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看招》 第一章 这是孙家的餐厅。华丽的水晶吊灯垂吊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餐桌之上,餐桌上一大盆新鲜的香水百合正沉默地吞吐着芬芳,精致的白色瓷盘上有五星级厨师准备的牛小排,沙拉是清晨时管家派专人从有机农场限时送来的有机蔬菜,现烤的面包正大肆勾引着食客的味蕾,盛着海鲜浓汤的锅里不断上扬着氤氲的白色清烟。 这无疑是个该大快朵颐的场景,在场的人都该好好吃它一顿,才不致辜负这顿美食后所有工作人员的辛劳。对孙世祁而言,人生除了美食和赛车之外,实在找不到几桩有趣的事。 于是乎,他不得不在他富有、却苦闷的生活里找些乐子,比如说,眼前他的父母正气呼呼地坐在餐桌前,不必等他喝完饭前酒,他们一定会吵起来。 果不其然,餐桌上,钱龄龄对老公孙正皓大吼:“我不管!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孙正皓一脸不耐烦。“我要交代什么?你全身上下穿的、戴的都是我交代的,我还要向你交代什么?” “这么多年来你在外面怎样胡来,我都忍着,可是这次你太过分了,竟然在外面给我生出一个杂种来!”钱龄龄决定了,这一次,她绝不轻易退让。 孙正皓把碗重重一放,指着钱龄龄。“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谁是杂种?” 钱龄龄仰天冷笑。“哼,这还用我说吗?那江秋艳的女儿不是杂种是什么?” 孙正皓起身,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跟你说,她是我孙正皓的女儿,你胆敢再骂她一句杂种,你试试。” “哼!再骂她十句、百句都不是难事,你想听?”她尖声叫道。 孙正皓扬起手正要往她脸上挥去,却被一只手牢牢握住,孙正皓望着儿子世祁,大声喝道:“放手!我今天非要教训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不可!” 世祁的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用嘴努努后头。“奶奶来了。我们还是坐下,心平气和地好好吃顿饭吧。” 孙奶奶怒目望着儿子和儿媳妇。“你们两个真是不像话,见面就吵,也不怕下人看了笑话。难得世祁今天生日,特别叫你们回来一起吃顿饭,瞧你们在孩子面前吵成什么样子了!” “妈,您要给我作主,正皓外面的狐狸精生了一个小狐狸精,他竟说要办领养手续,还要让她把户口报到家里,他这样不是很过分吗?”钱龄龄把她的不平又讲了一遍。 孙奶奶瞪了儿子一眼。 “先吃饭。吃过饭你们三个都到我房里来,我有事情要宣布。”说完,餐桌上一片鸦雀无声。 孙正皓上次听到老妈宣布事情是三十年前,当时他父亲刚过世,老妈一句话就让他接掌了动力汽车集团的事业。 老妈是业界有名的女强人,所做的每一件决策几乎没错过,也正因为她从不出错,所以他对她始终敬畏有加。 钱龄龄同样对婆婆畏惧三分,想当年她是红极一时的女星,为了孙正皓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只为了能嫁他。 她知道婆婆心里其实是反对她嫁给正皓的,可当年婆婆只对她淡淡说道:“我们正皓在感情上是个不安分的男人,今天的保证不能保存到明天甚至更久。如果你真要嫁给他,一定要考虑清楚,一旦孩子出世,你们便必须为了家族利益维持至少表面上的和谐,绝对不许离婚;如果真闹到离婚,你必须同意不拿半毛钱赡养费以及放弃孩子的监护权,如果你可以接受这样的婚姻,也愿意签下这份婚前协议,你们就去结婚吧。” 她当时是真心爱着正皓的,所以答应了。这些年因为他的花心,外遇一桩接着一桩,早把她对他的爱给消磨殆尽;可因为当年她执意要嫁,所以不管正皓做得怎样离谱,她也只能隐忍不吭声。可她这位婆婆的心机也真够深沉,不管正皓这些年在外面闹过几场外遇,他们吵得有多凶,婆婆从不曾替她说过半句话,想来今晚婆婆也不会替她主持什么公道,她早就不去抱任何期待了。只是大家都知道动力集团真正的老板是她婆婆,所以她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她的独生宝贝儿子世祁想;她就算心里头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做做表面功夫,尊重那位精明到不输给鬼的老女人。 孙奶奶李宸凤穿着合身的水蓝色改良式旗袍坐在按摩椅上闭着眼睛,听到三个她要见的人鱼贯进来房里后,张开眼睛淡然地轮流望着他们三人,然后将眼睛定在世祁脸上。 世祁在奶奶沉默却又专注的注视下不知怎地竟感到有些发毛,他有预感,有件不好的事情正要在他们家发生,果不期然,他听到奶奶缓缓说道: “世祁,你已经三十三岁了,也该成家了。” 闻言,孙世祁脸色一变。 他的生活态度或许懒散,但他绝不天真。 他不会蠢得以为他奶奶只是随口说说,像别人家的奶奶那样有事没事净把这种事挂在嘴上叨念着当装饰,聊表对孙子婚姻大事的关切等等。 他那严肃寡言的奶奶对于不痛不痒的废话从不浪费时间说上一句,所以她会这么说,表示铁定还有下文。可不管怎样,他总不能连挣扎都没,就直接投降了吧? 所以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接着用比新闻主播还要好听的声音说: “奶奶,可是我的生涯规画里没有结婚这一项。” 李宸凤闭着眼睛,以极缓、极轻柔的声音说道:“我想,你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这件事我提出来,并不是和你商量,而是要求。如果你觉得要求这两个字眼的强度还不够,你不妨将它当成命令来理解,就不会误会我的意思了。” 从奶奶那轻柔无害的声音中听到那不容反驳的坚定,令当妈的钱龄龄感到毛骨悚然;因为婆婆那笃定而从容的态度让她联想到蜘蛛,而他们三人都陷在婆婆的蛛网里,没有人能挣脱。 世祁试探地接着问:“但奶奶您为何忽然提出这个……嗯,要求?” “因为我想让你成家后马上接掌动力集团总经理的位置。”孙奶奶缓缓说道。 世祁狠抽了一口气! 第六感告诉他,他必须誓死抵抗。“不!奶奶,不管怎样也该由我爸来接继承人,怎么会是我呢?更何况,我……我根本没做好准备。” 正皓同样狠了抽一口气! 怎么不过一顿饭时间,他的世界瞬间就要塌了?! “妈,世祁说得对,他从来没有在基层磨练过,这样贸然把总经理位置让给世祁,他会把动力搞倒的。而且我现在把动力经营得好好的,接棒的事应该不必急于一时吧?” 孙奶奶张开眼睛望着儿子,依旧是不愠不火缓缓说着:“古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当动力总经理三十年来外遇不断,整个家从正月吵到十二月,从初一早上吵到除夕夜,吵到世祁对婚姻无感,试问你连搞好自己的家庭都成问题了,你怎会以为你能把事业给搞好?” 正皓不服气。“我哪里没把事业搞好?” 孙奶奶闭着眼睛继续说道:“这三十年来,你开立子公司掏空动力公款五十一次,其中有四十次是给外面女人的分手费,有十次是转投资失利;唯一一次转投资赚钱,让你补回这五十一次的缺口是和三华轮船的合作案;但是你可能到今天还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三华的七个合作对象中被挑中吧?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三华的大股东是我。因为担心你把动力搞倒,所以在最关键的时候,我拉了你一把。” 正皓闻言,忍不住冷汗直流。 一直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掏空案,想不到老妈竟然全都知道!更可怕的是她竟可以忍耐这么多年的时间都不说。 他打心里感到害怕,用着极虚弱的声音说:“但是妈,不管怎样,我至少非常努力地想过要把亏空的钱给补回来,但你把集团交给世祁,等于把钱投进水里,噗通两声,什么都没了,就算你愿意,其他股东会同意吗?” “你把动力搞成那样,股东都没说话了,世祁是孙家的长孙,接棒是天经地义的事,股东们要是反对,就把他们的持股全部买回,这有什么难的?”李宸凤轻柔说道。 钱龄龄站在一旁听着。她真搞不懂这么重要的事,在李宸凤那温吞轻柔的声音下像是在讨论晚餐的菜色似的,竟也能把家里两个大男人搞得那么激动、坐立难安,那景况看来实在有些诡异。 眼见老爸和奶奶谈判破裂,世祁也急了!他干嘛好好的悠闲人生不过,整天去公司看那些无聊到足以致人于死的公文和开那些足以让人打哈欠打到抽筋的冗长会议? 他必须再奋力一战。“奶奶,其实爸说得对,我不仅毫无实际经验,还资质欠佳,是很有可能把动力给弄得关门大吉的。”世祁对自己的无能再补充说道。 李宸凤听完世祁的话,无可避免地笑了出来。“资质欠佳?但你可是留美的企管硕士不是吗?” “唉呦,事到如今,奶奶,我也不想瞒你了,我会拿到那个学位,是因为我花钱请枪手帮我做作业、写报告,要不我大概再念个十年、二十年都没办法毕业的。”世祁衷心希望奶奶能让他坦白从宽。 钱龄龄紧张得拉着世祁的衣角。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儿子!自己说自己笨,这到底是遗传到谁?她怎么越看越糊涂了。 “请枪手你是一定会请的,但能知人善任,人家又愿意帮你,那就是身为领导人本该具有的基本能力啊。不管怎样,至少论文是你自己写的,那就表示那几年你书终究没白念嘛。”孙奶奶说。 他觉得头皮微微发麻。 “你、你怎么知道那论文是我自己写的?”世祁开始起了怀疑,接着他好像开窍似地大叫:“那些帮我写作业的那些人,难道都是你派去的?” 李宸凤神秘地笑着,没有答话。 现在孙世祁终于明白了,当年那些平日帮他写报告、让他去约会、去玩的哥儿们,竟会在奶奶下了最后通牒,必须拿到学位的那一年,突然大家约好似地一起撒手不管他,害他那年为了啃书,心急如焚的程度活像世界末日那般。原来那些人全是奶奶派去国外进修的。厚!奶奶对当年还相当稚嫩的他竟下得了这种毒手,真是够阴狠的。 “可是,奶奶,如果我拒绝──”他话都还没说完呢,就被一双冷洌如刀锋的眸光给切断了后面的话语。 糟!看来是点到奶奶的死穴了! 李宸凤对孙儿微笑着。“我知道你要说现在是民主时代,要听听你的心声那一套。但我已经听了你三十三年了,你也该依奶奶一回。如果你拒绝,我会很生气喔。真让我气坏了,你猜猜我打算怎么做?” 世祁抠着额头。“怎么做?” “我只好止付你每月三十万元的生活费,收回你爸的总经理职务,然后找个专业经理人来打理动力集团,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搬到乡下过几年清心的日子。想想,嗯,也不错。你考虑看看,我也不想逼你。”孙奶奶眼里露出悠然向往的神色,缓缓说道。 嗯,奶奶这招可真高明。不管他选择同意或不同意,所有责任都会落在他身上,眼下将计就计会是个比较可行的办法,反正能拖就拖,拖到情况恶劣,奶奶还是会出面收拾。瞧!他爸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唉,一皮天下无难事嘛。 世祁笑着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好吧。但是奶奶,你要给我一些时间,因为我现在又没对象,而结婚是件大事,总不能草率决定,您说是不?” 孙奶奶点头。“很合理的要求。你要多少时间才够呢?” 世祁毫不考虑,脱口便道:“三年。”当然要三年。他要克服他的婚姻无感症,还要找个连续相处三个月还不厌烦的女人,想来根本难如登天好不好。对呀,仔细一想,刚刚才跟奶奶要三年,似乎太少了。 “好了,就给你三十天。如果你不依,就当你不同意接掌公司,那就照我刚说的备案方式去办理。” 啥? 三、三十天?!他刚说的应该是三年没错吧?!敢情是奶奶听错了,三年耶!这……三年再怎么砍也不会砍成三十天吧!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奶奶,再确认一次:“三十天?” 孙奶奶认真地点点头。“没错。三十天。” 这事换作是别人,铁定会抗议,可他知道这事抗议一定无效,他奶奶精明至极,他可以以性命保证,她根本是铁了心要这么做。 这件事可真是荒谬得紧,他压根儿没本事反抗奶奶的决定;可他同样没本事、也没意愿扛起奶奶费尽心思要他扛的责任,不知奶奶到底在坚持些什么,这才是整件事有趣的地方,于是乎他露出俊美无俦的迷人笑容。“奶奶,你今天送我的这份生日大礼,也未免太贵重了吧?” 李宸凤神秘地笑着,不发一语。 钱龄龄对婆婆的决定倒是感激的。她知道,正皓一旦卸去总经理职务,再去掉经济大权,为了重新得到婆婆的信任,他肯定会安分些,不再到处去拈花惹草;而把责任加在她儿子身上,让他不要终日游手好闲,也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 整间屋里,就两个女人觉得这是个对的决定。 “好了,我想睡了,你们都出去吧。”李宸凤挥着手说。 孙家两个男人却因这事垂头丧气地像两只斗败的公鸡走出房门外。 钱龄龄却是掩不住的得意神色。要不是怕惹丈夫儿子不高兴,此时,她根本、根本想高歌一曲,以庆祝她的好心情。 *** 说到好心情,在海边度假的人理当会有个好心情。 可躺在太阳伞底下、戴着墨镜、穿着白色衬衫的丁品臻却是满脸无聊地听着旁边躺椅上已滔滔不绝说了快一个钟头的男人讲话。 “老大,我没骗你,这真的是个很不错的case,你考虑一下,我们商议商议,接啦。”麦可李卖力地说得嘴角全是泡沫。 丁品臻却完全不为所动,闭着眼睛,当他是只唱着饶舌歌曲的蚊子。 “如果得手,我们可以拗到很多很多好处。你想想,孙世祁可是动力集团的少东耶。” 品臻眯着眼睛望着蔚蓝的天空和远方大海激起的白色浪花。 唉,好端端的一个美好清晨全被这聒噪的家伙给霸占住,她实在很无可奈何。 “麦可,你还记得我的工作原则吗?”品臻终于转头望了他一眼。 “记得啊。工作时绝不休息,休息时绝不工作。”麦可提高警觉地回答了一句。 “咦!还有一句咧?”品臻再追问。 “没了吧?”麦可坐起身来,因为这样要跑比较快。 “喔,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可以帮你恢复记忆。”品臻拿起沙滩鞋。 麦可机警地马上起身往前飞奔,怕被她击中,还不忘要跑s型路线。可那只白色沙滩鞋仍是毫不留情,咻地一声,不偏不倚掷中他的后脑勺。 他揉揉后脑,他有预感,他要不赶紧把标准答案给说出来,老大将会有下一波攻击。 于是,他急忙转身,将手圈成圆筒状大喊:“老大!我想起来了!那就是钱不花完,绝不接案!” 品臻见他不再装傻,遂把手里的另一只拖鞋放下,再优雅地躺回躺椅里。 麦可弯腰捡起老大的“武器”,走向她,苦着一张脸低声说道:“但是老大,你的钱虽然还没花完,我的钱却像我的上半身一样,已经光溜溜了耶。” “你也真他x的太会花了吧?二十几万耶,才多久?全花光啦?”品臻的眼神犀利得很。 “唉呦,老大,啊我就有家累咩。小倩吵着要结婚,吵着要买订婚戒指,我总要安抚安抚她,要不就只好选择跟她了咩。” “什么?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刘小倩看得上你,你没跟老天磕头谢恩就很过分了,还讲得自己有多委屈似的。” “当然委屈。眼看我就要失去自由走进婚姻的坟墓了,怎么能不委屈。”他摇头晃脑地说。 品臻点了根烟,吐出一口清烟,在袅袅烟雾中皱着眉望着他。“闹出人命了?” 麦可难得正经地点头。“嗯,都一个半月了。” 品臻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说: “既然你都要当爸爸了,也该从良了,咱们干完这票就收手。你刚是说动力集团的少东是吧?他叫什么名字?” “孙世祁。” “孙世祁。好,我记住了。你回去准备资料,我们明早十点事务所见。” 麦可闻言,喜出望外,五指并拢对品臻敬礼。“是,谢谢老大!” *** 孙家的大厅里,世祁和管家福伯正在下棋。 世祁眼睛盯着棋盘兴奋大喊:“将军!” “啊,少爷,我又输了。”福伯说。 “你今天是怎么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世祁问。 “没有,少爷,是您多心了。”福伯把棋子规矩地在棋盘上摆好。 “你分明有心事,说来听听吧。”世祁望着老管家。 福伯低垂双眼,半晌才缓缓说道: “少爷要我在网路比较大的社群网站上贴您要的征婚启事,我昨晚已经全部贴上了。” 世祁点点头。“那就好啦。” “可是……”福伯欲言又止。 世祁扬眉。“可是什么?” “一早我去收信,信箱已经被应征者给灌爆了。”福伯说。 “这么踊跃喔。”听福伯谈起这件事,他全身忽然变得很没劲。 “电脑部分,我已经请人修理好了。只是,少爷,那封征婚启事我们要不要先撤下来?” “随你处理吧。” “少爷,我已经把应征者的资料都列印下来并且造册完毕,看你什么时候要和应征者商谈,我再来联络?” “嗯,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这就上楼去看你准备的名册,你待会儿先帮我打通电话叫叶特助到二楼起居室来。” “那您今天不去公司吗?” “唉,公司多一个我少一个我没差,可是没办好奶奶交代的事情,我可是会被她扫地出门的,这样你该清楚该先办哪一桩了吧?” “是的,少爷。”福伯被世祁那无可奈何的表情给逗笑了。 说好要挑名册里想应征动力集团少东的新娘,世祁却整个人趴在椅子里,边吃葡萄边看赛车杂志,只有他的特助叶明立低着头很认真地在帮他过滤对象。 “喔,真是夸张的咧,身高165,体重48,近视六百度,还有轻微听障,世祁你快过来看看!” 世祁凑近他身旁,听明立继续说:“你看,她还戴着牙齿矫正器呢,简直丑到爆!竟还有那胆量寄这么多封应征信来。福伯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就是这女的同时投了太多应征信才把信箱灌爆,就该直接把这个丑女删掉就好,还放到名册里,真是!” “福伯没做错什么,他只是真实呈现应征者的数量罢了。” 明立把那个戴着牙套、叫吴英美的女孩放到淘汰的那一堆里去,继续翻看他觉得可以的对象。 世祁却笑着拿起那张叫吴英美的个人资料,仔细研读了起来。不过因为她只有高中毕业,只在家里帮忙卖金纸,所以很快的,一张纸就把她自己介绍完了。 世祁望着那张照片,实在不明白这位吴小姐到底哪来惊人的勇气及自信,怎么会一口气投这么多应征信? 难不成她疯了? 奶奶明明知道他不想结婚,却要他在三十天内结婚,奶奶也疯了,这整件事根本就疯狂到底! 那女的说她从小就想嫁入豪门体验不同的人生经验,可却又是个听障加大近视眼? 世祁不觉笑了起来。 这件事就他一个人闷就不好玩了。 “明立,别找了,我决定娶那个叫吴英美的,你帮我拟一份婚前协议书带去给那位吴小姐看,她要是同意,我们就在十五天后公证结婚。”说完,他狂笑着下楼。 叶明立却像当机了一般,惊讶地楞在原地,久久不能恢复。 福伯听少爷的吩咐替叶特助送碗“压惊茶”,才进门就见他果真还呆在原地,遂摇摇头帮他把电脑打开,找出婚前协议书的电子档,再推推他的肩。“叶特助,少爷在楼下等你的文件呢。” 明立抓抓头,像是醒了过来。“文件?喔对,婚前协议书。” 十五分钟后。 明立把婚前协议书的空白表拿下楼给世祁看,只见上面写着: 婚前协议书 立协议书人孙世祁(以下简称甲方),吴英美(以下简称乙方),兹为婚后双方应遵守事项,同意以下之约定: 一、婚后双方应共同维系彼此之名誉,不做出让对方难堪及违反法律之事情,如有违反,遭受名誉受损之一方应赔偿名誉受损之一方新台币壹仟万元。违法情节若过于重大,无过失之一方得提出离婚要求,另一方不得拒绝。 二、婚后除必要之公开场合,甲、乙双方须共同出席者外,其余时间双方均不得干涉及过问彼此之生活细节及行动。 三、婚后甲方每月一号给乙方十五万元生活费,乙方应撙节使用,若超过此数额,乙方不得向甲方索取。 四、婚后若甲、乙双方因个性不合,只要一方提出协议离婚,另一方不得拒绝。提出协议离婚者如为甲方,甲方须支付乙方新台币壹仟万元离婚赡养费,乙方对此金额不得异议或提出高于此金额之要求。提出离婚要求者如为乙方,乙方不须支付甲方任何金钱。 五、婚后甲方若未提出夫妻履行义务之要求,乙方不得要求。甲方若提出履行夫妻义务之要求,乙方得拒绝。 六、婚姻有效期间,甲、乙双方须同住一处,惟彼此之生活起居及健康,应由甲乙双方自行负责,双方不负互相照顾之责任。 此协议书一式两份,由甲、乙双方各执一份 甲方: 住址: 乙方: 住址: 中华民国  年  月  日 恐婚的世祁看完这份文件,点点头,还算满意,抬头望着明立。“你去会会我的新娘,签好协议书再去法院申请公证,等事情都办好了,你再通知我。” “你要上哪儿去?”明立问。 “你忘了我后天在香港有个赛车联谊赛?” “你今天就要飞到香港去?” “对呀。人生苦短,不及时行乐怎么对得起自己。”说完,微笑着走出门去。 明立耸耸肩。“真难得他看得开。但是福伯,我就不懂,换作是你,你会撇开一堆美女不娶,去娶个其貌不扬的丑女为妻吗?那个带出去能看吗?” 福伯微笑着。“叶特助,你听我一句,美丽的妻子不好照顾啊。” “唷,言下之意,你也同意你少爷那疯狂的决定不成?” “我们少爷不疯狂,他是只沉睡的狮子,等他醒来,一切就会不一样了。”福伯说。 “难怪世祁这么爱护你,你们这一对,还真是世上少有了。” 福伯望着院子里世祁走向车库的背影。 他当管家当了大半辈子,也看过不少人,他有自信自己是不会看走眼的。 第二章 世祁第一次和吴英美见面是在两人要公证结婚的前一个小时。当吴英美从明立的座车下来时,他看见一个绑着两条长辫子、戴着黑色胶框镜片、穿着一身粉红洋装、正露出戴着牙套腼腆笑容的女孩;接着下车的是一个同样戴着黑色眼镜、穿着白衬衫黑西装裤的中年人;只见那中年人下车后扶着吴英美向他走来,是到那时候他才发现吴英美的左脚有点瘸。 天哪!这就是他的新娘吗? 她不只丑,还老土的可以,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还是个瘸子! 有时候在脑海里计划一件有趣的事是一回事,可当真的面对却又是另一回事。他望着那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孩,竟打从心里感到一股自我厌恶。 他很清楚自己挑选这个女孩的原因无非是想羞辱他的家人,因为他们让他陷入这样的局面;可是,不管这个有着多重身障的女孩是为了什么原因想要嫁给他,他都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实在开得太大了。 他记得资料上说吴英美只有二十二岁,他突然有股冲动想劝退这个女孩,可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呆望着他家的宾士车开进停车场,奶奶和爸妈接着下了车,当他看见父母见到吴英美时那惊愕的眼光,他突然了解到——一切都太晚了。 倒是他奶奶还是和以往一样冷静,她平静地轮流望着吴英美父女,再转头看着世祁。“她就是你要娶的人?”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是。”他说。 “不!”钱龄龄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她的宝贝儿子怎么能娶这样的女孩为妻?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妈!世祁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者干什么,何况结婚是……” 李宸凤低喝一声:“够了!” 钱龄龄只能暂时闭嘴,可还是不忘摇着老公的手臂要他阻止这件荒唐至极的事。 孙正皓只好柔声喊着:“妈。” 李宸凤只是举起手,便让正皓闭上嘴巴,她说:“世祁都三十三岁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吧?孙世祁?”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世祁脸上。 只见他平静地望着奶奶的眼眸答道:“是的。”不然还能怎么说? 李宸凤遂微笑对吴英美的父亲伸出手。“亲家是吧?我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当长辈的也不好干涉太多,孩子们高兴就好,您说是不是?” “亲家奶奶,您说的是。”吴爸爸说。 “嗯,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法官应该在里面等我们了,我们进去吧。”李宸凤说完,自己带头先走进去。 世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完成这个婚礼的,他就是没有一点现实感,只是听从奶奶的安排,先是一行人上餐厅吃饭,饭后听见奶奶命自己向岳父告别,然后让司机送他回家去。 岳父?他反复练习着这个陌生名词。 看来他真的变成一个已婚的男人了,真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时间才才能适应这个新身份。 更糟的是,他突然有种很深的罪恶感,所以自从替吴英美戴上婚戒后,他就不敢多看她一眼。 现在他只希望赶快回家去,然后结束这噩梦般的一切。 但回到家,他才知道他太天真了。 奶奶不知何时已命人将他的房间重新布置过,严然变成一间喜气洋洋的新房。 两人分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一人盘踞着一张沙发,他不敢看吴英美,不敢牵她的手,当然更别提碰她了。 她就这样真实地杵在他眼前,仿佛时刻在提醒着他,他是个多么恶劣的人。眼看时间分秒过去,心里的不安随着不断不断延续的安静,简直折煞人。 最后,吴英美推推眼镜,张开戴着牙套的嘴嗫嚅着对他说:“我很困了,我可以先睡吗?” “喔,当然,你睡吧。”他尽可能的表现出他的善意。 等她上床后,他一直忍耐地在沙发上等着,等到她睡着了,他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将房门轻轻带上。 他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慢慢走到离他房间最远的西侧客房,正要开门,管家福伯正好开门走了出来。 世祁吓了一跳。“福伯,你怎么会在这里?” 福伯轻描淡写地答道:“我想少爷应该会体恤少夫人的身体太过疲累,所以应该会另外找个幽静的房间,所以我过来看看这个房间还缺些什么。现在我都准备好了,少爷您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了。” 世祁张开手臂抱着福伯。“天哪,福伯,在这个家里头,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少爷,请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福伯慈祥地笑着。 世祁放开福伯。“谢谢你,晚安。” “少爷晚安。”福伯对世祁颔首后便离开走廊,回到他自己的寝室休息去了。 而在新房这一边,原本睡着的英美坐起身来,缓缓步下床,在化妆镜前坐下,拿下她的牙套和眼镜,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保养品对着镜子轻轻搓抹着,等完成了所有保养的程序,她拿出迷你笔电传了封e-mail,内容是:一切按计划进行中。 这晚是孙世祁和吴英美的洞房花烛夜,可两人却分睡孙家豪宅东、西两个角落的房间。吴英美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早就呼呼大睡去也。 孙世祁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想到要和吴英美一室就够教他坐立难安了,要是再和她同寝,他铁定会疯掉。 不如明天一早趁家人还没起床就溜出国。问题是,该飞去哪里呢? 嗯,飞到法国找小姑姑好了,离得远远地,好来个眼不见为净。心里有了这层盘算之后,他找出护照,简单收拾一下行李,稍稍感到安心,打开电脑开始玩起线上游戏。 或许是玩得太晚,隔天,他竟然睡到福伯来请他下楼吃早餐。 当他张开眼睛看见福伯穿戴整齐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刻,才惊觉大事不妙! 他立即坐起身,紧张问道:“现在几点?” 福伯恭敬回答:“七点三十分。” “老夫人、老爷夫人和少夫人都在餐桌上等少爷一起用餐了。”福伯瞥了一眼他床脚旁的行李,冷静说道。 他迅速拉起棉被,重新躺回床上。 “告诉他们我发烧伴随剧烈头痛,请他们先吃,我晚点会自己去看医生。”他对管家说。 福伯微笑着。“是,少爷。我这就下楼说去。” 福伯才转身,世祁马上又坐了起来。“不成!这样他们会一起上来看我,发现我睡这间房,又是一阵大惊小怪。算了,下去一趟好了,明天再走也不迟。” 福伯微笑点头,好像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谁知,这顿早饭正是他灾难的开始。 吴英美的座位就在他旁边,他的对面是老妈,他几乎无法避免地将妈妈狠狠怒视吴英美的收进眼底。 老爸只是面无表情地吃着饭,仿佛餐桌上的一切全与他无关。 吴英美像是收到斜对面眼神中那恶意的攻击,暂时离开美味的浓汤,抬起头来,随即被钱龄龄的眼神吓得掉了汤匙。 孙奶奶冷静异常。“福伯,请帮少奶奶换套餐具。” “是。”福伯利落地办好这件事。 此时,钱龄龄望着吴英美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这会儿可把吴英美给吓得连果汁都打翻了。 福伯马上趋前处理善后。 世祁望着英美那因困窘而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感到于心不忍。 “妈,你这样一直盯着英美看,叫人家怎么用餐?” “你还有脸说!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家庭吗?给我找这样的媳妇,一通电话叫我们赶去法院看你公证,你是不是故意想把我们气死啊?你说!” 钱龄龄越想越气,被儿子这样一责备,极度不满的情绪整个爆发出来。 “我不过是听奶奶的指示,你有什么好不满的?”他没好气地说。 李宸凤冰一样森寒的眸子扫向世祁。“是我的指示还是你自己的决定?你心里清楚。既然已成既定事实,再多的争论也于事无补,大家最好及早面对现实对大家都好。还有,我不希望人家说孙家的婆婆不会善待媳妇。龄龄,请你注意你的态度。” 李宸凤一说话,所有的人都低着头吃饭,气氛异常安静。 吴英美用过餐,见大家都没走,东张西望显得有点忐忑。 孙世祁像是发觉她的不安,转过头去以最和善的态度低声对她说:“你回房去吧,有任何需要告诉福伯一声,他会满足你任何的需要的。” 英美一脸茫然,像是没听清楚他的话。 世祁知道她有轻度听障,在她耳边提高音量:“你先回房去,想吃什么、用什么或想玩什么,告诉福伯,他会帮你准备!” 英美这会儿听懂了,乖巧地应了声“是”,随即以笨拙的动作离开椅子,一跛一跛地回房去。 钱龄龄绝望地看着儿媳妇的背影。 世祁发现奶奶也在看英美,不同的是她脸上有种神秘的笑容,那种笑容让他觉得颇为诡异。 第六感告诉他,似乎有不祥的事即将发生。横竖他也用过餐了,所以尽速离开现场才是明智的决定。 可他才一动,奶奶突然叫住他:“今天我要召开临时董事会,宣布你从明天起担任动力集团总经理。等一下你和爸爸一起出席董事会议,下午就到设计部把你原先的主任工作交接给明立。如果真有需要,你再另外找个人当你的特助吧。” “啥?今天?不会吧?奶奶,你真有必要那么急吗?”真是晴天霹雳啊!他正为娶了吴英美给烦得想出国去散散心,奶奶竟要他今天就接动力总经理的位置,这不是存心玩死他吗? “那爸怎么办?”他立即想到应该把老爸推出来当挡箭牌。 “你爸有两个家庭要照顾,还有一家他自己成立的子公司,还要带你接任总经理的职务,我相信他必然忙碌得很,你就甭为他操心了。”奶奶凉凉道。 “奶奶,我不是懒惰才这样说,我实在是对经营公司没丁点儿兴趣。”世祁说道。 孙奶奶睨着他。“或者你对身无分文的苦日子比较感兴趣?” 唉,又威胁他来了。为什么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两全其美这回事呢? 他百般无奈地起身。“是!我最最英明的奶奶,我怕极了,我不要过没有钱的苦日子,我这就去公司奉献我毕生的心力?o.k?” 孙奶奶笑着点头,像是满意极了他的答覆。 *** 开完临时董事会,世祁随孙正皓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对着老爸的脸突然有点五味杂陈起来。“爸,到底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孙正皓满腹感慨地拍拍儿子的肩。“你奶奶这样打算也没错啦,你也三十三岁了,是该收收心,给你一个磨练的机会。” “可是我……”真的不行啊。世祁在心里os。 “你放心,老爸的旧班底全留给你,他们都是老前辈了,会好好教导你的。”正皓跟儿子说。 “那你呢?” “你没听奶奶讲,要我好好经营我自己开的子公司吗?” “不如我再去求奶奶请她收回这个决定。” “唉,算了!你认识你奶奶没有我久,相信我,她是下了决心要让你接棒的,要不她也不会赶在这节骨眼上宣布这件事。你听话,好好干,别辜负奶奶一片苦心,知道吗?”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设计部当主任的时候,根本成天和明立一起混日子。他只对赛车有兴趣,对其它的事根本提不起劲,现在却硬要他接棒,好歹他们是亲骨肉,他当真一点都不可怜儿子的处境吗? 没错,孙正皓狠心地转身走了出去。 孙正皓有他自己的麻烦和问题要解决,他确实看不出来他那个身高一七八、美国企管硕士毕业、长得一表人才的三十三岁儿子到底哪里需要人帮忙。倒是他自己很需要老妈的帮忙,可是她看来似乎已经放弃他了,他嘴里不说,可心底竟有些慌。 事到如今,世祁还能怎么着,只好深呼吸面对现实了。 上午才开过临时董事会,下午奶奶就交代他召开主管会议,他坐在主席座位上看着已经属于他的所有一级主管。 他仿若置身于全是收容老男人的安养院,而他正是那名心不甘情不愿的院长。 不晓得以前为什么没发现,公司这十五名主管当中有八名是爷爷时代留下来的元老,在他左边的阿贵伯公据闻和奶奶同学,那不就……七十三岁了? 再往右侧瞧去,他认得出来这七名是老爸的爱将,最年轻的应该是平叔,他前天才奉老爸之命参加平叔的五十五岁生日寿宴。 而重点是,这种会议怎么开? 坐在那里打盹的是他的远东伯公,坐在门边闭目养神的是他寿生舅公,在他右手边的全是他老爸的死党,他小时候叫到大的叔叔伯伯。 唉,他还不如干脆喊声散会,请大家回办公室睡觉还来得实在;可他在毛面玻璃纤维墙下,看到一双穿着黑色短跟高跟鞋的腿,他认得那双腿,那显然是他亲爱的奶奶阁下驾临,专程来看他把主管会议主持得怎么样了。 他只好拉拉领带,轻轻咳一声。“那么,各位主管,请先简单扼要报告一下业务概况吧。” 他记得他有特别加重简单扼要这四个字的语气,但显然没有人听进去。这个业务会报,他们竟然、竟然整整开了四个小时! 散会后,他的感想只有四个字,那就是:浪费生命。 走回总经理办公室,秘书送来一杯茶;他坐下来认真打量这个办公室,四面木皮镶金黄色的墙面,黑色小牛皮沙发,气派豪华的红松实木大办公桌,蓝色地毯,光可鉴人的酒柜,配上景观绝佳的落地窗,大致符合老爸高调奢华的风格,就只差一名美女秘书,就几乎完全符合老爸的口味了。因为老妈的坚持,所以老爸只能拥有一名又胖、长得安全,可办事能力完美至极的秘书,也不知老妈是上哪里找来的。可是他坐在老爸的软皮座椅里,总觉得自己是老爸的代理人,完全没一点真实的存在感。 他很快就知道,他没办法待在这个办公室里,因为他就是会感到一股压迫感,别说做事了,他根本连好好呼吸都觉得困难。 所以他先深吸一口气,然后走了出去。 李宸凤像是知道他会走出来似的,站在总经理室门口微笑望着他。 “想上哪去?” 他虽然有种深沉到底的无奈,可是还是露出和奶奶一模一样的悠闲笑容来,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望着他家最有权力的女人说:“奶奶,你相不相信磁场?” 孙奶奶点头。“嗯哼。” “这个办公室的磁场和我不合,坐下来感觉头昏眼花,我看我还是搬回顶楼的设计总办公好了。” “胡扯!我请师父看过了,这个办公室最符合你的命格了。我想,你大约是不喜欢里面的装潢风格和敏慈阿姨。办公室可以重新整修,秘书你可以自己找。记住!现在你就是动力集团的总经理,不管那些主管是什么长辈,只要是公事,你负全责,也就是你说了算,他们的意见你可以参酌,不喜欢可以全然不理。你只要牢牢记住一件事,我们动力集团负有养活三百多个家庭的责任,只要记住这一点,你的经营方向就不会偏离得太远。”李宸凤穿着黑色套装,表情严肃地告诫着世祁。 他奶奶一向沉默寡言,对他更是从不说教,可今天突然这么严肃,对他讲这么多话,让他多少感到有股压力。 他直接看进奶奶有些灰蒙的眼里里。“你当真不怕我把公司搞垮哦?”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他笑笑,然后转身回他隔壁间的总裁办公室。 他扯着嘴,学她露出那种神秘的笑容。 真不知道她这样笑着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胡思乱想,因为秘书阿姨正在叫他回办公室听电话。 *** 翌日,吴英美接到麦克李的简讯通知:一切准备就绪。 她冷静地躺在孙世祁原本的床上,如她所料,她扮的丑样成功骗倒孙家的所有人;孙世祁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总之从结婚那一夜起,就没再回过自己的房间,对她则是能躲就躲。孙家实在是太大了,除了吃饭,他们几乎碰不到面。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让她忍不住有些微的不安。撇开心里那小小的疑虑,她看看时间,嗯,再过一个小时,孙家的人就会全部离家,那时她唯一要担心的是那个福伯,他不容易糊弄,必须小心应付。 要怎样才能既维持笨拙的形象又可提出想单独出门而不被反对的理由?她瞄到放模型汽车的桌面上有素描纸和笔,只好用左手紧握笔身,歪歪斜斜的写着:福伯,我要回家看爸爸,一晚就好,可以吗? 写完,她把纸紧握在手上,等福伯敲门进来问她有什么需要。她无聊地浏览着墙上几张赛车海报,不得不承认,孙世祁这纨绔子弟很有眼光,这几张海报确有收藏价值。她站在这个阳刚的房间里看着房间的摆设,白色的床组,浅蓝色大理石地砖,这的确是个宽敞且令人俨然放松的房间。 这几年,因为工作的关系,她跑过很多地方,睡过很多房间,却是第一次有人会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虽然不能排除孙世祁是因赌气故意娶一个身障的人所以产生了罪恶感,但他的慷慨倒是教她印象深刻。如果换作是她,再怎样也不会让出充满个人隐私的房间给一个几乎完全不认识的人。 门外有细微声音传来,她马上坐好。 福伯敲门走了进来。 她怔怔地望着他。 “少夫人有什么需要吗?”福伯端详她那张看来有点紧张的表情。 她伸出右手,打开被她捏得皱巴巴的纸条。 毫无疑问地那纸条是要给他的,福伯拿起纸条打开来看,随即会意。 他牢记着少夫人有轻微的听力问题,所以他提高音量说道:“我跟少爷报备一声,马上给您答复。” 说完福伯鞠躬退出房门。 凭他阅人无数的经验,他总觉得这位少夫人浑身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可这么想的时候,又不由得产生一种道德上的心虚,因为她看起来无疑就是个身障人士,神情还总是那么惶惑不安着,难道他竟冷漠到只觉得身体健康的人看起来才对劲吗?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手机都接通了,传来少爷那慵懒的声音。“福伯啊,有事吗?” “少爷,夫人想回娘家住一晚,方便吗?” “喔,ok啊,她高兴回家住多久都ok啊,我没意见,不过要记得安全送她回到家。”他心里的罪恶感在他决定以丰盛的物质弥补她之后,早已得到缓解。事实上他还有些高兴,能找到这种不吵、不闹、安安静静不会找他麻烦的妻子,正是他所要的。 “知道了。”福伯说完,关上手机,走向世祁房间,对苍白着一张脸正望着自己的英美大声说道:“少夫人,少爷同意了。您准备一下,我先去请司机备车。” 说完,他颔首,再度极有礼貌地退出房间。 吴英美扶正镜框,眼神闪过一抹精光。 很好,一切都在她的算计内,接下来她该进行下一步了。 *** 而这厢的孙世祁,车子正要开进公司的停车场,忽然见到有人穿着黑熊装站在车道入口处发传单。 嘿,这倒新鲜,动力集团又不是百货公司,怎么会有人站在这里发传单? 警卫见少东的车正缓缓停下来,担心挨骂,赶紧跑出来赶人。 “走!走!走,不要在这里发传单!” 世祁不慌不忙地把车停在两人面前,对窗外伸出手。“你在发什么传单我看看。” 黑熊用着毛茸茸的手递给他一张传单。 世祁看了看。“喔,赛车比赛啊,嗯,这个有意思。” 他再度对发传单的黑熊伸出手,极其友善地说:“这里车多危险,传单都给我吧,我找人帮你发完。” 黑熊忙不迭地将传单都交给他,点点头表示感谢之后就走了。 世祁把传单交给警卫。“把这些拿去公告栏,让有兴趣的人自行取阅吧。”说完,咻地将车飞快开往地下停车场,留下警卫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车影。 九点。 世祁刚走进办公室,屁股才刚坐下,会计部的季主任就出现了。 “报告总经理,昨天的业务报告,我因为到高雄查账,所以没能及时向您报告,所以如果总经理方便的话,我现在向您报告今年的会计报告。” 这个……没报告就算了,犯得着这般执着吗?不过再怎样季志刚是奶奶的人,他无论如何眼睛也得放亮点。 世祁俊美斯文的脸上绽放一抹笑容。“当然好。您请说。” 然后,季主任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上一季公司利润偏低的分析。世祁翻了一下会计主任替他准备的会计报表,厚厚的有十来张,看得出来季主任很投入在那些数字里面,眼镜都滑到他的鼻头上了,也不动手去推一下。世祁必须稍稍自我控制一下,才能压抑住那股想帮季主任推回眼镜的冲动。 他无聊地盯着墙上的时钟,看着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他判断,照季老这种报告的速度,大约还要半个小时才能把这些报表全部解释完毕,放他甘休。 他听着什么负债比、现金流量……不知不觉就掏出那张赛车的宣传单,真想现在就在赛车场上奔驰,将这一切抛诸脑后。 但想归想,他还是只能忍耐着,最后终于熬到季主任说:“总经理,以上是我的报告,不知总经理有什么指示没有?” 指示? 他等季老说完,等到快要变成一尊化石了,哪里会有什么指示。 世祁微笑点头。“不,季主任您讲得非常好,我完全没问题。” 没问题? 怎么会没问题? 他刚刚明明跟总经理报告的是今年的财务状况欠佳,今年度研发的新车,因为原物料上涨的关系,成本上扬高达一成,目前还在持续上扬中,如果设计部及行销部没有因应方案,很可能会蚀掉去年及今年预估的利润,这兹事体大,他是来问总经理有什么腹案没有,总经理怎么有些答非所问呢? 基于职责,他决定向年幼的总经理再作进一步的说明。 世祁意料到季老的意图,立即起身先他一步宣布:“散会!” 说完,他推开门,决定去洗手间洗把脸,之后绕到设计部喝一杯咖啡再进来。 季老无措地看着世祁的秘书阿姨。 “算了,季老,总经理毕竟年轻,总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消化这一切嘛。” “唉,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季老无奈地摇头苦笑。 世祁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扯下领带放到口袋里。洗好脸,他看着镜子里那一脸无奈的自己。 这两天他都在尽义务,再不出去透透气,准会闷死。 掏出口袋里的车钥匙,他愉快地抛着那串代表着欢愉玩乐的钥匙把玩着,不过,该上哪去呢? 才想到要找明立跷班一起去,后来想想不行,这两天奶奶盯设计部盯得可紧了。嗯,既然明立走不开,不如他就到那家正在周年庆的赛车场绕绕,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决定了,他便毫不迟疑地按下电梯,开出他的黑色保时捷,趁停红灯,他拿出dm看一下上面画的山区地图,开始往目的地飞驰而去。 他边踩油门,边享受着风呼啸而过的那种自由舒畅。自从娶了吴英美后,他有好久没有这种自在快意的感觉了。 想想这几天,他遭逢人生剧变。 先是莫名其妙结了婚,再莫名其妙当了动力集团的总经理,唉,他这莫名其妙的人生,算了,不想也罢,就让风吹走他阴郁的心情吧。 他稍使劲,车子瞬间加速,就在他正享受着人车一体的忘我境界时,车子忽然冒出黑烟,接着开始打滑,他冷静地驾驭着方向盘,避免自己连车一起跌落谷底;因为车速实在太快,他不敢踩刹车,只能利用轮胎的抓地力,沉稳地控制好方向盘,最后车子在一个大弯间,他只有一秒的时间可以决定要跌落山谷或撞上山壁,最后他选择以四十五度斜切角度撞倒一棵树,用以阻止车身那已然失控的速度。 最后如他所愿,正是他要的角度,车子卡在树及山壁之间,安全气囊瞬间胀开。 他无可奈何地抱住安全气囊,吁了口气。 ok!这场灾难总算稳住了。他推推车门,不能动。大约是卡住了,好吧,只能请求道路救援了,他困难地从身上掏出手机,但眼角一抹红色的车影呼啸而过,他好奇抬眼望去。 唔,红色的保时捷。 真不知该说是拉风还是骚包,真想看看开这部车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色保时捷的车主没让世祁失望,车子很快倒车到他车旁来,车主是个女孩,留着大波浪长发,白皙的脸上戴了一副墨镜。 见世祁正在看她,她倒也大方,取下墨镜,似笑非笑地回视着他,凤眼里露着三分揶揄、三分笑意,还有三分不经意的勾引。 世祁不得不承认,那样一双笑中带媚的眼睛让他心动。他仔细打量她,这女孩的五官清秀中不失纯真,但因为她眼里流露的玩世不恭,却添了几分狂野,那是一种矛盾的气质,竟能在一个女人身上同时呈现,不由得让他对她产生好奇。 “需要帮忙吗?”那询问的声音清脆悦耳。 “谢谢!”他求之不得。 女孩利落地下车,从车后座翻找着工具箱。 世祁见她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及褪色蓝色紧身牛仔裤,身高约一六五的她骨肉匀称,牛仔裤裹着浑圆紧致的臀部及修长的双腿,白衬衫漏扣了两颗扣子,她什么都没露,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唯一教他不平的是,明明说要帮忙,她却没替他开车门协助他下车,而是先打开引擎盖检查车子的线路,然后关上引擎盖,性感的嘴唇低语着:“油箱有裂痕,油大约漏光了,你还是找人来拖车吧。我走了,拜!” 听到她要走,他提议:“载我一程吧。” 她银铃般笑着,走到他身旁嗲笑说:“如果你受伤了,我就载你一程,可是你人好好的啊。而且,”她倾身,微嘟着嘴说道:“刚你的眼睛可一直都没安分过喔。”说完,她转身就往自己的跑车方向走。 世祁笑笑,对着她的背影喊着:“谁说我没受伤?” 女孩转头。“嗯?” “从被你拒绝的那一刻,我的心可就在淌血了呢。”他笑说。 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我是孙世祁,介意让我知道你的芳名吗?” 她勾住他的眼,以非常挑衅地语气答道:“邱雅芳。” “邱雅芳。”他念着她的名字。“好,我记住了。你载我下山,我请你喝一杯,然后我们来聊聊……你这辆保时捷?” 她以最灿烂的笑容甜甜对他说道:“可是我的车从来不载男人,尤其是你这种油嘴滑舌的男人。不过,看在这辆保时捷的份上,我拉你一程吧。”说完,她从工具箱里拿出拉绳,将两部车套牢,等他熄火后,便缓缓拉着他下山。 这画面一定非常劲爆,要是奶奶看到了,不知会怎么想? 他们一红一黑的保时捷双双快到山下时,邱雅芳要他刹车,她解开维系两部车的缆绳,走到他身旁说道:“这里应该可以找到可以帮你的人了,我要走了,拜拜!” “不要这样,留个电话,让我有机会谢你。”他很诚挚地说。 “我不是帮你,只是喜欢你的保时捷,不愿它晾在山上罢了,所以,这件事你就别放心上了。拜!”说完,坐上自己的车,潇洒地扬长而去。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车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潮中。 他让人把车拖到修车厂,叫司机来载他回家,在快回到家的路上,他突然看见吴英美把一张椅子摆在路中间踮着脚尖望着树上,不知道在忙什么。世祁来不及阻止,司机也没察觉那是少夫人,对着她大按喇叭,只见她吓得从椅子上落下。 世祁咒骂了一声:“快停车!” 他快步下车,蹲在吴英美面前。“你没事吧?” 吴英美坐在地上紧张地望着自己的脚掌,还不忘要摇头回应他。 “我看看。”他捉起她的脚掌,拿出手帕轻轻擦掉上面的尘土,只见大拇趾插进一根木刺,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拔出那根木刺。 五分钟后,他对她一笑。 “好了,没事了。我们一起坐车回去吧。” 英美摇头。 世祁想她大概吓坏了,只好对司机下令:“你先回去吧,我们自己慢慢走回去。” 等车子走远,世祁牵她起来,很亲切地问她:“你在做什么?” “啊?” “我说你刚在看树上的什么?” “喔,有一窝新生的小鸟,但是摔下来一只,我把它放回去,想说看看它是不是好好的。” “唔,这样啊。”他也往她说的那窝鸟窝瞧去。“它看来有点害怕,不过母鸟有在照顾它,我想应该没事了。” “喔。” “英美?” “嗯?” “我送你到大医院去,看看能不能把你的耳朵治好,这样你就可以清楚听到声音,车子来时也比较能察觉,比较不会发生危险,你说好不好?”他提高音量说道。 开什么玩笑!那她岂不是压穿帮了。 她脸色发白,猛摇头。 “你害怕啊?那过一阵子再说。饿了吧,我们回家吧。” 英美穿好自己的鞋,因为大拇指有点痛,所以她跛得更厉害。 英美摇头。 世祁劝她:“伤口虽然很小,可是我们还没擦药,万一因为摩擦发炎就不好了。我背你,反正不到一百公尺就到家了。” 她看着他宽厚的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趴在他背上,发现那真是一个舒服的好地方,竟然舒服到比她自己的床还要舒服。啊,她舒服的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有种他们真是一家人,正要一起回家吃晚饭那种温馨感。 这还是她孤独人生中少有的经验呢。 第三章 他跷班又发生车祸的事,在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用过那令人难熬的沉默晚餐,奶奶冷静地宣布:“你们两个跟我到书房来。”正皓和龄龄立即起身。 孙奶奶带着一丝不耐,转头更正道:“不是你们两个,是世祁和英美。” 闻言,英美吓得又打翻了汤碗。 钱龄龄忍不住又骂:“哎呀,真是笨得教我心烦!” 正皓低声喝止:“你少说两句!” 她偏不!钱龄龄变本加厉地扩大音量:“应该少说两句的不是我,是妈!你看看,我们世祁发生车祸已经够倒霉了,有什么事不能等到他痊愈了再说,非得急在一时?也不想想我们刚用过晚餐,这不是存心让大家消化不良吗?” 孙奶奶原本已走到客厅,听到这话,又折回餐厅望着儿媳妇,温吞说道:“我想给你一个忠告。要避免消化不良,东西可以少吃一点,但是话太多,有时候会替自己招来耻辱,那就不只是消化不良那么简单了。” 钱龄龄闻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餐厅里鸦雀无声。 李宸凤的修养很好,很少对人讲出这么严重的话,可见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世祁抱抱妈咪,默默安慰她一下,接着对英美比了一个请,然后两人默默跟着奶奶上楼。 到了奶奶的书房,李宸凤要他们两人坐下。 “世祁啊,你有没有到医院照过x光?确定身体都没有问题了?” “是的,奶奶,都照过了,我没事。” “身体没受伤就好。你都那么大的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要不咱们家将来要靠谁呢?还有,英美啊,你既然都嫁到我们孙家俩了,就要学着多帮帮世祁,可千万不要替他惹麻烦,如果将来你真做了不该做的事,奶奶可不同意喔。” 帮……他? 世祁张大眼睛望着奶奶,随后挨到她身边低语道:“奶奶,你就别为难人家了,她、她都这样子了,是要怎样帮我?” “你别吵,我等着英美的话呢。”李宸凤望着英美。 吴英美低头不语。 “恩,英美,奶奶还没听到你的回答呢。” “英美知道了。”吴英美缓缓说道。这老太婆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她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盯得她心里直发毛。 “世祁啊,你这媳妇……”李宸凤突然停下话,定眼看着英美。 吴英美心里一惊,只好屏住气息,积极寻思应对方法。 幸好孙奶奶又接下去说道:“娶得不错,你可得要好好把握。” 吴英美暂时松了口气。不过,这老太婆比福伯更精明,她刚讲这话似乎是针对她而来,看来这个案子必须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世祁则是满脸无奈。对一个又丑又瘸的女孩他该把握什么啊,奶奶是不是突然间糊涂了? 孙奶奶看着他们两人,不觉好笑。“好啦,你们的表情干什么这么凝重呢?既然世祁的伤没有大碍那就好,倒是你们刚结婚,怎么没听说有到哪里度蜜月的计划?” 闻言,世祁的脸都绿了。 奶奶,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恩,怎么不说话呀?”李宸凤脸上露出几分淘气的兴味。 “呃,这个……嗯,我刚接手公司,有许多事都还不懂,更何况大男人应以事业为重,度蜜月的事就以后再说吧。”世祁急中生智,更瞎掰出奶奶铁定爱听的话来。 李宸凤拍拍手。“讲得真好。那你可要记得你今天跟奶奶说过的话喔。” 吴英美低着头,用脚尖轻踢着地毯的毛。想想这家人真是虚伪的可以,明知道彼此都在演戏,还弄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好啦,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房休息吧。对了,世祁,我让福伯把东侧的客房给锁上了,你今晚回自己的房间睡吧。”李宸凤温吞说道。 听在英美和世祁耳里,简直是警铃大作! 可两人都知道多说无益,只好闷闷地走出孙奶奶的房间。 一般新婚夫妻回到房间不外乎聊天和亲热,但世祁实在不知道自己和吴英美会房间后到底要干嘛。 吴英美也不清楚他们两人回房后可以做什么,但她倒是很清楚他们不能做什么。例如,她不能和他上床和聊天。关于这一点,她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兴趣缺缺,所以上床这个可能性大可删去。 倒是聊天可能会是他唯一的选项,但她身为诈骗集团的首领,非常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毕竟他是她下手的目标,能不和他说话就尽量不说话,一来可以避免任何感情的羁绊,二来可以避免泄漏些许蛛丝马迹,这可是诈骗的最高指导原则。所以一回到房里,坐在沙发上,她开始假装打盹。 世祁真不知道她整天都在家干嘛?怎么会累成这样? “喂!”没反应? “吴英美小姐?”世祁调高音量。 英美张开迷蒙的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嗯?” “想睡就去床上睡吧。” “啊,真的可以吗?”她一脸迟疑。 “那……你呢?”她又问。 “我沙发上随便窝一晚就可以了,你放心的睡吧。”世祁说。 既然如此,她当然就不必跟她客气了。 她缓缓地躺到世祁的床上去,再把被子拉到脸上来盖住。 世祁翻开最新的赛车杂志,正准备打发漫漫长夜,可眼前忽然浮上一张脸,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邱雅芳是嘛?真是好样的,从来没哪个女人敢用那样挑逗又带点挑战的眼神瞅着他,叫他如今想起她那俏模样,心窝处还不禁痒痒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唉,两人萍水相逢,想见面,恐怕需要缘分吧。算了,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视听室看影片。 一起身,他不自觉地往自己床上望去,见吴英美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不见人影,简直吓了他一跳。 盖成这样睡觉,她……不会窒息吗? 于是乎,他走近床,替她把棉被往下拉,直到看见她整张脸。他意外发现,睡着的她,面容竟然非常清秀,和醒着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他微笑望着她。真令人羡慕,不过一会儿时间,竟睡得这么熟,他衷心希望她能有个好梦。 接着便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上楼看影片去了。 为了让世祁能更专心工作,孙奶奶李宸凤命总务部重新装潢总经理办公室,更令人事部张贴征总经理秘书公告,并将原秘书调到自己办公室,她决定给世祁一个崭新的工作环境及秘书,看看是不是能让他收心,早点上手公司的事务。 然而对奶奶为他做的这一切,世祁并没有特殊感觉。 他或许玩世不恭,但心里可雪亮着。家里的产业是奶奶和老爸的,他不过是担任守门员的工作,只要不出乱子,他大抵勉强及格,就算真出了什么纰漏,奶奶和老爸也会出面收拾。这么多年来,为了能让他乖乖在家继承家业,老妈不同意他出去应征任何职务或投资做点什么生意,他只能每天去公司上班,带着混吃等死的心态浑噩度日,几年下来他似乎也习惯了。习惯不去抗争什么,习惯带点嘲弄地看着自己的生活,然后笑笑告诉自己这样也没什么。 所以这日,人事部通知他到面试现场,挑选他的专任秘书时,他完全是带着选美的欢乐心情去的。 他坐下来看着桌上厚厚的履历,翻开人事部替他复选的三位人选,第一位是t大法律系,第二位是c大英文系,第三位是念经济及会计的学士及硕士。 这他就不懂了。他不过是需要一位秘书,哪里需要弄这些高学历背景的人来?后来他低头一想,便知道这一定是奶奶的意思,说秘书其实是要补强他的能力不足。唉,奶奶也堪称用心良苦了。横竖他一向好商量,既然这是奶奶要的,他自会乖乖顺从。 恩,不过就三个人而已,反正他要不在这里把时间给耗完,等一下也是会被其它事情给占用,不如在这边还有趣些。 所以,他请人事主任请台大法律系的郭小姐进来面试。他听了这位自信满满的女孩对这份工作的抱负后,觉得……她强势得有如他奶奶的化身。 他问自己,是否需要另一位奶奶在身边时刻鞭策自己上进乎?此时,他心里有个很诚实而巨大的声音非常笃定地说:噢,no! 所以,他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对她说声谢谢,请她回去静待通知。 第二位女孩进来后,立即以一口非常流利的英文向他打招呼,他只好以英文应答,但接下来不管他问什么,她一律以英文回答,不巧正好勾起他当年在国外念书时那些辛酸史及当年和那群洋鬼子教授沟通时所有不愉快回忆。 他几乎不怎么费力就决定——不予录用。 等候第三位面试者进来时,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想说等一下该问些什么,最后他决定问问她喜欢哪一款的车。 第三位女孩穿着一袭白衬衫,胸前围着一条绿花丝巾,搭配一条黑色短裙,发丝全盘在头上,脚上穿着黑色高跟鞋,走路的样子及整体打扮看来干练沉稳且充满自信。 不知怎地,人事主任有种预感,小总经理会录取这位女孩,因为她一走进来,小总经理的眼睛都直了。 世祁的眼睛发直不是没原因,因为走进来应征的人竟是邱雅芳! 她对他微笑,就像个老朋友一般,对他扬眉说嗨。 “是你!”他们竟然又见面了。“你怎么会……” “总经理是要问我怎么会来应征是嘛?”她眼里全是笑意地反问。 世祁开心微笑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刚刚走进来那一刹,他根本认为她是命中注定要走进他生命中的。 “我虽然喜欢开着保时捷到处兜风,但车和我都还是要吃饭的。”她轻松说着。 “那就来上班吧。今天报到方便吗?”世祁问。 “谢谢总经理,没有问题。”就这样,邱雅芳很顺利地成了孙世祁的秘书。 邱雅芳也没让人失望,她年纪虽轻,但对商业的知识却不逊于公司其他资深的职员,加上她速记的能力,对秘书的工作很快就上手。 世祁有不懂的地方,她也都能很快帮他找到答案,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胡工程师说这里要盖章,还有这里。”雅芳拿着一张车子的设计图给世祁看,顺便指出要盖章的地方。 世祁盖好章,抬眼看看时钟。“唔,快下班了,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雅芳露出惋惜的表情。“嗯,今天不行。” “为什么?”世祁眼里有着浓浓的失望。 “我弟弟受了伤,我得回去照顾他。”雅芳说。 “这样啊,他为什么受伤?”世祁问。 “唉,不提也罢。你不会有兴趣的。” “谁说的,只要是你的事我都很有兴趣。”世祁此言确实出自肺腑。 雅芳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呃,我家原本在做实验仪器代理,经济还算小康,可是我弟在外面交到坏朋友,学人家吸食毒品,没钱可以买毒品,竟跑去地下钱庄借钱,后来还不出来,被黑道追杀,我爸为了他的事伤透了脑筋,不惜把公司结束掉替他还了大部分的债,无非希望他振作起来重新做人,可惜他死性不改,前阵子又偷跑去买毒品,遇到另一批旧债主把他打得半死,威胁他要在一周内还钱,要不就找人打断他的腿。他便躲到我住的地方找我帮忙,让他躲藏好疗伤兼躲债。” 世祁皱眉。“这样你不也暴露在危险当中了吗?或许你该找个地方让你弟强制勒戒,把毒瘾彻底戒掉,或许比较好。” “唉,我暂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嘿,都五点三十五分了,总经理,我真的得走了,明天见。” “你赶时间?我送你回去吧。” “喔,不!这样会引起一些风言风语对总经理可不好,拜!”说完,她拿起皮包匆匆赶下班。 她走出动力集团大楼,看看腕表。 她告诉福伯要求补全天班的才艺,所以她的赶在福伯派人去接她时赶到补习班。刚掰的故事太长,耽误了点时间,看来,她得赶搭计程车过去才来得及。 上了计程车,她先打电话给麦克李,告诉他鱼儿已上钩,还交代他备妥履历中所写邱雅芳的住处和联络电话之外,并要他额外备妥邱雅芳的弟弟邱家雄一名。 一起准备妥当,她在和福伯约定的时候前十五分钟抵达,一下计程车,她立即冲进补习班的洗手间,绑好发辫,洗净脸上的妆,戴上眼镜和牙套,再穿好特制的鞋子和吴英美的衣服,提着大包包,一瘸一拐地走出补习班。 站在约好的地点等候,孙家的司机还没来,她不觉吁了口气。 幸好,她赶上了。 她被载回孙家,一起和孙家的人用晚餐,继续装笨,好被钱龄龄嫌弃。 不过她无所谓,低头继续注意着孙世祁,发现他看来心不在焉,可神情却不失愉悦,当时她便很笃定,他铁定是在想着邱雅芳,想到此,不觉好笑。 用过餐,她和孙世祁一起回房。她同样早早上床,孙世祁则会待在房里听一会音乐,大约到十点钟,他就会到视听室去看影片顺便睡觉。 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可以不交谈,各过各的生活,暂时地相安无事,但英美知道她必须及早安排,等任务结束后可以安然地全身而退,才能算是圆满结束。 虽然视听室被世祁占据了,不能作为发话的据点,但幸好她现在每天都可以去补习,而补习班离动力集团大楼只有十几公里,她可以趁出门时在和麦克李联络细节;她把被子拉好将自己盖好,闭上眼睛,嗯,睡吧,至于其它的事,就等明天再来细想吧。 *** 翌日。 邱雅芳刷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世祁正在看办公室的设计图,见她进来,立即露出俊帅的笑容。“雅芳早啊。” 雅芳也笑着回答:“总经理早。” “你来得刚好,快来帮我瞧瞧,我这办公室墙壁要用什么色系好?” “我觉得象牙白有种高雅的质感,配合天花板的浮雕,应该满搭的。墙的中间再加上一条约十五公分宽、你最爱的蓝色壁饰,里面你还可以挑选喜欢运动的图腾,那这间办公室看起来应该就可以沉稳中带点朝气。”雅芳拿笔轻敲自己的头,将自己的想法给一一说了出来。 世祁以一种炙热的眼光望着她。“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蓝色?” 因为他的卧房全是蓝色系的地中海风,但她当然不能说。 她懒洋洋地笑着,坐在他的办公桌旁伸出食指在他领带上画圈,以沙哑的口音缓缓说着:“这不难猜呀,你不是连着雨天都系蓝色系的领带吗?” 他带着笑意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辨,看来像是在考虑该怎样回应她那带点挑逗意味的举止。 最后他拿起她在他领带上造反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不怎么忍住地警告着:“除非你准备好了,要不然可不要轻易戏弄一只有点饥饿的狮子。” 她轻笑着,离开他的桌子,像个听话的小学生那般,改以最正经不过的语气说:“总经理,我去帮你泡一杯咖啡。” 真是个轻巧灵便的小女巫啊。 他望着她。“ok,请帮我加两匙糖,一匙半奶精,谢谢。” 她记住他的交代,缓缓走出办公室泡咖啡。 在茶水间泡咖啡时,她忽然又想起孙世祁警告她的话,扑向一只饥饿的狮子铁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孙世祁是一只狮子吗? 在她看来,他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执绔子弟。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嗅不出来他到底有什么杀伤力。 泡好咖啡,她走进总经理室。 他抬头望着她,给她一个温暖而真挚的笑容。“谢谢。” 她心里某处竟因此被擦撞了一下,或许,深具力量的不一定是爪子,原来笑容也可以是一种武器,那是以前她从来不知道的。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更小心翼翼一些。 所以,她专心于工作,整个上午没再想要如何勾引孙世祁。只是,孙世祁喜欢她,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喜欢。 到了中午,他又提出邀约:“中午一起用餐?” “但我们下午一点半有专案会议耶。”她张着无辜大眼提醒他。 他往椅背一躺。“我真搞不懂,当总经理到底有什么好的,连午饭也不能好好吃一顿,唉。” “要不,明天中午吧,我们明天上午十点要去桃园巡视新厂房,看总经理想吃什么,我先订餐,那么我们就可以由充裕的时间用午餐了。”雅芳翻阅行事历建议道。 “何必那么麻烦,不如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共进晚餐?” “不是我想拒绝总经理,只是我答应要帮我弟筹一笔钱,让他先拿去还给债主,所以今天晚上我得想办法去找朋友调头寸。” “你弟明天到底要给人家多少?”孙世祁问。 “一百六十万。”雅芳说。 “是不是先给了一百六十万,他外面的债主就全部解决了?” 她红着脸,一副难以启齿的摸样。 “没关系,你说说看,事情总要解决的。” 她只好怯生生地说:“周末还会有人来收二百万,付完那笔款项,大致就可以全部还清了。我想如果真筹不出来,我就要把我的保时捷给卖了来筹钱。” 孙世祁望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开了一张三百六十万的支票拿给她。 “拿去!” “不,总经理,我不能收。” “朋友有通财之义,我也不是给你,是借你,等你方便了再还我不就得了。再怎么样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应付得了那些讨债公司的人,我不放心你,你还是先拿去解决眼前的困难要紧。” “但是,要是被总裁知道了……” “喔,这是我的个人支票,和公司没有关系,我要是不讲,我奶奶不会知道的。” 她眼里噙着泪水。“谢谢总经理。” “嘿,怎么哭了呢。”孙世祁紧张地站起来到处找面纸。 雅芳因他慌张的样子而破涕为笑,自己从包包里抽出面纸擦拭眼泪。“总经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真想谢我?” “嗯。”雅芳点头。 “那就请我吃顿晚餐吧。” “好,那就……明天晚上吧。” “好。一言为定。” 第四章 英美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望着镜中的自己。 是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收网,她今晚势必会忙碌到清晨。她环顾这个房间一周,心底的那种空虚感又再度不请自来。这几年来她每将完成一件案子时,那种把自己掏空的感觉便日渐强烈;每接一个案子,便觉得自己像在梦游。她心底其实很害怕,害怕会不会有一天她被困在梦境里再也醒不过来?原本的刺激与快感渐渐消失不见,随着谎言的堆砌,她渐渐忘了真实的她到底是怎样的? 或许她是累了。好吧,等干完这一票,她要好好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休息。 仔细在脑袋里推敲及演练明天的一切细节,她累到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过来时,福伯已经在门外敲她的房门催她用餐。 她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准时出现在餐桌上。然后和几天前的日子一样,等孙家的人上班后,司机接着送她去补习。 等她到补习班换好衣服,赶到动力集团已经迟到了五分钟。她小跑步赶到办公室,差点撞到拿着报纸正要进办公室的孙世祁。 “总经理,对不起,我迟到了。”雅芳解释。 “喔,不碍事,我也才刚到。”说完,他推开门让抱着一堆卷宗的她先进去。 “怎么一大早就有这么多公文?”他问。 “喔,刚刷卡时,遇到几位同仁,他们拿着这些公文要送上来给我,正巧遇到我,就让我带上来了。” 他坐下来翻阅第一份公文,转头见她咚咚咚地在键盘上打字,姣好的面容上有股专注和认真,那份美丽真教人心旷神怡。 “这份工作你适应得还可以吧?”他默默欣赏了她五分钟后问道。 雅芳望了他一眼。“可以。”手上的工作倒也没停。 “那就好。看看我今天有哪些行程吧。” “九点钟,设计部有个简报,总裁要你一起过去听。十点我们要去桃园看新厂,下午二点企划部在板桥有个新车展览活动,总经理答应要过去剪彩,三点半……”她看着行事历继续念。 “喔,等等,下午三点半以后的行程取消,今天我们人都在外面,变数太多,行程不要排得太满,留点弹性,免得接应我们的人空等。” “好,我马上通知相关单位取消今天下午三点半以后的行程。”雅芳迅速记下世祁的交代。 一直以来,她看孙世祁总是一副吊郎当的模样,没料到他也会有体贴别人的细腻一面,她确实有点儿意外。 “走,我们到设计部听简报吧。”他振作起精神。 “是!”她拿了记事簿跟在他身后,尽全力扮演好秘书的角色。 简报之后,他们依照行程一个地点一个地点办好所有预定要办的事,剪彩完又听简报,两人在新车发表中心这一坐竟坐到了下午五点多,她灌了一肚子饮料,肚子撑得历害。 幸好她今天有跟福伯说上完课要自己回娘家,不必派人来接,总算可以很从容地执行她的计划。 两人上了公务车离开新车发表中心,在车上,孙世祁问她:“好啦,邱小姐,你不是要请我吃晚餐?要上哪儿去呢?我让司机载我们过去,司机也该下班了。” 雅芳甜甜地对他一笑。“到我家去吧,我亲自下厨作几样菜,我们边聊边吃?” 孙世祁的表情像是没料到会有这等好事,眉毛一扬。“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呵!太好了,她又度过一关。 她小心地不露出心里的秘密,只是静静笑着。他随她来到“邱雅芳”的住处,一栋五层楼高的旧式公寓,气喘吁吁地随她爬了四楼的楼梯来到她的小公寓。 门一开,满室的南洋风布置,简约中不失实用的舒适性,果不其然邱雅芳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雅芳指着客厅的藤椅。“总经理你先请坐,看是要看影片还是看看杂志,我去厨房准备,大约一个钟头后,我们就可以用餐了。” “唔,这样吧,我出去买酒?你家里有冰块吗?” “没有耶。”她猜啦,因为这是麦克租来的样品屋,她不过才来第二次,哪知有没有冰块。 “ok,我一并买回来好了。” 雅芳点头。 目送他出门后她火速奔进厨房,看看麦克帮她准备了什么样的食材。 烤箱里微微有肉香飘出来,她仔细察看,喔,原来是烤羊小排。她不觉微笑着,她几乎不用拿起炉子上还在加热的锅盖也知道,麦克会帮她准备什么菜,铁定是龙虾浓汤、法式小面包、烤焦糖布丁和蔬果沙拉,因为这是他唯一会作的西餐。她从柜子里拿出麦克买好、并插好的切花和烛台,铺上餐巾,点上蜡烛,放好轻柔的音乐,然后走进厨房,把沙拉盛盘,摆好两人的餐具,再打一通电话给监听着这个屋子的麦克,告诉他一切就绪。 她刚脱下围裙,门铃便响了起来,孙世祈进屋,夸张地“哇”了一声。 雅芳笑着接过他手中的酒,温柔地说:“走,我们吃饭吧。” 她端上羊小排、小面包、浓汤和烤布丁。 “看不出来你手艺这么好。”孙世祈赞道。 “有好厨艺,也要有懂得欣赏的饕客,才算是完美的搭配啊。”说完,她替两人斟上白兰地。“总经理,我敬你。” 几杯白兰地下肚之后,雅芳的脸变得嫣红,煞是美丽迷人。 他忍不住定眼望住她。 “天啊,你真美。”他低声说道。 闻言,雅芳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怖的不是因为他说了这些话让她听了不舒服,而是他那低沉、出自灵魂深处真诚的声音,像黑魔法那般带着一股魔力,让她打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战栗。 她认为那是酒精起的作用。 她不敢、也不想去认为,那是因为他的真诚对照着自己的假意,良心的抗议。 身为一个诈骗集团的首领,她的良心?嗯哼,早被狗啃了。 干这一行之后,她已有好几年不曾感到良心不安了。没有五年也有三年,想当一个称职的恶人,铁石心肠只是基本配备。 只是,这孙世祈,这吊儿郎当的孙世祈不知怎地竟是这般浅薄,一眼就让人看穿他骨子里有着火热的真诚,而且必要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在乎将它表现出来。 其实,这些都是其次。她心里有些在乎的是,不管怎样,孙世祈都是个好人。他的生活态度或许散漫些,但他似乎没有一点坏心眼,最教她心烦的是他总不自觉地给她源源不断的温暖。 所以欺骗他,她多少有些犹豫,因为她从来不诈骗好人。 这是原则,虽然她是坏人,可她还是个有原则的人。 不过,事情既已至此,她似乎也没办法回头了。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孙世祈笑着问她。 她眼波流转,睨了他一眼。“想你呀。” 她的话让他哈哈大笑,俊逸的脸上多了几分春风。 “这首曲子很适合跳舞,我们跳一曲?”他起身,对她伸出手邀请道。 她把手放在他手上,他宽厚温暖的手轻轻托住她的手,她感到自在而且全然地放松,随着旋律轻轻舞着,听着他愉悦地轻轻哼着曲,闻着他身上的淡淡古龙水味道,她享受着被他呵护着跳着舞的快乐,有那么刹那,她几乎忘了自己的任务。这是一个危险的前兆,幸而在音乐停止之际,她及时醒来。 她赖在他怀里没离开,反而玩着他胸前的纽扣,还不忘拨弄自己的长发,以撩人的声音和迷蒙的眼神望着他,这是她最在行的,每次不管对哪一类型的男人都奏效。 他低头望着她,温柔地问道:“怎么啦?” “今晚留下来陪我。”她以低沉沙哑的慵懒声音命令他。 他的回答是一个最热烈不过的吻。她张开嘴热烈迎合着他炽热的舌,两只手边打开他胸前的纽扣。孙世祈也没闲着,他的吻春雨般缠绵地落在她的颈、锁骨和粉胸,轻易地开启了她从来不曾被唤醒、深藏在体内的深沉欲望;所以当他滚烫的手解开她最后一缕衣衫时,她忘了那只是在做戏,她忘情地攀着他的颈,因为饥渴,所以热切地向他索求更多,所以当大门被突然打开时,她恍惚得无法回过神来。 孙世祈同样吃惊。 但他匆忙间拿起自己的衬衫盖住雅芳的身体,此时,镁光灯此起彼落地拍下他们两人在沙发上的照片,不同的是雅芳拿起抱枕挡住自己的脸。 她听到孙世祈大喝:“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我们是谁?你问邱雅芳啊,我上个礼拜就说过了,她弟弟欠我们的钱,她要敢不还,我一定会每个礼拜来请安,她知道的啊。”一名穿花衬衫白布鞋,满嘴槟榔的家伙油腔滑调地说。 孙世祈下意识地挡在雅芳前面,只见她将头埋在抱枕里大声说道:“要还你的钱我早准备好了,说好下礼拜给你的,你凭什么这样直接闯进来?!” “哎呦!我们美丽的邱大姐生气了喔。要说这个原因嘛,也很简单啊。第一,我想你,想来看看你,找你说说话,一解我的相思苦。第二,兄弟们要吃饭,我总得安抚安抚,要是我能再次从你的樱桃小口中听到你承诺说下个礼拜会付我们钱,大伙儿就能安心嘛。第三,有人告诉我,你那无情无义的弟弟搬走了,我很担心你也一起搬走,所以赶来顾产,谁知道一不小心破坏了大姐的好兴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自责,那个……” “够了,你们无非是要钱,邱小姐已经说了,钱我们会给,现在都给我滚吧。”孙世祈说完,脸一横,冷冷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态度有种豁然的大器,凛然得让人不知不觉便照他的意思去做,那六、七个小混混也不例外,一溜烟全离开现场,只剩下带头破门而入的中年男子,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大哥的风范,于是凶巴巴地伸出食指对雅芳说:“邱大姐,我再提醒你一次,别忘了我们约定的期限,不然我手上有你和这位先生的照片,两位如此郎才女貌,我想总该有人会有兴趣买我的版权吧。” 孙世祈冷笑着。“真要把话讲绝了,弄得我不开心,那你可不一定可以拿到钱。”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雅芳夹杂着不悦与不耐的严厉眼色,立即知道是退场的时候。 不速之客匆匆离去,只留下满室的尴尬。 孙世祈转头,只见雅芳正忙着套上自己的上衣,敞开的衬衫正扣到胸口,他无法避免地看见她左边白皙的酥胸上一记血红的印子,像皑皑雪地里一朵红艳欲滴的迷你玫瑰,他凝视久久,几乎无法移开视线。 在他的注视下,她原该冷静如斯的,可她却很不该地感到一股羞惭。因为这是一场骗局,一场如假包换的骗局。 她所有的热情都在瞬间熄灭,她从包包里翻出来一包烟,不想去分析心底那复杂的感受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思,她装忙,忙着找她的打火机,最后是孙世祈替她点上了烟。她专注地盯着自己那管烟上的小红点,不敢抬头望他,因她没那勇气看进他那因磊落而分外清明的一对眼睛,她怕,怕自己会不小心泄了自己所有的底。 轻烟袅袅在她眼前环绕弥漫,然后消失无踪。她很清楚,世上所有的相遇最终免不了都会烟消云散,随着时间消逝,他对她的迷恋也会不见。 再好看的戏终也要散场,这道理她懂。 可如果她真懂了,心底那隐隐作痛的罪恶感又是怎么一回事? 见她的表情是那么难过,孙世祈想开口说点什么安慰他,却被雅芳看穿了,她露出一个略微苍白的笑容。“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家好吗?” “但是你……”他可以理解她的难堪,可他不放心。 “我没事,拜托……” “不行!”他直觉他们之间会出什么事。 他要不走,戏会无法落幕,而她没把握可以善后。 她只好坚持:“你要不走,我走。” 孙世祈只好软化下来。“好,我走,你好好休息,真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多晚都可以。” 她点点头,安安静静听着他离去的声音。 屋内又重归安静,她默默环视这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地方。人生,不就像是一出戏吗? 只是,她的戏,散场了。 *** 孙世祈下了楼,伫立往上望雅芳住的楼层。灯还亮着,可他的心却随着她屋内的灯高高悬着,他默默等了一个钟头,直到她熄灯,他才开车离去。 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伤心的女人只要能熬过最难受的一个小时,就会渐渐没事。 他老妈早期对老爸的外遇事件总是这样,闹自杀的次数随着外遇次数的增加而递减,雅芳看来是个新女性,且比老妈坚强,虽然是个挺难堪的场面,但他宁愿告诉自己她会没事。 可这个夜晚,他挺不好受。 福伯告诉他,吴英美回娘家去了,他却没有上次那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不在乎吴英美如何如何,起码她是安全地待在娘家,可是邱雅芳一个人在家,那群凶神恶煞不知道会不会再去找她麻烦? 他惦念着雅芳那难过的表情,整晚不停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手机,可它要嘛不响,一响便便连着五、六通,却又完全不是他想念的那个人。他一气之下把手机关掉扔到沙发上,后来想想不妥,万一雅芳打来,他等了整晚,要是漏接,岂不像个大傻瓜? 他于是又忙着把手机打开,看看有没有漏接的电话或讯息。但,没有,邱雅芳还是没有给他只字片语。他不是没有想过主动打电话给她,而是,他想起她说她要一个人静一静时脸上那坚决的表情。 他不想在她已经够难过的时候还让她生气或为难,所以他坐在房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会上班,到时候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就都过去了。 只是他秉性乐观,确实不曾想过要是事情没过去该怎么办? 所以翌日早上,当老妈冲进他房里唤他起床、神色凝重地拿着早报给他。“你这孩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啊?!你看看报上写的,要是被奶奶知道了可怎么办才好?” 孙世祈望了老妈一眼,摊开报纸,赫然看到自己裸露上半身的照片,后面隐约有个女孩,身上胡乱披挂了他的衬衫,重点部位没露出来,脸则用抱枕遮着,看到这里,他总算松了口气,忍不住调侃老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看看那标题。” 拗不过老妈,孙世祈仔细读报:“动力集团小开和身障妻子结缡未满月,公然在外偷腥,夜不归营。” “报上那女的是谁?”老妈追问。 “不熟,在pub认识的。”真希望这个问题可以到此为止。 “不熟?那你还跟她在一起!也不知道她身上有病没有,你这孩子可真是离谱。” 孙世祈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老妈,他得先赶去雅芳家,希望她还没看到这份报纸。 简单漱洗过后,他抓了衣服就冲出门外,完全不理身后妈妈那非理性的唠叨,正要下楼,却遇见穿戴整齐的奶奶,他心里暗叫不妙! 赶紧穿好衣服,露出笑容。“奶奶早!”希望她还没看到早报。 “早。不过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赶上哪儿去。”李宸凤问。 孙世祈拨了一下前额的头发。“没、没要上哪儿去。” “那就好,我们吃早餐去吧。用过餐你和我搭同一部车,今天我要带你去接两位欧洲来的大客户。” “一定要今天吗?” “怎么啦?你不方便吗?” 对!他真的是超不方便的。 问题是他可以照实说吗? 不,当然不。 奶奶是个狠角色,她有一千种方法让他就范。看她一脸平静的模样,应该是还没看到今天的报纸,要是看到了,她可没老妈那么好糊弄,铁定会查出雅芳的身份。 奶奶会让他和雅芳继续在一起吗? 嗯,希望真是非常渺茫。 如果他今天整天都跟奶奶在一起的话,或许可以拦阻奶奶看到那份报纸,再加上奶奶一向讨厌人家在她面前说长道短,应该没人敢主动跟奶奶提起这件事,只要拖过今天,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至于雅芳,就传个简讯给明立,让他先过去看看吧。 “也不是不方便,就今天公司里有几个会议要开。”世祈说道。 “今天的会议就让林副总帮你开吧,这两位客人很重要,我们要好好接待,公司明年度的新车能不能打入欧洲市场,就要看这两位和我们的合作意愿了。” “是!”商人家族的经济利益永远凌驾个人私领域的好恶,他从小就被如此教导,除非脱离家族的庇荫,要不,他也只好乖乖听话。 一整天里,他以动力汽车集团少东的身份,充分表现出他与生俱来的风采及口才,让两位远来的客人感到舒适及愉悦,也让李宸凤感到满意,可他心底其实是焦急的,因为明立一直都没回他简讯,这简直教他急坏了。 可他又不能撇下奶奶和客人不管,好不容易熬到用晚餐,苦撑到将两位客人送回饭店休息。 “嗯,你表现得很好,我们回家吧。”奶奶好不容易这样说。 他扯开领带,四肢张开摊在车内。 “真有这么累吗?”孙奶奶笑问。 他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可心里却在呐喊:奶奶,你不懂,有时候我真宁愿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他们坐的黑色宾士车缓缓开入孙家大门、驶进车库,因为急着找明立问明雅芳的事,所以车子一停,他立即下车,小跑步往里冲,还没到玄关呢,福伯已经走出来挡住他。 “少爷,少夫人的爸爸来了。”福伯以极低却很清晰的声音说道。 “吴英美他爸?”他在脑海里将岳父的形象重组一下,没用,还是一片模糊,他干脆直问:“他来干嘛?” “他是看到今天报纸上少爷和另一位小姐的亲密照片才来的。” 孙世祈还是不懂。“那又如何?” “我猜他大约是有点……生气。”福伯试着解释给少爷了解当父亲的感受。 “我又没欺负吴英美,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无聊!” 不想再听福伯多言,他迳自走进客厅。 吴英美的父亲--他的岳父,见他进来,果真一脸生气地站起来瞪着他,看来很像想一口把他吞了。 “呃。”这场面教他有些微无措,忽然忘了该怎么称呼这位中年人。 福伯站在他身后小声提醒:“少爷,您得称呼他爸爸。” “喔,爸,您来啦,可是英美回家去了耶,不在我这儿……”他尽量表现得热络些,虽然不容易。 “她本来今天早上要回来,是我不让她回来的!”他吼着。 孙世祈揉揉耳朵,不明白他干嘛那么凶。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出对不起我们英美的事?” 有吗? 他怎么没印象? “对不起,爸,您可能哪里误会了,我没做对不起英美的事啊。”相反的,他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呢,不管她要什么,他一概都是答应的啊。 “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都厮混到上报了,还说没对不起我们英美!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啊,你是不是欺负我们英美听力有缺陷,加上脚有点跛,所以故意这样糟蹋她啊?你说是不是?你说啊!”吴爸爸气得扯开大嗓门嚷嚷。 “爸,事情不是这样的,我跟那个女人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还有,我跟英美的情况跟一般夫妻不一样,我们是……” “哎,这不是亲家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英美呢?怎么没看到英美?”李宸凤早把事情听得明明白白,怕孙子把事情搞砸,所以出声和吴英美的爸爸打招呼,顺便打断他的话。 “她不回来了!”吴爸爸气呼呼的。 “不回来?”世祈不是很明白这个意思。 “你违反当初我们签订的协定,我要英美和你离婚!”吴爸爸的嗓门比大声公还具震撼力。 “不是!亲家,我们有话好好说。” “没有什么好说了,我可不能由着你们孙家这样欺负我们英美,不替她讨回公道。来!这份离婚协议我们英美都签好了,你把名字签一签,从今以后,我们再无牵连!” 唉,他为了雅芳的事已经够烦了,实在没那闲工夫再管吴英美。平心而论,他的确违反了婚前协议书的第一条,付给吴英美一千万就可以重返自由,这个价码其实不贵,值得花。 他从福伯手中拿起笔,不管奶奶的表情有多难看,这件事无论如何他都要自己作主。 他依约签下离婚协议书,另外开了一张面额一千万元的支票,当作是赔偿吴英美名誉受损的费用,一并交给吴爸爸。 他喜欢这样,一清二楚,大家从此互不相欠。 吴爸爸检视了文件上的签名和支票上的金额,经确认无误后,他转身对孙奶奶道别:“谢谢孙夫人这些日子对小女的照顾,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说完,戴上他的鸭舌帽,转身走出大门。 “福伯,你出去拦一下吴老先生,请他等一会儿,让欧玛去收拾英美的衣物和私人用品让他一并带回去吧。”世祈交代道。 “是的,少爷。” 李宸凤不发一语地走回房间。 他知道奶奶不开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前他没有喜欢的女人,叫他随便娶个路边站着的女人也不成问题,可是他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当然应该先恢复单身,才能名正言顺地追求邱雅芳啊。他相信,等到奶奶看到邱雅芳,一定会喜欢雅芳的,他有信心! ****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那日一别,他竟再也见不到邱雅芳。 那日,他刚签了离婚协议书,便不停地狂call明立关于雅芳的下落。明立没办法,只好赶来他家,在客厅里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他。 世祈一脸怀疑地望着他。“你搞什么鬼?叫你去看个人,你怎么整天都不回我电话?” 糟了!自己果真没猜错,世祈真是喜欢上那位新来的女秘书了,可是这要叫他怎么说话呢?但再不讲,恐怕世祈是不会让他回家睡觉了。 “先把这杯酒喝了,我再告诉你。”他需要来点酒精让事情变得容易些。 世祈不耐烦地将酒一饮而尽,拿着空杯望着明立。 “好啦,这下可以讲了吧?” 明立看着自己的酒杯。“她死了!” 闻言,他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变冷,所有的感官知觉都在刹那间被掏空,他试图理解,理解“她死了”意味的是什么意思。 过了好久,他才能集中注意力。 这--怎么可能? 不过是昨天的事,他们还一起用晚餐呢,怎么可能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 不,不会!一定是明立哪里弄错了。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弄错了吧?” “不会错的,我照着你给的地址一早就找去了。她家的门开着,屋内还有人正在搬她的家具呢。” 世祈感到极端的愤怒和不解,他大叫:“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屋里的人说是心脏病发,等她弟弟回家发现时,人都冷了。她家的人正在搬她的东西,说是她最后交代的要带回家。”明立把能打听的都说给他听了。 心脏病发…… 如果那天他坚持留下,会不会她就不会死? 他自责着,如果他当时不要听她的话,那晚强行留在她家,他便可以阻止这场悲剧,或许此时他们就可以像以前那样聊天说笑。 他难过地闭上眼睛,心情跌到不见底的深渊,许久,明立才听到他问:“我可以再见她一面吗?” 没料到世祈会这般在意,明立感到有些为难。“这……我查过了,她的弟弟那天凌晨送她去一家小型医院后不久,便叫了一部救护车说是要将她的遗体送回高雄火化。那天我和整理屋子的欧巴桑聊天,我看那状况,她租的房子现在应该都清空了吧。” 他像个赛玩车那样感到全身一阵虚脱。“就算那样,我还是要去看看。” 明立只好开车陪他走一趟,好不容易找到房东,说是要看房子,房东兴匆匆开了门。 他走进屋里,只见整间屋里空荡荡的,盛装着美食、烛光的餐桌没了,记载着两人亲密举止的沙发不见了,连音乐也静止了,什么都没有了,他恋着的女人就这样不见了。 这样的分离实在太过分! 他不由得红着眼眶,不发一语走出屋去。 跟在他身后的房东叫着:“啊……孙先生,你房子看了是觉得怎样?有没有意愿租?你好歹跟我说一声。” 孙世祈没有回头。 明立拿出一千元给房东。“不好意思,我们老板觉得这屋子不合适。”说完,迈着大步跟上世祈,替他开了车门,然后坐上驾驶座。 因为一路上世祈都没说话,明立只好问:“不是才认识几天,怎么……”他原想说怎么会进展得这么快?后来想想,可能因为这是一场突发意外,所以世祈才会这样难受,因此他也就不便再继续问下去。 倒是五分钟后世祈自己开口:“我知道你很难理解,可是她就是那样强烈地吸引我,来的时候快得像旋风,走到时候也那么快,像飓风,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他突然一时哽住,无法言语。 他无法接受,怎么好好的一个人会在一夜间便从人世间消失? **** 而彼端,乔装成房东的欧巴桑见世祈的车开出巷子,马上走到对面那栋公寓,爬了五层楼走进另一间屋子,甫开门便对着里面的女子嚷嚷道:“啊老大!那凯子给了我一千元,那这钱?”她明知老大会赏给她,但基于尊重还是问问。 “你那么大声是要死哦?自己拿去吃宵夜啦。”麦克李望了老大一眼,直接替老大发言。 “谢谢老大。那我们守在这里这一个点,要撤了吗?”欧巴桑又问。 “三天后撤点。”一直望着窗外,背对着屋内两人的女子用着好听的声音简短下令。 “是!” 欧巴桑见屋里两人全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只好耸耸肩。“那我先回去睡了喔。” 麦克李对她挥挥手,像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那般。 屋里重新恢复原本的宁静,只是这宁静实在有点诡异。 他小心翼翼地对着那纤弱的背影说道:“老大,孙世祈好像对你动了真感情,我看他从对面那屋子走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着耶。”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麦克李认真、仔细地继续看着他老大的背影,好像从那动也不动的背影里会浮出什么文字足以指示他似的。 没错!终于他看出来了。 老大心里铁定有事,要不,每次成功干好一票,她都会提议开瓶香槟庆祝的,可是这次他们干下这么完美的诈骗案,她看起来却是一副心情恶劣的模样,难道……“老大,你喜欢上孙世祈啦?”他不知不觉就把心里的疑问给说了出来。 如果他要的是刺激,那他的期望没有落空,只见那站了两个小时动也不动的背影迅速转过头来,接着,一个花瓶咻地往他的方向砸去,在那样惊险的画面中,还有背景声音在他忙着找遮蔽物躲藏时响起-- “少废话!还不去办丧事!” 麦克李才闪过一只花瓶的攻击,心里忽然又被一个巨大的疑问炸开,脱口便问:“办丧事?办谁的丧事?”他们难道要转进殡葬服务业了? 她怒瞪着他。“笨蛋!当然是办邱雅芳的丧事!”她低咆。 他两手一摊。“but……why?我们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 她卷起报纸用力敲他的头。“人都还没下葬,怎么叫完成任务?” “什么?!还有下葬?”真有必要玩这么大吗? “对!下葬前的一切手续都要有,后天一早就下葬,ok?”女子继续交代。 “那丧礼后邱雅芳的爸爸和弟弟怎么办?”天哪!老大不是玩上瘾了吧? “丧礼完,迅速找一家搬家公司把雅芳爸爸家那个点立即清空。”女子继续交代。 “那之后,我们的人是不是循惯例,领完钱之后就地解散?”麦克李继续确认。 女子转头看着窗外的街道缓缓说道:“没错。任务完成,大家,”她顿了一下,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摇摇头继续说道:“大家解散吧。” 是啊,人死了,也下葬了,自然一切都该结束了。 第五章 速得炸鸡店老板娘丁超然对柜台前的客人微笑说道:“总共一百三十五元,谢谢。”收好钱,超然把钱放进收银机,看看时钟,都十点钟了,品臻这丫头怎么还不起床? 正要上楼去叫人,就见丁品臻穿着蓝衬衫、超短白色小短裤,顶着一头又乱又短的头发打着哈欠走下楼来。 她眯着眼睛环顾一圈店里,吓!竟连一个也没有。往柜台前一坐,开始点餐:“一杯冰咖啡,一份超辣鸡腿堡,再来一份薯条好了。” 只见老妈那双擦着艳红指甲的手懒洋洋地将烟放下,转身从柜上取来一个空杯,慢条斯理地倒着冰咖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廉价香水味。 虽然她们家卖炸鸡,但她妈总有办法把店开得跟酒家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当过酒家女,但都从良十几年了,她还是带着那股浓浓的风尘味。 “喏,冰咖啡,辣鸡堡,薯条。”超然一一帮女儿准备好,端到她面前。 品臻看着老妈浓妆艳抹的脸,顺手抽出一张面纸。“妈,口红都涂到嘴角外了,快擦擦。” 超然闻言一惊,拉出抽屉取出镜子,赶紧补妆。 等她重新整理好那张脸,放好镜子关好抽屉,见女儿已经把汉堡和薯条都吃光了,正在喝咖啡。 超然同样看着女儿的脸。“你今天雀斑会不会画的太多了点?而且两边不是很均匀耶。” “没关系,除了你,大概不会有人去数我脸上的雀斑了。”品臻一脸无所谓。 “喂,品臻,我跟你讲一件事,昨天有一个人跟我说要买我们这家店耶,价格还不错喔,依你看要不要卖?” “买我们的店干嘛?难道他看不出来,我们的店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 “将那什么话!是附近这些人都不懂得欣赏美食好不好?” “妈,你算了吧,你的炸鸡真的很难吃好不好?要不是加了很多辣椒粉,根本就难以下咽。” 见超然一脸不服气,急着要辩解,品臻连忙打断她:“对了,你还没讲那个人买我们的店要干嘛?” “喔,她说要连我们隔壁那两户还有旁边的空地一起买下来,大概要弄个什么建筑案吧。” “隔壁那两户同意了吗?” “他们都看不起我,怎么可能跟我说。不过老王昨天跟我打牌时告诉我说他们都同意了。” “那他要跟我们买多少钱?” “一千六百万。” “那他应该是比照外面那条马路旁店面的价格来开价,价格很好,可以卖。” “我也这样觉得。但是把店卖了,我们住哪儿去?” “妈,你是傻了吗?有钱还怕没地方住?” “对吼,我不是傻,是疯了。好,没关系,我等一下就打电话给那个人,约来谈卖店的事。” 品臻点点头,表示支持。 “对了,那个什么卖裤子的怎么那么久没来找你?以前一天到晚黏在你身边,老大长、老大短的,怎么忽然间都没来找你了?我看,两年有了哦?” 买裤子的?谁呀? 她低头想了一下。“喔,你说麦克哦?” “是啊。” “他结婚了,有家累比较忙。还有,妈,你日子很好过哦,我们不过一年多没见面而已,你别那么夸张,哪有两年那么久?” “原来他结婚去啦,怎么没放喜帖来?”超然拿起镜子补妆边问。 “他哪敢!”那时刚骗了动力集团一笔钱,自然必须保持低调。 “为什么不敢?”超然问。拿着镜子,对着脸部不同角度照着。 “我可是他的老大耶,他敢拿帖子炸我。” 超然笑了起来。“别骗我了,你一定塞了个大红包给他。啊,你看你看!我说要告诉你这件事的又忘了,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品臻看着妈妈开心地从包包里亮出一张摸彩券,遂将它接过来仔细看着。“两人免费游轮十七日行?你怎么有这个?会不会遇上诈骗集团了?” “不会啊,这是我上次和你秋丽啊姨去花莲玩,那家旅行社过周年庆发的摸彩券,我还打电话去确认过了,没错,我真的中奖了!” “喔,那你就去玩啊。” “你要不要跟我去?” “你邀秋丽阿姨去好了,我不喜欢坐船。” “可是十七天耶,店怎么办?” “店跟我都会没事的,你就放心去外面走走吧。” “唔,还真是好久没出国玩了。好吧,那一切就麻烦了你了。” **** 搭免费游轮那天,丁超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巷口见到她的人都转身窃笑,被品臻见着了,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家才稍稍收敛些。 “算了,我们自己过得开心就好,那些自以为清高的人要笑随他们笑去,别弄坏了咱们自己的心情。” 她用力搂着妈妈。“对!人家越是要我们不开心,我们越要活得开开心心,让那帮闲着没事干的人气死。” 超然望着女儿。“拥有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件事。” “三八啊,讲得那么肉麻,快上车啦,我们还要去载秋丽阿姨耶。” “嗯。” 一个钟头后,品臻在机场送妈妈和秋丽阿姨登机道别,转身正要去停车场取车时,突然在大厅看见一个穿着西装、拖着行李箱的男人迎面而来,因为面熟,所以她多看了他两眼,最后四目相视,当她认出那人竟是孙世祈时,陡地一惊,开始狂奔。 跑了一小段路之后,她发现他没有追来,遂放心地前去取车。可当她打开车门,赫然发现驾驶座上坐了两个人。 一个沉稳、礼貌的声音从副驾驶座上传来:“少夫人,好久不见了,少爷想跟你见个面,不知你是否方便?” 一股凉意打脚底升起,她原本想拔腿就跑,后来冷静下来衡量整个情势。 她会在此地遇见孙世祈和福伯绝非偶然,想必是行迹败露,他们必定已跟踪了她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那她逃也没用。既然他想见她,那她就会一会他,再伺机找机会离开也不迟,于是她默默地坐上自己的车。 可是当车子开往海边时,她不免感到有些毛骨悚然。难道孙世祈想把她扔进海里? 她开始设想脱逃的办法,可是,忽然间车内传来一股奇怪的味道,她来不及思考便感到一阵昏眩,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置身在一个宽敞的白色房间里,身上盖着深蓝色闪着光的丝质凉被,她紧张地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的衬衫及短裤全换成了纯白色的丝质睡衣。 她很快想起,她被带往海边,然后昏了过去。事情很简单:她被孙世祈绑架了。 她听到海浪的声音,下床走到窗边,才发现这栋房子就建在海边,房子的建筑样式和建材很不一样,而且只有一户。她跑到房间的另一端往下俯瞰,竟然看见有直升机! 情况真是大大不妙啊。 “咦?你醒啦,要不要吃点东西?”孙世祈穿着白色衬衫敞着领口,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裤,满脸笑容地拿着托盘走进来。 品臻坐在床边,转头,正好在化妆镜前见到自己的脸。 糟糕!她今天赶着送妈妈去坐车,没来得及易容化妆,现在想否认她不是邱雅芳也难了。唉,当初用真面目去扮邱雅芳,如今想来,还真是个超白痴的决定。 世祈看着镜中的她,闪过多种神情,不觉一笑,拉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很认真地盯着她看。 “我到底该叫你什么?吴英美?邱雅芳?还是丁品臻?或是你还有其他的名字?” 看他的态度,目前应该还没有要对她痛下毒手的打算。 她微笑拍着手。“看来,你很用功,都做过功课了。” 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这张脸。 一年半了,整整一年半了。 就是这张脸,让他难过、思念了一年,然后又让他在错愕及愤怒中度过半年。 他曾暗地猜测揣摩千百遍,他们要是再相见,她要怎么面对他? 她会惊慌失措装无辜、扮可怜?或漫天说谎开脱自己的罪行?抑或仍是一副旧情难断的模样? 他是否曾期待或者幻想她至少说点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之类的话语?他不知道。 但是他怎样都没料到她竟能这样坦然,没有一丝抱歉也就算了,竟还带了点嘲谑态度来面对他,他简直气炸了。 但是这次他不会再让她玩弄于股掌间了。 想玩是吗?他奉陪。 他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当然!对待死而复生的好友,我不仅用功,还很用心呢。更何况你还曾是我的前妻。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我跟你介绍一下,这里是法国东南部的一个私人小岛,岛主是我姑姑,这个岛是她和我姑丈赌博赢来的。我姑姑说过,如果我结婚,她要把这个到当作我的结婚礼物送给我,所以当我得知你的下落,苦思着该招待你去哪里庆祝重生的时候,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个地方,毕竟还真是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到这里小住呢。” 听到她竟身处法国东南部的一个私人小岛,她简直感到头皮发麻;但如果他的目的是要她害怕的话,她绝不能让他如愿。 “这个意思是说,你远渡重洋把我偷渡到这里来,目的只是想囚禁我是吗?” 他偏着头想了一下。“嗯,你的措词稍嫌强烈了些,但若单以结果论,虽不中亦不远了。” “这是绑架。”她提醒。 当年她把他当目标下手之前曾查过,他们孙家是正当的生意人,没有黑道背景,所以她判断他应该只是气坏了,才会一时昏头做出这件傻事。 世祈好笑地看了她上眼。“你或你的同伙敢告我吗?” 原来他是赌她犯案多起,见光死,所以不敢向警方求助的心里。 “钱,我花光了,要命一条,所以你到底想怎样就直说吧。”她实在有些不耐烦了。 世祈望着她。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难道你真的不怕死?” “如果你真要我死,在台湾就把我处理掉了,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世祈点头。 不愧是诈骗集团的首领,脑袋确实够清楚。 他凑近。“你有没有想过,你骗了人家,这债,人家早晚是要找你还的?” “这我当然明白。但我现在除了命一条,也没什么可以还你的,如果你要,就不妨爽快些。” 这倒有趣,世祈大笑。“既然你那么不怕死,我若单要你的命,岂不太便宜你了,你可是这普天之下惟一敢把我当白痴耍的人。” 难道他要凌迟她? 不行!她得找个武器自我防卫。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看中书桌上的一把拆信刀,她一脸无谓地起身,往书桌走去,嘴里喃喃自语:“你要不让我死,硬要把我留在你身边,你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唷。” 他从镜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举动,像猫玩着鼠儿那般。“意外?像是被拆信刀捅死之类的吗?” 她泄气地把拆信刀放下。 又听到他说:“老实说,我会劝你安分些,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安全,你总要顾虑到你妈妈的安危。” 闻言,她猛然冷抽了口气,难道老妈有什么不测? 不,不会的!妈现在应该已经安全抵达美国,也上了游轮了,不可能发生什么不测,他一定是在唬她的,她必须沉着。 不管她看起来多么无所谓,但他的确见到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惧。没错,她虽然看起来那么没心肝,依然还是有着在乎的人。 她大声笑了起来。“什么妈妈?你的情报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是个孤儿,怎么可能会有妈妈?” “难道在公主号游轮上那位丁超然女士不是你妈妈?” “当然!我们只是刚好同姓,然后又住同一栋屋子,我都戏称她妈妈罢了。”她嘴里说得满不在乎,但对旅行社那张中奖通知开始有点起疑及担心。 他有些被她搞糊涂了。照理说,福伯绝不可能弄错这种事的啊。他没理由不相信福伯却相信她。 “没有关系,既然她不是你妈妈,你就尽情的惹恼我吧。”他起身,一脸好笑地看着她,转身要走出门外。 “站住!”她跑到他面前。“你究竟对那位……丁女士做了什么事?” 他伸出手,拨开她额前的秀发,然后将她的发丝轻握在手里没放,低头望进她的眼睛里。“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这没心没肺的女人。” 他松开手。 见她握住拳头,一个转身,右腿一抬,对他飞踢而来,他左闪,她换脚又是一踢,他再闪,只见她身手矫捷,开始对他出拳,他连挡两拳,最后她用尽全力朝他腹下猛踢,他用福伯教的太极拳将她的脚顺势一拨,再出拳将她的双腿勾缠住,两人因重心不稳双双跌向床上,他压在气喘吁吁的她身上,品臻红着眼怒瞪着他。 她又喘又急又气。 “走开!”她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迸出这句话。 他极其暧昧地微笑着。“这个姿势让我想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只是当时你的表情陶醉多了。” “你胡扯!” “抑或是我忘不了?不过那有什么关系,既然我们两人都在这里。”说完,他张开双腿将她的腿紧紧扣在身下,拿了一条毛巾将她的双手紧紧缠住,盯着她因紧张而起伏的胸部,以极其温柔而缓慢的动作打开她胸前的钮扣,一对白皙而微颤的胸部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伸出食指温柔地划过她的双峰,爱怜地抚着她左胸那朵雪红玫瑰的痣,以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喃喃说道:“就算我们要重建现场也不难啊,你说是不是?” 她张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她原该感到害怕的,因为他看来像是要强暴她,可是,她不知道他的手究竟有什么魔力?在他的食指划过她的身体时,她忍不住一颤。她的身体在他手下像是他的专属乐器,随着他的弹奏爱抚而翩翩起舞。 她讨厌那样。 她更讨厌的是孙世祈也知道这个秘密。 因为他突然停手,像弹奏得好好的乐曲突然戛然而止,凭添许多想象空间。 他望着她因羞惭而爆红的脸,以再严肃不过的声音说:“至少,你的身体是诚实的。” 说完,他开门离去,留下她面对那漫无边际的愤怒及羞惭。 第六章 一天里有白天有黑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对被软禁的人来说,很是难熬。 世祁离去后,品臻站在窗边看了一个上午的海,饿了就吃世祁早上端进来的餐包和柳橙汁;她曾尝试睡个午觉,可是一躺下却是辗转难眠。 她只好起身,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这不难,难的是妈妈在世祁手上。 此时,她身上既没钱也没有任何通迅设备,她又骗过孙世祁,他必然对她充满了戒心,她此时的处境还真是进无路退无步。 只是她想不通,孙世祁大费周章把她抓到这里来,既不是要她还钱,也不是为了伤害她,那他真正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她再度站回窗前,看着火红的太阳落入海里,如果不是被囚禁,她会发现这里的风景确实很美,可是尽管她因时差问题而有些头昏脑胀,但随着时间分秒经过,她还是渐渐感到饥饿,她开始频繁地看着门外,可是那扇门始终没有再开启过,她忍不住怀疑,孙世祁是不是打算饿死她? 不行! 在不能确定老妈还安全之际,她无论如何不能死。不仅不能死,还必须保持最佳状态。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出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她推开门,发现自己在二楼,一整个楼层便是房间,中间有一座雕琢得非常精细美丽的白色楼梯,楼下大厅的摆设则是非常维多利亚式的英式风格,不知道孙世祁在哪个房间?怕惊扰到他,所以她赤着脚下楼,从最角落的房间开始找起;要解决饥饿,总得先找到厨房。 可是她一一推开楼下二十三扇房门,竟没有一间是厨房,这真是太诡异了!实在饿得发昏,她只好站在大厅里,盯着墙上一幅巨大的宴客图发呆。不晓得这位画家是谁?把那只烤鸡也画得太完美了吧,那金黄油亮的鸡身简直是恶魔的化身。 “你是不是饿了?” 孙世祁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她吓得后退了一步。 最后,那堵画着宴客图的墙面缓缓往右侧移动,一间布置华丽的餐厅赫然在她眼前出现,铺着桌巾的长桌上摆了银制餐具,孙世祁就站在里面对她微笑着。 她缓缓走进去,可是当她看清桌上一盘一盘的“食物”时,顿时吓得张大眼睛,因为整桌的食物全部是“生猛”海鲜,因为全是活的。 她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只好望着他。 他两手一摊。 “冰箱只有面包、鲜乳和水果,所以我开了船出去海钓,桌上这些都是成果。但是我不会烹饪,如果你不想生吃,恐怕得自己动手。”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恐怕没有。 所以她很平静地望着他。“厨房在哪里?” 他对着墙边的圆柱按下一个开关,他身后的墙自动往两边滑开,一个媲美饭店的完美中央厨房在她眼前出现。 “你可以吗?”孙世祁笑问。 “必要的时候,要我杀了你都可以。”说完,她拿起桌上那盘嘴巴不停一张一合的鱼,无所惧地往厨房走去。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坐在高背椅子上,欣赏着她在厨房手脚俐落、熟练地拿着刀片鱼及操作锅铲的模样。 这样能干的女人,当初扮吴英美,得装瘸,装无辜,不是太为难她了吗? 为了钱,她究竟可以牺牲自我到什么程度?丁品臻啊,丁品臻,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有那本事让他魂牵梦萦那么久。 二十分钟后,一盘煎鱼、一盘烫熟的墨鱼及一盅综合海鲜汤便上了桌,还很厉害地用意大利面条炒出一盘鲜蚵炒面。 桌上食物的香气四溢。 两人对坐,世祁表情惊喜,品臻则一脸无奈。 “可以吃了吗?”品臻问。 “当然!” 品臻饿坏了,她认真地享受着自己煮的美食。今天算孙世祁走运,能吃到她做的菜,之前她接受委托,要替一位饭店大亨拿回被儿子夺走的产权,为了接近目标,她可是下过功夫,参加那间国际颇负盛名的饭店所举办的厨艺比赛拿下冠军。 世祁也是美食的爱好者,发现她原来厨艺这么好,不觉另眼相看。 品臻一点都不在乎他对她有什么看法,看他吃得还算愉快,她认为这是一个好时机。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我走?”她开门见山地问。 “老实说,我还没决定。” 这是什么该死的鬼答案?!但她要忍耐,此时此地,她绝不能激怒他。 她尽量保持和颜悦色。“你把时间耗在这里,公司怎么办?你奶奶会同意吗?” 闻言,他无法抑制地大笑着。“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她扬眉。 好笑吗?好像有一点。 他补充说明:“现在科技很发达,要把公司管理好,不必然得成天坐在公司里。至于我奶奶啊,她很同情我的遭遇,对于我想挽回男性尊严的这点小小愿望,她表示理解及支持。” 意思就是他有很多时间和正当理由可以耗在软禁她这件事就对了! “但你总不可能一直无限期地把我关在这里,对吧?” “我会放你走的,只要我能厘清一些……事情。”他惊觉自己差点不小心泄露了不该让她知道的事。 “譬如?” “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看来他对她防卫至深,既然无法跨越,也就只好先静观其变了。 饭后,她心事重重地随他走到起居室。 坐在舒服的沙发上,她想到老妈要是一连几天打电话找不到她,铁定会很担心,搞不好会吵着要回来,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世祁拿起遥控器对着墙上的超大萤幕一按,独自走到角落去。 她妈妈和秋丽阿姨竟双双出现在萤幕上,正对着她招手,接着她听见妈妈激动地大叫着:“品臻啊,你究竟跑到哪儿去了?!怎么电话都不接?” “妈,你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什么?为难什么?听不懂啦!不过这里真的很好玩咧,只是没听见你的声音怪想念的。对了,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世祁警告地咳了一声。 “呃,我在朋友家里渡假,可能要等几天才能回去。” “嗯,好吧,我要和你秋丽阿姨去看表演了,店没开不要紧,我们就休几天,你也好好玩,拜拜!” “拜拜。” 道别完,萤幕上的影像也消失了。 她怔怔望着那已经没有影像的萤幕,突然想到“天人永隔”四个字。 如果她就这样死在法国的一个小岛,超然妈妈一定会崩溃。不行!为了妈妈,她无论如何一定得安然回去。 以他的立场而言,让她们母女知道彼此都平安,多少要冒点风险,所以,因为他的慷慨,她红着眼眶垂眼说道:“谢谢。” 世祁认真地看着她。“不是说她不是你妈妈吗?以同居的关系而论,你的感情也未免太充沛了。” 唉,这是她是不愿去触碰的一块,可如今遇上了,她也不想闪躲。 “你有没有烟?” 世祁拿出自己的烟,帮她点上一根。 她看着袅袅轻烟,娓娓道来:“我说我是孤儿并没有骗你。我妈是酒家小姐,因为和一家鞋业小开有了我,后来那名小开抛弃了我妈,我妈想不开,在他们同住的地方往下跳,走了;遗书中把我交给她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养母丁超然。当时我一岁多,还没报户口,所以就跟着超然妈妈姓,她把我当亲生女儿养大,想想,真的很不容易。” “福伯给我的资料上说你是经济系学士,且还是会计硕士,为什么你不好好找个工作,偏偏要去经营诈骗集团呢。” “既然你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们家炸鸡店的生意很差,超然妈妈是酒家女出身,她哪会做什么生意,从良后还带着我,日子根本就很难过得下去,是有位角头大哥很喜欢超然妈妈,常常接济她,我才能念到硕士。不过,后来他年纪大了,他经营的地下钱庄和兄弟们需要照顾,所以开口要我继承他的事业;我们母女欠人家这么多,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我只好先把他的事业接下来再慢慢转型,最后我们改以接企业财团要我们协助、配合的各种案子为主,像吴英美这种角色也是当初我们经过调查分析,为了迎合你的需要才创造出来的。认真说起来,你也是共犯。” “资料上还说,你出道十年还没有被抓的记录,因为你擅长易装,连平常在家都会化妆,装聋哑?” 品臻吐出圆圆一圈一圈的烟圈。“那是超然妈妈保护我的方法。店里出入分子复杂,扮丑、装聋哑才可以降低失身的危险。” “这样过日子不累吗?”他忍不住感到心疼。 “人各有命,认命就好。”她淡然说道。 “没有遇过被骗的人回头找你麻烦的吗?” “是人都有弱点,只要我拿住的把柄强度够,多数人知道我要的只是钱,大都会乖乖认了不去张扬。” “但这次,难道你没发现我的弱点,没想过要拿住我的把柄吗?” 品臻心虚地睐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是不想回答还是不敢回答?” 她脸色发白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对你一时心软。” “心软?要不是我的开车技术太好,你对我的车子动的手脚可是足以让我在那条山路上丧命。” 这件事还有谁比她更清楚呢。出事的那天,她同样吓出一身冷汗,就是因为这件事,她对他第一次感到内疚,所以处处手下留情,怕他对她付出太多感情。也是因为这场意外,她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收手。 “那的确是一场人为疏失,我的手下认为应该没人会在下坡路段加速,所以才做那样的故障设计。” “所以那场惊险万分的夺命演出全是因为我没照你们的计算来开车才会出了事?” “我知道你很不以为然,但事实的确如此。” “你言下之意,是对你及你的团队充满信心,要不是你一时心软,我的损失恐怕不只如此喽?” 她的眼神犀利。“的确如此。” “我不懂。既然你自认已掌握住我的弱点了,照理说你其实可以在我这里拿到更多利益,为什么要匆匆收手?” 她突然怀疑这是他把她抓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是不是我把你想知道的都说清楚,你就会让我走?” “首先,因为你是个骗子,所以只要你不再对我说谎,我会认真考虑。” “好!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匆匆收手吗?第一,因为我发现你不是坏人,所以我便失去了教训你的兴致。第二,我虽然是个骗子,但我从不欺骗别人的感情,尤其当那个人还不坏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那会破坏我心里的正当感。” “换言之,那几天对你而言只是工作,你心里想的只是赶快把这一切结束,然后拿钱走人是吗?” 因为他的语气很不寻常,所以她心里便忽然有些明白。 如果她答是,他可能会很受伤,而她也撒了谎。 如果她答不是,又能如何? 但他也不是傻瓜,她胡乱说谎唬弄他,只怕会自找麻烦。 他的问题教她陷入了两难。 “这一整天里都是你在问我问题,也该让我问问你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人就在这里,你何必担心我不说呢?” “好吧,你问。” “你是怎么发现吴英美、邱雅芳全是一场骗局的?” 孙世祁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品臻便知道自己问对了。 孙世祁望着她。 好个机灵的丁品臻,自己在许多关键问题上遮遮掩掩的,却要套出他的真心话。 他瞪着她。“无可奉告。” 她笑了,笑得异常美艳动人。 “我们总算有了共同点,正巧你问我的问题,同样也是:无可奉告。” 他宽容地望着她。 “好吧,那就等你想说时再说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考虑要早点告诉我答案,还是开始编故事,以备你妈回来时,告知她为什么你住朋友家会一住就是无限期。当然,如果你觉得要解释太麻烦,我也可以帮忙,让你妈晚点回来。” “孙世祁,你别太过分了!”她按熄烟蒂叫道。 “比起你对我做的,这只算小儿科。” “哼!”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愤而起身回房去。 世祁走出大厅,抬头看着海上的明月。风吹着他的头发,却吹不走他的烦扰。 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要爱上一个女骗子? 究竟她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他用力的捶着栏杆。她竟还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她没有欺骗别人的感情! 这个可恶的女人! 他记得一年前从明立口中知道邱雅芳因心脏病身亡时,他托人到处打听她家高雄的住址,等他查到之后立即赶到她家,可管理员却告诉他,邱雅芳已经下葬了,她家的人也搬离了该处,他还疯了似地硬要明立留在高雄找到她的下葬处。等他知道她下葬的地方,他连着十二个月,每个月初都亲自到她的墓地献花,直到最后一次,他遇到墓地管理员,一阵闲聊后,管理员才告诉他,墓里根本没埋人,那是个空坟,连名字都是假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他活到七十几岁了,也是第一次碰到。 他记得那天明明是个艳阳天,他却全身发冷。 原来他竟像个白痴似地被一个身分不明的女人耍得团团转。 那天,他一回家,马上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一遍,每一个关键点、时间点未免都太密合,他才惊觉到自己可能遇上诈骗集团。他开始调查吴英美和邱雅芳,竟发现两人奇妙地相偕从世上蒸发,而她们所谓的家也都恰巧只租住了三个月;吴英美一与他离婚,所有相关的亲人、朋友及债主全部平空消失。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吴英美和邱雅芳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尽管她们除了身高之外其它都很不一样。 这个秘密除了福伯和明立之外没有人知道,所以他请他们两人无论花多少钱、用多少关系,都要帮他把这个女人找出来。 那件事之后,他一方面为了弥补自己的荒唐,一方面也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一边找丁品臻,一边用心经营公司,总算在半年后都有了眉目和成绩——他找到要找的人,公司的业务也在稳定中成长。 所以,他决定好好休个长假,顺便和这个将他当白痴耍的女人把帐算一算。 可是,一切的愤怒在见到她的个人资料及本人后,却消失了一大半。 这不符常理。 他曾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福伯,福伯笑着回答他:“少爷,你只要想想,你究竟觉得她真的死去好,还是虽然骗了你,却好好活在世上,比较符合你的期待,你自然就会有答案了。” 那天,他便想通了。 他的确希望她好好活着。 尽管她很可恶地骗走了他的钱和感情,但他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她一面。 他希望她能给他一个理由,为什么要骗他的理由。 还有,他始终想不明白,她绝对有机会从他身上挖更多的钱,只要她停留得更久,可是,她却选择匆匆离去。 这同样不合常理。 比对过他已经知道的资料,至少他很庆幸她今天没有对他说谎。虽然不能排除是因为他手上握有丁超然这张王牌。 但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相信她。 **** 在房里的品臻同样陷入恶劣情绪的泥沼里。 从小她就被告知要小心提防男人,哪怕是她的亲生父亲都曾是她破碎童年的制造者。 所以她接的每个案子里,几乎无法避免地都有一个可恶的男主角——也许是变心的丈夫,也许是贪婪的儿子,抑或是不负责任的父亲;她下手从不手软,也从不曾在心里有过任何的罪恶感;打她十岁接下松伯的担子,十年了,她不曾后悔过。 对孙世祁而言,她是吴英美。但在许多、许多次的骗局里,她都曾当过吴英美,只是名字不同;但从没有人像他那样,担心又丑又瘸的吴英美睡觉是否会着凉,在陌生的家庭里会不会无聊,有没有不好说出口的需要;而且他是唯一提出要治疗她耳疾的人。虽然当初他是为了自己的方便及报复奶奶才娶她,但他不是个坏心肠的男人,所以知道他在她的计划下差点出了意外,她当时不仅吓坏了,还非常自责。 也许是因为觉得他为人真诚,为了平衡心里那种对他的不公平,多些内心的正当性,所以她选择用真面目当邱雅芳。 只是他对她毫不设防,全然相信毫不保留;对她虚拟的困境,一样感同身受且慷慨解囊,她知道那是因为他喜欢她。 更糟的是,她喜欢他迷恋的目光和那种受宠爱的感觉,和他在一起,她感觉到温暖,而且舒适。 她不必担心他是不是会骗她,因为他的热诚几乎让人一目了然。倒是她以漫天谎言设下的局,随着相处的日子增加,越发教她感到不安。 她开始想到后果。 她担心他会受伤,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 可是当案子到了尾声,她看见世祁来到邱雅芳的住处,亲眼目睹他因为知道邱雅芳过世,那难过哀恸的神情和那红红的眼眶,她难堪的心都碎了。 她,怎么配得起他那样真挚的感情? 是到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爱是有重量的。 也曾一不小心蹧蹋了那样的感情,所以她试着想办法弥补,她多花了些钱和时间办了一场丧礼,为的就是要他彻底把她忘了。 可是他不晓得从哪里得知这场骗局,又不知怎地竟找到了她。 将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又翻搅出来。 一年多了,她原本以为他会因为恨她而伤害她,可是没有,他依然是一年多前那个对她未曾有过一丝坏心眼的孙世祁。 如果他对她使坏,她便有理由反击;可是他把她捉来,却又一副不知如何处理的态势,这就让她失了主意。 她想,孙世祁恐怕永远也弄不明白,当坏人是要有天分的,而他凑巧既没当坏人的本领也没有那种天分。 她在乱成一团的思绪中睡着,忘了拉上窗帘,结果被天亮后的刺眼阳光给晒醒。 她伸了个懒腰,眺望了一眼窗外的蓝色海面,然后去洗手间盥洗。 她不再期望孙世祁会端早餐进来,她决定自己去厨房找吃的;下了楼,却意外看见他趴在沙发上,掀了一下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阖上眼睛,完全一副很没精神的模样。 她原本不想理他的,可走到厨房,又放心不下,毕竟这屋里就他们两人,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还有要是他的手下接不到他的指示,不放妈妈回台湾,那可怎么办才好?于是她又踅回他身旁问道:“我要去做早餐,你想吃什么?” 他痛苦地摇摇头。“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就好。”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那是不是表示她逃走的机会来了? 他指着自己的背部叫着。“好痛!” 她狐疑地掀开他的衣服,叫了一声:“哇!” “怎么了?”他问。 “你的背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红。嗯,晒伤得很严重。” “一定是昨天开船出去海钓晒伤的。” “船?”她忍不住竖起耳朵。 他却机警地不再对她提起船的事。 “你到电视机下面找找有没有什么药膏帮我擦一擦吧。” “晒成这样,再涂什么药膏也没用了,最好是有新鲜的芦荟拿来冰敷镇定发炎的皮肤是最好,可是这里是海岛,恐怕没有这些东西吧?” “谁说没有?” “有吗?”不会吧? “走,我带你去温室,我们去找找有没有你说的那种新鲜芦荟。” 他把手伸给她,她只好拉他起来。穿衣服会摩擦到皮肤,他索性把衣服脱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把头转开,不想看到他那精壮结实的肌肉。 一会儿工夫,他们便走到他口中的温室,她看见那占地至少五百坪的温室,感到大大的惊讶。 “这么大的温室,应该会有一个专业的园丁吧?” “本来是有,可是因为我要来住,所以让园丁休假去了,所以我们得好好照顾这间温室,要不,我姑姑可是会杀了我。” 她率先走进去,发现那是一个有着奇花异果的花园,她仔细地找着,总算在一个沙漠区的前一个区域看见芦荟,她小心翼翼地割下一片叶子。 突然听见有人叫着:“流血了!流血了!” 她紧张地东张西望着,当她看清说话的是一只鹦鹉,不觉和孙世祁相视而笑。 后来世祁看见菜园。“那区是菜园区,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有什么青菜可以摘?” “嗯,好,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工夫,他们摘了一些青葱、莴苣、番茄和小黄瓜,像个开心的农夫一般抱着满满的蔬果走出温室。 “这些菜好新鲜,你是不是要作沙拉?” “可以啊!那我们早餐就吃烤法国面包和蔬菜沙拉?” 世祁比了一个ok的手势。“但你得先帮我的背涂芦荟,真的很痛耶。” “好,没有问题。”跟他们之间难解的纠纷相比,这只是小事一椿。他转头看看不远处的海岸和浪花,天空这样蓝,海风拂来如此宜人,还是先享受眼前的美景,至于其它的,就等用过早餐再说吧。 第七章 尽管她手里撕着新鲜的蔬菜,可还是不忘想着到底要怎样逃离这个地方。他说他昨天开船出去海钓,也许她可以想个办法弄来那艘船。 逃亡的事情总算有点眉目,所以她的心情变得轻松,搅拌沙拉的动作不觉轻快了起来。 为了能顺利把话题导引到“船”这个主题,她打了蛋,然后利用刷子醮点蛋汁在面包上,刷上一艘艘大小不一的船,然后送进面包拿到餐桌上。 等到空气中传来面包浓郁的香味,她把面包拿到餐桌上。 世祁扭着身子把背部的芦荟甩掉,走到餐厅,不由得张大眼睛。“哇!面包船队耶!” 她把沙拉放到桌上,坐下来双手支在桌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我们中午吃什么?” 她那副迷人的模样让他不由得又想到邱雅芳。 “你想吃什么?”他反问。 “我们开船去海钓好不好?” “我们?” 担心他会反对,她急着在脑子里苦思可以打动他的说词。 “好啊,有何不可,吃过饭我们就去。”他竟爽快地答应了。 口臻用力咬了一口面包,以掩饰雀跃的心情。 饭后,她随着他跑去屋外的另一端开门,果真看到一艘船泊在海面上。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开门,等一下你把绳子从铁栓上取下来,我先去检查油量。” 真是天赐良机,她当然尽速回应:“好。” 五分钟后,船的引擎声噗噗地响起,像透了品臻此刻紧张的心情。 她迫不及待地登上船去,眼睛虽然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眼角却仍不时注意看着世祁如何操作这艘船将它开到外面去。 最后她想到什么似地转头望着他。“等一下,我们还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准备一些碎冰来冰鱼啊。” “不用了,这艘船有制冰机。” 哼!想不到这艘船的设备还真该死的齐全。 “那……饮料呢?你带了没有?” “你想喝什么饮料?” “我要矿泉水。” “有。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屋里拿。” “ok!” 世祁转身,回屋里拿饮料。 品臻见他消失在门前,立刻按下自动导航的钮,船竟慢慢动了。 她的计划是这样的——世祁说过,这个岛是在法国东南方,那么她只要朝着西北方走,就会到法国;她只要被其它船发现,或被法国相关单位逮捕,她想,她总有机会回到台湾的。 她满意地看着外面的蓝色世界,信心满满地想着。 **** 而屋内的孙世祁并没有去找矿泉水,他回到大厅,推开落地窗,冷冷看着外面那艘正缓缓离开的船。 转身到角落的冰箱里取了一罐冰啤酒,然后打开监视器,看着那艘船 ,表情充满愤怒。 他拉开啤酒盖,仰头一饮而尽。 最后视线又回到萤幕上,他不发一语,只是右手用力把空的啤酒罐捏扁。 而在海面这一端。 偷将船开出来的品臻,拿出航海地图,看着上面的字,努力拼着地名,只是最后她不得不放弃,因为她发现那上面的字是法文而不是英文。 好吧,那就让船自已走,她就耐心等待。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在这辽阔的海平面上,除了她,竟然一只船都没有! 不管怎样,她总算逃出来了。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既然无事可做,她只好以睡觉来摆脱无聊。 只是,睡着睡着,船身突然摇晃得厉害,她赶紧起身,才发现外面正下着雨,她看看仪表板上的时间,下午三点多,她竟然睡了那么久。 她无聊地看着窗外斜斜的雨丝,突然感到有点饿,只好到船舱里找找看有没有吃的。 当她看到冰箱那一刹那,简直是狂喜。 兴匆匆跑去打开冰箱门。 空的! 完全净空,夸张到连只小鱼干都没有。 那她喝水总可以吧? 她在船舱里走来走去,翻过来翻过去,竟找不到一瓶水。 孙世祁不是说过,船里有制冰机?那她就吃冰好了,横竖她正火大得紧。 好不容易找到了制冰机,可是,她看不懂操作方法,只好随便按一按,想说碰碰运气,结果,卡的一声。 制冰机的灯竟熄灭了。 她咒骂了一声,努力在那一排按扭中寻找一线机会。 但那制冰机的灯却执意不肯重新启动。 她用力踢了它一脚。 只好放弃。 现在的她又饿又渴,还有点后悔。 如果她当时不要一心一意急着驾船逃跑,多点时间做好准备工作,也不致搞得现今这样狼狈。 为今之计,只好出去盛点雨水,然后用钓竿钓钓看有没有鱼。 她拿了一个水桶,冒雨走了出去,赫然发现船没有在动,她趴在船板上望着船下面,船真的没在走。 妈的!真不敢相信她的运气会见鬼的坏成这样! 竟然连这只该死的船都要跟她作对! 唉,难道上天真要歼灭她丁品臻吗? 她跪坐在船板上,无语问苍天。 *** 在小岛的屋里,福伯正从直升机上搬下民生物资。 世祁则看着报纸。 “福伯,你没让雨给淋着吧?”世祁问。 “没有。雨来的时候,我人已经到了。” “唔,那就好。” 世祁走到餐厅,拿了一个冰淇淋甜筒,再走回客厅。 福伯跟在他身后,左手抱了一叠卷宗,右手拿了一台笔电。 走过监视器萤幕时,福伯不经意地望了萤幕一眼。 “少爷,少夫人坐在船板上淋雨呢。” “放心,她死不了。你不是带了一些文件要让我签名吗?” “是的,全在这里了。” “我看看。” 世祁盯着文件,福伯则盯着萤幕。 福伯很清楚,他可得小心翼翼看着这两人,谁都不能在他眼底出了事,要不他这孙家的专任管家,可就很难向李宸凤交代了。 晚上六点多,世祁坐在餐桌前,福伯端上香喷喷的烤香鱼、味噌汤和上海菜饭。 世祁邀请着他:“福伯,这里没有别人,你快坐下来,我们一起吃。” “少爷,这可不行。您还是快吃吧,我去前厅看看少夫人有什么状况没有。” “福伯?”世祁拿着筷子,表情有些不悦。 “是。”福伯转身望着他。 “你也知道丁品臻从头到脚是个如假包换的女骗子,我跟她的婚约则是一椿天大的笑话,我想忘记这件事都来不及了,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称她什么少夫人,这会提醒我是怎样愚蠢地被她欺骗。” “是的,少爷。”虽然他答应了,可是听完世祁的话后,他还是走去监视器前看着丁品臻。 只见她可怜兮兮地在头上罩着一个大塑料胶袋,两手边挥赶着蚊子边抓着痒,还不忘一脸无助地看着钓竿。 看来,她还是没钓到半条鱼,真是糟糕呢,不过至少这个……雨小了许多。 听见世祁挪动餐椅的声音,福伯连忙回房去。 世祁走到大厅,经过监视器,停顿了一秒,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没有抬头看萤幕。 他坐到大书桌前,打开笔电,却久久不知自己究竟要开哪个档案。 意识到自己正在恍神,他于是想说泡杯咖啡提神好了,可是抬头看了一下,福伯不在大厅里,他只好自己来,无可避免地又得经过监视器前,这回,他总算抬头。 都晚上八点多了,他就看看这个女骗子到底在干什么? 为了解渴,品臻忙着煮雨水。 跑路的日子她以前也不是没遇过,只是以前在陆地上,随便摘些野菜充饥不成问题,可这里是大海,孙世祁留的鱼饵应该是上次用剩的,因为数量只有一点点,这船又不知什么原因一动也不动,要是这几天都没人发现她,她恐怕是撑不了几天。 她甩甩头,唉,不想了。 身子又湿又黏,这艘该死的船又没清水可以冲洗,横竖四下无人,又下着雨,她干脆利用雨水把自己冲洗干净,顺便洗衣服。 想毕,她把衣服脱了,闭起眼睛仰着头淋雨。 监视器前的世祁张大眼睛,看着她那美丽均匀的胴体在眼前绽放,他的身体开始紧绷,该有的反应全尽职的反应了。 这天杀的女人!是不是忘了这岛上还有其他人。 突然他听见福伯走近的声音,连忙把萤幕给关了。 福伯走赤来看着漆黑的萤幕,一脸讶异。“少爷,萤幕坏了吗?” “没!呃,对!”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少爷,那么你让让,我看看是不是线路有问题。”福伯低头想着:“奇怪了,是被雷劈坏了吗?可是刚刚明明没听见雷声啊。” 世祁瞪大眼睛,以身子去挡,挡得更多。 “不!” “咦?” “福伯,我的意思是说,这么晚了你去休息吧,监视器坏了就坏了,没啥大不了的。” “少爷,少夫人她,呃不,是丁小姐,她可能不知道那艘船的油表有问题,既然船一直不动,应该是没油了,如果我们不能在监视器上看见她的动静,万一真发生什么事情,对大家可就不太好了。” 世祁搂着福伯的肩,一起往大厅走。“福伯,你相信我,你总该听过一句话,所谓祸害遗千年,丁品臻可是那种骗子,老千之流,你想想,她都已经被我抓到这里来了,还有那个胆子偷船逃跑,她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吗?绝不可能嘛,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福伯转头望着萤幕,还是不放心,还是认为该过去修修看。 “好啦,没什么好可是的,去睡吧,那台监视器交给我就好了,要是明天仍没能修好,我们就亲自出海去看看,这样总可以了吧?” “是的,少爷。” 世祁目送福伯离开客厅,然后才打开监视器,但养眼的镜头已经没了,空荡荡的甲板上,只有几只孤伶伶的水桶。 看来这是一个寂寞的夜了! 总是这种情况!丁品臻总要无端对他撩拨起一些什么,然后很不负责任地离开。 他耙耙自己的头发。 唉,冲个冷水澡吧。 *** 翌日,雨继续下,而且雨势变大。 这真是个难堪的局面,她一睡醒,所有的难题全迎面而来。 她又饿又渴,晾在窗边的衣服湿答答的,看来要自然风干已全然无望,她只好裹上床单,先到床舱里替自己冲泡一杯咖啡。 不过就算是咖啡,也只剩一杯的量了。 她拿报纸遮头,跑到甲板上拿起钓子,幸好钓到一条鱼,这下早餐有着落了,可是午餐呢?饵罐里的饵已经空了。 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可这海面上竟连一条船也没看见。 要是今天依然没看见船只经过,她要怎么办?她会不会就糊里糊涂地死在这个地方? 嗯,她真是不喜欢这个假设。 可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孙世祁。 他……会来救她吗? 唉,这真是个蠢到爆的问题。等到他发现她偷走了他的船逃跑,恐怕要气疯了吧。 她用雨水漱完口,然后翻箱倒柜找到一包盐,一瓶伏特加,顺手将那只不知名的鱼撒上盐巴放进烤箱里烤。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她不知不觉又想起她的身后事来。 她可以预知丁超然将会怎样的伤心欲绝。这么多年了,她已经是超然妈妈的生活重心,她真要死在这异国海域,让妈妈找不到,妈妈要怎么过她的下半辈子呢? 不行!她无论如何不能死。 她望着窗外的雨丝,一边吃着烤好的鱼,还替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她想,这搞不好是她人生的最后一餐。 这么一想,她喝光了杯中的酒。 在她三十年生命里曾遇过的人,如松伯、麦克李、她曾经设计过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脸一一浮在窗边,她微笑着看待自己生命的过往。 可当窗边依稀浮现孙世祁的脸时,突然定格。 她轻轻摸着窗里那张孙世祁的脸,这辈子她唯一后悔的事是骗了孙世祁,因为他是松伯及麦克李之外,唯一不教她感到厌恶且能够给她温暖的男人。 可她却一再欺骗他,不仅骗了他的钱,还骗了他的感情。 她这样算不算罪有应得? 应该……算吧。 可是她也不想这样的。这一年多来,她不止一次曾偷偷幻想过,如果他们只是一般普通的男女朋友,他们就可以谈一场很平凡但不失甜蜜的恋爱,哪怕只是一场也好,哪怕只有一个礼拜也好。 可是他偏偏是她的“目标案件”。 而她偏偏只是个要养活一堆骗子的女骗子。 他们注定要站在敌对的一方。 情况很清楚,他们不能相恋。 她必须让他继续恨她,他才可以全身而退,退回原来该属于他的世界里,也让她安然退回所属的位置与身分当中。 可这艘该死的船和这场烦死人的雨搞砸了这一切。 唉!话说回来,搞不好这是她的报应, 让她活该死在孙世祁的手里。 她躺了下来,听着船外的雨声,沮丧地领受等死的滋味。 *** 晚上八点钟。 这一整天里监视器里的甲板上一直没有出现丁品臻的影像,这让大啖着美味晚餐的世祁显得有点魂不守舍。 福伯则戴着眼镜站在监视器前仔细检查着线路,希望不要再发生昨晚那样的乌龙事件。 “少爷,这说也奇怪,监视器明明有画面,可是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丁小姐人呢?” “放心,她不会有事的。”这话,也不知他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安慰福伯。 “少爷,外面的雨,看来越下越大了。”福伯看着窗外。 怎么这顿饭吃来全然无滋无味! 他索性放下碗筷,走到监视器前,瞪着那萤幕,竟看到丁品臻歪歪斜斜地拎着一罐瓶子走到甲板上,而且很靠近护栏。 他拿着遥控器,调整画面,想把她拎的那瓶东西看清楚。 老天爷!她拿着的不是他几天前拿上船的伏特加吗?而且她看来像是……喝醉了。 “福伯,快!我们马上出海。” “现在?” “对!晚了我怕会出事。” “可是少爷,天气不好,我们要开直升机还是开另一台小汽艇?” “汽艇。” 十五分钟后,他们终于靠近了丁品臻那艘船。 已经醉得摇摇晃晃的丁品臻也发现有船向她靠近中,她开心地举起双手又跳又叫,又担心对方没看见她,不知发什么神经,竟跨过栏杆,拿着酒瓶对着来船猛摇。 福伯成分担心地看着那惊险的画面。 “少爷,你看丁小姐会不会掉下去啊?” 他话才说完,丁品臻便以倒栽葱方式落海。 他张大眼睛喊了一声啊! 身旁的世祁已经噗通一声,以最完美的弧度跳入海面。 向来冷静的福伯也慌了。 他穿着雨衣拿着手电筒往底下的海面猛照。 这下可惨了,雨这么大,浪又这般高,少爷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少夫人,要是两人都出事了可怎么好? 他担心着,思虑着是不是该打电话跟法国的大小姐求援。 孰知,就在他决定该去打电话时,他看见少爷向他挥着手,只是一个浪头翻过来,又不知把人打到哪儿去了。 他一边拿着手电筒着急地在汽艇附近搜寻,一边忙着打开救生艇的绳索。 终于又听见少爷在喊他。 “少爷你撑着点!我把救生艇扔下去!” 终于,他看见少爷爬上救生艇,还拖着少夫人。一番折腾后,他们终于合力把丁品臻给弄上汽艇。 可她已不省人事。 “少爷,丁小姐这……” “应该没事。可能喝了点海水又醉醺醺的,我看浪头越来越高了,我们先赶回岛里再说吧。”世祁交代道。 为了在汹涌海浪里能拉住她,他也差不多筋疲力尽了。 回到岛里,世祁吩咐福伯把丁品臻扶到他房里,接着,挥手让福伯离开,自己脱掉身上的湿衣服,再翻出姑姑的旧衣服帮她换上。 结果她吐了他一身。 他只好再去沐浴一次。 等他走出浴室,福伯已经将两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汤摆在桌上,正动手整理房里的呕吐物,污秽的床单及地板。 “少爷,不如换个房间吧。” “我看不要动她了,免得又吐出来。” “少爷,那您呢?” “我就睡这看着她好了,福伯你也折腾一个晚上了,先去休息吧。” “那姜汤请少爷喝过后再休息。” “知道了。福伯谢谢你。” “少爷,晚安。” “晚安。” 第八章 品臻一早醒来,所有的知觉只剩下——痛。 她发现自己头痛、喉咙痛、背痛,脚和手无一不痛,她痛苦地睁开眼睛,想看看船舱外面是否还在下雨,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她心里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倏然坐起身。 赫然看见落地窗旁那背对着自己的人影,不由得张大眼睛。 孙世祁! 怎么会是他?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原本不是一个人在船舱里喝酒吗?怎么……会躺在这里呢? 孙世祁从窗里的倒影里看到她,遂缓缓转身。 带着一抹嘲谑的笑容问候道:“早安啊,丁小姐。” 早安个鬼!分明有鬼。 “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耸耸肩,笑意更浓了,可他的眸子却是冷的。 “这情况不是很明显吗?你逃跑了,我当然得把你抓回来。” 她抱着剧烈疼痛的头,压抑着恶心想吐的感觉。 不行! 她得先去趟洗手间。 她起身,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出房间,找到大厅旁洗手间的马桶,开始无法抑制的呕吐。 十分钟后,她有点头重脚轻地走出来。为了让自己清醒些,她扭开水龙头洗脸漱口,还对着镜子耙顺自己的头发。 她真的不舒服,原本想先回她住的房间躺躺,但又想拿瓶矿泉水到房里,于是她想到大厅中的冰箱。 慢慢踅到大厅,拿了瓶矿泉水要进房间,经过监视器前,她下意识地抬头,突然看到那艘把困了好几天的船。 她心里突然明白了一切。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孙世祁可以找到她了。换句话说,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 世祁穿着v领深蓝色运动衫和休闲短裤,一派轻松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眼睛却一直看着她。 她怒目瞠视,大吼:“你监视我?” “唔,我的罪行何至于此?我还知道你说要帮我敷背、准备早餐,全都是计划好的。打从你知道我有船时,就一直假装讨好我,计划要偷船逃跑了吧。” “你!”她竟气得说不出话来。这辈子他还不曾像现在这样生气过,枉费她一直把他当正人君子看待。 他走到大厅,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凉的啤酒,仰头灌了一大瓶,然后转头望着呆立一旁默默无语的她。 “怎么样?被骗的感觉如何?” 她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世祁连忙跑过去。见她一脸苍白,还冒着冷汗。 他一把抱起她,低头望着那张美丽清秀的脸庞。 “这情况至少不是装出来的吧?”这样想的时候,他心里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奈。 才恢复知觉,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原本睡的房间,确定自己是一个人在房里。 她闭上眼睛,马上想到监视器的事情。 那这几天她在甲板上钓鱼、发呆、喝酒,还有……淋浴,他岂不全看见了? 可恶!原来她自以为可以逃跑的伎俩竟被他当白痴似地耍得团团转! 想到他坐在舒服的屋里看着她怎样狼狈不堪,她就忍不住火冒三丈。 既然他不想当好人,她也就不必坚持什么原则,非和他比情操不可。 她必须让他知道,惹火她,难受的绝对会是他! 她非得让他尝尝难堪的滋味不可。 听到房门有些微声响,她立即躺回床上。 她不必张开双眼也知道是孙世祁进屋来。他先是走进她,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走进浴室,拧了一条湿毛巾,又走到她身边,将冷毛巾覆在她滚烫的额上。 就在此时,品臻起身扑向他,谁知用力过猛,世祁被扑倒在床上,为了要维持平衡,他反射性地紧急抓住她的手臂,结果两人的唇重重地碰在一块。 这一撞,真是痛极了! 品臻痛得眼泪都飙出来,她全身上下已经够痛了,又来这么一下,她气疯了!也要他尝尝这种全身酸痛的滋味,她用力往他的唇一咬,他痛得张开了嘴,品臻为了把感冒病毒传给他,伸出小舌,在他嘴里胡乱搅和一通。 可是不过三秒,她尝到血腥的味道,立即用力推开他。 果真见到他的唇红肿且渗出血来,她大声嚷嚷:“你白痴啊?不痛吗?你不会把我推开?!” 她原本因发烧已经红通通的脸气得更为艳红,头整个像泡水的海绵般发胀,真不知道到底该气谁,气他还是气自己? 她的耳朵嗡嗡响着,真是好难受。 他不以为意地微笑着。 她看着他的笑容,越发生气。 “我真想用全世界最强的病毒把你毒死!” 这话只让他的笑容在他那张干净俊逸的脸上扩大。他起身抽取面纸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我知道啊,但你为什么突然变卦?” “……”气死她了!竟还问她!她真会被他气死! “不如我来猜猜。”他气定神闲地说着。 她红红的研究狠狠瞪着他。 “你该不会是因为爱上我,所以不忍对我痛下毒手吧?” 闻言,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来不及回呛他。 他轻拍着她的背。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我是因为重感冒才没力气动你,你最好让我死在这里算了,要不等我好了,我觉得不会让你好过的。” “好,我会等着你。”说完,他转身从桌上拿来一碗药。“这是福伯去温室摘的药草,还用了一个小时慢熬,说是可以治感冒的药汁,喝了吧。” 她转头,就是不想看到他。 “都发高烧了,就别使性子了。”他温言相劝。 到这地步,死她都无所谓了,发高烧算什么? “唉,好吧,横竖我喜欢的是你的姿色,对你的品性就不是很敢领教,如果你烧坏了头壳,自然就没了杀伤力,那时候我大可考虑重新娶你过门,那你骗走的那些钱,不久又顺理成章的回到我身上了?”说完,他像是很满意自己的说法,斜睨了她一眼,接着放下药碗,哈哈大笑着走出房去。 哼!想得美! 等他完全走出去,品臻拿起药,一饮而尽。 然后心里突然隐约有种中计的感觉。 她……是不是又被他给玩了? 连着几天,她因为头痛,整天都感到昏昏沉沉,但尽管意识不是很清楚,她依然知道,有人在照顾她。 她想喝水的时候,总有人及时递上水杯。 想上洗手间时,也总会有人用强而有力的手臂扶着她。 经过三天,好不容易她的烧总算退了。 她在晨曦中清醒,转头发现孙世祁就睡在她房里的沙发上,一件薄毯被他踢到地上,因为房里开着冷气,所以,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捡起被子为他轻轻盖上。 看着他的脸,她不免惊诧。 他瘦了。 满脸胡髭的脸,尽管闭着眼睛,但看那熟睡的程度仍可以看出他疲倦极了。 他是她认识的那个只爱赛车、随便什么都不在意的纨绔子弟孙世祁吗? 不就是因为气她、恨她,才把她抓到这个离台湾千里之外的无人岛来想要报复她的吗? 那又何以这般夜以继日地悉心照顾着重感冒的她? 他的行为实在矛盾得令人发噱。 她以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道拨开覆在他额前的发丝,只是这样,真的只是这样,她已经觉得好满足。 她其实好早就明白,这个男人是真心诚意在爱着她的。 可是爱情尽管甜美,但爱情的保存期限是谁都说不准的。等到不爱了,谁会先被毁灭呢? 他明明有着大好前程,为何非要和她这种不吉、且背负数十条诈欺罪的女人苦苦纠缠呢? 唉! 她深深地叹着气。 孰料,竟惊醒了他。 他该死地对她露出迷人的笑容,伸手摸着她的额,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神情。“嗯,烧退了。” 她握住他的手亲吻着。 他惊讶地望着她。 她抬眼,美丽的眼睛中满是迷蒙。 “吻我!”她像微风拂过脸庞那般低语着。 他起身,环着她的腰,俯身覆上她柔软的唇。 因为早已爱上他,却又不敢放手去爱;想对他好,可又深觉不因该,她的心矛盾得几乎要裂开。 所以,在还能见面的时候,她忍不住,她就是忍不住想把握些什么。 因此她极尽所能地挑逗他。她不在意他能多亢奋,她任意地在他身上狂妄又放肆地点着野火,直到他身体紧绷,狂吼一声,进入了她。 丁品臻一点都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刚刚两人合一,同时达到的高潮,将来可能是他们曾经爱过的证据,也是唯一的共同回忆。 所以她尽管嘴里不能说爱他,身体却可以对他毫不保留。 事后,孙世祈当然感到无比满足及舒畅。 但对她的心意,他却依然感到极度困惑。 他不明白,她何以忽然如此热情及主动? 其实认真想来,他始终不明白她。 两人一路走来,他对她除了喜爱,从不曾有机会弄清楚她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果说她单纯只是想敲他一笔,何不在还是孙太太身分的时候把握机会很刮他一笔? 如果她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何以会把所有他可能找到她的线索都给斩断? 她之于他,从来是个难解的谜团。 她伸手玩着他的胡茬。“我帮你刮胡子好不好?” “你会吗?” “试试看。” 在浴室里,他拿电动刮胡刀给她,她却摇摇头。 他只好翻出刮胡刀撞上新刀片递给她。 接过刮胡刀,她眼露凶光望着他,阴森问道:“你怕吗?” “怕什么?”他笑问。 “我没替人刮过胡子喔。”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很堂堂正正的。 “凡事总有第一遭,来吧。” 她只好在他脸上拍上很多泡沫,然后有些紧张地慢慢刮着。 不久,一张干净俊逸的脸庞在她手里重现。 “好,我现在要刮鼻子下面了喔。”她先是吁了口气,接着拿着刮胡刀继续说道。 她小心翼翼地避免伤了他。 可还是听见他叫了一声,迅速站了起来,照着镜子。 然后他们同时看见了—— 血,从他唇上流了出来,很快便染红了下巴。 他愣在原地,从来她手里的刀都是向着敌人的,怎么会划在她心爱的男人脸上? 世祁低头扭开水龙头冲洗脸,然后从柜子底下抽出一条白色毛巾捂住,走出浴室拿药箱,然后上药。 五分钟后,她才从浴室走出来,望着窗外点了一根烟。 “也给我一根吧。”世祁在她身后缓缓说道。 她转身,见他脸上的伤已经擦好药,贴好透气胶带,面带笑容的说着。 他竟还笑得出来! 她拿出刮胡刀对他说道:“孙世祁,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教训?只要是会伤害自己的东西你都不应该将它交到别人手上。” 世祁敛起笑容。“比如什么呢?” “比如这把刮胡刀,比如金钱,比如……”她竟说不下去了。 他睐了她一眼,接着说下去:“比如感情,比如信任,比如诚实是吗?” 她吐出嘴里的烟,然后仰头哈哈大笑,甚至笑出泪来。她擦干自己的泪,然后靠近他。“和一个欺诈惯犯谈感情、信任及诚实?你会不会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为什么每次他以为看到她真心的那一面之后,接下来她就会转身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那样难以捉摸? 为什么她总是知道如何伤他? 是不是他为她做的一切,在她眼里真的那么可笑、不值一提?她才会那样糟蹋他的感情? 于是乎他从齿缝里迸出一句:“是吗?但是我们也可以不谈那个,谈谈别的。” 他粗暴地拉过她,撕开她的衣服,低头用力吻着她,直到他尝到咸咸的东西,他抬头,才看清原来那是她脸上流下来的泪。 天啊,真不敢相信!他竟然差点强暴她! 他咒骂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丁品臻起身在衣柜里翻出一件衣服穿上,再度点燃一根烟。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那出奇的瑰丽艳红落日。 哼!爱情果真不是个好东西,总要弄得两败俱伤才甘休。 她用滴落桌面的烟灰,写了一个“休”字,泪却不听使唤地流了满面。那一晚,她整晚没开灯。孙世祁也没有再出现。 晚餐是福伯端来的。 他要替她开灯,她凄厉地喊着:“不要!福伯,我求求你不要开!” 福伯安静地将食物放在桌上,安静地离开。 她则困在黑暗的房间里,任凭自己在异乡陌生的房间里彻底淹没自己。 那天之后,整整三天,她没再看见孙世祁。 可是福伯被下令须安全送她回台湾。 已回来多日的丁超然看见女儿被那么多部休旅车给护送到门口,大大吓了一跳。 她看见妈妈那张熟悉脸庞,不觉又哭了出来。 丁超然张开手臂抱住她。 “怎么了?不是去朋友家玩?玩得不开心吗?是不是他欺负你?跟我说是谁,是哪个王八蛋敢欺负我丁超然的女儿,我找他算账去!” “别闹了好不好?我只是想你啊。”她紧紧埋在妈妈的衣服里,闷着声音说。 “厚!只是想我也不必哭出这样好不好?会吓死人耶。”丁超然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信。她的品臻向来坚强过人,比男人还彪悍,泪珠儿从不随意泛滥在那张变化万千的脸上。 品臻铁定有事,而且闹得事儿恐怕还不小,不过真要问,大概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了这事她这当妈的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只是,琢磨了半天,她们母女竟在妇产科里琢磨出一个小孩来。 妇产科医生根品臻解释,她这一阵子自以为得到的胃肠型感冒其实是怀孕的征兆。 丁超然吓了一跳,可是她看品臻的表情比她更惊吓。 那表示医生弄错了,正要开口大骂医生莫名其妙,突然又听见品臻问:“医生,能不能请你帮我看一下这家医科开的病例,看看我最近吃的药会不会伤到胎儿?” 难道……品臻真的怀孕了? 等医生告诉品臻那药不会伤到胎儿,品臻脸上才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来不及等到回家,两人才一踏进电梯,丁超然便大声质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回家再说好不好?”品臻累得闭上眼睛说道。 丁超然这才注意到电梯里除了他们母女,还有两个人。 她虽不满意,也只好闭上嘴巴同意了。 一回到家,她把皮包用力一扔。 劈头便骂:“你怎么会这么糊涂跟人家有了孩子呢?对方到底是谁?你倒是快点跟我说啊!” “我不知道。”妈,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你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屁话?!你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吗?”丁超然真是气疯了。 “我只是、只是单纯想要一个孩子,所以透过关系找人家捐赠镜子,作了人工受精,就这样而已嘛。” “你说的什么鬼话!你没结婚要什么小孩?以后你怎么跟孩子交代他的身世?你比谁都清楚当私生子的悲哀,你还要复制这种悲剧,不是蠢得可以吗?” 丁超然的话重重伤了她。 她大叫着:“难道身为私生女就活该受诅咒,不能有正常的家庭?!不能有自己的小孩?!” 丁超然沉默着。 空气中有种令人难堪的安静。 半晌,丁超然才缓缓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当一个私生女的人生和一般人相比会艰辛许多,如果你都想清楚了才做这件事,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她突然觉得好累好累,捡起仍在沙发上的包包,想回房休息了。 品臻突然唤住她:“妈,对不起我不应该吼你的。对不起。” 超然回头,看见品臻那孤单无助又泪流满面的模样,忍不住也哭了。母女两紧紧相拥着。“孩子,妈妈只是舍不得看你的人生路走得那么辛苦。” “妈,我知道,我都知道。”挡不住的泪,再度溃堤。 丁超然搂着品臻,怅然无语。 这个夜,独坐无语的不知她们母女,还有孙世祁。 他低头看着公司明年度重点计划——南区顶级车款展示场的新购置土地案,突然间乱了方寸。 因为明立告诉他,这片已购置完成的土地里面包含了丁品臻家的地。 “那又如何?”他记得一个小时前他这样问明立。 “你忘了吗?半年前我们在东区及南区各看重了两大区块,可是你一知道丁小姐的家就在南区这一区块里,你不是马上决定弃东区取南区吗?我想你当初可能是有着其它的打算的,所以在完成搜购好这区块的所有土地后,我觉得有必要再跟你提一下。” “明立,为了这个案子,你也忙了好几个月了,辛苦你了,给你五天假,你带秋燕出去走走吧。” “但是你……” “去吧。” 明立走后,他陷入思考。他怎么可能忘记自己当初的打算呢?他想过,要和丁品臻长期抗战必须有一张王牌,她家的土地必要的时候就有可能是一张王牌。 但那个前提必须是他和丁品臻在交往中,或者她再一次无故离开他时,用以确认她会回来找他的诱因。 可如今,局势已变。 他必须承认,他输了,输得异常彻底。 他一厢情愿的爱不仅伤害了自己也伤了她,所以他只能选择放手。 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他会这样难过,他会想不计一切找到她,都只是因为自己的虚荣,他只是不能忍受自尊遭受一名女人的践踏罢了。 他还必须常常提醒自己,她自始至终都是个骗子,是他痴心妄想、自以为是,以为她的匆匆离去有可能是对他动了真心,所以他必需找到她,求证这件事。 事实证明是他傻,怨不得别人。 为了证明自己够蠢,他曾经浪费了许多时间,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就让原本就不存在的停留在原本的位置上吧,至于他的伤心与难过就随着时间的消逝,让一切都过去吧。 第九章 品臻几乎没有想太多便接受了自己怀孕这件事,她拒绝丁超然的堕胎提议,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 可是丁超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她和品臻早已习惯邻居异样的目光,可是这种带点歧视的目光难道要继续延续下到下一代? 她光想到这点就想狂飙三字经! 她把这点告诉品臻,谁知品臻只是干笑了几声,答道:“不过是要摆脱私生子的身分到底有什么难的?花点钱帮孩子找个爸是个方式,或找个老头假结婚再离婚都成,总之,我会搞定这件事的,你别担心。” “但是不管怎样你都还年轻,将来要是找到对的男人,拖了这么个孩子,不是断了自己将来的路了吗?” “唉,这年头好男人差不多都死光了,仅剩的咱们也配不上,就不要去害人家了,安安分分的过我们的日子,不要去想那些了。” “瞧你说的,那总还有些不好也不坏的男人,不是糟蹋了吗?” “气死我了!你横竖都有话说就对了,我说不过你,我去睡觉总成吧!但你倒是可得仔细想想,我们一家三口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这块地可是卖出去了,人家明天就要来签约,我大字认不了几个,这约就你去签吧。” “在哪儿签?” “上午十点,里长办公室。” “好,我会去签,你去睡吧。” 翌日上午十点半。 品臻起床刷牙,好不容易才感到舒服些,下楼拿印章和证件准备到里长办公室签约。 只是她没料到会有那么多人,她走向前排队,竟看到福伯站在承办员后方,她想都没想掉头就走。 可是福伯还是发现她了。 “丁小姐,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福伯那沉稳内敛的声音依旧。 她只好转身微笑打声招呼:“嗨,福伯你好。” “丁小姐也是来签约的吗?” “是。” “那么资料给我吧,我帮你拿过去办。” “谢谢你。”尽管她心里有千百个疑惑福伯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但她决定什么都不问,免得福伯反问她近况,那就不妙了。 把资料交给福伯后,她挑了一张最角落的沙发坐下,可是,办公室里面不知道是谁在煎鱼,那股强烈无法抑制的恶感觉又来到喉间,她跑步到洗手间,狂吐到脸色发青。 她掏出手帕,擦干自己额上的汗,慢慢走到前面,福伯向她走来,一脸关切。“丁小姐,您还好吧?” “福伯谢谢你,我没事。”她是真心感激他的。 “这里有一杯饮料,我想,你或许需要。”福伯说完递给她一杯饮料。 她只好道谢接过。 “你慢慢喝,我这就去看看你的部分做好了没有。” “真是谢谢你了。” “请不要这样说。” 她见福伯走去收件处低头和几位承办员说了几句话,她想,她的部分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吧。 所以她喝了一口福伯送她的饮料。 方啜了一口,她便张大眼睛。 饮料确实好喝爽口,喝了之后她的不适感瞬间消除了大半。 因为那是一杯桂花酸梅汁。 福伯怎会请她喝这种饮料?她心里开始觉得毛。 此时,福伯拿着资料袋过来。 “丁小姐,都签好了。” “喔,谢谢。”她接过资料袋,抽出合约书,赫然发现和她签约的正是动力集团。 她再一次张大了眼睛。 福伯像是知道她会感到惊异似的,开口解释:“少爷要盖顶级汽车展示中心和仓库,看中了这个区域,所以要明立来购置土地,今天明立有事不能过来,所以请我代他过来看看。” 这解释真是够清楚了,现在她还能怎么着? “总之,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今天我因为有些感冒所以有些失态,谢谢你请的饮料和协助,我才可以这么顺利的签约完成。不过,因为我还有些私事急着要处理,所以就不请你过去我家了,实在有些失礼,也要跟你说声再见。” 福伯依然保持着那万年不变的礼貌微笑。“丁小姐你客气了,请慢走。” 慢走? 她比较想飞奔而去,永远消失在与孙世祁相关的人事地物当中。 除了肚中的孩子,她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了。那种把生活及情绪整个翻搅过来的混乱和难过,即便是她,也绝无能力再承受一次。 为今之计,她除了远走他乡,应已别无选择。 那就离开吧。 *** 孙府。 热闹滚滚,上上下下都忙这办孙老夫人七十五岁生日。钱龄龄和孙正浩早就计划好要在今天介绍新加坡油轮大王的千金叶千美让世祁认识。 于是早早派人去机场接人,等一切都打点好,钱龄龄走进儿子房间,她可得交代儿子要好好招待千美,就这件事最重要了,绝对不能有所闪失。 她走近世祁房间,他穿着睡衣正在玩线游戏,福伯则在熨烫他的西装。 “世祁啊,妈有件要紧事要跟你说。”她坐在儿子身旁说道。 “什么事啊?”他说,不忘专注地对荧幕里的敌人展开射击。 “妈不是跟你说过,你爸想和新加坡的油轮大王有更近一步的合作吗?” “嗯哼。”他又成功歼灭了一营的敌兵,继续前进。 “这次你奶奶生日,叶董派他女儿叶千美过来祝寿,你可得好好得招呼人家。” “既然是爸的生意,自然是老爸得招呼她,怎么会是我呢?”他把武器重新补充完毕。 “你真是没半点心眼耶,你老爸和我的意思是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之前叶董看过你,对你很满意,想要你当他女婿,这次刻意让他女儿过来,无非是要让你们两个年轻人培养感情。” “是培养感情还是培养金矿?”他扫射敌军的的地雷区。 钱龄龄用力拍了儿子的手臂。“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讲话?” “喔,我忘了,你不爱听真话。” “你再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我可要生气了。” “年纪大了,不要那么爱生气,会长皱纹的,我这做儿子的可是会舍不的喔。你无非是要我去讨好那个叶董的女儿,让她迷上我,然后求我娶她嘛,对不对?我知道了,我会做到让你和老爸,叶董及叶小姐,大家都满意,这样总成了吧?”他荡过火焰谷,还闪过一支恐龙的袭击。 “真的?” “唉,真真假假真真,做人何必太认真,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算了。” “信、信、信!我怎么可能会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呢?你继续玩,妈咪不吵你了。” 钱龄龄走了出去。 福伯把烫好的衣服挂在衣架上。 “少爷,昨天在南区土地签约案子的会场里,我看到丁小姐哪。” 突然,他被敌军炸到,阵亡。 “福伯,我再也不想听到任何和这个女人相关的事情了。”说完,他关机,因为兴致瞬间失去。 “是。” “帮我问一下叶小姐住的饭店,我要亲自过去接她。” “好的。” 晚上六点。 世祁去饭店接了叶千美,先载她去看台北的夜景,然后再回家。回家时,餐点都已经摆上了桌,乐队也已经准备就绪。 孙正皓致辞并送上寿礼,宾客热烈拍手。钱龄龄拍手让人推进来十层大蛋糕,世祁邀请宾客和他一起唱生日快乐歌,欢乐的生日颂之后,李宸凤在福伯的协助下切开蛋糕。 生日宴正式开始。 孙奶奶要大家开心地吃和尽情玩,然后他低头交代世祁:“用过餐,记得邀请有兴趣跳舞的人到舞池,你负责开舞。要唱歌的请你老爸带到外面的卡拉ok,一定要让大家玩得开心才成,知道吗?” “是。”记得以前他很喜欢奶奶的生日宴,总是玩的超疯,可今天他不知怎地,总觉得提不起劲。 席间,他有一答没一答地陪着身边的叶千美聊着她在日本留学的事,尽管他看来非常投入,但他心里却觉得无聊透顶。 好不容易用完餐,他邀请叶千美跳舞,她大方地接受了。 一整晚他都维持着迷人的笑容和幽默机智的话语,逗得叶千美哈哈大笑。 钱龄龄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转身对老公孙正皓说:“依我看,这门亲事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谈成,你瞧瞧千美看世祁的眼神,分明就是倾慕。” 孙正皓却没那么乐观。 “你是不是该去配副眼镜?你看看你儿子的眼神,他只有那张脸皮是笑着的,你看看他的眼神整个是冷的,他只是在应付应付,你懂吗?” 世祁发现,他只要多喝点酒,酒可以麻痹心里的真是感受。 哪怕他明明处在一种悲伤的状态,但只要酒喝下去,要有多少妙语如珠、要有多少笑话,他都可以无限量供应,让他身旁的女伴开心整晚。 他的风度及表现几乎无可挑剔。只是一场宴会应付下来,他却喝多了。 宴会到了尾声,钱龄龄提议由世祁送叶千美。 李宸凤看不下去了,终于开口阻止。 “世祁喝多了,没办法送叶小姐回饭店,正皓你亲自送叶小姐回去吧。” “好。” “叶小姐,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让世祁带你四处玩玩。”钱龄龄继续说道。 “谢谢伯母,让世祁好好休息吧,我会待几天,不急。”千美说。 “正皓啊,千美不愧是名门闺秀,看看她多么识大体。”钱龄龄赞道。 “奶奶,伯母,再见喽。”千美向大家道别。 孙家人一字排开微笑送她出门。 任务完成。世祁慢慢走回自己房间。 “福伯,你跟去看看吧,这孩子分明有心事,今晚真的喝多了。”孙奶奶望着钱龄龄说。 “不会的,妈,您多心了。”钱龄龄回道。 “但愿只是我多心,你要是少打些牌,就可以多点时间弄清楚你儿子心里到底为了什么事不开心。” 孙奶奶将完,转身回房。 钱龄龄则是一脸不开心,嘴里碎碎念着:“世祁明明没什么不对劲嘛,我偶尔打点小牌消遣一下,也要念?为了世祁的婚姻大事,我不也尽心尽力着,这样讲我真是过份。”说完,她拿下耳坠,走回房去。 翌日,世祁醒来,感到有些头疼。 福伯端了一碗解酒汤进来。 “少爷,你头疼了吗?” “有一点。” “少爷,先喝了这碗解酒汤吧,这个可以缓解你的不适。” “我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是啊,你还吐了几次呢。” 世祁慢慢喝着解酒汤,福伯拿出世祁上班要穿的衬衫,准备熨烫。 “那天,我看见丁小姐也吐得脸色发青呢。” 世祁一口喝掉解酒汤,没有答话。 “那天,我还请她喝了一杯酸梅汤,她才好多了呢。”福伯说完,把衬衫用力一抖挂好。 “福伯,你有话想对我说对吧?你就明说了吧。”世祁把杯子放进托盘里,靠着床背说道。 “是的,少爷,我以为丁小姐是怀孕了。” 福伯的话让表情原本平静的世祁瞠大了眼睛。 “后来我派人注意丁小姐近日往来的医院,证实了丁小姐确有一个月的身孕。” 一个多月? 那……会不会是他的? 不! 怎么可能这么巧,他们就只有那么一次,但万一……是呢? “我派人查过,丁小姐最近犯的案子就是我们这一桩,自她得手之后,便没有再接新案子了,我还听他们这个圈子的人说她从不交男朋友,所以……”福伯就此打住没再说下去。 “所以,你认为那是我的孩子,是吗?” “少爷,我只是认为有这个可能性?” “要是她否认?” 福伯没有说话,因为这就不是管家能处理的范畴了。 他忽然想到——“她没有可能把孩子拿掉?” “应该不会。真要拿,她应该早就拿掉了才是。”福伯分析。 “老实说,福伯,这真是件棘手的事情。丁品臻从来不肯承认对我有意,却又偷偷怀着我的孩子,这个女人是不是不把我弄疯她不痛快?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她,她要这样子耍我!” “少爷,我们总会想出法子来的。” “不,你不懂,她有种飘忽的性子,你永远猜不到她的下一步要怎么走,对她,我已无计可施。” “我知道有个人和丁小姐有相同的气质,也许她能替少爷想个好办法。” 世祁几乎是热切地追问道:“谁?” “老夫人。” “奶奶?” “是的,只要老夫人出马,这件事一定可以得到圆满解决的。” “那我们现在就去见奶奶。” “但是少爷,您头不痛了吗?” “为了我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不知道痛了。”世祁说道。 第十章 经历过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丁品臻深深体悟到,世道原是公平的,她若负了人家,早晚是要还的。 所以,她决定退出江湖。 她找来麦克李,交代他要想尽办法替兄弟们漂白,还必须在三年内把公司转型为正派经营的公司。 “但是老大,这太难了吧?你都做不到,我怎么会有办法?” “我就知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会这样说。喏,这是我花了两个月替你作的企划案,以后公司就经营这三种业务,当然利润可能没以往好,但努力做,我想,要让兄弟们维持一家温饱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麦克李照着企划案念着:“水果业、殡葬业及诵经团。” 麦克尖声鬼叫:“老大!你是认真的吗?” 丁品臻拿起烟灰缸。 “老大,别敲,我知道你用心良苦,但是这些事情兄弟们哪会啊?” “我已经把老师都找齐,学费也付清了,上个礼拜找不到你,所以就先派康林、阿标及秀卿去学了,接下来你要盯着大家把功夫学好,不要松懈了。” “啊我们这样贸然踏进去这个圈子,要是被原本这些业者排挤,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是第一次转型吗?” “不是。” “我那时候怎么说的?” “该杀就杀,该砍就砍。” “当年的豪气还在吗?” “老大,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哦。自从结了婚以后,跟以前比真的有比较怕死了哦,你会不会笑我没种?” 丁品臻重重拍着他的肩膀。 “胡扯!儿子都生出来了,怎么会没种?”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他还是有说不清的忧虑。 “但是老大,我们这帮人,真的可以吗?” “你这是在怀疑我吗?”丁品臻抬起一只脚,踩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一脸剽悍地看着他。 “好啦,谁叫你是老大,我当然得听你的。那老大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打算把这家店收一收,到比较乡下的地方卖牛肉面,要是你们饿了或是受了委屈,一方面可以喂饱你们,一方面也可以听你们靠夭,必要的时候帮忙出点主意。” “喔,老大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要永远离我们远去,撒手不管世事了呢?” 丁品臻敲着他的头。“敢情你以为我是驾鹤西归去了吗?” “哈哈,哈哈,听起来真的有点像哦。”麦克尴尬的大笑了几声。 *** 安顿好弟兄们,她开始准备搬家的事情。和老妈讨论过后,母女俩决定搬回丁超然娘家台中清水卖牛肉面。 只是,等买好一栋透天店面,搬到清水,她还是一天到晚狂吐,所以店便一直延宕着没开张。 因为无聊,母女俩只好一天到晚看电视、报纸和杂志。 那天黄昏,她们两个看完偶像剧,丁品臻起身去饮水机旁倒了杯水,打算喝完水就要去洗澡,忽然听到妈妈在电视机前自言自语:“真是夭寿喔,这些男人真是吃饱撑着没事去赛车干嘛咧,想想这些有钱人真是有钱无处花拿命开玩笑,也不必这样嘛。哇,是我们台湾的动力汽车的少东耶……”丁超然的碎碎念还没完,突然听到匡当一声,玻璃杯掉到地上的声音。 “我的大小姐,你是怎么搞的……”丁超然回头,看见品臻像鬼一样白的脸,吓得起身把品臻拉到椅子上坐下。“品臻,你怎么了?快告诉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发抖呢?” 丁品臻没回话,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转到新闻台,果然看见今日头条新闻便是:动力集团少东亚洲赛车失利,在终点站前一百公尺处翻车,夺冠梦碎,目前性命垂危。 她像是不满意这样的新闻报导似的,手里的遥控器像得了强迫症似地不停转台。 整个有线、无线电视台全转了一轮,所有的答案都大同小异说他被紧急送医,目前生死不明。 她摊坐在沙发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丁超然看着品臻那哀痛至深的表情,再笨也能从最普通的状况中归纳出结论,何况她也在红尘打滚了这么多年。 她拿起桌上的烟,原要点火的,想到品臻有孕,只好叼在嘴上,过过干瘾。 把打火机往茶几上一丢!她问:“那个送医的家伙是你肚里孩子的爸,对吧?” 品臻静默着没答话。 丁超然拿起茶杯用力一掼,怒咆:“丁品臻!你他妈的也太过份了!我好歹当了你三十年的妈,就算没功劳,老娘总有些苦劳吧?你给我惹这么大一桩事,你讲都不讲,屁也不吭一声,难道真当我死了?!” “你别生气,我说便是。那送医的家伙叫孙世祁,是我肚里孩子的父亲。”品臻平静地说着。 “妈的!好不容易看你喜欢一个人,怎地手气这么背?现在弄成这样,你看该怎么办?” 品臻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沉思。 “他要真这么死了,我也无可奈何。要是他还能活着被送回来,我便要尽一切力量把他救活。” “我看那小子的面相不像福薄的短命郎,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你别太担心了。”除了安慰,丁超然也不知道自己该再说些什么。 丁品臻靠着沙发思考了半个小时,随即告诉丁超然:“妈,我要马上赶去台北打探消息,可能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你看要不要去找朋友玩一阵子,店就等我回来再开吧。” “你忙你的去吧,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家等你,看看情况怎样,跟我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丁品臻丢下这句话,马上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 她在饭店住了两天,终于打听到孙家透过各种关系将在今天上午以专机方式将孙世祁由泰国送回台湾。 因为不解,所以她重复看着搜集来的资讯,并以红笔划着“孙家以要让孙世祁获得最好的照顾为由,拒绝将他送到任何一家医院住院,仅挑选孙家信任的医护团队进驻孙家二十四小时照料”的文字。 她又查到孙家并未购置叶克膜等呼吸器,那是不是表示:世祁不是昏迷状态? 这样一想,她心里巨大的忧虑总算获得缓解。 但为了见孙世祁一面以证实这一点,她必须亲自到孙家走一趟。 *** 她被佣人带入客厅。福伯见到她,似乎并不意外,但在那张平静的脸上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福伯,你好,又有好些日子不见了。”她说,试着让自己的微笑自然。 “丁小姐好,是好久不见,不知丁小姐今天上门是否有什么贵事需要我服务?” “福伯,你言重了。我只是想问问孙世祁是不是回来了。” “回来了。就安置在他房里。” “那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少爷却一直昏睡不醒,医生看过脑部的断层扫描也查不出原因,所以目前也是先观察再想想看有没有其它办法。” “我……能不能见你家少爷一面?” “很抱歉,这点我恐怕帮不上忙。” “远远地偷看一眼就好?”她还是要见他一面才放心。 “我们老夫人下令了,除了医护人员,谁也不准见我家少爷,除非医生许可,否则即使是我家老爷、夫人也不成。” “如果你不给见,我迟早还是会想到办法偷偷进去看他的,你难道能整天二十四小时附防贼似地防着我?” 福伯望着她考虑了一下。“丁小姐,如果你的意志当真如此坚定,倒不如化暗为明。我听老夫人说要为我家少爷加雇一名看护,不如你自己毛遂自荐看看。” “好,我就去见老夫人,她在家吗?” “这个时间应该在二楼的起居室喝茶,我去跟她说一声,看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麻烦你了,福伯。” “你先坐一会儿。” 福伯微笑着上楼。 他和老夫人全猜对了,丁品臻果然自己送上门来。 五分钟后,他又下楼来。 “丁小姐,我们老夫人愿意见你,请跟我来。” 丁品臻随他上楼,心情有些忐忑。 她曾在这个家庭小住了一阵子,心知这个家里心机及城府最深的莫过于这位老夫人,她是不是能获得这个看护的工作,她其实没有几分把握。 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她走进二楼的起居室,听见老夫人对福伯说:“把门带上,我要跟丁小姐好好聊聊。”老夫人说,然后起身到冰箱里取出一罐饮品,亲自倒了一杯饮料过来给她。 “喝喝看,你应该会喜欢。”老夫人亲切说道。 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奶奶。”她啜了一口,心里一惊,是味道非常道地香醇又酸又甜的乌梅汤。 不是她多疑,而是她会知道自己喜欢喝乌梅汤? 她不免把怀疑的眼光看往福伯。 福伯眼睛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完全漏接了她质疑的眼神。 老夫人李宸凤把她的表情全看在眼里。“我上了年纪,因为时间剩下不多,所以喜欢有话直说。福伯告诉我,你想当世祁的看护?” “是。”她必须小心应付。 “但丁小姐,你很清楚这是一个极不合理的要求,你应该记得一年十个月前你才乔装成吴英美和邱雅芳诓骗世祁一大笔钱,如今你怎么还敢回来要求我让你担任看护的工作?” “我知道我对不起孙少爷,所以我纯粹是带着赎罪忏悔的心情回来照顾他,恳请奶奶能够成全。”她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但我如何能相信一个骗子的话?”李宸凤反问。 这话,像一支箭命中她的咽喉,教她哑口无言。 是自取其辱也好,是自甘堕落也罢,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得到这份工作的,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先回家想办法,要骗要拐,了不起再来一次。 “很遗憾奶奶不肯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那么打扰了。”说完,她起身就要离去。 “慢着。”李宸凤唤住她。 丁品臻缓缓转头望住她。 “既然你都说你要赎罪了,那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如何?” “奶奶您请说。” “如果我没看错,你怀孕了,是吧?”李宸凤笑问。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警觉着。 “很好,你不愿回答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你有难以启齿的难处;第二,你不愿和我开诚布公。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很难谈下去了。” 她不明白,她怀不怀孕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要开诚布公是吧? 那就来吧。她就听听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的,奶奶您没看错,我的确是怀孕了。” “如果我让你得到这份工作,等同将我唯一的孙子、我们孙家唯一继承人的安危全交到你手上,基于你过往的不良纪录,我要求一份抵押品,应该合理吧?” “什么样的抵押品?”丁品臻问。 “我们来签一份协议书,以确保你会善尽看护的责任,不会伤害昏迷中的世祁,所以希望你附带签下一份同意书——等你肚里的孩子出世后,同意由我们孙家收养;如果世祁在你的照顾下没有出事,等他恢复正常或你不想做这个工作要离去时,我便把这份同意书还你。这就是我说的抵押品。” 丁品臻脑袋里轰然一声,真不敢相信这个老狐狸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很为难?也对啦,或者你该跟孩子的父亲好好商量这件事。” “不必!你去找律师来,我签。”孩子在她的肚子里,要出生也还要八、九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够她把这份收养同意书拿回来了,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再说。 “好,明天我会找律师来,我们签好协议书,你就可以来照顾世祁了。” “谢谢奶奶,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再见。福伯,帮我送丁小姐。” 等两人都下楼,世祁从房间走出来。“奶奶,这样好吗?那我们跟骗子有什么两样?” “非常时期自然得用非常手段。”李宸凤闭着眼睛说。 *** 翌日。 丁品臻带着简便衣物到孙家报到。 她到场时孙家只有孙奶奶、福伯和律师,孙正皓夫妇则被孙奶奶要求到欧洲进行商务考察,她很不是滋味地再度和孙家签下另一纸协议书及收养同意书。 “好了,奶奶你要我签的文件我都签了,现在我可以去看孙世祁了吗?” “丁小姐,请我跟来。”福伯招呼道。 当她看到孙世祁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看见她时惊愕而惶惑的牵着她的手走进法院公证结婚的表情;想到他在山上出车祸时自己心中的惊吓和自责;想起他对她的虚情假意不计真假的慷慨付出;想起在法国无名小岛时的点点滴滴,她红了眼眶,却不教泪落下。 她知道此刻她没有悲观和流泪的权利,她只想他快快醒来,恢复以往那神采飞扬的愉快模样。 “福伯,他的医生和护士几点会过来?” 福伯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必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会看着他。” “是。”福伯退了出去。 她坐到床边,拉起他的手,轻轻地和他说着话:“孙世祁,你一定得快点醒过来,知道吗?” 不久,医生和护士都来了,福伯跟医护人员介绍丁品臻是世祁的全日看护。丁品臻迫不及待地问医生:“请问医生,孙先生到底状况怎么样?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医生一脸踌躇。“昏迷的原因很多,目前我们也还在查,不过我们做过脑部的检查,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我要注意一些什么呢?或者做些什么才可以帮助他醒过来?”她又问。 “这个我来跟丁小姐解释好了。”一位中年护士往前跨一步说。 “丁小姐你必须两个小时帮他翻一次身,下午帮他擦澡,每四个小时帮他的四肢按摩,最重要的是一有空就和他说话,刺激他的脑部。” “那他都不能吃东西,是不是要靠打营养针?”丁品臻拿着纸笔记好护士交代的事项,想到他要是饿了怎么办? “目前恐怕暂时得如此。”医生带点无奈的口吻说。 “喔。”事已至此,她也只得接受了。 “丁小姐,你放心,我会按时过来跟孙先生打针的。” “好,我明白了。”她站到一旁看着他们替孙世祁量血压和体温。 “丁小姐,我们去跟老夫人报告孙先生的状况,这里就交给你了。如果孙先生有什么状况,请你打手机给我,这是我和庄护士的手机号码。”医生说完,给了她两张名片,便领着护士走了出去。 福伯体贴地替她准备了一壶冰镇乌梅汁,然后对她颔首,也走了出去。 屋里剩下她和孙世祁两人。 她去拧了湿毛巾帮他擦脸和手,然后坐下来轻轻帮他按摩着手脚,然后低声对他说道:“唉,孙世祁,真想不到我们再见面会是这个情况,但仔细想想要不是这样,我想我是决计不会再见你了。你一定要问为什么对吧?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害你。你在法国的时候不是一直追问我明明可以狠敲你一笔,却突然离去?我想你大概猜到了,不然你不会穷追不舍非找到我问个清楚不可。对,我真的很不应该地喜欢上你了,记不清是哪时候了,当我还是吴英美的时候,我喜欢你看我时那充满抱歉却又极力想弥补、那自然发自内心浓浓的善意。其实我当吴英美好多年了,因为接的案子不同,所以用的名字不一样,但扮丑的本事却是打小就开始。小时候因为超然妈妈的恩客太多,为了保护我,这是妈妈想出来的点子。可是,慢慢地,我竟喜欢上扮丑这个游戏。躲在又笨又蠢的举止下,我可以冷静地打量观察别人,他们却看不到真实的我,我可以感到无比的安全。但这样做,别人便理所当然地对我彻头彻尾地忽视,我得不到老师关爱的眼神,同学没人要和我玩,从小我便认清大部分的人都是冷漠又势利的,连我那有钱的亲生老爸都对我不闻不问了,我对人性实在很难抱太大的信心。可是你却很不一样,你娶了我之后,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感到愧疚,一心想弥补我,却又不敢面对我,那时我便知道我难得地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好人,我生平第一次稀罕地感到良心不安。为了快速结束我们之间的纠缠,我变装成邱雅芳勾引你,你却一再吞下我抛下的饵。我不意外,真的不意外。勾引男人老实说我有天分,但如果你听着我瞎掰的悲惨故事,眼神不要那么难过,给钱不要给得那么慷慨爽快,看我的眼神不是那么真诚而热烈,我的不安不会那么浓烈;我本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一身铜墙铁壁的心肠了,谁知却被毫无心机的你给搞砸了。当你知道邱雅芳死了,去看她的时候,我看见你红着眼眶,那时我便知道,我让你给溶了,所以我必须彻底解决这件事。我慎重而煞有其事地办着邱雅芳的丧事,无非是想断了你找我的决心,谁知还是被你找到了。你花钱招待我妈去玩,却骗我绑架了我妈的伎俩,在我冷静了几天后,便知道这种事你是做不出来的,所以,才会骗了你的船想逃跑。但或许是报应吧,我终究还是没走成。唉,那天法国的天空真是蓝得让人想忘了一切,你的笑容和眼神让我的理智大搞失踪,我们就那么自然地在一起了,直到那天我划伤了你的脸,你满脸的鲜血把我给惊醒了。我想起十几年前超然妈妈同样为了一个男人,也划伤了自己的手腕,我当时站在急诊室外,冷静地想着,要是妈妈死了,我怎么办?幸而老天总算为我留下超然妈妈,但是那时我便有了一层极深的体悟,相恋跟相守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爱情这种事弄个不好是会死人的。你可能不明白,但是我却一直很清楚,所以,为了保全你,我必须离开你。谁知你辜负了我的苦心,竟赛车伤了自己,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过分?” 世祁静静听着,真想跳起来抱着她喊万岁。她果真是喜欢自己的,太好了!他果真没看错人,便他又担心自己过于激动会让她起疑,担心她会掉头就走,所以他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务必让自己看来像个昏迷不醒的伤者。 帮他按摩好四肢,她小心地帮他翻身,只是他人高大,好不容易才帮他翻好身她竟已满身大汗,于是走进洗手间洗脸。 明立拿着资料袋进来看世祁,见房里没人,他一坐下来便滔滔不绝说道—— “世祁,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你一不在,设计部的刘经理整天找我碴,连你最喜欢的这款新型跑车,我花了三个月的心血设计的图样,他却给我退了,我真不知道该再怎么待下去了。我是为了你才留在动力集团的,可是你才倒了几天?他们就想造反了呢。唉,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怎么好好的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说来说去都是那个该死的丁品臻,你怎么会去看上那个骗子?她可是祸水中的大祸水,要不是为了她,你也不会撞成这样,那该死的——”因为看见他骂的人正出现在眼前,所以他只好止住。 丁品臻对他点点头。 “你怎么在这里?”真是太意外了。 “因为祸水想改头换面当药水呀,可不可以啊?明立主任。”她凉凉说道。 明立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世祁这样已经够惨了,你还要来找他诉苦?你说的那个设计部的刘经理我之前在公司的时候见过,是很实际的一个人,他会退你的设计稿一定是因为你的稿子里有严重的瑕疵。以前世祁常去找生产线的吴主任聊车体结构,你拿着设计图去找那位吴主任讨论看看,搞不好会得到比较有建设性的建议。”丁品臻边喝乌梅汁边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明立实在很想知道。 “像你看到的啊,我在照顾孙世祁。” “照顾世祁?你不把他害死就够万幸了!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见到这个把世祁害成这样的女人,他真想一拳槌死她。 “如果你够聪明就不会问我这个笨问题。若不是孙老夫人邀请我,你想我进得来吗?”她抬起下巴,一脸不屑。 世祁却听得暗自好笑。 “我不信!我去问老夫人,她怎么可能让一个骗子留在世祁身边。”说完转身就走。 他这话激怒了丁品臻。 她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冷冷说道:“敢情你是把智商全拿去寄银行了?你这样贸然跑去问老夫人这么幼稚的问题,是存心想让她明白,你做事没在用大脑的吗?” 这女人竟敢这样说他!明立握起拳头,真想痛扁她一顿。 丁品臻不以为意地冷冷瞄了他一眼。 “我要是你,我会尽快回去公司把份内的工作做好,一来粉碎设计部那些人认为你只是攀关系的空降部队,没半点实力可言的谣言;二来等世祁醒来,正好可以报答他对你的提携之恩,或许你便有机会更上一层楼。如果以上你一概听不下去,那么老夫人就在起居室,你请便。” 气死他了! 最教他生气的是她讲的竟没半点是他可以反驳的地方,横竖,好男不与女斗,他先回公司算了。 他对着昏迷中的世祁,不知该感到难过还是欣慰没让世祁听到上述的话。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世祁,我先回公司了。总之,你一定要赶紧好起来。” 明立走了,因为世祁听到他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他心里有些难过没能安慰到朋友。 然后他又听到丁品臻跑到洗手间干呕的声音,再听见她走回他身边,拿起饮料慢慢喝着。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接着他听见她握着他的手说:“真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我被你送回国之后,竟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妈要我把孩子拿掉,我不同意,因为我把这个孩子当作是你给我的最好礼物。既然决定永远不再和你相见,我怎么可以不要这个孩子呢?我会给他(她)全部的爱,并且好好栽培。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步上我的后尘,所以我把松伯交给我的事业都交给了麦克李,就是当吴英美爸爸的那个人。他的化妆术很好吧?比我小一岁呢,扮起欧吉桑你也看不出来吧?嗯,我和妈已经搬到台中清水,决定要卖牛肉面。不过我孕吐得厉害,所以开店的事只好暂时搁着,直到从电视新闻里听闻你受伤的消息。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要赶来见你,我要陪你度过人生最艰难的这一段,因为我知道,你虽生在富贵之家,但其实你比谁都寂寞,要不也不会拿赌命的赛车当精力的唯一出口。我还知道你心里真正视为朋友的就是明立,因为只有他愿意陪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可他没了你,竟慌得像无头苍蝇似的。你不要怪我对你朋友讲话那么严重,如果我不这么说,我怕他在你还没醒来前,就因为承受不了压力离职了,那等你醒来该怎么办呢?谁来帮你工作?谁来陪着你聊男人的心事?所以我估计着他铁定会每天跑来看你,我必须替你留住他直到你醒来。” 世祁证实她怀孕后,开心得直想睁开眼睛好好抱着她,可是他必须忍着,因为丁品臻个性刚烈,知道自己被骗,恐怕会气到跑得远远的不让他找到。不过她说明立那一段倒挺有趣,只可惜他看不见明立的表情。 “我跟你说喔,想到有个小生命在肚子里住着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唯一的缺点就是动不动就想吐,还有整天都好想睡,我先休息一下,等一下再和你聊。”她抱着他的左手趴睡在床沿,没多久便真的睡着了。 世祁张开眼睛,好想轻轻摸摸她的头发,但又怕会吵醒她,只好静静地望着她,在心里跟她说:“既然你懂我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懂得,我若少了你,生命会变成一首哼不完整的歌?” 他静静望着她,在心里问道:“为什么你就不能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不要想太多,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好?难道你真忍心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我?有时候想想你真的是非常可恶,每次我都发誓再见到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可是等真的见到你,我又太开心,竟忘了要和你生气,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骗也要将你骗到手。” 当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时候,护士敲门进来。 真要命!打葡萄糖水的时候又到了,他赶紧闭上眼睛继续装昏迷。 结果丁品臻醒了。 她起身让护士方便打针,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所以只好站在一旁看着世祁的脸,当针筒注射下去的时候竟发现他脸上有种微微痛苦的表情,她叫:“护士小姐,快!你快看!孙世祁好像有反应了!” 世祁心里一惊,强迫自己必须演得更逼真。 护士小姐冷冷睐世祁一眼,以非常冷静及专业的态度说:“那只是痛觉神经使肌肉产生的一般反射作用。” “这样啊。”真教人失望。 “没错,昏迷的病人常这样,继续保持跟他说话不要中断,会刺激他的脑部产生反应,知道吗?”胖胖的中年护士演得传神。 “喔。好。”丁品臻送走护士,又回到病床边坐下。 她看着自己作的时间表,看看时间该帮孙世祁按摩了,她从脚底开始按摩,突然想到她曾经听过脚底有许多穴位,如果好好按摩也许可以更有效刺激脑部,不知这样会不会让他的脑部神经产生反应? 然后她拿起包包,拿出化妆包里的粉饼刷,原想用刷柄当按摩辅助工具的,但想到护士刚刚说什么痛觉神经使肌肉产生的一般反射作用,她一时好奇,便用刷毛轻轻扫着他的脚掌,然后看着他的脸。 这下可苦了世祁,他不知该怎样一边忍住那股想笑的冲动又一边保持脸部肌肉的正常,她来回扫他脚的动作又不肯罢手,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就要笑出来了。 品臻看着他的表情,总觉得不太对劲,干脆丢掉粉饼刷,用手抠他的脚掌。 他竟因此噗嗤笑了出来! 房内的气氛因他一笑变得异常尴尬,他闭着眼睛也不是,张开眼睛也不是。 丁品臻抱胸,她压根不相信她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所以这一切最合理的解释便是她又被他骗了,于是她低头看他到底还要装多久。 世祁知道事情露馅了。 这下,也只好硬着头皮面对了。 他张开眼睛,正好望进一双美丽的眸子里。 “嗨!”他以他所能展露最温暖和迷人的笑容和她打招呼。 “你这该死的骗子、王八蛋!”她扬手就要朝那张像在笑她是个笨蛋的俊脸挥下去。 世祁握住她的手,笑说:“讲到骗,你也不遑多让吧?你不仅让我人财两失,如今还要带着我的孩子远走高飞,应该是你比较过分吧?” 她挣扎着要拉回自己的手,他却紧紧握着不放,她气得大叫:“放手!” 他眼里露出一股坚毅的神色。“不放。” 她威胁:“真不放?” 他坚持:“不放。” 她二话不说,低头就咬,用力的咬,可是他没松动一条肌肉,到后来她又尝到那股熟悉的血腥味道,他流血了,她松口,看着他手臂上深深的牙印,全渗出血来。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打算放手。 她原是为了帮他醒来才来到他身边的,可如今他醒了,她虽松了口气,但因发现自己被设计了,还是气个半死,整个情况演变至今又变成一场僵局。 “你是不是有被虐狂?喜欢有事没事见红?!”她骂道。 他摇头。 “还是你有什么心理毛病,非得跟我这种有诈欺前科的骗子纠缠不清?!”她再吼。 他依然摇头。 “你知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会被人指指点点,会被人窃窃私语,搞不好还会上法院,你会很没面子!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非要把自己的人生弄成这样?” 他沉默着。 她能说的话全说完了,她几近哀求,用哄小孩般的语气说:“我求你放手好不好?” “丁品臻,不是我不放手,而是我已经不能放手了。” 她不言不语地望着窗外。 “我没有被虐狂,也没有任何心里毛病,更不在乎别人的观感,我在乎的是你开心的时候,有没有人可以看着你发亮的眼睛;你寂寞的时候,有没有人可以陪你聊天;你害怕的时候谁可以抱着你;你想哭的时候,谁可以借给你肩膀。” 听了他的话,她很莫名其妙地想哭,可是泪却是往心里流。想想和他相遇后,他所说的快乐和寂寞都有,却莫名其妙变双倍。 “这没啥大不了的,养条狗,一切就解决了。”她不在乎地看着窗外说。 世祁跳下床,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臂,强迫她望着自己的眼睛。“你是不是真的要亲手把我逼到绝路去?” “……” “你好样的,你要是真自大到觉得你可以安排你和我的人生全照你的剧本走,我保证你会看到不一样的惊奇。你想养条狗取代我是吧?那我也可以玩车来取代你。好吧,爱情没啥大不了,我不能同意你更多,那你走吧,算我看走眼,爱上你这个怯懦的胆小鬼,遇到你,我活该输得奇惨,我,认了。” 她转身拿起包包,扭开门把就要走,世祁懒洋洋地说道:“只要你走出这个门,便是三个人痛苦的开始,而你要记得,按下这个决定钮的人是你。” 他原本以为她会无动于衷地走出去,可她却停下脚步。 她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的话让她害怕。 万一他说的是对的,就算她相信他们相遇和相恋是一场错误和意外,就算她真是个胆小鬼,不相信他们的爱情可以长长久久,就算她深信他们的分离对两人都好,就算她深信时间早晚会抚平两人曾有的伤痛,但,他们的孩子呢? 她有什么权力片面决定这个孩子的未来? 将来她的孩子会跟她一样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就算她发誓会用整个生命来爱这个孩子,但这样是不是已经足够? 曾经,她在别人窃窃私语中长大。 曾经,她是个被父母抛弃、是别人口中那个不祥的孩子。 她永远记得她如何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告诉自己要努力,发愤用功念到硕士。尽管她外表坚强凶悍,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怯懦和不足,她必须整天涂涂抹抹,非装扮得不像自己了,否则不敢外出。她不正常,她根本从来不曾正常过。 是否,她也要给她的孩子一个这样的人生? 她忽然全没了主意。 颓然放下握在门把上的手,走到沙发坐下。 拿起包包掏出烟,刚拿出一根烟,忽然想到抽烟对胎儿不好,只好又放回去。 “好吧,那你说,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他微笑看着她,总算没辙了吧? “很简单,我们结婚,然后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他说得好像是明天就要和她去哪里旅行那般轻松。 品臻张大眼睛,大叫着:“你要娶我?!”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结婚了,你犯得着这么惊讶吗?”世祁还是觉得她的反应看来颇为新鲜有趣。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站起来,焦虑地在房里走来走去,真是烦恼得几乎要爆掉。 “先别说我从来就没打算要结婚。我说说你好了。你知道,你要是娶了我,你妈会先疯掉。还有,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女人,之前我扮吴英美的时候又乖又笨,全是在演戏,但事实上我脾气不好,个性很急,而且我对感情、对家庭没有安全感,你要是像我爸那样负了我亲生妈妈,我发誓你的下场会很凄惨,你不会想——”她没把话说完,因为孙世祁已经把她紧紧揽在怀里,缓缓说道:“我们可以的。我们一定可以白首偕老,你信我一次。” “但是……” “你要再这么啰哩叭唆的,我干脆把你敲昏拖进教堂。” “你敢?!” “想试?” 丁品臻想着那个画面,不觉笑了起来。 “喂,你还没求婚耶。就想要我进礼堂?”她趴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说。 “我们先去挑戒指。挑好戒指,我保证会好好求婚。” “真的?” “嗯。不过为了将来向我妈讨个人情,我们还是得让这场温馨感人戏先圆满落幕。我先躺回床上,你快叫大家来,奶奶一定会在我妈面前记你大功一件。” “喔,你心机真重。” “唉,我也是逼不得已。好了,你快喊吧。” 丁品臻却一直笑场。 世祁皱眉。“ng,重来!” 最后,丁品臻止住笑,拉开房门。“福伯!福伯!孙世祁醒了,麻烦快帮我通知医生!” 在医生赶来的空档,两人双双笑倒在房内。 李宸凤微笑着和福伯一起走进世祁房里。 她想,世祁应该是把这件事搞定了,要不,戏不会这么早就结束。 有了丁品臻的协助,世祁应该可以好好发挥潜能,在事业上冲刺,她也总算可以真正放心地交捧了。 番外篇:李宸凤vs丁品臻 三年前。 李宸凤唯一的弟弟娶第三个小老婆,特邀请她回娘家观礼。 那日,天气实在太热,家人和大批客人都先到饭店等候用餐,她图安静,坐在娘家书房小憩。半个小时后,家里变得异常安静,正好可以闭目养神。 此时,她突然听到门把有轻微的声响,那声音不像正常的钥匙开门声,倒像是有人用精密的器具在撬开门锁。 她于是起身,躲到一个大书柜里去。 门外果真走进一男一女。 “老大,保险箱的密码呢?”男的很快找到了保险箱,蹲下来就定位。 “左764三圈,右579二圈,左210一圈。”女人用好听的声音边说边仔细看着房间四周。 “老大,拿到了。” “先打开看看。”女的交代。 一阵短暂的沉默,李宸凤听到纸张被翻开的声音。 “老大,我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把这张遗嘱交给李二奶交差领钱吧。” “不,我们要把这张遗嘱放回去。” “啊?那我们怎么交差?” “这李二奶奶真不是个东西,竟敢骗我。光从这份遗嘱便看得出来,这位李老先生并不像她说的把家产全留给大房的子女,对她的小孩全没照顾。你也看到了,大房、二房五个子女的财产分配得还算公允,我看是她太贪心想拿这份遗嘱回去篡改,我们不能做这种事情,把遗嘱放回去。” “那我们怎么跟李二奶交代?” “我看她那样子,就直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只答应她要好好教训那风流成性的老公,至于遗嘱的事,我只说尽力,可没说要帮她偷到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到宴席现场啊。” “可是我们没有邀请卡,人家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笨耶,这里是李老爷的书房,一定有空白的邀请卡啊。” “对喔,我找一下。” “有了。” “走!我们快赶到饭店。” 等他们两人都离去,李宸凤从书柜里出来,笑着看了保险箱一眼,立刻打电话给司机,她要立刻赶到宴会现场去。 到达现场时,她一边和大家打招呼,一边留意新客人的到来,最后,一对穿着蓝色洋装和黑色礼服的陌生客人引起她的注意,她坐在角落里看着那对客人走向她的弟弟。 李宸凤不知怎地第一眼就喜欢上那个女娃儿,因为她实在太有大将之风了,处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她冷静而从容。明知她就是书房里的偷儿,可李宸凤就是不想揭穿她。 李宸凤坐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只见那名打扮得像贵妇的偷儿走近弟弟,左手拿着酒杯敬他们夫妇,右手却探进提袋里,那只提袋就靠在弟弟西装外套口袋,李宸凤估计着,这偷儿应该只有两秒钟可以下手。 她看着时钟,发现一秒钟人家就得手了。 她看着两名偷儿从容地吃了点东西,却机警地将用过的杯子收进提袋里,五分钟后,两人一起离开。 十五分钟后,她的弟弟要帮新娶的小老婆戴上一克拉的婚钻时,却遍寻不到婚戒。 李宸凤也觉得自己弟弟已年近六十,还要娶小老婆实在太荒唐,难怪二老婆要找人教训他,横竖他就是失点面子,算来也是活该,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就回家了。 一回家,她马上打电话给南区角头老大严效松。 “老松啊,近来好吗?我是李宸凤。” “唉呀呀!我说我怎么一整天眼皮直跳呢,原来是大姐头找呢,有什么事要小弟效劳的?” “我说你真行呢,什么时候收了个女徒弟,怎么我都不知道的?” “大姐,您真爱说笑,我早就金盆洗手了,哪有收什么徒弟来着。” “哼!这北台湾谁有那能耐可以在三钞钟内扒走人家口袋里的东西?你这旋风手可不是喊假的。” “大姐,您就别挖苦我了,有什么吩咐您就直说吧。” “吩咐是没有,就只告诉你一件趣事。今天呢,有个女偷儿偷了我弟弟的婚戒玩耍去了。我不是要跟你追究那婚戒,我只是要跟你打听那娃儿叫什么名字。” “唉呀呀,实不相瞒,大姐说的那娃儿不是我的什么徒弟,她是我的干女儿,将来想要她来继续衣钵的。都是我不好,没管教好,请你千万别生气,我马上押着她连同那枚婚戒去跟您陪罪,您就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马。” “老松,我没要为难你干女儿的意思。只是这孩子很投我的缘,想说看看能不能收来当孙媳妇。” “喔,大姐你不早说,差点就把我吓死!能有那福气当大姐的孙媳妇当然是很好啦,可是我那个干女儿个性怪异,连她妈都拿她没办法,所以,我也不能替她答应些什么。” “现在的孩子不都这样吗?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其它的你就不需要烦恼了。” “名字啊,她叫丁品臻。” “丁品臻……好,很好的名字。老松,谢谢你,有空到家里来坐坐嘛,我们也好久没见面聊聊天了。” “好,过两天一定过去向大姐请安。” “你就是嘴巴甜。那今天我们通过电话的事别告诉你干女儿,免得孩子瞎猜。” “知道大姐没为难我那干女儿的意思,我就放心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好,那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后,李宸凤开始计划,明年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世祁和丁品臻见个面。 以世祁那懒散的个性,非得配上丁品臻这样的女子,才能激发出他对生命的热情及动力。 她知道,这丁品臻和她的宝贝孙儿铁定是绝配,她是不会看走眼的。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