,卫常谦肯定是不会冒然收学生的,除非碰到姜杨这样天赋异禀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家里已经有了个楚鹤荣了。他太需要姜杨这样能为他挽回名声的学生了。 所以卫常谦并没有一口回绝,问他:「你弟弟多大了?读书读到哪里了?」 姜杨虽然正月里就离开了学塾,但每天都会监督小姜霖写功课,所以对他的学习进度很清楚,就告诉他:「弟弟五岁,刚刚开蒙,入学不到一个月,学过了《三字经》和《百家姓》,如今在学《千字文》,但他记性好,全文早就会全文背诵了。只是许多意思还不明白,我也不好揠苗助长,就让他跟着先生慢慢学。」 第59章 一听到这里,卫常谦就又惊喜地挑了挑眉。 别看三百千是最最基础东西,但天下学子都是这些入门的。 此时读书看不出什么天赋,主要是看学生能不能静下心来去学。 像姜杨弟弟这样五岁就能静下心来背诵全文的,也算是稀罕人才了。 多少孩子五岁的时候还只会一味哭闹呢。像卫常谦自己儿子,读书上也算有些天资,但是小时候就很顽劣,一让他坐到书桌前就闹腾,一会儿头痛一会儿肚子痛的,没个安生的时候。后来还是他雷霆手段压着儿子学了一年,把入门的书都读完了,他儿子的心才静下来。 「你弟弟这么小的年纪就能读下书,看来也是随你。而且不到一个月就能背这样多的书,想来也和你一般过目不忘?」 姜杨笑而不语。 小姜霖记性是不差,但更多的还是被他这哥哥逼的。 小家伙刚入学那会儿也是觉得念书辛苦,满肚子抱怨。但有他这当哥哥的盯着,小姜霖身边也没有旁人撑腰,也不敢反抗,而且小姜霖也知道自己的入学名额是他哥哥换给他的,自觉气焰上矮他一头,只能蒙头学。 看卫常谦颇为满意,姜杨就试探着问:「那我过几日就带弟弟上门拜访先生?」 卫常谦应下了,又拿起手边的书同姜杨聊起来。 两人一个缺学生,一个缺先生,就等于是打瞌睡的捡了个枕头,一拍即合。 聊着聊着两人就把时辰给忘记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卫常谦越聊越喜欢他,说择日不如撞日,不若我跟你回去见见你弟弟。 姜杨当然乐意,引着卫常谦就往家走。 路上卫常谦突然想起来自己一直没有自报家门,毕竟身居高位久了,不自觉地就生出一种‘天下谁人不识我?’的自负。 他问姜杨:「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吗?」 姜杨笑道:「我家一贫如洗,只靠我姐姐做活养活我们一家子,先生能骗我什么?再说我虽然不知道先生姓名,但今日先生考校的问题,足可窥见先生大才。」 这并不是假话,出题考校能看出被问之人的才学,同样也很考验出题人的功底。 卫常谦听得这叫一个高兴啊。虽然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相拜他为老师,但很多人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就是冲着他的名声来的,更多的,甚至还是冲着他爹——卫老先生的才名来的。毕竟卫先生当年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但高中的时候也二十好几了。虽然也算是天之骄子,但他这样的还真不算特别少。但是他爹不同,那是真正的天才,寒门农家子出身,没有名师指导,连中六元,金榜题名,后官拜首辅的一代传奇! 别看卫常谦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了,但这大半辈子还真就是一直活在他爹的光芒之下。 姜杨不同啊。姜杨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爹是谁,就是佩服他的才情就愿意给他当学生了! 心绪起伏之下,卫常谦回味着方才姜杨的话,听他说他家确实家贫,卫常谦一看天色,想着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家人看到自己去了,不得好好设宴招待? 没得让本就困难的家庭破财,卫常谦就说你先回去,我在巷子口买些东西再进去。 姜杨让他别客气了,卫常谦没听,让姜杨先进去,然后转身先偷笑了一会儿,然后就买了一些吃食。 然而他没想到,等他买完东西,就看到秦子玉在挑衅姜杨。 他是认得秦子玉的,秦知县家的公子,他之前见过一次的。他虽然没收下他,但是对他还有些欣赏,毕竟他才学不算差,而且没拒之后也一直没放弃,看着心性颇为坚韧,只是到底沾染了一些官家子弟的纨绔气,加上其父又是当地的父母官,不符合他对学生的期望。 但是听了他说的话,卫常谦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嫉贤妒能、倾轧同窗的人!得亏他没收啊!这要是收下了,可比收十个楚鹤荣还可怕! 后来卫常谦又听到了他口口声声骂自己是江湖骗子,就脸黑得堪比锅底了。 秦子玉听到姜桃的话,转头看到了卫常谦,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 「卫先生,您怎么在这里?」他问了和姜桃一样的话。 卫常谦气极反笑,「可当不起秦公子一句‘卫先生’,我是江湖骗子!」 秦子玉忙收起笑,急急地解释道:「我何时这样说过先生了,我是说姜杨嘴里提的那个特地跑学生家里,还带礼物的……」说着他看到卫常谦手里的东西,额头立刻冒起了冷汗,不敢置信道:「您就是姜杨说的先生?」 卫常谦懒得和他多说,径自走过他身边。 秦子玉忙又喊道:「卫先生,误会一场啊!我不知道是您啊!」 第60章 卫常谦最重视名声的,不然也不会在知道楚鹤荣是个草包之后,越发急切地要为自己寻一个能护住名声的学生,还愿意跟着姜杨回家来见他弟弟。 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略显心急的行径,在旁人看来就成了‘江湖骗子’了!而且是当着他十分满意的未来学生面前诋毁他! 秦子玉看卫常谦头也不回地进了宅子,焦急道:「今天真是误会一场,明日我带着礼物登门谢罪!」 卫常谦嚯地转身,气道:「不敢不敢,我一届‘江湖骗子’,何至于让秦公子登门?我也不和你兜圈子,姜杨已经是我的学生,我不会再收旁人了。秦公子趁早歇了心思,我们卫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也得亏卫常谦多年的良好素养,他虽然怒极,却也没说什么不雅之言。 只是他心里活动旁人就不得知了,反正姜桃猜着肯定是要爆粗口了。 不等秦子玉再多说什么,姜桃跨出大门把姜杨拉进了门,然后‘啪’一声关上了门。 秦子玉在外头急的恨不能翻墙进去给卫常谦磕头赔罪,但是动静已经闹大了,附近的邻居已经有人打开门来看热闹了。秦子玉还是要脸面的,踌躇了一会儿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 姜桃听到外头没了响动,笑得越开心了,亲手为卫常谦倒了茶。 卫常谦的面色也缓和了一些,道:「没想到阿杨是你的弟弟。我们两家也算是有缘了。」 苏如是喜欢姜桃,把她收为义女的事没有往外传,但是卫常谦是知道的,也知道正是因为姜桃的关系,自家女儿才能那么顺利地成为苏如是的徒弟。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如果姜桃利用自己的关系把姜杨送到他跟前,他看不上这样利用裙带关系的学子。 但现在不同,是他自己偶然遇到了姜杨,欣赏他,才发现了这层关系,只会对姜杨越发喜欢。 之后姜杨就把小姜霖喊了出来,让卫常谦出题考校他。 小姜霖也不认生,而且因为不用再去学塾了心情好,大大方方地背着手,卫常谦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一番考校下来,卫常谦爱屋及乌,对小胖墩还挺满意——而且反正他教楚鹤荣要从头教起,多一个刚开蒙的,也不费什么工夫。于是就定下来了,让他们兄弟第二天就上卫家行拜师礼,开始上课。 姜桃没想到下午还在发愁的事情,晚上就给解决了,心情大好之下,她让萧世南出去置办席面。 虽然卫常谦带了不少吃食上门,但大多都是一些就是半成品,这可是两个弟弟的老师,她可不敢再实验自己的厨艺,就把身上那一百两银票塞给了萧世南,让他去点菜。 不多时,萧世南提着两个大食盒回来了。 食盒打开,里头有鱼有肉有好酒,又把卫常谦给感动了。 瞧瞧这一家子,家里只姜桃一人在自己家做活计、讨生活,住在这样逼仄的宅子里,每个人连件像样的新衣都没有,却这般舍得,为了他买这么些好菜,这一顿饭不得抵一家子几个月的收入? 卫常谦让姜桃他们先动筷子,姜桃笑道:「我们身上都带着孝呢,不好沾大荤。就让阿杨陪着您喝几杯吧。」 卫常谦之前倒是还不知道姜杨没了爹娘,此时听到,先想到的是带孝岂不是三年不能下场?但随后又怜惜他,天资聪颖却逢此大难,还被同窗倾轧,连书都读不成了。得亏遇到了他,不然这样好的苗子岂不是就白白浪费了? 这是老天赐给他们的师生缘分啊! 这么想着,什么三年不三年的,他也就不在意了。反正三年后姜杨也不过十六七,实在不算晚。他自己十六七的时候还是个秀才呢。 而且姜家姐弟爹娘没了,这家子的日子得苦成什么样啊?还这样大方地招待他,实在是可贵! 卫常谦珍而重之地动了筷子,慢慢地咀嚼着这来之不易的吃食。 姜桃姐弟虽然一直算不上多有钱,但是早先时候三房夫妻还在的时候,家里一直是还算富裕的,吃穿从来都是不比城里人差的。后头沈时恩打猎来的野猪,也轻易就卖了二百两,姜桃做针线也赚了几十两,所以大家虽然穷,却其实花钱的时候一直都不吝啬。 所以此时姜桃他们看卫常谦一会儿动容,一会儿凝眉,一会儿又叹气的,吃每一口菜都要咀嚼几十下,仿佛是在吃什么世间难得的山珍海味,心里其实也都挺懵逼的。 懵逼之下,姜桃拉着萧世南去旁边说话,问他哪里买的酒菜啊?就那么好吃? 萧世南也茫然,搔了搔后脑勺说:「天色晚了,我也没走远,就巷子口临街的酒楼炒的啊。还划算得很,八九个大菜加三大壶好酒,拢共只要了我十二两。」 巷子口酒楼姜桃日常路过好几回,看着就很普通,生意也一般,一时间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卫常谦吃的那般受用。 第61章 不过她也没再表现出来,拉着萧世南也落座一道用饭。 卫常谦心中畅快,饭桌上又让姜杨陪着小酌了几杯。 姜桃看他高兴,就假装不经意地踩了萧世南一脚,萧世南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也皱起了眉。 姜桃立刻就把碗筷放了,说:「小南,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这有客人在,你莫要失礼。」 萧世南茫然了,他就是冷不丁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也不算多疼,哪里就心里难受了? 姜桃又歉然地对卫常谦笑了笑,说:「打扰先生用饭了。这孩子是我夫君的弟弟,我们正发愁给他找先生。他如今看到阿杨兄弟两个都寻到了您这样的名师,面上不自觉就带出来一些。」 姜桃说完又去看姜杨。 两人虽然没事前说好什么,但是早就有了默契。 姜杨便也放下了酒杯,叹息一声,「小南哥不用发愁,尽管你寻不到卫先生这样有大才的先生,但是县城里还有举人。我之前的先生,也就是冯举人,才学就很不错。虽然我退了学,但到底当了经年的师生,想来我去求一求他……」 「你求他做什么?!」卫常谦因为太过高兴,多喝了几杯,脸颊发红,已然有些上头。猛然听到姜杨又满口推崇地提到了他先前那个举人先生,就不满道:「他那样子放任秦子玉倾轧你,也配为人师表?再说他不过区区一个举人,能有什么好才学?」 这话两榜进士出身的卫常谦能说,姜杨却是不好说的,闻言只是歉然道:「是我失言了。」 卫常谦也反应过来自己话说重了。那冯举人这般对姜杨,姜杨话里话外却只说他的好,足以说明他这学生的品行高洁。 「我不是苛责你的意思,只是觉得那冯举人立身不正,不足为人师罢了。」他又转头看向萧世南,「你也想读书?」 萧世南正在啃鸡腿,闻言就抬头「啊?」了一声。 「这孩子,」姜桃埋怨地拍了他一下,「卫先生问你话呢,高兴傻了?」 萧世南是傻了,不过不是高兴的,而是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他到底是高门出身,也不怯场,当即就放了鸡腿,回答道:「回卫先生的话,我是要读书的。」当然这不是他想,而是他哥和他嫂子的意思。 卫常谦一直关注着姜杨,此时才仔细打量起萧世南来。 萧世南十五了,已经脱去了稚气,生的唇红齿白,清俊白净,光是瞧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卫常谦就如之前考校姜杨他们兄弟那般,问萧世南书读到哪里了? 这可就把萧世南问住了,他离开京城都三年多快四年了,自打离京就没再碰过书了。而且他在家的时候也没好好学,他爹娘倒是请了先生的,也是厉害人物,只是碍着他世子的身份也不敢多家管教,反正他前程不在这个上头,就是大字不识一个,也不妨碍他袭承爵位。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姜桃就帮他打圆场道:「这孩子是苦出身的,被主家牵连了发配到这附近的采石场,哪里读过什么书?他也不能科举,我和他哥没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就是想让他读书明智罢了。所以我们也没指望他能当正经学生,就是想找个地方让他旁听罢了。」 文人对学生的要求严格,是因为这个时代学生如半子,拜师收学生不只是要教授学业,也等于把两人的命运绑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如果只是旁听就无所谓了,不过是上课的时候屋里多了个人罢了。 卫常谦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听了姜桃这话就道:「不过是旁听,这有何难?反正我就是给阿杨他们兄弟两个上课,既然都是你家的人,也不用见外,一道过去听着就是。只我精力也有限,恐不能分神照拂你,学到多少都看你自己。这样可好?」 他根本没考虑楚鹤荣,毕竟以他那个比白丁稍好一些的程度,谁也不会对他有影响。 姜桃在桌下拉了还在发愣的萧世南一把,说还不谢谢卫先生? 萧世南还是很听她的话的,闻言就立刻起身作揖道谢。 卫常谦起初还担心萧世南会心有不平——毕竟他和姜杨他们兄弟是一家子,看着他们两个都成了他的正经学生,他自己却只是个旁听的,难免生出落差感。 不过萧世南神色坦荡,丝毫没有不忿的神色,卫常谦发现是自己想多了。这家子果然都很好! 萧世南当然不会愤愤不平了,他根本不喜欢读书。而且他还想着他朝回京重振家门呢! 他们家是勋贵,卫常谦这种走科举路子的那就是清流,别看都是同朝当臣子的,那也是泾渭分明的。 要是他真拜了卫常谦当老师,回去可说不清楚! 之后卫常谦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起身告辞。 姜桃带着弟弟们送卫常谦出了门,转头问起萧世南,说你哥呢?怎么今天这么晚还没回来? 第62章 萧世南垂下眼,道:「采石场放工也不是一直那么准时的,也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吧。」 沈时恩会武,姜桃倒是不担心旁的,就怕他仗着自己的本事摸黑上山打猎。 好在没等多久,沈时恩就回来了。 姜桃先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确认他没事,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沈时恩其实早就回来了,还正好遇到了上酒楼买饭菜的萧世南。听萧世南说卫常谦来家里了,他就特地在外多留了会儿,看着卫常谦走远了,他才往家里来。 姜桃打发了姜杨他们早些睡,然后给沈时恩重新拿了碗筷。 一桌子菜大多是肉菜,姜桃和姜杨、小姜霖三个没动,就只卫常谦和萧世南吃了,所以还剩不少。 趁着他吃饭的功夫,姜桃就眉飞色舞地把下午和晚上的事都说了。 沈时恩一直静静地听她说,等她说完了,他脸上却不见笑意。 姜桃就也止住了笑,说:「是不是做活太累了?家里的事情太琐碎了,我一高兴就忍不住和你说,听着会烦是不是?」 沈时恩摇头,说哪里会。 他放了筷子,倾身过去将坐在旁边的姜桃抱到了自己腿上,下巴抵着她的柔软的发顶,轻声叹息,「不是烦,是觉得自己没用。所有事情都要你帮着操持,小南那一百两银子是你想办法弄来的,连他读书的事情都要你费心……这些本该是我来的,是我欠你太多了。」 姜桃窝在他怀里,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她强健有力的心跳,没来由地就觉得很安心。 「怎么这么说自己?小南那一百两是我给的不错,但是你别忘了前头你打的野猪就卖了二百两,没有那二百两我们也买不起这宅子,搬不到城里来。咱们是一家子,不说这些欠不欠的。真要论起来,我出嫁还带着两个弟弟一道生活,谁家男人能容得下这个?」 沈时恩心里熨帖得像寒冷冬日里喝了一道热茶一般,又听姜桃接着道:「再说了,虽然老话说男主外,女主内,但谁也没规定都得按着这个模板来是不是?现在对外的事确实都是我在处理,但是内务啊后勤啊,可都是你一手包办的。谁家像你这么好,我前几天累的回来倒头就睡,你给我按脖子按到半夜,早上出门前还劈好柴,挑好水,做好朝食。在采石场做了一天活,晚上回来还要做夕食……」 姜桃越数沈时恩的好处越有些心虚,她看不起那种在外面挣了点钱回来在老婆面前充大爷的男人,但是怎么说着说着她发现好像自己就成了那种人? 除了做刺绣以外,她好像在家什么都没干过,只等着沈时恩和姜杨他们照顾他。 「我去给你放热水沐浴吧。」她从沈时恩腿上站起来,「你累了一天了,好好洗个澡才睡的舒坦。」 姜桃很想展示自己贤惠的一面。 沈时恩看出来了,笑着把她拉回自己腿上,「说好现在我主内的,怎么你给我放热水?还是我来伺候你吧。」 他说到后面压低了声音,带出了一些旖旎的味道。 姜桃又是一阵面红心跳,随即又想到自己今早起身时的惨状,可不敢再体验他的‘伺候’,连忙跳出了他的怀抱。 「我自己洗,我自己洗。」说着他就跟受了惊讶的兔子似的跳走了。 等她沐浴完了,沈时恩也吃好了,还把桌上的残羹冷炙都收走了,连盘子都摞好了,放回了食盒里。 姜桃看他还去拧抹布擦桌子,忙道:「你放着吧,我来收拾就成。」 沈时恩说你先把头发擦干了,仔细别着凉了,说话的功夫就把桌子也收拾好了。 等他也洗了个澡,两人躺进了被窝里,沈时恩知道前一夜闹得太狠了,也没再做什么,只是将她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厚实,身上的味道也是浅淡的青草香气,姜桃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迷迷糊糊的,她似乎听到沈时恩问她想要什么。 姜桃倒不至于完全没了神智,提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只是突然想到了在现代的时候关注的一个田园博主。 她含糊不清地说:「想要一个面包窑。就是那种小猫形状的,猫嘴里塞柴炭,放面团进去,猫耳朵可以通风的,用来烤东西的……」 说着说着她就完全被睡意打败了,也不知道描述到了哪里,就睡过去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小姜霖惊喜的尖叫声把她吵醒了。 姜桃伸手往旁边一摸,沈时恩已经不在身边,半边床榻也没了温度。 她再看一眼外头刚刚发亮的天色,奇怪着他今日怎么那么早就走了,然后就拢了头发,披了衣服,出去看小家伙在激动什么。 打开屋门,姜桃就看到了天井里堆满了青砖和泥料。 第63章 而天井里原来种菜的那个角落,此时已经立着好几个形状不同的面包窑。 小姜霖激动疯了,拉着沈时恩一个劲儿地问:「姐夫这些是什么啊?是你造出来给我玩的吗?」 小家伙根本不知道眼前造型奇特的东西是什么,还以为是跟堆雪人一样堆着玩的东西。 姜桃惊喜之下又去看沈时恩——他精神还是很好,只是眼睛有些充血,见了她就有些内疚地道:「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样的,就试着弄了几个。要是做得不对,你也别生气,我再给你重新弄。」 姜桃哪里会生气呢?她从来没想过自己随口提的要求,会有人这般珍而重之地帮她完成。 她的心都要软化了。 姜桃前一夜说的笼统,沈时恩就照着她说的做出了几个形状不同的来。 只是姜桃在现代的时候看到的是大头卡通猫造型的,而眼下这个时代画画都是写实的工笔画。 所以沈时恩用泥捏出来的猫都是写实派,脑袋、身体和四肢,甚至尾巴都捏出来了。 这样的结果就是整个猫必须捏的很大,才有可能做成像姜桃说的,从猫嘴里塞柴坦,猫耳朵出气。 角落里或站或坐地立了好几个这样的大型猫咪泥塑,光是看着就知道工序有多复杂。 姜桃把兴奋的小姜霖赶回了屋里睡觉,对着沈时恩嗔道:「我昨天就是随口说的,你怎么还当真呢?而且就算真的要做,也可以等我画个图纸。」 沈时恩笑了笑,说:「不是说好现在你主外,我主内?不过是一些砖土就能做出来的东西。这样小的要求,我总该为你办到的。只是我莽撞了,听你说的以为不会很难,没想到试了一夜,都没有做成功。」 离得近了,姜桃看着他充血发红的眼睛越发心疼,问他:「试了一夜是什么意思?你一晚上没睡?」 沈时恩没这话,而是看着一堆失败品歉然道:「白折腾了,我都生过火了,但是都达不到你说的那种效果。」 姜桃上去拉他的手,说已经很好了。 只真的很好了,因为她根本没想过自己顺嘴提的,沈时恩会立刻动手去做,所以说的很空泛。反正如果她没有提前看过制作过程,只听有人这么和她描述,肯定是摸不着头脑的。也只有沈时恩会把她的话这样放在心上,觉都不睡来给她鼓捣这些。 尽管在旁人看来可能只是很小的事,姜桃心里还是比吃了糖还甜。 沈时恩避开她的手,说自己身上脏,然后去打水洗漱。 趁他洗漱的工夫,姜桃就去了姜杨屋里,在他的书桌边开始画草图。 姜杨和小姜霖一个屋,早就被小家伙的叫声吵醒了,此时他已经穿戴整齐,先去天井里看了泥塑窑,又折返回来看姜桃画草图。 姜桃对那个面包窑是真的喜欢,所以从前看过很多遍,草图很快就画完了,还列出了一些注意事项。 姜杨在旁边欲言又止了数回,姜桃见了就说:「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姜杨道:「你可太能折腾了。」 这也得亏是他亲姐姐,若是换个位置,沈时恩是她亲哥,姜桃是他嫂子。她随便一个想头,就让沈时恩忙活了一整夜,想让人不烦她都难。 姜桃没好气地斜她一眼,说:「是你姐夫疼我,我随口提的,他就连夜动手。你羡慕嫉妒啊?」 姜杨不羡慕嫉妒,只是听着觉得牙酸的很。 没多会儿,沈时恩洗漱好了,寻到了厢房,见了草图就笑道:「原来只是堆一个这样的猫头,不必塑其他部位,倒真是我想错了。」接着又仔细看了她列出的注意事项,思忖着道:「原来这些地方应该留空。」 姜桃见他又认真起来了,连忙把图纸收起来了,催促他:「快去睡会儿,得了空再做也是一样的。」 正说着话,萧世南揉着眼睛也过来了,说大家都起的这么早啊? 小姜霖虽然之前被姜桃赶回了屋,却是兴奋地根本睡不着的,也趿拉着鞋子从炕上起来了,说:「小南哥哥你不知道,姐夫一晚上捏了好多泥塑,要给姐姐做什么窑。」 姜杨赶紧看了他一眼,这胖墩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让萧世南知道了沈时恩因为姜桃的一句话忙活了一整夜,肯定要不高兴的。 萧世南确实不高兴了,他听了小姜霖的话就急道:「二哥,你怎么这样啊?这种事不喊我,你一个人表功算怎么回事?」 不只是沈时恩觉得自己做的不够,萧世南也很想回报他嫂子的。 在萧世南满含怨念的目光下,沈时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这不是也没成功嘛,不然你和我一道做,功劳分你一半。」 萧世南这才笑起来,又把他哥往旁边一挤,说:「分啥分啊,你一会儿还要去上工,我正好没事,我来给嫂子做这个什么窑。」 第64章 姜杨很无语,真的,如果姜桃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她都要怀疑她是不是会什么妖术,给这两兄弟下降头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姜杨的嘴还是很老实地说:「我也来帮忙吧。」 小姜霖就更不用说了,捏泥巴在他看来是顶顶好玩的事情了,也嚷着要加入。 姜桃看大家兴致都这么高,干脆卷了袖子说那就一起来吧。 人多力量大,加上沈时恩准备的各种料都充足,又有姜桃现场指导,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堆好了姜桃想要的面包窑。 剩下的就是用火把窑完全烤干,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这是他们一家子第一次齐心协力动手完成一件事,因此每个人都很高兴。 后来还是姜桃看时间不早了,让他们都去洗漱更衣,该上工的去上工,该上课的去上课。 这天是姜杨兄弟和萧世南第一次去卫家上课的日子,所以姜桃也回屋去收拾了一番,然后在街上买了一些相对比较昂贵的点心和茶叶,这才领着他们上卫家。 卫常谦已经起了,楚鹤荣也到了卫家报到——前一天苏如是已经买下了隔壁的宅子,但那家子寻摸新的住处也要时间,所以他还是从别院赶过去的,天不亮就起身了。 楚鹤荣还真没这么一大早就起身过,坐到书桌前就开始打瞌睡,也没来得及关心为什么书房里多了几张书桌。 卫常谦看他困得眼皮子直打架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也懒得叫醒他。 没多会儿,下人来报说姜桃领着人来了,卫常谦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让人把他们都请到前厅。 姜桃怕打扰卫常谦给孩子们上课,看着姜杨和小姜霖给卫常谦行了简单的拜师礼后,她也没多待,送上买的礼物,和卫常谦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卫家,去学塾给小姜霖办退学手续了。 卫常谦就领着姜杨他们进了书房,让他们自己找位置坐。 小姜霖个子最小,姜杨就让他和楚鹤荣一样坐在前排,他自己则和萧世南坐在后排。 大家都落座了,卫常谦一人给他们发了一本书。 发给小姜霖和楚鹤荣、萧世南的是《千字文》,给姜霖的则是他亲手誊抄,且写了不少批注的《诗经》。 因为是一次上课,卫常谦便先后把姜杨他们喊到身边,说了规矩。 一直到他们说完话,各自都开始读书了,趴在桌上睡懵了的楚鹤荣才被读书声吵醒了。 一睁眼屋里多出来好几个陌生人,楚鹤荣惊地从书桌前弹了起来,还把屁股底下的椅子给带倒了,发出砰一声巨响。 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卫常谦见他这般形容无状,面色就更难看了。 楚鹤荣连忙拱手致歉,然后又问:「老师怎么回事啊?这些都谁啊?」 卫常谦说还能有谁?这些都是我新收的学生。 楚鹤荣‘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然后把姜杨他们挨个打量过去。 眼神逡巡了好几圈,姜杨他们都只顾闷头看书,谁也没有回看他,楚鹤荣心里就觉得很受伤。 这卫先生早不收学生晚不收学生,偏偏在收了他的隔天,立马又收了三个进来,这不是明摆着看不上他吗? 他虽然不曾有过同窗,但是家里堂兄弟多的很,虽然表面上看着都是一团和气的,但其实明争暗斗的,都各有自己的小心思。 别看楚鹤荣在外面风风光光的,但打小在家里就是几个堂兄的欺负对象,在他们面前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也得亏他和他爹都是家里最小的,受楚家老太太喜欢,不然早让其他几房挤兑得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越想越难受,想着有血缘的堂兄弟都那样,这几个素未谋面、连眼神都懒得给他的同窗,多半也不会和他好好相处吧? 他好可怜,陪着苏如是出来一趟就把自己赔进来不算,以后还得和陌生人当同窗。他们一早上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一看就是不喜欢他。 他又想到曾经在家里时听大堂兄说过,说别看那些读书人表面上文质彬彬的,其实肚子里坏水都多着呢,一不小心就会让他们算计了。 春日里的风很暖,但是小可怜楚鹤荣的心拔凉拔凉的。 心里受伤的楚鹤荣更无心学习了,浑浑噩噩地混了一早上,书没翻过一页,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卫常谦并不让他们出书房,只让人把饭菜都送了过来。 他们用饭的时候,姜桃也提着篮子从茶壶巷过来了。 家里的窑烧了一上午已经差不多能用了,她就去包子铺买了面肥,又买了一袋小麦粉,尝试着发了面,整出了面包。 不过她从来没有实践过,所以一开始并不顺利,头两次都烤焦了失败了,后来还是之前和她搭过话、报了姓名的两家邻居看姜桃家门开着,过来串门,凭着多年下厨的经验给她指导,才做出了成功的。 第65章 这时候的小麦粉没有后世的那么细,面包口感吃起来还是比较粗粝的,有点类似粗粮面包的口感,蘸着白糖吃口感也算可以。 这时代普通人能吃饱就不错了,点心什么的都是奢侈品,一个月能吃上一两回就不错了。多了面包,以后就能给家里人换着花样弄些吃的。 所以姜桃还是很高兴,提着篮子放上面包就送到卫家来了。 卫家的下人都和她算相熟,就把他引到了书房,但姜桃没想着进去,只说自己来送东西的,让对方帮自己送进去就好。 楚鹤荣坐在最靠门的前排,隔着窗户见到了她就立刻站起来迎出去,说:「姑姑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来瞧我的?」 姜桃也不好说不是,她虽然是来送东西的,但是也是来看看弟弟们和楚鹤荣这大侄子相处的如何。 姜桃就问他第一天习不习惯啊,有没有好好看书? 楚鹤荣不说这个,只拉着她嘀咕道:「先生今天又收了别的学生,他们都不理我,我看他们,他们一个眼神都不带给我的。姑,我不想学了,你去和苏师傅说说,让我回京城好不好?」 姜桃一听就不乐意了。她和楚鹤荣这便宜大侄子谈不上有感情,但怎么也算是沾亲带故的,自家的几个小子来了一早上就敢给人开始冷暴力了? 姜桃推门就进了书房。 楚鹤荣跟在后头劝,「姑姑不用这样的,我受点委屈也没啥。」 心里却在偷笑,想着姜桃肯帮他出头,先不管能不能把这几个同窗治服,反正是来给他撑腰的! 「你们为什么欺负小荣?」屋里都是自家人,姜桃就直接问了。 姜杨他们正在用饭,听了这话都茫然了,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们知道姜桃被楚家长辈认为义女,也知道楚鹤荣的身份,虽然不算熟稔,但是怎么也不会欺负他啊。 「姐姐你说啥呢?」小姜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们一上午都在读书,什么时候欺负人了?」 这一声‘姐姐’直接把楚鹤荣喊懵了,窃笑僵在了唇边。 姜桃又去看姜杨和萧世南,姜杨蹙眉道:「阿霖没说谎,早上先生让我们朗读,后又分批为我们讲解。一上午就这么过来了,我们彼此之间连话都没说上,怎么会去欺负他?」 姜桃再去瞧楚鹤荣,楚鹤荣委屈巴巴地说:「对啊,他们连话都不和我说,摆明了不喜欢我。」 萧世南听了他这话都忍不住扶额道:「阿杨和小阿霖是亲兄弟,和我是姻亲,我们一家子三个坐在一间屋子里,都没顾得上说话,也没有理睬彼此。按着你的说法,难道我们彼此也不合?」 楚鹤荣算是听明白了,屋里三个同窗和他姑都是一家。 姜桃听出来是误会一场了,但是到底亲疏有别,她不好说楚鹤荣,只再叮嘱姜杨他们,「小荣一个人在外乡求学本就不容易。他喊我一声‘姑姑’,和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你们要多照顾他一些知道不?」 姜杨他们都说知道了,小姜霖还特地背着双手走到楚鹤荣身边,作小大人状语重心长道:「大侄子你放心,有你小叔叔我在,肯定没人敢欺负你!」 楚鹤荣能说啥呢?本来以为苏如是认了个干女儿,自己突然多了一对姑姑、姑父就很尴尬了,没成想后头还牵出了一串。眼前的小胖墩还没他腰高呢,按着辈分还真是他叔叔! 恨啊,你说他没事告啥状呢! 姜桃都看不过眼了,楚鹤荣和她差不多大,喊她姑姑已经够委屈了,真让他喊小姜霖作叔叔,也太欺负人了。 「去。你们是同窗,日常上课不按干亲的辈分来,就是平辈人。」 小姜霖挺直的背板立刻就垮了。 打小他就是家里最小的,连二房的姜杰都比他大几个月,好不容易他当了回叔叔,结果没当了两息工夫呢,又落空了。 楚鹤荣的神情这才恢复正常。 姜桃既然进了书房了,就把篮子里的面包给他们分了。 因为是第一炉烤好的,所以数量也不多,姜桃就只带了四个,给他们一人一个。 姜杨他们知道是今早砌好的砖窑烤出来的,因此虽然觉得这个面包长得和平时见过的那些都不同,奇形怪状的,但还是吃的特别香。 楚鹤荣就不成了,打小就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家里面食用的面粉都得筛好几遍,这样的粗粝的东西,他吃了一口就不想吃了,觉得拉嗓子。 不过到底是姜桃特地送来的,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不喜欢。 姜桃看他们都吃上了,也没多留,叮嘱他们要好好相处后,提着空篮子就回去了。 等她走了,小姜霖就笑着和楚鹤荣说:「大侄子,你是不是不喜欢吃?」 第66章 楚鹤荣一听这称呼就背后发寒,不过好在姜杨横了他一眼,小姜霖就立刻改口了,说:「小荣哥哥你不爱吃别勉强,我帮你吃吧。」 楚鹤荣心中一暖,想着这小家伙虽然嘴上占自己的便宜,没想到却是一副热心肠。 「谢谢」两个字刚到嘴边,萧世南在后面拍了他一下,说:「你别上他的当,他是自己嘴馋没吃够,想吃你的。」 小姜霖被戳穿了也不恼,嘿嘿笑着说:「那反正不能浪费粮食,而且烤这个面包的窑是我们早上辛苦搭的,总不能浪费大家的辛苦吧?」 「这个奇怪的东西叫面包?」楚鹤荣来了兴致,「你们自己家做出来的?」 这个说起来就长了,小姜霖说不清楚,就由萧世南给他说。 听到这长得奇怪、口感也不咋地的面包要做出来还有那么多讲究,楚鹤荣也不不好意思挑嘴了,就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在适应了这种粗粝的口感之后,楚鹤荣发现这面包带着淡淡的麦香,还挺有嚼劲,别有一番滋味。 而且面包上撒了白糖,他不是很喜欢白糖的甜味,就着茶水中和了甜味,就显得越发好吃了。 小姜霖看他吃的欢,眼神那叫一个失落啊,连姜杨都看不过眼了,拍了他脑袋一下,说:「家里也缺你一口吃的,这面包姐姐也肯定会再做,你至于这样吗?」 楚鹤荣也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就把一整个面包吃完了,歉然地对着小姜霖说:「不然等下了学,我带你去吃别的?」 小姜霖的眼睛立刻亮了,不过也没立刻答应,扭头去看他哥。 姜杨想着姜桃交代他们和楚鹤荣好好相处,多些来往总是好的,便点了头,示意他可以去。 小姜霖就嘿嘿笑着,竖起两根肉乎乎的手指,说想吃糖葫芦,要两根! 楚鹤荣喊着金汤匙出身,打小就没缺过银钱,日常出门没少请客,但只让他请吃两根糖葫芦的要求,还真没有过。 他忍不住笑道:「这有什么,我给你买一整个糖葫芦摊子都没问题。」 两根糖葫芦不过几文钱,包一个糖葫芦摊子要花费的银钱可就不少了。姜杨去看小姜霖,想着自家弟弟应该还不至于这么没分寸。 果然小姜霖连忙摇头,「不成不成。」 姜杨弯了弯唇角,又听小家伙接着说:「太多了我吃不完啊。不然你先把摊子买了,我每天下学去领一根。」 姜杨的微笑僵在唇边,楚鹤荣哈哈大笑,说:「可以可以。」 因为有了这个插曲,几人之间的氛围就好了起来。 尤其是萧世南和楚鹤荣年岁相当,性情也是偏跳脱的类型,很快就说上了话。 萧世南说:「早上看你一直盯着一页书看,你也太认真了。」 楚鹤荣先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确认卫常谦没过来,才接口道:「我哪里是看的认真,我压根没看进去。」 萧世南说你这样不成啊,又告诉他:「你甭管会不会,先生让你看啥,你起码得装作认真在看的样子。等个三五息工夫你翻一页,然后每翻两页都得皱起眉作苦恼状。」 楚鹤荣搔了搔头,说这样能顶用吗?先生一问不是还得穿帮? 「这你就不懂了,一看你就没跟过先生念书。」萧世南小声地教授着自己早些年在家里时的蒙混经验,「你会不会是一码事,但是你态度认不认真是另一码事。等先生发问,就算你真的不会,作出一副虚心挨罚的模样,先生一想你学的认真,学不会是因为天资有限,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楚鹤荣听得将信将疑,没多会儿卫常谦过来了,几人又老实坐回书桌前。 等下人把他们吃完的膳食撤走,下午的课业便开始了。 读书的基础是背诵,卫常谦就让他们再把上午看的书再看几遍,一会儿抽背。 楚鹤荣已经走神了一上午,卫常谦对他的忍耐也已经逼近极限,所以下午开课以后,他就不错眼地盯着楚鹤荣。 楚鹤荣在卫常谦的眼皮子低下也不敢再分心,但是这些个字吧,他一看到就眼晕,脑子里一团浆糊。 然后他就想到萧世南说的‘态度’,也不管有没有用,死马当作活马医,他依旧记不进脑子,但还是数着几息的工夫就翻一页,然后做出思考状态。 卫常谦盯了他一会儿,看他总算认真起来了,脸色倒是没那么难看了——做老师的,虽然都会不自觉地更喜欢聪明、有天赋的学生,但最不喜欢的,还是学生吊儿郎当的态度。 所以后来卫常谦抽背楚鹤荣的时候,楚鹤荣虽然背的磕磕巴巴的,但卫常谦也没过多责怪,怕说重了直接把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积极性给磨灭了。 而且后头他抽背了姜杨和小姜霖,两兄弟都是一字不错地背了出来,就让他心情越发好了,连带着看楚鹤荣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慈爱。 第67章 下午卫常谦还让他们练了会儿字,楚鹤荣的字是真的难看,没比刚学会提笔的小姜霖好多少,萧世南的字倒是不算丑,好歹下过几年苦工的,只是字如其人,他的字也飘忽的很,前后可以写出两种风格。 卫常谦挨个指点了他们,很快就日落下山,到了下学的时间了。 楚鹤荣心情大好,本以为会很难捱的课业,没想到其实也没那么辛苦。而且有了萧世南教授他的歪招,还真让卫常谦对他没那么严肃了。 萧世南是个自来熟,下了课就勾上了楚鹤荣的脖子,说:「小荣哥,有好吃的也带我一个呗。」 小姜霖也很自觉地走到了他们身边,催促着快一些,又说再晚的话卖糖葫芦的要收摊了。 楚鹤荣不是没有被人这么簇拥过,只是那些人要么是家里奉承他的下人,要么就是指望着他的钱袋子的狐朋狗友,像这种彼此平等的又像兄弟、又像朋友的相处模式,他还真没有过。 「阿杨,你去不去啊?」乐呵呵的楚鹤荣去喊姜杨。 姜杨轻轻‘嗯’了一声,也收拾好了东西。 萧世南知道楚鹤荣有些敏感,就和他解释:「阿杨这人面冷心热,不是不想和你说话。」 小姜霖附议,「他不和你说话就是对你最大的好了,我姐姐都说他有时候说话可难听了。」 楚鹤荣听了先笑了笑,但随即想到姜杨可不就在旁边,让他听见了肯定是要生气的。就像小时候他那几个堂兄欺负他,他不过和人提了一嘴,几个堂兄知道了就把他收拾得可惨了。 他连忙去看姜杨,姜杨面色无虞,已经走到了门口,看楚鹤荣愣愣地盯着自己瞧,只是问:「不是说要快点出发吗?」 「走了走了。」萧世南和小姜霖推着楚鹤荣就往外走。 楚鹤荣被他们的欢乐感染了,他乐呵呵地想,难道这就是别人家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吗? 还让人怪喜欢的。 姜桃回家之后就接着烤面包。 两个邻居——脸圆圆的王氏和高瘦的李氏,给她帮了很大的忙,所以姜桃在烤出新的之后就又给她们都送了一点。 虽然也不是多好的东西,但小麦粉已经算是精细粮食了,而且也是吃个新鲜,所以王氏和李氏都挺高兴,又过来来串门子和她聊了起来。 她们很好奇为啥姜桃之前都不在家。 因为城里不比乡下,乡下是男女都要下地做活的,城里人都是做工讨生活。 女人不容易找到活计,所以都是男人在外做工,女人在家做家务带孩子。 姜桃也不隐瞒,告诉她们道:「我不在家是因为我也找了一份工,去了人家家里当绣娘。之前主家要出门会客,我就赶了五六天的工做出了新衣,这几日没事了,主家就给我放了一旬的假。」 两个邻居听了立刻惊道:「还有这种好事?你主家人也太好了。」 女人找活计本就难,而且她们在城里住了这么些年,也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做五天活,能休十天的。 李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能打听一下你的月钱吗?」 工资这种事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属于隐私,王氏听了就拐了她一下。 姜桃对这两位热心肠的邻居印象还挺好,所以也没恼,但到底涉及隐私,她也不好细说,只道:「早些时候我是做刺绣去绣庄卖钱的,后来被人介绍到主家面前,当时绣了三条抹额,五个荷包,本钱花了二两多,主家一下子给了我二十两。」 王氏和李氏听了就连连咋舌。二十两在城里都够一家子一年的嚼用了!而且一出手就是二十两,这月钱肯定不会低! 也难怪姜桃在家用小麦粉鼓捣什么面包,开始烤焦了好几个,废了不少小麦粉,她也不见心疼的! 王氏比了个大拇哥,说:「真看不出小娘子这样有本事,也难怪你家人都把你当孩子宠着。」 这要是他男人一下子就能赚一二十两,她也得把他当菩萨供着! 姜桃抿唇笑了笑,说:「也不关银子的事情,从前我在家里做针线,不过能挣个三五两,他们待我也很不错。」 王氏把她一通夸。之前她还想着姜桃虽然父母没了,男人又是苦役,命还挺苦。但是后头看她家里人都对她好,就又想着有这样知冷知热的家人,苦一点也没啥。眼下方才知道她自己这般有本事,男人挣不挣钱根本不重要,哪里会苦呢?!她自己的本事才是自己生活的最大保障! 李氏问完之后就没怎么说话了,沉默了良久,她才有些怯怯地问:「小娘子,你家主家还招人不?其实我也会做一些针线的。」 这话问的实在唐突,连王氏听了都皱眉看她,可李氏却低下头,不去看她。 姜桃不以为意地想了想,说:「这个我倒是没打听过。而且不怕两位姐姐笑话,我说句托大的,我做的刺绣不是普通的针线,常人或许做不来。」 第68章 说着话,她索性就去拿了针线笸箩,几针下去就勾勒出了一朵桃花的轮廓。 王氏和李氏看的惊了。这时代的女子几乎没有不会针线的,但都是裁衣纳鞋底那些,很少有在衣服上刺绣的。更别说不用仔细描花样,拿起针线就能绣花的。而且是光看轮廓就这般好看,都不知道绣出来得美成什么样子。 姜桃的说法真的太谦虚了!这样的技艺哪里是常人做不来?分明是她们见都没见过,想都不敢想的! 李氏赧然地笑了笑,自惭形秽道:「是我想多了,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姜桃目送她出了门,问王氏:「是不是我说话不中听,冒犯到李姐姐了?」 王氏摇了摇头,凑到姜桃耳边低声道:「是她家里真的有事。你别怪她今天说话唐突,她也是没得办法了。」 姜桃有心想问怎么回事,但是又觉得自己和她们不算熟稔,探听隐私有些不好。 不过不等她接着发问,王氏就继续道:「你李姐姐是改嫁的,还带着前头生的一个女儿。改嫁的这个汉子先前看着挺好的,虽然不说有什么顶天的本事,但在酒楼里当二厨,也算是吃喝不愁。只是没想到去年年底,那家酒楼结业了,他男人看不上一般的小饭馆,就还想去旁的大酒楼做工。可是这城里的酒楼,哪家的厨子不是重金聘请供着的,谁家敢轻易换厨子?且他也只是个二厨,挑不起大梁,大酒楼也不愿意请他。就这样他男人在家赋闲了几个月,从前看着好好的人,不知道哪里染上了酗酒的恶习,喝多了就打骂你李姐姐。这几日更是过分了,说家里银钱都快花完了,想把你李姐姐带过来的女儿发嫁了,挣点聘礼补贴家用……」 姜桃听了就蹙眉道:「女子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冲着聘礼去的能为她寻到好人家吗?」 王氏说可不是嘛! 「所以那男人看的都是什么死了老婆的鳏夫或者是想纳小妾的人家,你李姐姐娘家没人,只能在我眼前哭。」王氏说了就叹了口气,「所以她才打听那些的,她也是急得没办法了,你担待一些,不要怪她。」 姜桃摇摇头说不会的。 话题有些沉重,姜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她现在这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富有,但其实真的一点都不苦,都快忘记这个时代的女人是多么的不容易了。 王氏看她凝眉,又笑着安慰她道:「我就是和你提一嘴,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天下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磕磕巴巴地也就是一辈子了。」 她们正说着话,突然天井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急促尖锐的鸡叫。 姜桃出去一看,只见雪团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进了鸡圈里,正在追着鸡咬。 王氏早前就看到过在箱子里溜达的雪团儿,后来听小奖励说这是他姐姐在山上捡的野猫,因此对雪团儿也不陌生。所以她此时见了就也笑道:「你家这猫崽子越来越精神了,半人高的篱笆都能跳进去。你可得快些把它抓出来,不然你家这两只鸡可都得让它祸祸了。」 姜桃家的临时鸡圈是沈时恩动手做的,半人高的木桩做篱笆,圈起小小的一块地。几只鸡还是从槐树村带来的,养到现在已经都很圆润了。 不过带过来的时候是三只,现在只剩两只了。不用想也知道是雪团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吃掉了。不过这小东西是真的鸡贼,家里也没见血和鸡毛,那只鸡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如果不是姜桃日日都锁好门窗,茶壶巷这边风气也好,不然都要怀疑是不是有偷鸡贼上过门了。 姜桃忙起来的时候连家里人都顾不上,就更别说雪团儿了,一直是姜杨他们兄弟俩在照顾。 所以姜桃也没恼,笑着唤了它一声。 雪团儿闻声立刻从鸡圈里跳了出来,挨到她身边,竖着尾巴连连蹭她。 这讨好亲昵的模样把王氏都逗乐了,说:「这小猫崽长得奇特,还像能听懂人话似的,我活这么大真没见过。」 姜桃将雪团儿抱起,发现不过几天功夫这小家伙是真的沉了好多好多,但还是瘦,能摸到骨头的。 有了这小家伙的打岔,之前略显沉重的气氛也就没有了。 姜桃问王氏知不知道哪里有卖鸡仔的,她想再买一些回来。毕竟雪团儿越长越大,胃口也会越来越大,家里的鸡都是时候补充了。 王氏道:「冬日里的小鸡仔好买,因为都怕养不活,过不了冬,就都卖的便宜。现在天回暖了,小鸡仔随便喂喂,见风就长,家家户户都愿意养大了再卖,就不好买了。」 姜桃点头道:「那我就买几只大的放家里吧,下鸡蛋也好,给小东西打牙祭也好,总归是需要的。」 王氏说:「既然不非要买小鸡仔那倒好办,你李姐姐家年前家里就养了好几只鸡,现在应该是不舍得吃了,我领你去她家里挑几只就是了。」 第69章 说着话王氏带着姜桃往隔壁去了。 李氏家的院门没关,王氏同她也是亲姐妹似的,就也没讲究,带着姜桃走到她家天井里,再喊李氏。 只是她们来的不巧,王氏还没开口,就听到了屋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有男人在屋里粗声粗气地骂道:「老子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还带了那么个赔钱货,害的老子好好的厨子当不成,现在倒霉得活也找不到?你还有脸哭?!我就说把那赔钱货送给张老爷当填房,人可给我们一百两银子!一百两你知道是多少银子吗?咱们家几年都吃喝不愁了!」 男人嘴里的话越来越难听,李氏却只敢低声哭噎,连还嘴都不敢。 王氏拉着姜桃出了她家,歉然地说:「今天来的实在不巧,晚些时候我再带你来挑吧。」 姜桃也没了心情,点头说好,两人就各回各家了。 下午晌姜桃也没什么事做,吃了面包当午饭后,她就拿了抹布在家擦擦洗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李氏的事情,隐隐约约的好像一直听到隔壁传来的骂声和哭声。 晚些时候,姜杨他们和沈时恩都先后回来了。 姜桃已经提前蒸了米,问大家想吃什么菜。 小姜霖吃了一肚子糖葫芦,嘴边都带着糖渣滓,闻言立刻老实摇头,「糖葫芦吃饱了,吃不下晚饭了。」 萧世南哈哈大笑,和姜桃说:「阿霖太好玩了,小荣哥说包一个糖葫芦摊子给他,让他每天下学去吃一根。阿杨不许他要,说不好破费。阿霖一听就急了,说既然以后不能天天吃,那今天吃个饱总行吧。阿杨说行,他在人摊子上连吃了三四串,把小荣哥都吓坏了,生怕他吃坏了肚子要生病,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了。」 「你啊。」姜桃没好气地给他揉鼓鼓胀胀的胖肚子,「为了一口吃的,真把自己吃坏了怎么办?」 小姜霖被她揉的很舒服,舒服得直叹气,说:「大侄子……不是,我说小荣哥大方嘛,非哥哥不让,只许我吃他这一次,我就没忍住。」 姜杨也没好气地道:「人家大方是人家的事,或许这点钱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但是咱们不好占人家的便宜。」 「我没有占他便宜啊。」小姜霖说,「是姐姐说咱们是一家子嘛,我和他撒娇,他喜欢我才给我买吃的。那姐姐也经常给我买点心,难不成我也是在占姐姐的便宜?」 姜杨说那不一样,小姜霖说哪里不一样啊? 眼看着两兄弟又要拌嘴,姜桃就立刻插话说:「我相信我们小阿霖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孩子,但是以后也不能经常让你小荣哥给你花银钱,知道不?」 小姜霖靠在她怀里点头,又偷偷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和她说:「其实就算哥哥不说,我也不会真让小荣哥给我包糖葫芦摊子的。我就是假装很失落,这样起码今天能吃个饱。」 姜桃又好笑又无奈,揽着鬼灵精的小胖墩颠了颠。 小姜霖却立刻笑不出了,一只胖手捂着嘴,一只胖手连忙拉住他姐姐的衣袖,求饶道:「姐姐快别颠了。我、我想吐!」 说着就从姜桃的腿上跳下了地,跑到外头去了。 小姜霖干呕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不说姜桃他们,连方才差点和他吵起来的姜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姜霖是真的吐了,吐完就蔫了。 不过好在糖葫芦都是山楂的,倒不用考虑积食的问题。 姜桃给他喂了一些热水,确认他没有别的不舒服了也就没管他了。 一家子简单地用了夕食,饭后分着吃了几个面包当点心。 等弟弟们都回屋写功课了,正屋里就只剩下沈时恩和姜桃两个。 姜桃抢着收拾桌子,沈时恩没抢过她,就帮着打下手。 等两人也忙完歇下了,沈时恩拉着姜桃坐到炕上,问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姜桃说怎么这么问? 沈时恩轻轻捏着她的手指把玩,「除了你忙得回家倒头就睡的日子,你很喜欢和我说白日里发生了什么的。今天却一个字都没提,可是有事让你不开心了?」 姜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也发现了,其实她平时不算话痨,但是每天晚上和沈时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好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有了说不完的话,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想和他分享。只是没想到今天少说了一些话,就让他察觉到自己心头有些闷了。 「其实也不是我的事。」姜桃说,「就是咱们隔壁的李姐姐,个子高高人瘦瘦的那个,她家里出了一些事。」 这次连自己家的事都不是了,而是街坊邻居的事,姜桃就怕沈时恩不想听。 不过沈时恩没有显出丝毫不耐烦,她就慢慢地把下午的事情都说了。 第70章 「她家男人不好。」沈时恩听完后道,「人的时运本就有高有低的,如何就能怪到自己妻子身上?不过这种人也不少见,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 姜桃点头,说:「只是觉得李姐姐和她女儿可怜。又想到我之前,背着克死双亲的扫把星的名声,若不是自己有一门手艺,又遇上了你,日子指不定要过成什么样。」 沈时恩揽着她,轻轻捋着她的后背,问她:「那你想怎么帮她?」 姜桃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抿唇笑道:「你不会觉得我多事吗?」 沈时恩摇头,道:「路见不平,能帮的就帮一把。这是侠肝义胆,不是多事。」 姜桃就接着道:「李姐姐对刺绣有兴趣,我就想着不若教一教她,能学多少就看她自己。这样她只要学会一点,自己也能做刺绣帮补家里,起码不会再被强迫着为了银钱,随意发嫁女儿。」 其实按姜桃的想法,她是想让那李氏学成了本事,能自己赚钱了,就离开那种生活不顺遂就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还施行家暴,甚至还为了银钱想随便发嫁继女的男人的。 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而且现在一切都没开始,说那些都还太早,就先按下不提。 沈时恩又道:「若是只帮一个邻居,教她做刺绣,应该不会让你这样严肃吧?和我说说你还想做什么吧。」 姜桃惊讶地看着他。这人怎么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啊?!她可还什么都没说啊! 「直接说就成,怎么还傻了。」沈时恩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其实我想帮的不只是一个李氏,而是其他像她这样因为没有生存本事、只能仰仗男人鼻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在旁人手中的女人。」说着姜桃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说这样的话很不自量力,听着很可笑是不是?」 沈时恩摇了摇头说不会,又同她道:「事在人为。如果一开始觉得困难就不去尝试,那么天下之事,十之八九都不可能成功了。」 「你支持我这想法?」姜桃不敢置信。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且眼下这个时代虽然算是民风比较开化的,没有裹小脚、立贞节牌坊那种陋习,女子也可以和离、改嫁,但到底是古代,女子地位完全比不得男子。 何况即使在现代,女人地位上升了许多,却还是有许多不平等的时候。更有很多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比自己厉害,宁愿她们只在家里相夫教子。 她是自己这些搁眼下这个时代,称得上是离经叛道的想法,会得到沈时恩这土着男人的支持。 沈时恩点头,道:「女子可能天生在体力上不如男人,但并不代表女人就一定要比男人弱势。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从前我长姐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提到当年的事情,沈时恩的眼神黯了黯。 姜桃在心中赞了他长姐一声‘奇女子’,但是到底人已经不在了,她也不想触碰沈时恩心里的伤口,就没问他长姐到底说过什么。 「想做什么就去做。」沈时恩从回忆中挣扎出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姜桃腻歪到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那些男人要是知道我教给他们媳妇手艺,是存着让她们独立的心思。不得把我视为毒蛇猛兽?」 沈时恩就笑道:「你又不是一个人。没事的,不要怕,万事都有我。」 姜桃的心里又软成了一片。她觉得自己前面活的那么倒霉,可能是老天把她的运气攒着,都用在了嫁给眼前这个男人上头。 姜桃抱着沈时恩的脑袋,像亲小姜霖那样,在他额头响亮地‘啵啵’了两下。 沈时恩赶紧把她拉回自己怀里,说:「别闹,撩起火来到时候求饶的也是你。」 两人就这么挨着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姜桃在说话,但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听得很耐心很仔细,还会适当地给她提一些意见,等姜桃反应过来得时候,外头已经是月至中天。 她歉然地看着沈时恩,嗔道:「怎么不提醒我啊?时辰都这样晚了。你昨夜就没睡,白天还做工,晚上听我说了一宿的废话。这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沈时恩却说没什么,「不过少睡一夜的觉而已,不值当什么。而且你说的也不是废话,我没想过你会推己及人想那么多,真让我刮目相看!」 他这口吻像个为自己女儿骄傲的父亲一般,把姜桃都说的不好意思了,催促着他去沐浴,然后早些休息。 一夜好梦,第二天一早,姜桃送走了他们,在家里又烤了一次面包,提着篮子去了楚家别院。 苏如是早早地就起身了,见了她就笑,说:「不是和你说了嘛,这几日这里要收拾搬家,到处都是灰,让你先不用过来的,好好休息才是。」 姜桃掀开布帘子,让苏如是看自己做出来的面包,说:「是我自己做的东西,送来给您尝尝鲜。」 第71章 苏如是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但还是很赏脸地拿了一个面包,就着热茶慢慢吃着。 姜桃不和她师父兜圈子,说:「师父,我和你商量一个事成不成?」 苏如是就放了面包,让她有话尽管说。 姜桃就把李氏的事情和自己的想法同她说了,因为她的刺绣技艺到底是苏如是教的,所以还是得征求她的同意。 说完姜桃又补充道:「师父教的家传技艺我肯定是不会外传的,就是教她们一些市面上的绣法。」 苏如是想的远比姜桃想的更多,而且她也更了解姜桃,不用像沈时恩那样发问,她就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随着教授的人越多,产出的绣品的量也就越大,这小县城肯定是消化不了那样多的绣品的。你得想办法帮她们卖,那样才能做得长久。」 姜桃点头,「师父说的这些我也知道,所以我才来和您商量的。」 苏如是沉吟半晌,说:「这样吧,你去和年掌柜说说,卖绣品这方面他才是真的行家。」 「这样会不会不大好?」姜桃问,「到底是楚家的产业,我若是让年掌柜帮忙,不是等于用楚家的资源?」 苏如是笑着摇了摇头,同她道:「这绣庄是小荣的私产,本来每年就不怎么盈利。尤其是近半年来,芙蓉绣庄的几家分店附近都开了旗鼓相当的牡丹绣庄,同他们打擂台,抢生意。若是不再做旁的发展,关店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这小县城位置不算便利,所以这边的牡丹绣庄是最晚才开过来的,其他地方的分店早就被侵占了许多资源。只是消息闭塞,楚鹤荣也不上心,一直到苏如是过来了,年掌柜才赶紧把这个事情报了上来。 「小荣那孩子看着有些骄横,其实心肠很好。」苏如是道,「咱们能帮的就帮一把。帮不成也没事,师父给你兜底。」 苏如是是真的觉得照着楚鹤荣那漫不经心的经营态度,芙蓉绣庄被牡丹绣庄吞并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眼下姜桃正好想做这方面的事,就让她利用芙蓉绣庄的资源练练手,若是能双赢那自然更好,若是没做好,她就出银子把芙蓉绣庄几家铺子都买下来,怎么也不会让楚鹤荣吃亏的。 「行。」姜桃听了苏如是这话就越发有底气了,说:「那我就试试吧。」 姜桃在苏如是的指点下,想好了初步的计划。 她要发展一个自己的绣坊,给李氏那样的人提供工作岗位,给她们在立起来的资本,让她们知道女子不靠男人也可以生活。至于她后面的路怎么走,是继续和那样的男人过日子,还是和离什么的,就看她们自己的选择了。 苏如是还是很喜欢她这想法的。 她一辈子没有嫁人,早些年父母兄弟在意外中去世了,各种亲戚都逼上了门,想逼她嫁人,好谋取苏家的金字招牌和产业。 她干脆把自家的店铺全都卖了,换取了大笔银钱,然后花银钱一路疏通,将自己的绣品送到了宫里。 她的绣品得了宫里贵人的喜欢,她又和当时陷入困境的楚家结成了联盟,还躲到了宁北侯府去教养姜桃,那些个亲戚这才慢慢地没了动静。 如今回想往事,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当时的境况也多艰难,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可以说稍有不慎,她早就拿些居心不良的人分而食之了。有技艺有家底傍身的她,曾经尚且那般艰难,普通女子就更别说了。 后头苏如是让人去请了年掌柜来,让姜桃直接和他商量。 年掌柜听到姜桃要自己发展绣坊还是很高兴的,脸上直接带出了笑。 姜桃问他合作上会不会有不方便,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芙蓉绣庄这样大字号,肯定是有自己的绣娘或者长期合作的绣坊的。 年掌柜知道她如今已经是苏如是的义女,半个楚家人,又要一道合作,就也没瞒她,说:「早前绣庄是有自己的绣娘的,但是后来少东家接手了,没两年就把她们都遣散了。」 姜桃听了想扶额,绣娘对于绣庄,那就是厨子对于酒楼,其中的重要性就是外行人都知道的,这也能随意遣散? 「是资金周转上出了问题吗?」苏如是直接点破。 养绣娘可是很费银钱的,首先月钱肯定得丰厚,其次是是衣食住行等各方面都要补贴,而后还要提供材料给绣娘们练手。毕竟市面上每一种流行的绣样或者绣技,都是在无数次试验下,成功了才流行起来的。这还是一个长线投资,毕竟做针线谁都会,做刺绣却没个三五年不得入门,绣娘培育徒弟的资金也是要绣坊出的。像姜桃这样学不到十年能有所成的,一方面是天赋异禀,另一方面则是苏如是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了。一般人是不可能赶上这种进度的。 年掌柜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道:「后来我们就是和京城的绣坊合作了,不过如今那边的供货速度是越来越慢了。」 第72章 没了自己的绣娘,就只能去和别人的绣坊合作。这样的好处是节省了日常的开支,但坏处是买绣品时价格会昂贵不少,分薄了利润,而且如果有时兴的东西面世,对方不一定会先卖给芙蓉绣庄。做生意讲究一个先机,若是产品面世的速度比别人慢,也是很吃亏的一件事。何况如今又来了一家牡丹绣庄明摆着和芙蓉绣庄打擂台,芙蓉绣庄落于下风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姜桃听了心道也难怪她师父说若是她这件事办好了,也是帮楚鹤荣了。 年掌柜又笑着对姜桃道:「我从前看小娘子年轻,没想到您绣技非凡。如今还是没想到您这个年纪,已经收了徒弟了?」 姜桃说这倒没有。 她是昨天遇上了李氏的事情,才想到自己发展绣坊的。今天在苏如是的提点下才算明确了目标,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哪里来的什么徒弟? 年掌柜脸上的笑僵了僵,忐忑着道:「您不会是想着现收徒弟吧?」 「是现收。不过掌柜的不用担心,我有个想法,可以让她们很快上手。只是还需要你的帮忙。」 年掌柜的让她尽管说来,姜桃就说想要一批特殊的绣线和经纬交织的十字格布。 没错,她想的就是先教李氏她们十字绣,只要有了分号的绣线和十字格布,让她们对照专用的坐标图案进行刺绣,任何人都可以绣出同样效果,这样就等于是流水作业,也就不存在入门难,初期不能创造效益的问题了。 年掌柜听她说完,道:「要特别的绣线不难,格布什么的用的是十字挑花的工艺,也不困难。但是……」 说到底年掌柜还是担心姜桃现收徒弟的问题。他是真的想不出怎么能让人短时间就能上手刺绣。 苏如是对他摆摆手,说:「你先去弄她要的材料,小荣那边由我来说。需要花费的成本也从我这里出。」说着就先拿出了五百两给了年掌柜。 年掌柜忙说不用这样多的。 他们芙蓉绣庄的绣娘虽然遣散了,但是原料供货渠道却还都在运行着。 就是他也不知道还能运行多久就是了,毕竟好几间铺子加起来年年都没什么盈余,指不定哪天楚鹤荣心血来潮又让他们切掉什么。 「先拿去用。有多的就先放着,留着下次备货。」 得了苏如是的话,年掌柜也就有信心了。这可是业界泰斗,有她帮着掌眼,定是不会出什么大纰漏的。 年掌柜应下了这桩事,说最多半个月,就能先送一批过来。 送走年掌柜,姜桃让人送来了笔墨,提笔开始写写。 苏如是就让人去准备了茶水点心,让她饿的时候就拿糕点垫垫肚子,也不打扰她。 两刻钟后,姜桃草拟出了一份合同,让苏如是过目。 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合同这种说法,叫契书。 她的契书里写明了,加入她的绣坊前期不收拜师费,但由她传授技艺之后,不能随意教授外人,且需要在绣坊工作满五年,头两年要上交收入的一半作为绣坊对她投资的回报,如果违约,则要缴纳一大笔堪称天价的违约金。不止需要本人签字画押,还需要一位亲朋好友作保。 这个时代的契书也是有法律效力的,就像高门大户凭着下人的卖身契就能随意发卖下人一样,一旦画押签了契约,对方违约,是可以到官府上告的。 这契书是很有必要的。若是随便来什么人在她这边学了就走,再去旁的地方当绣娘,多少银子都不够填这窟窿的——毕竟十字绣说起来是比旁的刺绣简单,但是这个时代特殊的绣线和十字格布却不是机器加工得来的,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远比现代来的多。她没指望靠着发展绣坊能创造多少财富,但肯定不能往里亏钱。 苏如是看完就忍不住笑了。她其实还担心挺担心徒弟办绣坊的,倒不是担心她办不好或者亏银钱,那都是小事。是她知道人心这种东西说好也好,说坏也坏,最是经不住考验的。她这徒弟到底还是涉世未深,苏如是就怕她被人浇熄了那一腔热忱,寒了心。 「帮人,亦知道防人。」苏如是抿唇笑了笑,「我的阿桃长大了。」 姜桃也跟着笑了笑,接着写旁的计划。 十字绣的技艺并不困难,所用的绣线和格布虽然特别,但懂行的人花费时间琢磨,也能复制出来。她草拟的契约能防住绝大多数人,却防不住专门钻空子的小人。所以这只是绣坊初期发展时的过渡手段,后期还是能教授她们市面上流通的相对比较困难的技艺。 而十字绣的销售市场,她也定位在了略有盈余的平民市场。首先是这些人能吃饱穿暖,已经有了更高的追求,但又负担不起现在市面上相对昂贵的普通绣品。十字绣就正好可以抢占这一部分空间,它比一般刺绣用时短,且可以应用到方方面面。如果只是支付不怎么昂贵的银钱,就可以多一些绣品装点门庭和为自己的衣着添光添彩,想来也不会发愁销路。 第73章 还有就是现在成规模的绣庄,都是在抢占高端市场的份额。她走平价多销的路子,就不会和他们起正面冲突。这样短时间内也不会有行家惦记到她头上,花费人力物力来模仿山寨她。 脑子里的想法很多很杂,姜桃不知不觉就写了几十页纸。 后来一直到日暮西山,到了要掌灯的时辰,苏如是就不许她再用眼了。 姜桃也没有坚持,将稿纸都收了起来。 苏如是也不留她吃饭,让她早些回家歇着。 因为事情开头得比自己想的顺利不少,又有沈时恩和苏如是全力支持,姜桃心情很是不错,和苏如是说了会儿话就回茶壶巷去了。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沈时恩等在巷子口,见了她就笑道:「我猜猜,是不是往楚家别院去了?」 姜桃都习惯他这先知似的聪明了,道:「和义母商量了一些细节,也和年掌柜打过招呼了。」 沈时恩看她笑得特别开怀,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弯唇,说:「能帮到人能让你这么高兴?」 说着话他牵着姜桃往家里走,姜桃笑着小声道:「也不只是帮人啊,我又不是去开善堂。帮人是一部分,其实也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姜桃打开了话匣子,脚步轻快地和他边走边说。 两人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隔壁传来了妇人凄厉的尖叫声—— 那尖叫声太过凄厉,以至于不止是姜桃和沈时恩听得站住了脚,家里的姜杨和萧世南也出来了,连他们家隔壁王氏和她男人都前后出了来。 又是一阵尖锐的哭噎,王氏辨认出是从李家传来的,撸了袖子就去拍李氏家的门。 王氏家的男人生的矮矮胖胖的,跟在她后头劝道:「旁人的家事,你别多理。」 王氏说:「怎么能不理?街里街坊的住着,我得看到李姐姐好好的我才安心!」 她男人又要再劝,这时候李氏家的门打开了,开门的是李氏的男人,也就是王氏之前和姜桃说的,在酒楼里当过二厨的那个。 他看着就很高壮,带着浑身的酒气,一打开门就骂骂咧咧道:「你们都站在我家门前做什么?吃饱了闲的啊?」 别看王氏的男人方才还劝她来着,此时看他瞪着王氏,立刻就上前半步把王氏护在身后,道:「陈大哥,你家发生啥事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王氏探出半边脸,没好气地道:「还能是啥事?就是他陈大生喝多了打媳妇呗!」 陈大生听了更是粗声粗气道:「我打自己媳妇关你屁事!哪凉快哪待着去!」 王氏的男人一听也怒了,说:「你家的事确实不关我们的事,但是你也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扰的人不得清静!还有你怎么和我媳妇说话呢?我媳妇还不轮到你教训!」 陈大生说咋的?你想打架? 两个男人眼看着就要动手,沈时恩往前站了一步,说:「街坊邻居住着,还是莫伤和气才好。」 他话虽然说得和气,但面上的神色却很严肃,看着就不是很好相与。 陈大生和王氏家的男人虽然没和沈时恩打过交道,但都听自己媳妇说过隔壁新搬来的邻居的事,知道他如今在采石场做苦役。 而且沈时恩身形魁梧,在王氏的男人面前还显得很高壮的陈大生,在他面前还矮上半个头,更别说健壮程度了,根本没有可比性。 陈大生方才还吆五喝六的,此时气焰立刻就低了下去,烦躁地说:「知道了,不会再闹出什么动静了。」 王氏又喊李氏,让她出来给自己瞧瞧。 陈大生看人越来越多,自己也讨不了好,索性就进了屋去,不管了。 没多会儿李氏红肿着眼睛出来了,说打扰到大家了,真是抱歉。 她虽然简单地收拾过了,但头发依旧有些凌乱,脖子下一圈红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王氏的男人和沈时恩就不方便说话了,往后退开了一些。 王氏看着她脖子上的瘀痕就跟着红了眼眶,说:「他这是想要你的命啊!」 李氏的眼泪淌了下来,小声道:「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他非逼着我这几日就给珍儿定下亲事。我如何都不肯的,他掐好了,掐死了我也不会同意的!」 王氏听了又是一阵唏嘘,但到底是李氏的家事,她也帮不上忙,只能道:「他要是再动手,你还是像这次一样闹出动静。我听到了就会来找你。」 李氏点头说好,又对众人道了谢。 王氏被他男人拉回了家,姜桃和沈时恩也进了自己家门,又把看热闹的萧世南和姜杨都喊回屋写功课。 「难怪你昨天知道了心情不好,连我看着都难受。」沈时恩沉着脸道,「怎么会有这种男人?」 第74章 其实也难怪他想不明白,一来是他自己家家风清正,不曾出过这种乱子。二来是他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交际的要么是军中将领,要么就是勋贵之家。但那些人出身都不低,都是好面子的,高门大户的阴私事再多,也不会摊到明面上说。后头他到了采石场,都是孤家寡人的,就算有一些在本地成亲的,因为媳妇娶的不容易,也不会这么对待媳妇。 姜桃见如今他比自己还生气,就拍了他的手背安慰道:「这种事在市井里不算少见的,没必要因为旁人的事情气坏了自己身子。」 沈时恩见她现在都能反过来安慰自己了,脸色便好看了一些,又问她今日商量好的安排有哪些,需不需要他的帮忙。 姜桃摇了摇头,先把今天想好的那些和他分享,又同他道:「我虽然发的愿很大,但到底能力有限,因此只能先管好眼前的。所以初期我只准备收五到十个人,有针黹功底的优先。这两天我先把消息透给王姐姐,李姐姐知道了,要不要来同我学,还看她自己的选择。」 有句话叫‘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如果李氏这样的不想着自己立起来,姜桃也不可能强逼她。 不过她觉得李氏多半是会来的,不然之前李氏知道她做刺绣能赚银钱的时候,也不会不顾面子刨根问底。 用夕食的时候,姜桃就把自己要办小型绣坊的事情知会了大家。 她自打去年年底大病一场后,一直是很有主意的,所以姜杨听了也并不意外。 他只是担心姜桃的身体,同她道:「你不是还要在卫家做工?虽然如今休沐没没什么事,但若是后头又忙起来,两头能兼顾到吗?」 姜桃道:「其实我觉得卫夫人多半不会让我去她家做工了,早晚还得寻别的事情干,所以才有了办绣坊的想法。」 这里头的意思不用明说,姜杨很快自己就想明白了—— 首先是姜桃被楚家的长辈收为了义女,且卫家的小姐跟着那位长辈拜师学艺。然后就是姜杨他们兄弟成了卫常谦的正经学生。 两家的牵扯太多了,沾亲带故的,他姐姐再去卫家做工,很多事情就掰扯不清了。 就像亲兄弟合伙做生意,再浓厚的情分都容易被现实零碎的事情给磨没了。 卫夫人是聪明人,她可能会继续给姜桃支付月钱,但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毫无心理负担地驱使她了。 「本钱从哪里出呢?」姜杨又问,「咱们家好像没什么余钱了。」 姜桃没说本钱是苏如是给的,其实也算是她自己的钱。因为白日年掌柜走了之后,姜桃问了苏如是自己在她那儿一共攒了多少银钱。 上辈子姜桃给的银两琐碎,但苏如是却给她一笔一笔都记好了,立刻就告诉她:「你九岁开始每个月在我这儿存三十两,存了七年,一共是两千五百多两。」 姜桃听了就忍不住笑着说:「师父别把我当孩子骗,我从前每个月是有三十两月钱不假,日常也确实使不到什么银钱,但后头师父让人去外头买绣线布料的时候,我也跟着一道买过不少来练手,当时说好都从那些银钱里头扣的,怎么还能是两千多两呢?我看起码得打个对折。」 苏如是就也笑道:「我做师父的,给你提供一些绣线和布料练手还要你自己出钱,也太说不过去了。我说是两千五百两,就是两千五百两,你不要同我争了。」 姜桃没再接着和她师父争论,但心里只把自己攒的银钱记做一千二百两。 前头她和师父拿了二百两,然后她师父这回又给了年掌柜五百两准备绣线和格子布,就还剩下五百两。 绣坊初期的主要成本就是绣线和格子布的材料钱,如今大头已经支付过了,短期内还是不用为银钱发愁的。 所以姜桃道:「本钱我有办法,只是现下不好同你们明说,不用操心这个。」 姜杨也没有追问,只是和沈时恩之前一样,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姜桃还是摇头,「你们该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我能自己应付的来。真有用到你们的时候,我也不会同你们客气的。」 一家子说着事情,很快就用完了夕食。 而楚家别院这边,楚鹤荣听了苏如是的话久久没有回应。 苏如是因为担心楚鹤荣听不明白,所以把最了解绣庄经营状况的年掌柜又请了过来。 年掌柜看他不吭声也急了,忙劝道:「少东家,咱们绣庄本就没什么盈余。打去年开始,那牡丹绣庄又挨着咱们开了一家又一家,今年开了年就更过分了,也不知道那牡丹绣庄想了什么办法,让京城给我们供货的绣坊都提了三成价,迫使我们的绣品卖的比牡丹绣庄贵不少,再这么下去,咱们可都要倒闭了……你就算不相信姜家小娘子,也该信苏大家啊。」 其实年掌柜没好意思说的是,就算没有苏如是,他们也该做出新的尝试了。死马当活马医啊! 第75章 别说苏如是还说给这次尝试兜底,盈利了大家分,亏了她来承担。 楚鹤荣愣愣地看着他,说:「老年啊,你快掐我一把,我怎么觉得像做梦呐?」 不怪楚鹤荣觉得不真实。他虽然不擅经营,但其实心里也清楚自己名下的几间绣庄关张是早晚的事情了。 苏如是不关心商贾之事也是出了名的,别说家里分给他的芙蓉绣庄,就是老太太名下的绣庄,都没能请得动苏如是指点一二。 所以尽管楚鹤荣还想让自己的绣庄挣扎一下,却没敢奢望苏如的帮忙。 但是没想到苏如是居然主动提出要给他濒临倒闭的绣庄搞改革,还给他兜底!这真跟天上掉馅饼没两样了! 剩下的假期,姜桃是计划老实在家待着的。 毕竟眼看着她又要忙起来了,就怕到时候兼顾不到沈时恩和弟弟们。 一大早,姜桃就起身准备朝食。 结果洗漱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月事来了。 月事在现代的时候不算特别麻烦,用棉条或者姨妈巾,再吃一颗止痛药,也不会太难过。在这个时代可就让人头疼了,只能用塞了草纸的月事带。 这还算是条件比较好的,姜桃记得在之前看过资料,说条件差一点的地方都用不起草纸,只能在里面塞草木灰。草木灰肯定是不算干净的东西,很容易引起感染。 原身虽然在农家在富养着长大的,但是生活水平肯定不能和现代相比,因此是十四五岁才来的月事。到现在来了一年多,一直不是不是很规律。 因此姜桃事先根本算不准自己的日子,换上月事带就赶紧去看床铺。 好在她起的早,发现得也早,床褥上并没有沾到血迹。 不过她翻动床褥的动静却把沈时恩吵醒了。 「怎么起的这么早?」沈时恩睁开眼,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她。 他剑门深目,长相是偏锐利的那种。尽管对着姜桃的时候脸上时常带笑,但是平时还是不笑的时候多,加上精壮的体型,看着就有些生人勿近的不好相与。 但眼下他刚刚睡醒,睡眼迷蒙的神情慵懒,头发没有束起,垂在肩上,中和了五官的英气,看着倒像个普通无害的年轻人。 姜桃忍不住在想,算起来他们相识到现在,拢共不过才三个多月,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开始习惯性地依赖他了,遇上难事了,心里不高兴了,都想钻进他怀里和他说说。 可是他才二十二岁呢,在现代不过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的年纪。 算起来她活的可比沈时恩久,也是他过分可靠了,让人不自觉地就忘记了他的年纪。 「你再睡会儿。」姜桃把他按回被窝里,「我去准备朝食。」 姜桃想在家里干活的时候,沈时恩就没有抢赢过她,遂也没有再同她争,只是不忘叮嘱她:「随便做一点就行了,家里都不是挑嘴的人。」 姜桃嘴里应着,还守在床边,非要看他闭上眼继续睡才肯离开。 沈时恩乖乖地闭上了眼,姜桃又看了他一会儿,用目光描摹他的五官。 越看越觉得自家夫君是长得真的好。这搁现代,看脸的时代,她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遇到他,还来得及吗?怕不是早就被他什么女同学抢占先机了。 这么一想,她的思维就发散开了,盯着他的目光就舍不得挪开了。 最后闭着眼的沈时恩忍不住笑了出来,说:「我本来还是有些睡意的,但是你一直盯着我瞧,我是再也睡不着了。」 「闭上眼也能感觉到我在看你吗?」 「能感觉到的。而且我们习武之人感官本就比一般人敏锐。」 「那我出去吧。」姜桃有些赧然。 虽然两人已经成亲了,但是自己盯着他的脸发呆,还让他发现了,也是很羞人的! 「走什么呢?」沈时恩从被子里伸出长臂,将她的手腕扣在手里,轻轻一带。 姜桃带倒在了被子上,脸正好埋在他胸口,整个上半身也压在了他的腰腹之间。 「不闹了,我真要去准备朝食了。」姜桃忍不住笑道,说着她就撑起身体。 不过好巧不巧的,隔着被子,她似乎碰到了某个不该碰的地方。 沈时恩闷哼一声,连带着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姜桃连忙把手缩回来,老实趴在他胸口再不敢动了。 这一大早的也太精神了! 姜桃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来月事的事情告诉他,新婚燕尔这种事频密一些也很正常,眼下不是她不解风情,而是身上真的不方便。 好在沈时恩只是抱着她,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不过他过快的心跳频率还是把他的不淡定给出卖了。 第76章 又抱了一会儿,沈时恩才开口道:「嗯,你去忙吧。」声音带着不可忽视的沙哑。 姜桃赶紧起身,逃也似的快步出了屋。 姜杨已经在天井里打水洗漱了,见了她就奇怪道:「我起身的时候依稀就听到你们屋里有说话声,怎么这会儿才起来?」 姜桃脸颊发热,却不能表现出来,正色道:「和你姐夫说了会儿话就起晚了,我这就去弄朝食。」 姜杨也说随便吃一点就成,让她不用忙活。 姜桃进了灶房,生火煮粥,另在小锅里开始煮鸡蛋。 淘米的时候,姜桃碰到了有些微凉的水,肚子就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因为姜桃和原身都没有过痛经的经历,所以也没有多想。 雪团儿听到响动从屋里钻了出来,呜哇呜哇叫着蹭了过来,姜桃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她一时不察,突然感觉脚底下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忙挪开脚,低头一看,雪团儿委屈巴巴地从她脚底下拿出了自己的前爪。 「对不起,我不小心的。」姜桃连忙蹲下身,捏着它的爪子问:「你疼不疼啊?」 雪团儿可怜兮兮地呜咽一声,小脑袋却往前探了探,嗅着空气里煮鸡蛋的味道。 「给你煮了的,一会儿我的蛋黄也分给你吃。」姜桃揉了它柔软的大脑袋,又问了一遍它疼不疼。 可惜雪团儿再机灵也不会说人话,只能垂着眼睛呜咽。 姜桃方才刚察觉脚下有东西就挪开了脚,也不确定有没有把它踩伤,但这呜咽声听得人太心疼了,她就想着先观察一下,等吃完朝食,要是小东西腿真不大好,就带它去看兽医。 没多会儿家里人都起身了,锅里的粥也熬的稠稠的,鸡蛋也都煮好了。 姜桃盛出饭食,带着走路一瘸一拐的雪团儿出了灶房。 沈时恩和姜杨他们都洗漱好了,坐到了桌前。 「雪团儿这是怎么了?」小姜霖问。 「我不小心踩着他的前腿了。等吃完我带它去看看大夫。」 朝食就是白粥配上街上买回来的酱菜,并白煮蛋和前一天烤的面包。 虽然称不上丰盛,但是姜桃一大早就起来亲手准备的,所以每个人都吃的很受用。 等大家都吃完了,姜桃站起来收拾桌子。 谁知道猛地一站起来,她眼前一黑,肚子也跟着一阵抽痛,差点就倒了下去。 幸好沈时恩就坐在她身旁,眼疾手快把她捞住了。 姜杨他们也都坐不住了,立刻就围了上来。 姜桃倒是很快清醒了过来,只是小腹实打实地疼了起来,她忙扯出笑,安慰大家道:「没事没事,就是眼前黑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 姜杨板着脸道:「你别硬撑,你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多难看。」 姜桃确实是不知道的,她面色发白,唇色都褪去了,虽然还在笑,但是那笑怎么看都是强装出来的。 「姐姐是又生病了吗?」小姜霖依偎在她身边,却没也真的往她身上靠,只有些无措地问:「是不是要去请大夫?」 沈时恩把姜桃打横抱了起来,说:「请大夫来回得折腾不少时间,我直接带她去医馆。」 姜杨和萧世南都要跟了上去,姜桃忙道:「真没事,而且就算去医馆,也不用这样多的人的。你们上学会迟到的。」 他们哪里能听得进去呢?各自拿了书袋,只说先陪她去医馆,确认没事了就直接去卫家上课。 姜桃看拗不过他们,就说把雪团儿也带上,正好带它看兽医。 话音还未落,被点名的雪团儿已经一阵风似的跑到了屋外头,就等着有人去开大门了。 姜桃:…… 这小家伙明明方才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但是眼下这脚下生风的步伐怎么都不看受伤了! 姜桃顿时觉得自己被小家伙耍了,但也算了,既然都要出门了,还是带它去看看吧。 因为茶壶巷位置便利,所以一刻多钟后,他们就到了那间和姜家相熟的医馆。 老大夫看姜桃被抱进来的,后头又跟着一串人,还当出了什么事儿呢,立刻将他们迎到内室诊治。 姜桃都快臊死了,久病成医,她心里清楚可能就是月事导致的,偏家里人一个两个的都不放心。 诊治过后,老大夫呼出一口长气,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女子月事血虚。」 姜桃的耳根子都烧起来了,转头对着沈时恩他们嗔道:「看吧,我真没事。」 家里都是小子,连沈时恩听了老大夫这话面色也都有些不自在。不过知道姜桃没什么大碍,大家脸上也都出现了笑影儿。 「但是……」 第77章 老大夫一个‘但是’又把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好在老大夫也没想吊人胃口,接着道:「但是你是不是喝了什么汤药?」 姜桃自打去年年底病好了就一直身体挺好的,也没再吃过药,闻言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来老大夫说的可能是姜家老太太给她的那几副避子的汤药。 她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姜杨和萧世南。 两人也都很有眼力见儿地拉着小姜霖出去了。 等他们走了,姜桃才道:「是有吃过的,不过不是生病,是我奶在家时给我寻摸的药,说吃了能避子的。」 老大夫的眉头皱起来,道:「是药三分毒。这种汤药底子寒凉,常人根本受不住。得亏你身体底子不差,这汤药也不过吃了一两副,这要是长久地吃了,对身体有损不说,怕是就算停了药,不好生调养个三年五载都不会有子。」 姜桃被这话吓到了,她之前还以为老太太给她寻的是什么古代特效避孕药,还想着自己到底是孤陋寡闻了,只在里看到过什么避子汤,没想到古代还真有这种东西。 如今听老大夫说了她才知道,原来这种所谓的避子汤对身体这么大损害! 「眼下没事哈,我是说如果多吃了才会那样。」老大夫看她受惊之后,面色越发惨白,又温声安慰道:「眼下也不用吃药,买一点红枣什么的吃着,等体内的淤血排干净了,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只那避子汤,千万不要再吃了。」 付清了诊费之后,沈时恩扶着姜桃出了内室。 姜杨他们都还没走,等他们出来立刻就迎了上来,问她怎么样了。 姜桃抿唇笑了笑,说:「没事儿啊,就是女子每个月那点事。药都没开呢。」 姜杨和萧世南看他们两人确实是空着手出来的,就也放心了,被姜桃催促着去卫家上课了。 等他们都离开了,姜桃脸上的笑才淡下来。 她不确定老太太到底是好心办了坏事,还是知道那药有副作用,却依旧拿给她吃了。 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尤其姜杨是老太太的心肝肉,科举之路又不是三年五载能走完的。如果她有了孩子,精力肯定被自己的孩子分走一大半,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关心弟弟们…… 「没事了。咱们往后不吃那药就好了。」沈时恩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不用想旁的。」 姜桃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如今这么说是知道想再多也无用,总不能再跑回槐树村和老太太求证。问也是问不出什么证据的,就算老太太真存了坏心,只要咬死不认,谁都没有办法,只能伤了家里的和气,让姜杨夹在中间难做人。 姜桃轻轻晃了晃脑袋,也不再去想那些了。反正她自打嫁人和搬家后就同姜家其他人什么牵扯了,往后只要小心些,再不吃那边的东西就是。 两人说着话往茶壶巷走,姜桃突然察觉到少了什么,忙站住了脚问:「雪团儿呢?」 楚鹤荣正坐在酒楼二楼吃早点,小厮守在旁边急的跟什么似的,说:「少爷您别吃了,这眼看着就要误了上学的时辰了!」 楚鹤荣不耐烦地说你闭嘴,又道:「老师家的饭菜都清淡的很,不合我的胃口。我早上不吃饱些,如何坚持得住一整天?」 小厮也不敢再劝,只是愁眉苦眼地看着外头的天色。 楚鹤荣又吃了一个水晶蒸饺,觉得滋味不错,正想再点一笼打包到卫家,分给小姜霖他们,却听小厮急急地喊:「少爷!你快看!」 「叫屁啊!吓本少爷一跳!」楚鹤荣一边骂一边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 一抹雪白的身影一晃而过,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在后头追。 汉子刚跑到街头,那雪白的身影矫健地在人群中跑跳,已经急速掠过了街尾,那汉子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杀千刀的小、小畜生……敢偷我家的鱼!看我抓到了不打死你!」 楚鹤荣立刻不吃了,抛了一个小银锭子在桌上,带着小厮就奔下了楼梯。 「本少爷的雪虎呢?!」他怒气冲冲地瞪向那汉子。 那汉子道:「什么雪虎?你谁啊,别挡着我捉偷鱼的畜生!」 「就是你刚才追的那个小东西!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那汉子道:「哪里是我找的它?是我好好地在隔壁街摆摊,那小畜生过来偷我的鱼!我说你拦着我作甚?都跑的没影儿了!」 「临街吗?」楚鹤荣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他的小雪虎已经丢了好几个月了,本以为要么就在荒山野岭里扎根了,要么就是被山里的其他野兽吞食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城里再见到它。 这县城离他们之前寻到母虎的山头路途遥远,就是骑马坐车的都要快一个时辰。 第78章 这小东西这么能跑的吗? 可惜就是太能跑了,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楚鹤荣喊小厮赶紧再去寻寻,说万一在哪个角落里找到了呢? 他提脚刚想走,那汉子却一把把他拉住了,说:「你别走啊,我听出来了,那小畜生是你家的吧?你把鱼钱给了!」 楚鹤荣也懒得为这么几个钱和人掰扯,让小厮立刻给了。 打发了那卖鱼的汉子,两人小跑着去了街尾。 一番搜寻未果,小厮看时辰真要晚了,忙劝楚鹤荣先去上课。 两人刚准备离开这条街,只见方才那卖鱼的汉子领了好几个人又过来了。 「就是那个富家公子!那小畜生就是他家的!」 对方的阵仗太大了,看着像来寻仇打架的一般,楚鹤荣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不过好在他们很快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来寻仇的,都是隔壁街摆摊的,卖鸡卖肉的。 楚鹤荣这才知道那小雪虎不只是叼了人家的鱼,还吞了好几只小鸡仔,吃了一块肉。 这真的是他知道的雪虎吗?雪猪来的吧! 楚鹤荣一边在心里骂,一边让小厮把身上的碎银子都分给了那几个摊主。 一来二去的这就真的耽误了时辰,楚鹤荣到卫家的时候,姜杨他们已经读了快两刻钟的书了。 卫常谦训斥楚鹤荣不守时,说要是都像他这样,楚家的生意真不用做了! 楚鹤荣低着头老实听训,足足被训了一刻钟,才坐到了自己书桌前。 后头等卫常谦出去了一趟,萧世南就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来晚了? 楚鹤荣刚想说小雪虎的事情,卫常谦又回来了,于是到嘴的话就咽了回去。 …… 而姜桃这边,她忍着肚子的抽痛和沈时恩寻了两刻钟,终于找到了雪团儿。 其实也不算他们找到的,是雪团儿自己溜溜达达地回到了医馆门口。 「你跑哪儿去了啊?!」姜桃是真的着急了。这时代又没有网络和电视台的,连报纸都没有,如果雪团儿真的丢了,她都不知道怎么找! 雪团儿方才还挺高兴地竖着尾巴,被她呵斥了之后,尾巴立刻垂了下来,连耳朵都塌了下来。 看到它这可怜样儿,姜桃也不忍心再呵斥他了,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下回不许这样了啊。要是喜欢出来放风,让阿霖放了学多带你出来玩玩。」 雪团儿这才高兴一些,亲昵地用头顶蹭姜桃的掌心。 姜桃把他抱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里作用,觉得雪团儿沉得不像话。 虽然它现在看着挺好,但是早上到底被她踩了一脚,姜桃就决定还是带它去看看兽医。 不过他们去的不巧,兽医去人家里给母牛接生了,姜桃和沈时恩就在铺子里等着。 雪团儿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没了精神。 姜桃又是一阵担心,怕它方才跑出去那一会儿被人打了或者被街上的野狗欺负了。 好在没多久,兽医背着药箱子回来了。 姜桃连忙迎上去,说:「大夫,您总算回来了。」 兽医也没仔细看她怀里的雪团儿,说:「我先去洗个手,你把小崽子放桌上,我马上来看。」 等他洗完手,仔细一看桌上的蔫了吧唧的雪团儿,没好气地道:「我说你这小娘子怎么回事,你莫不是来寻衅的吧?」 姜桃被他说得一愣,道:「我家雪团儿今早被我踩了一脚,方才又走丢了两刻钟,回来就突然没了精神。就算它什么毛病也没有,你也不能骂人吧?诊金我也会给的。」 兽医抱着胳膊道:「我这儿是兽医馆不假,但我都是给家禽家畜、猫猫狗狗之类的看。你带只小老虎让我看,不是来找茬是什么?你怎么不带只成年老虎出来呢?那多威风?!」 因为以为姜桃是来找事儿的,所以兽医说的话不算好听。 但姜桃却顾不得和他计较了,她懵懵地问:「老虎?」然后又去看沈时恩,想从他那里获得答案,「二哥,咱家雪团儿是老虎?」 沈时恩也有些惊讶地问她:「你不知道吗?」 姜桃摇摇头,她捡到雪团儿的时候它小小一只,虽然长相和普通的猫崽子不同,但是不论是身形还是通体雪白的毛发,都和普通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又因为雪团儿日日对在眼前,一点一点的变化就也看不出来,姜桃就从未把它和老虎牵扯起来过。 「我以为你知道的,就一直没和你说。」沈时恩道。 他不仅早就认出雪团儿是老虎,还知道这种长相和普通老虎不同、幼时更像猫咪的是老虎里的稀世珍品雪虎。这还是早些年在关外小国来朝进贡的时候,他有幸见到过。 第79章 只可惜这种雪虎生性骄傲,极难驯化,不受嗟来之食,当时进贡了一大一小两只,最后都绝食而死了。 那兽医看姜桃不像装出来的不知,面色和语气就都缓和了几分,道:「这种品种的老虎我也没见过。但是脑壳圆大,脚掌厚实,长尾如鞭……老夫祖上几代就开始和兽类打交道,不会看错的!」 说着他又检查了雪团儿的前爪和肚子,说:「爪子没事儿,没精神是因为吃撑了,回家多休息就好了。不过我看你家这小老虎似乎有些瘦弱,想来平时吃的不大好。既你决定要养了,就该好好喂……」 兽医唠叨了一大通,姜桃道了谢又付了诊金。 等出了兽医官,她的眉头就又蹙起来了。 兽医说的没错,雪团儿可不是吃的不好嘛!她一直以为它是小猫崽,就按着小猫的食量喂养的。可如果是小老虎,那食量肯定是不同了!也难怪雪团儿养着虽然长大了不少,但是一摸下去全是骨头! 给雪团儿改善伙食是势在必行的,眼下她也是负担的起的。 但是以后呢?雪团儿会长成几百公斤的成年老虎,那一顿得吃多少肉啊? 就她现在有的那五百两,能养活他一年都不错了!而且就算后头挣够了银钱,家里地方就这么点,雪团儿养在家里不得把街里街坊地都吓死? 难道要把它放归山林?姜桃一想到就觉得舍不得。 雪团儿可是她从小猫崽养到这么大的,还陪着她度过了最无助、最孤独的一段岁月。 因为这件事,姜桃这日的心情都不怎么美好。 后来姜杨他们放学了,看她怏怏的,以为她是身上还不大好,就没多问,回屋写功课去了。 入夜之后,姜桃他们吃完了夕食,正准备各自回屋休息,突然听到了砰砰的敲门声。 沈时恩去开了门,楚鹤荣陪着笑进了来,先是‘姑姑’‘姑父’地喊了一通人,然后又解释道:「我在街上有些事,耽搁了时辰,没注意就宵禁了,赶不回别院,方不方便让我在这里住一晚上?」 姜桃自然说方便的,喊萧世南带他回屋睡觉。 萧世南揽着楚鹤荣的脖子就往外走,笑着问他:「你今天什么事儿啊?早上迟到不说,下了学还一阵风似的跑了,如今又在街上耽搁到这个时辰。」 楚鹤荣丧眉耷眼地说:「别问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时睡了一下午的雪团儿从小姜霖他们屋里出来了,正好和楚鹤荣看了个对眼。 楚鹤荣眼睛顿时亮了,他早上找了一圈,晚上又找了一圈,小雪虎的毛都没找到一根。 结果这小雪虎居然在他姑姑家,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小家伙原来在你家!害得我好找!」 姜桃在屋里一听到这话,眼睛也跟着一亮。 她下午的时候已经听沈时恩说过,这雪虎是关外的珍稀品种,本国境内应该是没有的。想来是不知道谁家捕获之后运送途中出了问题,才会阴差阳错地让她捡到了。 「小荣,这雪虎是你的?」 楚鹤荣忙点头,把去年年前的事情都和姜桃说了。 换成旁人,姜桃肯定得存几分疑虑,但是楚鹤荣算半个自家人,之前他弄丢年礼的事情也不是秘密,正是因为他丢失了年礼,才会有让姜桃绣桌屏,接着和苏如是相认等一系列事。 只是连姜桃都没想到,一切的起因居然是雪团儿。 雪团儿看到楚鹤荣就态度很不好,炸了毛龇了牙,呜呜叫着。 姜桃走过去把它抱了起来,小家伙这才消停下来。 萧世南在旁边也听明白了,问楚鹤荣道:「雪团儿在家脾气最好的,从来不会和人龇牙。你之前是不是虐待它了?」 楚鹤荣忙解释说:「我没啊!这雪虎多稀罕啊,我伺候得跟亲爹似的,就之前那只母老虎,顿顿供的肉比我吃的还好呢!」 当然了,供的是很好,但是雪虎骄傲着,不吃就是了。 「估计是我之前追捕它们娘儿俩的时候,这小家伙躲在暗处瞧见了,记恨我呢。」楚鹤荣说着脸就垮了下来。 他打小就喜欢动物,家里养鸡养狗的,而且都是养着玩,从来没舍得把它们送去相斗。 这雪虎也是他自己想要,托人寻了好几年了,借着给老太太送礼的理由带回家去。 没想到大的绝食死了,小的好不容易寻到了,见到他也跟仇人似的。 而且若是旁人捡到了就算了,他给点银子当谢礼就是了。姜桃捡到就不好办了,这是他姑姑,虽然不是亲的吧,但也算半拉自家人。看小雪虎和她的亲热劲儿,楚鹤荣还真不好意思要回来了。 楚鹤荣就说:「既然是姑姑一直养着的,那就还让它在您家吧。」 第80章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直愣愣地盯着雪团儿,视线都舍不得移开一秒。 姜桃正愁雪团儿以后的抚养问题呢,听到这话就笑道:「雪团儿也是你的心爱之物,我也不好夺人所好。这样吧,这小家伙现在和你不亲,就还在我家,你往后多过来和它相处。等你们熟络了,就让它跟你回去。」 姜桃想着等他们熟络了,雪团儿估计也长大了,这茶壶巷的小宅子是再养不下它的。让它跟着楚鹤荣回去,也算是为它寻了个好去处。 「只你得答应我,不要再让人捕猎雪虎了。若是旁的能被驯化的,你好吃好喝养着,也不算虐待它们。可是我听你姑父说,雪虎这种生性骄傲的动物,是不会被轻易驯化的。你既喜欢它们,便不要再造杀孽了。」 楚鹤荣点头如捣蒜,忙道:「就是姑姑不说我也不会了。我事先并不知道这雪虎被人抓了会绝食,还以为是我没照顾好,那只母老虎才会绝食。如今既然知道了,肯定不会有下次了。」 「那成。」姜桃抱着雪团儿走向楚鹤荣,雪团儿见了他没再凶起来,却是不情愿地扭动身体。 姜桃也不勉强它,把它交给萧世南,先让雪团儿尝试着和楚鹤荣住一个屋。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聚福妻》卷一 作者:踏枝 02、《聚福妻》卷二 作者:踏枝 03、《聚福妻》卷三 作者:踏枝 04、《聚福妻》卷四 作者:踏枝 05、《聚福妻》卷五 作者:踏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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