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情神捕》 楔子 苏家大宅,今夜无人安眠,所有奴仆全聚集在主屋前的大院,未发一语,只是随着苏家主子慌乱无措地来回踱步,跟着忧心不已。 时间已过了一日一夜,房里的夫人仍未安然产下胎儿,耗尽体力的她昏了又醒,醒了又得继续面对撕裂般的产子之痛。 经验丰富的产婆李嬷嬷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难以引产的胎儿,极力试着安抚已体力不支的苏夫人。 “夫人,请深呼吸,很好,再用点力。” 李嬷嬷轻压着产妇的肚子,此回胎儿的头终于露了出来,顺利产下一名女娃,房内的人松了口气,李嬷嬷才拍着刚出生的女娃屁股,让她痛得号啕大哭,一旁的翠儿惊呼: “李嬷嬷,还有一个娃儿!” 听见翠儿的惊呼声,李嬷嬷赶紧接住第二个产下的胎儿。婴孩的哭声顿时响彻整座苏宅,房外的欢呼声呼应着房内婴孩的哭声。苏昌廷紧绷了一日一夜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忙想推门进房看看他的宝贝。 苏昌廷还未触及门板,翠儿已双手各抱一名婴孩步出房间。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产下的是龙凤胎!” 翠儿的话才一出口,苏家老爷的脸色突地变得有些凝重,不发一语,一直未伸手接过翠儿手中的龙凤胎。 所有人都有些讶异自家老爷的反应,大家低声互相交谈着:“怎么回事?老爷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是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刘管家出声制止:“别瞎说。” 所有人噤声,苏宅顿时静得连根针掉在地面的声音都听得见。 苏家老爷眉头深锁,心中似乎正为了某事犹豫挣扎着。 “老爷?”翠儿唤了他一声。 “女娃儿连夜请人送走吧。” 苏家老爷的话让所有人惊愕不已。为何要将女娃儿送走?好不容易才产下龙凤胎,应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为何老爷似乎不觉开怀? “老爷?”苏夫人听见丈夫说的话,靠人搀扶着虚弱的身子步出房外,护住了翠儿手中的女娃。 “夫人快进房去,你才刚生产完,不宜吹风的。” 苏昌廷扶着虚弱的她,想带她回房,却被她拒绝了。 “老爷为何做此决定?”孩子是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是她的心头肉,怎能送走?她不明白丈夫怎会如此狠心。 苏昌廷深叹了口气。“你莫怪我狠心。苏家的祖训中有提到,凡产下双生子必不能同屋而居,亦不得同姓。”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苏家的先祖怎么会留下如此怪异的祖训。 话说百年前,苏家先祖也曾产下过一对双生子,当时的苏家先人因一举得两子开心地谢天祭祖,捐钱造桥铺路,还连开了一个月的筵席,无论身分贫富贵贱,来者皆为座上宾,开心程度可见一斑。 但是随着双生子逐渐成长,怪异的事发生了。双生子时至两岁仍不会行走,且连一句话也不会说,看过了各家名医都查不出原因,苏家先祖为此头痛不已。 某日,一名僧侣路经苏家,敲门化缘,厨娘给了他一些白饭素菜,才要关上门,僧人突然问道: “请问贵府中是否有一对双生子,无法行走且至今无语?” 苏家厨娘听了大吃一惊,怎会有如此神准的僧人,竟能一语道中苏家一对双生子的情况,赶紧将他引入府去见苏家先祖。 苏家先祖听了厨娘转述僧人说的一番话,感到非常惊讶。看了那么多大夫都查不出原因,难道这名僧人竟能破解这无解之谜? “这位师父,实不相瞒,敝府内确实有一对双生子,年已两岁有余,至今仍不会行走,也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如师父知道原因,盼能指点迷津。”苏家先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眼前的僧人身上。 “双生子乃魂魄一分为二,两个躯体共有三魂七魄,魂魄不全,自然不可能如一般小孩儿般一岁余便能行走、开口说话。” 苏家先祖虽未听过此说法,但这番话也够让他心惊的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完全失去了主张。 “可有破解的方法?” 僧人犹豫了半刻,似乎不确定是否该告知破解之道。 见他一直未开口,苏家先祖心里着急,直道:“你但说无妨。” “双生子乃同胎而生,同根同命,同富贵共忧患,但贵府中的双生子却连魂魄也共有,要破解只有一个方法……” “师父请说。”不论是什么方法,只要能让双生子如正常孩童般成长,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办。 “其中一个必须割舍,两人不得同姓共处一室。” 什么?!要他割舍自己的亲生骨肉?这……苏家先祖犹豫了。 “割舍并非要置他于死,而是送给他人扶养。领养的人,家中必须有早夭的孩子,将早夭之子的魂魄过继至其中一个双生子身上。这么一来,借用来的魂魄补全了其中一个孩子的灵魂,而这个孩子身上原有的一半三魂七魄也将回归另一个孩子身上,此乃欺天瞒地之法。” 僧人言至此便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苏家先祖为此事苦恼挣扎不已,过了月余,才终于下定决心将其中一个双生子送给一名远亲领养。说也奇怪,自从照僧人所言的将其中一个双生子送人扶养后,留在家中的长子竟慢慢地能扶物起身行走,还唤了第一声爹、娘。苏家先祖欣喜若狂,心中虽不舍其中一名孩儿不能留在身边,但若能因此让两个孩子都正常平安长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也是为何苏家祖训中会有这么一条,家族中若出双生子,不能同姓亦不得同住一屋的原因了。 苏夫人听完丈夫说明了前因来由,心中仍不信此记载,她怎么可能割舍得下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太残忍了。 “我不信。我要将两个孩儿都留在身边。”谁敢动她的孩子一根寒毛,她就跟他拚了。 妻子坚定的眼神让苏昌廷犹豫了,然而先人留下的遗训必有其道理,又怎能不遵从?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苏家的长辈闻讯已赶至苏府。 见场面争执不下,双生子仍抱在翠儿手中,一个也没送走,当即唤来苏府中的一名奶娘:“女娃儿即刻送出府。” “叔父,至少让她留在我身边直到找到适合的人家。”苏夫人心痛难舍,希冀着能多留女娃一些时日,因此不顾产妇不得掉泪的禁忌,跪身乞求。 “多留一刻,只会更难割舍,长痛不如短痛。” 一句话完全断绝她的希望。她的孩子,才出生一时半刻的孩子,他们好狠心啊!竟为了百年前的一则迷信拆散她们母女。她不依,起身奔至奶娘身边想抢回她的娃儿,却被丈夫给阻止。 “快走!”苏家长辈催着呆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奶娘。 苏夫人泪眼婆娑,身心大受打击,昏死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是过了一日一夜。她的贴身婢女翠儿见她醒来,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端着特别调制的膳食劝她多少吃一点。 “翠儿,我的孩子呢?” 夫人在问哪一个孩子?翠儿刚才还为夫人的遭遇偷哭了好一会,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少爷现在在奶娘房里,喂完了奶正安睡着。” 正安睡着,那她的女儿呢?心中又是一阵酸楚,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夫人。”翠儿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陪着一起哭。 过了一会,苏夫人勉强撑起虚弱的身子,靠着翠儿的搀扶走至梳妆台前,打开其中一个柜子,从中拿出了一块色泽娇绿、通透的翡翠,将它放至翠儿手中,请托地对她说: “追上奶娘,将它……将它交给我的女儿。”说完后抱着翠儿又是一阵痛哭。 等情绪稍为平复之后,苏夫人推着翠儿。“快去,快追上奶娘。” 翠儿将翡翠妥善地放进暗袋。“夫人请放心,翠儿绝不负所托。” 看着翠儿离开的背影,苏夫人心里默念着:我的女儿,你要平安的长大,等娘去找你,一定要等着我。 第一章 子时,月色朦胧,街道上树影交错,寂静无人声,一抹轻盈黑影跃上苏府外围的高墙,小心地避开府内几名尚未入睡的奴仆,彷如对苏家大宅十分熟悉似,毫无犹豫、悄无声响地直往府中较偏静的南厢房而去,在接近南厢房的主屋时停住了脚步,隐身在屋外的树影中;一身黑衣的他彷如融入夜色中,只有一双晶灿的眼眸在黑暗中闪动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房内烛光灿然,显示着主人尚未就寝,一名瘦高少年走近,轻叩了房门,屋内传来温柔的嗓音低问: “是谁?” “娘,是我。” 听到回覆,房门自屋内开启,隐身在树后的身影微动了一下,想看清屋内妇人的面容,但开门的却是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 少年步入屋内。妇人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带着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少年望了眼桌上半完成的绣花鞋,心中微叹,为娘亲的苦心,也为她的执着而担忧不已。 这几年娘亲的身子大不如前,看过的大夫都说她心中积压太多郁闷难以排解,导致经络运行不顺,睡眠不安稳,才会身子一天弱过一天。 身痛易治,但心病难医。苏家的人没有人不知她因何积郁,只是……少年心中又是一叹,时间无法回到过往,一切已无力挽回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取走了她手中的针线,递给一旁的翠儿,示意她将桌上的绣花鞋也收起来。 翠儿会意地伸手要取走桌上的绣花鞋,却被苏家大夫人薛蓉襄阻止了。 “娘,你这又是何苦呢?”苏玺善不忍娘亲如此固执,怕她已不堪折磨的身子变得更加虚弱,带着请求的口吻握住她的手。 她怎会不知儿子的担忧呢?只是她躺在床上阖着眼也睡不着,不如就做些针线活来打发些时间。 她心里也明白,裁再多的衣裳,缝再多的手绢、绣花鞋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但这是她心中唯一的慰藉,心中的思念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去排解,只是这思念之情要寄给何人?寄往何处?她不禁心感凄然。 一切都已枉然,只能怪自己保不了亲生骨肉。 苏玺善对于未曾谋面的姊姊,心中始终怀有一份愧疚,虽然当年做此决定的并不是他,但他是被留下的那一个却是不可抹灭的事实,原以为就算分开了,总有再见的一天,但造化弄人啊! 当年带着女娃连夜离开苏府的奶娘,将女娃先托给了住在城郊的亲戚,自己四处去打听适合收养女娃的人家;过了几日,终于打听到在离京城三、四天路程的一户人家有早夭的孩儿。 奶娘前去拜访了那对夫妻,与对方说明了来意,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多加考虑,一口就答应要收养女娃。原来那户人家的妇人因难产失去了孩子,同时也难再受孕,对于能够领养一个孩子,夫妻俩都乐观其成。 领养一事就这么顺利地谈妥了,谁知道奶娘带着女娃要前往对方家中的路途上却遇见了盗匪。奶娘不幸被盗匪刺杀,失血过多身亡,现场除了奶娘的遗体外,还遗留了原包裹着女娃的外衣。女娃究竟去了哪里?是否被盗匪给带走了?是生是死?再也没有人能给答案了。 奶娘遇劫身亡,女娃生死未卜的消息一传回苏家,薛蓉襄再也难忍心中的悲痛,拖着生产完尚需调养的身子,坚持前往官府去见奶娘最后一面。 然而去了又如何呢?奶娘已无法开口告诉她,她的女儿究竟是生是死?只能握着曾包裹着女娃、还留着淡淡奶香味的外衣悲痛不已。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薛蓉襄看着儿子的脸,心里想像描绘着另一张酷似而较为柔美、女性化的容颜,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是这等模样吧? 苏玺善不知该怎么开口对她说:玉春楼的人来报,要请她过去一趟,因为苏家的主子——也就是他爹,喝醉了酒,正大闹玉春楼,不管旁人怎么劝,他就是不肯回府,除非娘出面,否则他硬是不肯走。 玉春楼是专做男人生意的温柔乡,只要带着银子去的就是大爷;来者是客,只有笑脸迎人的份,哪有赶走客人的道理。 因此就算每过一段时间总要重演一回相同的戏码,玉春楼还是笑着迎入苏昌廷,只是每回闹事,总要苏家大夫人出面才得以摆平。 一开始薛蓉襄为顾及苏家的面子,不管合不合宜的问题,以一介女子之身出面至玉春楼带回苏昌廷;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闹事,她早就厌倦了他孩子气的行为。要闹就让他闹吧,等他累了、烦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苏玺善夹在中间两面为难。爹在外面这般胡闹,为的不过就是布望得到娘一丝丝的关怀,就像吵着要糖吃的小孩一样,非得得到想吃的糖才肯罢休。 然而爹这般的闹事非但没有得到娘多一分关注,反而让两人原本就渐行渐远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娘心中一直为了当年爹狠心的决定无法谅解他,爹也为自己做的决定懊悔万分,只是事情已无可挽回,懊悔又能如何呢? 原本相爱的夫妻,感情已不复以往,同住一宅,彼此见了面仍会嘘寒问暖,但对娘来说这只是她身为人妻应尽的责任罢了,至于情分呢?她再也没有多余的情感可以分给自己的丈夫了。 薛蓉襄见儿子一直不语,脸色犹豫,似有话想说却又开不了口,她大概已猜出是为了什么事。只是她并不想问,起身走至窗边推开了窗。 抬头望着天上躲在云后的月光,黯淡的月色犹如她此刻的心境。 隐身在树影下的黑影见到窗子被打开,一名妇人正仰首看着月色,昏暗不明的月光根本照不清妇人的容貌,黑影轻悄地往前移动,蹲身在一块大石后方,才想探头看清妇人的脸,却被一阵吵闹声给阻住。 “夫人……你家老爷回……回来了,还不快……快点出来迎接。” 喝得醉醺醺的苏昌廷脚步蹒跚,满脸红光,靠着身后一名女子的搀扶才能安然来到薛蓉襄的房门口。 “夫人……”打了一声嗝,身形有些不稳地跌坐在地上。 身后的女子想扶起他,他却不领情地推开她,让她颠簸了一下。 “老爷,夫人已休息了,你也早点回房吧。” 女子劝着他,但他依然不理会,嗓门愈来愈大的又喊道: “你……夫君来看你了,你还不……不出门迎接!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进去了。”说完后想起身,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又跌坐回地面。 薛蓉襄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看着坐在地上,头发有些散乱、意志消沉的苏昌廷一眼。她心里有痛、有怨,却没有恨,她从未希望他变成此刻这副模样。 这几年他苍老了许多,原本黑亮的发已掺了些许银丝,她虽然明白他心中的悔恨,但她已无法再回到以往相敬如宾的日子了。他心里所求的,她无能为力。 “云娘,扶老爷回房歇着吧。” 云娘是她帮他收的小妾,代替无法再为他付出关怀的自己照料他的生活起居。这几年多亏有云娘在,在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时,看照着府中的大小事,说来也真是辛苦她了。 “我……不想回房。”苏昌廷借着云娘的手撑起身。 薛蓉襄与醉眼迷蒙的他对望,只觉得面对他的自己心中再也起不了任何波澜。 “你还要恨多久?”他已真心忏悔了,为何她就是不肯原谅他? “我心中对你并没有恨。”薛蓉襄平静回道。 是吗?现在连恨都没有了吗?没有情,也无恨,当真如此决绝?难道他就不痛吗?他是个男人,就算有泪,也只能往肚里吞,她当真以为他无血无泪吗? “爹,你累了,还是让二娘扶你回房休息吧。”苏玺善劝着他。 他是累了,对于一再的求取宽恕却得不到谅解感到疲累不堪。望着她如昔的容颜,在她身上,他已找不回以往对他温柔体贴的襄儿了,她要他看着她却无法再亲近她,就这么赎罪过一辈子吗? “我们不要再吵了,好吗?”苏昌廷带着乞求的口吻,希冀她能够原谅自己。 薛蓉襄不明白,一直以来她何曾吵过什么?自当年她所求的得不到应允的那一刻起,她对他就再也无所求了。 “你醉了,有事明日再谈吧。” 他是醉了,但还不够醉,至少没有醉到感受不到她的冷淡绝情。 有些颓丧的苏昌廷这回再也没有多做停留,低着头,毫不挣扎地任由云娘带着他离开。 苏玺善无言地叹息着。对于爹娘感情变得如此淡薄,他感到无能为力,心中也有些许的哀伤,如果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他多么期盼能找回双生姊姊。 突生的想法不知为何让他心中一动!有何不可?当年并没有任何迹象证实女娃已不在人世。只是事隔这么多年,想找人犹如大海捞针,心里又是一阵踌躇;但与其任由双亲继续为此事伤神又伤身,不如放手一试吧,就算到头来真的寻不着人,或者得到的是已不在人世的证实,至少试过了才不会空留遗憾。苏玺善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心。 “娘,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亲自送她进房,确认她不在重拾针线才安心地准备离去。 “有贼!” 苏府内灯火突然通明,有人大喊着抓贼。一条黑影从中庭飞身而出,直往苏玺善所在的位置而来。看来是贼人不小心惊动了已入睡的奴仆,为了求平安脱身,只好挟持苏府少爷。 苏玺善被迎面而来的黑衣人吓退了几步。 原要上床就寝的薛蓉襄也被这阵骚动给惊扰了,再次打开房门想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知被苏玺善机灵闪过的贼人竟转身改擒薛蓉襄。 只是贼人才要出手擒人,另一条藏身在薛蓉襄房外大石后的黑影随即窜出,手持短刀刺向那名贼人,两人交手,同样蒙着脸、身着一身的黑衣,分不清谁是贼人谁又是帮手。 只是为何今夜竟有两名黑衣人同时夜探苏府?一人为钱财,另一人又是为何而来? 一群家仆手持棍棒赶至南厢房的主屋,黑衣人见苗头不对,不再恋战,一人跃上屋顶,另一人也跟进,两人一前一后,没多久就消失在黑暗中。 * 离开苏府的两道黑影并未就此分道扬镳,另一名黑衣人仍紧追着前方的黑衣盗贼。 见他一直紧追不舍,已逃至城郊的盗贼干脆不逃了,停下脚步等他追上。后者见他停住,谨慎地在离他约五步之遥的地方止住了追逐,晶灿的眼如紧盯猎物的猎人般,一刻也不敢松懈。 “想分一杯羹吗?”嗓音既不低沉也不轻柔,分辨不出是男是女,黑衣人语带嘲讽地问。 同样是夜闯苏府,一直对他穷追不舍所为何来?若是为了他身上的珍宝,那还说得过去;若不是,又何必多管闲事阻挡他的去路? “你是何人?为何做此勾当?将身上的东西交出来。”此事原与他无关,但天生的正义感使然,令他不自觉地追在贼人身后。 黑衣盗贼因他幼稚的问话嗤笑了一声。做此勾当不就是为财吗?还能为了什么?想要他交出好不容易到手的珍宝简直是痴人说梦!至于他是何人?看来只不过是个未曾在江湖上打滚过的小毛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还以为自己的名号够响亮,没想到竟有人不识他。 “既然不知我是谁,何需在这里多言,闲事少管。”懒得再跟一个未长大的小毛头多说些什么,转身就想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飞身挡在他身前,再次拔出身上的短刀。 黑衣盗贼又是一阵嗤笑,连神捕卫子商都奈何不了他了,凭他一个初出江湖的小子也妄想捉拿他吗?不待对方有所行动已先发制人,欺身接近他,毫无预警地击发一掌,没想到却被闪过,他有些讶异对方的身手比他想像的灵巧许多。 不待黑衣盗贼再次发动攻势,他手持短刀凌厉朝对方刺击而去,两人再度交手,不分轩轾,转眼间已拆了数十招。 眼见天色已有些微亮,黑衣盗贼渐显不耐,无意再缠斗下去,从腰带内掏出一把白色粉末撒向对方的眼。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猝不及防,着了对方的道,一时之间睁不开眼,手中的短刀防敌地向四周乱刺,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听见盗贼离开的声音,他才伸手抹了把眼周的白色粉末,有些心惊,不知是否含毒?过了一会,似乎没有任何异状,眼睛也渐能视物,他才稍稍放宽了心,抬头望了一下四周,已不见贼人的踪影,被他给逃了。 第二章 “头儿。”一名满脸纠髯、身材魁梧、声音宏量的男子走入了客栈的厢房。 厢房内正在打坐的男子听见他的叫唤,慢慢地呼吸吐纳,将内力灌入丹田,这才睁开了眼。 “打听到消息了吗?” 相较于进门的男子,被唤作头儿的男子身形较为高瘦结实,有一副低沉浑厚的嗓音,此人正是人称神捕的卫子商,跟随在他身边、满脸纠髯的男子则是他的部下冉德申。 “听说夜枭前夜又犯案了。”今日一早他到市集去吃早膳,顺便打探消息,一到市集就见众人正热烈讨论着夜枭又犯案的事,看来头儿的判断没有错,夜枭果真在京城。 卫子商沉思着。夜枭果然开始沉不住气了。 一年多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夜枭这号人物,专做洗劫巨富商贾的无本生意,夜枭所到之地绝不空手而回,他一路追捕,中间数度交手,每回总是差那么一步,竟让他滑溜地逃逸无踪。 夜枭行事颇为谨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也不曾盗劫过任何官家,正因为如此,官府就算早就耳闻这号人物,但也只是例行公事地发布追捕令,至于是否真能逮到夜枭,官衙的人也不甚在意。 夜枭行事之缜密,不仅让他不至于成为官府追缉的头号人物,也让在江湖行走一年多的他未曾让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就他的猜想,说不定有关于夜枭的一些传闻,或许是夜枭自行放出的假消息,用以混淆他人耳目。 但有一事颇令他不解。依夜枭如此谨慎的作风,竟会选择在天子的眼下犯起大案,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想来再过不久,他必定会接到上头给的、务必捉拿夜枭归案的密令,这回若是再抓不到夜枭,将置天子的颜面于何地? 虽然逮捕夜枭归案是他的职责所在,但恐怕此次上头的人想要的必然不是夜枭又再次脱逃的回覆,他的责任更重大了。 “还有一个很奇怪的传闻。”他跟随头儿一路追捕夜枭,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也有些糊涂了。 “说下去。”见他停顿了一下,卫子商示意他继续说。 “听说其中一户被夜枭洗劫的富家当夜闯入了两名黑衣人,一名应是夜枭无误,另一名身分不明。难道夜枭这回找了个同伙?”一直以来夜枭都是单独行动,从未听说过他有同伙。 不可能。卫子商马上否定了这个传闻。夜枭不会冒这种风险的,就算他从未见过夜枭的真面目,也无从了解他的性情,但他感觉得出他对人性是不信任的;依夜枭这种个性,是绝不可能与人结党同盗,就怕被同党给揭发了,反而容易陷自己于危险之中,倒不如一人犯案一人独享盗来的珍宝来得安全多了。 另一名黑衣人若不是夜枭的同党,又是何人?目的为何?为何只出现在其中一户富商家中? 拿起了挂在床边的长剑打算出门,卫子商问道:“是哪一户人家?” 听见头儿的问话,冉德申马上就明白他的想法。“城西的苏府。” 两人出了客栈往城西而行,沿途跟路人打听了苏府的正确位置。没多久便寻得了他们要找的苏府。向苏府的门僮说明了来意,请他代为禀报;过不了多久,门僮便领着他们步入大厅候着。 苏玺善听说神捕卫子商来访,带着好奇来到了前厅。 卫子商则有些讶异这么大一户人家,当家主子竟是一名少年郎,但他毕竟行走江湖追捕重犯多年,早练就了心中所思不显于色的功夫。 但一旁的冉德申可没有这么好的修为,一见到苏玺善,就忍不住问道:“家中没大人吗?” 苏玺善闻言不怒反笑,他的娃娃脸确实常让人误以为他只有十五、六岁,其实他已是弱冠之年了。 “家父身体有些不适,不便亲迎两位,如有事相谈,若是我所知的,一定知无不言。”他们似乎是为了前夜闯入府内的黑衣人而来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让神捕卫子商亲自出马缉捕? “既然如此,就有劳小兄弟了。” 卫子商约略提了一下有关于夜枭的事,并表明想了解前夜两名黑衣人闯入苏府的情况,愈详尽愈好。 原来那一夜闯入府中的黑衣人就是夜枭,苏玺善还以为夜枭只是市井中流传的一则人物传说,没想到真有其人,看来他还真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 苏玺善将前夜的事一一对卫子商述明。 听完他的转述,卫子商又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问道: “你说另一名黑衣人一直潜伏在苏夫人房外,直至夜枭想挟持她,他才现身相救?”难道这名黑衣人与苏家人相熟?不然何以要出手相救?但若是熟人,又为何深夜躲藏在苏夫人房外?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入苏府? 苏玺善肯定地点头答覆。他也不明白隐身在娘房外的那名黑衣人为何要出手相救。黑衣人自始至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依他高挑结实的身形判断,似乎是一名男子。 “府中失窃了哪些物品?”卫子商又问。 苏玺善还真不知道府中失窃了什么东西。他住的西厢房,书房看得出曾被翻找过的痕迹,但并不凌乱;夜枭似乎很小心,不想制造出太大的声响。 而放置在书房内的除了一些书册外,就只有一两幅较值钱的字画,但都未被窃,依然挂在原位。夜枭对于字画似乎没什么兴趣。至于其他家人是否有遗失什么贵重物品,倒也没有听他们提起过。 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苏玺善才想找个人去问问,薛蓉襄却在此时来到了前厅。 “娘?” 苏玺善有些讶异在前厅见到娘亲。这几年她非常的贪静,除了待在自己住的南厢房外,另一个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佛堂。除了这两个地方,很少在府中其他方见到她,但此时她却步出了南厢房来到了前厅。 “我听翠儿说有人上门询问有关黑衣人的事?”薛蓉襄步入厅中,打量坐在厅内的两名陌生男子。 苏玺善将厅内的两位引见给母亲,突然想起刚才卫子商问他的事。 “娘,您是否有遗失任何物品?” “我确实遗失一物。” 那是她一直珍藏的东西,没想到今日却发现东西已不在原处,正猜想着是不是那一夜被窃,就听翠儿提起前厅来了一位神捕。遗失的东西价值不菲,但她在意的并不是它的价值,而是它的意义。 遗失的是一块翡翠玉石,是她的陪嫁品之一,原本是一对的,其中一块当年请翠儿带给了她无缘的女儿,另一块本想在善儿娶妻后要给媳妇的,现在却不见了。 “请问夫人遗失了何物?” 薛蓉襄将翡翠玉石的样子稍微形容了一下,希望卫子商能帮她寻回。 确实是夜枭会选择盗取的东西。夜枭极其聪明,难以变卖的物件不偷,大型不易藏匿搬动的也不取,专偷价值连城、小巧的宝石玉石类的东西,一转手可能就卖到黑市去,要寻回并不容易。 “对于另一名黑衣人,夫人可有任何想法?” 不知为何,除了夜枭之事外,他有些在意另一名神秘的黑衣人。这名黑衣人意图不明,假使他并非他原先猜想的,是苏府的熟人,而是夜枭的敌手,那么这件事就会变得棘手许多;他可不希望因为他的出现让夜枭多了一份戒心,这会使得逮捕夜枭一事变得更加困难。 薛蓉襄回想了一下前夜的情景,突然想起一事。 “我不知此事对你是否有所帮助。” 对于她似乎想起些什么,卫子商很感兴趣。“夫人但说无妨。” “那一夜出手相救的那名黑衣人,有一刻很靠近我身旁,他身上传来一股我从未闻过的异香,香味不浓不烈,清清淡淡地,甚是好闻;但它的淡却不会让人忽略它的存在,是一种很特殊的味道。” 那股香气会让闻过的人很难忘记,虽然无法用言语形容是什么样的味道,但是只要下回再闻到,绝对可以马上知晓就是那种香味。 卫子商行走江湖多年,听过的、闻过的异香并不在少数,通常不是浓烈得让人退避三舍,就是含有毒性,苏夫人所描述的异香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在下有个冒昧的请求,希望夫人能够应允。”为了进一步了解当夜闯入苏府的黑衣人身分,卫子商厚着脸皮提出了要求。 薛蓉襄示意他说。 “是否方便让我们在贵府进行一下捜查,看能否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这样的请求是有些太过了,毕竟苏家并没有报官,就算他们是官衙的人,也不能任由他们想查就查、要捜便搜,但为了寻得一丝丝线索,卫子商也只能试试自己的运气够不够好了。 看来他今日的运气真不差,苏夫人没有多作考虑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卫子商领着冉德申跟在苏玺善身后,一路从南厢房的前院查至西厢房的书房,可惜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才想放弃之时,冉德申突然喊道: “头儿!”指了指桌上的一小块红渍。 卫子商用手抹了一下红渍,红渍一下子就沾上了手,他将沾着红渍的手指靠在鼻下,传来一股脂粉香,他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眉。难道他先前都被误导了?寻错方向了吗? 看头儿的表情似乎这是很重大的新线索,冉德申有些兴奋,着急地问着:“这红渍是什么东西?” 卫子商仍有些不确定,因此并没有画答他,反而转向一旁的苏玺善问道: “书房平日可会有女子出入?” 苏玺善也很好奇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为何会这么问他?先耐住了好奇心照实回覆:“除了我之外,就只有洒扫的婢女会进出。” 卫子商眼神一亮,续问:“打扫的婢女可有上胭脂的习惯?” 苏玺善摇头。打扫书房的婢女不过十三、四岁,这么小的女孩家哪会上什么胭脂。 苏玺善的回覆让卫子商微微点头,还带着浅笑,似乎很满意今日的发现。 “头儿?”冉德申已经忍不住了,很想知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夜枭可能并不如我们所认知的是一名男子。”所以说传言并不可靠,连他都被她虚晃了一招,谁会想到胆大妄为的窃贼竟是女儿身! 他没听错吧?头儿的意思是说夜枭其实是个女人?冉德申惊讶得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夜枭是女子的猜测无误的话,必定是一名身材高挑纤细的女人,才会让跟她数度交手过的自己,因先入为主的想法及她的身长误导,认定她是一名男子。绝对错不了! “苏公子,很感谢贵府今日的协助,有关于夜枭其实是女子的事希望你能代为保密,此事绝不能外传,若是不小心传到夜枭耳里,想抓她就难上加难了。” 苏玺善了解他的顾虑,同意代为保守这个秘密。 在苏府探查到重要线索后的两人满意地离开了。再度回到大街上,街上的人仍乐此不疲地讨论着有关于夜枭的小道消息。 两人行至街角,才要转弯,另一边的街上刚好有一名白衣少年正要转向这条街,就这么差点与卫子商撞个满怀,还好两人反应都极快,一个闪身就避开了彼此。 “走路不带眼的!”冉德申先声夺人。 “嗓门这么大,是想吓谁?!”小喜不服气地回呛他,还毫不畏惧地瞪着身形足足有他两倍的大块头。 旁边未出声的两人拉开了似乎快打起来的小喜与冉德申,互跟对方道了歉。 铁福英有些讶异对方并未被他脸上的胎记给吓着。通常第一次见着他的人总是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适应得过来,但眼前这名男子倒是很镇定,没任何反应,也不会紧盯着他的胎记瞧,反而眼带诚恳地直视他的眼。 他好奇地打量他,只见他身着深蓝简朴的深衣,背上背了一把长剑,眼神带着锐光,却不显霸气,一双好看的浓眉显示他坚毅的个性。 对于白衣少年打量的眼神,卫子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对于白衣少年刚才闪身的灵巧动作印象深刻,似乎有武学底子。 “少爷,咱们快走,不是要去城西的苏府吗?”小喜催着还在打量卫子商的自家主子。 一听到他们要去苏府,本想举步离开的卫子商停住了脚。 “这位小兄弟为了何事去苏府呢?”表情登时变得有些严肃。 小喜心想关他什么事,干嘛管他们去苏府做什么,他们又没有义务要告知他,才想叫自家主子别理他,快点走,谁知他家主子似乎不以为意,只是笑笑地答道: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去凑热闹。今天在大街上听一群大叔说前夜京城里闹贼了,还是顶顶大名的夜枭,好奇心使然,想去走走看看。”回答得不愠不火,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小孩子跟人家凑什么热闹。”冉德申话是回铁福英的,眼睛却看着小喜。 小喜气红了脸,人长得矮碍着他了吗?他都没嫌他胖,他竟敢说他矮! “少爷,刚刚路明明还满宽的,怎么走到这里突然变窄了。”就是因为有胖子挡路才会变窄的,有意无意瞄了眼那胖男一眼。 “人小还想走大路,也不算算自己几两重。”矮不隆冬、瘦不拉叽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也敢在街上呛人?! “我想走什么路关你什么事?死胖子!” 两人互看不顺眼,才正想撩起衣袖准备非吵出个输赢不可。 “住嘴!”卫子商与铁福英同时出声。 因这个突生默契,两人对看了一眼;铁福英对他笑了笑,卫子商只是稍稍弯了弯嘴角,算是友善回应了他。 “走了。”铁福英拉着小喜,免得他再继续闹下去。 被拖着走的小喜心有不甘,边走边回头落下一句话:“今天算你走运,改天要是再碰到我小喜,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善了!” 才威风一下下的他,又被他家主子用扇子给敲了一记。他扁了扁嘴,开始碎念了起来:“再敲我脑袋,我就……我就……就回珠崖跟夫人说你欺负我。” 冉德申见他被他家主子修理了,本想取笑他一番,谁知他家头儿一点报仇机会都不给他,竟自顾自地就这么走了,他只好赶紧迈开脚步跟上。 ※※※ “不是要去苏府吗?”小喜不明白地看了一下四周,怎么会愈走愈偏僻?太阳快下山了,天色开始有些昏暗,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些恐怖,他家主子究竟想做什么? “跟着走就是了。”铁福英没有解释,只是要小喜紧跟在自己身后。 大约又走了近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已进到人迹罕至的山区,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一座猎户上山打猎时暂住的茅草屋出现在眼前;茅草屋前是一条约两米宽的溪流,溪水清澈,水深却难测,似乎深不见底。 “少爷?”不明白自家主子来这偏僻的山区做些什么。 “生火。”吩咐小喜生火后,他脱下了外衣,仅着单薄内衫,纵身跳下溪中,溅起的水花喷了小喜一身湿。 什么嘛!走这么久的路就只为了泅水,不过想想他家主子应该是闷了很久才决定走这么远的路一解太久没有下水的苦闷。 他家少爷自小在老爷刻意的调教之下水性极佳,在家乡可是数一数二的泅水高手,见他在水中犹如鱼儿般悠游其中,入水后一下子深潜一下子又突然冒出水面,故意用水溅湿在溪边不敢下水的他,他本来想任由他的,后来忍不住出声警告自家主子: “不要再泼了!火都快灭了。”天色快暗了,火要是生不起来可就糟了。主子不怕黑,他可是怕得要命。 “你也下水来。”铁福英在水中向小喜招手。 他才不要。他的水性又没有自家主子好,加上小时候曾不小心掉下水过,他现在怕水怕得不得了,少爷试过好多次想让他了解待在水里一点都不可怕,但他就是克服不了心里的恐惧。 “胆小鬼。”开朗的笑声回荡在宁静的山林里,不再为难小喜的他自顾自地往溪里深潜而下。 过了许久,未见少爷浮出水面,小喜有些担心地走至溪边,往下探看。天空微光已渐隐,眼见就快转为全暗、小喜喊道: “少爷!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他。潜下去这么久不要紧吗?小喜急了,但不识水性的他又不敢贸然下水。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只见他站在溪边干着急,要去求救吗?正在犹豫时,一条身影冒出水面,青丝往后甩,露出带着胎记的脸。 被吓了一跳的小喜退了一步,心都快跳出来了。 手里捉着两条鱼的铁福英终于上了岸,将鱼交给小喜:“晚餐。” 不会吧?主子该不会今晚不打算回客栈,要露宿这里吧?边打理晚餐边问正坐在溪边洗一头青丝的少爷: “我们什么时候回客栈?”他可不想在这里喂蚊子。 “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待一夜。” 啥?真不回去?夜里的山林在微风吹动下看起来魅影幢幢,小喜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不回去,要睡哪?趁现在才刚天黑不久,还是早点回去吧。”带着一丝丝希望地劝着自家主子。 已将一头长发洗净,用随手取来、带着些韧度的草根绑住,将湿透的内衫脱下挂在树上晾干,改披上放置在一旁的干爽外衣。 “就在茅屋暂住一宿。”指了指离溪边不到十步远的茅草屋。 小喜一脸抗拒。茅草屋不常住人,谁知里头是不是躲了什么奇怪的虫还是蛇之类的东西,他不要! 继续卢着自家主子早点回去。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的逐渐靠近他们所在的溪边,看见前方有些闪烁的火光,黑影顿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偏远的山区居然会有人。 小心翼翼放轻脚步,慢慢地接近,在靠近火光不到十步的草丛停下了脚步,压低身子隐在黑暗中,观察着眼前的情势。 一阵阵烤鱼的香味散发在空气中,火光映照出一张带着胎记的脸;见到那张脸,黑影的眼神闪了闪,看了一眼挂在树上湿透的衣物,眼神变得有些闪烁不定,犹豫了一会,决定按兵不动。 “少爷,咱们这趟来京城是有事?还是纯玩乐?” 临要出门的前一天,他被夫人叫到房里,吩咐他,要他跟着少爷出一趟远门,只交代他要小心少爷的身体,还有别让少爷在京城玩过了头,却没说清楚是为了什么事出这趟远门、要去多久。他只能傻傻地跟着少爷,经由水路再改搭马车一路来到了京城。如今到达京城少说也有十天了,实在看不出少爷有什么事要办,每天不是到处闲晃,就是吃、睡,再这样下去,他非发胖不可。 “是有点事要办,但也不是挺要紧。”铁福英咬着刚烤好、还有些烫嘴的鲜鱼,漫不经心地回答。 当他是三岁小孩?如果真的不要紧,为何夫人会一脸担忧?虽然他小喜只是个小跟班,但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么深的交情,难道竟有他不能知道的事吗?想想心里真是呕。 看小喜有些赌气不想说话的表情,铁福英咬下最后一口鱼,将鱼骨丢向一旁,用溪水洗了洗手,才又道: “不是我有心想瞒你,而是有些事尚待确认,等过一段时日事情明朗些再告诉你。” 听他这么说,小喜脸色才稍稍恢复,才想说些什么,林中突然传来声响,小喜吓得跳了起来,紧抓着铁福英的衣袖。 铁福英拾起一块溪边小石子往声音来源掷去,随着一阵拍翅的声响,一只猫头鹰展翅飞离。小喜从他身后探出了头,确认不是什么奇怪的动物后才安心回到原位坐定。 铁福英伸了一下懒腰,打算进到茅草屋内休息,才走了几步,一条黑影在草丛里晃动了下,他迅速将小喜往身后一护。 “是谁?” 黑影见行迹败露,从暗袋中抽出一支毒镖射向铁福英,不等是否射中目标,转身即奔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铁福英护着小喜不及追赶,徒手接住了镖头。 小喜看黑影已跑远,才自铁福英身后步出,有些好奇地想拿走铁福英手上的飞镖观看,手还没碰着,他家主子已将飞镖丢离。 “镖尖带毒。” 小喜闻言,吓得一只手立即僵住。我的娘啊!这里不是京城吗?怎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那个黑影人是谁?跟他们有什么冤仇?是一路跟踪他们至此的吗?心肠怎会如此狠毒!若是少爷被毒镖射中了……他不敢再想象下去。 “我们明天就打包回珠崖。”反正少爷都说了,来京城要办的事不是挺要紧的,不办也罢,干脆打道回府比较安全。 铁福英没理他,只是继续走向茅草屋,进屋之前转身对惊吓未退的小喜说道: “该睡了。” 什么?!这样他还能睡?!不行不行!今晚他绝对不能闭上眼,一定要保护他们家少爷,要是少爷有什么闪失,他怎么跟夫人交代?举步跟上。 一刻钟后,一阵打呼声,小喜嘴微张,嘴边还流了些口水,睡着了。 铁福英闭着眼,听着早已听惯的打呼声,沉思了一会,没多久也跟着入睡。 第三章 “你!”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会在客栈再次碰面的小喜与冉德申,惊讶地伸指互指着对方,随后两人双手交握胸前,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只是瞪视着对方,比谁耐力足。 一早准备结帐赶路的一名房客,才踏出房门就被房外这两尊不动如山的一壮一瘦身影给吓了一跳。 “一大早发什么神经?没事干嘛挡住出入口,去去!快让开。”赶着出门的房客发着牢骚。 “谁说我们没事!”原本都不讲话的两人同时出口,同时转头瞪着那名发牢骚的房客。 被瞪的房客有些不服气。“那你们倒是说说,不发一语只是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事?”看他们能说出个什么道理来。 “你说。”小喜这回倒是不跟冉德申抢,让他先说。 说就说,谁怕谁!“就是……”就是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什么小矮子叫他说他就得说?“你说。”昂着头不可一世地用眼尾睨了一下小喜。 小喜被他睥睨的眼神看得有些不悦。“自己说不出个理由就想推给我吗?想想,依你那颗猪脑袋应该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真是太为难你了。”极其瞧不起人地回他。 冉德申张红了脸。“你聪明?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好理由!”脑袋那么小一颗,真能聪明到哪去? 那名房客被眼前的两人搞得有些失去了耐性。“算了,什么理由都别提了,麻烦你们行行好,让条路给我走。” 他都还没说理由,让什么让?!说不出理由岂不是代表自己不够聪明吗?说什么他都不肯让! 冉德申倒是二话不说地退开,等着看好戏。 “你……”冉德申看好戏的表情惹恼了小喜。“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才挡在这里不让的,你能奈我何?” 冉德申因为他的话又回到原位,两人对杠了起来,声音之大连房内的卫子商跟铁福英都闻声走出了房。 “怎么一回事?”出了房的两人又很有默契地同声问道。 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两人转头互望了一眼。真是巧,他们居然住在同一间客栈,而且还是隔壁房。 “又见面了。”铁福英嘴角带笑,礼貌地向卫子商打声招呼。 “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在下卫子商,小兄弟怎么称呼?” “铁福英。” 互道了姓名之后,两人有些头痛地看着眼前吵个不停的小喜跟冉德申,不过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能吵得这么精采,这两人也挺妙的。 铁福英摸了摸肚皮,好像有些饿了。“要不要一道用早膳?”既然小喜忙得不可开交,那么他也只好自己找伴了。 卫子商看了眼暂时还离不开身的冉德申。“也好。” 决定不理会身后吵得正热闹的小喜跟冉德申,两人并肩走入客栈内用膳的餐馆,才一坐定,店小二马上俐落地先奉上了茶水。 等待上菜的空档,卫子商闲聊地问道:“小兄弟不是京城人?” “非也。来自珠崖。” 听到他说他来自珠崖,卫子商挑了挑眉。从珠崖到京城少说也要花上一两个月,这位小兄弟似乎是个练家子,要不如此遥远的路途可够他受的。 “卫兄也住客栈,想必亦是外地来的。” “我四处为家,居无定所。” 他很小就离家拜师习武,好几年才能回老家一趟,而今双亲几年前接连辞世,家中唯一的妹妹也早已出嫁,因公差使然,他很少在同一个地方待超过一年,回想这几年四处飘泊的生活还真像片浮萍,不觉笑了笑。 他笑些什么?为何会四处为家、居无定所?他的家人呢?有些好奇但又怕逾矩,不过第二次见面,怎么好意思问他这么私己的事。 菜上了桌,两人默默吃着。铁福英只夹两口青菜,再来就只夹肉往嘴里塞,他一个人几乎就快吃光一整盘的肉。 卫子商觉得挺有趣的,很少见人一大早就吃这么多肉,看他塞得两颊鼓鼓,看起来还真像个小孩,不觉又笑了笑。 发觉他在笑,铁福英嚼嚼口中的肉,吞下肚才问道: “什么事这么好笑?”张望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好笑的事啊。 “没什么。”夹了块肉放进他碗里。 铁福英看到肉,开心地又夹进了嘴里,一副很满足的模样。 “小兄弟很爱食肉。” 啊!吃到一半的铁福英察觉自己好像快把所有的肉都吃光,盘子里只剩不到几块肉了,他睁大晶灿的眼睛,带着歉意地望着对面的卫子商。 卫子商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真的很像只可爱的小狗儿。 “在家里吃海鲜吃怕了,来到京城后觉得肉吃起来真是美味极了,不自觉就吃个不停。” 他居住的村落位置靠海,附近的居民大多以捕鱼为生,三餐吃的以海鲜居多,平常人家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吃得到肉食。他爹知道他爱吃肉,在屋子隔壁的空地养了一群鸡、鸭,可能是家中的厨子不善烹调肉食,做出来的口味没有京城里的变化那么多,味道也没那么美味。 “别在意。你吃吧。” 把那盘炒肉推到他面前,然后夹了些青菜卤豆腐配馒头吃。 “对了,你来京城是为了何事?”刚只顾着吃饭,都忘了问他这件事。 铁福英只是好奇。既然他居无定所,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走过一个地方又转往它地?为何不长期落脚在一个地方买个处所长住久居呢? “寻人。”简单带过。 看他无意多谈这件事,铁福英也不再追问,喊了店小二,又点了一盘炒肉。 还要吃?卫子商打量着对面埋头猛吃的铁福英。以男子的身形而论,他不算矮,但也称不上高,比自己矮上一个头,身材结实,有些偏瘦,真看不出来他这么能吃。 发现他在打量自己,铁福英喝了口茶,笑了笑,没说什么,又继续吃。 卫子商发现他还满爱笑的,差点相撞的那天是,今天也是,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会让他感到烦恼或困扰;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质料还算上等,应该是出身在不错的人家,所以才会这般无烦忧吧? “少爷。” “头儿。” 吵了许久,终于发现自家主子与头儿不见的两人决定暂时休兵,有志一同地寻起不见踪影的人。 看到桌上叠起来的盘子,小喜大惊:“少爷,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吗?” 惨了!等会一定又闹胃疼,明明就已经提醒过他不要因为喜欢一下子就吃这么多的。他以为自己的胃是牛胃吗?怎么就是不听他的劝,气死人了!挤到他旁边把桌上剩下的肉全扫进自己的嘴里。 “小喜!”发现炒肉被吃光的铁福英,大喊了一声。 吃了几口肉后的小喜发现真的有些饿了,只顾着吵架,都忘了填饱肚子。 铁福英见小喜不理他,捏着他的脸皮。“还我。” 都吃下肚了怎么还?故意张嘴让他看清肉都吞下肚了。铁福英有些气恼,正想用扇子敲他的头,不过这回小喜显然早有防备,早躲到一旁去了。 卫子商有些好笑地盯看着因为肉被吃光而有些气恼的铁福英,他没见过哪个男子会像他这般嘟着嘴,愤愤不平地生闷气。 发觉他的盯视,铁福英有些发糗地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尴尬。都是小喜啦!害他在外人面前出糗,瞪了正在用膳的小喜一眼,转头假装欣赏外头的风景。 一群衙门捕快刚好经过客栈门前,见到了坐在客栈内的卫子商,表情似乎有些惊喜,一大群人就这么挤进客栈里。 “卫兄,许久未见。” 一名看似捕头的人跟卫子商打了声招呼,其他人也拱手致意。 卫子商与冉德申起身与那群人一起移至空着的隔壁桌,热切地攀谈起来。 他们跟官衙的人似乎很熟?卫子商究竟是什么身分? 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停下筷子的小喜抬头低声对他说:“他就是昨日大街上那群大叔口中的神捕卫子商。” 铁福英恍然大悟。难怪他老觉得他的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原来他就是顶顶大名的神捕卫子商。也就是说,他要寻找的人是夜枭喽?侧耳专注听着隔桌的交谈。 “最近夜枭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连圣上都听闻了这件事,听说已经下令务必将夜枭逮捕归案,卫兄是否接到了密令?”捕头压低声音问着卫子商。 果然如他所猜想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传进宫里了。 “尚未接到密令。”也许这两天就会收到了也说不定。 “这个夜枭也真是胆大妄为,竟然不将圣上放在眼里,连京城都敢偷。你可有任何关于夜枭的消息?你认为此次捉拿夜枭有几分胜算?” 卫子商的嘴巴紧得很,想从他嘴里套出一句话真比登天还难。明知很难,但好奇是人的天性,总是想着,不试试看怎知对方不会透露一些消息? 不过,捕头还是失望了,卫子商并没有透露任何有关夜枭的消息,只回道: “夜枭生性狡猾,行事大胆却谨慎,我追捕了他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连他的长相都没有概念,此回能不能顺利抓到他我也没有把握。”很谦虚地回覆,但所回答的都不是捕头想听的。 怎么会没有概念?昨日不是才在苏府发现了新的线索?冉德申有些不解。 “头儿,昨日在苏府不是……” 冉德申才一出口,卫子商马上摇头制止他,小心地观望了一下四周,与正专心听他们交谈的铁福英对上了眼。 呆愣了一下的铁福英回过神,又冲着他一笑,慢慢地,尽量看起来很自然地将头转向另一边,改看着外头。 他可没有偷听,是他们自己要在公开场合谈论此事的,他只是刚好坐在隔壁不小心听到而已;况且他们也没谈到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觉得心虚。过了一会,隔壁桌的人似乎不再谈论有关夜枭的话题,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回想刚刚冉德申最后说的那句话,他们是不是在苏府发现了什么?眼神闪了闪,头微偏,用眼角偷瞄了眼卫子商;而他似乎知道有人正偷觑着他,也微偏着头回看了他一眼,铁福英赶紧又转过头。 真吓人!连这么细微的动作他都能察觉,不愧是神捕。 “少爷,我吃饱了,今天咱们要做些什么?”每天睡饱了吃、吃饱了睡的小喜闷得有些发慌,想问一下主子待会要到哪玩乐去。 小喜手伸进暗袋中想掏出银两结帐,咦!惊觉不对,不会吧?钱袋好像不见了,又摸了摸、找了找,真的不见了!怎么办?那可是他们来京城时夫人给他的所有盘缠,不见了要怎么过活? “怎么了?”见小喜神色有些慌乱,铁福英问道。 小喜嗫嚅地回道:“那个……”他已经有被敲头的心理准备了。“就是……就是咱们恐怕付不出住宿跟吃饭的钱。” 什么意思?他不是随身带了银两吗?是放在房里吗?回房拿不就得了? 见自家主子好像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小喜轻声说道:“钱袋不见了。”说完后马上远避,掩住头。 等了许久,预期中会落下的扇子始终没有动静。主子转性了吗?手仍掩在头上,抬头看向自家主子。 铁福英二话不说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袋,唤来掌柜的。 “真是非常抱歉,因为不慎遗失了身上的钱袋,不知能不能用它物抵住宿跟吃饭的钱?” 掌柜看起来有些为难。他们是开客栈的,无法选择来客,偶有想白吃白喝,妄想拿一些无用、没有价值的东西就这么蒙混过去的客人,但看这位公子穿着打扮似乎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那么就姑且看看他想拿什么东西抵帐。 “让我先瞧瞧公子想拿什么抵帐再决定不迟。” 铁福英自小袋中掏出一物,张开手掌,呈现在掌柜眼前。 掌柜看向他手中淡金色的小珠,惊呼了一声:“公子你这颗珍珠太贵重了!不仅能抵得了帐,连买下我们这间客栈都绰绰有余,我实在是不敢收。” 听见掌柜的惊呼声跟他说的话,坐在旁桌的卫子商与一群捕快全转过头看向铁福英掌上那颗圆亮、呈淡金色泽的珍珠。 卫子商起身走至铁福英身旁。“可否借在下看看?” 铁福英无不可地递给他。 放置在卫子商手中的珍珠,珠形圆润,足足有他的大拇指宽度大小,淡金色的光泽由内蕴透射出来,反复细看,找不出任何瑕疵。这般大小、色泽又毫无瑕疵的珍珠极其难见,没想到铁福英身上竟有这种珍宝,而且似乎不止一颗。 “冒昧请问这珍珠是如何得来?”看他年纪应该不到二十岁,怎会随身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 看他们好像觉得很稀奇的样子,铁福英感到有些怪异。珍珠不是很常见的东西吗?他家里就有很多,而且他随身的小袋内一整袋都是这种珍珠,有什么不对吗? “家母给的。”他出门前临时想到,就将它带在身上了,心想应该抵个几两银子不成问题吧。 “公子,我建议你带着珠子到街上的珠宝坊问问,一定能够卖个好价钱的,拿到钱后再来付清房钱跟吃食的费用也不迟。”掌柜给他建议。 这样啊!不能拿珍珠抵帐吗?虽然觉得有些麻烦,但也只能依掌柜建议到街上的珠宝坊问问了。 出了珠宝坊后,铁福英还有些发愣。他没想到他随身带出门的珍珠当真这么值钱,他还以为只值个几两银子,没想到珠宝商一见到他要变卖的珍珠,眼神顿时一亮,拿起了放大镜边审视边惊叹。 欣赏了许久,珠宝商客气地对他说,因为坊内没有放置太多现银,能不能先付五十两的订金给他,过两日再将剩余的银两补足? 他连珠宝商到底该付他多少银两都不清楚了,只是随口问道:“这珍珠值多少钱?” 珠宝商比了比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这么多!还真是吓到他了。但随后珠宝商说出口的数字才真正让他惊讶到哑口无言。 “一千两。” 他有点像作梦般地自珠宝坊内走出。难怪客栈内的那帮人会用那种眼神看他。娘从未跟他提起过珍珠的价值,只是在他每多一岁时就会放一颗在他房里的盒子内,他看珠子挺漂亮的,还不时拿出来放在地上玩,没想到竟是这么有价值的东西,他真的有些吓到了。 “头儿,咱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冉德申不明白,为何头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跟着那位小兄弟一路出了客栈来到珠宝坊,却一直没有追上的意思,总是保持着几步之遥,跟到看得到珠宝坊的街角就停了下来,像是在休息似地靠着墙,他实在想不透头儿到底在想些什么。 卫子商来不及回答他,看了眼从珠宝坊走出来的铁福英跟小喜,隔段距离的又跟随着他们的脚步漫步在大街上。 “少爷,没想到珍珠这么值钱。”还好少爷有带着它出门,不然他们可惨了。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铁福英双手交握在身后,甚是悠闲地走着,不时好奇地停在街边看着小贩卖的一些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又走了几步,在一摊卖字画的桌前停了下来,铁福英身旁站着一名正看着字画的少年,两人同时伸手想拿起其中一幅山水字画,手互碰在一起,同时抬眼看了对方。 铁福英跟小喜有一瞬的失神。 “少爷,他……他……”小喜惊讶得讲不出话来。 他的脸有什么问题吗?苏玺善不明白这两名陌生人为何会这么惊讶地盯着他的脸一直看,是自己脸上有什么吗?早上出门前明明就擦洗过脸。摸着自己的脸,苏玺善一头雾水。 铁福英先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对不住,是我们失礼了。” “好说。”不知为何,他对这个脸上有着明显胎记的男子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你喜欢这幅画?”铁福英拿起刚刚两人同时伸手想看的那幅画,嘴角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 “也谈不上喜欢,只是随意拿起来看看而已。” 这样啊,只是随意看看吗?他又笑了笑。 苏玺善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他讲的话很好笑吗?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不是的,因为我也只是随意看看。”眼神带着笑意,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苏玺善。“要不要一道走?” 苏玺善有些讶异他会邀初次见面的自己一同逛大街,他是不讨厌他的邀约,反正今日他也是因闲来无事才会出门闲逛的,多个伴也挺不错。 就这样,两人并肩一起走在大街上,互相知道对方的姓名后,没多久就像认识许久的朋友般,有说有笑地闲聊着。 “那不是苏府的少爷吗?” 一直跟在铁福英主仆身后的卫子商一脸深思的表情,望向才刚初识就像熟人般谈笑的两人,还有跟在两人身后、似乎有些受到惊吓尚未回神的小喜,心中找不到适合的解答,决定继续跟上去。 “珠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以往为了生意上的往来,他跟着爹出过几趟远门,但从未听过珠崖这个地方。 “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四处可见渔帆树影,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说着说着,还真有些想家了。 竟有这么美的地方?他还真想去看看。 “如果有机会,我倒很想去一趟珠崖走走看看。”不晓得能不能去他府上叨扰一段时日?苦恼着该不该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 他想去呀?铁福英又笑了笑。“此去珠崖路途迢迢,你禁得住吗?”故作嘲笑地瞥了瞥他有些瘦弱的身材,摇摇头。 苏玺善为了表示自己可不是瘦弱的书生,突地抱住他,将他抬了起来。 “少爷……”小喜吓了一大跳。 “哈哈……” 铁福英放声大笑,吓着了经过的路人,路人莫名其妙地瞪视着两个抱在一起的男人,摇了摇头,说了句成何体统就走开了。 拍拍苏玺善的肩要他放自己下来。“合格。” 苏玺善也跟着笑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喜真的是一惊未平一惊又起,今天他的心脏跳得异常快速,待会回到客栈可得好好休息才行。 “你待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要不要到我家住住?”既然两人约好有机会要去一趟珠崖,那么他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理当住在他家才对。 铁福英想了许久,才回道:“我还是住客栈就好了。” 见他似乎有什么顾虑,苏尔善也不勉强他。 行经一处茶馆,两人很有默契地想约对方进去喝杯茶,一望上对方的眼就明白对方所想,两人相视而笑,踏入了茶馆。 “我们也要进去吗?”冉德申问着卫子商。 见他们走上了二楼,卫子商也领着冉德申进到了茶馆,选了个最角落、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二楼那两人的位置坐定。 二楼传来清朗的笑声,卫子商一听便知是铁福英正开怀大笑。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本就比一般人来得好,但是这么明确的只要听过一次便能分辨出是谁的笑声倒是很少见。 “头儿,我们跟着那个小兄弟已一整个早上了,到底为何要跟踪他?你也说说看。”跟了这么远的一段路,他还是搞不倾原因到底是仆么? “没什么。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出来走走。”心里在怀疑,但尚未证实的事,还是不提也罢。 冉德申有些傻眼,不明白地搔了搔头。原来只是闲着无聊吗?早知道他就留在客栈里睡他的大觉,何苦跟得满头大汗。 卫子商举杯喝了口茶,微仰着头,抬眼看着铁福英一张单纯的笑脸。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愈不像是有问题的人或是事往往才是问题所在,他是他该留心的人吗? 楼上又传来他的笑声。他们在聊些什么?竟让他笑得如此开怀。他们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不是才初次见面吗?哪来的这么多话可说? 坐了一会后,冉德申开始有些坐不住,跟卫子商说了声就先行离开了。 卫子商喝完了一壶茶又点了一壶,才喝了两口,小喜便从楼上走了下来想找茅厕小解,见到了他,微讶地走了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 “卫公子,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京城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走到哪都会遇到熟人,好像没看到那个大胡子……张望了一下,果真不见冉德申。 “你在找德申吗?”见他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谁找他了!”死鸭子嘴硬。 “在下方便请教几个问题吗?”请小喜就坐。 小喜一方面好奇他想问自己什么问题,一方面对于竟然可以让神捕有事请教,让他感到有些骄傲,便坐了下来等他提问。 “你们是何时来到京城的?”喝了口茶,像闲聊般问着小喜。 “差不多十天前吧。”为什么要问他们何时到京城这种小事?小喜不解,但还是照实回答。 “你家少爷前些天夜里是否有外出?”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 少爷吗?他每夜都有外出啊,才来到京城,他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每天都往外跑,要出去也不跟他说一声,也不带他去,每回都等到睡着了还不见他回客栈。 “我家少爷经常夜出,我只数得出他几日没夜出,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很晚才回宿。”突然又想到什么似地补充道:“好像有一夜直到清晨才回到客栈。”是哪一天呢?小喜想了许久。 “啊!就是夜枭闯入苏家的那一夜。”咦!这样回答好像怪怪的,但究竟怪在哪里?一时间小喜也想不起来。 是么?卫子商莫测高深地看了一眼坐在楼上的铁福英,微微笑了笑。 “多谢你的答覆。”留了银两在桌上,起身离开。 就这样吗?只是要问他这么普通的两个问题吗?一头雾水的小喜突然想起自己要解手,赶忙找茅厕去。 第四章 一轮明月高挂树梢,一名男子轻悄地从客栈内走上了寂静无人的大街,细瘦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更加细长。 才走了一小段路,便被路边一道站立的人影给吓着,反应极快的他退了几步,双手握拳摆在胸前,防备地喊道: “是谁?” 原无声靠在墙面上的人步出了黑暗,明亮的月色照出他刚毅俊朗的脸,原来是卫子商。这么晚了,他干嘛躲在这里吓人?铁福英放下了摆在胸前的拳头。 “这么晚了不睡,站在这里做些什么?”不明白地看着他。 “欣赏月色。你不觉得今夜的月色挺美的吗?”抬头看了眼挂在天上的皎洁月亮,目光又转回到他身上。 看不出他是这么有闲情逸致的人,居然还赏起月色!要观赏月色,待在客栈里就可以欣赏,何必站在无人的大街上吓人?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看了眼他一身外出的装扮。 该如何回答是好?“我只是晚上吃太饱了,出来散散步,只是走走而已。”有别于刚刚匆促的脚步,他缩小了步伐,慢步往前走。 卫子商跟上他。 他不是要欣赏月色吗?干嘛跟着他?铁福英的表情有些苦恼。 “你无事要忙吗?”暗示他如果有事就去忙,别跟着他。 “不知为何,今夜挺闲的,如不介意,就让卫某相陪走一段路吧。”一副不打算回客栈、想出去走走打发时间的模样。 如果他说介意,他会回头观赏他的月色去吗?看样子似乎不太可能。铁福英想转回客栈也不是,就只能真的在无人的大街上闲晃起来。 偷瞄了一眼立在身旁的卫子商,他一脸平淡的神色让人猜不出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铁福英有一种感觉,今晚他似乎是故意在客栈门外等着他,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他看出了什么吗?又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吗?”卫子商扬眉问他。 “没什么。”赶紧收回盯视他的视线,专心看着前方。 他老觉得卫子商有一双透视眼,若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心中的秘密就会被看透,所以他一直避免接触他的眼。 “今日我在大街上见到你跟苏公子走在一道,你们两位似乎很相熟?”闲话家常般地找话题聊着。 经他这么一说,铁福英才想起小喜告知在茶馆遇到他的事。 “我与苏公子不算相熟,今日才初相见,但是不知为何,两人一见如故,很聊得来。” 今日在茶馆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两人一直聊到黄昏,天色有些昏暗,才发觉原来时间已经这么晚,依依不舍地道别,还相约了改日要上苏府去拜访他。 “原来是初次见面,我还以为两位是故友。” 铁福英打开手中的扇子扇凉,故意轻掩着面打量卫子商,他刚才似乎特别强调故友两字,是自己太敏感了吗?怎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生性比较热情,可能是因为如此才让你误解了吧。” 卫子商闻言,淡淡一笑,停住脚步侧转过身直视铁福英有些闪躲的眼神。 “原来是我误解了,看来是我的判断力出了问题,还望铁兄弟莫介意。” 这叫他怎么回答?他不知道这等小事要介意些什么,最后也只能回道:“你言重了。” 两人无语地又走了一小段路,从原来只有月光照射的街道走入了一处灯火闪耀的区域。 “铁公子,不是想散步吗?怎会走至这个地方?”口气带着戏谑。 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对吗?刚刚一直忙着应对他,根本没留心注意到自己往哪个方向走。仔细一瞧,这个区域不若大街上入夜后的寂静无声,反而灯火通明,甚至可以称得上人声鼎沸,一群穿着艳丽、脸上抹着脂粉的女子站在门口送往迎来,进门的男子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搂着出来迎接的女子,搂搂腰、摸摸小手,还打情骂俏,铁福英一时搞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怎会如此春色无边? 抬头一看,就见一块大匾写着“玉春楼”。原来是青楼! “没想到铁兄弟也好此道。”卫子商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铁福英一下子便红了脸,赶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 话还没说完,站在玉春楼外的青楼女子便迎了上来,拉住了两人。 “两位公子,进来坐坐。”声音娇嗲,让人一阵酥麻。 铁福英有些抗拒地推了推。“抱歉,我不是……” “公子,来嘛。”拉着他们便往玉春楼内走。 拉住他的女子力气之大,让铁福英怎么甩也甩不开,转向一旁的卫子商,想向他求救,但他似乎也被多名女子缠住了身,自顾不暇。就这样一阵拉扯,还是进到了玉春楼,被沾了一身香气的铁福英有些受不住那股浓郁气味,连打了好几声喷嚏。 两人才进到玉春楼,一名看似老鸨的人带着满脸笑意迎上前来。 “两位公子第一次来咱们玉春楼吧?” 说起玉春楼,可是京城第一名院,不只是城里的富豪,就连远道而来的客人也不在少数;再加上前些日子才买进的名妓关燕燕,一下子就让玉春楼的生意比往常好上了许多倍,数钱数到手软的鸨母笑到合不拢嘴,想来这两位面生的客人也是冲着关燕燕而来的吧? “香儿,选几个漂亮的姑娘好好伺候着。”交代完后就领着他们往其中一个厢房就坐。 想转身离去的铁福英被挡在身后的莺莺燕燕又往前推,实在受不住这么多香气环绕在身边的他,为了避免她们再近身,只好乖乖地往前走。 至于卫子商,则没有多作抗拒就跟着老鸨进入厢房。 铁福英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着:原来“男人都好色”这件事当真不假。 回视他的卫子商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端起桌上的酒饮了一口,坐在他身旁的女子细心地帮他擦嘴,他也没有闪躲,只是眼神有些不悦。 铁福英侧过脸不再看他,心中有一些些不是滋味,心情郁闷了起来。 “公子,喝点酒。”坐在铁福英身旁的女子端起酒想喂他喝。 未待她碰到自己,他接过手一口饮尽。 “公子,好酒量。”女子称赞了一声,又帮他倒了一杯。 此时正对厢房前方的表演台上传来一阵婉转悠扬的歌声,让原本吵杂的人声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男人的视线全集中在台上吟唱的女子身上,只见她面如芙蓉,声似黄莺,纤纤玉手轻弹着古筝,高绝美妙的乐音搭上她轻柔让人陶醉的歌声,仿如天籁。 关燕燕流转的眼波柔媚地看了一眼台下为他痴迷的男人们,有些含羞带怯地轻眨着漆黑如扇的长睫。 赞叹声此起彼落,所有的男人莫不为了她的神色着迷不已,恨不得将她占为己有,可惜她卖艺不卖身,让一班男子只能远观却碰不得,心痒难耐啊。 被两旁的青楼女子缠得很是困扰的铁福英,甚是尴尬地推走了依在他身上的柔软娇躯,才推走了一个,另一个又将手抚上他的脸,他有些青涩地红着脸,忙着推这移那的。 坐在对面的卫子商见此,也不帮他,只是有些玩味地看着。而坐在卫子商身旁的两名青楼女子似乎有些畏惧他凌厉的眼神,只敢帮他倒倒酒,不敢再造次地近他的身。 在一阵掌声中关燕燕结束了吟唱,鸨母领着她,像炫耀似地向各厢房的熟客敬酒。关燕燕才喝了几口酒便脸色微红,艳色更添,让一群男子猛倒她酒。 她娇滴滴地求饶:“各位大爷,请饶了燕燕吧,若喝醉了,燕燕待会如何为各位大爷们表演助兴呢?” 听见她的求饶,还有哪个男子舍得为难她,就让她以茶代酒,心意到了就好。 鸨母带着她来到了卫子商与铁福英所在的房间,热切地跟她说: “燕燕,这两位客人可是慕名远道而来,就为了想见你一眼,你可要好好答谢这两位公子。” 听见鸨母这么说,关燕燕又将茶改换为酒,笑容可掬地举酒敬他们: “两位公子如此爱护燕燕,燕燕心中甚是感激,先干为敬以表谢意。”说毕,一口喝干杯中酒。 卫子商与铁福英只是意思意思地沾了一口酒。 铁福英心想着,他明明是被强拉进来的,怎么会演变成是为了关燕燕而来?既然来到了这里,也就随他们怎么说了,盘算着该如何早点脱身。 此时一名喝醉酒的寻芳客不满地闯入了这个房间,带着酒意大吼: “老子是没有带银两还是欠了玉春楼钱?以茶水敬我,却用酒敬这两个穷小子,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道理!”说完后很不高兴地猛力一翻,将整桌酒菜洒了一地。 卫子商与铁福英本就是练武之人,一个避身就闪过了,连一滴酒水都未沾上身,但坐在两旁的青楼女子可惨了,被倒了一身汤汤水水,脸上精心画上的妆全白费了,惊乱地挤在一起。 鸨母赶忙上前安抚:“孙家老爷子,你别生气了,是我招待不周,让我敬你一杯。” 接过旁人递上的酒,却被那名被唤作孙老爷的男子给拨掉了手上的酒杯,还推了她一把。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就算要赔不是也该是她来敬我吧!”指着一旁梨花带雨的关燕燕。 “我……我敬你。”关燕燕手微微颈抖,有些委屈地斟了一杯酒敬了孙老爷,一滴泪落了下来。 原先观望的其他客人心生不舍,同声讨伐道:“你这个孙老爷算什么东西!竟敢让关姑娘受委屈,今日你别想走出玉春楼!” 一群人站起了身,脸色不善地围了过来,而孙老爷的随从也同时起身保护自家主子。 “各位大爷,请冷静,勿为燕燕伤了和气。”关燕燕细声劝着。 听见她的规劝,一群人脸色才稍缓和,谁知孙老爷又呛道:“我是什么东西还轮不到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人来过问!” 此话一出,火爆场面立现,事不关己的卫子商与铁福英退至一旁。 铁福英叹了口气,心想:真是不适合出门的一夜。但既而一想,若不是卫子商硬要跟着他,他也不致误入玉春楼,一切都是他害的!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不动如山的卫子商。 听他叹气叹个不停,卫子商抬眉凝望他。“若是觉得可惜,改日再来便是,何必叹气呢?下回明说,我不跟来就是了,以免坏了你的兴致。” 什么?!他哪有说是因为觉得可惜才叹气的?!看着卫子商又是要笑不笑的表情,他气得牙痒痒,真是可恶极了! 站在一旁无事的两人,渐被扩大的混战波及,原本只是一小群人的打斗,后来演变至几乎全玉春楼的男人都加入了这场混战。 只见一群青楼女子全躲在屋内一角,不时惊叫连连,而引起这场纷争的关燕燕早已被几名看似保镖的男子围护着退到安全的地方。 依眼前混乱的程度,此时想步出玉春楼还真是寸步难行。正伤脑筋该怎么离开的铁福英被一名被打飞过来的男子差点撞上,幸好一旁的卫子商即时拉了正分神思考如何脱离此地的他一把。 还来不及向他道谢,一波又一波毫无招式、只凭蛮力混打的人群直涌向他们而来。见状,卫子商也不再静待在一旁,示意他跟着他。 卫子商领在前头,只见他左击右推,竟开出了一条可以走动的路出来,但很快又被混战的人给填补上,铁福英几乎是紧贴在他身后才不致被那群失去理智的人推散开来。 眼看再几步就要到达门口,卫子商大步一跨,率先步出了大门,但此时混战的人群突然挤开了铁福英,眼见他就要被卷入人群中,卫子商长手一伸,揽住他的腰身,使劲将他拉了出来,他身形不稳地跌在卫子商胸前。 卫子商皱了一下眉,怎会有腰身如此纤细的男子?就算他再怎么瘦,终究也是个男儿,细到这种程度也太过了吧? 才稍稍站稳的铁福英又被由内往外扩战的人撞了一下,为了再次稳住身子,只好借用一下卫子商的肩,抬头想跟他道谢,只见他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正盯着自己。 怎么了吗?为何他的表情如此怪异?是因为两人如此近身的关系吗?马上松开放在他肩上的手。 “对不住,实在是因为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才会借卫兄的肩膀稳住脚,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卫子商只是又皱了一下眉,什么话也没有回他,突地又揽住他的腰快速往后退了几步。事情似乎愈演愈烈,一堆人全打出了门口。 “快!快一点。”气喘吁吁的鸨母领着一群官府捕快到达了玉春院。 此地不宜久留,两人很有默契地隐入了黑暗之中。 ※※※ “铁公子。” 才要踏出客栈的铁福英被客栈的店小二给唤住,店小二手中拿了一封信,似乎是要给他的。 “早上有人留了一封信给你。” 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信,铁福英一脸疑惑。是谁写信给他?是娘吗? 想至此,急忙打开信观看,一打开,他愣住了。 信内一个字都没写,只画了一个包袱跟一把刀。这张画究竟想传达的什么意思?又是谁给他的?他唤住店小二。 “小哥,这信是谁给的?” 店小二搔了搔脑袋。“我也不清楚。今早我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前摆了这封信,署名要给你,至于是谁摆在这的我就不知晓了。” 怪了,究竟会是谁?打开信又看了一会,决定不理会它。 突然有人从他身后抽走他手中的信,铁福英吓了一跳,转过身,又是卫子商,他为何老是吓着他?想抢回他手中的信,却被他避开了。 “谁给的信?”卫子商有些深思地看着信上的画边问他。 “谁知道。应该是有人恶作剧吧。”耸耸肩,不是很在意。 “少爷。”小喜喘着气追上他。 本想偷偷出门的铁福英有些认命地转身对着小喜直笑。 小喜见了他的笑脸,并没有回他同样的笑意,反而双手插在腰上质问着:“快说!昨晚究竟去了哪里?” 决定不再纵容他的小喜非得问清他家少爷来京城的这段时间夜里不睡觉都去了哪,不然实在有愧于夫人对他的请托。他可是身负夫人请托看顾少爷才一同来到京城的,怎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被蒙混过去,他小喜可是有责任感的人。 铁福英看了眼昨夜的共犯卫子商,他已放下手中的信,饶富兴味地看他怎么回答小喜的问话。 他本来还有些期待他能帮自己一把的,谁知他非但不帮忙,还等着看他笑话,他现在终于知道他这个神捕其实是非常可恶的男人。 “这种事非得现在说吗?不能晚点再谈吗?”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他昨夜去了哪里,他可说不出口。 小喜摇了摇头,一脸严肃。 铁福英伤脑筋地一时想不到好的对策,真要讲吗?又看了眼卫子商,突然灵机一动。 “我昨夜跟卫兄一同出门散步。” 被拖下水的卫子商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两个大男人夜里不睡觉,还一起出门散步会不会怪了些?而且还散步了一整夜,会不会也太久了? “是么?我不太记得有这件事。”卫子商面露疑惑。 众人又将目光移回到铁福英身上,有些怪罪他随意拖不相干的人下水。 可恶!铁福英在心里暗骂,又装起了笑脸。 “小喜,我有件急事要出门去办,等我回来一定跟你交代清楚。”以退为进先求过关,至少要给他一些时间找理由吧。 他可是小喜耶!跟在他家少爷身边已经十几年的小喜,少爷能变出什么把戏他小喜会不知道吗?每回只要少爷做错事,哪次不是凭他那张笑脸蒙混过去的,这招对他小喜不管用啦! “有什么急事我请店小二帮你跑个腿,你说看看是什么急事。” 这……他好像挖了另一个大洞让自己跳,前一件事尚未交代,又给自己找了一个麻烦,头痛! “他确实是有事要办,这件事是我请托的,所以不便告知各位,我们先出门了。”卫子商不知为何突然出面帮他解围,暗示着铁福英跟着自己出门。 铁福英脸上带着笑意对小喜说:“我先出门了,有事晚点说。”说完后快步跟上卫子商。 走了一小段路,直到弯进另一条街,铁福英才停下脚步,有些不满地抱怨道:“昨夜我们明明一道出门散步的,你为何不承认?”害他被众人怪罪。 卫子商慢条斯理地答道:“我记得应该不是纯散步吧?应该是有一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玉——” 他话尚未说全,铁福英赶紧上前用手掩住他的口,有些尴尬地看了一下经过的路人。他非得在大马路上大声昭示他们昨夜去了玉春楼吗? 卫子商移开他掩在自己嘴上的手,突然好奇地拿起他的手直瞧。 他的手有什么问题吗?干嘛一直看着他的手? “不像练武之人的手。” 会吗?不然练武之人的手长什么样子? 反而好奇地抓起他的手跟自己的手比较了起来。他的手摸起来很厚实,每只指节上都结了厚厚一层茧,反观自己的手与他相较之下白皙许多,肤触柔细没有长上一丝茧,当真相差很多。 看他单纯认真地研究起两人手的差异,卫子商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 “走吧。” 去哪?当真有事要办?铁福英傻傻地跟在他身后。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铁福英跟着卫子商钻入一条只容一人行走的小巷,小巷内又分出许多条一样狭窄的巷弄,若不是熟知此地的人应该会分不清东南西北而迷失了方向。 见此地小巷如此复杂,铁福英紧跟着卫子商不敢稍离,怕一不小心就走失了。 过了没多久,在巷子的最底处竟出现了一间有着大庭院的屋子,庭院内种植了一些看似药材的植物。铁福英不解,他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何事? 进了门,门内坐着一名有着一头乌黑发丝、身材清瘦的男子,他一见着卫子商,笑着站起来迎接。 “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 两人似乎是熟识。 “老样子。你如何?仍是门可罗雀的样子。”话似取笑,其实是句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懂涵意的话。 两人又笑着寒暄了一阵子,清瘦男子才发现卫子商身后跟了一个人。 “这位是?”卫子商从未带人来过这里,这让他有些好奇他身后的人是何等身分。 “朋友。”简单回答了他。 清瘦男子并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好奇地又问他:“今日是来叙旧的还是有事而来?”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男子。 铁福英只是对他笑了笑,卫子商好像无意介绍他与这名男子认识,那又为何带他来这个地方? “帮他把个脉。”指了指身后的铁福英,怪了?他又没有受伤,为何要帮他把脉?难道他所说的要出门办的事就是这件事吗? 清瘦男子示意他坐到诊疗桌前,当真要帮他把脉的样子,但他并不想把脉啊。小时候有段时间他身体非常不好,经过长时间的调养,再加上练武的关系才逐渐恢复健康,现在的他身体已经强壮许多了。 因为小时候每隔三天就要看一次大夫的恐惧,让他至今仍有些害怕看大夫。他摇摇头,拒绝接受把脉。 卫子商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拒绝,也不劝他,只是说道:“小喜似乎还在客栈等着你回覆他昨夜去了哪里。”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威胁他吗? 卫子商的眼神肯定地回覆他:是威胁没错,乖乖去把脉。 他为什么要听他的?他会去玉春楼还不是他害的!明明是共犯,好像都是他的错一样,没天理!倔强加上不服气,他硬是不肯接受把脉。 见他似乎非常不愿去把脉,卫子商有些心软。“算了。” 他的一句算了,反让铁福英有些讶异。是什么原因让他执意要他接受把脉?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了主意?想了想说道: “要把脉也是可以,但你要告诉我原因。” 卫子商凝神想了想才回道:“刚刚我抓住你的手时发现你的脉象有些异常,我这位朋友是位名医,所以我才会请他顺便帮你把个脉。” 原来如此。好吧,既然他是好意,那就把脉吧,有什么好怕的,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伸出了手。 清瘦男子专心诊着他的脉象许久,时而点头,时而皱眉。 他的脉象很怪吗?这位大夫怎会又点头又皱眉的? 又过了许久,才终于诊完了脉。 “如何?”卫子商问道。 “借一步说话。”领着卫子商走进另一间小房间内,关上了门。 铁福英确信自己身体好得很,不明白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听的,不过他也不甚在意,有些无聊地看着眼前一整片的大药柜,抽出一小盒一小盒的抽屉,闻着各种药草的味道,有苦味、有甜味、有涩味,各种味道都有,还满新奇的。 翻完了一整片药柜的小抽屉,里面的两人仍然没有出来的迹象,他走至庭院,看着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很多都是他未曾见过的植物,他看到了墙角种了几株开着鲜艳紫花的植物,好奇地想伸手去碰。 “别碰,那株植物有毒。”清瘦男子出声阻止他。 他们两人已谈完,走出了小房间。 铁福英对于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他的身体状况又是如何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反而问了清瘦男子:“这株开着紫花的植物也是药材的一种吗?” “是。毒物本身其实也是药引的一种,只要使用得当,对症下药,毒也能变成药。”一问起他的专长,清瘦男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跟铁福英解说起各株植物的用途。 卫子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直盯着铁福英瞧,眼中带着惯有的深思。 投入药草世界的两人终于看遍了庭院中所有花草,才回过头来看着一直未出声的卫子商。 “该走了吗?”有些不好意思让他等了那么久。 “是该走了。” 别过清瘦男子后,卫子商领着铁福英钻出了复杂的巷弄,一路沉思不语地回到了客栈。 回到客栈后,铁福英发现小喜似乎外出了,稍稍松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累,一闭眼没多久就熟睡了。 回到房里的卫子商仍沉思着。近日遇到的一些事让他如行走在迷雾中试着找出方向的行者,他反复思量,仍找不出合理的解答,究竟真相是什么? 第五章 “还有多远?”未睡到自然醒来就被小喜叫起床的铁福英边走边打哈欠,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这么紧急,非得将尚未睡饱的他吵醒。 “就快到了。”小喜领在前头,头也没回地回了他一句。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手上拿着店小二画给他的地图,反复看了看,没错啊,应该是这条路,他们没有走偏,怎么会找不到呢? 铁福英凑过脑袋瞧着小喜手中的地图,究竟要去哪里?看地图上的最终点写着万佛寺。去寺庙做些什么?难道小喜有什么心愿要求佛祖吗?还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去忏悔? 一直寻不到万佛寺的小喜望了望四周,刚好一座轿子从他们身旁经过,应该也是要去庙里上香的香客吧?小喜赶忙走上前问了跟在轿旁看似婢女的一名女子。 “这位大姐,可否请教一下,你们是不是要去万佛寺上香?” 那名女子回道:“正是。两位公子也是要到寺里去上香么?” “真是太好了,我们也是要去万佛寺,只是一直找不到路,可否跟你们一道走。” 那名婢女笑了笑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跟在轿后。 “我们去寺庙做什么?”将未睡饱的他吵醒就只是为了去上香吗?他都不知道原来小喜拜佛拜得如此虔诚。 “还不都是为了少爷你。” 自从来到京城后,少爷不知何故老是晚上外出。明明在家时只要戌时一到就想睡的人,到了京城却变了样,不晓得是不是在来京城的路途上中了邪?再加上上回在山里的溪边遇到了凶险的刺杀事件,他一直觉得不太平安,还是来寺里求佛祖保佑安心一些。 “为了我?我怎么了吗?”这个小喜脑袋里又在胡想些什么?明明没什么事,却老爱瞎疑猜。 “反正都来了,就去上个香,求个心安总不会错的。” 他要心安那就让他心安吧,以免他继续胡思乱想。 最近几夜,明明就快睁不开眼的小喜老是硬撑着不睡,就怕只要一入睡他又会一个人偷偷外出。其实并不是他不肯对他说明,而是有些事跟他说了只会让他增添烦恼,倒不如瞒着他以免他想太多。 过了约一刻钟路途,终于看到了万佛寺。小喜谢过了帮他们带路的好心人,拉着他家少爷点上一炷清香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辞: “佛祖啊,信徒名叫小喜,在我身旁这位穿着白衣,有些喜欢敲人脑袋的就是我家少爷……” 废话还真多!如果每个来上香的人都像他这样,佛祖岂不是要听到睡着? 铁福英尽量不去听小喜的碎言碎语,但两人距离这么近,不听到还真有些困难。 “佛祖,小喜心中有许多疑惑跟不安。我家少爷不知何故,自从来到京城后就有些不安于室,老是爱夜游……” 他不安于室?书是读到哪去了?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提起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跟佛祖瞎说什么!” 小喜只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对佛祖说:“佛祖啊,祢看我真的没瞎说,我家少爷真的很爱敲人脑袋……” 铁福英真是傻眼,拿他一点也没办法,只能随他去。虽然他已尽量要求自己不要在佛祖面前打瞌睡,但是小喜的碎念细语实在是太有催眠效果了,让他不禁打了声呵欠。 “少爷?” 小喜有些不满意他的心不在焉,他可是为了他来向佛祖诚心祈求,他怎能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竟在佛祖面前打起呵欠,实在是大不敬! “佛祖,真的非常抱歉,我家少爷平常不是这样的,是来到京城之后才整个人大变,这就是信徒今日来寺里的原因,希望佛祖能够谅解并指点迷津……” 铁福英又忍住了一口呵欠,突然身旁传来了轻笑声,原来是刚刚在路上遇到的那名婢女,她似乎觉得他跟小喜的对话,还有小喜祈求佛祖的言语非常有趣,正掩着嘴偷笑着。 那名婢女身旁有一名气质非常高雅的夫人,正虔诚地跪拜着,对于她突然发出笑声,夫人轻声斥责: “翠儿,怎能在佛祖面前如此放肆。” “翠儿知错。”婢女赶紧凝神,不敢再随意张望。 小喜闻言,看了眼他家少爷,一副——你看吧,我就说拜佛要诚心,绝不能像你这般心不在焉,否则佛祖哪听得见你祈求了些什么。 是是是!小喜大师教训的都对,一切都是小的错,失礼了。双手合十低头一拜以表忏悔。 小喜又跪拜了许久,终于跟佛祖道完了心中的祈愿,起身后又跪拜,共连跪连拜了三次,才算完礼。 拜完了佛祖,准备起身的铁福英,见地上有人掉了一条丝帕,随手捡了起来,似乎是刚刚那位夫人掉的,环顾了一下整间寺院,并没有见到那位夫人的身影。 “哪来的丝帕?”小喜看到铁福英手中拿的丝帕,又看他像在找人似的四处张望。“少爷在找什么人吗?” “我在找刚刚在我们身旁的那位夫人。” 眼尖的小喜马上就看到了那位夫人,拉了一下他家少爷的袖子,指着站在门口正在跟寺里师父交谈的妇人。 铁福英拿着丝帕走向前。“打扰了,请问这条丝帕是不是夫人遗落的?” 薛蓉襄转头看了少年一眼,他脸上的胎记让她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回复了无事的表情,面容慈善带笑地回应他: “正是我不小心遗落的,非常谢谢你帮我找回。”伸手接回了丝帕。 此时一群穿着破烂、身上带着脏污的乞儿走近了薛蓉襄身边。 “好心的夫人行行好,请赏咱们一些碎银买些食物填饱肚子吧。” “翠儿。” 翠儿会意地拿了一袋粮食还有一些银两布施给这些人。 “阿弥陀佛,夫人的善心,佛祖一定会有所感应的,你所挂念、祈愿的事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好心必定会有好报。”站在一旁的师父心有所感的说。 她布施并不是为了自己祈求些什么,而是希望她的另一个孩子若是还活在这个世上,也能够遇到好心的人帮助她。 她什么都不求,只求有生之年能够找回她的孩子,虽然她知道这个希望非常渺茫,但是她不愿放弃,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放弃过,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一直以来她都持续找寻着她的孩子,只是多年下来都没有任何消息,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不会传来孩子已不在人世这样的结果。 “这位夫人心肠真好。”小喜有感而发。“少爷,咱们也布施一些银两,就当作是做点好事,帮家中的长辈积些福德吧。” 铁福英点头同意,小喜掏出了身上一部分的银两跟翠儿一起发给需要帮助的穷人。 薛蓉襄见他年纪跟自己的儿子相仿,小小年纪就已懂得回馈社会甚是难得,对他更添了一份好感。 “这位小少爷怎会想来寺庙拜佛?是否有什么不平顺或是心愿要佛祖帮忙达成的?”来寺庙的人为的不是祈求平安、找回心中的平静,要不就是心中有愿未实现,不晓得这位年轻人为了何事而来? “夫人请不要喊我小少爷,在下姓铁名福英。不瞒你说,今日我会来到万佛寺,其实是被我家小喜给拖来的,我心中并无事要求佛祖。”很老实地对她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他还挺诚实的,外表看起来温文有礼,为人存有善念,讲话又不带虚言,真是个难得的年轻人,薛蓉襄对他的好感又更加深了些。 “恕我冒昧,刚听了住持师父的一番话,夫人心中似乎有什么心愿未了的?”看她一身雍容华贵,若非出身名门应也是富家,这样的她难道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薛蓉襄闻言,笑中带愁。“人生有时难免有些不圆满的事,求佛祖是为了一份心灵上的寄托,若佛祖有灵能够怜悯我,让心中的想望有实现的一天,即使要我放弃所拥有的一切我都愿意。”就算只能见上一面也好,就算她不认她这个娘也无所谓,只要她的女儿还活在世上,她就别无所求了。 愿意放弃一切来换取一份心愿,这样的心情他很难体会,毕竟他从小到大除了小时候较为体弱外,一直以来都是平顺的过着生活;相较于这位夫人心中的缺憾,他抱持的是一种感恩的心态,感谢上苍对他的厚爱,感谢爹娘给他无忧的生活。 “夫人,我阅历尚浅,大道理也说不来,有些话不晓得该不该说?” 薛蓉襄对眼前的少年甚有好感,与他交谈时会有一种亲切感自然而然地涌入心中,她也不清楚为何会与他如此投缘。 “但说无妨。” “夫人说了,愿意放弃一切换得心中的愿望得以实现,夫人所拥有的当中难道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或真心相待的人吗?若你的愿望当真得以实现,就真能让人生变得圆满了吗?” 铁福英的一番话撼动了薛蓉襄的心,她微张着口,无言以对。 为了见女儿一面,她舍得抛下善儿吗?同样是她的亲生骨肉,难道见着了女儿,却抛下善儿她就不痛了吗? 二十年来,为了心中这个解不开的结,她将身为人母该尽的责任全部交给了奶娘,善儿可以说是奶娘一手带大的;而她呢?曾为善儿做过些什么?关心过他吃饱了、穿得暖吗?连他都已年二十,也未帮他寻得一门适合他的女子,她竟是一个如此不称职的母亲!求善儿原谅自己的疏忽都来不及了,她有什么资格来这里祈求佛祖成全她的心愿?心中顿感惭愧。 回想这些年所过的日子,她活在自己的悲痛里,却看不到别人的痛。明知道丈夫因她一直走不出伤痛心怀愧疚,因为她对他的无法谅解,他过得并不比她快活,她却一直以她不恨他、也不能再爱他为由一再拒绝他,她这般的作为跟恨他又有什么不同?她怎会如此自私呢? 她明白了,她的不圆满并不是源自于失去女儿,而是来自于为了一个不可知的答案而忘了珍惜身边的人。她醒了。 她不会放弃寻找女儿,但再也不会紧闭自己的心门,将他人拒于门外了。 眼带薄泪,嘴角带笑。“你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我整个人清明许多,今日能在此遇到你,也许就是佛祖给我的开释吧。” 他只不过是将心中所想说出来罢了,哪有开释人的能力? “夫人能自己想通真是最好不过了,也许想通后你的日子便能过得顺心,心中所想也许就能实现也未可知。” 真的会如他所言吗?薛蓉襄眼神清亮,整个人看起来比先前精神许多。 “你是京城人吗?我似乎未曾见过你。”虽然她很少出门,但京城的大户人家她几乎都识得,看这位铁公子的气质似乎不是出身在一般人家。 最近一直被问相同的问题,铁福英已答得非常顺口:“我不是京城人,但目前住在城里的福来客栈。” “娶妻了吗?”若未娶妻,她想帮他作个媒,她兄长家中尚有女儿未出嫁,若能嫁给像他这样的对象,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尚未婚嫁,我爹他舍不得……”铁福英突然顿了已下,改口道:“我爹他觉得男儿志在四方,应该先立业再成家,目前一事无成,所以尚不敢谈论婚事。” 原来如此。 “夫人要不要移至树荫下休息,今日太阳有些大。”时值正午,日照有些强烈,来上香的香客也愈来愈多,铁福英怕她受不住。 两人移至树荫下,已布施完的小喜与翠儿也一同躲在树下乖凉。 一名小沙弥走向了他们,行了一下礼。“夫人,素菜已准备好了,住持大师要我问你一声,今日是否要在寺中用膳?” “素菜你可以接受吧?”似乎是在邀铁福英一起留在寺中用午膳。 他回了声:“可以。” 小沙弥领着他们走至用膳的厅堂,厅堂内已坐了许多在用膳的香客。 “少爷。”小喜低声叫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只见小喜头微偏,似乎是要他往那个方向瞧,他转头看去,原来小喜要他看的竟是玉春楼的花魁关燕燕,她也来万佛寺上香,此时正与另一名女子一同用膳。 他与她又不熟识,关燕燕在此与他何干?敲了一下小喜的头,示意他跟上。 才坐定没多久,没想到关燕燕竟走向他们所在的位置,铁福英用扇子半遮着脸,但好像还是被认出来了。 “这位公子很面熟。”关燕燕娇声细语地问道。 铁福英轻咳了一声,差点被吃下口的白粥给噎着。“姑娘应该是认错人了。”低头假装专心用膳。 “是我认错人了吗?”关燕燕有些疑惑。 “少爷,前几日咱们在大街上曾与这位姑娘照过面,你忘了吗?” 那天不是挤了一堆人在布坊门口,这位姑娘还不小心扭了脚,险些跌倒,少爷都没有印象了吗?没想到少爷连记忆力也变差了,怎么办?待会回客栈之前再去补求一下佛祖这件事好了。 铁福英假装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真是多亏了小喜,找了一个台阶让他下,不然他去过玉春楼的事恐怕就要瞒不住了。 是在大街上见过吗?她还以为是在玉春楼见过,应该是自己记错了吧。 “这位姑娘是?”薛蓉襄见他们似乎认识彼此,以为是铁福英的朋友。 这叫他怎么回答?“我……我也不清楚,只是曾有过一面之缘,我与这位姑娘并不相熟。” 翠儿在自家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应该是在告知夫人关燕燕的身分。 铁福英本以为夫人听了应该会有些不悦,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感到不高兴,反而还为了关燕燕可怜的身世感到同情,惋惜她如此多才多艺、才华洋溢的女子却为了清偿家中债务不得不卖身玉春楼。 “夫人不需为燕燕感到难过,这一切都是命。” 关燕燕不自怜自哀,完全接受上天给予的安排,如入淤泥却有着清莲般的神态就连女人见了也不禁怜惜了起来。 “虽然姑娘看得如此透澈,但还是令人感到相当不舍。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力所及,必定尽绵薄之力。”只要见到身世可怜的女孩,薛蓉襄心里就会不自觉因同理心而产生一种怜悯的情感。 关燕燕因她的话感动到泪眼婆娑。“燕燕在此谢过夫人对我的怜爱,夫人莫为我担忧,燕燕自有打算,不会一直长留玉春楼的。” 铁福英见她们两人泪眼相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无语,默默坐在一旁用膳。 用完膳后,关燕燕先行离去,铁福英又与薛蓉襄相谈了一会才起身告别,才踏出庙门,即有一名乞儿拿了一封信给他。 “是一名男子要我交给公子的。”乞儿指着一个远去的背影这么告诉他。 又是信?铁福英望着那道走远的背影,只跟小喜交代了声:“你先回客栈。”连信都来不及看便先追了上去。 才追了几步,就听见他身后传来另一人追赶的声音,本以为是小喜没听话跟着追上来,一回头,没想到竟是戴着斗笠隐住脸的卫子商。他跟踪他吗?铁福英不觉稍停了脚步。 追经他身旁的卫子商只说了声:“快追,有事待会再说。”不稍作停留,继续追上距离愈拉愈远的背影。 铁福英经他提醒,回过神,两人施展轻功,一前一后渐渐追上了前方的那名男子。 卫子商绕至男子前方挡住他的去路。“请留步。” 那名看起来非常普通的男子被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包夹,有些受到惊吓,莫名其妙地问道:“请问两位有何事?” 铁福英拿出信问道:“这封信是你请乞儿转交给我的吧?” 没想到男子完全不否认,马上就点头承认确实是他请乞儿转交的。 “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代为转交而已。” 刚刚他从寺里上香出来想打道回府,谁知才走没几步就被人拉至暗处,他吓坏了,以为遇上抢匪,还向对方求饶,没想到对方从身上掏出了一小袋银两跟这封信递给他,要他将信转交给一名从寺里出来、身穿白衣、脸上有胎记的公子。他掂了掂那袋银子,感觉还满重的,没想到竟有天外飞来的好运,只要代转封信就能得到一袋银两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在寺外等待之时,心中突然想起交代他转交信的人一副神秘不想让人认出的模样,不禁想这封信的内容究竟写了些什么?为何那人不亲自送交对方手上,反而请人代为转交?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不转交信直接拿钱走人,但想想那个人看起来似乎不是好惹的人物,若是拿了人钱财,却没有帮人做到交代之事,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想想不妥,突然看到一旁正在乞讨的乞儿,心生一计,给了乞儿一些碎银,要他将信转交给眼前这位公子。 前因后果就是如此。 “托你转信之人,长得何等模样?”卫子商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那个人隐在暗处又蒙着脸,刻意离了一段距离,压低了声音说话,根本无从辨识他的模样。” “信里写了些什么?”卫子商问铁福英。 铁福英这才想起自己根本还没看信,一拆开信,只见信上写了几个潦草的字,似是故意要让人辨识不出书写者的原笔迹。 哪里来就哪里去,物归原位。信上这么写着。与第一封信一样令人难解,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为何? “我可以走了吗?”代转信的男子问道。 还在思考信上句意的两人并没有再强留他,他见状,快步地离开,不想给自己惹祸上身。 “你来京城后有与人结怨吗?”卫子商看着信上的句意,似乎是在说铁福英取走了对方什么东西,对方要他物归原位的意思。 铁福英摇摇头。就是没有,他才想不通啊。难道……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一直注意他神态的卫子商察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铁福英没有对他说明,收起信,反而问他:“你是在跟踪我吗?” 卫子商闻言,没有否认。“信可以给我吗?” 铁福英这才想起,第一封信似乎也被他拿走了,至今尚未归还。他留这些信做什么?算了,他想要就给他,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将信递给他。 接过信的卫子商又仔细看了一下字迹,才将信收起来。 “最近这几日,夜里最好不要随意出门。”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他怎会知道他夜里常出门?难道他一直都在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铁福英心中微讶,不动声色地问:“京城的夜挺平静的,应该不需要太担心吧?” 卫子商莫测高深地看着他。“无事自然就平静,但什么时候会出什么事谁又能预料得准呢?你说是吧?” 这个他怎么会知道呢?“卫兄似乎太过忧烦了,既然很多事都料不得准,又何必多想呢?不如及时行乐快意一些。” “若铁公子是去及时行乐,卫某倒也不劝阻你。”似乎话中有话。 他又用要笑不笑的眼神看自己了!铁福英自然明白他所谓的及时行乐指的是什么事。 “如果我当真要去‘及时行乐’,一定不会忘了邀卫兄,谁叫我们是行乐伙伴呢?你说是吧?”伶牙利齿地回应他。 卫子商笑了,不像平时只是微撇了嘴角,他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这倒稀奇了,他说了什么笑话让他笑成这样?还是他认同自己的说法?不过,话说回来,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平日不苟言笑的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令人难以亲近。 “我脸上长了什么吗?”嘴上的笑意仍未褪去。 看着他的笑脸有些发呆的铁福英因他的问话回过了神,脸上竟有些微红,回避他的眼神,打开手上的扇子扇凉。 “没什么,天气太热了,应该是有些中暑吧。” 见他似乎真的有些热过了头,猛摇着扇子,脸还发红,卫子商拿下了头上的斗笠戴在他头上。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铁福英又微怔了下,有些发傻地跟着他往回程的路走去。 “你为何跟踪我?”先是夜里故意在客栈外等他,今日又跟踪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是在怀疑些什么吗?眼神看向他已回复到面无表情的脸。 “如果我真有心要跟踪你就不可能现身,是你多想了。” 真的是他想太多了吗?但他觉得并不是这样,最近只要他所到之处,几乎都会碰见他,不可能每回都是巧合吧?真是令人费疑猜。 算了,不想了,既然他不肯明说,自己胡猜瞎想又有何用。 “假若你心里有什么难以决定、不知该如何处置的事,或许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能给予一些建言。”有意无意地试探着。 铁福英眼神闪了闪,学他莫测高深地回道:“卫兄认为我心里会有什么事呢?我近来无忧,哪来什么需要烦心的事。” 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对他说的话不完全认同。 “无事就好。” 表面无事的两人,一路上有问有答地闲聊着,但心中却各有所思。待解的疑问实在太多了,看来待在京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无聊。 第六章 夜里睡得正香甜的铁福英被一道轻微的声响惊醒,已醒来的他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半闭着眼微微转动脸环顾了房内一圈,昏暗的室内让他看不真切,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屏住声息小心翼翼地缓缓起身。 “别动。”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冷的音调,制止他轻举妄动。 “少……少爷!”是小喜惊慌的声音。 铁福英随手取了一物弹击过去,敲开了房间的窗子,月光直射而入,照出了一名蒙着脸、身穿黑衣、身分不明的人正挟持着小喜,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小喜脸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着。铁福英定眼细看,发现他并没有受伤,只是吓坏了,才稍松了一口气。 再看了眼挟持小喜的黑衣人,心中有些了然。原猜想的某些事得到了证实。 “放了他。” 黑衣人嗤笑了一声。“你叫我放我就得放吗?东西在哪里?快交出来。”架在小喜脖子上的刀威吓地压低了一些。 “想要拿回你的东西就先放了他,我跟你走。”举高双手以表明自己绝不会有所反抗,慢慢站起身,走近他。 “少爷不可以……” 惊恐的小喜被黑衣人推至一旁,原架在小喜脖子上的刀已改架上铁福英的颈项上。 黑衣人出言警告:“别想耍任何花样,你若敢轻举妄动,小心刀锋无情。” 语毕,压着铁福英慢慢退出房外,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又停住脚步转向小喜,威胁道:“你若敢报官或是惊动任何人,休怪我下手不留情。” 小喜吓得直保证:“我不会报官,也不会惊动任何人,请你放过我家少爷!”说着就哭了出来。 黑衣人警告地看了小喜一眼,小喜忍住了哭声,就怕他家少爷有任何闪失。 不再理会小喜的黑衣人架着铁福英消失在黑暗中。 怎么办?该怎么办?要是少爷受伤或是……小喜被自己的想法吓哭了。 黑衣人究竟是谁?为何会在深夜里偷偷潜入他们房里?他跟他家少爷有什么冤仇?看他似乎不是什么善类,不行!他不能在这里等着,必须要快点救少爷才行,但又想起了刚刚黑衣人要胁的话,心中挣扎着,最后还是决定求救。 撑起有些发抖的双脚,走至隔壁房用力敲着房门。 “卫公子,快醒醒!”大声喊着,已顾不得会不会吵醒其他人了。 过了一会,冉德申一脸睡意地打开了房门,一看是小喜,有些不悦地抱怨道: “这么晚了不睡吵什么吵?是想找人吵架吗?真是……” 才想继续骂人,没想到小喜竟然放声大哭,冉德申被他吓着了,怎么回事?平时怎么骂就怎么回嘴的人,怎么这会才说他两句就哭成这样?面对这样的小喜,他竟不知该怎么应对。 “卫公子呢?请他快去救我家少爷……”说完后又哭个不停。 “我家头儿今夜有事不在客栈,你家少爷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在哭些什么也不说个清楚,一个男孩子这样哭哭啼啼的像话吗?“究竟是什么事,你快说。” “我家少爷被一个黑衣人架走了……”要是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叫他怎么跟夫人交代? 黑衣人?冉德申冲进隔壁房一看,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是趁夜闯入的吗?检查了一下房门,门上有被撬开的痕迹。 “你们跟人结怨了吗?”是仇家找上门吗? 小喜摇着头。他们才来京城没多久,怎么可能跟人结怨?但是那名黑衣人一副凶狠的模样,莫非少爷真的跟他有什么过节?不可能,少爷的为人他很清楚,他绝不是那种会得罪人的个性。 看他除了摇头就是哭,对于提供线索一点帮助也没有。 “他挟持铁公子往哪个方向走?” 小喜傻住了,他不知道黑衣人往哪个方向走,他刚才吓得一直待在房里不敢多望一眼那名黑衣人,所以根本不知道他挟着少爷往哪走了。 “怎么办?我没有注意他往哪个方向去!”他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心里只想着只要有人能救回他家少爷,要他作牛作马他都愿意。 等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追上去再慢慢寻找线索。“我出去寻找一下有没有什么头绪,你待在客栈等消息,如果我家头儿回来了,再将此事告知他。” 如果头儿在,一定能找回铁公子的,但偏就这么不巧,今夜他刚好有事不在客栈,只好自己试着找人了。 ※※※ “还有多远?”黑衣人冷冷问道。 “就快到了。”铁福英表面上依顺地回答他的问题,领着他绕着远路拖延时间,心里却在思考该怎么摆脱他。 又走了好一会,仍然没有停脚的迹象,黑衣人略显不耐。 “你可别想骗我,要是今晚我没有拿回东西,你也别想活着回去。” 其实他心里早就不打算让他活着回去。既然知道了他的秘密,还想活命是不可能的事,手中的刀不自觉压紧了些,在铁福英颈上割出了一道小血痕。 铁福英略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明白若不想办法逃脱,恐怕难以活命。 借着明亮的月光看了一下四周,是他前几日曾走过的地方,他记得下一个转弯处有个小窟窿,上回路经时还差点跌倒,于是心生一计,领着黑衣人往小窟窿的转弯处走去。 “过了前面那个弯路就到了。” 黑衣人闻言,嘴角满意地上扬,眼中尽是杀意。 走了几步,终于到了有着窟窿的转弯处,早有预备的铁福英趁黑衣人稍松了防备,用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往后用力一击,黑衣人一吃痛,拿刀的手稍离了他颈项,铁福英矮了一下身,脱离了黑衣的人箝制。 黑衣人反应极快,反手在他手臂上用力划上一刀,当想再往前追上时,却被窟窿绊住了,险些扭伤了脚,等他脱离了窟窿再回过神,已不见铁福英身影。 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走远的,一定是藏在附近的某处,黑衣人开始仔细捜寻四周可供藏匿的地方。 躲在一片芦苇丛里的铁福英用力挣脱了绑住双手的绳索,没受伤的那只手捣着被划伤的手臂,流出的血已染红整个手掌和伤口旁的白色芦苇花,显见那一刀划得极深,失血的他眼神开始有些涣散无法集中,看着离他愈来愈近的黑色身影在眼前晃动,变成了好几个,他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但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他好像快要失去意识了。 难道今日他就要在此结束一生了吗?脑中闪过了好多画面,一切要来不及了吗?他以为他还有时间的,所以才会一直迟疑。尚未做的事已无法完成了吗?他有些不甘心,有些无奈,在他快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 “铁公子!”冉德申循着在路上发现的双人脚印,一路追至此地。 黑衣人听到叫唤声,停住了脚步,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是在考虑着留下来硬拼还是走为上策,衡量了一下情势,最后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转身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奇怪?脚印到这个地方变得有些杂乱,冉德申拿着火把仔细看着地上的脚印,发现弯路上的窟窿旁不只脚印交错,还滴落了许多血滴,心中暗惊,铁公子该不会遭到不测了吧?赶紧举起火把往四周察看,并未发现任何身影,眼神一闪,在白色芦苇丛中看到很显眼的红色血迹,提起脚步往芦苇丛走去,看到其中倒了一个白色身影,正是他在寻找的铁福英。 他蹲身抬起他,发现了他手臂上血流不止的刀伤,先撕下衣袖帮他止血,再将他的身子扛在肩上,打算先找个地方清理他的伤口。 才起身就见到头儿已追至此,他有些讶异。 “头儿,你怎会这个时候回来?这么快就追上来?”一定是小喜见到头儿回来,告知他发生了大事,他才会一路追赶而至。 他没有回答他,脸色有些凝重地看着奄奄一息、脸色苍白的铁福英,被鲜血染红的白衣看起来怵目惊心。他将冉德申身上的铁福英抱起,背至自己肩上。 昨天夜里他被紧急召进宫里,为的就是追捕夜枭一事。本来打算隔日才回客栈的,怎知他一直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于是连夜赶了回来,没想到果真出事了。 “你回客栈通知小喜一声,让他别担心。”说完即背着铁福英往最近的村落疾步而去。 时值清晨时分,露水稍重,背上的人因失血加上清晨的寒意,体温降得有些低,靠在卫子商颊边的脸一点暖意也没有。卫子商加快了脚步,但离最近的村子还有一段颇远的距离,若是到了村子才处理他的伤口,恐怕会有危险,因而卫子商找了一处可供遮蔽的废弃屋,将他放置在一堆干草上。 一安置好他,便开始着手处理他的伤口。本想松开他的衣襟帮他上药的卫子商犹豫地停住了手,思索了一会,抽出腰间一把随身小刀,割开了他的衣袖,白皙的肌肤上沾满了鲜红血渍,深可见骨的刀痕显示出那名黑衣人下手极重,根本意图置他于死地。 卫子商制住了他周身的大穴,止住了伤口的出血,拿出金创药洒在他手臂上的刀伤,包扎好伤口后,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 失去意识的铁福英冷得全身直发抖,嘴唇不停地打着哆嗦,卫子商见状,抬起他的身子,让他的背靠在自己胸前,稳住他的身子,然后用手掌抵住他的,运气将热气透过经脉运行至他的四肢百骸,直至他脸上稍稍恢复血色才停止。 再将他放躺后,确认一下伤口是否仍有渗血,包扎在他手臂的棉布被血给染红了一小角,但并没有扩大的迹象,血似乎已止住了,卫子商稍松了口气。 厚实的掌心碰触着他的额头,掌心传来有些烫人的高温,虽已灌入真气至他体内,但仍不足以驱走他体内所有的寒气,他正在发烧。 卫子商思虑了许久,过了一会才躺身在他身侧,将他揽靠在自己怀里。 被寒意侵袭的铁福英不自觉地偎进他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暖意,慢慢地,身子停止了颤抖,睡得安稳许多。 连夜从宫里赶回的卫子商有些疲累了,阖上双眼睡着了。 ※※※ 微睁开眼,才动了一下身子的铁福英因手臂上传来的痛意皱紧了眉头,不自觉呻吟出声。 他还活着?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完全睁开了眼,却被眼前一张俊朗仍熟睡的脸给吓着。发觉自己竟偎在他怀里,立即飞快往后弹开坐起身,却扯痛了手臂上的伤口,让他痛到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 看了眼手臂上仍然十分刺痛的伤口,刀伤显然已经做过处理并妥善包扎好了,同时铁福英还发现自己受伤的那条手臂除了伤口处,肌肤竟毫无遮掩地显露了出来,于是赶紧拿起盖在身上的外衣掩住,这才发觉原来盖在自己身上的竟是卫子商的衣衫,脸上不禁升起一阵热气。 躺在地上的卫子商动了动身子,似乎快醒来了,铁福英有些慌乱,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只好躺卧回离他一小段距离的干草上,闭上眼假装熟睡。 卫子商起了身,靠近他确认了一下是否已退烧,掌心传来微温的热度。他的脸还有些发红,过了一夜,烧仍未退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卫子商想了想,屋外的温度因阳光照射已逐渐回升,已不若清晨那般带着寒意,确定他不会冻着了,才拿回盖在他身上的外衣穿回身上,走出了破听着远去的脚步声,铁福英再次睁开了眼,摸着刚他碰触过的额头,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他单手撑起有些无力的身子试着站起身,晕眩感让他眼前一片漆黑,只好用手顶在墙上稳住身子,等晕眩感稍退后才用另一边的衣袖掩住受伤、毫无遮掩的那只手臂,极缓慢地走出了屋外。 昨夜暂时栖身的地方是一座废弃的农舍,屋外放置了一堆已蒙上一层厚厚灰尘的农耕用具,旁边还有一口井。感到有些口渴的他试着拉动井绳,但井底的水早已干涸,一滴水也没有。没想到这一动竟扯动了伤口,伤口又开始渗出血。 他虚弱地蹲下身,坐在地上,整个人靠在井边,脸色开始转为苍白,坐了好一会,仍挤不出半点力气站起身,扶着井口的边缘试着想站起来,却仍是徒劳无功,放弃地整个人又跌坐回地上。 “你伤口尚未愈合,怎能随意乱动?” 背上背着一个袋子的卫子商才回到废弃农舍就发现他的手臂又开始渗血,口气微带责备,放下手中的袋子,轻执他的手臂想为他止血。 铁福英有些闪避他的手。 他没有问他为何要闪避,拿出了金创药。“你自己无法处理伤口的,还是让我帮你。”这次没有再近身,等着他同意。 他知道他说的没错,但是……想起昨夜也是他帮自己处理伤口的,而且两人还同处一室过了一夜,铁福英脸上又是一阵红潮。 没有问他为何脸红,也没有再问他是否同意让他帮忙处理伤口,走近他拉出被掩住的伤臂,拆开已被染红的棉布,看着伤口微皱了一下眉头,将药洒在伤口上重新包扎好,从刚背回来的袋子中取出了一套衣物递给他。 “换上。”刚刚他去了本来昨夜要去的村子,跟村里的人买了一些食物跟一套衣衫。 铁福英看着跟往常一样仍是一脸没有太多表情的他,心想:他应该没有发现吧?接过衣物,在他的协助之下有些忐忑不安地重回到屋内,确定他已在外头忙着准备食物,不会进到屋里来,才放心地关上门换衣服。 单手有些不灵活地脱下身上沾着血迹的衣服,又转头看了一下门,拿起卫子商带回的干净衣衫换上,等换好衣服,他已经全身乏力了,险些又要晕过去。 等了许久,仍未见他出来的卫子商敲了敲门。 “你还好吗?”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 “我很好。”有些虚弱地回应。 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回应,卫子商推开了门,刚好接住他快要软倒的身子。 “你失血过多,要吃些东西才能恢复体力。” 几乎是半抱着他将他移至屋外的一棵大树下,让他靠在树干上,先倒了一些清水让他润润口。 铁福英就口急喝,结果呛了一下,咳了起来,一咳又扯动了伤口,让他痛得抚着手臂呻吟出声。 “慢慢喝。”帮他拿着水瓢小口小口地喂他喝,以免他又呛着了。 终于解了渴的铁福英跟他道了声谢,此时烤架上的烤鸡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他觉得自己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卫子商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他,他饿得三两口就吃个精光,舔了舔手指,仍觉得没有饱足感,有些垂涎地盯着另一只鸡腿。卫子商见状,将另一只鸡腿也给了他,自己则吃着剩下的鸡肉。 等到两人都填饱了肚子,一阵静默,铁福英偷觑着他。 他还以为自己昨夜一定活不了,没想到卫子商会救他。他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有些冷漠,眼神虽不算锐利,却是不怒而威,跟他不相熟的人绝对不敢多靠近他一步。 但是这段不算长的时间相处下来,却发现他的冷漠其实是来自于谨慎的个性,毕竟他身为神捕,常需与各类狡猾的犯罪者周旋,若是不够谨慎,必定会置自己与伙伴于危险之中;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总是习惯性地与人保持着距离,但内心却有着无人能比的正义感,他是正义感使然才救了自己? “想谈谈昨夜的事吗?”表情甚是严肃地看着铁福英。 这次他似乎不打算轻易让他蒙混过去,但他真的无法对他多说些什么。 要上京城之前,爹不放心地对他说:为人之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上了京城后处事千万要小心,遇到不明确的事一定要仔细想清楚,思考周全后再行动,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他并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猜想之前,若是贸然将猜想的事说出口,总觉得不妥当。有几分证据才能说几分话,这是爹教他的另一个道理。 “我并不是很确定昨夜的黑衣人究竟是谁。” 只是不确定,意思是说他其实心里已有答案,只是尚未证实吗?卫子商马上就听出了他话中隐含的语意。 “你认为他之所以冒险夜闯客栈是否与你收到的信有关连?”他有一种感觉,黑衣人似乎知道他不在客栈,所以才会选择昨夜动手。 铁福英有些讶异他的敏锐,他的猜想已八九不离十。 “确实是有所关连,除此之外,我无法再夕夕奉告。” 卫子商闻言,不再追问,沉思了一会。 “今日还是在此暂住一宿,等明日你的体力复原了再回客栈。”说完后起身拿起了放置在屋外看起来有些生锈的斧头,拿了块石子磨了起来。 他在做什么? 看出他的疑惑,卫子商说道:“如果今晚要待在此地,仅剩的这些木柴一定不够用,必须去砍些柴回来。” 原来如此。他的思虑果然周详,连这种小事都考虑到了。想到此,铁福英不禁又怀疑了起来,他真的没有看穿什么吗? 眼神又飘向正专注磨利斧头的他身上,阳光照在他略带古铜色的脸,浓眉下是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黑瞳,深蓝简朴的深衣衬出他颀长结实的身形。他的身形已经算是高挑的了,但卫子商仍足足比他高出一颗头不止,每回跟他交谈,总要仰着头才能回视他,这样的他让人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不知他是否猜透了什么?他的观察力比一般人来得敏锐许多,同他说话时只要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受到他的诱导说出了本想隐藏的秘密。心中不禁有些佩服他,看来他的神捕之名果真不是浪得虚名,除了一身高深的武艺再加上比任何人都要冷静的脑袋,还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追捕难缠的罪犯呢? 靠着树干打量着卫子商的铁福英,被一阵阵凉风吹拂着,舒适的感觉让带伤又刚吃饱的他有些困意,迷迷糊糊地眼皮渐重,就这么睡着了。 磨利斧头的卫子商发觉他睡着了,将斧头放置一旁,走向她,抱起身子轻盈的她走进屋内。 他一直知道她正偷偷地打量自己,却假装没察觉。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要隐瞒她女子的身分?扮着男装远从珠崖来到京城又是为了何事? 刚知道她是一名女子时他其实有过其他的猜想,但经过连日来的观察,他马上否定了那个猜想。虽然她隐瞒了一些事不肯对他吐实,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不过是来到京城后才遇到彼此,谈不上熟识,有谁会对不相识的人坦承心里所有的想法跟心事?只是不晓得她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让她陷入这么凶险的境地。昨夜乍见身染鲜血的她,他的心不知为何痛缩了一下,竟有一种想将伤害她的人碎尸万段的冲动。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了。 又看了眼熟睡的她,确定她一时半刻不会醒来,才轻声走出屋子,拿起刚刚磨利的斧头到附近砍柴去。 铁福英这一觉一直睡到黄昏才醒过来。醒来的他觉得精神恢复了许多,受伤的手臂虽然仍很疼痛,但至少已不再轻轻一动就痛到让他想掉泪的程度。推开了门走到屋外,屋外已经堆了一小堆木柴,显见卫子商已砍完了柴,看了一下四周皆未见他的身影,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既然他不在,天色也渐渐昏暗,铁福英试着帮忙升火,但从小没做过活的他发觉自己竟然连升火都做不来。以往在外这些事都是小喜帮忙打点,想起小喜,心里突然想到不知他是不是受到了惊吓?他一日一夜没回客栈,小喜应该很担心吧? 手上拎着从附近森林里猎来的野鸭回到农舍的卫子商,见到他竟对着一堆柴发呆,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醒了?怎么不待在屋里,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 听见他问话才回过神的铁福英有些担心地说:“我在想小喜一定很挂心被黑衣人挟持的我,我们还是今日就回客栈吧。” 语毕,铁福英站起身,真的打算赶回客栈,卫子商阻止了他。 “别担心,昨夜德申已赶回客栈了,小喜应该知道你很安全。” 原来如此。放下心后却什么都帮不上忙的他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卫子商轻松地升好了火,也打点好了晚餐。铁福英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了那日摸过的厚实手掌。原来自己这么娇嫩,如果没有人伺候着好像什么都做不来,真的是太养尊处优了,不禁感叹地叹了口气。 不明白他为了什么而叹气,卫子商抬头看了他一眼。 “伤口仍让你很难受吗?”误以为他是因为受伤,在感叹这无妄之灾。,“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做不来,如果没有小喜跟着,应该无法在外头生活太久吧。” 就为了这种事叹气?卫子商笑了。她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做不来这些粗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也不会有人去要求她做这些事,何必为这种事感叹? “你笑些什么?”他们明明很正经地在谈话,他好像常被自己的话逗笑。 “这种事有什么好感叹的,要学会升火煮食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生活上有需要时自然而然就会上手,若是有人关照着,不会做也是很正常的事。” 说的也是。若是有一天他真的什么事都自己来做,难保小喜不会苦着脸对他抱怨: “少爷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变得好奇怪,为何你什么事都不让我做,你不相信我吗?还是你要赶小喜走?” 说不定还会哭哭啼啼跑去跟娘告状。想着小喜可能的反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不自觉笑弯了嘴角。 看到久违的笑容,卫子商竟觉得安心了许多。她的伤应该不碍事了吧?自她受了伤之后,就未曾见她笑过,伤口的痛总是让她不自觉地拧着眉头;见到因疼痛而难受的她,他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而此时再见到她的笑脸,他的心也跟着放宽许多。 用过晚膳之后,卫子商从远处的溪流提了一些水让他擦拭一下手脚跟脸。 铁福英有些讶异于他的细心,其实他最想要的是好好沐浴一番,但身上受了伤无法下水,再加上跟他在一起总是有些不方便,所以一直忍耐着,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些。如果没有他,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熬过这一日一夜,心里对他十分感激。 夜里准备就寝前,铁福英开始变得有些坐立不安,一直偷偷望着卫子商,有口难言。该怎么跟他说他今夜想睡外头?外头比较凉爽再加上他睡不惯太硬的地面,所以只要靠在外头的树边过一夜就好?这样的理由会不会太牵强?还是……心里一直想着怎么避开这种尴尬的场面。 没想到卫子商只说了声:“你睡屋内,今晚我负责守夜。” 说完后就走至屋外,将铁福英一个人留在屋内。 铁福英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不禁又怀疑了起来。他知道了吗?他早就看穿了吗?所以才会让他一个人独自睡在屋内?心里一直思索这个问题的他有些辗转反侧,后来想想,他知道了又如何呢?事实就是事实,若不是因为有需要,他也不会刻意隐瞒,至少他并不想欺骗他。至于为何不想欺骗他,铁福英也没有去细想,不再烦恼这个问题的他一下子便沉入了梦乡。 第七章 起个大早的小喜跟客栈借用了厨房,忙着帮他家少爷煎药。少爷被掳走的那一夜,他担忧得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直至大胡子赶回到客栈跟他说已找到少爷,且卫公子正在他家少爷身边照料他,他才稍稍放了心。但大胡子提及少爷身上受了刀伤,让他才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但不管他怎么追问,大胡子就是不肯回覆他家少爷的刀伤究竟严不严重,只避重就轻地说有他头儿在不用担心,听到这样的回覆,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他盼了又盼,终于在昨夜盼到了少爷回来的身影。他身上穿的已不是原有的白袍,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他迎上去想问他这两日来究竟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住在哪里,但他看起来很虚弱,让他连一句话都未问出口,便先扶着他回房休息,才一躺卧上床,少爷一沾枕就睡着了,可见真的是累坏了。 还好出门前他有随身带着少爷从小服用的补药,这几日一定要让他服个几帖把气血补回来才行。 煎好药的小喜端着药要回房间,刚好在门口遇到了卫子商,他似乎是要找少爷的样子。 “卫公子这么早起,要找我家少爷吗?”看他手上好像拿了像是药材的东西,该不会是要给少爷服用的吧? “你手上端的是什么?”小喜手上端的药散发出一种很奇特的香气,卫子商的眼神闪过一丝异色。 “这是我家少爷的补药。” “这种药材味道很奇特,很少见。”又闻了一下飘散在空气中的香气,很像前些日子在苏府时苏夫人提及的异香。 “我家少爷小时候身体很不好,三不五时就要看大夫,药总是不离身。一般的药吃起来总是带着苦味,少爷嫌苦,每回喝不到两口就全吐了出来,我家老爷见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了法子找遍全国各地特殊的药材,没想到竟在珠崖找到一种少见的植物,不仅对心肺很有帮助,且香气独特,于是就命人将这种植物栽在自家的院子里,还请专人将它晒干磨成粉,不但便于携带,也可以外敷。” 小喜非常感激卫子商对他家少爷的救命之恩,对于他的疑问知无不言。 “可以给我一包药粉吗?” 卫公子也受伤了吗?小喜赶紧从身上掏出一包给他。 “若是不够,房里的包袱内还有一些,卫公子若有需要,可以跟我说一声。” 卫子商点了下头,没有解释他拿药粉的用途,只是提醒地对小喜道: “药快凉了,先端去给你家少爷服用。” 经他提醒,小喜赶紧将药端进房,一进到房内,铁福英刚好从床上坐起。 “少爷,吃药了。” 见到那碗药,铁福英有些抗拒,就算药材带着香气没有苦味,但从小喝到大,他早就喝怕了,直摇头说不想喝。 “少爷,你身体带伤,一定得喝才行。” 早就知道他会抗拒,若是平日,就让他任性地偷溜个一两次不喝是无所谓,但他现在身体这么虚弱,说什么都得喝,而且还要连喝个几帖才行。 他不要,他已经觉得好多了,不喝药应该不碍事。 见他闭着嘴,一副抵死不从的摸样,卫子商接过小喜手上的药。 “我喂你喝,还是你要自己喝?”微挑着眉问她。 卫子商此话一出,小喜有些讶异,来来回回看着卫子商跟他家少爷。气氛怪怪的,少爷好像有些不敢正视卫公子的眼,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铁福英赶紧将药接过手,倒进嘴里快速喝下口,因为喝得太猛,被入口的药给呛着了,咳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小喜帮他拍着背顺顺气。“别急,喝慢些。” 见他终于把药喝了,卫子商满意地看了眼已空的碗,将手中一早出门配的药交给小喜。 “这几帖药每日服用三次,要记得让你家少爷服用。” 他刚刚不是已经听话的喝药了吗?这么多药他一个人怎么喝呀!很想抗议,但看了一眼卫子商没得商量的表情,话又吞了回去。 小喜看了眼他家少爷想抗议又不敢说话的表情,心里暗自惊讶,对卫子商又佩服了几分。少爷什么事都好商量,唯独吃药这件事就算出动了老爷也没辙,没想到卫公子什么话都没说,只用一记眼神就把他治得服服贴贴的,真是神奇! “对了,少爷,前天苏家少爷来找过你。” 玺善找他?“有留话吗?” “他只说刚好路过客栈想来探探你,没见到你,他好像很失望。” 听小喜这么说,铁福英起了身,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少爷,你要去哪?”身体还没复原,急着上哪去? “去苏府一趟。”他也有好几日没见到玺善了,有些想念他。 只因为听小喜说苏玺善未见到她有些失望,所以她就急着去苏府见他吗?卫子商的表情有些深沉,挡在她身前。 “你身体尚未复原,还是留在客栈休息,过个几日再去苏府也不迟。” 可是玺善想见他。仍是想出门,但卫子商挡在门前,坚持他必须休息。 “我已经好多了,只要去一会就回来。”试着说服卫子商让他出门。 她就这么想见苏玺善?连一刻都不能等?卫子商神色阴郁。 他生气了吗?铁福英感受到他脸色微妙的变化。是自己太任性了吗?明知身体还没复原,却不顾劝阻要去见玺善。 “我知道了,不去就是了。” 已恢复往常神色的卫子商看她一脸失望,又有些心软,对小喜说道: “雇顶轿子吧,我陪你家少爷去一趟苏府。” 虽然心里不愿她去见苏玺善,但又见不得她不开心,只好妥协,选择折衷的办法——他跟她一道去。 小喜手脚俐落地马上雇轿子去。 “你也要去?”他是要去见玺善,那他是为了什么事去苏府? “你不希望我去?” “我哪有这么说。”他盯视他的眼神让铁福英不敢说出否定的答案。 他今日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第一次感受到他心情的波动,以往连他在想些什么都猜不出来的铁福英有些讶异,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人性化的表情,今日的他好像不太想隐藏情绪,为什么? 搭上了轿子,一路思索着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尚未找到解答,轿子已来到了苏府。苏玺善一听到他上门拜访,亲自出来迎接。 见到他脸色不如平日的红润,有些担忧地问:“你生病了?” 上前想扶他一把,但有人比他手脚更快;在铁福英一步下轿子,卫子商早等在一旁扶住她腰身,以免她因晕眩而脚步不稳。 站稳脚步后,放在她腰身的手仍然没有松开,铁福英有些腼腆地附在他耳旁悄声提醒他: “卫兄,我没事,你可以放开我了。” 他附在卫子商耳旁讲话的动作形成一幅很亲腻的画面,小喜只是看着,没有任何讶异的表情;倒是苏玺善有些怪异地看着他们两人,才想过去提醒他们,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容易令人产生误解,卫子商已松开握在他腰身的手。 进到苏府,苏玺善在他住的西厢房院子里的凉亭准备了一些茶点,两人又像许久未见的朋友般有聊不完的话题。 卫子商没有与他们同坐在凉亭中,只是站在一旁靠在柱子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两人。 “怎么受的伤?好像挺严重的。”看他的脸色,伤一定不轻,心里有些难过,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却至今才知道。 铁福英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跟他一一道来。 “多亏有卫兄在,现在已经好了许多。” 分神看了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卫子商。他在想些什么?每回只要他心里正在思索某事或是想探知答案,就像现在这种表情。 “所以前些日子我邀你来家中住时你应该答应才是,这么一来,也许就不会受伤了。干脆你今日就别回客栈了,我找个人帮你到客栈将行李搬来,从今天起你就住这里吧。” 铁福英尚未回覆,站在一旁一直无言的卫子商先开口了: “苏府虽然奴仆众多,但毕竟真正受过武术训练的并不多,若真的遇上了强劲对手,想御敌恐怕仍是使不上力,再加上对方第一次已失手,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冒险前去客栈,所以不必太担心。” 真不愧是神捕,分析得很有道理,但苏玺善还是放心不下。 “我请刘管家找几个身手不错的人安插在府内,如果真的遇上什么事也能保护你,你还是搬来这里住我比较安心。” 但铁福英还是拒绝了。“我怕会连累到苏府的人,而且我也认为卫兄说的很有道理,目前住在客栈应该是安全的。” 话虽如此,但总觉得心里还是很不安。他身上受了伤,就如同自己也跟着受伤般,总觉得身体也跟着有些不适了起来,很奇异的一种感觉。 “就算客栈暂时是安全的,但也难保过了一些时日不会再遇上相同的事,为了让我安心,你就搬来吧。”就算家中奴仆没有高强武艺,但人多势众,对方应该会有所顾虑,不敢轻举妄动才是。 铁福英见他如此担心自己,对于是否搬来苏府一事认真考虑起来,没想到他还在犹豫之时,小喜开口了: “苏少爷别担心,有卫公子在,没有人动得了我家少爷一根寒毛的,卫公子绝对不会让我家少爷再受到伤害。” 小喜干嘛一副很了解卫子商想法的样子?还当众说了出来;他这么一说,卫兄怎么好意思推卸这个不求自来的重责大任? “小喜,你这么说太为难卫兄了,卫兄有公事在身,怎能分神照应我?” 卫子商没有推辞,反倒淡笑地说道:“莫担心,有德申这个得力助手在,公事上并没有太多需要烦心的地方。” 意思是说照应他并不会造成他太大的困扰吗?他知道他这样的回覆形同把保护他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吗?依他冷静擅于分析的个性当然知道,所以他是真心想保护他吗? 这个结论让铁福英的心颤动了下,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卫子商不闪避他的眼神,直接回视他。 良久,铁福英意识到两人竟旁若无人地对望,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展开扇子半遮着脸假装扇风,扇子遮住了他脸上大半的胎记。 卫子商看着他洁净无胎记的半边脸,原本靠在柱子上的身体突地直挺了起来,再定眼细看,他的脸?难道……又看了许久,身体慢慢地又靠回柱子上。 苏玺善觉得眼前这两人关系有些不寻常。一开始在门口扶腰的动作尚可解释是为了稳住因身体不适而有些站不稳的铁福英,但此时两人的眼波交流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可是两个大男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想个法子隔开他们两人。 “对了,上回我跟我娘提及在街上遇见你,与你一见如故的事,我娘听了,很想见你一面,不如现在就随我去见见我娘。” 回过神的铁福英应了声:“嗯。”不由自主地又看向卫子商。 苏玺善见状,向卫子商说道:“我带福英去见我娘,请卫兄在此稍候一下。”不等卫子商回覆,就急忙拉着铁福英往南厢房走,将卫子商与小喜留在西厢房。 他为何走得如此急?好像恨不得赶快将他带离西厢房似的,难道他以为他跟卫子商两人有什么暧昧吗?没有吗?铁福英在心里自问。 “你与卫兄同住一间客栈,似乎培养了不错的交情,他竟然愿意挺身护卫你?”有些试探地问他。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因为他不清楚他的身分才会这么猜想,心里感到有些好笑。 “刚开始是有些陌生,但近日确实熟络许多。” “卫兄确实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但若是逾越了朋友的界限,总是有些不妥。”这样说,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你真的多想了,我跟他真的只是朋友而已。” 真的是他多想了吗?但据他亲眼所见,他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绝对不仅是朋友关系而已。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就暂且相信他吧。 步入南厢房,只见翠儿忙进忙出地指挥着几个壮丁将房里的东西搬至院子里,一时之间一向安静的南厢房竟有些闹烘烘的。 翠儿发现了他们两人的身影,有些讶异竟在少爷身旁见到上回在万佛寺遇到的那位公子。少爷与他是熟识吗?怎会这么巧! “少爷,你来见夫人吗?” “我娘呢?”屋内屋外都未见娘的身影。 “夫人一大早就去了东厢房陪老爷下棋,顺便跟老爷商讨少爷的婚事。” 自夫人从万佛寺回来后,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整个人改变了许多,回来的当天不但主动找了老爷,两人相谈了一夜,谈了些什么她并不清楚,但是从那一夜之后,夫人不再将自己闭锁在南厢房里,只要一有空,不是陪着老爷下棋、聊天,就是与二夫人一起研究织绣,她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夫人这么开心了。 苏玺善也察觉了娘亲的改变,虽然不知道让她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但对于她终于愿意敞开心房重新接纳爹,心里感到十分开心。 “对了,夫人与这位公子曾在万佛寺见过,没想到他是少爷的朋友。” “你见过我娘?”他们还真是有缘,两人不但在路上巧遇,连一向鲜少出门的娘也遇到了他。 铁福英笑着点头,没有多说些什么。 “善儿。” 听见有人喊他,苏玺善回过头,原来是娘回到了南厢房,于是偕同铁福英迎向她。 薛蓉襄见到站在自己儿子身旁的铁福英,脸带惊喜。自从万佛寺一别,她还时常想起他,没想到竟会在自宅再见到他。 “夫人,几日不见,你的气色看起来真好。”见到她的脸色比先前在万佛寺见到时更加红润,铁福英真心为她感到开心,真是太好了! “难道你就是善儿说的一见如故的朋友?” “娘,正是他。” 薛蓉襄见自己儿子与铁福英并立在眼前,心里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个年轻人身上带有一种奇特的影响力,能为自己带来平静,再次见到他后,这种感觉更形强烈。 如果能将他留在身边该有多好!她心里如是想,本来打算将自己的外甥女嫁给他,结为亲家,再想办法将他留在京城,只可惜他目前没有娶妻的念头。 “夫人,你要我整理的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 一个又一个木箱被搬了出来摆放在院子里,数量之多,几乎把整个院子都占满了。 “娘,这些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薛蓉襄随手打开箱子,箱子内装满了各式各样女孩儿的衣饰,有夏衫、冬衣、绣花鞋、手绢,什么年纪穿的都有,一箱又一箱保存得相当完好,完全没有受潮,可见一定是有人很用心地定时整理这些衣物。 箱子一打开,苏玺善便知这些是什么,这是娘每年为无缘的女儿亲手缝制的衣衫。明知道这些衣衫根本送不到思念的人手上,明知道这么做实在是傻得不得了,但她就是停不了手。他劝过她好几回,后来他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唯有让她继续做下去,她才能抱持着希望活下去,只是他从来不知道数量竟有这么多。 “这些衣物我打算拿去送人了。”摸着一件又一件衣衫,仿佛这些衣衫的主人曾穿过似的。 娘一直这么用心地保存着,真的舍得送人吗? “怎会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他不反对娘这个决定,反而觉得这样也好,与其留着这些根本不会有人穿的衣饰,倒不如送给用得着的人,只是不晓得为何娘突然之间好像豁然开朗,不再那么执着于将思念女儿的心情寄托在这些东西上头。 “我只是想,与其把这些东西锁在箱子里,倒不如送给穷苦人家的小孩,就当作是在替自己的女儿行善,帮她积一些福德。”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尽是慈爱。 “这些衣物原是为谁准备的吗?”铁福英看着一院子的木箱,有些傻眼,怎会有这么多女孩家穿用的东西? “是我娘为家姊准备的。我有个孪生姊姊,但是从出生就分开,至今一直未曾见过彼此。”将分离的原因约略提了一下。 苏玺善心中有些感慨。双生子不是同生同命吗?为何他平安的长大,而自己的双生姊姊却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呢? “若有一日你见着了她,你能一眼就认得出她来吗?”传言中双生子不是能够心灵相通吗?如果真是如此,他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或许可以,但也有可能擦身而过,仍不知是血亲。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需想得如此认真。”笑笑地拍拍苏玺善的肩。 在他们闲聊的同时,翠儿在苏夫人的吩咐下,又请了壮丁将这些箱子搬至府外等候的马车上,将这些衣物送去给需要的人。 “翠儿,准备一些茶点,别怠慢了客人。”忙完了这些杂事,才想起一直未招呼客人用点心呢,真是太失礼了。 “进房再聊吧。”薛蓉襄领着他们进了屋里的偏厅,三人无话不谈地闲聊起来。 ※※※ 西厢房。 自苏家少爷领着他家少爷去见苏夫人后,卫公子好像一直在沉思当中,不知在想着些什么,想得十分入神,小喜一个人无聊地坐在亭内打起盹。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突然有人坐到小喜身旁的石椅上,小喜微睁着眼,偏头看了一下,是卫公子。 他倒了一杯茶放在小喜面前,也替自己倒了一杯,似乎有什么话想问的样子。 “卫某有些事想请教小喜,不知你是否方便解答我的疑问?” 卫公子应该是要问有关于少爷的事吧?如果真是要问少爷的事,找他小喜就对了,还有什么人比他更了解少爷的?但他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问都会回答哦,是卫公子想知道他才说的。 “卫公子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家少爷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是我不清楚的,只要是卫公子想知道的,小喜绝不隐瞒。” “你家少爷此趟来京城是为了何事?”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若此疑问能解开,便能证实他的猜想。 糗了!亏他还自夸是最了解少爷的人,才第一个问题他就答不出来了。先前他也问过少爷很多次,但是少爷一直没有告诉他来京城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喜有些抱歉地回道:“其它事我都知道,唯独这件事少爷什么也没对我提,你问别的,别的问题我一定答得出来。”一定要挽回颜面才行,下一个问题非答出来不可。 连小喜也不知道吗?卫子商想了一会又问:“你跟着你家少爷多少年了?你家少爷可有兄弟姊妹?”连问了两个问题。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我娘是少爷的奶娘,少爷比我大三岁,我从一出生就跟少爷睡同张床长大的。至于少爷有没有兄弟姊妹,答案是没有,我家少爷是独子。”就说嘛,其他问题他一定答得出来的,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是什么原因造成你家少爷小时候身体状况欠佳?” 其实在小喜还没告知他,他家少爷小时候身体不好之前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上回带着他去把脉之时,他那位友人就诊出她曾经心肺受过重创,至于是如何受创的,大夫当然没有神准到连这种事都诊断得出来。 唔……这个,这个他也不知道。他从没有想过要问少爷这个问题,在珠崖时也没听老爷夫人提起过。从他有记忆以来,就知道少爷身子有些问题,一直都在调养,就像活着就要呼吸一样,少爷身体不好要服药已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事,从未想过去探究原因。 真是丢脸!好不容易才稍稍扳回一些颜面,他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跟卫公子说他不知道。 看到小喜的表情,卫子商也猜得出他不清楚原因。 他好像什么忙都没帮上,卫公子问了他四个问题,结果他只答得出两个。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对少爷还真的不完全了解。不行,这种事一定要问清楚才行,今晚回客栈说什么都要少爷给个答案。 “卫公子好像很关心我家少爷?” 其实少爷被黑衣人挟持受伤外宿的那两夜,他心里非常不安。少爷的身分并非如外表所见的,不知少爷与卫公子那两夜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他总觉得卫公子好像早就察觉少爷其实不是男子的事。 卫子商没有回答他,反而又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苏家少爷生得如何?是否让人感到似曾相识?” 小喜内心惊跳了一下,想起少爷交代的话,喝了口水以掩饰自己的不安。 “怎么会?我跟少爷都是第一次来京城,是来到京城之后才遇见苏公子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些心虚地又喝了一口茶。 但经卫子商这么一问,小喜联想起,少爷此次来京城该不会与苏家少爷有关吧?一定是这样没错! 卫子商将小喜的心虚都看在眼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他不肯对自己坦言,他心里在顾忌着什么? 突然想起早上跟小喜要来的药粉。 “你家少爷身子不是早就恢复了健康,为何仍随身带着药粉?” 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病症吗?应该不可能。他相信他朋友的医术,只要是他诊过的脉,绝没有错诊的可能。 “不是的。与其说是带着补身,不如说是为了安我家夫人的心。虽然少爷的身体已经调养得非常健康,但是我家夫人仍然一直放不下心,再加上大夫说了这种药无病吃多了也不会碍事,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少爷虽然百般不愿意,但是在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仍勉强每月吃个两帖。” 原来如此。只要没有其他病症就好。 卫公子好像对他家少爷,不对,是小姐,真的很在意的样子,应该不可能是他会错意吧?不知道小姐心里怎么想的? 今日来苏府之后,就算再怎么神经大条的人也感受得到他们两人之间奇异的气氛。那两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姐回到客栈后身上穿的好像不是原先的白袍,难道……应该不可能吧? 不行,还是得问个清楚。 天啊!怎么一下子迸出这么多问题?非得全盘问个清楚不可,这回绝不能让小姐轻易蒙混过去。 第八章 原来小姐并不是老爷跟夫人的亲生女儿。怎么会呢?小喜好震惊。 曾有人好奇地问过她娘,为何老爷跟夫人不多生几个孩子,就只有小姐一个孩子多孤单。娘回答说: “夫人所有的心力都放在照料小姐身上,没有多余的心力再照顾其他的孩子,所以才会长久以来都没有为小姐添个弟弟或妹妹。” 夫人跟老爷怎么待小姐的她最清楚了,如果不是小姐自己亲口说出不是夫人亲生的这件事,打死她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那么,小姐来京城是为了寻亲喽?” 两年前娘告知她,她并非她亲生女儿时,她的反应就跟小喜一样——怎么可能?总觉得一定是娘在跟她开玩笑,没想到娘很认真地对她说: “是不是亲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姓铁,是我跟你爹的女儿。我本来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你,但总觉得有件事搁在心里,前些日子找了人去打听了你的身世,已经有了眉目,你想见见你的亲人吗?” 她尚未从不是娘亲生的这个事实中回覆过来,根本无心去管她的亲人究竟是谁、住在何处、为了什么原因舍弃她?也许心里真正的想法是:既然他们不要她,见了面又有何用?永远都不要相见也无所谓。 况且如果真的去见对方,总觉得对养育她的爹娘有愧于心,她不愿为了空有血缘却舍弃她的亲人,背弃对她有恩的爹娘。 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件事时,总是不经意地又想起,心里一直犹豫了许多次,若是不知道就算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怎么可能不去在意? 娘应该是看出了她的挣扎和犹豫,于是对她说: “不论当初他们是为了什么原因而送走你,就算不为了他们,而是为了你自己,去见他们一面吧,不一定要相认,但至少不要让自己有遗憾。” 娘的话她听进去了,考虑了许久之后,才决定上京城一趟。不论结果如何,都不影响她是爹娘的孩子这件事,就像娘说的,她姓铁,是铁家的孩子。 “这件事暂且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小姐,不打算跟苏少爷一家相认吗?” 见到苏少爷的那一日她真的被吓得不轻,她没想到世上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未得知小姐身世之前,她还一直傻傻地误以为世上的人何其多,偶然遇到一两个相像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还要自己不要太少见多怪,以免被笑话,没想到小姐与苏少爷竟然是双生子! 难怪见到苏少爷的那日,回到客栈后,小姐一直叮嘱她绝对不能将她与苏公子长得相像的事说出来,不过就算她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吧?小姐脸上的胎记很容易让人忽视她原本的样貌,任谁也看不出她与苏公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现在与苏家人都见到面了,不知小姐现在心里有什么打算? 要不要与他们相认?铁福英心里仍未有定论。一开始她是抱持着不相认的打算,只想偷偷看看他们就好,了解他们是怎样的为人、为了什么原因竟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这些日子与玺善及苏夫人的相处让她明白,当初决定送走她并非出于自愿而是逼不得已;知道了原因后,她心里比较好受了一些,但仍认为自己是铁家的孩子,绝不可能改为苏姓,因此没有非得相认的必要;再加上苏夫人心里的悲痛似乎已慢慢平复,这样很好,一切都应该回归该有的位置。 只是她舍不下玺善,他是她的弟弟,同胎而生的弟弟。尚未见面之前,她心里并没有任何特殊情感存在,毕竟虽是血亲,但其实跟陌生人没有两样,只是没想到见到玺善的那一日她心里莫名地激动到难以自持,若不是身处大街上,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小喜认为我该告诉玺善自己的身分吗?” 不论苏家是否想接纳她这个女儿,依她的立场,重回苏家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但是该让玺善知道她是谁吗?该让苏夫人知道吗?她一心只想找回自己的女儿。见到她因思念女儿而缝制的一箱又一箱衣物,说不感动是骗人的;然而就算她知道自己是她的女儿,她也无法回到她身边;她的父母、她的家都在珠崖,与其见了却仍然得分开,是不是不知道对她来说也许比较好呢? 如果她是小姐,一定也会跟她一样很难下定决心。 “小姐此趟出门时,老爷跟夫人是否有跟你谈及相认的事?” 此事应该以老爷跟夫人的想法为优先考虑,毕竟养育之恩大如天,他们才是小姐真正的爹娘。 “爹什么都没说,只交代我在外要小心身体。而娘说了,凡事随心而为,心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血缘不是说断就能断得了,而她是娘的女儿这个事实也不会因为认了亲就被抹灭掉。” 这么听来,夫人并不反对小姐与苏家人相认,一切就看小姐自己怎么决定了。 “卫公子好像已经察觉到小姐不是男子的事实,他对小姐的事颇关心的样子,昨日在苏府时还问了我许多有关小姐的事。” 他应该是知情的吧,所以才会在她受伤的隔夜刻意避开与她同室。但一想起她初受伤的那一夜他为了照顾因伤而发高烧的自己,为了不让体内恶寒侵袭她让伤势更形恶化,他抱着她与她同寝而眠,回想起那一幕,铁福英不禁又红了耳根。 小喜看着她家小姐发红的耳根。小姐在想些什么?竟然想到耳根都红了?是在想卫公子吗? “小姐跟卫公子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许久没被敲头的小喜又被敲了一记。 干嘛又敲她头!难道小姐是因为被猜中心事所以心虚吗?一定是这样。 “胡扯什么。”铁福英站起身走向房门口,不打算回答小喜的疑问。 门一开,铁福英吓了一跳,一张满是胡髯的脸出现在门口,一脸的烦恼,似乎正在犹豫该不该敲他们的房门。一见到他,张口欲言,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冉兄是否有事?” “是有些事。” 该不该问铁公子?头儿最近好像有些反常。除了铁公子外,他一时也想不起来能找谁讨论这件事。铁公子这些日子好像跟头儿走得满近的,两人交情应该不差,还是说出来好了,听听铁公子有什么想法。想拉着铁福英到一旁说话,却被小喜给阻止了。 “有话就说啊,干嘛动手动脚的。”粗手粗脚的,要是拉痛了小姐怎么办! “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跟铁公子商量,没空跟你吵架。”挥挥手像赶苍蝇般把小喜赶至一旁去。 他还能有多重要的事?算了,看在他救过小姐的份上,今日就不跟他计较了。 怪哉!小矮子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叫他走他还真的乖乖地闪到一边去?抬头看看天象,没有异常;再看看四周,也没事,难道是他自己不正常了吗? “冉兄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见他拉自己到一旁,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了看天色,又看看了周遭,不明白他究竟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被小喜异于平常的举动给分散了心神,差点忘了这件事。看了一下四周,确定都没人,才小声问道: “铁公子觉不觉得我家头儿最近有些奇怪?” 他是指哪件事?该不会连他也察觉到什么了吧? “此话怎么说?” 冉德申有些支支吾吾,不知该不该将头儿最近老是上玉春楼的事对她说。 虽然说有哪一个男人不爱美色,但是他跟着头儿那么多年,从未见他上过青楼,就连应酬的花酒也很少喝,最近不晓得为何转了性子,该不会是被玉春楼的花魁关燕燕给迷上了吧? “冉兄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见他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为何不找卫公子商量,反而找上她呢? “头儿最近常上玉春楼,我怕他因此耽误了追捕夜枭的事。前几日他进宫接到了御令,圣上下令此次务必将夜枭逮捕归案,否则将责罚相关人等。最近几日连县府中的捕快也全出动捉拿夜枭,但头儿反倒没什么动静,让我很担心。我在猜想头儿该不会是喜欢上玉春楼的花魁关燕燕了吧?” 他去了玉春楼?上回他们被拉入玉春楼时,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抗拒,但也没有让玉春楼的莺莺燕燕近他的身,她还以为他与一般的男子有所不同。是因为她在场,所以才隐住男人爱色的本性吗? 铁公子怎么不说话?是觉得男子上青楼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吗?难道是他自己想太多了吗?但是头儿不是一般爱色的男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像平常的他。 “这件事冉兄恐怕是问错人了,此事我无法置评。或许卫兄心里另有其它打算也说不定。”应该是这样吧,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是吗?头儿该不会是打算帮关燕燕赎身吧?是这种打算吗?就算真的是这样,也该先逮捕夜枭后再来想这些事吧?真是苦恼!他是不是应该劝劝头儿,要是此次又被夜枭逃了,圣上降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我实在是有些口拙,大道理不太会说,铁公子可以帮我劝劝头儿吗?” 怎么劝?她既不是他的亲人,或许在他心里连朋友都谈不上,她有什么立场劝他?若他真的喜欢关燕燕……不自觉抚了下胸口,有些闷。 “冉兄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若由你来劝说或许卫兄还会听听,我与他只是偶然住在同间客栈的房客而已,哪有什么资格管卫兄的私事。” 是啊,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等她回到珠崖,就不可能再见面了。 但是他觉得头儿跟铁公子应该不只是同住一间客栈这么普通的交情而已,不然头儿怎会一听到铁公子被人挟持,连喘口气都没有就赶去救人?而且头儿见到铁公子受伤时脸上尽是担忧神色,就算头儿再怎么富正义感,也不可能对没有交情的人如此在乎。就是冲着这点,他才会想透过铁公子去劝劝头儿,难道他猜错了吗? “我还以为铁公子与头儿这段日子培养了不错的情谊,看来好像是我误会了。劝头儿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真是抱歉跟你提了这些不相干的事。” “你客气了。若是无事,我先回房了。” 回到房里,有些出神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抚着脸上的胎记不发一语。 小姐是怎么了?她跟大胡子都谈了些什么?为何一回房就看着镜子发呆?有什么心事吗? “小姐,你在想些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铁福英抚着胎记的手一顿。她在胡想些什么?竟觉得自己脸上的胎记看起来有些丑陋,是因为他吗?心情有些烦乱。 “我出去走走。” 小姐好像怪怪的!大胡子到底跟小姐说了些什么?好像让她有些心烦?该不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不猜了,直接去问他。 ※※※ “卫公子,我敬你一杯。” 关燕燕艳光照人的脸上尽是娇羞,柔媚勾人的眼神不时看着眼前这个俊酷的男子。 他跟一般上玉春楼的男子有些不同,眼神不带欲念痴迷,言行举止也没有孟浪到令人想闪避的急色。他来过玉春楼好几回了,每回总是指名要见她。听嬷嬷说他是有名的神捕卫子商,为什么他想见她?见了她之后为何总是与她闲聊后就离去?他不喜欢她吗?若是不喜欢,为何总是来见她?没有男人不喜欢她的,他应该也不例外。 “卫公子真是海量,燕燕从未见你喝醉过。”又将他面前已空的杯子倒满。 “让燕燕为公子舞一曲助兴吧。” 轻盈的起身带着一阵香气行经卫子商身旁,她口中哼唱着曲调,配合着曲调舞动着迷人的身段。只见她身软如柳,舞姿如飞雪轻巧曼妙,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野艳又清纯的气息,似引诱又含羞,目光不离卫子商。 卫子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神色没有因眼前的艳色而有所不同。 一曲舞毕,关燕燕香汗微冒,用着手绢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巧笑倩兮地回坐到卫子商身旁。 “关姑娘如此多才多艺,为何要委屈自己待在玉春楼?” 关燕燕闻言,脸上的笑意微敛。“卫公子应该也听说了燕燕的身世,就如坊间传言,燕燕因不忍见养父母被债主逼债所苦,为了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才会卖身至玉春楼。” 坊间确实有此传言,却不曾听闻关燕燕来自何处。 “关姑娘家居何地?想必你一定非常思念你的养父母,若他日卫某路经,也许能代为转达关姑娘的思亲之情。” 关燕燕眼起泪雾,语带哽咽:“前些日子家乡传来噩耗,燕燕的养母因为过于思念燕燕生了场大病,竟就这么离世了;而养父也因养母的离世伤痛不已,从此一病不起,也跟着撒手人寰。” 说完后有些承受不住失亲的痛楚,哭倒在卫子商怀里。 卫子商扶开她,审视着她梨花带雨却仍是动人的脸庞。只见她的眼泪如珍珠般滑落脸颊,楚楚可怜的姿态没有人见了不心怜的。 “没想到卫某只是随口问问,竟触动了关姑娘的痛处,请你节哀顺变,切莫太过悲伤,若是因此伤了身,卫某岂不成了罪人?” 关燕燕闻言,却依然无法控制伤痛的心,泪水仍是掉个不停,忍不住又依向卫子商,似乎想寻求他的安慰。 卫子商在她未及己身之前用掌心轻托她的手臂,将依偎而来的她移坐回原位,语似劝戒的对她说: “关姑娘虽身在玉春楼,却仍是清白之身,可别让卫某坏了你的名声。” 他当真不为美色所惑?既然不是贪图她的美色,又为何出入玉春楼?关燕燕有些疑惑。 “多谢公子为燕燕着想,是我太失态了。”擦干了眼泪,又回复到巧笑嫣然的模样,为他再倒一杯酒。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在青楼的缘敌,她的眼泪竟说收就不再落下,是因为环境让她不得不总是得笑脸迎人,还是她本就善于隐藏自己? “关姑娘可曾想过查明自己的身世?说不定能找到亲人也未可知。” 她叹了口气。“曾经试着找过,但都未有结果,也许我命中注定要孤苦无依吧。”口气有些无奈。 又叹了口气,举杯浇愁,一抬眼发现卫子商的衣领上竟沾上了胭脂,应该是她哭倒在他怀里时不小心印上的吧?拿起了手绢替他擦拭。 敲门声响起,房门应声而开。 铁福英一打开门,映入眼里的竟是关燕燕亲腻地靠在卫子商胸前为他擦拭领上的胭脂。她的心痛缩了一下,踏进房内的脚缩了回去。 “抱歉,我走错地方了。”急忙转身离开。 见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卫子商连道别都没说,快步追了出去。 出了玉春楼,只见她的身影已飞快地跑离他的视线,他加紧脚步急追而去。 铁福英既后悔又气自己,后悔为何听了冉德申的一番话后就像个傻子一样跑到玉春楼去;气自己竟为了所见的那一幕感到心痛。他与她什么都不是,她究竟心痛个什么劲?!真的好气!可恶! 紧追在后的卫子商一靠近她即捉住她的手,阻止她再往前。 铁福英一见他追上来,不想理人地想甩开他的手,却是怎么也甩不开,横眉竖眼地瞪着他。 “放开我。”声调甚是冷淡。 她其实是女子的事至今仍不肯对他吐实,那又为何见到玉春楼令人误解的那一幕要感到如此气愤? “你气些什么?”说出来,对他亲口说出她其实是女儿身。 “我哪有!”背过身不想看他。 “既然没有生气,为何要匆忙离开玉春楼?” 她不是说她走错地方了吗?他与关燕燕正浓情蜜意的相处一室,干嘛要追上她?她好气自己为何要如此在意。 她气得脸微红,手中扇子猛摇个不停,似要扇走心中的闷气,任谁见了都看得出她心里正不开心。 卫子商走至她身侧,她赌气地又想背过身,厚实的手阻止了她,她侧过脸仍不愿看他。 “你赌气的样子真像个女孩家。” 摇扇的手停了一下。她本来就是女子,不用她说他不是早就已经猜到了吗? “我没有赌气,是天气太热了。”有些强辩地说。 他笑了。“我与关姑娘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她只是想帮我擦净领上的污痕!就这么凑巧你刚好同时推门而入,真的是你误解了。” 她又没有问,干嘛向她解释!还有,领上沾的明明是胭脂,哪是什么污痕!房内就只有他们两人,不用猜也知道胭脂是谁沾染上的。而且若是他对关燕燕无意,又何必去玉春楼见她?想到此,心里又是阵阵抽痛。 好像他愈解释她愈不信的样子,该怎么做她才会消气? 想了想,正打算将他去玉春楼的目的跟她说明,此时突然有人大声呼救: “有人落水了!快来人救命啊!” 听见呼救声,两人暂且忘了尚在气恼及待解的误会,同时往发出求救声的地方奔去,只见一名男童掉落河里载浮载沉,情况甚是危急,随时有灭顶的可能,而河边站了一堆围观的人,却没有人敢下水救人。 铁福英见状,一跃入水。她水性本就极佳,一下子就游至男童身旁,一手抱住了男童想往回游,但水中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竟阻住了她的行动,一时之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加上男童害怕,紧抓着她不放,眼看连她也要沉入河里。 不谙水性的卫子商站在河旁看得胆战心惊,逡巡了一下四周有无可用的绳索,刚好有人拿了一捆绳索赶至河边,卫子商接过绳索打了个活结,使力抛至河中。 铁福英抓过绳索,将它套在男童身上,河边的卫子商再使力将男童拉上河岸,一上岸,男童吓得直发抖,抱着双亲大哭出声。 卫子商不再理会男童,看向仍在河中的她。 见男童已平安上岸,铁福英闭气往河底潜下,发现原来她的脚被强韧的水草给紧缠住,拉了许久都拉不开,突然想起了腰上的短刀,抽出短刀将水草给割除,脚一松,整个人往河面浮起。 见她潜下河底许久一直未浮出水面,卫子商心急如焚,不谙水性的他竟想冒险下水救人,才刚如此想时,就见一头青丝先飘上水面,接着她的脸浮了出来,大口地呼吸着,岸上的人都大声鼓掌叫好。 她往岸边游去,尚未触及河岸,已有人将她捞出水面,紧拥在怀里,拥着她的人心跳如雷。她知道是他。 刚憋气憋得太久,胸口仍有些疼痛,她不适地大口吸着气。 有人拿了披风披在她身上,卫子商请人雇了轿子护着她回到客栈。 小喜见她一身狼狈,惊呼:“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皆未回答她,卫子商吩咐店小二帮忙准备热水。 坐在木桶内的铁福英舒了口气,闭眼享受着小喜的按摩。 “小姐怎会出去一会就全身湿透回来?”不是说出去走走吗?是走到哪里去了? 铁福英将刚刚救人的情况跟她提了一下。 小喜边听她描述,心脏跟着惊跳好几下。真是太惊险了!若是绳索再晚些抛到小姐手上,岂不是要没命了吗? 她只是听着小姐的描述便已吓成这样,卫公子人在现场,心里一定更不好受,难怪他刚刚脸色看起来有些糟。 “卫公子好像很担心小姐,一直守在门口。” 她不想谈他,整个身子往下滑,脸没入水里,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小姐?”小喜惊呼,才刚从水里活命回来,干嘛又将自己埋进水里? 门口的卫子商听到小喜的惊呼,本想推门而入,但想起她正在沐浴,又停住了手。 他惊跳如雷的心已平复,但仍忘不了她久潜水底一直未浮出水面时心里不安的感受。她还好吗?从上岸后她就一直捣着胸口大口吸着气,不知是否伤到了肺? 门内的铁福英起身擦干了身子,换上了小喜为她准备的衣衫,不自觉地又盯着镜内的自己。 关燕燕不但生得倾国倾城,且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万种,讲起话来更是娇嗲媚人,若她是男子,应也会为她倾倒;既然如此,卫公子为她所迷倒也是情有可原,她有什么好气的?叹了口气,又抚上脸上的胎记。 小姐又怎么了?怎么跟她出门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她跑去问大胡子到底他跟小姐说了什么,让她的心情变得如此低落,但大胡子死不肯对她说,气得她用力狠踩了他一脚,他痛得龇牙咧嘴瞪了她一眼,她趁着他痛得不及追上,扮个鬼脸就逃走了。打不赢当然就逃喽,她可是用脑袋不靠蛮力的。 “小姐,卫公子还在门口等着,要不要我跟他说一声你已经没事了?” 他应该只是道义上觉得应该照料她吧?既然是道义,可就不好让他太费心了,无不可的让小喜出房门告知他,她已无大碍,也让他早些回去歇息。 小喜才一开房门,卫子商马上迎了上去。 “她还好吗?有没有感到哪里不适?”语气中毫不掩饰心里的担忧。 “已无大碍。她要我转达卫公子别再为她担心,还说若是让你太过费心,她心里会感到不安。”她也不知道小姐为何要这么说,只能照实转达。 她还在气他吗? “让我见她。”他不想让她因误解而疏离。 小喜转头看了眼房内仍在发呆的小姐,掩上门又走回房内。 “小姐,卫公子说他想见你。你要见他吗?” “跟他说我累了,想歇息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小姐看起来不像很累的样子。她与卫公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的小喜不明所以地进房又出房。 “小姐……”才出口就又停住了嘴,想了想应该没关系吧,卫公子应该早就知道小姐不是男儿身。 “小姐说她有些累了,想休息,如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确实是累了,就先让她休息吧,于是交代了小喜: “你家小姐若有任何不适请告知卫某一声。” 得到小喜的应允后,他才放心地回房去。 卫公子明明就很担心小姐,小姐为什么好像不领情的样子?真是令人搞不懂。 第九章 小喜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正在翻阅书册,却不知究竟有没有将书内容看进的小姐。真的不大对劲耶,一整个早上没说几句话,也没有出门的兴致,书翻了半天,却老是在同一页。 “小姐,觉不觉得无聊?要不要小喜陪你去苏府找苏少爷?” 还是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小喜一眼,摇了摇头,又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到底是怎么了?才想开口问她,房门无预警地被用力推开,几名捕快进到房内,什么话也说,捕头一声令下: “捜!” 铁福英诧异地看着他们,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敢问诸位有何事?怎能未经同意擅自闯入住房内?”有些不悦地看着他们将房内的物品扫落一地。 小喜吓得躲在铁福英身后,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想干嘛? “我们接获密报,通报内容写着铁公子似乎藏了一些不属于你的物品,假使通报有虚假,搜查完后自然会还你清白。” 铁福英眼神闪了闪。她被诬告了吗?没想到对手竟是如此凶狠的角色,要不回东西,干脆全赖在她身上。 “找到了!”一名捕快手中拿着一个包袱,递给了捕头。 小喜看了眼那个包袱。那不是她们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房里? 捕头打开一看,全是一些名贵的玉石、玛瑙跟珠宝。 “带走!” “官爷,那不是我们的东西!”小喜急忙解释。 “是不是你们的,到了大人面前再辩解也不迟,全带走!” 一群捕快押着他们主仆二人准备回到官衙。客栈内的人早就被这场大捜索给惊动,全站在房外张望着。 冉德申见他们两人被押出了房,有些讶异上前询问: “李捕头,这是怎么回事?” 被称作李捕头的男子拿起手上的包袱。“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奉大人命令前来捜索,没想到真的在房内搜到这包物品,现在正准备押人回县衙。” 说完后不多作停留,押着人离开。 冉德申见状,有些心急,为何头儿老是在紧要关头不在客栈!不行!他得赶紧去通报头儿才行,出大事了! ※※※ “你还有什么话说?”县太爷坐在堂上,往下看着堂下跪着的主仆二人。 “这些东西不是草民所有,草民是被诬陷的。”铁福英很冷静地回覆县太爷的质问。 “你说是被诬陷的,可有证据?” 铁福英暗自叹了口气。没有人可以证明她的清白。没想到爹提醒她的事真的发生了,都怪她太大意,行事不够谨慎,才会连累到小喜。 “大人,证人都带到了。”一名捕快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堂内。 苏玺善与薛蓉襄才踏入县府衙内,见到跪在堂下的人竟是铁福英,心里惊讶到无法形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是夜枭?是不是抓错人了? 刚刚县府的人上门告知,寻回了疑似被夜枭窃走的失物,要他们上衙门一趟,确认找到的是不是他们遗失的物品,没想到竟会在此见到铁福英。 铁福英发现他们的身影夹杂在来到县府的人群中,在此情况之下她实在无法跟他们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请各位看一下地上的东西是不是府上遗失的物品。”县太爷指着地上打开的包袱。 一群人走向前看了看地上的东西,一致点头表示确实是家中被窃走的物品,唯独薛蓉襄没有点头确认。 县太爷问道:“夫人,里头无贵府遗失的物品吗?” “回大人,府内遗失的物品不在其中。”薛蓉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铁福英,又道:“大人,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年轻人我识得,他不像是会盗取他人物品的贼人,请大人要明查。” “是不是他盗取的本府自有公断。” 圣上下令捉拿夜枭,今日有此斩获,可谓大功一件,必能得到圣上的重赏;至于这名年轻人是不是夜枭又有何妨?东西既然是在他房内找到的,就算他指说他是夜枭,也没有人能证明他不是。 “搜他的身,说不定苏府遗失的物品就在他身上。” 怎么可以!小姐是女子,怎能让人随意捜身,小喜护住了自家主子,向堂上求饶: “大人,是我偷的!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家少爷完全不知情!”情急之下只好胡乱承认是自己做的。 “小喜!”怎么会这样呢?事情怎会走到这个地步?一切都要怪她。 “多说无益,捜身!”县太爷完全不理会小喜,示意搜铁福英的身。 小喜挣扎着想护住她家小姐,却被人推至一旁,眼看小姐就要被捜身,小喜急得哭了出来。 “且慢!”卫子商匆忙赶至衙门,看着跪在地上、眼神有些惊慌的她,心里十分庆幸自己及时赶上,用眼神安抚了下她。 “卫神捕是想干扰本府办案吗?”人可是他捉回来的,难道他想抢功劳? “大人,在下并无此意,请大人听我一言。” 好吧,反正人证物证俱在,听听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说吧。” “多谢大人。大人应该知道夜枭乃是圣上亲下御令务必缉捕归案的重犯,可见圣上有多重视此事,若是不经查明,错抓了人犯,恐怕对大人有害无益。” 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堂上的县太爷,县太爷因为被看穿了心思,有些心虚地拂了拂须,轻咳一声才道: “说下去。” “大人应该知道卫某捉拿夜枭已有很长的一段时日,卫某敢说没人比我更了解夜枭。大人认为以夜枭如此聪颖狡搰之辈,会随意将自己盗来的东西放在身边吗?” 言之有理。堂内的人听了都点头称是。哪有人会笨到明知官府的人正在捉拿自己,还将盗来的物品随意放在客栈住房内,一定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才是。 县太爷见所有人都同意卫子商的话,无法刁难他,只好听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卫某已掌握了有关夜枭行踪的可靠线索,请大人再稍待一会,人证马上就会到来。” 好吧。他倒要看看他的人证是什么人,当真能捉到夜枭,要是他有半点虚言,必不轻饶他。 小喜自一旁跪爬着回到铁福英身旁,抱着她一直哭,铁福英安慰地拍拍她。 “我很抱歉,都是我的错,才会让你受到如此的惊吓。” “我没事,只要小……少爷平安就好。” 过了一会,冉德申也来到了县衙,身边竟然跟了一个大美人——关燕燕。 进到县衙的关燕燕眼神有些闪烁,开始不安了起来。不是说卫公子找她吗?为何带她来县衙? 众人见卫子商所谓的证人竟是关燕燕,都吃了一惊。玉春楼的花魁跟夜枭有什么关系? “为何带我来此?”关燕燕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关姑娘,是我要他带你过来的。”卫子商眼神锐利地看着她,回身向堂上说道:“大人,玉春楼的关姑娘正是卫某所说有关夜枭的关键证人。” 听到夜枭的名号,关燕燕缩了一下,有些惊慌地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说道:“大人,民女不清楚夜枭究竟是何人,不明白卫神捕为何要民女来此。” 所有的男子眼带责备地看向卫子商。像关燕燕这么柔弱的女子,怎么可能跟夜枭有所牵扯?一定是卫子商搞错了。 卫子商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转身向薛蓉襄问道:“苏夫人,请问你是否在搜出的包袱中找到贵府遗失的翡翠玉石?” 薛蓉襄虽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再次清楚明白地当众回覆:“未在包袱内找到遗失的裴翠玉石。” 卫子商似乎很笃定包袱内并无此物,闻言笑着又对薛蓉襄道:“可否劳烦夫人一事?” “卫神捕请说。” “请夫人看一下放在关姑娘腰带内的东西是否就是贵府遗失的翡翠玉石?” 卫子商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转向娇弱、有些畏怕的关燕燕身上。 薛蓉襄走向关燕燕,才想伸手拿取她腰带内的东西,关燕燕突然自己将玉石取了出来,还哭着抱住薛蓉襄喊道:“娘,我是你的女儿啊!” 铁福英与小喜被关燕燕哭喊娘的话给弄傻了,互看了一眼。 薛蓉襄听到关燕燕喊她娘也愣住了。她看着眼前哭到不能自已的关燕燕。她是她的女儿吗?当真是她的女儿? 她与善儿年龄确实相仿,长相却完全不同。虽然双生子确实有可能长得完全不相像,再加上她身上有着她家传的翡翠玉石,她真是她的女儿吗?薛蓉襄一时之间也完全无法辨认真伪。 “娘,我真的是你的女儿!你知道我在万佛寺见到你时心里有多么开心吗?但我不敢认你啊,我现今是玉春楼的花魁,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需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根本无颜认你。”说完后又哭着紧抱着薛蓉襄。 卫子商在铁福英耳旁轻声说道:“你身上应该也有一块翡翠玉石,该是说明你身分的时候了。” 他竟连她的身世都猜到了!铁福英好讶异。只是她是苏家的女儿没错,但她身上并没有翡翠玉石。 “卫神捕,现下这是什么状况?你不是说关姑娘是关键证人,怎会变成认亲大会昵?”县太爷有些幸灾乐祸地等着他解释。 卫子商见铁福英一直未有动静,不禁望向她,见她只是摇了摇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尚有他未料到的事吗? 县太爷见状责问:“你说关姑娘是捉拿夜枭的关键证人,但至目前为止却无法证明此事,该当何罪!” 铁福英见县太爷竟想加罪无辜的卫子商,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大人,请听草民一言。” 还想辩解吗?好吧!就听听他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吧。” “谢大人,其实草民并非男子,而是女儿身。苏家送走的女儿并不是玉春楼的花魁关燕燕,而是民女,为了证明此事,请大人准许民女的婢女回客栈取来一物。” 此话又让堂内的人大吃一惊,没想到铁福英竟然不是男子,还自称是苏家送走的女儿,今日之事还真是复杂啊。 原还在犹豫该不该认关燕燕这个女儿的薛蓉襄因铁福英的话而望向了她,她也正看着她。不知为何,薛蓉襄反而相信铁福英的话,因为她一直对她有着一种难以解释的情感。如果她当真不是男儿,有可能是她的女儿吗? 知道铁福英其实是女子之后,苏玺善也选择相信她。他心里的感觉告诉他,一定是她!否则自己不会莫名地想与她亲近。 “大人,请答应她的请求,让她的婢女回客栈一趟。”苏玺善代为请求。 县太爷拂须想了想,驳回了此要求:“我怎知这不是她的脱罪之词,想趁机让自己的婢女先行逃走再想办法援救她——” 卫子商闻言,正想出言保证绝无此事,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 “竟敢诬赖我女儿是贼!”一名妇人随声步入了县衙。 “娘!” “夫人!” 铁福英与小喜同声喊道,语带惊喜。 这名妇人又是谁?所有的人已被眼前的复杂关系搞得头昏脑胀,已经搞不清谁是谁的女儿,谁又是谁的娘。 “大人,请端来一盆清水,事情必能水落石出。”妇人提出了奇怪的要求。 一盆清水就能水落石出?好吧,他倒要看看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于是命人端来了一盆清水。 接过水,妇人在水中滴了几滴不明液体,此不明液体正是铁福英要小喜回客栈取来的东西。液体溶入水中之后,妇人抽出了手绢,沾了些盆中的水,开始擦拭铁福英的脸。 众人聚精会神又带着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对母女,只见手绢擦拭后的铁福英脸上的胎记竟慢慢消失不见,一张不带胎记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实在太令人惊讶了!根本就是另一个苏玺善!两人简直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苏玺善长得较为斯文,带了些阳刚气息;而跪在地上的铁福英则长相柔美可人,究竟谁才是苏家真正的女儿已无需多言。 薛蓉襄看着铁福英的脸,激动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苏玺善急忙扶住她。 真是她的女儿!她二十年未见的女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但活着,还平安地长大,且生得如此亭亭玉立。没想到她一直近在身边,自己竟全无所觉。她真是个糊涂母亲,竟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含着泪水激动爱怜地抚着她的脸,紧抱住她,口中不停说道: “真的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没有错,她是我的女儿……” 苏玺善走至两人身旁,双手揽住她们,眼中也闪着些许泪光。原来她是他的姊姊,难怪在街上初遇那一日他们会同时伸手想取同一幅画,并不是偶然,而是他们心灵相通。 面对如此激动的两人,铁福英有些慌了手脚,竟不知该怎么回应他们。 “大人,请容许我请教关姑娘几个疑问。”卫子商提出了请求。 县太爷也因眼前的变化而失了主意,挥了挥手要他想问什么就问吧。 关燕燕早已停止哭泣,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卫某有几个疑问感到非常不解,还请关姑娘务必解释清楚以免造成更多不必要的误解。”并非咄咄逼人的口吻,但仍令人感到他即将问出的问题必定不容她有任何不实的回覆。 关燕燕仍是低头不语。 “既然已证实关姑娘并非苏夫人的亲生女儿,还请关姑娘解释何以手中竟有一块苏家遗失的翡翠玉石。” 关燕燕缓缓抬起已无笑意也无泪痕的脸,冷静回道:“我捡来的。刚刚因为突然被质问,心里感到害怕,慌乱之下才会假装是苏夫人的女儿。” “那么再请教关姑娘是在何处拾得此块玉石?又是怎么得知苏夫人送走的女儿身上也有一块相同玉石?”每个问题都切中了要点,若是答得不够真切,一听就能得知是不是谎言。 “我忘了是在哪里拾得的。至于为何会知道苏夫人的女儿身上也有一块相同的玉石,是因为有一回苏老爷在玉春楼喝醉了酒无意间说出来的。”仍是有条不紊地一一回答卫子商的疑问,让人看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 但,卫子商却笑了。“只是听苏老爷说过,却未曾见过玉石,何以能如此笃定身上的玉石就是苏夫人家传的翡翠玉石?关姑娘当真是天赋异禀啊。” 众人也已听出了卫子商话中的意思。好个请君入瓮的妙招!这一问一答,竟拐出了破绽,真不愧是神捕。 关燕燕也明白自己已被卫子商问出了破绽,赶忙改口道:“玉石是上回铁姑娘上玉春楼时掉在玉春楼被我拾得的,至于为何会知道这块玉石就是苏夫人家传的翡翠玉石,是有一回上街时听到街坊的人在谈论此事,好奇心驱使下询问了玉石的样子,才知道原来拾得的玉石竟是苏夫人遭窃的玉石,都怪我一时起了贪念,才会将它留在身边,请大人饶恕。” 好个狡猾的女子!竟能将黑说成白,还将盗窃之罪嫁祸他人身上。 卫子商自放置地上的包袱内拿出一只发簪。 “关姑娘可识得此物?” 关燕燕连看都没看就道:“不识得。” “既然关姑娘不识得,那么即使卫某将它毁损应该也无所谓吧?” 语毕,作势要将手中的发簪折断,没想到关燕燕竟忍不住起了身,迅速欺近他,想一把将发簪抢过。 卫子商早有防备,轻易就闪过了她的抢夺,并将她压跪回地面。 众人因这转折而看傻了眼,没想到玉春楼的花魁关燕燕看似柔弱实则深藏不露,从她欺近卫子商的身手,不难看出她功夫底子颇深。 “终于露出了马脚。关姑娘,不,应该称你为夜枭才对。” 众人又是一惊!关燕燕就是恶名昭彰的夜枭?这教人怎么相信?!如此我见犹怜、娇艳欲滴、国色天香的女子竟然就是夜枭?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众人实在是难以置信。 关燕燕露出了冷笑,用不同于以往的冷然声调回道:“真不愧是神捕卫子商,竟能看穿我的身分,今日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她说的话等同证实了她就是夜枭,县衙内除了卫子商外,所有人都因此话震惊不已,整个厅堂无人发出一语。 县太爷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再次向卫子商求证道:“玉春楼的花魁关燕燕就是夜枭?你确定吗?” “正是。大人不也亲耳听她承认了?” 不复以往娇媚的神态,关燕燕冷眼环视了府衙里尚呆愣未回神的一群人,语带讽刺道:“毕竟大部分的男人只要见了色就忘了带脑,卫神捕是如何猜出夜枭其实是女子而非男儿?”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既然她已承认自己是夜枭,那么告诉她也无妨,于是将在苏府寻得的疑点告诉了她。 “哈哈……”关燕燕仰头大笑,笑自己谨慎一世,却因一个小小的红渍露了馅。 “这发簪是你的订情之物?”所以她才会不舍地想抢夺回去。 “你究竟打探出些什么,就全部说来听听吧,我倒想见识见识所谓的神捕到底有多神。” 不只是关燕燕,所有的人都有些好奇,不觉回过神来,等着卫子商说明他究竟是怎么得知关燕燕就是夜枭,又是怎么查到那么多有关于夜枭的事。 “江湖中的传言,经过口耳相传,难免会有被夸大或是偏离事实的情况发生。但是有一个道理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就算是再怎么荒诞不经的传言,其中必定夹杂了部分的事实,才得以取信人。” 大家听了都觉得言之有理,同意地点了点头,听他再继续说下去。 “有关夜枭的传言并不多,我想大家应该也都有所耳闻。一开始尚未发觉夜枭其实是女子之前,自然会因传言的误导将重心放在男子身上,但发觉夜枭是女子之后情况自然就不同了。请大家回想一下有关夜枭的传言中可曾出现过有关女子的事?” 众人低头思索着,突然有人恍然大悟。 “被富家少爷抛弃的那位姑娘!” 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难道夜枭当真就是传闻中被抛弃的那名女子? 关燕燕凄厉地笑了笑。“好个卫子商,竟能猜得丝毫不差。” 没错!她就是传言中身怀六甲却被抛弃的那名女子。她本想投河自尽,没想到自己被救起,孩子却流掉了;而为了救她,她的兄长却溺毙河中,家中双亲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双重打击,早已年迈且病痛缠身的两老不久后便相继离世,那一年她不过十六岁。 十六岁的她失去了一切,亲情、爱情,甚至连小孩都没保住,她恨啊!恨极了天下的男人,在心中立下毒誓,一定要报仇。 为了报仇,她咬紧牙根,拜师学艺,才短短两年,武艺已快速精进。之后,她离开了师门,断绝与所有人往来;后续就如传言所说的,只是,杀了那个负心汉的人是她,并非她兄长。 为家人报仇雪恨后,她并未就此抹去心中的伤痛,所以只能持续以相同的手法四处盗取富裕之人的家产以填补内心的空虚。想想也真够可悲的,她竟为了那个负心汉给的订情之物泄漏了自己的身分,难道她仍忘不了他?嘴角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 铁福英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却被她恶狠狠地回瞪。谁稀罕她廉价的同情!她,夜枭,才不需要被同情! 众人虽因她的遭遇而感到同情,但是犯了错就必须受罚,这也是不能免的。 “我在追查传闻中的这名女子时,发现了事情的真相;而你出现在玉春楼的时间又与夜枭出现在京城的时间吻合,我才会怀疑你的身分。” 原来如此。没想到追捕犯人需要这样不断地推演、求证,还真是不简单。 “那么你为何将苏夫人的家传翡翠玉石随身带在身上?难道不怕被人发现你就是夜枭吗?”卫子商续问。 上回他至玉春楼时,她为了助酒兴舞了一曲,不小心让放在腰带内的翡翠玉石露出了一小角,当时他心里就已确认她是夜枭无误,只是一直想不通,依夜枭的个性,绝不可能冒着被发现的可能将玉石带在身上。她为何要这么做? 夜枭笑了笑。她本以为这是个保命之计,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她的计划全成了泡影。 “在玉春楼听苏老爷提起有关送走的女儿身上有块翡翠玉石,而此玉石是一对,另一块在苏夫人手中,当时我心里就盘算好要以苏夫人女儿之身避开追缉。本想将玉石带在身上假装苏家女儿的身分认亲隐居在京城,谁想得到竟会出现今日这个局面,只能说是我自己失算了。” 也就是说她夜闯苏府其实是有目的的,并不是随意选定某富家进而窃取财物。没想到她心思如此缜密,连后路都安排好了,若不是今日铁福英刚好在场,也许所有人都会被她骗了也说不定。 “所以你编出的养女身世也是为了认亲铺的路。”肯定地这么说。 夜枭默认。 卫子商又从身上拿出两封书信,正是先前铁福英收到的那两封。 “信是你给的吧?第一封信中画的图究竟代表何意?” 已到这地步,又有什么好隐瞒的。“是我画的。至于何意,问她不就知晓了?”她看着铁福英道。 她确实知道信中的画意。“她是想警告我,她知道她藏在山中溪流下涵洞中的包袱是我取走的。画中的包袱不需我解说,代表的自然就是地上放的这个包袱,而旁边的短剑就是我随身带着的这一把。” 她将前因向众人道来。 前些日子她与小喜到山中的溪流里戏水,她往下沉潜时发现溪底靠近山壁处竟出现一个涵洞,她好奇地往内探去,没想到愈往里头竟出现了一个偌大的天然石洞,洞的顶端自然地形成一个缺口,让日光及月色能从顶端照入洞内。借着快下山的日照微光,她在山洞内发现了这个包袱,没想到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一些珍奇的珠宝。一开始她只是想着究竟是谁将这些东西藏在此处,并未将它与夜枭联想在一起,因而原封不动地将包袱留在原地后就游出了水面。 没想到当天夜里竟出现黑衣人袭击她与小喜。她反复思考之后,隔天一早趁着小喜尚在熟睡中,再次潜入涵洞中将包袱移到了它处。 她心里猜想黑衣人应该就是夜枭,因为夜枭闯入苏府的那一夜她也在苏府——她正是另一名黑衣人。那一夜,她曾与夜枭交过手,虽不知她的样貌,但同样是一身黑衣,再加上包袱内尽是些奇珍异宝,自然而然会将袭击她们的黑衣人与夜枭联想在一起,所以才会将包袱移位。 “为何不马上报官?”有人提出了疑问。 铁福英苦笑,回道:“各位也看到了今日的情况,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之下就报官,难保自己不会被误认为是窃取者。” 大家转头看了看坐在堂上的县太爷,虽然心里想着:说得有理,却没有人胆敢真的说出口。 “至于第二封,不用我解说,大家应该也明白它的意思了。” 众人点头。 “其实你想追回的并不是这些珍宝,而是这支发簪,我猜得没错吧?”卫子商问夜枭。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关燕燕还真想为他拍手叫好。这个男人还真是料事如神,他所猜测的每件事都切中了她的心思想法,简直将她给看透了。 “你到玉春楼并不是真的想见关燕燕,而是为了探夜枭的虚实吧?” “正是如此。”卫子商没有看向关燕燕,反倒看向了铁福英。这就是答案,她应该可以消气了吧? 铁福英明白他正在向自己解释他去玉春楼的原因,不觉红了脸。 苏玺善现下终于明白,原来他们两人之间当真有些什么,但已明白她是女子之后,反倒为自己先前刻意拉开他们的举止感到有些好笑。 真相已大白,关燕燕就是夜枭,夜枭就是关燕燕,如此惊人的事实,明日京城里不愁没有新鲜话题可说了。 “来人啊!将夜枭压入大牢,等候裁决!” 第十章 “娘,你怎会也到京城来了?”被释回的铁福英微带娇态地问着从珠崖迢迢而来的柳青。 “我放心不下,所以随后就跟着出门了。” 看着她养育了二十年的女儿,柳青心中满是慈爱跟满足,一点都不在意是否有血缘,有她这个女儿就够了。 “刚刚在县衙内的那位卫神捕是何许人也?”她将他护卫自己女儿的所有举止都看进了眼里。 “夫人,我跟你说——”小喜话还没说完就被铁福英敲了头,小喜很委屈地向柳青告状:“夫人,小姐她老是敲我的头,害我思考能力变钝,还时常偏头痛。” 她可没有胡说喔,上了京城后她确实常为小姐的事感到头痛不已。 “娘,你别听小喜胡说。她头痛是因为自己喜欢胡思乱想,根本不是我造成的。” 两人开始斗嘴。 “小姐,你这话有失公允,我会胡思乱想还不都是因为小姐隐瞒了许多事导致,怎能说不是你造成的。” 不是才说因为老是被她敲头所以思考能力变钝?此刻讲起话来倒是挺有条理的嘛!才想出言反驳,有人敲了房门。 小喜赶忙去应门,门一打开,薛蓉襄与苏玺善正站在房斗外,应该是来见夫人跟小姐的。 柳青见到是苏家人,起身对铁福英跟小喜说道:“我跟苏夫人有些话要谈,你们出去走走吧。” 等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时,柳青请薛蓉襄就坐,没想到她突然跪在地上向她磕头。柳青被她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赶紧扶她起身,但薛蓉襄就是不肯起身,坚持一定要向她磕三个响头。 柳青有些为难。“夫人这么做我当真承受不起,说起来应该是我们夫妻俩要感谢你才对。英儿她离开你二十年,却一直陪伴在我们夫妻身旁,不知带给我们多大的安慰,你对我行此大礼,不是为难我了吗?” 听她这么说,薛蓉襄才起了身。“我女儿她——” 此话一出口,似觉得有些不妥,又停住了嘴边的话。虽然英儿是她亲生的没有错,但自己却从未养育过她,她怎能在养育她的娘亲面前称她是自己的女儿? 柳青明白她的顾虑。“不打紧,英儿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你是想知道当年我们怎么找到她的吧?” 柳青回想二十年前的那一日。 那一日她与相公路经京城正赶往友人象中,行经一条小路时突然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两人停下脚步,往哭声所在走去,看到了一名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婴,女婴身旁倒了一名已气绝的妇人。两人见状,急忙检视了一下小女娃,没想到不知是何人出手如此狠毒,竟将女娃打成重伤,还将她留在原地。 为了救女娃的命,两人未稍作停留,先护住了她的心脉,快马将她送往熟识的大夫家。大夫一诊脉,摇摇头说道: “女娃伤及心肺,恐难救治,就算勉强救治,应该也活不过一岁。” 听至此,薛蓉襄心痛如绞。出生不满一个月的女娃竟遭到如此重击,若不是被路过的铁氏夫妇发现,岂不是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她心里的感激更是满溢而出,但她并没有打断柳青的话,继续听着她述说当年。 大夫做出了这样的诊断,简直就是判了女娃死刑。 柳青抱起了女娃,女娃因受伤不舒服,抽抽噎噎哭泣着,没有安全感地用她软嫩的小手握着柳青的手指,柳青心里竟涌起一股母爱。她怎么忍心让这么小的她来不及长大就这么离开人世?于是她不放弃,决心要救活她。 铁家老爷与柳青同心,都舍不得这个女娃,因此有一年的时间两人带着女娃四处求医,除了用内力持续灌入女娃体内护住她的心肺外,更是听到哪里有名医就往哪里去,没想到竟让她活过了一岁,两人因而信心大增。 直至女娃一岁半时,遇见了来自异域的一位奇人。听说此人医术极为高明,尚未听说过有他医不好的病,于是他们夫妻俩满怀着希望带着女娃前去求见奇人。 奇人未诊脉,只是看了女娃的气色就断言女娃心肺受损极为严重。他们俩一听,心中甚感惊奇,没想到竟有此神人,连手脉都不需探诊便能道出病因。 奇人写了一张药方交给他们夫妻,交代道:“此药方需连续服用十年,才得以完全治好女娃的病。切记,少服一帖都不行。” 接过药单、谢过奇人之后,夫妻俩结束了带着女娃四处求医的生活,回到珠崖,并帮女娃取名铁福英,正式成为铁家的女儿。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自从照着奇人的吩咐开始调养英儿身体后,她的身子确实逐渐有了起色。为了强健她的体魄,英儿的爹也开始教她武艺。一开始小女孩根本受不住练武的辛苦,哭着说她不要练,但为了她好,他们夫妻俩也只能铁着心逼她练。就在这么药疗跟练武的双重进行下,英儿的身子竟真的痊愈了。 这就是他们夫妻俩捡到英儿至治好她的伤病的全部过程。 薛蓉襄听完柳青的描述后,真不知该怎么表达内心对他们夫妻俩的感激,想再下跪跟她磕头,但她一定不会接受。 薛蓉襄握住柳青的手。“你们不只是英儿的父母,也是我们苏家的恩人,除了说声感谢之外,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两位的大恩大德。” 柳青拍了拍她的手。“夫人……”柳青又改口说道:“如不嫌弃,我就喊你一声大姐吧。” 她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嫌弃呢。 “大姐真的不需多想,英儿是我们的女儿,为她做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薛蓉襄突然想起一事。 “当年捡到英儿时,她身上是否带有一块翡翠玉石?” 在县衙里,只要见到英儿真面目的人,绝不会再质疑她是否就是苏家的女儿,但英儿身上似乎没有翡翠玉石? “先前我曾找人打听英儿的身世,我想应该是被当年打伤英儿的盗匪给取走了吧。” 也是。既然遇上了盗匪,怎么可能放过翡翠玉石这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知英儿对于自己的身世有何想法?她肯认她吗?会怨她当年没有尽力保住她吗? 同样身为母亲,柳青自然能了解她心里所想。 “大姐莫担忧,也许一时之间英儿无法马上接受这个事实,但她是个善良的孩子,过些时日,等她都想明白了,一切自然就会顺理成章了。” 但愿如此。她不求她改姓,也不求她喊她一声娘,只要肯让她陪在她身边就好了,她会同意吗? ※※※ 铁福英坐在沙滩上望着大海发呆。 回到珠崖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她以为回到珠崖后自己应该更能够冷静思考,但她仍然觉得思绪烦乱得什么都想不清,心里也觉得有些思念……思念谁?玺善吗?苏夫人吗?还是……他? 没有知会他一声就回到珠崖,不晓得他心里会如何想? 起了身,脱下绣花鞋,赤足踩在被阳光照得有些暖和的细沙上,烦闷得用脚踢着沙滩上的细沙。一道阴影罩住她,两道影子重叠在沙滩上。 铁福英回过身,望进了一双教她思念不已的黑眸。是他!惊讶且不信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他怎会来到珠崖? 看着她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脸颊,他才发现,从她离开京城后已经有三个月未见了。以往三个月的日子对他而言不过是一转眼,但未见她的这三个月却显得很漫长。 “为什么不等我回客栈就走?” 那一日他因夜枭的事进宫一趟,回到客栈后发现隔壁房已人去楼空,问了店小二,才知道原来她们一早就退了房。 她难道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在她受伤的那一夜,若不是已认定了她,他绝不可能拥她入眠。 “你又没有留我。”有些傻气地回答。 自夜枭一事真相大白,她也恢复女子之身后,他未曾表明过他喜欢她。虽然小喜在一旁很肯定的说: “绝对错不了!卫公子如果不喜欢小姐,怎么可能那么关心小姐。小姐都不知道你入水救人的那一日卫公子的脸色有多糟,还一直确认小姐没有不适才回房。如果这样还不叫做喜欢,还能怎么解释?” “如果我留你,你就会留下吗?”直视着她的眼,不让她逃避。 铁福英在他热烈的眼神盯视下有些难为情地想闪躲。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不让她闪躲。“你知道我为何迟至今日才来到珠崖吗?” 在发现她离开之后,他本想即刻出发追至珠崖的,但想了想,有些事应该要先妥善安排好,再去见她的爹娘。 对于他为了她竟真的来到珠崖,她心里是欢喜的,根本不计较为何迟至此时才来,但既然他希望她问,她就问了: “为什么?” 很满意她这么听话地配合着问他,他带着笑意轻点了下她的唇。 她被他突来的吻给吓傻了,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呆愣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又亲了她一下。 她意识到两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上演这种亲密举动,退了几步,却差点被自己放在一旁的绣花鞋给绊倒,因而伸手拉住了他。 他并没有去拉住她的手,而是环住她的腰,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她有些娇羞地不敢抬头看他;而他则因贪看她羞红的脸,松开环住她腰身的手改捧住她脸颊,让她仰着脸看着自己。 他的松手让她整个人贴在他胸前,她只好用手微抵在他胸上,手掌感受到他微快的心跳。 这个一向沉着冷静的男人竟因她而心绪波动,她愉悦地笑了。 看到她的笑容,卫子商忍不住又想低头吻她,她不从地将脸埋在他胸前,带着羞意地说: “大庭广众之下,不合宜。” 这个海边除了他们两人外,根本不见其他人影,何来大庭广众之说?算了,此次就先放过她,先谈谈另一件重要的事。 “你回珠崖的这些日子可知我都忙了些什么?” 夜枭一事不是早已结案?难道江湖上又出了什么大盗不成?不明白地抬头看他。 “一直以来我习惯了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从未想过要找个地方安定下来,然而现在我有了必须定下来的理由。”饱含深意地看着她。 她听懂了他话中的涵意,也因为懂,所以因他的话而心轻颤着。 “你喜欢有溪流的地方吧?我买的宅子虽然偏僻了些,但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流经,景色也颇宜人,你是否有兴趣想去看一看?” 他形同求亲的话让她又羞又喜,回道: “若我不喜欢又要如何?”故意刁难地问他。 “是不喜欢宅子还是不喜欢我?”他假装会错意地回问,嘴角带着戏谵的笑。 讨厌!明知她问的是什么,还故意这么反问她。 “如果都不喜欢,又要怎么办?”下巴微扬,语气带傲,淘气地看着他。 都不喜欢吗?当真不喜欢?卫子商扬了扬眉,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受伤的那夜一直紧抱着我不放,既然你不想负责,那么我也不勉强你;但你该清楚知道我的为人,该负的责任我一向不逃避,所以只好由我对你负责了。” 什么嘛!到头来不管她喜不喜欢,结果不都一样!不过,幸好她并不讨厌他。好吧,她承认不仅仅是不讨厌而已。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男儿身?”突然转了话题。这个问题她闷了好久,一直到此刻才有机会问他。 “带你去把脉的那一日。” 在玉春楼搂住她纤腰的那一刻,他心里就有了怀疑;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才会带着她去把脉。他那位友人只要根据脉象便能分辨被把脉者是男是女,所以当天真正的目的并非为了确认她是否有病痛,而是为了证实她究竟是不是女子。 铁福英自小就与病痛缠斗,看过的大夫何其多,自然明白有些大夫只要一诊脉便知是男是女。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她并非男子了。 “你是否曾怀疑过我是夜枭?” 她其实是相当聪慧的,虽然不若他只要观察一个人一段时日便能对一个人有颇深的了解,但也算相当敏锐。 “一开始我确实是抱持怀疑的态度刻意接近你,但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就明白你不可能是夜枭。虽然你一直有些神秘,但行事并不狡搰,再加上你身边有个小喜,小喜的个性对人几乎不设防,夜枭绝不可能将这种人带在身边。” 也就是因为一开始的怀疑,所以他才会一直注意着她,谁知这么一注意,就再也离不开视线。 “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先前的我?” 为何这么问?她不就是她吗?京城的她与珠崖的她除了装扮有所不同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现在的你与先前的你有何差别?我不明白你要我回答的究竟是什么。” 怎么会没有差别?先前她脸上画上了胎记,而今脸上洁净无瑕,他不觉得她先前脸上画上的胎记很丑陋吗? “你不讨厌我脸上有胎记吗?” 这是什么问题?跟喜不喜欢她有何相干? “现在的你也好,先前的你也罢,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同。若绝美如关燕燕,但内心却满是狡诈心思,这样的美一点都不动人。” 听他这么说,她真是开心极了,于是下定了决心。 “我们何时去看看你买的宅子?” 卫子商闻言,笑开了,蹲下身抬起她的脚,帮她将脚底的细沙拍净,再帮她穿上绣花鞋。 “穿好鞋就可以出发了。” ※※※ “小姐,你走慢些。”哪有孕妇走路像她这般快的,吓得小喜赶紧追上。 “玺善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我迫不及待想见他。” 真是的!玺善少爷又不会跑掉,有必要这么心急吗?要是姑爷见到她走得如此之急,不吓坏才怪。 走入大厅,铁福英一见着许久未见的弟弟,开心迎向前想抱住他,但挺着大肚子的她想抱人还真是有些困难。 苏玺善见状,赶忙先扶她坐好,等她坐定后,有些惊讶地发现她的肚子看起来不像才怀孕六个月,反倒像即将临盆一样,这么大的肚子没问题吗? “怎么不见姊夫?” 说起她家相公,可是个大忙人,连她一天要见到他都有些困难。 他们成亲之后,为了不想因公差而聚少离多,她家相公决定转行从商,不再过着追捕犯人的日子;但是谁料得到他不仅追捕犯人在行,做起生意来更是丝毫不含糊,才短短一年间,经丝路透过安息的商人将丝织品卖至海外,赚进了大把银子。 从商的原意本是为了多陪陪家中的娇妻,结果反倒让他变得更忙碌,将她摆在家中无聊地闲晃。想了想,她好像从昨夜到现在都还未见到他的面。才如是想着,就见他走入了大厅。 “你来了。”笑着跟苏玺善打了声招呼,再望向坐在一旁的妻子,不知她为何皱着眉看他? “怎么了?不舒服吗?是孩子又踢脚了吗?”摸了摸她的肚子,安抚一下肚里的小家伙,可别让他娘吃太多苦。 “是有些不舒服。你昨夜有回府里吗?”嘟着嘴不开心地问。 终于明白她的不舒服是因他而起,他有些无奈地说: “我回府时你已经睡了,今早有很重要的买卖要谈,所以未等你醒来就先出门了。别生气了,怀孕期间要保持好心情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自从她怀孕后变得比较敏感,情绪波动也比较大,卫子商耐心地哄着她。 她也很想保持好心情呀,可是,是他不配合,至少要让她每日都见得到他,她的心情才好得起来。 “是生意重要还是我跟宝宝重要?” 知道她这回气得不轻,不是三言两语哄哄就能了事。卫子商抱起她因怀孕而有些笨重的身子,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早已习惯他们如此旁若无人、举止亲密的小喜,帮大厅内的他们都倒了杯茶,准备了一些糕点,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一旁也才刚新婚不久的苏玺善倒是看得挺兴味的,当自己在见习一般直盯着厅内的两人瞧。 “今日我不忙生意了,在家陪你,你说这样可好?” 话才说完,冉德申就步入了大厅。“头儿,刚送到的这批织绣品质大有问题——” 冉德申话还未说完,铁福英就回道:“你处理便是,他今日休陪妻假。” 什么假?他倒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假可以休。他这个光棍是不是也该讨个老婆,也来休个什么陪妻假的?眼神开始寻找小喜的身影。 “这些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我今日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留在家中。” 这还差不多。铁福英展露了笑颜,亲腻地环着他的颈项,瞧着他说: “我家相公近来实在太过操劳,好像有些瘦了,待会吩咐厨房炖个鸡汤让你补补身。” 有陪妻假可休又有鸡汤可喝,早知道这般好,他也该早早娶妻才对。 冉德申想着,又看了看屋内外。小喜跑哪去了?怎么未见到她? “你在找什么人吗?”铁福英问道。 冉德申搔了搔头,回了声没什么就出去忙了。 “我看最近咱们府里又要办喜事了。” 夫妻俩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苏玺善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道: “谁的喜事?” 先前她就发现小喜与德申两人虽然老是斗嘴,但是只要一刻不见对方又马上寻着彼此。她私下问过了小喜是不是对德申有意?刚开始她打死不承认,直到她骗她说,他家相公好像帮德申找了个不错的姑娘,她才心急地点头承认。 “小喜与德申。” “是该办一办了。”柳青与薛蓉襄自屋内步出,柳青出声说道。 “娘,你气色真不错,看来在这里住得挺习惯的。” 苏玺善这一趟除了是来探访姊姊、姊夫,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娘在这里过得如何。 打从薛蓉襄寻回女儿,又与柳青结为姐妹后,为了让她跟女儿多亲近,柳青便邀她去了一趟珠崖,一同打理女儿的婚事。 面对此情况,一开始铁福英是不习惯的,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一直称她苏夫人似乎有些过于疏离,但要她喊一声娘她又喊不出口。 薛蓉襄自然明白她心里的思虑,因此并没有强迫她喊娘,只对她说:“喊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把我放在心里就够了。” 直至有一回薛蓉襄外出时,不慎被路边的蛇咬了一口,幸好那条蛇并无毒性,没有造成生命危险,可这么一咬,却让铁福英心急之下脱口喊了娘,薛蓉襄听她喊了她一声娘,感动到泪流不止,直说她此生再无遗憾。 从此两人血浓于水的亲情就在相处当中自然而然流露,就如柳青所说的,时日一久,一切便顺理成章。 婚后的铁福英没多久便传出了好消息,两位母亲担心女儿第一次怀孕,怕她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在放心不下的状况下,两人又相约一起搬来女婿家中一同照顾女儿。 “家中无事吧?你爹跟二娘都还好吧?”前些日子为了善儿的婚事回了京城一趟,本来善儿的爹此回也想跟着前来的,没想到云娘居然怀孕了,让老来得子的苏昌廷开心不已。 “娘,您不需担心,家里一切都很好。” 看着眼前和乐的众人,铁福英满足地依偎在卫子商怀里。姓苏也好,姓铁也罢,一家人就是一家人。 ※※※ 夜里,挺着大肚子的铁福英有些难以入睡,肚子压得她有些不舒服,连翻身都有些困难。 “不舒服吗?”察觉她仍未入睡,躺在她身侧的卫子商问。 铁福英抚着肚子问他:“假使我肚里怀的是双胞胎,你会如何?”她一直觉得肚子里怀的应该是双生子,才会六个月就挺得如此大。 “看你挺着肚子如此辛苦,若真的怀双胞胎,当然是再好不过,怀一次孕就够了,我不希望再看你受苦。”厚实的手与她的手交叠在她的肚子上。 “对于苏家有关双生子的祖训你有什么看法?”她想问的是这个。 没什么看法,只是巧合加上没遇见高明的大夫。 “小孩至两岁不会行走也不说话确实不常见,但并不代表就如传言中僧人所说的牵扯至灵魂这种灵学的事。因为你,我曾好奇地问过帮你把脉的那位好友,依他的说法,应该是所谓的发展迟缓,也就是小孩的行为能力比一般的孩子发展来得较为缓慢,但只要细心照料,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连这种问题都问得如此详细,可见他真的非常在意她。很想侧身抱住他,但肚子实在是太大了。 “相公……”有些略带困意地喊他。 “嗯。”听她的声音应该是有些困了,侧身轻抚着她的肚子,要肚里的小家伙也好好睡,别吵娘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声音愈来愈小。 卫子商将耳朵凑在她嘴边,想听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 “我不难过自己是被送走的双生子之一,就是因为被送走,为了寻亲,我才会遇上你……”说完后就睡着了。 卫子商抚着她肚子的手稍停了下,过了一会又继续抚着她的肚子,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心里其实很感激夜枭,就是为了追捕她,我才会追至京城,与你同住一间客栈。” 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唇,还有她隆起的肚子。 浮萍已生了根,抓着了地,不再漂移。 后记 有关于书中所提到的几个地名在此做个简单的注解。 珠崖,位于今中国的海南省。 安息,波斯帕提亚王国,今伊朗境内。 此书的发想其实是来自于想写一本有点悬疑的故事,角色的安排上不算复杂,但为了制造一些疑点,有几个角色是带着双重身分,如女主角铁福英与夜枭关燕燕;所以书的一开头,出场人物看似很多,但实际上有些角色是重叠的,不知有没有因此让读者看得有些混乱? 或许有读者在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故布疑阵也说不定。那么只能说,真的太厉害了!若真的看穿了,也请看在我如此认真写这个故事的份上,就当作不知情地继续将它看完吧,感谢喽。 每回完成一本小说,就有一件令我感到头痛不已的事——该取什么样的书名才能贴切表达小说内容情境?头痛呀! 反复想了又想,如各位所见,最后决定选用《谜情神捕》。 因女主角本身像个难解的谜,才会让男主角对她起了疑心,进而生情,因此才会用了“谜情”两字。 写完这个故事后,下一个故事会是什么?现代?古代?什么时候写?会不会又偷懒,休息了好一阵子才又动笔?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有好的故事构想,一定会再次触发我动笔的欲望。 最后,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