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福妻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送走姜杨他们没两天,萧世南和小姜霖搬回了家里。 虽然苏宅的条件比家里好许多,苏如是对他们也是和气得很,吃穿用度都紧着他们,还怕楚鹤荣身边的人伺候的不好,她每天都会亲自和下人问起他们的日常起居。 但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两人在外头住了好一阵,想家想的不成了。 尤其是小姜霖,虽然姜桃每天都会去苏宅看他们,但那也就是下学之后见那么一会儿,待不了多久姜桃就得回家去给姜杨准备补汤了。 小家伙心里这叫一个酸啊,觉得哥哥把她姐姐给抢走了。 这要搁以前,他肯定要闹了。 但是现在他大了一岁,和姜杨也培养出了兄弟感情,就没发作出来。 等搬回家去之后,他才委委屈屈地和姜桃说:「姐姐,我现在好好念书,以后我也去考试。等我考试的时候,你也那么陪着我,只看我好不好?」 这话听得姜桃心都快化了,忙把他抱进怀里颠了颠,保证道:「姐姐知道这段时间委屈我们小阿霖了,但是咱家地方小嘛,姐姐白日都躲出去了,生怕影响你哥哥看书。哥哥还没有考完,后头还有其他的考试。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外头住,就还在家里住好不好?」 小姜霖特别懂事地摇了摇头,说:「不好的,我怕我管不住自己,会闹出动静来。到时候影响了哥哥,我岂不是成罪人啦?」 六岁大的孩子本就谈不上什么自律性,尤其是他和萧世南住一起,两人都是爱笑爱玩的个性,能憋住一天两天的,却憋不住十天半个月的。 小姜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他只是拉着姜桃撒娇,却没说后头不出去住了。 他太乖巧了,惹得姜桃又抱着他的胖脸蛋子亲了又亲。 后来他说想要和姜桃一起睡,姜桃当然也硬不下心肠拒绝他。 但是这可就苦了沈时恩了。 小姜霖觉得被冷落了,他难道就没有这种感觉吗? 他虽然这段时间没有搬出去,晚间回来还是和姜桃歇在一处。 家里虽然人少了,更清静了,但姜桃担心姜杨,晚间还要起夜去热宵夜,而且姜杨就在隔壁点灯熬油地念书,夜间万籁俱寂,闹出动静也很尴尬。他也不是真就那么「丧心病狂」,这种时候还要和姜桃亲近。 所以过去的几个月里,睡觉就是纯睡觉。 好不容易等到姜杨出去考试了,沈时恩心里就有点痒痒的,吃过夕食,姜桃先去沐浴了,他就开了箱笼,拿出了装鱼鳔的荷包。 但没多会儿小姜霖穿着中衣,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过来敲门了,说:「姐夫晚上好啊,我和姐姐说好的,今晚我要和她睡。你看是去和小南哥一道睡,还是去和哥哥屋里睡?都随你选。」 沈时恩心说这种选择有什么劲儿呢? 要是能选,他当然选独享自己媳妇儿啊! 对着这么大点的小姜霖,他也不忍心让他失望,只能把人放进来了。 后头姜桃洗漱好了回了屋,看他恹恹地把荷包放回箱笼里,憋着笑问他:「你去哪儿睡?咱们屋里床也大,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咱们三个一道睡也成。」 沈时恩说一道睡就一道睡吧,他想着让姜桃睡中间,等小姜霖睡着了,他虽然不能做的太过分,但是对着自己媳妇儿亲亲抱抱总不是问题吧? 他应下之后就去洗漱了,等他带着水汽回到屋里,姜桃已经把床铺好了。 小姜霖睡在正中间的位置,正咯咯笑着和姜桃说话,见他愣在床边,就拍着身旁另一边的空档说:「姐夫快来,就等你啦!」 沈时恩哭笑不得地看了姜桃一眼,姜桃撇过脸疯狂偷笑。 在小姜霖一叠声的催促声中,他只能把灯火吹灭,睡到了床外侧。 三个人躺下之后,小姜霖很开心地一手拉着他姐姐,一手拉着他姐夫,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这段时间在外头发生的事。 小孩子的世界没有什么大事,他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姜桃和沈时恩都很耐心地听着,还很配合地接他的话。 三个人嘀嘀咕咕地说到了月至中天的时辰,小姜霖才撑不住了,带着甜甜的满足笑容睡着了。 沈时恩这才呼出一口气,伸手越过小姜霖无声地拉了拉姜桃的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让她起身挪到外头,他来吧小姜霖抱到里床去睡。 姜桃明白过来,看他也是不容易,便轻手轻脚地起来了。 然而沈时恩刚把小姜霖抱着往里挪了挪,门口就有了一些轻微的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扒拉门板一样。 姜桃下了床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雪团儿蹲在门口。 之前萧世南和小姜霖都搬出去了,这小家伙自然也跟着一道去了苏宅。 它现在真的是长开了,完全就是老虎的模样了。可能正是在发育的时候,它觉也格外多,回来之后就躲起来睡觉了。现下睡饱了,它也第一时间来找姜桃了。 它心性儿和小姜霖差不多年纪,孩子似的咬着姜桃的裙摆,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满是依恋。 第2章 姜桃给它捋了好一会儿的毛,还去灶房拿了一块肉干喂它,看着它吃饱喝足地又犯困了,才让他去厢房睡觉了。 「总觉得好像有些对不住你。」姜桃回到床上躺下,在沈时恩的唇角亲了亲。 沈时恩弯了弯唇,说:「还有两个时辰才天亮,真要觉得对不住,那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再伸手一摸,床褥上已经一片濡湿。 他的笑僵在了唇边,姜桃也发现不对劲了,下床点了油灯一看,小姜霖尿床了! 臭小子一泡尿尿湿了半张床,偏还没事儿似的打着小呼噜。 她笑了好一阵,才和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沈时恩一起把被褥都给换了。 这一通折腾完,沈时恩真是再也没有一点儿绮念了,把姜桃往怀里一揽,就还是纯睡觉。 第二天他们起了身,小姜霖知道自己尿床了,还闹了个大红脸,拉着他姐姐的衣袖小声说:「我很久没有尿床了,平时不这样的!」 姜桃忍着笑,理解地点点头,说:「没事儿啊,就我和你姐夫知道,我俩给你保密。」 不过她和沈时恩不说也没用,萧世南早起看到外头晾着的床单被褥就猜到了,洗漱的时候还偷偷和他哥咬耳朵说:「二哥,被尿床的感觉不好吧!」 沈时恩木着脸看他一眼,没答话。 萧世南笑够了,又觉得有点羡慕小姜霖。他也怪想他哥和他嫂子的,但是他年纪大了,男女有别,总不好像小姜霖那样和他们挤一个屋睡。 「那晚上咱俩一道睡呗?我也想和你好好说说话,我又不会尿床,肯定不让你起夜折腾。」 沈时恩还是没吱声,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萧世南被他看得立马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他觉得他哥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眼神怎么那么像在骂脏话呢? 咋的啊?人小阿霖尿了床都没被骂,他就说想和他哥一起睡,说说话,他哥骂他干啥? 不过尿床的后续结果还是让沈时恩挺满意的——小姜霖害臊了,不用人说他就把自己的小枕头抱回了厢房,没有再缠着他姐姐说要一道睡了。 晚间沈时恩早早地就洗漱好了,上床等着。 姜桃见了都快笑得肚子疼了,说:「我又不会跑,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这猴急的样子,可有半点儿正人君子的样子?」 沈时恩在外素来是无比正经的样子,就算上街被年轻女子偷瞧,他也是目不斜视的。 但是对着自家媳妇儿,他当然不是什么柳下惠,当下就下了床,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把姜桃打横抱上了床榻。 姜桃注意到他发红的耳根,看出他是被自己说害羞了,笑得越发开怀。 两人正闹成一团,院门被人「哐哐」拍响了。 这…… 姜桃都觉得好像老天在和沈时恩作对似的。 但是没办法,有人这么急地来敲门了,也不能不管,沈时恩整理了衣服去开门,姜桃也拢了头发坐起身。 来的不是旁人,而是一脸焦急的黄氏。 黄氏虽然莽撞,但没有这么晚还冒然跑到人家里过。 姜桃觉得不对劲,让她先不要急,坐下说说出了什么事儿了。 黄氏不肯坐,只语速飞快地道:「今夜守城门的人刚来禀报,说来了好大一队人马,穿着都是统一的侍卫服,听口音是京城那边来的。对方拿不出通关文书,只有个代表身份的腰牌,下面的人不认得,我家老爷听了消息已经去查看情况,我觉得要出大事儿,先来知会你一声。」 这小县城虽然来往的人不少,但从来没有来过什么大人物——上一次兴师动众、惹人注意过来的,还是楚鹤荣护送苏如是过来。但是他们是商队,楚鹤荣在本地又有产业,趁着夜色赶路而来也并不算奇怪。 但现下打京城来了那样一大队侍卫,可就真的是大事了! 反正黄氏当了小二十年县官夫人,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先来和姜桃说一声,让她有个准备,然后就立刻回去了。 没来由地来了那样一队侍卫,这般兴师动众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虽然知道自家是奉公守法的普通百姓,但沈时恩和萧世南却是戴罪之身,姜桃有些心慌。 「不然你明日带着小南回采石场?」 沈时恩已经换下了寝衣,穿上出门的衣服道:「我省得,你先睡。我去看看。」 说着话他就出了门去,姜桃也没心思睡觉了,拿出了绣坊的账册看了起来。 等她把今年绣坊的账册全都看过一遍,已经是深夜时分,沈时恩却还没有回来。 姜桃感觉到了困倦,用手撑着下巴等着又把账册算了一遍,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算盘上睡着了。 就这样又过了好一阵,姜桃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直到听到屋门的响动,她才揉着眼睛直起了身。 第3章 「怎么就趴着睡着了?」 沈时恩看着她脸上被算盘珠子压出的凹痕,好笑地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脸。 姜桃转过脸看了一眼窗外发白的天色,嘟囔道:「怎么去了这样久?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时恩把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像哄孩子似的轻声哄她:「没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姜桃还想具体问问的,但是实在是太困,加上听他的语气还算轻松,就没多问。 因为前一夜睡得不好,姜桃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沈时恩和萧世南、小姜霖各去上工上学了。 姜桃洗漱之后就带着账册去了绣坊,进屋的时候正好听王氏在绘声绘色讲昨夜的事情。 「听说是京城的侍卫,足有上百人。同行的还有一辆马车,那叫一个华丽啊。听说光是造车的木料就能顶咱们这种普通人半辈子的吃喝……」 王氏家有个在读书的儿子,虽然年纪不大,才十岁出头,但每年也得花很多银钱。所以在王氏跟着姜桃学刺绣之前,王氏的男人除了自己本来的工作外,还同时打了好几份短工。 什么打更、巡街、扫大街的,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他男人没做过的。 所以他的消息也是格外灵通,王氏嘴里也有说不完的话题。 见了姜桃,王氏就停下了话头,继续做自己手里的活计。 姜桃看她这模样像学生见了老师似的,好笑道:「我就有那么可怕?做刺绣累了停下来休息聊天,也是正常的。我又不会骂你。」 早起姜桃办绣坊的时候就和她们签了协议,每个月的分账也是清清楚楚,十分公正严明。 但私下里她还是很和气的,早前绣坊人还少的时候,王氏和李氏她们在姜家做活儿,休息的时候也是经常闲话家常,有时候姜桃还会烤一些面包出来,配着茶水和她们一道吃点心。 王氏对她挤挤眼,意思是回头和她说。 姜桃也不问了,拿着账册去找了花妈妈她们。 现在绣坊的大小事务是花妈妈、袁绣娘还有李氏、孟婆婆四人负责。 姜桃看完账册没问题,就把她们四个喊到跟前,询问绣坊最近的情况。 四人依次井井有条地说了,说的内容都能和账册对的上,就也不存在做假账、瞒报的情况。 开完一个简短的小会,她们都去忙了,王氏挨到了姜桃身边。 姜桃支开了其他人,说你有话就说。 王氏就解释道:「师父,刚不是针对你奥。是我看到花妈妈跟着你进来了,才止住话头的。」 自打选拔了管理层之后,姜桃就不像之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了。而且十字绣她们都上手了,由李氏和孟婆婆教新人就成,至于市面上的其他绣法,早些在其他绣坊当过二把手的袁绣娘也都是会的,在教导新人方面她更是比姜桃有经验,知道按着个人的进度去教。 花妈妈不会刺绣,她负责整个绣坊的运营和资源调配。 姜桃压低声音问:「咋了?她为难你们了?」 黄氏和她要好,不仅没说要分她的权,还想着办法分少一点利润,若不是之前姜桃坚持,她还是只要三分盈利的。 王氏想了想说:「那倒没有。但是花妈妈制定了一系列规矩,比如每过一个时辰才能有一刻钟的休息,休息的时候也不能聚在一起玩乐,也就吃饭的时候能松散一些,随我们是回家还是待在这里吃饭休息。」 姜桃点了点头,想着这也是必然的。 就像现代人创业一样,刚开始只是个小作坊,自然就规矩松散,处处都透着一股随性劲儿。但是人多了,有规模了,就得制定规章制度,按着规矩来。 她又接着问了花妈妈制定的其他规矩,王氏一一说了。 姜桃听得频频点头,这花妈妈完全就是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啊! 也得亏花妈妈是黄氏的人,不然换个有野心的,光凭这样一个得力的管理人员,就可以把她这个老板慢慢架空了。当然王氏和李氏这些一开始跟着她的老成员应该是不会「叛变」的,但是其他后头进来的新人就难说了。 有这样的人在,姜桃也就更放心绣坊的发展了。 怪不得她之前和黄氏惭愧地说自己这段时间忙着家里的事,都没多大的心思看顾绣坊的生意了,黄氏还说她瞎操心,说天下做生意的商贾多了去了,像楚家那样的大户,每个人名下都有一份产业,少说有十来间铺子,若事事亲力亲为,还不把人都累坏了?大部分都是像楚鹤荣那样,派心腹当掌柜,管理店铺运营,做东家的到了年底查查账,就算是负责任了。 后头姜桃在绣坊吃了午饭,看她们都各有各的忙就回家去了。 没多会儿黄氏来了,不同于前一夜的焦急,她现在完全是兴奋八卦的样子。 「真是出大事儿了!」黄氏坐下就兴冲冲道:「不过我得先和你赔个罪。」 第4章 姜桃让她直接说,黄氏才笑道:「昨夜我听着情况不对,想着你家沈二不是戴罪之身嘛,虽然采石场那边的老规矩,他们是可以成亲的,但若是来了人责问,还是可能会招致祸端的。所以才急巴巴地来给你报信儿,让你早做准备……但是没想到啊,那队人马原来不是来寻事儿的,而是来寻人的。」 姜家也没有其他人在,黄氏也不卖关子了,道:「京城有个安毅伯,也是承袭了几代的勋贵人家。说是早些年安毅伯一个怀着孕的宠妾被他夫人逐出了家门,最近安毅伯夫人去世了,那安毅伯打听到了消息立刻就寻过来了。」 姜桃失笑地摇摇头,「原来是这样的桃色消息,不过你事先也不知道是这样的事,也是好心来提醒我,不必和我赔罪。」 黄氏点了点头,然后道:「听说是十六七还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那妾室不知道生了是男是女,你说如果是个女孩儿,是不是和你差不多年纪?」 姜桃忙说:「打住吧,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黄氏嘿嘿笑着,说:「我也没说啥啊。」 从前她就被姜桃的样貌和气度惊到过,还在心里惊叹过乡野间的秀才居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现在她和姜桃亲近了,闺蜜滤镜一加,越看姜桃越顺眼好瞧,觉得秀才女儿的出身真的是配不上她。 所以眼下听说京城伯爵人家来寻子女了,她一想就觉得这肯定是姜桃啊! 不过她也没莽撞地把姜桃推到人前,而是来探探姜桃的口风。 姜桃一听她的话就猜到了她的意思,怕黄氏瞎想,她就解释道:「我娘从前县城小商贾家的女儿,嫁给我爹快两年后才生的我。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在我母亲出嫁后没几年就先后没了,外家还有两个舅舅,但把生意做得红火之后,他们就搬走了。后头联系渐渐就少了……你说那伯爵家寻的女儿能是我吗?」 黄氏讪讪地笑了笑,还挺惋惜地叹了口气。 姜桃一看她还替自己惋惜上了,越发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又不是没当过勋贵人家的女儿,看着花团锦簇的,家里不可为外人道的阴私事儿可太多了。 她不想要那些表面上的富贵,现在这样安稳的生活就让她很知足了。 而且这安毅伯的名声她还听说过,家里爵位是世代承爵的,但打他父亲那一辈就荒唐到了极致,骄奢淫逸就不说了,连份像样的差事都没有,只靠着祖上的余荫过活。到了他差一代,差点连爵位都让皇帝收了回去,得亏他长了一副好相貌,让安毅伯夫人倾心于他。 安毅伯夫人娘家显赫,由他娘家作保,他的爵位才能顺利承袭。 但安毅伯婚后也没收心,和他父亲一样贪恋美色,家里有名分的侍妾姨娘就有十好几。 后头安毅伯夫人生下的嫡长子阴差阳错没了,她就把那些妾室全都赶出了家门。之后安毅伯才老实下来。 说来可笑,他那么一个风流的人,嫡长子没了以后,家里另外几个庶子也都先后夭折,膝下剩下七八个女儿。 姜桃上辈子出门的此处屈指可数,连她都知道这家子的糟心事,可见这家人荒唐的名声有多响亮! 现下安毅伯夫人没了,安毅伯立刻出京来寻妾室和孩子,想也知道不是真的念着什么情分,而是想儿子回去继承门楣呢! 那样腌臜糟心的人家,姜桃躲都来不及,哪里会像黄氏这样还心存念想。 何况她没和黄氏说假话,原身的身世背景确实是这样的。 两人闲话了一阵,黄氏回家去了,那是京城来的勋贵,虽然在京城不算入流的人家,但对这小县城来说,那可是尊大佛!她还得回去盯着下头的人,可得给伺候好了。 姜桃听过也就忘了,反正只要不是京城那边来人查问采石场的苦役就行了。 但她没想到隔了半个月不到,这桩事还真就和她挂上了干系——安毅伯要寻的妾室和孩子,居然都是她的老熟人! 那天姜桃没到绣坊去,在家做些小活计。 沈时恩看她这两天难得清闲,眼看着姜杨就快考完回来了,想和她多待一阵子就也请了假在家里。 两人正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突然家里的门被人拍响了。 两人独处的时光被打断了不知道多少次,沈时恩都习惯了,无奈地摇头笑着道:「别是秦夫人又来寻你了?」 姜桃也笑,说:「不会吧,她这几日忙着呢,已经和我说好等送走了京城来的大佛再来找我的。」 边说话沈时恩边出了屋去开门,然而还不等他走到门边,门就被人从外头踢开了。 他面色一沉,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姜桃也听到响动跟了出来,他又上前一步,将姜桃挡在了身后。 未几,一群仆妇和侍卫鱼贯而入,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慢慢地走了进来。 姜桃很快就认出眼前的少女不是旁人,是原身的塑料闺蜜钱芳儿! 第5章 去年她和年小贵的婚事差点黄了,但是年掌柜到底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后头还是原谅了年小贵,虽然没再让他回绣庄,但也没逼着他退亲或者是把他赶出家门。 但是钱芳儿自己作死,听了牡丹绣庄掌柜的挑唆,想让年小贵去对门做工。 年小贵耳根子是出了名的软,但是这件事上他却很坚持,说他打小就在慈幼局长大,吃不饱穿不暖的,得亏遇上了他爹,才能平安长到这么大。再说他爹不让他去绣庄当少掌柜又咋样呢?他有一手看账打算盘的本事,就算去别家做工,也能养活自己和钱芳儿。 可钱芳儿不这么想,年小贵长相和本事都一般,她看中的不就是她绣庄少掌柜的身份吗?就等着以后年掌柜年纪大了退下来,把掌柜传给他做呢。 去外头做活计能有什么出息?这种人一抓一大把,她找谁不行,非得找他年小贵? 而且人牡丹绣庄开出的条件多诱人啊,一个月给三五两银子月钱,一个月顶普通活计半年的收入! 然后两人就因为这件事谈崩了,年小贵说他随便去哪家做工都成,就是不会去和芙蓉绣庄打擂台的牡丹绣庄! 钱芳儿也恼了,放出话来你要不听我的,咱俩亲事就告吹。 年小贵没想到他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他是为了钱芳儿才走到这一步的啊,几次为难姜桃都是不都是因为钱芳儿的挑唆吗?现在不过是一次没听她的话,钱芳儿居然就说要退婚了? 年小贵被她这翻脸无情的态度寒了心,也没有再挽留,还十分有担当,没在外说钱芳儿一句坏话,而是说是自己做了错事被他爹赶出了绣庄,想着往后没有好日子过了,不想拖累钱芳儿这才退亲的。 他们的亲事还没到最后过定的环节,县城里知道的人不多。 倒是钱芳儿早早地就在村里和人吹嘘自己定了一门城里的好亲事,槐树村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钱氏还劝她来着,说虽然年小贵没说她的坏话,但退亲对她的名节有损。而且年小贵为人真没什么大问题,年掌柜不是心狠到底的人,说不定过两年就心软松口,让他接着回绣庄当少掌柜了。 钱芳儿却不肯,尤其是知道姜桃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她越发不肯落了下乘,非要把姜桃比下去。 钱氏也是疼她,没办法只好退了亲,但村子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就带着钱芳儿搬到了城里。 钱氏当了多年的媒婆,在槐树村附近小有名声,但是在县城可没什么根基。 搬进城里买了一间小屋子,就花了她多年积蓄的泰半。 后头地龙翻身,房子塌了得盖新的,钱氏的家底都被掏空了。 加上大灾之后,大伙儿都觉得今年不大吉利,说亲成亲的人家都推迟了,钱氏没了进项,母女俩的日子可想而知的难。 后来钱氏听说姜桃的绣坊得了县官夫人入伙,正在扩大规模。 她针黹上说不上多有造诣,但基本的缝补还是会的,就动了心想来求一求姜桃。 过去钱芳儿和姜桃还好的和一个人似的,钱氏还是姜桃和沈时恩的媒人呢,也算是老相熟了,虽然后头钱芳儿和她闹得不愉快,但是钱氏觉得姜桃不是那等记仇的人,她们家眼看着就揭不开锅了,放下身段来求一求,姜桃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可钱芳儿知道了可了不得,非不让钱氏来,还说就算她饿死,也不会吃姜桃一口饭。 今年这个年,钱家母女过得很不容易,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安毅伯来了! 钱芳儿被安毅伯府的人寻到家门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勋贵之女! 果然啊,她就是和普通人不同的,姜桃那秀才家女儿的身份更是不配和她相提并论! 这几天她吃上了从未吃过的美味食物,穿上了芙蓉绣庄里卖得最昂贵的绫罗绸缎,而且马上就能跟着亲爹回京当伯府贵女了。 不少过去他们相识的人都听到了消息,上赶着来阿谀奉承她。 钱芳儿根本懒得理会他们,但就是想看他们那种羡慕嫉妒的表情。 但是她等啊等,等到今天就该离开这小县城回京城了,钱芳儿都没等到她最想见的人——姜桃。 试问还有什么比过去永远压她一头的人,被她彻底比下去,再无可能越过她去,更让她爽快的呢? 所以她离开之前特地来了一趟茶壶巷。 她趾高气昂地对着姜桃扬了扬下巴,说:「姜桃你放肆,见着本姑娘还不行礼?」 姜桃的脸上没出现她预想中惊讶或嫉妒的神情,只是挑了挑眉,抄着手不紧不慢地问她:「不知道你现在是哪家的姑娘?」 钱芳儿身边一个老嬷嬷板着脸道:「这是我们安毅伯府的十三姑娘。」 姜桃倒不意外。其实早在黄氏和她说安毅伯来寻人的时候,她就想到了钱氏母女还挺符合的——钱氏是十几年前来到槐树村的,当时就大着肚子,说是夫家已经没了,旁的只字不提,生下钱芳儿之后连她父亲的姓氏都没给她冠上,依旧跟着钱氏姓钱。 第6章 不过她当时想的也可能只是巧合,而且这县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如果真是钱氏母女,安毅伯府的人早晚能把她们找到。钱芳儿又不是她什么人,她去搀和这个做什么,所以她也就没再关心后续发展。 「十三姑娘好。」姜桃抿唇笑了笑,心道这安毅伯果然是出了名的能生女儿,这都排到第十三了。 钱芳儿本来是来耀武扬威的,但看到姜桃脸上的笑就觉得无比刺眼,她沉下脸呵斥道:「你怎么不给我行礼?你这又是什么态度?放肆!来人呐,给我掌嘴!」 她一声令下,身边的人却都没动,反而都去看那个嬷嬷的眼色。 那个嬷嬷点了头之后,才有仆妇朝着姜桃过来。 姜桃开口同钱芳儿说话之后,沈时恩便退开了一些,此时听到钱芳儿居然想对姜桃动手,他就黑着脸往前一挡。 他之前退到一边并不怎么引人注意,但他站到人前,煞神似的黑着脸,便再也没人敢忽视他了。 他是上阵杀过敌的人,动怒的时候威压非比寻常,那两个仆妇都是在高门大户待惯了,极有眼力见儿的人。她们不过上前了一步,就立刻站住了脚,再不敢上前了。 「没听到我的话吗?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一个做什么?给我打啊!」 钱芳儿焦急地催促着,因为语速过快,她的声音都显得尖锐了。 那站在她身边的嬷嬷不屑地撇了撇嘴,但随后又隐藏了那笑,劝道:「十三姑娘,伯爷说今日就要出城的。现下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钱芳儿当然不肯,她还没有收拾姜桃呢! 还不等她接着发号施令,姜桃就不徐不疾地开口道:「十三姑娘,我提醒你一句。你如今虽然成了伯府的姑娘,是比我这样的普通人身份高,但你身上又没有品级,我也不是你家的家奴,你带人闯进我家,又对我呼呼喝喝的,你要是再这般无状,你也别急着离开这县城了,咱们先上公堂去说道说道吧。」 「你胡说!」钱芳儿恼了,随即转过脸问那嬷嬷道:「我是伯府的小姐,她就是个民妇,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对我无理?」 那嬷嬷木着脸道:「这位小娘子说的不错,您身份是尊贵,但没有品级在身,她确实没必要和你行礼。」 这嬷嬷早先时候想着帮钱芳儿出出气,应付一下,回去交差了,也不至于耽搁了回京的行程。 但没想到这小夫妻两个居然还是硬茬——姜桃说话这般有条理,沈时恩精壮魁梧,看着就不好惹,她也烦了,懒得帮钱芳儿了,就想催着她快点回到安毅伯府的车队中。 「那我就奈何不得她了?」钱芳儿不甘心地问道。 她没想到自己都成了勋贵家的小姐了,却还是奈何不得姜桃。 那嬷嬷心道办法自然多得是,勋贵的身份和普通百姓那就是云泥之别,对付个普通百姓还不是抬抬手的事情? 但钱芳儿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她也不想和她多说,只道:「不若姑娘回去问问伯爷?」 提到那个前几天只见过一面的父亲,钱芳儿脸上流露出了挣扎犹豫的神色。 她当时听到身为安毅伯的父亲千里迢迢来寻她,心里也是很热络的。但没想到不过见面之后,安毅伯对她却很冷淡,之后也没再见她,只说要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就说要回京了。 「走吧姑娘。」嬷嬷说着话对着其他人抬了抬下巴,众人立刻鱼贯而出。 钱芳儿看他们都走了,愤恨地跺了跺脚,还强撑着对姜桃笑道:「我这就去京城当高门小姐了,你就在这小县城里窝着吧,我倒要看看你当个苦役娘子能有什么大出息!等我有空了再回来收拾你!」 说完她也拔腿往外走,生怕其他人把她落下似的。 姜桃好笑地这些人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去,走到门边检查了门板,还故意提高声调说:「什么勋贵人家,光天化日私闯民宅,得亏没把我家门板踹坏,不然还得让你们赔银钱呢!」 这带刺的话听得钱芳儿又要回头,但她刚停下脚步就被那嬷嬷拉住了,而后就半拖半拽地拉走了。 姜桃轻哼一声,把院门关上,转身的时候却对上了沈时恩满含愧疚的眼。 他突然说:「都是我不好。」 姜桃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才道:「你为什么自责?怪自己没把门板加厚吗?没事奥,咱家的门板之前不是你亲自做的吗,虽然被人踢开了但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这话把沈时恩说的也跟着愣了一下,半晌之后他笑起来,宽厚的大手摸着姜桃柔软的发顶。 「嗯,等得空了用铜铁做一扇新的,看谁还敢踢咱家的门。」 钱芳儿被嬷嬷拉扯着上了马车。 马车立刻动了起来,她一个没坐稳就栽倒了,发出「咚」一声响动。 马车外的仆妇听到了便嗤笑道:「到底是乡野长大的,这规矩仪态啧啧啧……还不如方才那家的小娘子呢。」 第7章 另一个仆妇就也跟着笑道:「就是,方才那小娘子模样气度真是没话说,比咱家正经姑娘都不差什么。这十三姑娘么,呵呵。」 两个仆妇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没有可以压制,钱芳儿坐在马车里听得一清二楚。 她转头看向同在马车里的嬷嬷,那嬷嬷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假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钱芳儿再蠢笨也知道现下不是发作的时候。 她紧紧地握着拳,恨恨地想这些人且等着吧,等她日后飞黄腾达了,不管是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还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姜桃,她都不会让她们有好果子吃! …… 说回茶壶巷这边,铜和铁在这个时代都是受朝廷管制的东西,价格昂贵,若是用来造门,那是真的造假斐然。 所以姜桃听着就觉得沈时恩在开玩笑,笑了笑就接着回屋做刺绣去了。 沈时恩跟着进了屋,欲言又止地询问她:「你……」 姜桃道:「我心情没有受到影响,钱芳儿成了安毅伯府的姑娘对我又没什么影响。她都去京城了,还能把手伸到这小县城?当然如今她身份确实比我高贵,勋贵之家想整治普通百姓,私下里多的是办法。但看她家下人对她的态度,谁会为了她动用那些见不得光手段呢?再说安毅伯有多荒唐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家里估计也是一团乱麻,她可能还不知道她那‘十三姑娘’可不好当,等着她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 她对着沈时恩不觉地就打开了话匣子,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不对。 安毅伯府的荒唐事确实是人尽皆知,但那是在京城上流圈子里。 普通百姓应该知道的不多,更别说这偏远的小县城了。 像黄氏,都是县官夫人了,她就不知道安毅伯府的具体事情。还因为对方勋贵的身份战战兢兢的,生怕伺候不好要被怪责。 而其实安毅伯就是个虚架子,他自己没有任何实权,如今正牌夫人一死,没了岳家的助力,家里连个能承袭爵位的儿子都没有,眼瞅着这家就要塌了。 姜桃在黄氏面前还知道注意,没提这些,但在沈时恩面前自然是没有防备的,不自觉地就说秃噜了嘴。 她止住话头,正想着如何描补,却听沈时恩接口道:「不错,安毅伯夫人没了,安毅伯自身难保。更别说她家的姑娘了。且我觉得安毅伯这时候兴师动众前来,他府里的下人对他寻到的女儿却轻慢的很。他此行本来的目的怕不是寻女,而是寻子袭爵。所以当得知流落在外头的只是个女儿,他的态度自然变了,下人也就那样了。不过他安毅伯人虽不着调,却不至于这么莽撞,我猜着京城应该是要出大事了。」 得,她也不用解释了,沈时恩比她分析得还彻底呢。 「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大事?让安毅伯千里迢迢来寻子?」 两人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京城的大事自然是宫里的事情了,能让安毅伯在这时候急着要找儿子的,自然是关乎到安毅伯府的生死存亡。比如新帝继位,这种时候可能会对旧臣子施加恩典。像安毅伯府这样一直没有世子的,在新帝手里请封一个世子就不会是什么难事儿。 沈时恩望着京城的方向静静地出神,他觉得他等了那么些年的机会,或许真的就要来了。 「我还真挺好奇你从前的事情的。」姜桃看着他笑了笑。 她从前一直没具体打听过沈时恩从前的事,想着那多半是不愉快的,等以后他总会自己说的。 可随着她和沈时恩相处得越久,她就越觉得自己之前可能想错了。 沈时恩不像是附属在上流贵族之家的人,而像是就出身在那种家庭里。 可若是他本身就是高门子弟,没道理家人都没了,他却只是做个虽然辛苦却量刑不算特别重的苦役——按着律法,家人犯下株连满门的重罪,他最轻应该也要发配边疆终身不得回的。 沈时恩也早就存了和她交底的心思,现下家里正好只有他们,他正要说话,门板却又被人拍响了,到嘴的话又只能咽回肚子里。 姜桃起身出去开门,这回来的就是黄氏了。 黄氏见了她先焦急地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呼出一口长气道:「我听说那安毅伯找回的姑娘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寻你了,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姜桃摇头,说:「没有的。我家二哥在家呢,她不过就是来耀武扬威一番,没讨到什么好就走了。」 黄氏自责道:「你以前同那伯府姑娘有仇吗?我之前听说那姑娘和你是同村,但是想着你也不是那种看人发达了就贴上去的人,就没想着来知会你一声。得亏她没把你怎么样,不然我真是……」 姜桃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我真没有怎么样。我和她也不算有仇吧,从前还算有几分交情,后头起了龃龉也就不来往了。便是你提前知会了我,我也想不到她会特地过来找我。」 第8章 姜桃压根没把钱芳儿放在心上,就像姜家其他两房的糟心亲戚一样,他们过得好和她没有关系,过得不好她听到了最多私下里乐呵两声,自己该咋过还是咋过。 她哪里会想到钱芳儿把她当成生平最讨厌的假想敌呢? 居然离开这小县城之前还特地想着来寻她一遭。 那狐假虎威的样子可够好笑的。 「对了,您怎么有空过来的?今日那安毅伯离城,您不是应该准备送行事宜吗?」 黄氏一拍脑子说对,「本来是要跟着我家老爷一道去送行的,但是我派去外头驿站的人放了飞鸽传书,说你家阿杨已经回来了。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该进城了。我想着来和你说一声,然后来的路上看到了安毅伯府的人和车马,一打听才知道他家姑娘特地带人离队来找你了。」 姜杨回来自然是好消息,其实早些日子他就应该考完了,但在府城等到了成绩出来了才回来,因此就又耽搁了几天。 姜桃立刻笑起来,说:「那您先去忙,我不留您了。」说完喊上沈时恩,两人就出了家门去城门口等着了。 这天傍晚,姜杨和楚鹤荣回到了小县城,在城门口就远远地见到了姜桃和沈时恩。 楚鹤荣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缰绳往小厮身上一扔,快步上前笑道:「姑姑和姑父怎么特地来接我们了?亏我还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呢!」 姜桃此时还没看到姜杨,但看着楚鹤荣这兴高采烈、红光满面的样子就猜到了他们此行应该很顺利,便笑道:「秦夫人在外头驿站安排了人手,得了信儿她就知会了我们,本来今日我们也闲着,便过来等着了。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阿杨了。」 楚鹤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姑姑太客气了,咱们一家子嘛,本来就是要互相照顾的。而且阿杨也没让我照顾什么。」 姜杨去了府城还是和在家里一样,自律得可怕,每天就是照着他自己拟定的时间表在房间里看书,就这样一直看到了开考之前。 后头考完,姜杨倒是多了一些必须的交际,楚鹤荣可没有和书生打交道的经验,怕自己给姜杨惹麻烦就没跟着一道去,只让老管家随行。 他哪里来的辛苦呢?是真的去府城玩了一遭罢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姜杨也从马车里下了来,慢慢地踱到了姜桃跟前。 姜桃一看他这老成在在的模样就想笑,明明前年还是个口硬心软的毛头小子呢,还不到两年时间,身量长开了,人沉稳了,看着还真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别人可能会被他唬住,姜桃却发现了他平静神情下熠熠发光的眼神。 「考的如何?」 姜杨很矜持地点点头,说:「还成。」 这话倒是把楚鹤荣说急了,他立刻道:「我本来是准备让阿杨亲自给你们报喜的。但是他这话说的……哪是还成啊?他又是府试头名!考完知府大人还特地召见款待了他,后头更是来了不知道多少学子要上赶着同他交际。姑姑你没去,没看到当时那盛况,我们住的客栈都快让人挤爆了,客栈老板都乐开了花,非得免了我们的房钱。」 边说话楚鹤荣让下人都先回了苏宅,他跟着姜桃他们回茶壶巷。 一路上他把此行发生的事都绘声绘色地给姜桃说了,姜桃听得频频发笑,尤其是听说府城还有人准备榜下捉婿,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们客栈,却发现姜杨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年纪,那表情可叫一个精彩,又惋惜又挣扎的…… 「不过那家人也想的太美,别说我们阿杨还这般年轻,就是到了适婚的年纪,哪里看的上他家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真当本少爷吃素的啊?趁那老头发愣的功夫,我就喊人把他们赶出去了!」 姜桃脸都快笑僵了,忙问:「不是说考中举人或者考中进士之后才会有这种事吗?阿杨如今不过是考过了府试,连秀才还不是呢。」 楚鹤荣说:「可不是嘛,所以我也没想到这一层,让他们得了机会闯到了阿杨跟前。下回姑姑陪阿杨去省城考试可得警醒一些,莫要让他被人抢了去。」 姜桃立刻点头说知道了。 后头楚鹤荣也没在姜家多待就回去了,等他走了,姜桃就拍了一直在旁边不吭声的姜杨一下,说:「咋的啊?都到家了还装老成呐?」 姜杨弯唇笑起来,说:「我没装,只是记着姐姐从前和我说的,言多必失,所以尽量地少说话罢了。不过此行确实还挺顺利,除了阿荣说的那件事……」 姜桃忍不住又笑了两声,说:「得亏是小荣和你一道去的,他身边跟着的人多,才把你护住了。不然若是我跟你去了,来那么些个人我可挡不住,不然搞不好我还真就多了个弟媳妇。」 姜杨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垂着眼睛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回去看书了。」然后就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间。 姜桃又笑了会儿,然后立刻挎上菜篮子去买菜了。 第9章 然而姜桃没想到,那榜下捉婿的事才是刚开始,接下来她们家的热闹程度以门庭若市来形容都不为过! 姜桃从前感觉姜家亲戚还挺少的,自己出嫁之后搬到县城,更是十分清静。 但好像就一夜之间就冒出来了无数和他家沾亲带故的人。 最先上门的是槐树村的同村乡亲,其后是姜家村本家的那些个远亲,最后连他们外家的两个舅舅也找来了。 按着姜桃的性子,从前他们过得辛苦的时候这些人她也没想过和人求助,现在她家靠着自己越过越好了,就也不需要这种不必要的来往。 但是想归这么想,她却不能这么做。 不然旁人或许不会说她这外嫁女什么,但肯定会说姜杨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忘本了。 读书人的名声十分要紧,姜桃只能硬着头皮招待他们。 就这样一波一波的来人,打姜杨回来之后就没停下来过,姜桃也不能躲出去——不然姜杨一个人在家,就得姜杨来招待了。 她连着好些天都没去绣坊,更没工夫做自己的活计,陪笑陪得脸都僵了。 后来姜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听到消息了,过来姜家坐镇。 他们两个辈分高,有他们在,那些沾亲带故的人也就不敢看姜桃面嫩就放肆了,更再不敢说什么「你家阿杨眼看着就是秀才了,我家孩子也想念书,让你家阿杨给他开开窍」这种不靠谱的言辞。 但家里实在热闹过了头,人来人往的,姜杨就是在屋里看书都不得安宁。 加上府试和院试中间相隔的时间本就不长,姜桃索性就和姜杨商量,说反正在家不得安生,不若早点去省城赶考备考。 姜杨这几天也觉得静不下心来,当然也说好。 于是四月底姜桃收拾了细软,把萧世南和小姜霖、雪团儿都送到了苏宅,拜托苏如是照看,和沈时恩、姜杨动身离开了小县城。 怕闹出大动静,三个人是天刚亮就出城了。 而后他们雇车花了两天工夫到了府城,在府城坐上了船,这才终于能好好的休息了。 姜桃还自嘲道:「这知道的我们是出来赶考的,不知道还当是逃难呢。」 沈时恩也跟着笑道:「阿杨有本事,连着两场考试都是头名,不出意外考中秀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十四岁的秀才,放到什么时候都是稀罕的人物,也难怪那些人那般热络。」 「那哪里是热络啊,简直像是饿狼看见肉似的。」姜桃无奈地摇着头,「什么让阿杨帮着教导的都算好了,后头还有更过分的,想着给我们阿杨说亲。也得亏那会儿爷奶过来了,把那人撅回去了。不然对方仗着本家长辈的身份,轻不得重不得的,我就只能尴尬陪笑。」 说着话姜桃又去看姜杨,见他坐在船舱里还在拿着书看,就劝道:「船上晃晃悠悠的,你仔细别把眼睛看坏了。」 姜杨还是很听她的话的,闻言就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笑道:「这点晃悠和家里的吵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只我之前也没想到,我还没考院试呢,就凭空冒出来这么些亲眷。我想着等院试考完,我也不回去了,就在省城待着,等乡试结果出来了再回。」 姜桃就问:「你还想连着考乡试啊?」 县试是二月,乡试是八月,也就是说半年时间内姜杨前后得参加四场考试。 寻常人一场考下来都精疲力尽,若是考的不顺利,心境受到影响,加上劳累过度就很容易得病。都说病书生病书生,就是这么来的。 「嗯。」姜杨应声道:「既然能有机会提前下场,那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过乡试我也没有把握,姑且试试。」 若是之前,姜杨在乡试没有把握拿到好名次的情况下,可能还会等一等。尤其是今年卫琅也会下场,姜杨不知道旁人,却觉得自己多半比不过他,解元是没希望的。 他年岁也小,人情不够练达,没想着这两年就入朝为官。完全可以等到下一届再考。 可是回到家之后,他听说了钱芳儿被安毅伯府认了回去、还特地带人上门来寻衅滋事。也得亏是他姐姐临危不乱,加上他姐夫正好在家,不然平头百姓的,被勋贵人家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儿去! 他就改了主意。 名次不好便不好吧,反正也只是虚名。 他走上科举的路子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的,如今他姐姐都让人欺负到门上了,他再不做点什么心里如何过意的去呢? 考过了乡试他就是举人了,虽然家里没背景说让他以举人的身份就能谋到差事,但是少年举人的身份总能让人高看几分,也就不会再有宵小之辈敢随意欺负到他姐姐头上! 不过姜杨知道这番话若是说给他姐姐听,他姐姐肯定要说她不打紧的,没必要因为她就打乱了自己的计划。所以他一个字也没说,只说自己想下场试试。 姜桃就点头道:「你想试试就试试吧,不过咱们说好,要是觉得累了、不舒服了,咱们就不参加了,身体要紧。」 第10章 说好之后姜桃就开始盘算自己身上的银两。 得亏她想着省城物价肯定要比小县城贵上不少,把家里现有的银票全揣在身上了——足有八九百两。 这么些银钱应该足够在省城租赁一个院子了和过生活了。 船上的时间过得仿佛比岸上慢似的,姜桃作为来陪考的家长也没什么心里负担,就在船上吃吃喝喝,看看沿途的风光。中途船靠岸的时候她还会去码头上买点吃食和小玩意儿。 她也不止给自己买,一会儿说这个牛皮拨浪鼓做的格外有趣,回去给小阿霖他肯定喜欢。一会儿又说这个帕子绣的不错,花样是没怎么见过的,回去给苏如是看看。 姜杨和沈时恩都纵着她,看着她玩的开心,两人从未说过她一句。 就这样过了五六天,他们从水路到达了省城。 收拾行李下船的时候姜桃才发现自己真的是玩疯了,本来是一人带着一个包袱来的,但是因为她这几天买的东西,行李翻了一倍。沈时恩直接在码头上买了一个大背篓,这才把买的东西都给装上了。 省城比县城真的是热闹太多了,此时几条船只停靠之后,码头上的人摩肩接踵,旁边还有卖各种吃用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姜桃被沈时恩和姜杨护着随着人群慢慢往前走,一边眼花缭乱地看着沿途摊贩上的各种小玩意儿。 还有小贩注意到她的,拿着东西上赶着推销给她。 姜桃想说不用的,倒也不是心疼银钱,说好了出来玩嘛,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钱的,就是心疼沈时恩背的东西太多了,觉得自己再买下去背篓都要装不下了。 她连连摆手拒绝,但是沈时恩和姜杨却道:「喜欢就买,也不是什么贵价玩意儿。」 沈时恩说着就给了碎银子,帮她买了一份豌豆黄。 「就是,本来就是说好出来玩嘛。」姜杨说着帮她买了一个狐狸面具。 之后小贩看他们出手大方,推销得就更厉害了。 等姜桃走出码头的时候,手上吃的玩的都拿不下了。 还有卖了好些东西给她的小贩和她道:「几日之后城里有庙会,小娘子可千万不能错过。到时候我还要去庙会摆摊的,到时候给您一个实惠价。」 这是还没赚够姜桃的银钱呢,惹得她苦笑不得的。 他们三个都是第一次到省城来,出了码头入眼就是宽阔干净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商铺。 姜桃迷茫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去书生巷吧。」姜杨道,「是我之前在府城听人说的一个适合读书的地方。不过房子租赁的价格就……」 姜桃此时还在吃豌豆黄,脸颊鼓鼓的像只仓鼠似的,她闻言便立刻豪气道:「你刚和我说出来玩要尽兴,怎么这会儿倒是心疼起银钱来了?走,咱们就去那儿,我带够了银钱的。」 姜杨还是有些犹豫,沈时恩看着因为玩了几天而神情松快,多了几分少年朝气的姜桃,笑着道:「听你姐姐的,本是让她来玩的,住着舒服她也高兴。」 姜桃一直在为整个家操劳忙碌,家里每个人都心疼她。听到沈时恩这么一说,姜杨自然也就不犹豫了。 随后三人和人打听着,中午之前就到了书生巷。 那处就像姜杨说的,位置便利,闹中取静,来往的都是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确实是看着就能清静读书的地方。 因为此处来往租赁的人多,所以中人也多。 姜桃问了三个中人,问到的价格都差不多。 一个只有两三间屋子的小宅子,一个月的租金就要五六两。 她算着眼下是四月底,八月才是乡试,乡试之后还得等成绩,还有同窗交际应酬什么的,也是不能避免的,姜杨最快也要九月、十月才能离开此处。 所以姜桃选好了一间和茶壶巷自己家差不多的宅子,很爽快地就付下了半年租金。 中人也算厚道,看她爽快还抹了个零头,一共要了她三十两银子。 但就算抹了零头,三十两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够买茶壶巷小半个小宅子了,在这里却只能租住半年,这房租确实称得上高昂了。 也难怪姜杨之前对这边的价格还挺犹豫。 拿到租契,送走了中人,姜桃看着时辰不早了,就说今天匆匆忙忙的也别折腾做饭了,下馆子去吧。 三人有说有笑的出了门,路过邻居家的时候正好邻居开门出来,对方一见到姜杨就惊喜道:「姜贤弟,你怎么来了?」 姜杨抬眼一瞧,也带着笑拱手寒暄道:「原来是贺兄,好巧。」 说罢就将那人介绍给姜桃和沈时恩。 原来邻居正好就是姜杨参加府试的时候认识的同届学子贺志清。 这贺志清和姜杨有着类似的机遇,早些时候也是很受看好的潜力股,但是运道不好,下场前父亲没了,等了三年后头刚出孝期母亲又没了,眼看着又要蹉跎三年。 第11章 得亏今年开了恩科,不然他和姜杨一样还是不能下场的。 还算好运的是他是府城人士,家境还算富裕,又是家中独子。不然换个普通人家,那么耽搁个四五年,他都二十多了还是个白身,能不能读到现在还是两说。 贺志清问完也自觉失言,来参加院试的学子住在书生巷的多了去了。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书生巷在省城都称得上租金昂贵,姜杨穿着普通,又是小县城人士,之前两人结识的时候还通报过家世背景,贺志清知道他农家子的出身,虽然没有因为这就把他小看了去,但先入为主地觉得他家境应该挺困难的,所以猛地在此处见到了他,便问了出来。 他尴尬地朝着姜桃和沈时恩拱手。 姜杨又把姜桃和沈时恩介绍给了他,听说对方是来陪考的,贺志清的媳妇儿柳氏从他身后探出个脸来。 柳氏生的皮肤白嫩,丰腴圆润,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介绍完毕,几人也就算认识了。 之后贺志清听说他们要去外头吃饭,就邀请他们来自己家一道用饭。 姜桃看向姜杨,让他拿主意。姜杨素来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便客气地回绝了。 两家人就此分别。 等姜杨他们走了,贺志清站在门边没挪脚,反而蹙起了眉头。 柳氏奇怪地问他:「不是说陪我出去逛逛吗?怎么不动了?」 贺志清看着姜杨离开的方向道:「记得我和你说的府试头名吗?就是刚才那个。他那样的都早早过来准备了,我如何还能偷懒?我还是先回去看书吧。」 柳氏悻悻地叹了口气,不过科举才是正事儿,她也不能说让他不要看书这种话。 姜桃这边厢,他们寻了一个附近的饭馆解决了午饭。 虽然吃的很简单,但是大城市到底是大城市,就算是一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饭馆,饭菜的味道都不比小县城最大的望江楼差。 就是价格也有些可怕,一顿饭就花了四五钱银子。 这要是一天两顿正餐都在外头解决,再加上朝食,一天起码就得花一两银子在吃喝上。 后头他们又去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尤其是姜杨的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都不好带出来,还得采买一大批。 如此又花了十几两银子。 来的时候姜桃还想着之前那么辛苦赚钱攒钱不就是为了改善生活吗?这一趟他们出来,既是陪着姜杨考试,也算是补一个她和沈时恩的蜜月旅行了,所以才那么豪情干云地让姜杨不要在乎银钱。 现下一天不到就花了五十两,加上三人的路费和半路上她买东西的银钱,这就奔着六十两去了。都是她一点一点攒的,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后头等买完东西,他们三人回到了宅子里。 姜杨回屋去看书了,姜桃和沈时恩把正屋收拾了一番,而后拿出自己身上的银票开始算账。 虽然身上有八九百两,但也不可能出来这一趟都花完了,一家子往后还要过日子呢。 沈时恩看她点着银票一副肉痛的样子,好笑地拿出了几张银票放到了她面前。 银票都是一百两面额的,姜桃数了一下足有六张。 她惊喜地笑道:「哪来这么些银钱?」 沈时恩摸了摸鼻子,言简意赅道:「我攒的。」 姜桃挑了挑眉,她之前赚了银钱还想过沈时恩身上没银钱不方便,但是他不肯要她的银钱,连早先打老虎得到的赏银都全放在她那儿,除了之前出门一趟拿了一百五十两,后头都没再要过一分一毫。 现下居然一拿出来就是六百两。 她满含询问的目光实在躲不开,沈时恩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后来打野物换的,怕你担心就没和你说。」 「好啊。」姜桃佯装恼怒地斜了他一眼。 沈时恩以为她要生气,正要解释,又听她似笑非笑地道:「你藏私房钱!」 私房钱的矛盾古来有之,沈时恩忍不住笑起来,说:「我是不想藏的,这不是上次你……你对我那样。我怕让你知道了,又要和我闹。就先放在自己身边。」 姜桃捂着嘴笑了,说:「反正只要不去猎那些危险的野物就成了,你这通身打猎的本事,我还能拘着不让你用?」 沈时恩顺势就把她抱到自己怀里,「我旁的本事也不差,你要不要也让我用一下?」 姜桃连忙转头去看屋门,沈时恩又伸手把她的脸给扳了回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都关好了,我还检查过了,这边的墙壁比咱家的厚实很多,阿杨那边必然是听不到动静的。」 「哪有你这样的啊?一来就先关注那些?」 沈时恩声音低沉地在她轻声道:「这不是在家里你都不让我……」 他说话时热气喷在姜桃的耳廓,耳廓热热麻麻的,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觉得酥麻了。 第12章 她赶紧伸手把他的嘴捂住,软软地犹豫道:「大白天的……」 「又没有旁人知道。」沈时恩亲了亲她的手心,抱着她就往床榻上去。 …… 事实证明,有时候屋子的隔音效果太好,也是不好的。 反正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无比怀念家里热热闹闹的环境。 不过也不怪沈时恩闹得狠,两人都好几个月没有亲近了。 现下他们出了来,姜杨是一心读书不出屋子的,等于是只有他们两个,又不是真的无欲无求的圣人,自然也就不会顾忌那么多了。 如此到了五月端午节。 端午节吃粽子赛龙舟,还有大型庙会。 姜桃赶紧要求出去玩。 虽然都说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但是自家的「牛」健壮过了头,她这块田真的遭不住了。 沈时恩吃够了,很餍足大方地同意了。 姜杨还是说要在屋里待着,不想出门。 姜桃也不强迫他,就和沈时恩出了门。 又很赶巧的,他们和隔壁的贺志清和柳氏遇上了。 两家都是去看热闹的,于是便结伴一道往外去。 贺志清看到姜杨没和他们同行,询问之后得知姜杨在屋里看书,他又惭愧了。 柳氏一看他又面露犹豫立刻道:「咱们都来省城半个月了,你日日闷在屋里,我也没出来过。难得过节,只出来玩半日,下午就让你回来好不好?」 自家媳妇儿温声软语地请求,贺志清哪里舍得拒绝?便也不提了。 之后四人先去了河边看赛龙舟。 此时第一轮比赛还没开始,但河边等着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早早地都过来了。 沈时恩把姜桃挡在身后,拨开人群带着她找到了一个好位置。 贺志清和柳氏就没这么好运了,贺志清文弱根本挤不过旁人,得亏柳氏丰腴一些,一直把他的衣袖拽在手里,才让他不至于被人挤到河里去。 姜桃站定之后才发现他们夫妻两个没跟上,和沈时恩耳语了几句之后,沈时恩又去给他们开路。 四人这才又站到了一处。 柳氏感激地对姜桃笑了笑,说:「没想到来看赛龙舟的人这般多,多亏你夫君,不然我们这次估计是看不成了。」说着又要给姜桃福身道谢。 姜桃看她发髻都歪了,额头也满是汗水便扶住了她,又拿出帕子递给她,「不必这么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柳氏听她说话温温柔柔的,递过来的帕子也香香的,顿时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之前他听贺志清说姜杨为人少言寡语,不是很开朗,后头她看姜桃他们几乎不出门,就沈时恩没天出去买饭食,柳氏便觉得这家子应该都是孤僻的性子,就也没有上门去结交。 孤僻的人怎么会特地给他们开路,还给她递帕子擦汗呢? 柳氏便开始和姜桃攀谈起来,问这几日她怎么不出门呢? 姜桃被她问的耳根一热,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又听柳氏接着抱怨道:「我家那个看你弟弟用功,非也认真较起劲儿来,我们俩拢共带了个做饭的老妈子出来,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天天闷在宅子里都快憋出病来了。还是你心思定,能守着你家弟弟读书。」 姜桃都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了,是她不想出来玩嘛?!那不是有人不让她出门嘛,每天就围着床笫打转,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 沈时恩也在旁边和贺志清攀谈,感觉到姜桃满含怨念的眼神,他转过脸对她弯唇笑了笑。 姜桃再瞪了他一眼,两人眼神一碰就分开了。 柳氏就在姜桃旁边,正好把他俩的互动看在眼里,捂嘴笑道:「你俩感情真好。」 他们正说着话,河对岸忽然来了一行人,立刻引起了人群的骚动。 河岸这边都是普通百姓,拥挤没什么秩序,对面则是乡绅富户、达官贵人,都按着座次坐着呢,能引起那些人骚动的自然更是不得了的人物。 百姓们都伸长了脖子去看,不自觉地又开始推搡了起来。 姜桃虽然有沈时恩护着,却也挨了好一通挤。 最后沈时恩干脆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肩膀一侧。 他肩膀宽阔,小姜霖就很喜欢这么坐在他肩膀上。 但姜桃已经是少女的身量,虽然比一般人瘦弱一些,但还是他肩膀一侧可不够她坐的,因此她吓得惊呼一声,连忙把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稳住身形。 沈时恩感觉到她只有半边屁股坐在自己肩头,便问她:「要不要跨坐在我脖子上?」 姜桃摇摇头说不用。 跨坐自然稳当,但是姜桃穿着裙子不方便,而且老话说男人的头,女子的腰摸不得。这时代也很讲究这些,她要是敢在人前跨坐在沈时恩肩上,马上就能成为人群的焦点和谈资。 第13章 但尽管这样,他们这样的举动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把孩子举在头顶常见,尤其是今天这么拥挤的情况,不少人都是这么做的。 但还从来没见过谁这么宠自家媳妇儿,把媳妇儿举过头顶的。 这成啥了?不是让媳妇儿爬到自己头上了? 男人们觉得沈时恩这做法不妥,女人们却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连柳氏见了都很眼热,埋怨地瞪了贺志清一眼。 贺志清连忙拱手告饶,让她千万别提这种要求。 开玩笑,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要不是沈时恩帮忙开路,他都到不了现在这能看清龙舟的前排位置。 更别说柳氏丰腴圆润,骨架也大,一个人顶姜桃两个,他背都背不动呢!这要是柳氏坐他肩上,还得把他压趴下?! 柳氏不高兴地努努嘴,但也没再提了。 姜桃坐在沈时恩的脖子上视野越发开阔了,远远地她瞧见了对岸后来的那行人中为首是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身旁则是个头梳高髻的妇人。他们两人所到之处,对面那些衣着华丽富贵的人都起身给他们见礼。 姜桃也看不清两人的面容,只依稀觉得身形有些眼熟。 她正奇怪着,就听旁边贺志清语气热烈憧憬地道:「我认出来了!那是应弈然,应大人!」 柳氏在旁边问:「那是谁啊?」 贺志清激动地解释道:「和咱们是同乡的应大人啊,上一届的状元郎!早先不过也就是个穷书生,后来靠着科举入了官场,还娶了宁北侯府嫡女的那位!」 姜桃听了贺志清的话,顿时觉得兴味索然。 她还奇怪自己为何会对那一对男女熟悉,原来那是应弈然和姜萱夫妻二人。 姜萱也就是上辈子她继母所生的妹妹,她上辈子死后当了一段时间的无主孤魂,姜萱还特地跑到庵堂里说了一番诛心的话。 应弈然则是宁北候之前给她相看的夫婿,安排他们见过一面。不过两人见过之后没多久,她的亲事就被换成了显赫的勋贵人家。 后头那勋贵人家倒了,她被送到庵堂,应弈然也就娶了姜萱。 姜桃连应弈然的脸都不记得了,对他的印象就是个挺拔高瘦。 若是不听贺志清说起,就算面对面遇上她也是认不出的。 贺志清还在很激动地道:「不知道应大人怎么忽然回来了,难道本届评卷的有他?不对啊,按着资历应大人应该于翰林院供职,还没资格来当院试的评卷人。唉,等回头我得去拜访一遭!」 后头热火朝天的赛龙舟正式开始了,百姓们激动地加油鼓劲儿,拍手叫好, 姜桃之前还很期待的,后头就表现得兴致缺缺,也没跟着人一道喝彩。 一场赛完,百姓们都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方才的赛况。 沈时恩察觉到姜桃兴致不高,和贺志清夫妻说了一声,就带着姜桃离开了。 到了人群外,沈时恩把姜桃放了下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姜桃摇了摇头。 她到底不是圣人,心底还是对过去的事不能释怀。看着姜萱过得那般风光,她没来由地就觉得心烦。 沈时恩看她面色不好,又紧张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放心道:「有不舒服的可不能藏着掖着,若你病了,阿杨肯定得怪我没把你照顾好。」 姜桃见他真要急了,就笑起来说:「我真没有不舒服,可能是方才人太多了,挤在一处觉得有些憋闷。现下已经好了。」 她本就是豁达的性子,此时看沈时恩这般紧张她,便想到姜萱过得好还是不好同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她现在有家人,有丈夫,个个都疼她爱她,她犯不着再纠结过去的事。 「那咱们去庙会逛逛。」沈时恩说着就蹲下身,示意让姜桃上去。 「我自己可以走的。」姜桃有些不好意思,方才是太过拥挤了她才肯坐在沈时恩肩头的。现下都出来了,人又不多,好手好脚的还让他背,多羞人啊。 「没事儿,是我想背你。」 姜桃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周围人都被赛龙舟吸引,无人注意他们,也就乖乖地趴伏到了他的背上。 沈时恩用手抄着她的腿弯,确保她趴稳当了才直起身来。 「就背一会儿哦,别累着了。」 沈时恩托着她掂了掂,说:「你这么轻,哪里会累到我?」 他本意是想示范自己的轻松的,但姜桃一时不察,差点从他背上滑下去,吓得轻呼一声连忙抱住他的脖子。 沈时恩又恶趣味地晃了晃身子,惹得姜桃搂着他的脖子不敢松手。 「快走啦!」姜桃又好笑又无奈地催促他。 刚还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现下这么一闹,又开始有人看他们了。 「走咯!」沈时恩脚步轻快地背着她离开了河岸。 第14章 而河岸对过,姜萱和人寒暄完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时,应弈然也和布政使说完了话,到了她身边坐下。 夫妻二人在外人眼还挺和睦,只有他们彼此二人的时候,两人脸上的笑都淡了下去,换上了一副疏离漠然的神情。 姜萱打着团扇低声抱怨道:「好好的不在京城待着,跑到这破行省做什么?乡下地方就是腌臜,不过是一场赛龙舟有什么值得稀罕的?瞧瞧对岸那些人,都快挤成一团儿了。」 应弈然不紧不慢地一手捧着茶碗,一手拿着茶盖撇着浮沫儿,仿佛没听到她说话一般。 姜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也权当看不见。 两人这种相处模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姜萱也不想在外头同她闹得太过难堪,便悻悻然闭了嘴。 她百无聊赖地看向对岸,恰好看到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背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妇人走出人群。 因为他们是逆着人群而出,所以格外显眼。 这种贫贱夫妻在外头做这种恩爱样子给谁看呢?姜萱讥讽地撇了撇嘴。 应弈然见她突然安静下来,也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见到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他漠然的神情也松动了许多,唇边泛起清浅的笑意。 姜萱转脸见了他这表情,就接着讥诮道:「怎么?我们应状元羡慕那种贫贱夫妻?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毕竟我可达不到你那贤妻良母的标准。若是换成我那死鬼姐姐,或许还真的能和你过那种夫唱妇随、伉俪情深的日子。可惜啊,她墓碑旁的野草都得到人小腿高了吧。哦,不对,我忘了她一个未婚的女子连墓碑都不能立……」 应弈然登时就变了脸色,神情冷的能凝出冰来。 姜萱知道他听不得提姜桃,她却偏偏要提。 她要时时刻刻提醒他,现在他的正牌夫人是他姜萱,既然娶了她就得和她绑在一起一辈子!而他心心念念的姜桃,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 …… 而姜桃和沈时恩这边,两人离开了河岸就去逛庙会了。 之前在码头上一个劲儿和姜桃推销的小贩没有撒谎,庙会确实热闹极了,各种吃的玩的,摊位一眼望不到头。 到了这里沈时恩就把她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一个个摊位看过去。 姜桃看什么都新奇,带出来的碎银子很快就花完了。 沈时恩双手拿满了她买的小玩意儿,后头见她荷包空了,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头都是他提前兑好的银钱,让她接着买。 姜桃沿途吃着各种小吃,又挤到人堆里看了喷火、顶缸、踩高跷等耍把式节目。 都没怎么觉得,一下子就玩到了下午。 想到姜杨还在家里读书,不知道有没有用午饭,她也玩的差不多了,便和沈时恩回了书生巷。 此时姜杨已经在巷子口随便买了两个饼当午饭,正吃着呢就听到姜桃回来了。 「哎,怎么就吃这个啊?」姜桃进了他的屋,歉然道:「我玩得太高兴了,忘了时辰了。」 姜杨看了看外头还大亮的天色,笑道:「这不是还早嘛,怎么不多玩会儿?」 「逛了一上午了,玩够了。你别吃饼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姜杨说没事儿,他随便吃一口就成。 姜桃就把自己买回来的小吃分给了他,然后趁着他吃饭的空档,她绘声绘色地给他说了外头的盛况。 姜杨还挺喜欢听她说这些的,尤其是她之前只为家里的生计奔忙,多了成年人的沉稳,却少了几分朝气。现在她这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的模样,反而更符合她十几岁的年纪。 后头他用完了饭,姜桃也不打扰他了,又退了出去。 她和沈时恩一大早出的门,逛了小半天,洗漱更衣之后姜桃打起了呵欠,沈时恩便陪着她一道上了床歇午觉。 两人一觉歇到傍晚时分,上午还很晴朗的天气此时已经变了天,污沉沉的浊云汇聚在半空,眼看着就要下大雨。 而此时相隔千里外的京城皇宫之内,肃杀萧条的氛围比天气还让人压抑。 王德胜愁眉不展地劝着萧珏:「殿下,圣上的身子眼瞅着就撑不住了,奴才不知道您是在较什么劲儿,但眼下这种时候,您都该去看一看的。」 去年萧珏从外头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子,性情变得越发阴郁,脸上再也没了笑。 他出行明明十分顺利的,还寻到了他舅舅,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着也不该变成这样。王德胜这日常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摸不着头脑,旁人就更别说了,连东宫那些属臣见了他都大气不敢喘的。 前不久一向比同龄人看着年轻康健的承德帝忽然就病倒了,而且病来如山倒,不过几日便连床都下不来了,养心殿的太医来来往往就没停下来过。 第15章 各路臣子皇子妃嫔上赶着问候关怀,偏萧珏一次都没去过。 今日太医来报,说承德帝眼看着就不成了,王德胜得了消息就再劝萧珏去御前走一遭。 虽然他是储君,去年开始承德帝就放权给他监察国事,批阅奏折,由他继承皇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这种时候不去尽尽孝心,他日登上帝位也会被人议论指摘。 萧珏盯着外头阴沉的天色出神,许久之后他还是起身去了养心殿。 承德帝突然病倒是在五六日之前,虽然太医都说他此遭病的凶险,但萧珏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天未见,承德帝突然就成了这般模样——他脸色惨白,唇色发青,双眼都没了神采,日常总是打理的一丝不乱的乌发散在脑后,其中还掺杂了不知道多少白发。 就好像几天之间,承德帝就老了十几二十岁。 承德帝正靠在床沿上和太医说话。 「不必要再去寻什么丹方了,给朕开些止痛的汤药即可。」 旋即他看到萧珏进来了,便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他如往常一般温和地对萧珏笑道:「你来了啊。」 萧珏心中五味杂陈,跪着给承德帝问安见礼。 承德帝笑着不错眼地看他,让他坐到床沿上说话。 「这里有一份清单,上头是一些得用的人和你要小心的事项。还有这次恩科,已经选出了一批人,等你即位了再开一科,到时候得用的人就更多了。你年少继位,虽然下头的人都让朕收拾服帖了,但也肯定有人会想着给你使绊子。你自己多注意一些,父皇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承德帝声音轻缓地交代着身后事,但他语气和和面容都十分放松,好像自己不是要死了,而是只是要卸下担子,出门游山玩水一般。 萧珏无言地看着他,眼泪不自觉地就滚了下来。 他恨他父皇对他母亲和外祖家做的事,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亲手教他写字,教他弯弓狩猎,教他批阅奏折,处理政事…… 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他的父皇已经要走了。 「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哭呢?」承德帝伸手抹了他的眼泪,「父皇早就知道今天了,你该为父皇高兴。往后这家国天下的担子,就交到你肩膀上了。」 萧珏复又跪下,额头抵着地砖,哽咽着失了言语。 父子二人又说了好半晌的话,多是承德帝悉心叮嘱,萧珏静静地在听。后来承德帝精神不济说要休息,让他先回去。 萧珏犹豫着没动,承德帝又笑着对他挥挥手,说去吧。 而他刚到殿外,天边白光闪过,闷雷声骤然响起,老太监奸细的嗓音打破了山雨欲来前的静谧—— 「皇上驾崩!」 闪电划破天空,雷声激荡如捶打在人心头。 姜桃被雷声弄醒了,她坐起身的时候发现沈时恩也起来了。 沈时恩面色不大好,摸着心口没有言语。 姜桃问他怎么了,他蹙着眉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没来由地有些心慌,说不上什么感觉。」 姜桃无奈道:「让你上午别那样吧,一会儿让我坐你肩膀上,一会儿又背我的,肯定是累到了。」 沈时恩忍不住笑起来:「就你这小身板儿还能把我累到?」 姜桃挺了挺胸,「哪里小了?」 她刚穿过来得时候身子是很羸弱,但是经过了一年半的调养,已经丰腴不少了。尤其是胸部的位置,那绝对是发育起来了。虽然还是比一般人瘦一些,但绝对不是「小身板儿」了! 沈时恩赞同地点点头,眼神下落,玩味地笑道:「那你让我检查一下,我就收回方才的话。」 姜桃连忙推开他的手,笑骂他不正经。 两人正闹着,院门被人敲响了。 姜桃下床更衣梳头,沈时恩穿了衣服去开门。 原来是贺志清和柳氏过来拜访了。 贺志清是来找姜杨的说话,柳氏则进了正屋寻姜桃。 她买的东西比姜桃只多不少,同她笑道:「上午分别的匆忙,说好要和你道谢的,我就买了一些小玩意儿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 姜桃又说她客气,但是人都特地送过来了,她也不能不收,就捡了几样不怎么值钱的。 后头她俩聊起来,姜桃才知道柳氏二十一岁了,但因为脸嫩,所以姜桃还以为她和自己差不多大。 没有女子不爱听自己显小的,柳氏也不例外,她笑着摆手道:「我哪里就和你差不多大了?若不是公爹和婆母相继去世,我这么大年纪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不碍事的,好饭不怕晚,晚点生产也有好处呢。」 「那确实,我家有个表姐,十五岁出嫁之后就怀上了,十六岁生产的时候就没熬过来。唉……」 柳氏确实是个爱说话的,絮絮叨叨地说起家里的事。 第16章 可见她之前真的没说错,住到书生巷的这段日子可把她憋坏了。 姜桃身边的话痨不少,其他人不说了,最话痨的黄氏恨不能每天吃了几碗饭都和她分享。 不知不觉柳氏就絮叨了一刻多钟,等她反应过来得时候,姜桃都给她面前的茶碗添过两次热水了。 眼看着姜桃又给她添茶,她忙尴尬地起身,说:「我在家话就多,加上最近憋了几天……实在是不好意思,闷坏你了吧?」 姜桃笑着摇摇头说没有的,「本来我也没事,柳姐姐若是无事尽可以来寻我。」 她觉得柳氏为人还挺好的,虽然话多,但并不惹人生厌。加上贺志清和姜杨有些交情——她是知道自家弟弟有些孤僻的,读了那么些年书,一个谈得来的同窗都没有,难得有个能说的话的朋友,她也挺想维持两家的交情的。 柳氏起身告辞,姜桃把她送到屋外,厢房里的贺志清还没和姜杨说完话,因为他们夫妻就住在隔壁,所以也不用讲究一道回去,柳氏就先离开了。 没多会儿,沈时恩买了饭菜提着食盒回来了。 他还买了贺志清夫妻的饭菜,姜桃就又把柳氏请了过来一道用夕食。 柳氏还挺不好意思的,说:「我刚过来送了几样不值钱的谢礼,又在你家用夕食,承你家的情可还不完了。」 说着话,姜杨和贺志清也出了厢房,来主屋落座了。 贺志清脸上还是有些激动,姜桃一猜他肯定是真的很崇拜应弈然,估计方才和姜杨说的也是在河岸对过见到了应弈然的事。 她再转眼去看姜杨,还好姜杨面色如常。 用完饭后,贺志清和柳氏起身告辞,离开之前贺志清还在和姜杨说:「姜贤弟,那应大人真的是文采斐然,我辈楷模。难得在这省城见到他的踪影,你这几天还是抽出空来,和我一道去拜访他吧。」 姜杨不置可否地道:「我还是想多看几天书。」 贺志清遗憾地叹了口气,但也没再接着劝下去。 等送走他们,姜桃对着姜杨欲言又止,虽然姜杨这次没答应贺志清一道去拜访应弈然,但读书人对状元郎自然是推崇的,这次没去,下次就说不准了。 她私心里并不希望姜杨和应弈然走近,倒也不是说她讨厌应弈然,毕竟应弈然于她和陌生人没什么差别,只是他夫人是姜萱,若姜杨和应弈然牵扯上了,两家来往起来…… 但这些又不好解释,她就不知道从何说起。 姜杨见了就道:「姐姐莫要操心,我省得自己考到好成绩才是最重要的。那位应大人再厉害又如何?我一个连秀才都不是普通的书生,身份悬殊,如何结交?」 他是有自己的傲气的,知道朋友结交讲究身份对等,让他上赶着去讨好旁人,他是做不出来的。 他现在还没考秀才,考中了还得考举人,考完举人还得去京城考会试……短时间内姜杨只要不去主动寻应弈然,双方是不会有交集的。 姜桃听了就弯了弯唇,没再多说什么。 隔了几天,姜杨依旧在屋子里按着自己严格的时间表看书,姜桃和沈时恩完全就是度蜜月状态,像两列火车似的,在城里逛吃逛吃。 这天柳氏又来寻姜桃,说府城家里让人送了粽子过来,他们两也吃不完,便送过来让姜桃他们一道分享。 之前端午的时候本来就是要吃粽子的,但姜桃不会包,去年端午都是买着吃的,今年出门在外,沈时恩和姜杨都不是很喜欢粽子,她干脆就没买。 眼下虽然端午已经过了,但粽子总归是讨人喜欢的食物。 姜桃道了谢,去灶上把粽子热了,和柳氏坐到一起说话。 柳氏看起来恹恹的,完全不似前两天那么有活力,姜桃关心起来,她就解释道:「得亏前两天你家弟弟没答应和我家志清一道去拜访那什么应大人。你都不知道……唉。」 姜桃问她怎么了,柳氏就竹筒倒豆子一般道:「那应大人如何我是没见到的,被下人引着去了后院拜见应夫人。那夫人听说是侯门嫡女出身,派头真是很大。我进了去也不让我落座,只让我站着答话。这便也罢了,谁让我家身份低微呢。可我送了一些礼物过去,虽然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吧,可你也知道,我家志清是应届学子,若送贵重的礼那成什么了?我没想到我前脚从应家离开,后脚就看到他家丫鬟把我送过去的东西都给扔了出来……这也太侮辱人了。我寻思着我也没说错话或者做错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让那应夫人这般对待。」 姜桃也没想到隔了几年,姜萱的做派已经张狂到这个地步了。 虽然过去她和姜萱打交道不多,但印象里的姜萱是跟在继母身后文文弱弱的姑娘,所以当年她听到姜萱去庵堂里说的那番话才会那般愕然。 诚如柳氏所说,他家现在就是普通人家,不足以和应家相提并论。 但贺志清是个极有前途的书生,姜桃听姜杨说过,府试的时候他是头名,贺志清是第二名。但其实两人的程度差不多,只是评卷的知府更喜欢姜杨务实的风格,所以才点了他为头名。不然换个评卷人,可能头名就是贺志清了。 第17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贺志清以后也入朝为官,今日结下的这份怨,早晚是要回报到他们头上的。 更别说应弈然自己出身也很低微,平步青云之后这样对待一个仰慕他的学子,名声必然也要受损。 不过这些是他们夫妻的事情,姜桃也懒得替他们操心,只劝慰柳氏道:「不必为这种事忧心挂怀,他们这样瞧不起人,咱们就更应该争气。等以后你家夫君也入朝为官了,你且看看那应夫人还敢不敢这般待你。」 柳氏听了她这话,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握着拳道:「你说的有道理,旁人看不起我们是旁人的事情,我们只要自己争气,早晚有让人不敢怠慢的一天!」 想到姜萱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柳氏的斗志空前高昂,也没再多留,回去督促贺志清读书了。 …… 自打端午那天下了一场暴雨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姜桃花大价钱买了冰,自己没舍得用,全堆到了姜杨屋里。 但就算有了冰盆,室内依旧是闷热的,坐着不动就能出一身汗。 这种天气姜桃连出门玩的兴致都没有了,在家也是连针线都做不下去。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省城。 这种大事其实和升斗小民的关系不大,尤其是皇帝都五十了,在这个时代算是寿终正寝了。所以百姓们对这消息也并不意外。 皇帝驾崩后家家户户要服三十六日的国丧,姜桃他们本就在孝期,穿着素雅,不食大荤,倒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尤其是听说后头要举行的院试已经出了三十六日的国丧,也没有被推迟,她就更没有负担了,私心里还盼着太子快些登基,大赦天下,到时候沈时恩成了自由身,姜杨在考中了功名,自家可就算是双喜临门了。 沈时恩还是陪着她,虽然不出门了,但他看着反而比之前还惬意轻松,经常会寻很多小玩意儿和她一道玩,今天给她念话本子,明天就和她玩双陆,有时候还会喊上柳氏,三人一道打叶子牌。 姜杨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还是保持着自己的作息,每天该看书就看书,该休息就休息。 贺志清从前是怕热怕冷的,但自打柳氏在应府被折辱之后,他也存了口气,顶着让人难耐的酷暑愣是一个月都没怎么出门。 就这样到了六月,院试开考了。 开考之前,柳氏表现的比她家要下场的贺志清还紧张,送考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在说:「干粮准备了,扇子也准备了,你要用的笔墨纸砚我也都检查过了,应该都没问题了。你进考场之后自己注意防暑,这中暑可大可小,我就在外头等着你,千万别让人抬出来了。」 贺志清也是紧张的,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反过来劝慰柳氏道:「我都省得,你在外头好好的,我很快就出来了。」 而旁边姜桃看到柳氏那紧张的样子,都不好意思了。 姜杨科举真的是没要她操什么心,早先寻廪生作保是卫常谦帮着张罗的,后头姜杨读书是他自己安排的,至于入考场的行囊则是沈时恩帮着收拾的。 她名为陪考,其实就是出来玩的,连今天来送考,沈时恩看日头大就在旁边给她打伞,姜杨看她出了汗还去旁边买了一个冰碗让她捧着吃。 后头姜杨也加入了排队搜身进考场的行列,姜桃赶紧也学着柳氏多叮嘱了几句。 姜杨弯了弯唇点头,还转过来叮嘱她说:「你在家也仔细些,别贪凉,冰碗和西瓜每天吃一次就好。」又对沈时恩道:「姐夫也别纵着她,多看顾她一些。」 姜桃越发羞臊了,连忙摆手让他别说了。 之后姜杨和贺志清进了考场,姜桃和沈时恩、柳氏就回了书生巷。 回去之后柳氏就坐卧不安的,一直到贺志清考完出了考场那天,她脸上才有了笑影儿。 那天姜桃和她一道去接的考,姜杨和贺志清前后脚从考场里出来。 两人精神头都不错,但这样酷热的天气在考场里待了那么久,身上的味道可不好闻。 两人被接回了家里,都是先好好地吃了一顿,然后热水沐浴,接着就上床睡觉。 姜杨睡了一整天,贺志清足足睡了两天。 都醒了之后两人就凑到一起论试题,相当于后世考完的对答案。 他们也没避人,姜桃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见柳氏兴奋得两眼冒光,就低声问她:「咋样啊?他们都答的很好不?」 柳氏忙不迭笑着点头,知道她听不懂,她就言简意赅地道:「他们俩答的大同小异,都很切题。这次咱们两家必然都要出两个秀才了!」 姜桃这才笑起来,又听柳氏道:「等放榜了,咱们两家一道庆祝!」 之前国丧那一个月不能出门玩乐,豆.豆.网。姜桃和柳氏都没有出门,姜桃倒并不觉得闷,还挺自得其乐的,但柳氏都觉得要被憋出病来了,就想着等成绩出来了好好热闹热闹。 第18章 「这可能不行,」姜桃歉然道:「不是要扰你的兴致。而是我们出来两个月了,等阿杨的成绩出来,我和他姐夫就得先回去了。等到乡试之前我们再过来。」 柳氏理解地点点头,说不碍事,又小声道:「反正他们还得考,等乡试过了,咱们两家再一道庆祝也是一样的!」 乡试的难度比院士提高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柳氏也不敢张狂地说自家男人肯定能考中,只敢小声和姜桃商量。 又过了两日,院试放榜了。 柳氏拉着姜桃一道去看榜,贺志清和沈时恩同行,姜杨是自打考完又坐到书桌前,如老僧入定一般开始看书,轻易不出屋子的,所以他没有去。 四人到了贴榜的告示牌前,那处已经是人满为患。 不过沈时恩仗着身强力壮,很快就给他们拨开一条道。 几人直奔着榜头而去,立刻就看到了姜杨和贺志清的名字——两人还是维持着府试第一和第二的名次。 贺志清脸上要笑不笑地道:「我自觉答得已经很好了,却还是不尽如人意。」 他旁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书生听到他这话还上来宽慰他,说:「年轻人怎得这般沉不住气?你这才考了几次啊,老夫都考了二十年了,这不,我这次中了!再说你这才看了个榜头,再往后看看啊……」 贺志清闹了个大红脸,没好意思说自己也考上了,只是因为还是略输姜杨一筹,所以才那么一说。对方年纪大了,他生怕自己说明情况会把人气出个好歹来,就赶紧拉着柳氏走了。 姜桃看过之后也没多待,后脚和沈时恩也回去了。 不多时报喜的人就过来了,他们两家住得近,还给对方省了不少事儿。 姜桃和柳氏大方地给了赏钱,听了一大串吉祥话把人送走。 住在附近的人大多也都是考生,听到他们两家的动静也都过来贺喜。 一时间两家人的小宅子里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姜杨日常不出屋子的,此时却不得不和人寒暄打招呼。 就这样足足热闹了一日,到天黑时分,姜桃才把人都送走。 姜杨看她虽然一直带着笑,但神色已经很是疲惫,便道:「姐姐不若明天就回去吧,小南和小阿霖在家估计也早就想你了。」 姜桃确实是这两天就要动身回去的,不过今日这宅子都被被人挤得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她就怕自己走了,姜杨一个人应付那么多人应付不过来。 姜杨见他犹豫,又接着道:「姐姐便是在这里,也只能帮着招待那些人的夫人,该找我的还是要寻我说话。你回去了,他们后头就不会带女眷过来了。而且后头学政肯定会设宴招待我们,那几天我多半也不在家,没得让你留在这里当陪客。」 姜桃听他说的又道理,给他留够了银钱,叮嘱他一个人在这里小心些,又去隔壁拜托了贺家夫妇多帮忙照看一些,第二天一早便和沈时恩动身回县城了。 因为已经走过一遭,所以这次回去两人都很驾轻就熟。 等回到了县城,沈时恩立刻去采石场报到,姜桃梳洗之后让人去槐树村给姜老太爷、老太太传了信儿,而后就去了苏宅和卫家报喜,再把萧世南和小姜霖、雪团儿都接回家里。 因为和苏如是、卫夫人都先后说了会儿话,姜桃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黄氏消息灵通,早就让守城的人注意着了,后脚就也过来了。 「阿桃,大喜啊!」黄氏见了姜桃就笑着道喜。 姜桃捂嘴笑道:「你知道我们阿杨院试头名的消息了?」 黄氏卡了一下壳,然后接着笑道:「这倒没有,不过阿杨连中小三元也是大喜事,你家这是双喜临门啦!」 姜桃让她坐下慢慢说。 「五月先帝驾崩的事你知道吧?太子已经登基了,大赦天下的圣旨也已经下了,算着时间这几天也要送到咱们这边了。你家沈二终于不用再服役了!」 让自家男人从苦役中解脱一直是姜桃的一大心愿,虽然早在听说老皇帝驾崩的时候,姜桃就预见到很快会有这一天。但此时听到准确的消息,她还是十分高兴。 她心情好了,话也比平时多一些,黄氏问她这段时日在省城过得好不好,她也打开了话匣子和她说起来。 两人一直聊到沈时恩从采石场回来,黄氏这才起身告辞。 姜桃正兴冲冲地要和他说新帝大赦天下的事,沈时恩已经抢先开口道:「监工说明日开始就不用再去那边了,他们的消息比咱们灵通,说只等正式接旨之后,我和小南就会消去罪籍。」 姜桃太高兴了,抱着沈时恩光顾着笑,连想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黄氏那边,她也是实打实地替姜桃高兴,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饭后她和秦子玉说了姜杨连中小三元的事,本来是要敦促秦子玉越发努力地准备乡试的,没想到秦子玉听了之后没有受到激励,反而烦躁地把笔一放,说:「先来个连中小三元的姜杨,还有个卫家的卫琅,我这还考什么!」 第19章 黄氏皱眉道:「举人又不是只取三两个,取那么些个呢。咋的,你还想和他们争头名?」 秦子玉被亲娘噎得说不出话了,他考秀才就是吊车尾考上的,考举人能考上都是烧高香了,好名次自然是更不用想。但事实虽然如此,说出来可真扎心!尤其还是他亲娘说的! 黄氏可不管他扎不扎心,说完话就乐滋滋地回屋睡觉了。 一觉睡到半夜,又有人来报说城外来了好大一队人马,阵仗绝对不输安毅伯来的那趟。 秦知县认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还问黄氏,「你不起来和我一道去看看吗?」 黄氏翻了个身,说:「看啥啊?阿桃家的男人都没有罪籍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关系。再说上回就闹了一次乌龙,大半夜我把他们小夫妻喊了起来,这回都不关他们的事了,大半夜的我起来干啥?」 秦知县看着没心没肺、很快又开始打呼噜的黄氏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婆娘,不关姜桃的事她就不管了。可是这关他这知县的事情啊!这心也太偏了! 黄氏睡了没多久就听到了秦知县回来的动静,揉着眼睛嘟囔着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谁来了啊?」 秦知县一面脱下衣服一面道:「是来送赦免圣旨的官差。」 「送圣旨还来那么些人啊?」 「我也纳闷,不过那是京里的事,也轮不到我管。把人安置到驿站,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黄氏「嗯」了一声,含糊不清道:「昨儿个我还和阿桃说圣旨快到了,没想到半夜就来人了。快睡吧,早上起来我得去告诉她一声。」 秦知县又嘟囔了她一句「偏心」,而后也跟着躺下入睡了。 而此时茶壶巷的姜家,姜桃一点睡意都没有,正窝在沈时恩怀里说话。 「等阿杨考完乡试,不管中不中吧,他已经是个秀才了。你也不用服役,和小南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了。咱家的日子就越来越红火了!小南是不是可以考科举了啊?今年新帝登基应该会再开一科吧,连着两届恩科,多好的机会啊。」 沈时恩听得笑起来,「只是阿杨天赋高,所以看着考起来看着不费劲儿。前几天你没看到和贺志清搭话的那个老者吗?他都考了几十年了才中了秀才,不是我要贬低小南,他没有那份天资,走科举的路子怕是行不通的。」 姜桃还是笑,接着说:「不考科举也没事儿,不过小南都十六了,既然脱了罪籍,我觉得等八月乡试完了,就可以开始给他相看人家了。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儿的,是温柔文静的呢,还是跳脱外向的?」 沈时恩温柔地摸着她的发顶,说:「这不是圣旨还没到咱们这处吗,你怎么就想的这样多了?」 「高兴嘛!」姜桃的唇边的笑就没淡下来过,还在床上打起了滚。 「别闹!」沈时恩把她圈回怀里,好笑地道:「阿杨连中小三元都没有见你这么高兴。」 「这不一样呐!阿杨就算考的不好,那还有下回。你和小南若不是赶上新帝登基,哪年能脱去罪籍?那些运道不好的,入了罪籍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唉,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她赶了一天的路,虽然情绪高涨,但夜深的时候还是泛起了困。 沈时恩就不许她接着说话了,让她快点睡觉。 姜桃带着笑意甜甜睡去,翌日一大早她一醒就起身下床梳洗。 往常因为沈时恩要赶到采石场去,都是天不亮就起身了,然后起来了先打水劈柴,准备朝食,料理了家里的事情就去上工。现在他恢复了自由身,自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睡晚一些。 姜桃就想着自己好好表现一番,先把家里人的朝食准备起来。 还有姜杨连中小三元的信儿前一天已经传回槐树村了,今天肯定有很多上门贺喜的人,这边的传统遇到大喜事儿得派红鸡蛋,少说得准备一二百个。 之前两次她都在家,早早地准备好了,这次她在外头陪考,家里自然就没准备。 就是不知道一时间能不能买到那么些染好色的。 姜桃挎着菜篮子刚打开家门,就看到王氏和李氏正压低声音在门口说话。 「师父起了啊?我算着时辰你就该出门了。」王氏见了她就笑道。 昨天傍晚的时候姜桃遇到了刚下工的她俩,不过后头黄氏来和她说事儿,所以姜桃只和她们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回家了。 李氏也跟着道:「师父这是准备去买红鸡蛋吗?我们早就让人帮你留着了,今天直接去取就成。」 姜桃惊讶道:「昨儿个傍晚我才和你们说了阿杨的成绩,你们怎么快就让人备好了?」 王氏答道:「哪儿能啊?是我们早就开始准备了,算着院试的日子差不多该结束了,提前就让人开始染色了。」 姜桃忍不住笑道:「那万一我家阿杨没连中小三元,或者运道更差一些,没考上秀才,你们这些鸡蛋不都浪费了?」 第20章 「不会啊,我们对阿杨有信心。再说就算真如师父说的那样,咱们绣坊几十号姐妹呢,就是分着吃都能吃完,不会浪费的。」 三人边说话边往巷子外去。 王氏和李氏定的鸡蛋就在不远的地方,三人步行了半刻钟就取到了二百来个红鸡蛋。 她们帮着给了五两银子的定钱,尾款还要补小几十两,还想抢着给,姜桃没肯。 去了省城一趟,她出手越发阔绰了,这点银钱还不至于心疼。 三人的菜篮子都被塞满了,回到茶壶巷的时候,就见巷口突然多了一辆华美堂皇的马车。 那真是一辆极其讲究奢华的马车,用料是黄花梨,还镶金嵌玉,连姜桃见了都忍不住咋舌,王氏和李氏就更别说了,惊得都不敢往巷子里去了。 马车旁只有两人,一个肤色黝黑,身形瘦削的中年人和另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 那面白无须的打了车帘,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扶着他的手下了来。 「乖乖!好俊俏的少年,那衣服料子看着也贵的吓人。」王氏小声惊呼。 「怎么到咱们这处儿来了?」李氏说着就看向姜桃。 这边巷子住着的都是普通百姓,交际最广的就是姜桃了。 姜桃认出那少年来,正是去年在县衙里扶过他一次,后来又在酒楼门口误以为她是坏人,自己走开的那个。 「那小公子不是坏人,咱们回去吧。」姜桃说着话就和王氏李氏回家去。 萧珏负着一只手走在她们前头几步的距离,但进了巷子就被紧紧挨着的门户给弄晕了,踌躇着不知道该去哪家。 一旁的王德胜就道:「主子是不是迷路了?不若还是喊人来认门吧,咱们一家一家敲过去得费多少时间呐?」 他们主仆说话的工夫,姜桃她们已经赶上了他们。 姜桃就出声道:「是不是要寻人啊?我们就住在这里,需不需要帮忙?」 萧珏闻声转头见了是她,没想到这么一大早就正好遇到了她。 王氏和李氏跟在姜桃后头,看着眼前俊美但有些阴郁的少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背后毛毛的,大气也不敢出。 「我真不是坏人,」想到去年闹出的乌龙,她忍不住笑道:「你应该还记得我吧?去年咱们在县衙和望江楼都遇到过的。」 萧珏微微抿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你说要寻谁吧,远的不说,附近这一片的我还是都知道的。」 正说着话,姜家的大门打开了。 沈时恩带着笑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大早就不见人,怎么到了家门口也不进来,和谁在外头说话呢?」 萧珏闻声立刻转过头去,姜桃也应声笑道:「就是去买红鸡蛋了,刚回来遇到了一个小公子……」 话还没说完,沈时恩从家里出了来,而她身边的少年在怔忡了半晌之后,三步并做两步快步过去,膝头一软便要跪下。 「舅舅,朕来接您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姜桃都弄懵了,王氏则呆呆地道:「师父,这是你家亲戚?你怎么不认得啊?」 姜桃回过神来,王氏和李氏可能没听清那少年的自称,可她是听清楚了的。 他自称「朕」,若她没有听错,那这少年不就是…… 姜桃心头一阵狂跳,赶紧让李氏和王氏先回家去,而沈时恩此时已经把萧珏扶住并不让他跪,沉声道:「屋里说话。」 尽管他看着还是镇定的,但姜桃还是从他起伏的语调听出了他的激动。 甥舅二人相携着进了屋,姜桃捂着噗通狂跳的心口也跟了进去,转身就把家里大门给关上了。 因为心绪太过起伏,姜桃关门的时候没把握好力道,「砰」一身弄出了响动,萧世南和小姜霖都被吵醒了。 一大一小头发散乱,趿拉着鞋子出来问:「出啥事儿了?」 姜桃喊小姜霖先回屋去,然后看着萧世南没有言语。 萧世南被她盯得都发毛了,赶紧道:「嫂子咋了啊?我啥都没干啊,你这么看我干啥?」 姜桃深呼吸几下才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两兄弟可把她瞒得太惨了! 萧世南搔了搔头,转眼看到同样站在天井里的王德胜,纳闷道:「这是谁啊?看着还怪眼熟的。」 王德胜方才还因为沈时恩他们甥舅二人终于相见而红了眼眶,此时听到萧世南这话,眼泪被逼了回去,无奈地躬身道:「世子不认得奴才了?奴才是东宫的王德胜啊。」 萧世南说哦哦是你啊,然后转头看了看天,又自顾自道:「这青天白日的,我咋一大早就开始做梦?肯定是昨晚太高兴了,大白天还发梦呢!」 说着还掐了自己一把,因为太用力,他还疼得「哎呦」了一声。 第21章 看到他这活宝的样子,姜桃又好奇又好笑地瞪他一眼,说:「别在这儿出洋相了,回屋穿好衣服洗把脸,去正屋见人去!」 萧世南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做梦了,惊叫一声跑回屋里,很快又穿戴好了一阵风似的冲到正屋。 姜桃无奈地笑了笑,转头请王德胜去厢房坐坐喝茶。 王德胜进门的时候就把这只有几间屋子的小院子打量了一遍,他自小长在宫里的,后头拨到了东宫,到了萧珏身边伺候,因为萧珏高看他,他衣食住行更是和半个主子似的。 姜家这小院子他自然是看不上的,想着估计也没什么好茶,他就道:「夫人不必客气,奴才在外头候着就成了。」 姜桃还是头一回被人称「夫人」,不过多年的素养还是没让她露怯。 她抿唇笑了笑,进厢房去搬来一条长凳让王德胜坐下,转头去找小姜霖说话。 小姜霖虽然听她的话乖乖回了屋,但是已经好奇得不成了,扒着门缝儿一个劲儿地偷看呢。 见了姜桃过来,小家伙一把就打开了门,激动地问谁来了啊?怎么回事儿啊? 「是你姐夫和小南哥家里来人了,他们在正屋说话的,一会儿等他们说完了,姐姐带你去见。」 小姜霖还不大明白人情世故,并不知道沈时恩和萧世南是罪籍,按理说家里不该还有其他人的,更不该这么直接冒冒然过来。 他只当是家里来亲戚了,笑着「哦哦」两声,然后小跑着打开了自己的衣柜,催促道:「那姐姐快帮我选一身衣服,我要穿得精精神神的见人。」 姜桃笑骂他臭美,但还是给他选了一身崭新的小书生袍。 给小姜霖梳头的时候,姜桃不自觉地手抖了两下,扯着他的头发让他直喊痛,姜桃连忙道歉,眼神不自觉地就往正屋飘—— 今天之后,自家的日子恐怕要往她没想过的方向发展了。 姜家正屋的门关了足足两刻钟才打开。 小姜霖早就梳好了头,穿戴整齐,扭股糖似的在姜桃膝上撒娇:「姐姐,啥时候可以去见客人啊?姐夫家的亲戚我还没见过呢。」 姜桃心情也很复杂,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不急啊,一会儿就带你去见。」 话音未落,萧世南从正屋过来了,探进半边身子笑道:「嫂子在这里啊,快来快来!」 姜桃牵着小姜霖站起身,走到屋外姜桃还不忘叮嘱弟弟道:「一会儿进了屋可不许乱说话啊。」 小姜霖忙不迭点头,「我不会的,我很乖的。再说不是来亲戚嘛,我乱说啥呀?」 姜桃还要说更多,萧世南就在旁边笑道:「小阿霖说的没错,就是亲戚嘛!别讲究这些,松快点就好了。」 说着话就拉着他们进屋了。 正屋里,沈时恩和萧珏相对而坐,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但眉眼却都发着红。 姜桃拉着小姜霖的手,犹豫着没有上前。 按着规矩,对方是皇帝,她和弟弟是平民,该跪着行礼的。 「嫂子愣着干啥?」萧世南轻轻推了姜桃一把。 萧珏也抬眼对她道:「舅母请坐。」 姜桃当过楚鹤荣的姑姑,还差点奈不住黄氏的磨和她结为姐妹,成为了知县公子秦子玉的姨母,但那些个身份,都没有萧珏这一声「舅母」让她受宠若惊。 「坐吧。咱们自家人说说话。」沈时恩弯唇对她笑了笑,往旁边让了让,示意姜桃坐到他身侧的位置。 姜桃瞪了他一眼,认识到成婚都两年了,这男人真是把她当傻子瞒! 不过在人前,她也不好表现出来。 坐定之后,姜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萧珏也没有开口,沈时恩则是后悔没有早点交底,到现在萧珏寻上门来,让姜桃自己发现他身份不同寻常了,三言两语反倒说不清了。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小姜霖没看懂大人们的纠结,拉着她的衣摆笑嘻嘻地问:「姐姐,这个哥哥喊你舅母,那他是不是也要喊我‘舅舅’?」 这小家伙一直心心念念要当长辈,早前姜桃不让楚鹤荣喊他「叔叔」他还不大高兴,后头楚鹤荣请他吃饱了糖葫芦才把他哄好了。现下又来了个辈分小的,他可不是激动坏了! 萧世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姜桃忍不住弯了弯唇,拉了他一下让他不要胡闹。 却冷不丁地听一道奸细的嗓音拔高了声调道:「放肆!」 王德胜站在萧珏身侧,蹙着眉黑脸道:「小公子慎言!」 小姜霖一直是家里的小宝贝,爹娘没了之后姜家人看他年纪小,都没说骂过他。后头姜桃护着他,他最多就是和姜杨吵两句嘴,加上他本来就讨喜,外人也都喜欢他,从来没被人这么用这种令人发寒的语气呵斥过。 他小小的身子打了个寒颤,瘪了瘪嘴要哭不哭的,害怕地把脸埋进了姜桃怀里。 第22章 姜桃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但到底是自家弟弟先说错了话,所以她还是颔首致歉道:「幼弟顽劣,冒犯您了,实在抱歉。」 萧珏不悦地看了王德胜一眼,他自然不会对五六岁大的孩子童言童语置气,王德胜突然出声呵斥,倒显得他摆架子似的。而且那孩子虽然说错了话,但对方既不知道他的身份,此时也不是在宫里,就算有不对的地方提点两句就是了,何至于像呵斥下人似的呵斥他? 王德胜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欠妥,只是去年他跟着萧珏一道过来,看到姜桃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心疼萧珏孤家寡人一个。不自觉地对他们就存住气,被小姜霖那不知道轻重的童言童语一激,态度自然就好不了。 他当了许多年的东宫大太监,没少干黑着脸呵斥宫人的事儿,态度一不好,可不就阴恻恻的特别吓人。 萧世南脸上的笑也没了,嚯地站起身。 若是按着他从前的性子,王德胜得挨他一脚踹,但是到底在外头待了这么些年,他性子也被磨平了,只是瞪着王德胜没有更进一步动作。 姜桃一手抱着小姜霖,一手拉了他一下,说:「没事儿啊,别闹。」 她说话总是温温柔柔、不徐不疾的,这种语调最能安抚人心,可此时萧世南听了心里却难受起来。 他嫂子就是太好了,不懂这些下人奴才最是欺软怕硬、拜高踩低的,王德胜这样的既然敢做出这种态度,心里肯定是看不上他嫂子和小阿霖的出身,若是对上其他高门大户的人家,你看他敢不敢这样! 小姜霖小声啜泣起来。 孩子就是这样的,受了委屈若是没有大人在旁边也就没什么,若是自家人紧张起来了,他就忍不住哭了。 姜桃拍着他的后背轻哄两声,然后就起身道:「我先把他安顿好,失礼了。」 萧珏微微颔首之后,她便把小姜霖抱出了屋子。 萧世南后脚也跟了过去。 进了厢房,小姜霖抹着眼泪哽咽认错道:「姐姐,我、我下回不敢了。」 姜桃心疼地不行,先说他:「你就是爱占嘴上便宜,这越大说话越像你哥哥。早先进去的时候我还同你说来着,你全然不听我的话……」 但看他自觉做错了事都不敢放声哭出来,只敢小声抽抽噎噎的,又实在不忍心再说下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倒了碗水小口小口地喂给他喝。 萧世南跟进来道歉:「嫂子别说小阿霖了,都怪我,是我说松快一些就成的。」 姜桃怎么也怪不着他,说:「不怪你,是我思虑不够周全。」 她给小姜霖喂完了水,就问他要不要吃鸡蛋。 小姜霖打了个哭嗝,老老实实道:「要、要吃的。」 姜桃就把刚买回来还带着余温的红鸡蛋摸了两个出来,剥给他吃。 萧世南也没离开,看小姜霖的哭嗝打的停不下来,他就开始做鬼脸逗他开心。 小姜霖本来就是个心大的,被他这么一哄,再吃了一个煮鸡蛋,立刻就把方才的不高兴给忘了。 姜桃看他情绪好了,就问萧世南怎么不回正屋说话。 萧世南正在给自己剥鸡蛋,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讪讪地道:「不去了吧,怪没劲的。」 之前他听说京城来人了,又见到了萧珏也是很激动的。但是经过小姜霖这事儿后,他心里的激动就突然没了。 因为王德胜的态度给他提了个醒——京城,确实是个好地方,但也是个很不好的地方。 「我都没怎么样,你怎么比我还在意?」姜桃推了他一下,「小事嘛,是我们小阿霖说错了话,下回注意就是了。」 她心里是有些不舒服,但那是沈时恩和萧世南的亲人,没道理因为这一桩小事坏了他们的情分。而且态度不好的是王德胜,她对萧珏印象还挺好的。 萧世南揣着鸡蛋站起身说好吧,「我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回头来告诉你。」 而正屋里,王德胜已经跪下请罪了,萧珏没有在人前责骂他,只是转头同沈时恩道:「这奴才狂妄,冒犯了舅母。一会儿就让他给舅母赔罪去。至于回京的事……」 方才他和沈时恩、萧世南初初见面都很是激动,先是互相问安叙旧,而后便说到让沈时恩和萧世南一道回京的事。 萧珏本以为沈时恩和萧世南二话不说却会应下的,没想到沈时恩却说问过姜桃的意思,萧世南更是直接站起身来,说:「这肯定得问我嫂子啊,我去喊她。」 而后他就把姜桃和小姜霖带了过来,闹了不愉快。 沈时恩面上不显什么,只是沉吟着没接话,放在桌上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萧珏是打小跟在他屁股后头长大的,一看他这小动作就知道他不高兴了。 他是带着真心来请他舅舅的,之前也是用的商量的口吻,虽然知道若是下旨让舅舅一家子回京,他们肯定也会照办的。但那就坏了舅甥的情分了,他都成孤家寡人一个了,自然越发珍惜彼此的情分,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第23章 所以除了刚见面,他想以帝王的身份代表皇家给沈时恩致歉之外,之后说话的时候便不以「朕」自称了。 可他舅舅现下不接话,难道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把他当成家人了? 王德胜察觉到气氛的凝重,身子伏地越发低了。 就在这个时候萧世南又过来了,一屁股坐到沈时恩身边。 沈时恩开口问他:「小阿霖如何了?」 「没咋样,已经让嫂子哄好了。」萧世南吃着煮鸡蛋,然后把手里没剥壳的往他哥面前一放,说:「嫂子刚买回来的,还热着呢。」 沈时恩面上的神情这才松了下来,拿了个煮鸡蛋慢条斯理地剥起来。 萧世南吃着先瞪了跪在一旁的王德胜一眼,而后转眼对上了正盯着他们看的萧珏。 「吃啊。」萧世南说,「家里买了好多。」 沈时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他五岁大的时候,你骗他说鸡蛋吃到肚子里会孵小鸡,把肚肠啄烂,打那以后他不爱吃鸡蛋。」 萧世南哈哈一笑,说:「有这事儿吗?我不记得了。」 「表舅小时候欺负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要是桩桩件件都记得才奇怪。」萧珏这才笑起来,也拿了一个在手里剥壳。 萧世南小时候可真没少欺负萧珏,沈时恩又说起了旁的。 什么他和萧珏一起爬树,让萧珏踩着他肩膀上了树,然后看到蝴蝶飞过,他就扑蝴蝶去了,扑着扑着就忘了前头的事,让萧珏在树上一待就是半天,直到东宫的人急的不成了,满皇宫找他,才把他从树上救下来。 还有沈时恩刚开始去了军营里历练,萧世南非也要跟着去,说不动家里人,就去撺掇萧珏。 萧珏还是很受宠的,沈皇后想着自家军营里总归是安全的,他是半个沈家人,历练一番也没坏处,说动了承德帝派人护送他们去了。 结果他俩刚新鲜了一天,晚上就遇上了麻烦——沈时恩和士兵们同吃同住,他们非要和沈时恩一起,不肯享受特殊待遇。 然后三人一起睡到大通铺,操练一天又没有洗澡的士兵,身上脚上那味道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俩就被那难以言喻的味道熏吐了。 是真的吐,吐空了胃还吐酸水。 两人立刻蔫了,被挪到单独的营帐休息了两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两天里沈时恩和士兵们操练起来,他们互相搀扶着看到他那辛苦劲儿都吓坏了,缓过来以后就连夜带着人溜了。 回去后萧世南很快恢复过来,萧珏蔫吧了好几天,什么都吃不下去,几天就瘦了一圈。 萧世南一直在哈哈大笑,眼泪花都笑出来了。 「二哥也别光说我,你以前就没犯浑?」萧世南摸着笑出来的眼泪,「不知道是谁,带我们出去玩。看到一家卖兵器的店铺就失了魂,在人家店里磨了一下午,买到了心宜的刀,宝贝似的捧回去。回去后被人问起说‘怎么三个人一道出的门,只你一个回来了?’,你才一拍脑袋想起来把我俩落外头了。」 沈时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不是你俩乱跑?要是好好的和我一起在兵器铺子里,我能把你俩忘了?」 三人长在一起十来年,这种搞笑的事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萧珏的神情也松快了许多,笑道:「反正你俩小时候没少欺负我。」 萧世南笑道:「是你小时候太乖了,欺负了你也不会去告状,不然我哪儿敢啊?!」 这倒是实话,萧珏在宫里是有亲兄弟的,他母后也没说不让他和他们亲近,只不过他生下来就是太子,外祖家又权势正盛,那些个皇子都躲着他走还来不及。 也就沈时恩和萧世南两个不用顾忌那些,带着他上山下海地浑玩。 经过这样一番互相「讨伐」的闲聊,三人的气氛仿佛就回到了从前。 萧世南说:「小珏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吧。不过这也没啥好吃的,我看着买,你随便吃点儿。」 说着就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 萧珏感激地看着沈时恩,萧世南可能没听出来,他却是明白的——他舅舅是故意说起从前那些糗事来缓和气氛。 他方才还担心时舅舅同他生分了,此时知道是自己完全多想了。 萧世南出门后没多久,姜桃也烧好了热水,给小姜霖擦洗了脸,牵着他出了厢房来了正屋。 进了屋,小家伙刚还有点胆怯,但看到伏低身子、跪在地上的王德胜他又好奇起来,小声问他姐姐:「他为什么要跪着啊?」 姜家没有下人,除了逢年过节,晚辈需要给长辈跪一下,平时并没见人跪过,他也并不懂这些。 姜桃正不知道怎么解释,萧珏就笑着开口道:「他刚才骂你了,我在惩罚他。」 之前的萧珏神情有些阴郁,又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连王氏和李氏看到他都觉得发毛,小姜霖之前虽然对他好奇死了,就也不敢靠近他。 第24章 但他现在面上的阴郁一扫而空,笑容温暖和煦,眉眼又和沈时恩有几分相似,顿时就显得可亲起来。 小姜霖对他笑了笑,说:「我不生气啦。姐姐说得对,是我先说错了话,他才骂我的。虽然有点凶,但是是我不对在前头嘛。」 他小小的人儿,比去年高了不少,但还是个胖豆丁,萧珏听他说话十分有条理,便招手让他到跟前说话。 小姜霖是完全不记仇的,又知道是自家亲戚,大大方方地就到了他跟前。 萧珏问他几岁了,读书没有,他都一一答了。 答完他又给王德胜求情,说:「你让他起来好不好?我家的地砖可硬了,跪久了膝盖肯定要疼的。」 跪在地上的王德胜听着都对这家子改观了不少——姜家确实穷,但教养孩子真别说是有一手的。 也就是方才他猪油蒙了心,居然拿出宫里大太监的做派去呵斥他。现在想想真不应该。 「起来吧。」萧珏看了王德胜一眼,「别忘了今天是谁给你求情。」 王德胜从地上爬起来,连忙道:「奴才知错了,再不敢有下回了。」 旁人看来或许小姜霖的求情只是面了他一场跪,但王德胜很清楚,萧珏现在的性子是真的很不好相与,人前虽只是让他跪了没说其他的,但后头肯定有更大的苦头等着他,最轻也是丢掉大太监的职守,这还是他服侍多年的缘故,若换成旁人,估摸着得去半条命。 他们说着话,外头日头也升起来了,姜家开始有人上门来贺喜了。 萧珏得知是姜桃的弟弟连中小三元之后,笑着摸了摸身上,说:「来的匆忙没带礼物,下次给舅母补上。」 姜桃忙道:「太客气了,并不用这样的。」 连中小三元在一般人看来是很值得庆祝的事情,在皇帝那里值当什么?秀才举人的,连面见皇帝的机会都没有。 人来了以后就得进屋,她问萧珏要不要先去旁的屋子休息,萧珏说不用,她又看向沈时恩,沈时恩也说不打紧,她也就没再提,像往常一样待客,给人发红鸡蛋,上茶水。 她忙的分身乏术的,沈时恩和小姜霖都帮忙干活,一个去灶房烧茶水,一个帮着派红鸡蛋。 萧珏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挤得正屋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新鲜,看到沈时恩和小姜霖都帮忙,他也卷着袖子干起活来。 当然他也不会干活,就是跟小姜霖一道给人端端茶,派派零嘴儿。 王德胜在旁边看得几次张嘴想劝,但因为前头的事他也害怕再让萧珏不高兴,只能假装看不见,帮着清扫屋里的瓜子皮鸡蛋壳。 来贺喜的都是和姜家还算熟悉的人,看家里多了两个生面孔就问起来。 姜桃看到萧珏都干起活儿来了紧张得不成,偏看他自得其乐的,还不好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家沈二的外甥,京城来的。」 小县城的很多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府城、省城,还有槐树村的人就更别说了,县城都没出过。 一听是京城来的,不少人都拉着他说起话。 这个说他:「人长得好,衣服也好看,京城来的就是不同。」 那个又问:「看你年岁也不大,说亲没有啊?我家有个姑娘和你年纪差不多。」 萧珏这辈子都没被人当成稀奇动动物围观过,这是真的乱了手脚,再没有那端着的少年老成的模样,慌乱地闹了个大红脸。 姜桃刚送走一拨人,转头看到他这样赶紧冲过来,先把对方的手拨开,再把萧珏拉到自己身后。 「这孩子面皮薄呢,婶子们别把她吓坏了。」 那要给他说亲的妇人还在伸着脖子看他,嘴里道:「多好的孩子啊,穿的富贵却这么淳朴。我早前听说城里有钱人家的少爷都小小年纪不学好,找什么通房姨娘,你家这外甥一看就是个好的,我越看越喜欢。」 姜桃忍住想扶额的冲动,心说你喜欢顶个球用啊!人皇帝来的,想给他说亲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京城,哪里轮得到什么农家姑娘啊。 说着话她又转头看萧珏,见他虽然面红耳热的但也没恼怒,这才放心一些。 有了那妇人开头,来贺喜的人就没有吃了茶拿了红鸡蛋就走,坐下就聊起来了。 屋子里说话声嘈杂一片,说什么话题的都有。 姜桃倒还习惯,转头轻声问萧珏,「会不会难受?要不要歇息一下?」 萧珏看着旁边一趟趟给人端茶送水,被人拉着问话还得陪着笑脸搭话的沈时恩,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儿。 姜桃对他这反应还挺纳闷的,然后想着萧珏或许是要体察民情,也就觉得想通了。 他们这正热闹着,黄氏推搡着人挤进屋。 姜桃见了她就笑,说:「人太多了,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第25章 黄氏擦着头上的汗,语速飞快地道:「本是想告知你一声,昨夜送圣旨的官差进城了。但过来了看到你家人多,就想着晚些再过来。结果折返回去的时候就看到你家小南和人打起来了……」 姜桃把手里的茶碗一放,跟着黄氏就出了家门。 两人脚步匆匆地赶到巷子外的长街,就看到萧世南和几个少年滚作一团,旁边还散乱着一堆零嘴儿。 姜桃本来还奇怪萧世南出去买吃的怎么去了这么久,现在一看顾不上想旁的了,立刻喊道:「小南,别打了!」 萧世南被她喊的回过神来,也不撒手只应道:「嫂子别管,我看不惯这狗东西很久了!」 姜桃定睛一瞧,和他扭打最厉害的正是姜柏,其他几人她倒是不认识。 萧世南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一人对几人也很吃力,姜桃急的不成却不敢冒然去拉架。 黄氏也有心帮忙,但他到底是妇人,又只带了一个丫鬟出门,正要说自己去喊人。 一个高瘦的身影从姜桃背后蹿了出来,跳过去一脚就踹翻了一个要在背后阴萧世南的人。 姜桃看清之后人都快晕了——那是萧珏! 「你快扶我一把。」姜桃挨着黄氏,觉得呼吸都不畅通了。 太魔幻了,真的! 皇帝来自家寻亲的事儿她还能强装镇定,现在他还在自己眼前打架!!! 姜桃是真的眼前发晕,被黄氏搀着才不至于腿软摔在地上。 不同于姜桃的着急紧张,萧世南哈哈笑道:「小珏来的正好!」 因为太过得意,他肚子上就挨了姜柏一拳。 他「哎呦」一声,又咬牙道:「小珏认准这个孙子,打他!」 两人从前没少打架——认识他们的当然没人敢打他们,但架不住这两个小时候是真熊,出去玩的时候还乔装打扮,穿的普普通通的,甚至还在宫里穿过小太监的衣服。 那么些个高门子弟总有不认得他们的,看他们张狂得没边儿了,就容易打起来,有时候还让自己小厮打他们。 不过因为沈时恩总是负责跟在后头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两人倒也没吃过亏。 虽然几年没在一起浑玩,但很快他们就找回了默契,一攻一守得很快有了占据了上风,把姜柏他们几个打的直不起身。 黄氏看姜桃脸色惨白,一会儿看她,一会儿又看萧世南和萧珏,头转得像陀螺,看他们这就要打赢了,还笑道:「阿桃别急啊,快看,你家小南稳赢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姜桃是差点真的晕过去。 她知道小皇帝没带什么人来自己家,但是皇帝出行嘛,就算面上没什么人,暗卫肯定不会少。 那些人呢?都死了吗?就眼睁睁看着他和人打架? 就在她心揪成一团的时候,终于有人过来了。 不过不是姜桃想的侍卫暗卫之类的,而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去通知了捕快。 围观百姓让开一条道,捕头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何人当街寻衅滋事?」 姜柏被打成了猪头,瞅准空当跳到捕头跟前:「大人,快把他俩抓起来!」 捕头正要让捕快抓人,转头看到了一旁对他狂打眼色的黄氏。 捕头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说:「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在这儿闹什么呢?都快回家去。」 一句话就把他们打架从寻衅滋事改而定性为小孩玩闹。 萧世南萧世南嘴角也青了一块,萧珏倒还好些,这几年他拳脚功夫渐长,又有萧世南护着,没怎么挨打,只是头发散乱,衣衫凌乱。 听到捕头的话,萧世南笑嘻嘻地把人撒开,说:「不玩了不玩了,我这就回家了。」然后勾着萧珏的肩膀就走。 姜柏都快恨死了。 之前因为秦子玉的关系,他被人赶出了学塾。 后头存了气,立志在家发愤图强,但他本就不是什么天资卓绝的人,又被学塾的事影响了心境,府试又落榜了。 他回来后托了好些个人,总算是打听到了是知县公子下的手。 他又不知道之前和他在榜前打架的就是秦子玉,只想着黄氏和姜桃交好,以为是姜桃姐弟见不得他好,故意针对他。 但那时候姜桃他们已经去提前出发去省城了,他一肚子的怨气也无从发泄。 今天他听说了姜杨连中小三元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纠集了自己的狐朋狗友,几人就聚在茶壶巷外的街上,闲聊似的说姜家的闲话。 一会儿说早些时候姜桃克亲啊,把爹娘都克死了,妨碍家里人,家里人没办法才不得不把她随便寻个苦役嫁了。一会儿又说姜杨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聪明,这连中小三元也不知道掺水没有——毕竟姜桃和黄氏那么要好,有县官夫人帮着操作,可不是比旁人跑在前头?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这是酸呢,还纳闷姜柏是疯了吗?他自己也是姜家人,虽然分了家,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他这么编排隔房的堂弟妹,他自己能落着好? 第26章 姜柏知道自己落不着好,可是连着两次连府试都过不去、还被赶出学塾的他,已经被嫉妒和怒火冲昏了头脑。 他那些狐朋狗友也真的不是好东西,若是真正的朋友该劝着他的,但他们不以真心待姜柏,又眼红姜杨的发达,煽风点火不嫌事儿大。 县城里总也有和姜家不怎么熟络的,就像听明星八卦一样在旁边听。 人聚集起来,就让买了一堆吃食回来的萧世南给发现了。 若姜柏只说酸话便也罢了,偏他总是提着姜桃说嘴。 萧世南哪里听得这个? 又想到早上自己眼皮底下让他嫂子因为小阿霖的事不高兴了,现下再让人这么说她,自己再不做点什么,那才是真的对不住她这些时间的关爱照拂。 他怒气冲冲地让姜柏闭嘴,惹得姜柏那些狐朋狗友一阵嘲笑。 姜柏其实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让萧世南撞破骂到头上还有些心慌,本想着也说够了现在走就是了。但他那些个朋友撺掇着他,说不能走,现在走了岂不是等于他怕了姜家姐弟? 姜柏不愿失了面子,硬着头皮梗着脖子道:「那句话是我瞎编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然后萧世南把手里东西一扔,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姜柏几个都是书生,打秦子玉那样同为书生的还好说,和萧世南这样当过几年苦役,又粗通拳脚的可就吃力了。 不过到底他们人多,萧世南双拳难敌四手,打的是势均力敌的。 无奈后头萧珏来了,他和萧世南心齐的很,配合默契,而且主要是一起殴打姜柏。 他那些个朋友见风头不对,早就退开来了,所以挨打最狠的只有姜柏一个,其他几人都是不值当一提的轻伤。 姜柏完全把自己代入到被欺凌的那一方,就等着捕头把他们带走,去公堂上好好说道说道。 结果捕头一句话就说成是小孩子打闹,他只能恨恨地瞪着姜桃,觉得都是她这丧门星惹出来的事。 而此时萧世南已经走到了姜桃跟前,姜桃白着脸指着他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脸上嬉笑的神情顿时没了,耷拉着脑袋开始认错。 黄氏扶着姜桃往巷子里去,还帮着劝道:「你家弟弟都是好的,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一定是对方先犯的浑!」 萧世南老老实实地拉着萧珏跟在她们后头,闻声附和道:「对啊,那个姜柏,亏他还是嫂子家的堂兄呢。纠集了人在街上说咱家的闲话,我让他住嘴他还不肯停,我这才动手的。」 黄氏听得直点头,「这姜柏不是个好的,今儿个是你家的好日子,他故意搞事情,这顿打他挨得不冤枉!阿桃你也消消气,往常你比我经得住事儿的,今天也没闹得太严重,怎么气成这样了?」 姜桃有苦说不出,她不是气的,搁平时萧世南和姜柏打起来,萧世南又没受伤,她肯定不会放在心上,说道萧世南几句,劝他以后冷静些也就算了。 可今天不同啊! 她无力地转头看了萧珏一眼,他脸上还在笑,笑得还挺痛快,边走路边用肩膀顶萧世南,萧世南一面佯装老实认错,一面给他顶回去。 就这样一行人回了家。 其实从姜桃出来,到萧珏加入战场和萧世南一道打架,拢共过去了也就一刻钟。 沈时恩这会儿才听人说了,刚要出去找他们,然后看到他们回来了。 「真打起来了?」他看着姜桃发白的脸,从黄氏手里搀过了她,问话的时候沉着脸看向萧世南和萧珏。 这会子两人是再不敢偷偷打闹了,身板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侧,耷拉着脑袋像两只鹌鹑。 「和谁打架了?」 「和姜柏。」 「打赢了吗?」 「打赢了!」 「那没事了,进屋去吧。」 萧世南这才敢笑起来,拉着萧珏回厢房去梳头换衣裳。 姜桃掐了沈时恩一把,沈时恩笑起来,温声宽慰道:「没事儿,男孩子哪有不打架的。」 唉,姜桃这还慌个啥?小皇帝自己都挺高兴,暗卫也没出来,人亲舅舅还这么说了。 她进屋之后喝了碗热茶顺了顺气,脸色和精神都恢复了过来,还和之前那样招待客人。 旁人问起来怎么回事,她也就说是小孩子打架,不打紧的——姜柏脑子发昏上赶着给他们姐弟泼脏水,姜桃可还是清醒的。为了姜杨她不能说姜柏干的恶心事儿,起码现在不能。 有在外头看了热闹的人说是姜柏先嘴贱惹事儿,大家伙儿跟着一道骂他,又夸姜桃好涵养,不愧是一房出了两个秀才的人家,都这样了也没说人一句坏话。搁旁人身上可做不到这样。 姜桃是真的不生气,姜柏是讨厌,但是想到他被打的那个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姜桃就只想笑。 第27章 因为姜桃说了今天先不设宴招待,等姜杨回来会回村里摆流水席,客人也没多留,吃了热茶拿了鸡蛋,说会儿话也就走了。 但因为他们不是一起来的,而是一拨拨过来的,所以一直到傍晚时分,姜家的客人这才散去了。 等客人一走,萧世南和小姜霖就喊饿。 中午的时候家里人太多了,姜桃恨不能把自己拆成两个人用,就给了银钱,让他们自己买着吃。 但他们哪里舍得只看她和沈时恩忙,自己躲出去?就干脆都没吃。 连萧珏都没用饭,不过他实在高兴,王德胜难得见他一整天都在笑,只出去买了糕点回来。 三个小子一天下来只分着吃了一些糕点,此时可不是前胸贴肚皮的饿? 「劳烦夫人做点饭食吧。」王德胜笑着对姜桃道。 他不是要使唤姜桃,而是到底是侍奉了萧珏多年的,到了这会儿他算是看出来了——萧珏就想融入他们这个家呢。 这种时候姜桃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萧珏的长辈,也不用大费周章地做什么好菜,只要做一点家常平淡的小菜,家里温馨的氛围自然就更好了。 可他绝对没想到,这话一出,萧世南和小姜霖顿时变了脸色,连沈时恩都微微蹙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德胜懵了,心道难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他立刻小心翼翼地去打量萧珏的脸色。 萧珏也不明就里,只道:「我也想尝尝舅母的手艺。」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姜桃乐呵呵卷起袖子。 早先她还对萧珏的身份有些惶恐,但经过一天相处,还看了萧珏打架,想法就变了。 身份归身份,萧珏到底是个十五六的少年。沈时恩和萧世南的态度都摆在那里了,她没道理忌讳身份就和他生分了,只先把他的身份忘记,把他当成外甥晚辈。 她笑着问萧珏说:「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有什么忌口没有?」 萧珏弯了弯唇,摇头说都没有的,「舅母看着准备就成,不论做什么我都会好好享用的。」 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哪像其他几个皮小子,不过因为她点了一次灶房,就把她下厨当成洪水猛兽! 姜桃点头说好,然后就进了灶房,沈时恩后脚跟了过去。 萧世南忽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萧珏的肩膀。 姜家的灶房里满满当当堆着各种食材和调料。 不少人来贺喜的时候都不好意思空手而来,会带些礼物来,当然也不贵重,大多是自家院子里或者菜地里拔了两颗菜或者拿一小块肉,带点自家做的调料什么的,就是一份礼了。 东西不贵重,姜桃也就收了,多给几个红鸡蛋算回礼,还和他们说好到时候去槐树村吃席,到时候就不要带东西了。 不过她也没想到你送一点他送一点的,架不住人多,不知不觉数量就多了。 翻检了一遍之后姜桃看到家里白菜最多,就决定先从简单的做起,做个醋溜白菜。 沈时恩后脚跟了进来,从她手里把带着泥的白菜接了过去,在水槽旁边清洗起来。 姜桃看他这默不作声、只抢着干活的模样就忍不住弯了弯唇,但随即她又把笑意忍住,跟到他身后伸手掐了一把他腰间的嫩肉。 沈时恩这时候也不敢佯装呼通了,老老实实地让她掐,仿佛没感觉似的。 姜桃也不舍得真的使劲儿弄疼他,轻哼一声松了手。 未几,白菜洗好了,沈时恩又不吭声地帮着切菜。 姜桃此时在收拾长桌上的坛子,今天来贺喜的人也有送醋酱油和菜油之类的,不过乡下人也没那么讲究,都是用小酒坛子装的,外表看起来都大差不差的。 所以得依次打开塞子闻过之后,才能辨别里头的内容。 姜桃选出一坛子醋,放到灶台边上,一面斜眼看沈时恩道:「别以为卖个乖我就不同你计较了,亏我之前还想着你从前的事肯定都是不愉快的,没有追着你问,想等你自己有心情了主动和我说。你还真就瞒了我这么久,若不是他们寻过来了,我不知道还要被你瞒多久。」 沈时恩心虚地不敢和她对视,小声道:「早先时候瞒着你是觉得不告诉你比较好,毕竟那时候小珏还未登基,我家还在罪籍。后头是想和你说的,但是总是被旁的事情打断……不过这些都不是理由,确实是我犹豫了,若是打定主意和你坦白,早就该说的。我错了。」 说着话他把白菜切好了,放在盘子里,整整齐齐的白菜块大小统一,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而姜桃已经从食材里翻出巴掌大的一块五花肉,洗净之后,切成小片。 「瞒着我就是对我好了?」姜桃把肉下了锅,继续道:「咱们夫妻一体,你若是出了事,我还不明就里,对方能看我不知情就放过我?」 沈时恩收拾了一下长桌,坐到灶膛边上的小板凳烧火,老老实实接着认错,「是我思虑不周。」 第28章 「真要为我好,那早先还娶我做什么?咱俩没拖没欠的,才不会害到我头上。」 沈时恩不敢说还真想过这一条,只是姜桃太好了,早在成婚前就让他放不下了。而且那时候姜桃的处境也艰难,被家人逼着发嫁,若他把她推开,也不知道姜家会把他许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这话怎么能乱说,娶不到你我可亏大发了。去哪里寻你这样的好媳妇儿呢?」 他平时话不多,也不算嘴甜,但说好话哄人的时候还是让姜桃格外受用。 姜桃已经不气恼了,只忍住笑意说:「晚上再收拾你。」 说话的工夫锅里白菜也下锅了,姜桃翻炒了几下,转身去上桌上寻自己提前摆在一边的醋。 「我醋呢?」 「方才那个坛子吗?我收到一边了。怎么还要放醋?」沈时恩起身从杂物堆里拿出一个和方才一样的坛子。 「我准备做醋溜白菜嘛。」 沈时恩掀了掀嘴唇,心说醋溜白菜不应该放这么些五花肉吧。搭配属实有些奇怪。 但又想到难得姜桃下厨,自己还是不要指点了,就也没再提。 姜桃听沈时恩不说话了,她就猜着他肯定在腹诽自己,就道:「小珏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咱家的菜当然不能和宫里的比,但就是我的一份心意嘛。我怎么感觉火有点小,你烧旺一些,我这就准备出锅了。」 沈时恩又很听话地坐回小板凳上借着烧火。 他是真的想好好表现,把灶膛的火烧的格外旺,火苗都蹿出锅底了。 没多会儿,姜桃看着锅里滋滋作响的菜,觉得温度够了就把手里的坛子往锅里倾倒…… 而此时灶房外的天井里,萧世南和小姜霖正伸着脖子看着灶房。 萧珏也陪他们站着,看他们这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好笑道:「不过是做一顿饭而已,值当你们这般紧张吗?」 刚才的时间里,萧世南已经把姜桃从前的「丰功伟绩」和萧珏说了。 一次是过年的时候炒了一盘焦黑的蛋,一次是刚搬过来那天,点了湿柴燃起了浓烟。 虽然只有这么两次,但姜桃一年到头都不会正经下几次厨房,那两次又都是很有记忆点的重要日子,自然就让他们都特别印象深刻。 但萧珏身为局外人,没亲身经历过,光是听他们说便觉得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 他也没想吃到多美味的菜肴,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和姜桃拉近关系。 「你不懂,」萧世南无奈道,「上回那个浓烟滚滚的样子着实吓人,要不是抢救及时,灶房都烧没了……经过那一次我们都不让嫂子下厨了,每次她进厨房我们都心惊胆战的。方才要是你说想喝汤就好了,我嫂子只有煲汤肯定不会出错。」 话音未落,他们就看到灶房里突然闪过一片红光。 萧世南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说:「来了来了。」而后二话不说就提着早就打满了水的水桶往灶房里冲。 但他刚冲进去,姜桃的惊呼声就传了出来。 而后沈时恩就一手一个,拉着姜桃和萧世南闪身出来。 这……萧珏惊讶地看着那灶房内越发旺盛的红光,连拍了三次手掌。 姜家外头顿时涌出暗卫翻墙而入,冲到灶房去救火了。 姜桃额前的碎发都被燎卷儿了,出来了还咳嗽连连,沈时恩给她顺了好一会儿的气才她才停下,停下后就问萧世南说:「油锅起火,你来浇水做什么?」 萧世南也吓懵了,他进去的时候看到锅里起火了,下意识地就往火上泼水。 然后就不用说了,油锅里的火轰一声就蹿起来了,要不是沈时恩立时冲过来把他俩拉开,姜桃和萧世南怕是眼下都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沈时恩把姜桃从头检查到脚,见她除了被熏黑了脸和燎卷了一些头发之外,并没有受伤,才安心一些。 「油锅里……怎么起火了呢?」萧世南心虚地嗫喏询问。 姜桃深呼吸了几下才觉得呼吸畅通了,道:「我本来收拾出来一坛子醋,放在一边准备用的。你哥给我收起来了,转头他给了我一个差不多的坛子,我直接就往锅里倒了。谁知道居然是菜油……」 「别说了,都帮着救火,拿家里的棉被来扑。」沈时恩沉着地指派工作,「小阿霖站到水井边上去。」 说着话他到水井边把身上弄湿,姜桃也小跑着捧着数条棉被出来。 暗卫们训练有素,加上沈时恩也加入到救火行列,在一旁镇定指挥,一刻多钟后火终于被扑灭了。 姜桃他们没跟着一道进火场,负责在灶房外泼水,防止火势蔓延。 火救下来了,暗卫们退了出去,姜家的灶房也彻底没了。 一家子除了小姜霖被要求站的远远的,看着还正常,其他人都是满头大汗,衣裳都被熏黑了。 第29章 「乖乖,早知道这样怎么也不该让嫂子下厨。」萧世南心有余悸。 姜桃好笑道:「你还说,要不是你那一大桶水,油锅着火拿锅盖一盖就没事儿了。」 萧世南嘿嘿讪笑,又开始甩锅给沈时恩,「还不是二哥嘛,要不是她把嫂子的醋给换了,不就啥事儿都没有了?」 沈时恩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把他看得头低下去不敢再吱声了。 不过沈时恩也不好再甩锅给姜桃,说她掌勺的没检查就往锅里倒,也没吭声,算是认了下来。 「可惜啦,我那醋溜白菜今天发挥的可好了,眼看着就能出锅了。」 萧世南笑道:「没事儿,嫂子这不是把整个灶房都醋溜了嘛!瞧这火候,御厨都比不上!」 姜桃笑着要去打他,他忙跳到萧珏身后。 姜桃可不敢打萧珏,只能气呼呼地停下脚步。 再看萧珏,他之前打了一架换上了萧世南的衣裳,后头他也跟着在火场外一道忙活,也是头发散乱,衣襟黝黑,形容狼狈。 姜桃这才觉得丢脸了,看着萧珏不知道该说什么。 「噗——」形容狼狈的萧珏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有他这一带头,姜桃和萧世南也不甩锅了,一家子都跟着笑起来。 一家站在天井里笑够了,姜桃说这咋办?灶房都没有了。 王德胜立刻道:「夫人快去歇着吧,奴才这就去外头买一些吃食。」 出了姜家大门,王德胜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你说这破嘴,今天怎么就一个劲儿地说错话呢——早上说错话冒犯人就够喝一壶的了,还提出让姜桃下厨! 吓人啊,太吓人了! 一家子各自回屋更衣洗漱,没多会儿王德胜提着两个食盒回来了。 姜桃已经不习惯人伺候了,看王德胜还要拿银针一点点检验,她就帮着摆饭。 她动起来了,沈时恩和萧世南就也一道干,连小姜霖都知道酒楼的筷子要用水洗一下,去洗筷子了。 萧珏跟着他们忙活一天了,此时也很自觉地帮着一道端菜。 摆完之后大家这才坐定了开饭。 前头待了一天客,又救了一场火,大家都是饥肠辘辘的,一时间只听到筷子触碰到碗碟和轻微的咀嚼声,谁都没顾得上说话谦让。 外头酒楼的饭食对萧珏来说,当然没什么滋味,但可能是今天真的饿了,或许是被萧世南那抢食的样子感染了,他胃口格外好,足足吃了两碗饭才放了碗筷。 萧世南没形象地扒饭,见他停下了还说:「吃啊,咋才吃两碗?我说你怎么几年不见比从前还瘦,敢情是吃的少了。」 说话他又添了一碗饭,还要给萧珏再添。 萧珏是真饱了,捂着嘴打了个嗝,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了。 萧世南也没再勉强他,把盛给他的那一碗也给吃了。 很快一桌子菜都被扫光,王德胜把身材和碗筷都收起来,姜桃起身要帮着一道收拾,还被他抢过了抹布。 姜桃看他这样子,还悄悄对沈时恩说:「这位公公早前说话不中听,我还当是个不好相与的。现在看这抢着干活的麻利劲儿,倒是我误会他了。」 王德胜是萧珏身边的大太监,早前那有些倨傲的态度虽然让姜桃不舒服,但并不意外。 他一看就也是没怎么做过这种琐碎活计的,擦桌子收拾菜渣滓的动作并不熟练。 但他还是抢着干,不让姜桃沾手,这态度倒是让姜桃有些惊讶。 沈时恩弯了弯唇没说话。 王德胜抢着干活确实一方面是为了早上的事描补,但另一方面更多的,估计是被姜桃那一出「醋溜灶房」给吓到了,之前姜桃帮着布菜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用眼尾瞧着,生怕她再弄出事情来。若不是后来萧珏也跟着一道帮忙,估计那会儿他就该出声阻止了。 饭后,沈时恩问萧珏在哪里落脚,萧珏正要回答,萧世南就抢着道:「小珏当然是住咱家啊,金窝银窝不如咱家的狗窝,就和我睡一个屋就成。」 说着他又去看萧珏,萧珏笑道:「本来是在驿站住着的,不过表舅说的不错,我和他一个屋就成。」 姜桃闻言就站起来去开箱笼,想给萧珏收拾出一床被褥来。 家里富裕了以后,吃穿用度也比以前好了,崭新的被褥也有的。 但是开了箱笼之后,姜桃发现不对劲了——刚才救火的时候她先拿了几条旧被子出去,后头萧世南也进来拿了,这毛小子也没仔细看,把单独放着的崭新的被褥都拿去扑火了。 沈时恩跟过来见她对着空箱笼发呆,也猜到了,笑着道:「没事的,小珏既然愿意在咱家住着,就也不会讲究这些。拿一床干净的就成。」 外头天都黑了,姜桃想出去买都不成了,只能找了一床比较新的出来。 第30章 如沈时恩所言,萧珏并没有在乎这些,还笑着同她道了谢。 姜桃这会子是真的不怕他了,后头没多久大家各自回屋歇下了,她关起门来还和沈时恩说:「小珏这孩子真的是太招人疼了。若不是他身份贵重,我是真要忍不住把他和小南他们一样对待了。」 沈时恩已经用冷水洗过了身子,正用布帕子擦着头发说:「他本来就是个好孩子,你也别压力大,私下里不用太客气,那样他反而不高兴。」 家里灶房都没了,也就烧不了热水,姜桃没有沈时恩那样的身体素质也不敢托大,只敢用井水水绞了帕子擦洗一下。 洗漱之后,两人躺到了床上。 终于到了要交底的时候,沈时恩不用姜桃发问,就事情一股脑儿都说了。 足足说了快一刻钟,姜桃听完久久不能言语。 早些时候她想着沈时恩虽然是苦役,但既然分到这白山采石场那肯定出身不会太高,不然真要惹了事儿,不会只是受到这种程度的惩罚。后来两人成了夫妻,接触久了,她心里也有过数次疑问——他太有本事了,怎么瞧都不像普通人。 这种矛盾感很强烈,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这苦役身份都是假的。 四年前国丈谋反的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上辈子她稀里糊涂地换了亲事,继母眼红得不成了,只告诉她是皇亲贵戚大人物,然后就把她关进绣楼,让她安心待嫁,还把她身边的人都给撤走了,只让人每天按着时辰给她送饭。 那会儿正好苏如是出去访友了,她真成了孤家寡人,在绣楼待了月余就听说国丈谋反事发,皇帝震怒,连带着其他牵连其中的人家都被满门抄斩了。当天她就被送到庵堂了。 原来早在那时候,她的命运和就和沈时恩牵扯到了一起。 不过眼下也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姜桃问他:「下一步呢?小珏应该不是只是来看你的吧?」 沈时恩揽着她轻轻叹息一声,说:「小珏是来让我回京的,还说要给我父亲平反。」 「那是好事啊!」姜桃上辈子行动受限消息闭塞,但这辈子是自由的,尤其是和黄氏来往之后,听到的消息就更多了。 沈家是开国功勋,麾下的沈家军更是本朝第一利器! 黄氏之前闲聊的时候还说沈家军真的是训练有素,过年前还击退了意图侵犯的鞑子。当年国丈一党倒了,百姓们都以为天下要乱了,没想到沈家军这些年还是秉承着职责保家卫国,坚守边疆。 能带出这样军队的人,真会谋反? 到现在这还是百姓心中的一大疑虑。 看沈时恩凝眉不语,姜桃看出他的犹豫,又问他:「你不想回去吗?」 沈时恩立刻点头道:「自然是想的,可是……」 可是他已经不止有他自己了,他还有姜桃,姜桃还有两个弟弟。 萧珏登基为帝,是能帮着他父亲平反,但平反之后他不可能再回到这小县城,过隐姓埋名、富足和美的小日子,他得扛起自己的责任,振兴门楣。 京城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水深得一眼望不到头。 若只他自己,那肯定不怕的。 可姜桃呢?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心底纯真善良,让她去直面那些黑暗。又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曾经也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觉得天下之事尽在掌握。但四年前的事给了他重重一击,让他被尝到了被命运裹挟着,自己却无力改变什么的挫败感。 他已经失去了父亲兄长和长姐,不敢设想若再发生那样的事,伤害到姜桃怎么办。 「你在操心什么呐?」姜桃窝在他怀里仰头对他笑了笑,「阿杨要是考中了举人,后头咱们本来就是要去京城的嘛!现在不过是把计划提前了而已。你看啊,小珏是皇帝,是最尊贵的那个,平反的事他一句话吩咐下去,会有人抢着办。等沈家平反了,你是皇帝他舅,咱家就是本朝最大的关系户了。这还愁啥?回去过好日子啊!」 沈时恩听得笑起来,本是让他觉得迷茫的事,到她嘴里就变得格外简单了。 「京城可有些复杂。」 「他们复杂他们的呗,咱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就是等于换了个地方住嘛!」 「那要来往的高门大户,可能会看不起你的出身。」 「看不起就看不起啊,小珏都称呼我一声‘舅母’,她们看不起我能怎么的呢?不还得强颜欢笑地对我问安行礼?我又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面上过得去就成了,管人背后怎么说呢。」 「那……」 姜桃轻松地插话道:「你还记得之前被安毅侯认回去的钱芳儿吗不?她得势之后还想着对付我,若让她知道了我成了皇帝的舅母,你猜她是什么反应?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了。」 沈时恩止住了话头,轻轻捋着姜桃的后背。 他知道姜桃是并不会在乎钱芳儿那种人的,特地提起来,只是想告诉他,她是很愿意陪他一道回京城的。 第31章 「不怕吗?」良久之后,沈时恩问她。 「不怕!」姜桃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她知道京城水深,豪门内外皆是倾轧,回京之后她能沾沈时恩的光,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但要面对的是非也多,责任也大,必然不可能完全一帆风顺,看着花团锦簇的,但其中必有艰难之处,不可为外人道。 但沈家的荣光必须恢复,那是沈时恩应得的,也是他必然要做的事。 她从前嫁给他时不嫌他苦役的身份,现在更不该害怕未来可能遇到的难处。 「那咱们明天就动身?」 姜桃点点头,「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带着银票和换洗的衣裳就成。绣坊那处也是秦夫人在帮我照料,我离开了也不会影响绣坊的运作。雪团儿就不用说了,也得带走的。搁平时我可能还得担心,但是有小珏帮忙的话,运送它应该也不是难事儿。还有阿杨还在省城备考,我不想把他一个人留下。到时候可能你和小南带着小阿霖先去,我等阿杨考完带他和你们汇合。」 两人商量着回京的细节,不知不觉就絮叨了到了深夜。 而此时姜家厢房里,萧珏也是毫无睡意,正在和萧世南说话。 萧世南在绘声绘色地给他讲早些时候当苦役时遇到的糗事儿,萧珏在旁边听着,眼神却不住地往窗外飘。 萧世南说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回应,就止住话头,翻过身来面对着他,问他在想什么。 「你说,舅母能答应回京吗?」 萧世南想也不想就道:「肯定答应啊,为啥不答应?回去了二哥是国舅爷,是荣国公,嫂子就是国公夫人。不比在这里过得好?而且你都特地寻过来了,多看重我们啊!」 萧珏自嘲地咧了咧嘴,看重吗?他自然是看重舅舅的。但他作为皇帝,更看重的就成了沈家军。 就像他父皇生前说的,他把他舅舅请回去,再为沈家平反,自然就笼络了沈家军,有生之年都不用担心沈家军存有异心。 而他舅舅,是国舅,是荣国公,是沈家军的领导人。 多讽刺啊,他舅舅受了那么多苦难,却还要为杀了他满门的仇人守护这万里河山。 这时候萧珏甚至在想,若是舅舅不回去其实也没事,他回去后一样会为沈家洗去污名,舅舅就继续过这样安稳和美的日子,他算是半个沈家人,也能镇守军心,至多再花几年工夫,波折一些,早晚也会把沈家军牢牢掌握…… 他不知不觉就想入了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萧世南苦着脸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珏心头一跳,想着他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忙问他怎么了? 萧世南苦大仇深道:「小珏,你……你脚好臭,我想吐!」 萧珏笑骂他说:「去你的!」 萧珏像小狗似的嗅着鼻子,继续苦着脸道:「真的啊!我闻到了好臭的味道!」 萧珏盖着蓬松的薄被,鼻腔里都是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闻言他把被子拉下来一点,也学他的样子嗅了嗅,果然闻到了他说的臭味。 萧世南钻进萧珏的薄被闻了闻,纳闷道:「不对啊,不是你身上的味道。」 大热天的忙了一天,因为没有灶房可以烧热水的缘故,他俩也是用井水冲洗了身子,虽然不像热水洗的那么干净,但简单冲洗之后身上就只有轻微的汗味。 「怕不是你自己脚臭吧!」 萧世南说不是,「我脚臭不是这个味道!」 两人说着话就坐起身,月色中,萧珏对上了一双冒着绿光的大眼睛。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惊叫一声。 眨眼间暗卫涌入房内。 油灯点起,萧珏这才看清一只体型庞大、通体纯白的老虎正像猫儿似的盘在屋内的角落里。 突然见到那么些人,那老虎也并没有呈现防备或者扼要攻击人的模样,只是歪了歪头,对眼前的状况表现出了疑惑。 王德胜没在姜家住,而是歇在了巷子外的客栈里,但他后脚也披着衣服赶过来了。 一进屋他吓了一跳,张嘴就喊「护驾!」 姜桃和沈时恩还没歇下,听到响动两人披上外衣也过来了。 看到层层叠叠站在萧珏炕前的侍卫和一脸惊慌的王德胜,又看到角落里懒懒地伸着懒腰的雪团儿,两人这才明白过来。 「小南,怎么回事?」 萧世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萧珏看到雪团儿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但之后暗卫就冲了进来,见到是猛兽,暗卫还特别训练有素把他俩挡在身后不说,还把萧世南的嘴给捂住了。 萧世南心说刚又不是我喊的,你捂我干啥,又想和萧珏解释眼前的老虎是家里的宠物,但他连着「呜呜」了好几声都没扒拉开暗卫有力的手。 这举动还是比较好理解的,野兽对声音都格外敏感,若是受到惊扰,保不准会爆起攻击。 第32章 于是到了这会儿,萧世南才被暗卫放开,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道:「没事没事,是我闻着屋里味道不对,做起来发现是雪团儿回来了。小珏吓了一跳然后暗卫就冲进来了……误会,误会一场!」 萧珏听到这话神情松散下来,点头示意暗卫撤出屋子,笑着问:「这就是舅舅家的小老虎?早听人提过,没想到现在长这么大了。」 王德胜还战战巍巍的,软着腿走到萧珏身旁,说:「主子,不然您还是跟奴才去外头客栈住吧。」 暗卫们把姜家围得和铁桶似的,本以为是高枕无忧的,但这样一只庞大威武的老虎,居然能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屋子里,委实让人不放心。 萧珏还没回答,萧世南就抢着道说:「别啊,我们还没说够话呢。再说雪团儿是家里养大的,可乖巧了,别说伤人了,对人龇牙都没有的。」 说着他怕王德胜还不放心,唤雪团儿近前来。 雪团儿往人前靠了两步,屋里的臭味就不是若有似无了,而是很强烈的扑面而来。 姜桃都忍不住把鼻子捂了起来,说:「我说怎么一整天没看见它,闻着这臭味就知道它白日在外头浑玩了。估计是怕我骂他,所以晚上等我们歇下了才敢回来。」 萧世南哈哈笑道:「我刚还说是小珏脚臭呢,原来是雪团儿身上的味道。这是啥味儿啊,它掉进屎坑了?」 这就没人知道了,毕竟雪团儿再聪明也不会说人话。 这下子姜桃也没睡意了,喊雪团儿出屋子,准备用井水给它洗身子。 萧世南和萧珏也不困,尤其是萧珏,他对姜家能饲养雪虎的事情还挺好奇的。这种珍奇异兽从前还有小国拿来做贡品,那时候他还小,还和他父皇求着说要自己养。可惜雪虎性子实在傲过了头,不吃不喝的活生生把自己饿死了。 不像姜家这的雪虎,乖巧得像只大猫一样,喊名字就过来,被姜桃嫌弃了几句之后,他还耷拉着脑袋垂着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于是给雪团儿冲澡也没轮到姜桃动手,萧世南和萧珏一道拿水桶打井水给他冲洗。 雪团儿乖乖地任由他们洗,洗完背面还翻了个身,四角朝天露出肚子,示意他们接着来。 足足冲了一刻多钟,天井的地砖缝儿里全是水,雪团儿身上的臭味总算是没有了。 萧珏累的够呛,但却出奇地精神,看着雪团儿的眼睛里都带着光。 「得准备跑了。」萧世南说着就往后跳开。 萧珏慢了半晌,就见雪团儿站了起来开始抖毛,一时间水滴四处飞溅。 他兜头兜脸被甩了个正着,连头发丝都湿透了,乍看过去就好像刚和衣冲过澡一般。 萧世南又是一阵大笑,拉着萧珏回屋再换衣裳。 萧珏从前在宫里也算爱干净的,但还没有一天换过这么多次衣裳,不过他也不觉得烦,只觉着新鲜。 看大家都不困,沈时恩等萧珏换完衣裳,就和他们商量回京的事宜。 听说明天就能动身,萧珏的唇角便翘了起来,说:「舅舅能立刻随我回去自然最好,但也不必太过匆忙,该安排的还是得妥当安排。」 沈时恩便看向姜桃,让她来接着说。 姜桃就道:「没什么要特别安排的,早上我回一趟村里和爷奶说明情况,而后再和认识的人知会一声,最迟午后就能动身。就是我弟弟还在省城准备考乡试,我得先去陪他考完。若是中了举,他自然要和我们一道进京,准备后头的会试。若他没中,我准备听他的意思,看他是想回家里还是同我们一道上京。」 科举按着户籍来,只有中举之后考会试了,各省的举子才会汇聚到京城去。 萧珏点点头,说应该如此的。 换成之前,萧珏会想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去京城肯定比留在这县城里好啊,就像他早些时候以为他舅舅会一口答应他回京一般。 可在姜家待了一天,他是真的感受出来了,姜家的日子不算特别富裕,但也是小富即安,其乐融融。不能用功利的眼光去看这一家人。 「朝中还有事务,我本来就要立刻动身的。不过这边的省城就在回京的路上,我们先一道去省城,我也正好想见见舅母的弟弟。其他的到时候再做具体安排。」 说定之后外头都月至中天了,几人各自回屋歇下。 睡前姜桃还忍不住和沈时恩夸萧珏,说他一点架子也没有,好的没话说。 他是来请沈时恩他们的,其实只要沈时恩和萧世南愿意跟着他走,就算达到目的了。 他初初登基,想也知道朝堂多少事情等着他处理。 但他还愿意和他们一道先去省城去看姜杨,真的是很给姜桃这舅母面子了。 姜桃就是这样的,对她不好的她把人当空气,死活都不关她的事,对她好的她就想对人更好。 第33章 可要是家里其他弟弟,她买点吃穿用度,或者给点零花钱,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萧珏的身份太贵重了,那些小操作是不行了,让她觉得不知道如何回报他那份善意和亲近。 「不用想那么多,你就把他当小南和阿杨他们一样看,起码回京之前都可以这样。」 这已经不是沈时恩今天第一次这么说了,姜桃对他还是很信服的,而且他是萧珏的亲舅舅,都说外甥肖舅,听他的总不会出错。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姜桃和沈时恩都起了,沈时恩在屋里收拾细软,姜桃雇车回了一趟槐树村。 因为小皇帝是悄悄来的,沈时恩现在苦役的罪籍是脱了,但真实身份却还戴着谋逆大罪,她就没和姜老太爷、老太太说具体的,只说沈家来人寻他了,自己和沈时恩要去京城。 这事虽然突然,但村里人都听说新帝下旨大赦天下了,沈时恩本就是京城人士,脱罪之后回去和家人团聚也属正常。姜桃是外嫁女,跟着夫君一道生活也在情理之中。 又听姜桃说小姜霖还小,她想先一道带他去京城,以后在那边给他找先生让他读书。 二老没去过京城,但对那里的繁华都有所耳闻,加上小姜霖这两年一直是姜桃在带,吃喝拉撒都是她在照顾,等于是把他当儿子教养,去那里生活自然对他更好,他们也没有反对。 不过旁的不计较,老太太对姜杨还是很看重的,和她道:「你们去京城就去好了,我没啥话说。但是阿杨肯定得留在这里的。从前在县城十天才能见上一回,若他和你们去京城了,岂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几回了?」 「这个奶不用操心。」姜桃道,「阿杨若是此番中举,那就得准备明年的会试,会试中了就能入朝为官,到时候把爷奶都接到京城来。」 姜桃没说姜杨可能不中举,老太太就更不会想那种可能了,姜杨在她眼里那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好孩子了。 所以老太太这就被哄好了,乐呵呵笑道:「你说的有理,等他考完中举回来办个流水席,然后就让他也上京去,明年我们在京城碰头!」 随后姜老太爷又叮嘱了姜桃一番,让她路上小心,和沈时恩那边的亲戚来往也要注意礼数,不能堕了姜家的脸面。 简单地说完了话,姜桃留了五十两银票给他们便回城了。 等她回到茶壶巷,天色已经大亮,萧世南和萧珏昨夜还精神得什么似的,现下却都睡得香甜。 屋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到轻微的鼾声。 姜桃喊了他们两声,两人都没个动静,姜桃直接把两人的被子掀了一半,露出了腿。 萧世南总算是醒过来了,把扔到一边的被子又抓了回来,闭着眼嘟囔道:「嫂子再让我睡会儿!」 姜桃好笑道:「快起来,自己收拾自己的衣裳细软,而且卫先生教导你一场,虽你没有拜师,但离开之前总得亲自去说一声。」 他还是不肯睁眼,姜桃上手隔着被子就打了他屁股两下。 他连连「哎呦」,总算是肯坐起身了。 都闹成这样了,旁边的萧珏只是翻了个身,把露出来的腿缩了回去蜷起来,还是睡得很沉。 萧世南揉着眼睛气愤道:「嫂子怎么光打我一个?小珏睡得比我还沉,你咋不打他?」 姜桃犹豫着看着自己的手。 沈时恩让她和对弟弟们一样对萧珏,但是打「龙屁」这种事还是太魔幻了! 她犹豫,萧世南可不会犹豫,拉着她的手就打在萧珏屁股上。 「啪」一声清脆响声之后,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的萧珏被打醒了。 「放肆」两个字到了他的唇边,等看清眼前显得有些惊慌的姜桃,和一脸看好戏神情的萧世南,他才反应过来眼下不是在宫里。 怒气立刻消散,他揉着眼睛坐起身,带着困倦的鼻音道:「睡太沉了,让舅母费心了。」 见他没有气恼,姜桃想着沈时恩说的果然不错,她看了恶作剧得逞、正偷笑不已的萧世南一眼,就催促他们道:「醒了就都起来,穿戴好了去外头洗漱。」 然后她就赶紧溜了。 说到底还是心慌啊! 萧世南笑个不停,穿好衣服勾搭着萧珏的肩膀出了屋。 而此时小姜霖也起来了,对着这小家伙姜桃可不和他客气,喊不起来直接把被子完全掀开,扒下睡裤就打他的小屁股,打醒之后也不和他掰扯,帮他把衣服一穿就把他抱了出来。 小孩子最是觉多,昨天他又玩疯了,晚上因为雪团儿闹出的动静都被把他吵醒,到这会儿他还是困得睁不开眼,站到水桶边上还是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三个人按身高站成一排,姜桃一人往他们嘴里塞一根蘸了牙粉的柳枝,让他们叼着刷牙。 等他们洗漱好了,沈时恩也把他和姜桃要带的细软都收拾好了,去找赵大全他们道别了。 第34章 姜桃在家里收拾出了一些茶叶点心,想着这些带上路也麻烦,就让萧世南和小姜霖全带去给卫常谦。 她也跟着两人一道出门,去了苏宅和苏如是说去京城的事情。 苏如是留在县城完全是因为姜桃,姜桃知道苏如是肯定会和她一起离开的。 但是京城是个情况姜桃自己心里也没数,她怕苏如是担心,准备等回京局势明朗了和她交底,眼下只说是沈家来亲戚寻他们,她要和沈时恩去京城了。 苏如是先是对她回京感到担忧,但沈时恩和姜桃的夫妻关系又确实融洽,总不好因为上辈子的事情,就让他们夫妻分开。 而且姜桃换了副身子,她过来和姜桃待了这么久,也没遇上歹人来加害她们。 所以苏如是也没说什么,只同她道:「我不方便和你们一道上路,而且卫茹同我师徒一场,我也不好说走就走。不过反正你也要先去省城陪考,八月之前我去省城同你汇合。」 这边他们师徒俩说好之后,姜桃去了隔壁卫宅。 卫常谦夫妇俩就看的更开了,卫琅八月下场乡试,举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来年肯定得考会试。 卫老爷子的意思是自家躲了这两年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一家子还搬回京城去。 回到小皇帝眼皮底下去,卫家才有起复的可能不是? 总不好让卫琅一个人入朝为官,孤木难支的。 所以卫常谦还挺高兴,捋着山羊胡叮嘱萧世南和小姜霖,说:「我本还担心后头离开了县城,你俩的功课要落下。这下好了,你们先去,等秋天我到了京城再接着教你们读书。」 小姜霖对搬家没什么概念,最开心的就是想着终于不用天天上课了。听到卫常谦这么说,他脸上的笑立刻垮了。 萧世南还是笑眯眯的,他是完全解脱了!再也不用念书啦! 后头卫常谦给他们布置完这段时间的功课,楚鹤荣送他俩出门,他也挺乐呵的。 本来他来这里就是因为跟着卫常谦念书的,下半年卫家要回京,他肯定也得跟着回去。 到时候若是姜杨考中举人,姜家一家子陪他去京城考试还好说,若是姜杨没中,他们肯定还留在县城,他就得和他们分开了。 现下好了,姜桃他们都去京城了,不用担心那些了。 「到了京城别怕,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报我的名号!」楚鹤荣胸脯拍的邦邦响,「等我回去肯定帮你收拾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萧世南忍不住笑起来,心说此番回去,还真没人敢再欺负到他们头上,但还是领了他这份情,点头道:「好,肯定不让人欺负,不会堕了楚少爷你的威名!」 两人在卫家门口笑闹了一阵,等姜桃出来了就喊他们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最后姜桃去和黄氏告别。 其他人相熟的都能在京城相聚,可黄氏是县官夫人,秦知县又没什么才干,在这小县城当个知县也算是到头了。 等她去了京城,两人可能往后都没什么机会相见了。 听说姜桃要离开县城,黄氏第一反应就是:「是去省城陪阿杨考乡试不?我家子玉也要下场,不过没你家这么急,我想着等七月的时候再陪他去省城的,你也知道他那人不定性,我怕他换了个地方就更静不下心来读书。」 姜桃就和她解释了是沈家的亲人来了,等陪姜杨考完她也不回来了,往后要去京城生活。 黄氏呐呐地道:「那你去京城生活了,咱们绣坊的生意怎么办,你不管了?」 姜桃创办绣坊的初衷本就不是为了赚银钱,而是受到李氏启发,想着略尽绵力,能帮这样的人一点是一点。 如今绣坊蒸蒸日上,管理上有花妈妈,教导新人有袁绣娘、孟婆婆她们,运营大方向则有黄氏这商贾人家出身的来把控,其实并不需要姜桃了。 「绣坊没有我也可以运营得很好,往后我不在这里了,我的那份利润你就拿着,每年年底开仓放粮、接济穷苦的传统还是照旧,只不要再做拿官粮去房贷了,用我的那份利润就好。」 听她交代这些,黄氏知道她是真的不回来了,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泪眼婆娑地道:「不成,该你的还是你的。放贷的事我不会再做了,放粮的银钱我自己想办法。往后我每年都把属于你的那份银钱和账本子送到京城去,到时候你可不能待我生分了……」 姜桃本是去秦府和她道别的,但她不舍得姜桃,说着话又和她来了茶壶巷。 而此时住隔壁的王氏和李氏也知道了姜家要搬走的消息,通知了其他绣娘一道来给姜桃送行。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等姜桃再回家去的时候,其他百姓也都听说了这事儿。 有在地龙翻身里受过姜桃恩惠的,还有舍不得雪团儿的,都聚集到了姜家。 一时间姜家小宅子里比前一天还热闹,别说落脚,简直是针都插不进来了。 第35章 也得亏萧珏已经先行一步,带着暗卫去城外等他们,不然这样大的动静估计暗卫不会再坐视不管。 姜桃自觉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并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但看到这么些人来给她送行,也是不觉眼眶湿润。 中午的时候,沈时恩和萧世南、小姜霖都打好了自己的包袱,姜桃把大门锁上,钥匙托付给王氏看管,而后就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出了城。 萧珏坐在马车里等在城外,王德胜还在为昨天自己说错话的事感到惶恐,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不敢怠慢。 冷不丁看到那样多的百姓出城,王德胜忍不住惊道:「莫不是百姓们知道了主子的身份,都来瞻仰天颜了?」 萧珏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萧世南的衣服,王德胜察觉到了立刻去给他寻他自己的衣裳。 这边厢萧珏还没换好装,百姓们走近了。 不少人都稀奇地看了一眼这格外华丽堂皇的马车,但稀奇完之后也一眼不带多瞧的,还是和姜桃依依惜别。 黄氏眼睛都哭肿了,拉着姜桃的手不愿意松开。 姜桃见她这般就像哄孩子似的哄她,说:「我还先去省城给阿杨陪考呢,到时候咱们在省城也能见到啊。若你家子玉考中举人,明年去京城考会试,到时候你……」 黄氏吸着鼻子打断道:「没有到时候,他考不上。」 姜桃卡了一下壳,顿了顿接着道:「反正咱们现下还不算分别,先别哭了。你这县官夫人不要面子啦?旁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黄氏看了一眼旁边同样红着眼睛的王氏李氏她们,说:「不丢脸啊,大家都舍不得你。」然后他看到了萧珏的马车,又压低声音问:「阿桃,你和我说实话,来寻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人?这马车都看的那么气派,而且让你这么匆忙地就决定去京城,肯定是大有来头吧!」 黄氏难得地聪明了一回,确实若不是萧珏身份实在贵重,沈家的罪名又是能早平反一天是一天,不然姜桃还真不会这么果断地说今天就动身离开。 姜桃感受她真心实意的关心,也不想瞒着她,但眼下人多口杂,确实是不方便明说。 她就伸手指了指天,想着作为官太太的黄氏应该会领会到。 「时辰不早了,我们得出发了。咱们在省城碰头之后,我再和你细说!」 说完沈时恩扶着姜桃,带上萧世南和小姜霖,上了王德胜准备好的另一辆马车,而雪团儿则有一辆单独的大号马车,见他们都上了,它也很乖巧地跳了上去。 王氏还站在原地发懵,她迷茫地看了看天,心里纳闷地想着:咋的?天上来的神仙啊? 姜桃他们上了马车,百姓们也就散了开去,三三两两地回城去了。 黄氏和绣坊的人对姜桃感情最深,又站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王氏从前最是乐呵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此时拿着姜家的钥匙她一面摩挲一面抹泪,小声道:「师父这一走,往后也不知道哪年才能见到。」 因她这一句话,绣坊其他几个早些时候就跟着姜桃一道学艺的绣娘又都小声啜泣起来。 李氏的眼睛也红着,但她如今和从前真的是判若两人了,她擦干泪就捏着拳头道:「姐妹们莫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师父这是往高处去了,咱们阖该为她高兴才是。而且咱们现下是分开了,但往后未必就没有机会再在一处!」 王氏问她这话这么说? 李氏接着道:「绣坊的生意蒸蒸日上,咱们姐妹们靠着师父教的手艺,日子也越来越红火。咱们这几年好好干,把绣坊生意做大做强,早晚把生意做到京城去,到时候不还能和师父在一道?!」 现下她们的小绣坊算是在县城、府城都小有名声,但显然要把生意发展到京城去并不是那么简单。 可再困难又如何呢? 就好像当初姜桃创办绣坊,说可以让她们这些没有底子的普通妇人立刻就开始靠刺绣赚钱、顶起家里的半边天一般,说出去也像天方夜谭,不少人都不相信的。 可姜桃带着她们做到了,她们再不用仰人鼻息,靠自己就能活,还活的比谁都不差! 所以众人闻言都情绪高涨,纷纷附和,也不再表现出伤感,斗志昂扬地回绣坊做活计去了。 黄氏在旁边听着,一想李氏说的有道理啊。 姜桃是往高处去了,若是不想同她分开,那自己也被奔着往上走! 自家男人是没指望了,做个知县也就到头了,可他还有儿子啊,像姜桃说的,若是她儿子能走通科举的路子,她这当娘的不也得跟到京城去?! 绣坊的绣娘都那么敢想,她干啥一口咬死自家儿子不行? 这么想着,黄氏抬脚就往家走,途中经过老篾匠家,她又多买了一捆竹板子。 …… 这边厢萧珏刚在自己马车里换好装扮,外头官道上的百姓却都已经散开了。 第36章 这明显不是来瞻仰天颜,而只是来给姜桃他们送行的! 王德胜发现不对劲了,忙自己掌嘴道:「是奴才又说错话了!」 萧珏面色没变,反而有些好奇道:「没想到舅母离开这县城能让这么些百姓来送行,我记得暗卫查过舅母只是个普通的秀才家的女儿吧?倒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本事。」 王德胜心说可不是让人意想不到嘛! 刚走在前头的那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依稀瞧着就是县官夫人,泪眼婆娑的拉着姜桃的手不肯撒开。 要不是他们早就把姜家人的背景查的一清二楚,不知情的还以为姜桃是那县官夫人的亲妹子呢! 也不知道这姜桃到底有什么魔力,沈时恩对她就不用说了,细心温柔得仿佛变了个人,还在家里包揽了大小活计——王德胜虽然在宫里,但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反正生平没见过对妻子这么好的丈夫。 萧世南对姜桃也是亲近的很,张口闭口就是「我嫂子」怎么怎么的,话语里的推崇让人想忽视都难。 再加上现在这么些来给她送行的人…… 王德胜小心打量着萧珏的脸色,见他没有不高兴,又默默加上了一条——加上去年他主子来这小县城那一遭,他主子和姜桃的相处也不过两三日,看着对她也是很有好感的,风头被抢了也没有气恼。 这份收服人心的能耐委实让人不敢小觑! 王德胜打定主意,往后对着姜家人得陪着一百二十个小心,再不敢冒犯了。 而姜桃这边,他们的马车虽然没有萧珏的华美,但还是十分宽敞的,四个人坐在车里依旧很是宽裕。 马车平缓地驶动,并不颠簸。 小姜霖新鲜了一会儿就揉着眼睛说困,姜桃让他靠着引枕横躺,没多会儿小家伙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姜桃哄睡了他,再看一眼旁边坐卧不定、像屁股低下长了刺一样的萧世南,轻声道:「想去就去,在这儿闹腾什么呢?」 萧世南还没和萧珏亲近够呢,闻言就撩了车帘笑道:「那我先去找小珏,不打扰二哥和嫂子独处。」 姜桃笑着啐他一口,看着他脚步轻快地跳下了马车。 沈时恩看着他这活宝样子也弯了弯唇,但随即那笑容就浅淡下来,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姜桃发现他神色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沈时恩沉吟半晌,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几日多关注小南一些,他家里出了一些事。」 昨夜两人私房话只说到沈时恩自己的背景,后头两人商量好回京,就被雪团儿闹出的动静打断了,萧世南的事沈时恩还没来得及交代。 此时沈时恩便把英国公府的事情具体和姜桃说了。 听说英国公府月前在萧珏登基的时候,给萧世南的弟弟请封了世子,姜桃脸上也没了笑,气愤道:「小珏登基不就意味着你和小南可以回去了?英国公府何至于此?」 沈时恩道:「小南的弟弟我小时候见过,是比他聪慧知礼一些,深得我姨丈和姨母的喜欢。」 萧世南的亲弟弟,其实从血缘关系上和沈时恩也是亲近的。但萧世南是跟在他屁股后头长大的,又陪着他在外头吃了这些年的苦,亲疏自然有别。所以萧珏私下里偷偷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沈时恩心里也替萧世南鸣不平。 可那到底是英国公府的家事,英国公又对他有恩,责难的话是不好说的。 「偏心偏成这样的,我只见过我奶奶一个。」姜桃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姜家老太太偏心姜杨,姜柏都把姜杨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姜桃是穿归来的,又不是原身,倒也没在乎过这个。 可这种事放到萧世南身上,她就觉得无比心疼。 而且老太太偏心姜杨还是能理解的,姜杨是她带大的先不提,不论从孝心、人品还是才学,姜杨都比姜柏那心术不正、自私自利的,好百倍不止,更别说姜家指望着姜杨科举入仕,改换门庭。 可英国公府为什么这样呢? 萧世南虽然不说有什么大才干,但为人耿直,心地善良,十二岁的年纪就为了家族的荣光甘心假死,远走他乡当苦役。 姜桃从来没听过萧世南抱怨,他总是快乐开朗的,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身边所有人。 她初初和沈时恩成亲的时候,就想着要把萧世南当自己弟弟一般对待,那时候是因为责任,因为沈时恩对她好,她推己及人,可后头相处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萧世南的性子,打心底就把他看成和姜杨他们一样的。 这样的好孩子,在受尽苦难,守得云开的时候,他的父母却要把本来属于他的位置让给他弟弟。 「那小珏怎么说?请封的折子他批了?」 沈时恩说还没有,又轻轻叹息道:「新帝登基正是封赏旧臣的时候,英国公府这请封的折子压不了太久。他放下朝堂政务,如此匆忙地来寻我们,也有这事的缘故。」 第37章 姜桃想到这两天萧世南因为回京而欢欣雀跃的样子,心就揪得越紧了。 她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也说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心疼。 两人沉默地坐了良久,车帘忽然被人从外头掀起,萧世南把手里的食盒放到车辕上,而后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乐呵呵解释道:「因为出城太晚了,所以小珏说咱们就不好停下来用饭了,让人去买了吃食来,咱们先随便吃点。」 说着话他进了马车,发现里头气氛不大对劲,再看到姜桃发红的眼睛,立刻止住了笑,轻声问沈时恩发生什么事了? 沈时恩抿了抿唇不知道从何说起,姜桃就弯唇笑道:「没事,就是走的太匆忙,我心里难受。」 萧世南理解地点了点头,「因为我们让嫂子一夕之间离开故乡,确实是为难你了。」随后他又对姜桃眨了眨眼,笑着说:「可是京城也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到时候我都给嫂子寻来。而且到了京城,嫂子也不用再为咱们的生计奔忙,你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地玩就成!不拘你是想听戏,还是想看杂耍,想游山玩水的……到时候可能二哥会忙一些,可我闲得很,只要嫂子能说的出来,我都带你去玩!」 姜桃听出来他这是把自己但孩子哄,但还是配合地笑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要是无聊,第一个就找你!到时候可不许嫌我烦,躲开我!」 萧世南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肯定不会! 说话的工夫小姜霖也醒了,闻着饭菜香味喊饿。 姜桃在马车的桌上布菜,萧世南又撩了帘子下车,说萧珏那处只他一个,冷冷清清地用饭总是不好,他去陪他一起。 等他又一阵风似的刮走了,姜桃唇边的笑褪下,又是忍不住一叹,转而对沈时恩道:「他家里的事他早晚要知道的。」 沈时恩微微颔首,「路上先不提,起码这段时日让他高高兴兴的,回京之前我会亲自和他聊聊。」 姜桃跟着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一行人走了两天到了府城,改走水路。 萧珏包下了一条画舫,几人总算是可以待在一处了。 画舫稳健并不摇晃,比之前姜桃他们搭乘的小船不知道宽敞了多少倍,行走在上头和在陆地上并没有多少差别。 姜桃之前还担心小姜霖没有出过远门会不习惯,如今看他上了船之后比在马车里还精神,便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画舫顺水而行,不像之前的小船需要沿途停靠,王德胜说过个两三日就能到达省城。 前头几天大家在马车上都没有娱乐活动,难得画舫宽敞,大家都找起自己的乐子来。 萧珏和沈时恩下棋,萧世南让人找来鱼竿坐在甲板上钓鱼,小姜霖都没坐过船,也没看过水里的活鱼,也搬着小马扎,揣着根迷你的鱼竿学着萧世南的样子垂钓,雪团儿被拘了好几天也很乖,卧在甲板上把尾巴尖儿荡在水里,闲适地眯着眼睡觉。 姜桃还担心小姜霖来着,怕他掉水里,也怕他真钓到了鱼,那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拉得住水里的活鱼。 王德胜见了就同她道:「夫人莫要担心,小公子的钓竿下头没系鱼饵,奴才也不会不错眼地盯着,肯定不让小公子出事。」 姜桃这才放心地从晒人地甲板上离开,进了船舱去看沈时恩他们舅甥俩下棋。 她上辈子琴棋书画都学过一些,虽不算精通,但也算入门。 她从来不知道沈时恩还会下棋,看他棋路大开大合,和善于精密布局的萧珏居然不分伯仲,看向沈时恩的目光中都不觉带出了惊讶——这男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就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里,画舫终于抵达了省城。 省城的码头依旧那么繁华,小贩们热情地向路人推销着自己卖的小玩意儿。 萧珏依旧没让暗卫出现在人前,只带着王德胜和那个瘦削沉默的中年人,随着姜桃他们一起挤在熙攘的人群中。 姜桃那看啥都想要的特质很快就被眼尖的小贩发现了,加上小姜霖被沈时恩抱着,他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热闹繁华的景象,眼睛亮的吓人,看到什么都好奇。 姜桃上回自己来都买了好些东西,看小姜霖那激动好奇的样子自然更不会吝啬银钱。 萧珏刚开始还有被那种阵仗吓到,他身边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其实是个武艺高手,还特地问他要不要先带他离开。 萧珏看姜桃他们都对沿路买买买乐在其中的,就摇了摇头说不要。 不要的后果就是姜桃也把他当孩子哄,看到吃的给萧世南和小姜霖买的时候,也会给他买一份。 萧珏是不敢随便吃外面的东西的,但不等王德胜拿银针来验,萧世南自己就主动地先尝过一口,再把尝过没问题的递给他。 两人打小一个饭碗里吃饭,萧珏也不会嫌弃他,也像普通少年一样拿着吃食边吃边走。 第38章 等他们离开码头的时候,王德胜和那个中年人手里都提满了东西,而其他人除了沈时恩抱着小姜霖腾不开手之外,也都是拿着满满当当的各种小玩意儿和零嘴吃食。 其后一行人边说边笑来到了书生巷,也是凑巧,隔壁贺家夫妻住着的院子门大开着,他们路过的时候就听到里头传来一个老妇人的怒喝,说:「贺夫人别不知好歹,我们太太是宁北候嫡女,状元夫人!请您去家里做客,那是给您脸面!」 姜桃和柳氏有几分交情,听着那老妇人的口吻觉得不对劲,她不觉就放慢了脚步。 话音落下没多久,就见一个穿着墨蓝色锦缎褙子的老妇人气冲冲地带着人出了来。 姜桃怔忡了一下,认出那妇人是从前在继母身边伺候的徐嬷嬷。 听着她方才的话,这徐嬷嬷如今应该是在姜萱身边伺候,现下被姜萱使唤着来请柳氏去做客的。 只让人想不明白,明明是来请人的,怎么说话那般不留情面,对着柳氏呼呼喝喝的,看着怎么都不像来交好的。 徐嬷嬷带着人出了贺家,迎面遇上了姜桃他们,她眼尾把他们几人的穿着打扮一打量,以为他们是来寻柳氏的,瞪了他们一眼,趾高气昂地扬了扬下巴,转头对着门内啐道:「穷酸人家就是穷酸人家,上不得台面!」 他们一行人不过是路过,没来由地挨了一顿眼刀子。 连姜桃这最好性儿的都变了脸色,沈时恩他们就别说了。 萧世南张嘴就要骂回去,被萧珏轻轻一拉,他到了唇边的话就没说出来。 徐嬷嬷她们也没在贺家门口多留,立刻拔腿就走了。 后脚柳氏白着脸、红着眼睛从门里走了出来,看到是姜桃他们,她歉然地对她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们要到七月才过来的,怎么半个月就来了?真是对不住你们,让你们平白无故地受气。」 说着话柳氏就迎他们进屋,说姜杨和贺志清去和同窗聚会了,要过会儿才会回来。 进了贺家,姜桃轻声问她:「方才那嬷嬷,是应夫人派来的?」 柳氏抿了抿唇,一副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姜桃想着不然回头再私下里问问,然而萧珏忽然开口问:「应夫人?应弈然的夫人?」 听他主动问起来,姜桃心道呐,不是我要主动上眼药的,是姜萱自己作死撞上来的! 她点头道:「就是那位,之前贺公子仰慕那位应大人,特地和贺夫人上门拜访,那应夫人不好相与,让柳姐姐下不来台。这次还让人来上门说这些,真是……一言难尽。」 柳氏被起了个话头,呼出一口气抹着眼泪道:「阿桃不必替我描补,我自觉没什么丢脸的。我家虽然身份低微,但也是正经读书人。上回我们去他家拜访,我前脚走,后脚那应夫人就让人把我送去的特产从墙根扔了出来。现下见我家志清在院试中考了第二名,那应夫人让我们再去他家做客。我私心里是不愿意的,但顾着对方的面子我也没摆冷脸,只好声好气地说等我家志清回来商量一番。没想到那嬷嬷见我没有一口应承,就、就……」 说着她哽咽起来,她是好人家的姑娘,现在又是秀才娘子,被高门大户的下人那般呵斥,让她着实气得不轻。 姜桃见不得人哭,尤其是柳氏性子软乎,每天都乐呵呵的,现下她在人前就哭起来,可见是真的委屈上了。 她拿了帕子给柳氏抹眼泪,温声道:「不哭啊,他们家那般张狂,不来往也是好的,免得他朝惹了事还牵连到你头上。」 柳氏垂着眼自责道:「这几日你不在省城不知道,这次的学政是应大人的恩师,应大人是陪着他老师来省城的。所以应大人虽然没有参与阅卷,但说话也是举足轻重的……要是知道我没有一口应承会让那嬷嬷发那么大的火,我怎么也该应下的。就是没想到还那嬷嬷还正好遇到了你们,若是把你们也记恨上了,我真是难辞其咎。」 姜桃还在温声宽慰她,冷不丁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转过眼,就看到萧珏抿着唇忽然笑了。 但那笑不达眼底,怎么都看着怪瘆人的! 柳氏确实是个性子好的,被姜桃劝慰过之后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拉着姜桃的手道:「得亏你来了,不然我方才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姜桃道:「我也没做什么,凡事等你夫君回来了,你们夫妻商量好了再说。」 姜桃陪着柳氏说话,萧世南和小姜霖却还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待不住的,沈时恩怕他们在别人家里吵闹,就把他们连带萧珏一道喊出去玩了。 柳氏看着他们一家子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两人闲聊起来,姜桃问自己没在的这段时间姜杨有没有给他们带来不方便。 柳氏连连摆手,道:「再没有不你家阿杨更省心的了,十三四岁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股子坚韧劲儿,这三伏天看书一看就是一整日。除了每天午饭的时候再不出屋子的。你也别同我客气,我还得谢谢你呢。我家志清考中秀才之后,被同窗捧得有些飘,回来见到你家阿杨那么认真刻苦,他才不至于找不着北。」 第39章 姜桃就说她太客气了,又问之前给柳氏那部分银钱够不够这段日子姜杨在他家吃饭的饭钱。 柳氏忙道够的,说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情,本来收银钱就让她不好意思了,可不能再收更多了。 后头聊着聊着,柳氏高兴起来了,发现姜桃额前的刘海是卷曲的,就笑着问她:「怎么不到半个月你还弄了头发?我早些时候见过西边的洋人,他们和咱们长得不同,头发也是这样打着弯儿的,我当时还和我家志清说那样的头发还挺好看的,你这是怎么做的?」 姜桃连忙摇手让她别说了,而后把自己在家把灶房烧了的事和她说了。 由她这绘声绘色地一说,那啼笑皆非的事就更是滑稽了,柳氏笑了好一会儿都停不下来,捂着肚子直喊肚子痛。 后头没多久,姜杨和贺志清回来了。 看到姜桃这么快又来了,姜杨还愣了一下,问:「姐姐不是说好七月再过来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算着时间你应该只在家里待了一两日?」 贺家夫妻在一旁,姜桃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说:「你姐夫家里来人了,寻我们上京去。我回去再和你细说。」 姜杨是个经得住事儿的,他就没再多问了。 姜桃想着柳氏肯定有一肚子委屈要和贺志清说,又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柳氏送了他们出来,说一会儿去买些酒菜两家人一道用夕食。 和他们夫妻分开之后,姜桃和姜杨回了自家租赁的小宅子。 门一关上,姜桃就正色道:「阿杨,家里出大事了。」说着就拉着姜杨进屋,把萧珏到来前后的事都给他说了。 姜杨越听越玄乎,在确定姜桃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之后,他还伸手摸了摸姜桃的额头。 姜桃好笑地把他的手拍开,说:「别闹,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所以姐姐的意思是,我姐夫是被先帝灭了满门的沈国丈家的遗子,现下他亲外甥登基为帝了,所以就来寻他回京,给沈家平反?咱们一家子沾了姐夫的光,成了皇亲国戚了?」 姜桃忙不迭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那……皇帝呢?」 姜桃说萧珏和萧世南他们出去玩儿了。 「出去玩?」 姜桃点点头,她是理解姜杨的诧异的,但是再魔幻的事这两天也经历过了,现在有一种阅尽沧桑的感觉,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吃惊的了。 「你别不相信,一会儿你见到小珏就知道了。他虽然人很和气,但那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那贵不可言的气度看着就知道不是凡人!」 正说着话,院子外传来一阵笑闹声。 沈时恩带着他们一行人回了来,小姜霖小跑着进了家门,都快笑疯了。 而躲在沈时恩身后萧珏和萧世南,他俩的外衣都不见了,两人只穿着中衣,神情都很不自然。 一进屋小姜霖就蹿到姜桃跟前,哈哈笑道:「姐姐你不知道,小珏哥哥好惨啊,我们回来的时候在巷子口遇到一辆好大的牛车,小南哥好奇,说这都快天黑了,为啥有车在这个时辰运东西出来,他非要凑过去看,还拉着小珏哥哥一起,结果……结果那是辆粪车!他俩外衣也不敢要了,只能扔在外头,哈哈哈哈……」 姜杨看着姜桃挑了挑眉,贵不可言? 姜桃:…… 小姜霖说完自己又是一阵笑。 姜桃指着萧世南和萧珏两个想说他们,但是一个是家里刚出了事,爹不疼、娘不爱的让人心疼,另一个是当今天子,人前得维护他的面子。 但要是不说点什么吧,这两个人真的是骨头轻的没边了,看到个粪车都要上前去看看,你说得无聊成什么样吧! 于是指了半晌,最后姜桃的手调了个方向,指向了沈时恩,「你带他们出去我最是放心的,你就是这么看着他们的?让他们去玩粪车?」 沈时恩最是无辜的,两个大小子他能让他们不乱跑都不容易了,哪里管的了他们看热闹? 但他只摸了摸鼻子,立刻就道:「嗯,我的错,是我没看好他们。」 他认错飞快,姜桃也不是真的怪他,最后只能讷讷地道:「那你下回注意哈。」说着又去包袱里找他俩的替换衣裳。 书生巷这小宅子的布局和他们在小县城的家差不多,也是一间主屋两间厢房。 弟弟们就还和之前一样住,萧世南拉着萧珏去厢房换衣裳。 换衣服的时候萧世南忍不住笑了,说:「得亏有你在,不然今天我逃不了一顿骂!」 萧珏已经没脾气了,他是真不明白那种牛车有什么好瞧的,搁平时别说牛车,什么车来了他都不会好奇。 可萧世南真的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半点没变,自己惹祸就算了,还事事都拉上他。 也得亏这里除了姜家人以外,没有外人知道他的身份,不然真的是人都不要做了。 第40章 萧珏凉凉地看了萧世南一眼,没接话。 萧世南被他看得心虚了,忙道:「下回肯定不拉你一道了。」 萧珏说你拉倒吧,「这话我从小听到大了,从还是皇子听到太子,现在我都是皇帝了。」 萧世南哈哈一笑,勾着他的肩膀说:「咋你还记仇呢?!」 萧珏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人换好衣裳出了厢房。 正屋里,姜桃烧好了热水,给每人都泡了一杯热茶。 萧世南正是觉得口渴的时候,咕咚咚一碗热茶下去,出了一身热汗,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有了这么一打岔,姜桃再给姜杨介绍萧珏的时候就顺畅很多了。 只是萧珏辈分低,姜杨又是大人了,不能像小姜霖一样年纪小,可以浑喊他做「哥哥」。 但是让萧珏比他还小两岁的姜杨做「舅舅」,别说萧珏喊不出口,连姜桃都不好意思的。 所以姜杨只是起身给他行了个书生礼,萧珏颔首回礼,便喊他一道坐下说话。 到了这会儿,姜杨看着萧珏才知道他姐姐确实没有说错——萧珏从船上下来后就换了普通的服侍,但就是那么普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熨帖,再看他那挺拔的坐姿和端着茶碗不紧不慢地抿着的样子,确实不是凡人。 他仔细打量萧珏的时候,萧珏同样在用余光打量他——姜杨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书生袍,看着不过十三四岁,身形高瘦,但在他面前恭敬却不卑微,丝毫不露怯。 这倒是挺让萧珏意外的,毕竟姜桃和小姜霖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孩子,或许对他皇帝的身份不够敏感,但姜杨不同,他是要考科举、入朝为官的,算是姜家和他的身份关系最紧密的。 萧珏现下还不知道姜杨才学如何,但这份不卑不亢的气度就足够让萧珏高看他一眼。 姜桃和姜杨说着稍后沈时恩就要和萧珏先去京城,而自己则会留在省城陪考,等乡试过了,要去京城还是回槐树村,则看姜杨自己。 姜杨抿了抿唇没吭声,他私心里自然是不放心他姐姐上京城,想跟着一道去的。可若是乡试不过,他不过是个小秀才,去了京城也帮不上他姐姐,反倒可能拖累她。 所以只有他中了举,这样来年要去京城考会试,才能顺理成章地一道上京,也能给姜桃提供一些助力。 思及此,姜杨也没多说什么,只点头说自己知道了,而后一头扎回书房,接着看书去了。 没多会儿外头天完全暗了,柳氏来邀请姜桃他们一道用夕食。 姜桃想着萧珏身份不方便就还是推辞,柳氏也没勉强,只把酒菜送来了。 饭菜上了桌,姜桃去喊姜杨,他只说让他们先吃,姜桃看他在用功,就也没执意喊他,给他单独留了一份饭菜。 用了饭后,沈时恩和萧珏商量起回京的事宜。 他们本就是要立刻回去的,特地来省城一趟也是因为萧珏给面子姜桃,来和姜杨见一面。 两人商量好第二天就回画舫,接着走水路回京。 雪团儿不好出现在人前,此时还留在画舫上,也由他们一道带回京城。 不过谈到小姜霖,这事儿倒是犯了难。 姜桃本来是说让他们一道把小姜霖也带走的,小家伙虽然第一次离开家乡,但一路上精神头都很好,有沈时恩看顾着他,姜桃也放心。 但没想到他听说要和姜桃分开,立刻出现了抵触情绪,拉着姜桃的衣摆不肯撒手。 其实想想也能知道,小孩子的适应性肯定不如大人,他到现在还并不是很知道往后要换个地方,过另一种生活了,只是因为姜桃在他身边,所以才没有抵触。 姜桃见他小胖脸上写满了彷徨,也不愿意强迫他了,就和沈时恩他们商量道:「那不然小阿霖还是跟着我吧,等这边陪阿杨考完,我再带他一道上京。」 沈时恩本就不怎么放心姜桃后面一个人去京城,如今加上一个六岁的小姜霖,他就更是犹豫了。 可他也不能留下,他得早些时候和萧珏一道回京,把前头的事情处理好,还得把沈家的旧宅收拾出来,不然到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萧世南干脆就道:「二哥不用忧心,你和小珏先回京去,我留在这里陪嫂子他们一道。」 这当然是好办法,萧世南虽然性子有些不稳定,到底也是十六七的少年人了,又会拳脚功夫,有他帮衬着姜桃,总不至于让人不放心。 姜桃有些犹豫道:「让你陪着我岂不是等于你要晚回京城?你不想早点回家吗?」 萧世南当然是想的,一路上就属他最高兴了,不然也不会轻狂得没边跑去玩粪车。 「不碍事,」萧世南笑着摆摆手,「四五年都过来了,还在乎这么几天?」 他这为旁人着想的态度又让姜桃一阵揪心,她转头看向沈时恩,沈时恩理解了她的意思,轻轻一叹之后说:「你和我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第41章 这就是要把英国公府给他弟弟请封世子的事告诉他了。 萧世南疑惑地搔搔头,「啥事儿这么神秘啊?」又转头对着姜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没有事情不能和嫂子说的,不知道为啥二哥突然这么神秘,等听完我来和嫂子说。」 姜桃眼眶发热地点点头。 随即沈时恩带着萧世南出了正屋,去厢房说事。 萧世南不在跟前了,姜桃的泪意上涌,要不是萧珏在场,她得把英国公夫妇痛骂一顿。 萧珏看着她难过心疼的样子,也跟着轻声叹息。 去年他就知道萧世南是假死,跟着他舅舅一道到了僻壤之地当苦役。 后头彻查了一番,他也就知道这些都是英国公的安排。 安排是好安排,萧珏登基之后就想着把沈时恩请回来之后,也得给萧世南一番嘉奖。 恢复世子之位就别说了,本就是应该的,他还想着给萧世南一份实差,还英国公府的这份人情。 但没想到英国公府在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上了折子,给他家幼子请封世子,折子上丝毫不提萧世南还活着这件事,就好像全然把他忘了一般。 若去年萧珏没有亲自去拿小县城一趟,他没见到萧世南,不知道他还活着,或许那折子已经批复下去了。 可他去过,他知道,看到那折子的时候心情可就是五味杂陈了。 两个心情复杂的人坐着都没吭声,没多会儿萧世南回来了。 他面上依旧带着笑,见姜桃和萧珏脸色难看,他还笑道:「这是咋了啊?一个两个都板着脸,怪吓人的。」 他表现地太过轻松,以至于姜桃此时忍不住在想难道是沈时恩临时改了主意,没忍心和他说英国公府的事情? 但后脚沈时恩也进来了,他对着姜桃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说了。 「小南,你……」姜桃斟酌着措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没事!」萧世南笑嘻嘻地往姜桃旁边一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就是个世子的位子嘛,有啥了不起的?我家小珏是皇帝,我二哥是国舅,这些个身份哪个不比我高?有他们罩着我,我还能吃亏不成?再说我才多大啊,不当世子就不当呗,往后小珏抬抬手,多的是我建功立业的机会!」 如巨石般压在心头的一件事被挪开,萧珏轻呼出一口气,弯了弯唇道:「早知道你这般看得开,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萧世南又笑着去挠萧珏的痒,说:「好啊你这么瞒我,还让二哥来和我说。咋的?现在长大了和我有秘密了哦!」 别看萧珏姿态端方的不成,但怕痒这种事是改变不了的,冷不防被他挠了腰间的软肉,他笑得差点气都喘不上来。 两人笑闹了一阵,时辰也不早了,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赶路而来的,尤其第二天萧珏和沈时恩还要去京城,便各自回屋歇下不提。 但睡下之后姜桃心下总有些不放心,辗转到了半夜,沈时恩都睡熟了,她还没睡着,便起身下了床。 她披着衣服出了正屋,姜杨屋里的灯火还没熄,而天井里,萧世南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他素来最是爱热闹的,也很爱说话逗乐子,此时蜷着身子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就显得格外孤单可怜。 姜桃心里软成一片,走到萧世南身边也席地而坐。 萧世南转眼看到是她,又对着她笑了笑。 他那笑容很是勉强,姜桃见了心里又是一阵揪疼。 万籁俱寂的深夜,两人沉默地坐了良久,姜桃忍不住开口道:「这件事上,你爹真不是个东西!」 萧世南方才还眼眶酸涩的,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嫂子,只有你敢这么骂我爹。」 可不是嘛,尽管沈时恩和萧珏都觉得英国公府这事做的不地道,但是英国公把沈时恩从死牢里救了出来,于他有恩,因着那份情,他们两个不好说什么。 姜桃也憋了好几天了,要是萧世南真像他表现得那般浑不在意,她也就一直憋着了。 但这深更半夜的,萧世南这素来睡得最好的却出现在了屋外,一看就知道他还是伤着了。 再不骂出来,姜桃要难受死。 「像你说的,小珏和你哥都疼你呢,那世子咱不当就不当了吧。其实我觉得你那个化名也挺好的。」 当苦役的时候沈时恩化名沈二,萧世南化名沈南。 姜桃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若萧世南真过不去心里那关,还和之前一样,只当沈时恩的弟弟也很好。 沈家满门在老皇帝手下满门都没了,正是人丁凋敝的时候。 英国公府不把萧世南放心上,他们家可不会把萧世南往外推。 萧世南是真的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姜桃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又听他很平静地道:「其实我打小就知道我爹娘偏疼我弟弟,旁的就不说了,当年我爹救出二哥,需要人给他打掩护。那时候我是世子,还挺惹人注意的。其实更好的办法是让我弟弟跟着二哥一道出京……我那时候大概就猜到,我爹是要放弃我了。」 第42章 可是猜到归猜到,真到了知道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无比难受。 「他们放弃你是他们的损失,本我还担心,回京之后你得回家去,咱们一家子不就分开了?如今正好,咱们还在一起住着。前头不是说要是我无聊你带我去玩?这下都不用再约时间了。就是不知道沈家够不够大啊,住的开咱们不?」 沈家是国公府,又出过一位沈皇后,所住的宅子自然是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 而且他们一家子从前在茶壶象的小宅子都能住一两年,换到沈家去当然是住的开的。 姜桃不过是逗着萧世南说话罢了。 「这肯定啊,」萧世南来了精神,说:「沈家比我家还大,有好些个院落就不说了。花园里还有个湖,小时候夏天我最喜欢在里头游泳了。而且湖上还有个水榭,风光自不必说。我还想过要住在那处的,但是二哥非说那地方夏天蚊子多,不适宜居住。其实哼哼……明明是他也喜欢那里,把那里做练功房!」 「他咋那么小气呢?」姜桃同仇敌忾道,「这次回去我就把那里布置起来让你住,练啥功还要特地整个房呢?让他就搁湖边练,蚊子多也先咬他!」 萧世南又忍不住笑起来,但怕打扰到正在用功的姜杨和家里其他睡下的人,他就只能捂着嘴闷笑。 两人聊了会儿回京后家里的安排,萧世南心里的酸涩也消下去了。 他爹娘不疼他就不疼吧,反正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他也有了别的家,别的家人。 而且从前在家的时候,他爹娘虽然也会关心他的饮食起居,但高门大户,事事都有下人代劳,她爹娘事务也多,对他的关心就是让身边得力的下人来多问问,传传话。 不像他后头在姜家过普通人的小日子,日常起居都是姜桃亲自一手一脚地照拂。 说了好一会儿话,姜桃见萧世南是真的放松了下来,还打起了呵欠,就让他回屋歇下。 等看他摸回了自己屋里,姜桃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又去姜杨屋里提醒他该歇息了,而后才轻手轻脚地回了正屋。 她刚走到床前脱下外衣,沈时恩沙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问她说:「小南没事了?」 姜桃之前看他睡熟了,还真当他放心下来,此时听他这么问,就知道他也是挂心着的。 「应该是没事了,他本来就不是心胸狭窄的孩子,我说他家里不疼他就拉倒,咱们家可稀罕他。往后也别回英国公府了,就还跟我们一道住着。他要是愿意,还用化名跟着你姓沈也挺好,你们兄弟齐心,互相也有照应。对了,你家有个临湖的水榭?他说喜欢,我说那里给他住。」 沈时恩好笑道:「你就这么开解他的?」 姜桃上了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身上,说:「不止,我还把他爹骂了一通。」 沈时恩笑出了声,就姜桃这说话的方法,别说萧世南了,他听着都心情变好了。 「那我明天可就走了。」沈时恩笑看着她,期期艾艾地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叮嘱我?或者……舍不得我?」 说着话他就伸手摸向了姜桃的衣带,被姜桃笑着一手拍开,说:「可别闹,一个小院子住这些人,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暗卫,我可没那份心思。」 这话倒说的没错,就现在他们正屋房顶都有暗卫趴守着,沈时恩也就歇了心思,又把她衣带给系好了。 「至于说叮嘱你的,我只希望你平安罢了。」姜桃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人,你想一想我们这个家,一定不要冲动,要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 沈时恩点点头,轻轻捋着她的后背点头道:「我省得,你也和小南、阿杨他们都好好的,八月咱们在京城团聚。」 …… 翌日清晨,姜桃和萧世南送沈时恩和萧珏去了码头。 因为不过只是短暂分开两个月,所以离别的气氛并不算凝重。 萧世南还不忘给沈时恩显摆,说:「嫂子答应我把水榭给我住了,二哥回去后可别忘了给我收拾出来!」 沈时恩只能无奈地说知道了。 分别之前,萧珏解了随身的玉佩递给姜桃,还同她道:「我留了一些暗卫在书生巷,但他们不方便出现在人前。应家要是再来寻麻烦,舅母就拿这玉佩给他们看。」 萧珏的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头还刻着龙纹,稍有点眼力见儿的都能认出这东西的来历。 这玉贵重,代表的含义就更贵重了,姜桃连忙摆手说不敢收。 萧世南帮她接过,说:「小珏给了,嫂子拿着就是了,就算应家没再撞过来,拿着这玉佩去主考官面前走一遭,那啥乡试的解元不就是咱们阿杨的囊中之物了?」 姜桃没好气地笑骂他,「拿小珏的玉佩去挣一个解元,那不是杀鸡用牛刀?臊不臊啊?」 萧世南本就是开玩笑的,这么一打岔,姜桃也就把玉佩收下了。 第43章 码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也就不再多聊,就此分别。 后头等画舫开走了,萧世南和姜桃就回了书生巷。 姜杨依旧是起早贪黑的看书,而且自打见过萧珏之后,那是越发用功刻苦——从前是他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出来吃饭、出恭和小憩,眼下是真的长在屋里了一般,连饭都不出来用了。 但是他念书这方面素来有自己的计划的,姜桃也不好干涉,只能又把药膳汤的方子寻出来,给他变着法子补身子。 就这样到了七月,黄氏带着秦子玉也来了省城。 之前姜桃给黄氏留过地址,她便也租住到了书生巷。 母子两个一见姜桃都红了眼,黄氏是想她想的,秦子玉则是气的。 秦子玉也不知道他娘是不是撞了邪,自打听说姜桃要搬到京城去了,回去就不分朝夕地盯着他读书,但凡他松懈一些,那竹板子就伺候上来了。 过去的一个月他读书下的苦工比过去一年都多。 黄氏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赶苍蝇似的把他赶回去读书,而后就拉着姜桃的手问:「上回分别前你说的到底啥意思啊?我问你来寻你们的是谁,你给我一通指天。这天上来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啊?我想了一个月都没想明白。」 姜桃看她是真的苦恼,便附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语,半晌之后,屋里只听「啪嗒」一声,黄氏从圆凳上摔到了地上。 姜桃连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黄氏颤颤巍巍地坐回去,犹觉得有些腿软。 乖乖,她多长三个脑袋也不敢往那方面想啊! 又过了好半晌,黄氏总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当时姜桃看到萧珏去陪萧世南打架的时候,会吓得面色惨白,站都站不稳了。 这要换成是她,当场就得吓得撅过去! 接受之后黄氏又摸着心口觉得庆幸,庆幸她和姜桃交好,还早早地让秦子玉给姜杨道了歉,把过去的矛盾揭过了。 不然若是照着地龙翻身之前、两家人关系的发展趋势,等姜家人去了京城,偶然想到她儿子干的那点糟心事,抬抬手就能把他们家当蚂蚁按死! 当然黄氏知道姜桃为人很好,并不会滥用权力,但保不齐有人会想拍他们马屁,替他们那么做啊! 溜须拍马这种事可是在哪个阶层都有的。 所以等过了两天,黄氏又在姜桃这处,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寻上门的时候,黄氏眼睛一亮,立刻幸灾乐祸地想到:看吧,不是人人都像她那么好运的,嫌命长的这不就来了! 那天黄氏来寻她的时候,姜桃正在灶房里忙活。 「又祸祸灶房呐?」黄氏在县城里听说了姜桃家灶房被烧没了的事,进了灶房就笑着打趣道。 姜桃也不恼,拿着勺子笑道:「我煮汤还是很稳健的!」 说着她把锅盖掀开给黄氏看,一大锅绿豆汤正咕嘟咕嘟翻滚着。 姜桃说先给她盛一碗尝尝味道,黄氏现在哪里还敢让她忙活,抢着说自己来。 一面盛汤,黄氏一面惊讶道:「你这是煮了多少?」 「十斤绿豆,二斤白糖,全在里头了。」 「煮这么多是要送人喝?」 姜桃摇头笑了笑,说那倒没有的。 她煮这么多绿豆汤除了自家人喝以外,其实就是给萧珏留下的暗卫喝。 早些时候萧珏离开之前给她说了书生巷留了暗卫,姜桃因为除了在烧灶房那天以外并没有见过暗卫,后来日常生活也没见到,慢慢地也就把这桩事给忘了。 但前几天晚上,她家门口来了个醉汉,骂骂咧咧地踹门。 姜桃当时在灶房里给姜杨煲汤,离院门很近,听到响动就立刻去看了,结果她刚走到天井,就看到头顶一道人影飘过,然后院门外头就是那醉汉的闷哼声,不过眨眼工夫,等她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瞧的时候,门外已经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姜桃这才想起来自家是有暗卫的! 后来她再给姜杨准备补汤的时候,想着暗卫日夜守着他们,还得小心避着人,也很辛苦,就会多煮一些,然后在旁边附上字条。 这样等她下回再进灶房的时候,锅里的汤水就都被处理好了,而且还连带着帮她把锅都刷了。 后来她和暗卫达成了默契,字条也不用留了。 这天她起来就觉得天闷的人难受,准备绿豆汤的时候同样把暗卫那份儿给准备上了。 绿豆熬了一上午,软软糯糯的,只是被盛到白色的瓷碗里就会发现汤水有点犯浑发黑,看着卖相不是很好。 黄氏一面吹着热气一面道:「阿桃不是我笑话你,我也不怎么会厨艺的,但是绿豆汤的糖好像得出锅的时候放。还有你这绿豆汤的卖相……你是不是不知道绿豆汤不能用铁锅煮?用铁锅煮了就会这样发黑呢!」 第44章 姜桃:…… 她真的不知道!刚看到绿豆汤发黑她还以为是买到坏豆子了! 黄氏哈哈一笑,觉得平时看着怪聪明的姜桃总在厨艺上犯蠢还怪可爱的。 不过卖相虽不好,甜甜糯糯的绿豆汤口感却不错,黄氏喝了两大碗,姜桃又用砂锅盛出来一份留做家里人用,其他的就还还放锅里,锅旁边还放了一个干净的大木桶和一叠大碗,想着暗卫既然守在家里,应该也能听到方才的话,能明白是给他们准备的。 后头姜桃和黄氏说了会儿话,又从井水里拉出吊着的西瓜,问黄氏要不要吃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被人拍的哐哐作响。 黄氏嘟囔着:「谁啊大白天这么拍人家的门,不知道这附近都是考生啊?」 说着就放了西瓜去开门。 结果门栓刚拔下来,门就被人用力地一下子推开了,也得亏开门的是黄氏,只被撞了个踉跄就稳住身形,换成姜桃那小身板估计得被撞飞。 这做派怎么都不像带着善意来的,跟在黄氏身后的姜桃当即就沉了脸。 等看清领头的年轻妇人头梳高髻,衣着华丽,正是姜萱,姜桃脸上是一点笑也没了。 「你们是何人?大白天私闯民宅?」姜桃压住怒气询问道。 姜萱没理她,蹙着眉头走进了院子,身后给她打伞摇扇的两个丫鬟也立刻跟上。 还有上回姜桃见过的那个许嬷嬷,后脚也跟了进来。 许嬷嬷开口就问:「这是姜杨家吗?」 她们主仆一行人目中无人,傲慢得没边了。 黄氏把姜桃往身后一拉,开口呛声道:「你们听不懂人话怎么的?主人家问你们身份,你们闭口不言。也没邀请你们进组,你们就擅自闯进来了,小心我们去告官!」 姜萱听到这话嗤笑起来,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她脸上的轻慢,「不知你要告哪里的官?」 「自然是告到布政司!」 「那敢情好,前两天布政使夫人还请我去她家品茶来着。」 布政使是行省长官,听着这话,黄氏猜出对方身份不同寻常了。 姜桃拉了一下黄氏,同她解释道:「豆.豆.网。这位是应羿然应大人的夫人,出身宁北侯府。」 应羿然是上一届的状元郎,从寒门学子到翰林清贵,还取了勋贵家的嫡女,虽然没有卫老爷子连中六元那么传奇,但也是名声在外。 黄氏大小是个官太太,对应弈然的名字也不陌生。 这要搁之前,听到对方的身份黄氏虽然气愤他们在姜桃面前这么无礼,但情势比人强,她多半得认怂,但是她知道姜桃家今非昔比了,就半点儿也不带怕的。 状元夫人算个啥?给姜桃提鞋都不配! 这么想着,黄氏叉腰气势不弱地反击道:「状元夫人咋了?状元夫人能大白天私闯民宅?」 姜萱没回她的话,只对着徐嬷嬷扬了扬下巴,徐嬷嬷会意,转头喊了人捧上来一堆礼物。 「这个月月底我家设宴,到时候早些来。」 说完这话,姜萱嫌恶地打量了这小宅子一眼,用帕子捂着嘴就准备离开了。 姜桃都给气笑了,她问:「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徐嬷嬷帮着答道:「我们太太特地来邀请你们家去赴宴,听不懂人话怎么的?」 姜桃轻笑一声,不徐不疾地道:「人话是听得懂的,不是人的话却是听不懂的。」 姜萱本是懒得同她和黄氏搭话的,听到她话火气就上来了,也不再假模假样地让徐嬷嬷带她传话了,柳眉一竖就呵斥道:「你这人怎么说的话的?不过是个秀才人家罢了,我特特亲自上门来请你,你别和隔壁那贺家人一般不识好歹!」 姜桃凉凉地道:「夫人这‘特特上门来请’的好意……我见识浅薄,倒不知道谁家上门来请人赴宴是如土匪一般破门而入,又如同施舍一般送礼。您这份好意还是收回去吧,我们小门小户承受不起。」 徐嬷嬷虎着脸道:「我们太太可是……」 姜桃摇头笑道:「我管你家太太是谁?我都说了承受不起。」说着又捂着胸口道,「我这身子骨可不怎么好,嬷嬷要像上次呵斥贺家娘子一般呵斥我,我可是要吓得倒地昏厥的。到时候怕不仅辜负了您家的好意,得是结仇了!」 姜萱闭了闭眼,想平息心中的怒火,但姜桃这不紧不慢说话的口吻,这脸上要笑不笑的样子都让她觉得格外熟悉,也格外得惹人生厌。 「还不走咋的?」黄氏推着那几个捧着礼物的丫鬟出了门。 那几个丫鬟都很畏惧姜萱的,没有她的命令本是不敢动的,无奈黄氏手劲儿实在大,她们几个被半推半拉的,根本抵挡不住。 「姜杨何在?」姜萱面无表情地道,「我听说姜杨并没有娶亲,你能代替他拿主意?别是姜家什么下人,在这里糊弄我。」 姜桃看她有怒发不出的样子心情大好,道:「我是姜杨的姐姐,他现下不在家。」 第45章 徐嬷嬷开口道:「上回我去贺家,那姓贺的书生不在家。今遭我们太太特地来你们家,你家姜杨又不在家?」 这还真是凑巧,姜杨日日都在家里看书的,同窗聚会都不知道推了多少,今天的聚会是对方请了三五次,实在推不掉,他才和贺志清一道去的。 姜桃耸耸肩,「不相信拉倒,请吧。」 姜萱怒道:「他不在我就在这处等他,我看你们谁敢碰我?!」 姜桃还真敢,但是姜萱旁边还有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她要是伸手去碰姜萱,估计自己敌不过她们。 难不成这会子拿出萧珏的玉佩? 这自然是能立刻让姜萱她们滚蛋。 但是姜桃之前只把自家的事和黄氏说了,对其他人没有透露半个字,就是不想招摇过市。 而且马上就是乡试,眼下她拿出御赐之物,难说会不会惹事出来——不论是有人因为他们家的身份,暗中操作,提高姜杨的名次,还是没有那种操作,却惹来旁人对姜杨的成绩真实性的猜疑,都是姜桃不想看到的。 「阿桃你还同她废话个啥?」 黄氏上去一手拉住徐嬷嬷,另一手拉着一个丫鬟,再踹了另一个丫鬟一脚,就把她们轰了出去。 「你们欺人太甚!」 姜萱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亲自来请个小小秀才赴宴,对方非但不领情,还居然敢对她的人动粗! 「您是自己走呢?还是我动手?」姜桃抿唇笑了笑。 「粗鄙之辈!」姜萱看了膀大腰圆的黄氏一眼,自己提着裙摆就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到了门外,看黄氏和姜桃都没追出来,徐嬷嬷把腰一叉就要骂街。 姜萱也是气的不轻,但她们闹出的动静已经惹来附近其他读书人家的注意,纷纷打开门来张望,再在姜家门口被人当猴戏看,她真是半点面子都没有了! 对着出来关门的姜桃,姜萱指着她只道:「我记住你了。」 她是侯门嫡女出身,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骄矜的味道。现下她虽没说什么狠话,但这寥寥数字里透出的威胁意味颇为唬人。 姜桃丝毫不显惊惧,只笑道:「那您可得记好了我。」 记着呗,下回她们再见到估计得是在京城,姜桃还挺期待的。 而此时姜家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几个身穿短打、打扮成脚夫的年轻男人正在分着喝绿豆汤。 「头儿,沈夫人待我们这般好。她这么被人欺负,咱们这么干看着不大好吧?」 暗卫也是人,虽然都是打小就被训练起来的,但这大热天不分日夜地在暗中保护人到底是辛苦的。 不过他们素来做的是这种活计,虽然辛苦也习惯了。 可他们没想到之前帮着姜桃赶过一次醉汉之后,姜桃就每天都给他们准备汤水。 汤水或许不值钱,但确实缓解了他们的辛苦,而且高门大户主人家给下人脸面,就会赏自己吃剩的吃食给下人。对比起来姜桃亲手熬的汤水,那就更是礼轻情意重了。 暗卫大多出身不高,并不会看不上那些,反而觉得这充满了烟火气的姜桃格外可亲。 领头的年轻人闻言就道:「别忘了咱们的任务,咱们只是保护沈夫人。那状元夫人并未伤害到她。」 那问话的暗卫嗫喏了两下嘴皮子也没敢多说。 绿豆汤清热解毒,虽然不是冰镇的,但大热天喝上一碗也能舒服许多。 几人喝过一碗发出了一身热汗,那从姜家拿出绿豆汤的暗卫又提着一个大桶去了别处,分发给其他人。 过了半晌,那领头的年轻人说去出恭,让下头人警醒些。 随后他离开了书生巷,足见轻点,几个闪身之后,他便出现在了姜萱回程的路上。 姜萱坐在自家的马车里,丫鬟捧着冰鉴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马车里没有旁人,姜萱也不用再注意什么姿态,她烦躁地一挥手打翻了冰鉴,骂道:「吃吃吃,我让人丧家犬似的赶出来了?还有心思吃喝?!」 丫鬟立刻噤了声,缩到了马车角落里。 徐嬷嬷脸色不善道:「太太既然也气恼,方才怎么拉着我?姜家那般无礼,老奴就见不得他们那张狂劲儿!」 姜萱恨的咬牙切齿,清秀的面容都显得有些狰狞。 方才没有发作,倒不是她真的好涵养,而是前头她把柳氏送去的礼物扔了那事,不知道怎么就在读书人之间传开了。 读书人看着都知书达理的,但是骂起人来是格外不留情。 他们倒不至于说姜萱这妇道人家的坏话,就说应弈然得势了就飘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翰林清贵呢?!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做派,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应弈然起初还不知道姜萱把柳氏送到后宅的礼物扔出去的事,当时他和贺志清在前院说话,气氛还挺融洽的,直到骂他的文章都被递到他眼前了,他才去质问姜萱。 第46章 姜萱也不怕承认,说:「就是我扔的怎么了?贺家送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不是成心给我添堵么?我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留面子?」 应弈然气的脸都白了,指着她道:「学政是我老师,贺志清是应届学子,他家若是送贵重礼物才是于理不合!」 「那我可管不着,反正那些个粗俗低贱的东西送到我眼前就是侮辱我,我还留人客客气气地说话就是给她脸了。」 「你看不上那些土特产,回头私下里随便处置了不就好了?至于在人眼前扔了?」 「我想扔就扔,还非得偷偷扔?不就是一届书生,至于你同我发这么大的火?」 他们两个,一个是出身贫苦的寒门状元,一个是何不食肉糜的勋贵嫡女,想法本就是南辕北辙。只是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各过各的,倒也没有这么针锋相对过。 后头应弈然气的狠了,放下狠话道:「你看不上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看不起寒门书生,那心里应该也是看不起我的吧?行,等回京去了,咱们就和离!」 本朝民风开放,和离之事并不算罕见。 但姜萱是不可能和离的,她和她娘是最好脸面的,而且应弈然虽然出身低微,但拜了好老师,早些时候还到御前宣讲过,小皇帝对他还算喜欢,褒奖了他几句。 宁北侯府听着是个上流勋贵之家,但京城有两大纨绔,一个是好女色的安毅伯,另一则就是附庸风雅的宁北候。 宁北候身上没有实差,花钱如流水地去买字画古董,早就把偌大侯府给掏空了。 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发妻死后,娶了富商之女为继室,图谋的就是继室的嫁妆罢了。 但姜萱她娘的嫁妆终归是有限的,过了这么些年也不剩什么了,俨然成了上流豪门的笑话。 姜萱若是和应弈然和离,先不说宁北候得怎么怪责她,往后是不可能再寻到这么好的亲事了。 所以姜萱只能服软,回头让徐嬷嬷来请柳氏去赴宴。 徐嬷嬷是她娘的陪嫁,后头又跟了她,在府里也是半个主子,本以为那柳氏该一口答应的,没想到却是无功而返。 一连好些天,应弈然都没踏足后院一步。 姜萱觉得这么下去实在不是办法,这才纡尊降贵地亲自来了一趟书生巷。 她想着贺家夫妻委实是个小心眼的,揪着前面那一点不值一提的不愉快不放,她也放不下身段去亲自去道歉,不如就把院试头名姜杨喊到家里做客——反正都是读书人,她觉得如果姜杨能让给他们家说句好话,怎么也能堵上其他人的嘴。 然后没想到就踢到铁板了,她进门连礼物都没放下来就让人轰了出来。 比起直接动手的黄氏,姜萱觉得不急不躁的姜桃更让人生气,就好像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而自己不过是个挑梁小丑罢了! 而且她那抱着双手似笑非笑的样子更让姜萱想到了自己那化为黄土的嫡姐! 她眯了眯眼,问徐嬷嬷道:「方才那胖妇人唤姜杨她姐姐做什么,阿桃?」 徐嬷嬷仔细一回忆,说:「好像是这么喊的。」 姜萱直接把手边的小桌掀翻了,「先不论她今天对我做的事,光她叫这个名字她就该死!」 徐嬷嬷忙劝道:「太太莫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就是个秀才家的小娘子,要她的性命不就是抬抬手的事儿?只现在不好轻举妄动,那些个读书人都盯着咱们家呢。」 徐嬷嬷都知道的道理,姜萱自然更知道,不然之前也不会那样就善罢甘休。 「来日方长,早晚我……」 姜萱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拉车的马嘶鸣一声,突然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她直接在马车上栽倒了。 徐嬷嬷也摔了个倒仰,忙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惊慌道:「马也不知道怎么受惊了,得亏这路段上没什么人,我这就把马拉住!」 姜萱可不管受惊的马会不会踩踏到路人,气急败坏地让车夫赶紧放慢速度。 而就在这时,几道轻微的破空声之后,车夫手里的缰绳突然断了。 受惊的马儿嘶鸣着继续往前奔跑,而马车断开了和马的联系直接倾倒了,坐在车窗边的姜萱直接从小窗飞了出去…… 她梳着高髻,身穿华服,突然飞到路段中央摔了个大马趴,立刻就吸引了街道两边商铺里的人的注意。 「噗!」 也不知道谁先笑出来的,其后其他人都争先恐后的哈哈笑了起来。 挎着菜篮子、刚买菜回来的柳氏也在目睹这一状况的行列里,怕姜萱认出她,她躲在人后看了一阵,见姜萱恼羞成怒地爬起来了,忙捂着嘴笑着跑回了家。 …… 姜桃这边,赶走姜萱等人之后她就笑起来。 虽然现在姜萱耀武扬威的,并没有在她手里吃到什么苦头,但是她这上门寻衅的举动都被暗卫瞧在眼里了啊! 第47章 暗卫办事那么仔细,到时候事无巨细地往萧珏面前一报—— 加上上回萧珏亲眼见到和亲耳听到的那些,都不用她再特地上眼药的,足够应弈然和姜萱喝一壶的了! 黄氏见她笑,还奇怪道:「被人欺负到头顶了,你怎么还笑啊?照我说你就该直接亮明身份,啥状元夫人的,都得乖乖给你跪下!」 姜桃摆摆手,说:「急什么?来日方长的。」 而且今天她也没吃什么亏,姜萱已经气得直跳脚了,等下回见面说不定姜桃还得给她赔礼道歉,想想就让人通体畅快! 两人说着话,柳氏带着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姜桃起身去给她开了门,柳氏就把方才看到的事同她说了。 「你没看见太可惜了,那应夫人从车里飞出来摔了个大马趴,太可笑了哈哈哈!」 「人坏自有天收呐!」黄氏笑着骂道,「她活该!」 柳氏和黄氏早先在姜桃的引荐下互相认识了,两人都是爱说话的开朗性格,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也成了朋友。 柳氏听她这话就觉着不对了,止住了笑问怎么回事? 黄氏就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她,恨恨地道:「得亏是我正好在,不然她们那么些人,阿桃这细胳膊细腿的,还真奈何不了她们!」 姜桃也跟着点点头,若不是恰好黄氏在,不然她今天懒得同姜萱她们掰扯,可能非得亮出萧珏的玉佩才能善了了。 柳氏已经在姜萱手下被欺负了两次,只她自己便也罢了,但没想到姜桃这么好脾性的,姜萱还要带着人欺负到头上。 后头午后贺志清回来了,柳氏立刻就把上午的事情说了。 贺志清听着觉得不妙,转头就去和姜杨商量。 姜杨也听说了白日的事,正面色如常地在屋里看书。 「那应夫人着实气人,但先不提那个。学政是应大人的老师,你说咱们两家都和他们交恶了,后头的乡试……」 姜杨面色不变地抬眼道:「贺兄想的太多,本朝只在开国未定的时候出现过一次科场徇私舞弊,后头让高祖察觉了,把那些个涉案官员的九族都诛了。你觉得学政会因为他学生的夫人,冒那种险吗?」 高祖虽然过世多年,但那些雷霆手段余威犹在。 「再说贺兄和应家的梁子不就早就结下了?现在担心也没用,有这个工夫不如多看会儿书。」 院试之后贺志清看姜杨还那么刻苦,出去应酬了几天之后也知道不能掉以轻心了,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关门读书。 今天他和姜杨出去聚会,才知道之前姜萱把柳氏的礼物扔出来的事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贺志清知道后都懵了,应弈然是他濡慕的对象,那事他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大肆宣扬,只和几个有交情的人说了,提醒他们去拜会应弈然的时候准备礼物要仔细些。 没想到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发酵,应弈然俨然成为了这届学子口诛笔伐的对象。 他惴惴不安地回了来,又听柳氏说了白日的事,可不就急了嘛! 不过姜杨说的很有道理,梁子是结下了,虽然他不是故意的吧,但确实是他和人说的。现下担心那些也没用,有那操心的工夫不如多读会儿书,等中了举人,算是半只脚踏进了仕途,便也不用再这么战战兢兢了! 临回去之前,贺志清还和姜杨竖了个拇指,说:「愚兄虽然长你几岁,但性情却不如你沉稳,实在惭愧!」 他是知道姜杨有多尊敬他姐姐的,本以为姜杨就算不惊慌也会气恼,怎么没想到他这么能沉得住气。 姜杨看着他弯了弯唇,他不是沉得住气,而是更奇怪的事都经历过了,今天这一桩实在不算什么! 而且他知道自家姐姐没吃亏,而且山高水长的,找补也不急在眼下一时。 现下是他姐夫,还有他姐夫那外甥不在,等考完乡试去了京城,到时候再论短长也不迟! 如姜杨说的那般,学政是不会因为姜萱去为难姜杨和贺志清的。 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胆子,只说姜杨和贺志清两个一路考出来都真才实学的,学政很看好他们两个。 学政本就是爱才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应弈然还是个小举人的时候就把他收为学生。 姜萱在街上闹了那么大的笑话,一传十十传百的,都知道她那是去书生巷回程的时候出的事,再一打听她干啥去了? 好嘛,她闯姜家的事情也被宣扬出来了。 学政知道了就把应弈然喊到跟前,指着他气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特地带着你出京,是借机让你在学子之间扬名,建立人脉!你倒好,纵着你夫人胡来,折辱了一个贺家不够,还上姜家去寻衅,这是要把这届学子都得罪个遍吗?!」 应弈然在家里还能对着姜萱发火,对着恩师可不敢强辩,只能老实认错。 学政烦躁地摆摆手,说:「都说娶妻娶贤,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第48章 后头回了家,应弈然板着脸去寻姜萱。 姜萱也正是气不顺的时候,在书生巷被人轰出来虽然丢脸,但是起码没什么人看到。在大街上从马车里飞到街上,看到的人可不少,更别说她还受了伤,摔得鼻青脸肿的! 两人再次爆发争吵,冷战了好些天都不见好转,姜萱也实在放不下身段去道歉,干脆让人打了包袱提前回京去了。 可刚回京,姜萱还没来得及回娘家诉苦,就听说了一个爆炸性消息—— 沈家平凡了,沈时恩活着回来了! 沈时恩本以为自家平反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没准到姜桃来京城都没办完。 但殊不知沈家当年是被一众和他家交往甚密的文臣检举揭发的,所谓铁证也是承德帝让人捏造的。 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那些揭发他的人也在承德帝驾崩前得被他授意,萧珏一说要翻案,那些污蔑沈家的证据不要钱似的往他眼前递送。 六月下旬舅甥俩回的京城,不到八月沈家罪名就已经平反了。 沈时恩袭承了国公爵位,沈家兵权重新回到他手里,他的父亲和兄长还被追封为了异姓王。 一时间沈家又成为了多年前那个最受人关注和追捧的上流豪门。 姜萱就是在这时候回的京城,听到消息的时候人都懵了。 当然因为懵的人不在少数,但宁北侯府和别人家不同,他们家曾经和沈时恩定过亲,差点就结成亲家了。 当时还很多人都说宁北侯府运道好,上流豪门里的破落户,居然得到了沈家的青睐。 但侯夫人容氏和姜萱却只觉得屈辱,因为当时沈皇后授意要和她们结亲的时候,母女俩都以为沈家看中的是姜萱,乐得颠颠地就把姜萱的庚帖就递了上去。 没想到后头母女俩就遭到了沈皇后的申斥,说她明明说的是大姑娘的庚帖,她们这是糊弄谁呢? 宁北侯府的大姑娘是宁北候原配生的姜桃,打她七八岁的时候容氏就把她困在府里,日常不许她出门的,对外也对她绝口不提,他们自己家都把姜桃当透明人,外人知道她的就更少了。 怎么也没想到沈皇后看上了那么个病秧子。 那会子容氏都撺掇着宁北候给姜桃相看亲事了,看的正是小举人应弈然,就差下聘了。 但沈皇后都发话了,宁北候战战兢兢地让容氏别再捣乱了,对外只说应弈然是给姜萱相看的亲事,前头只是庚帖递错了,然后把姜桃的庚帖递了上去。 那时候知情人都把姜萱当成个笑话看,姜萱只能闭门不出,怨气怒气无从发泄的时候只能去找被关进绣楼的姜桃。 也只有消息闭塞的姜桃还傻傻地以为那亲事是姜萱换给自己的,尽管姜萱知道等她嫁到国丈府就会知道真相,但还是很享受见到她那惶恐不解的样子。 后来沈家就被冠上谋逆的大罪满门抄斩了,宁北候唯恐姜桃给家里惹上祸端,连夜就把姜桃送到了庵堂去。 沈家树倒猢狲散,多得是急着撇清关系、落井下石的人家。 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容氏就把姜桃的落脚点透露给了他们。 没过多久,姜桃所居住的庵堂就发生了一场诡异的太火,烧的她尸骨无存。 又过了三年,应弈然高中状元,姜萱成了状元夫人,心中的郁气总算一扫而空,特地选了姜桃的忌日去了那庵堂一次。 她要让姜桃做鬼都不得安生! 其实姜萱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么憎恶姜桃,也许是像徐嬷嬷背后说的那样,姜桃命带不详,不然怎么她病恹恹的长到了那么大,而她母亲生下三子二女,却只活了姜萱兄妹两个?! 或许是教她们规矩的嬷嬷私下里议论,说姜桃虽然不得侯爷侯夫人的喜爱,但到底是正经贵女出身,规矩模样都没得挑,不像姜萱,商户女生的,人前看着倒还成,但骨子里却是和姜桃不能比的…… 亦或许只是姜桃差一点就嫁去了国丈府,而姜萱却得拾她的牙慧,嫁给了一个寒门书生。 到现在,她和应弈然过不到一处,还是怨怼姜桃,觉得是应弈然心里放不下姜桃,才那般对待她! 没想到她不过离京数月,沈家又立起来了。 没两天宁北侯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旁人都可劲儿地打听姜桃的消息,问当年定了亲之后沈家没退亲,你家大姑娘这几年嫁人没有啊?没嫁人的话是不是送去庄子或者庵堂里修养了,可得赶快把人接回来! 也不怪外人不知道,宁北候对子女本就不怎么上心,当时沈家出了事,他生怕被牵连,死了个姜桃他也不心疼,连丧都没发,更别说建坟冢立牌位了,全然只当家里没有过那么个人。 问的人多了,宁北候只能对外宣称姜桃早些年病逝了,只是因为年岁小又没嫁人,所以不好大办而已。 外人不知就里,听到那说法还挺可惜,心说好好的怎么就病逝了呢?现在皇位上坐着的是沈时恩的亲外甥,沈家的地位比从前只高不低,宁北侯府的姑娘要是还活着,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 第49章 外人都能想到,宁北候如何想不到? 他难受地好几天没睡好,想起来了就和容氏念叨,说:「阿桃多好的孩子啊,当时怎么就让你送到庵堂去了?咱们家又不缺她一口吃的,要是好好地把她养到现在……咱家再也不用担心往后了!」 容氏面上不显,老老实实地听他念叨,心下却在冷笑:还多好的孩子,怕是他这当爹的连姜桃长什么样子都忘了。还养到现在,当年沈家事发,急着把姜桃送走的可是他这亲爹! 现下后悔了能行吗?姜桃的骨灰都寻不到了。 等宁北候念叨够了,容氏就开口劝道:「是那孩子福薄,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不过侯爷也不必这么难受,阿桃虽然没了,但当年的亲事还是作数的,咱家不还是沈家的半拉姻亲吗?总比旁人亲近的。」 宁北候一想也有道理,后头甚至还想着从旁支里过继其他姓姜的、和姜桃有相似之处的姑娘送到沈家去。 万一合了沈时恩的眼缘呢? 他不是还能当沈时恩的岳丈?! 这时候姜萱回来了,听说了沈家的事她急急地回了娘家。 一见到容氏,姜萱第一句话就是:「当年要不是爹非把给姜桃的亲事挪到我头上,现下我不就能嫁到沈家去了?」 上流圈子姐姐死了,妹妹去给人当继室的事很是平常。但现下她都嫁人了,自然就没有那种可能了。 容氏看她也眼红地头脑发昏了,就提点她道:「谁能知道沈时恩没死,沈家还有起复的一天?难不成为了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一直让你守在闺中?你都嫁给女婿这么些年了,想那些做什么?女婿眼下虽然只是个小翰林,但读书人清贵,日后若能入职内阁,那也能位极人臣……」 「还日后呢?」姜萱想到应弈然对她的态度就气得抹泪,「他还要说和我和离呢!」 容氏便连忙问她这趟出京发生了什么事? 姜萱抽抽噎噎地讲了,讲完她被容氏骂了一通。 「从前在京里,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有些分寸,怎么去了外头就那么张狂?读书人的脸是你说打就能打的?不怪女婿那么生气!」 要搁以前,姜萱还是很听她娘的话的,不然按着她那性子,不会这些年都过得那么顺利。 可眼下她被沈家的事弄的心烦意乱,当即就驳嘴道:「怎么娘也怪我?那柳氏送的什么粗茶腊肉粽子之类的粗俗东西,别说我看不上了,就是给府里的下人都不碰的。还有那姜杨的姐姐,我纡尊降贵地亲自去请,她直接把我轰了出来……我还在街上出了那么大的洋相。娘不心疼我,还来怪我?」 容氏见她还要犟,就说:「怪不怪的我也不多说,反正沈家的事与你无关,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两天你安心在家里住着,等女婿回来我设宴招待他,你同他服个软道个歉,事情也就过去了。」 姜萱恨得咬牙切齿的,但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爹给姜桃修建风光的衣冠冢,看着一个旁支的和姜桃有三四分相似的女孩儿被接到了家里。 而此时,时间已经进到了八月,乡试开考近在眼前。 乡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每一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 初八就要入考场,前一天晚上,姜杨把秦子玉喊到了家里。 秦子玉被黄氏压得一直关在屋里读书,被黄氏拉到姜家,姜桃见了他都差点认不出他——他从前是很贪靓的,把自己捯饬得精精神神的,乍看过去就是个翩翩少年,不听他说话绝对不知道他个性恶劣。 而眼前的秦子玉瘦了大一圈,面色发白,眼底下一片浓重的青影,再也没有什么风度可言。 姜杨喊他进书房,他还老大不愿意地直嘟囔。 黄氏就骂他,说:「你这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蒜呐!前头磨着我,想让我开口让阿杨指点的不是你吗?!」 秦子玉老脸一红,「可那不是之前吗?这都明天就开考了,现在说啥不都晚了?」 姜桃拉了黄氏一把,让他给秦子玉留点面子,然后开口同秦子玉解释道:「前两天卫先生才让人送了一些资料来……」 听到卫常谦,秦子玉眼睛一亮,再也不发牢骚了,小跑着去了姜杨的屋。 姜杨其实早就在研究学政的喜好,做这种研究的不在少数,但大多数人研究这些是变着法地想给学政送礼,他不同,他是研究学政在学术上的偏好。 每年科考虽然考的都是四书五经,但出题人的偏好不同,题目的倚重方向自然也不同。 本他也没有什么把握的,后头卫常谦送了资料来,他才确定自己研究的方向没错。 他分享给了贺志清一份,看在黄氏的面子上,又把秦子玉喊过来了。 就像考前学霸给学渣划重点一样,他和贺志清给秦子玉划了一片,三个人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夜。 初八那天,三人被家人送进了考场。 第50章 本来柳氏是很紧张的,之前院试她就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的,但姜桃和黄氏心态都很好。 姜桃是平常心,反正姜杨这次只是去试一试,考中当然好,考不中就下回再接再厉。黄氏则是觉得秦子玉考不上,就是陪练嘛,他自己没那个本事,她这当娘的在外头再着急也不顶用。 柳氏被她们两个安抚住,这才勉强稳住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八月中下旬,乡试总算结束了。 结束那天姜桃她们一大早就去接人了,姜杨和贺志清精神头看着倒还成,只秦子玉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连路都不能自己走了,被他俩搀出来的。 别看黄氏平时损他打他,把他当块叉烧似的养,真看到了他这样子,还是心疼得直掉眼泪。 三家人各自接了人回去。 到底是真的辛苦了,姜杨回去后先吃了顿饭,泡澡的时候直接就睡着了。 还是姜桃守在外头一直没听到水声,让萧世南进去看了才让他帮姜杨擦了身子,抱到了床上。 其后三天,姜杨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姜桃担心起来,后来从黄氏和柳氏嘴里听说贺志清和秦子玉也是那样的,而且能吃能睡就算好的了,其他一些身子骨弱的,回去后直接病得下不来床了。她这才放心一些。 八月桂花飘香之际,乡试放榜了! 放榜那天姜桃没去,一来是姜杨还没恢复元气,没人在家看着她不放心,二来是提防着人看到名次来榜下捉婿!最后就是乡试的报喜和放榜是同时进行的,就算足不出户,考中了也不愁不知道。 黄氏和柳氏就住在两边,见她没出门,就一起来了姜家,和姜桃一道等着听信儿。 午时贴榜同时,报喜的队伍也出发了。 书生巷这时也热闹起来,不知道谁大吼了一声—— 「开始报喜啦!」 随后只听街外锣鼓齐鸣,「报,青州府益都县秦子玉秦老爷高中乡试第一百名!报,青州府益都县秦子玉秦老爷高中乡试第一百名……」 报喜是倒着报,从末尾往前报。 王氏猛地听到这报喜声,腿软地差点栽倒。 「阿桃你快掐我一把,我是不是在做梦!」 姜桃笑着扶了她一把,「您先别晕,报喜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快准备好赏钱!」 黄氏只能自己掐了一把,感觉到痛了就连忙让丫鬟搀扶自己回家去喊秦子玉。 秦子玉还在睡呢,前头他在考场里不舒服,虽不至于生病,但回来后让她娘请大夫给他开了几副安神的汤药,汤药一吃觉就格外多。 被黄氏喊起来,说他考中了乡试第一百名,秦子玉和她一样的反应,揉着眼睛嘟囔着说:「今天这梦做得好真实啊!不过往常做梦都是考中解元,这一百名也忒难听了点!」 黄氏一个爆栗敲在他头顶,说:「你一次就考中了举人还嫌名次差?赶紧给我起来,一会儿报喜的人上门来讨赏钱,你还在床上躺着像什么话?!」 秦子玉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发梦,晕晕乎乎地套上衣服,晕晕乎乎被拉到了卧房外头。 没多会儿报喜的人就到了秦家门口,黄氏拿着个大钱袋子乐呵呵地分赏钱——别看她嘴里说着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但其实早在放榜前就准备好了赏钱,私心里还是希望自家儿子和他爹一样能走个狗屎运。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等这边送走了人,外头街上骑着快马报喜的人已经报过了五六十人。 黄氏喜气洋洋地又过了来,想说秦子玉都能中,姜杨和贺志清就肯定不用担心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种事不好随意打包票的,就也没提。 在一声声的报喜声中,姜杨和贺志清的名字总算出现了。 两人一个第三,一个第四,又正好挨在一起。 柳氏呼出一口长气,死死捏着的拳头总算是松了开来。 她对姜桃和黄氏笑了笑,起身回了自己家准备赏钱。 姜桃刚开始确实是平常心,但后头那报喜声一声高过一声,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虽不至于像柳氏那样脸都惨白了,但也是心跳得飞快! 眼下总算尘埃落定,她笑着去喊姜杨。 姜杨是真的长在书房里了,元气还没恢复还想接着看书,家里也就姜桃说得动他,这才只是靠在床上看,没像之前那样日日在桌前点灯熬油。 他也听到了外头一声高过一声的报喜,一直没报到他的名字,他也不是不紧张的。此时人放松下来,瞧着也更精神了。 他起身穿衣洗漱的时候萧世南抱着小姜霖回来了,进了屋萧世南把小姜霖往地上一放,擦着满头的汗水就道:「那榜前的人也忒多了!我早去了那么些时候都没挤进去,还是听到了报喜才知道阿杨中举的!」 黄氏还在姜家,乐呵呵地问:「阿杨那么聪明才考中第三名,解元和亚元你知道是谁不?」 第51章 解元和亚元的报喜照理说就在姜杨之后,但这边没想到动静,就是他们两人都不住在这附近。 萧世南咽下一口冷茶道:「回来的时候听到了,解元是卫家的卫琅。亚元姓杨,叫什么我倒是没记住,是没听过的名字。」 「卫琅啊,」黄氏了然地点点头,「这倒并不意外。不过我本以为阿杨怎么也得是亚元的。」 姜杨这时候进了正屋,道:「亚元应该是东昌府的杨益之,他也是有才之人,不过为人有些孤僻,不和学子来往的,我也只是听过他的才名,没见过他的真人。」 说着话,报喜的队伍过来了,姜桃和柳氏都站在门口派了赏钱,没多会儿贺志清和秦子玉也都过来了。 贺志清见了姜杨就笑,说:「怎么前头你考第一,我就考第二。今遭你考第三,我就考第四呢!合着我次次都得矮你一头?让人怪不是滋味的!」 姜杨笑着对他拱了拱手,说:「头名解元,次名亚元,三四五名都是经魁,我同贺兄是一样的。」 两人相处了几个月,惺惺相惜,成了真正的朋友,贺志清也不是真的泛酸,笑着打趣两句也就不提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黄氏瞪了秦子玉一眼,秦子玉老老实实地给姜杨鞠了个大躬道谢。 姜杨侧身避过并不受他的礼,黄氏就笑道:「阿杨受着吧,都是应该的!」 姜杨摇了摇头说:「您言重了,考前我不过给子玉兄押了一下方向,也只押中了不到半数。他此番中举,是他自己的本事。」 姜杨也不是谦虚,而是说真的。 他又不是出卷人,又不会读心术,卫常谦送来的资料也只是参考,他押中的题实在有限。 如果按着现代的百分制来算,他划的重点最多是让本来能考五十分的人,勉强考个及格。 作用其实是有限的。 秦子玉能考中其实还多半是靠他自己,他本来天资就不差,虽比不得姜杨、贺志清他们,更不能和卫琅那样的天纵奇才相提并论,但在同龄人中也是佼佼之辈,当年在学塾的时候,举人先生最看好的就是姜杨,后头就是秦子玉了。 不过他虽然天资不差,但是心性却有些欠妥,通俗的说就是容易分心,坐不住。 不然按着他那天资和优渥的读书环境,他不会考两三次才中秀才。 也是歪打正着,黄氏年头上开始对他施行棍棒式的高压教育,还真把他的性子给定住了。 如此用功了八个月,加上考前姜杨推了他一把,他自己运道也不差,正正好考中了第一百名。 黄氏想不到那些,她就觉得是姜杨最后的提点很顶用,不然他儿子考到快二十才中秀才的人,能一次性考过乡试嘛?! 要不是知道姜家今非昔比,啥都不缺了,黄氏恨不能分一半身家给姜桃姐弟做谢礼! 知道成绩之后他们三家人就该分开了。 贺家夫妻要回府城,黄氏要带秦子玉回县城,姜桃则和姜杨商量,看他准备下一步如何。 姜杨中了举人肯定是要去京城备考的,但是去之前还得回一趟槐树村,把这大喜事和姜老太爷、老太太分享,要去和恩师卫常谦道谢,还得把前头没办的流水席给办上。 姜桃已经为了他在省城滞留了那么久,他也不舍得她再奔波,就说只自己回去就好,等家里的事情结束他就上京去找姜桃汇合。 姜桃本还有些不放心,黄氏就同她道:「阿杨和我们一道回去,等你家的事情处理完,我家子玉也该上京了。到时候我肯定把他全须全尾地交到你手上。」 黄氏和姜桃的关系好得没话说,她又对姜杨感激的不行,有她看顾着,姜桃自然放心。 于是姜桃和姜杨就此分别,带着萧世南和小姜霖出发前往京城了。 姜桃前头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虽然从前在京城生活过短暂的一辈子,但去京城的路途却很陌生。 萧世南就更别说了,十二岁出的京,四年过去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 这时候暗卫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出发的前一天暗卫给他们包下了一只船,留了字条让他们隔天早上去码头。 等姜桃他们上了船,暗卫们这才现了身,姜桃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家一直有十来个人看顾着。 这一小队暗卫的头领是个二十左右的高瘦青年,面容虽然生的普通,但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劲儿。 暗卫的名字不能对外说,姜桃知道他姓奚,本来她尊称他一声「奚统领」,但她如今身份贵重,对方不敢受他的尊称,姜桃就干脆喊他小奚。 这喊法听着有些女气,奚云私下里没少被下头的人笑话。 可笑话完,其他暗卫看到姜桃沿途买吃喝的时候,总是不忘给他们捎带一份,又因为只知道奚云的姓氏,她总是笑着喊「小奚」,然后把那些吃的喝的交到他手上,托他分发给其他人,顺便也会关心他两句……他们就泛酸了。 第52章 唉,早知道他们也把自己的姓氏通报上去了——都是自小离开家人的,哪个不渴望这种家人一般的嘘寒问暖呢?甚至还有一些不记得家人模样的,都把姜桃代入到自家姐姐的形象中了。 水路走了七八天后头又转了马车,九月头,姜桃他们总算到了京城外。 他们到的那天是早上,因为赶了一长串的路,萧世南都没有那么兴奋了,姜桃和小姜霖就更别提了,只觉得骨头都要被马车颠散了。 暗卫说再有两刻多钟就能到城门口,萧世南总算是精神一些,坐起身同姜桃介绍道:「城外有个十里坡,坡上有个望乡亭,那里有个送亲的亭子,当年姨丈和大表哥出征的时候,先帝都会亲自带人去送。也不知道那边的亭子拆了没有……」 姜桃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面听他介绍,一面看窗外的风景。 随着马车的前行,姜桃看到了萧世南口中飞檐翘角的亭子,亭子外还站着密密麻麻的人,那些人都正伸着脖子望着官道,好像在等什么重要人物。 十里坡上,英国公夫人曹氏正站在人群中伸着脖子往官道上张望。 她是个白胖的中年妇人,九月虽然已经入秋,但秋老虎还是很磨人,出城这小半日功夫,她已经出了好些的汗水。 她出生望门,嫁入英国公府之后当了多年的国公夫人养尊处优,就算前几年他们一家子被圈在府内,不得随意外出,她也没吃过苦,但此时她却对难耐的秋热视若无睹,只捏着帕子紧张忐忑地问英国公道:「老爷,远处是不是来了辆马车?是不是我们小南回来了?」 英国公四十多的年纪,头发还很乌黑,精神矍铄的,他也正盯着英国公夫人的马车,口中道:「离得太远,还看不清。你也不用急,左右是说今天回来。」 「我能不急吗?」曹氏小声埋怨道:「前头我说等小南回来了再说,你非要上折子给小云请封世子!小南没和时恩一道回来,肯定是心里怨怼我们了。」 曹氏说着就要抹泪,英国公蹙着眉、压低声音道:「这事不是早些时候就和你说过了吗?小南跟着时恩出去一遭,当了那么久的苦役。沈家人最是念旧情的,他和圣上肯定不会忘了咱家小南。有他们照拂着,咱家小南还愁没有别的出路?」 英国公自觉自己没有做错,虽然他确实是偏疼幼子一些,但也不是全然没给萧世南考虑。 若是还让萧世南当世子,自家的指望就全在萧世南一个人身上。但若是把世子之位给了萧世云,两个儿子都能有好前程,于整个英国公府来说,那自然是更有利的。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小南他……」 「没有但是,要是他拎不清,不配当我的儿子!」 英国公展现出了他大男人的那一面,曹氏是以夫为天的性子,见他真的不高兴了,又是在外头,旁边那么些外人在,她就也不敢再提了。 而在英国公府的人隔过去一段,站着宁北候一家。 姜萱站在她母亲容氏身边,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不过她们这样的年轻女眷出门都是戴着帷帽,所以旁人也发现不了。 被日头又晒得出了一身汗,姜萱瞪了一眼旁边打扇的丫鬟,让她更卖力一点,而后转头对着容氏就是一通抱怨,「娘,这一大早不睡觉,出城来做什么?」 容氏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她们母女,她就道:「圣上和沈国舅亲自来接人,虽还不知道接的是谁,但知道消息的人家都赶过来了。咱们若是不来,不就落于下乘了?」 这些年宁北侯府在勋贵圈子里的地位每况愈下,最近搭着沈家起复的东风才好转一些。 前头听说了今天沈时恩和萧珏出城来接人,宁北候可不得带着一家子过来好好表现? 当然这么想的也不止他一家,不然也不会一个十里坡上全是人。 连最不靠谱的安毅伯都来了。 众人各自说话的工夫,姜桃他们的马车已经行驶过来。 姜桃本还想着要快些走,免得挡了后头大人物的路。 但萧世南认出来十里坡附近的守卫是宫里的人,奚云也说他们暗卫会定期给宫里传消息,日前就把姜桃他们即将抵达京城的消息传了回来。 听了他们的话,姜桃才知道这阵仗是迎接自己的。 知道了她还有些惴惴不安,虽然上京前她已经换装打扮过,并不会失礼人前。但面对未知的状况,还是这种她没见过的大场面,说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随后马车停了,她也来不及想跟多,奚云给她打了帘子,萧世南先跳下车去。 十里坡的最高处,萧珏和沈时恩比肩而立,萧世南看清了他们的身影,眼眶一热,直愣愣地就往前走,走了两步他想到了姜桃,于是他又站住了脚,转身去脚蹬边上,伸手等着扶姜桃。 而此时十里坡上的氏族们也看清了他。 英国公夫人曹氏已经哭起来了,英国公也是激动地呼吸都急促起来。 第53章 姜萱见了就在容氏耳边凉凉地道:「我还以为接谁呢,敢情是接英国公家的大公子?」 沈家平反之后,众人最关心的就是沈时恩这些年去哪儿了。 打听的人多了,沈时恩也并不觉得过去几年的日子见不得光,就透出去一些,他们就打听出来沈时恩是被英国公安排着隐姓埋名去当苦役了,为了给他掩人耳目,英国公还把早些年对外宣称没了的世子萧世南送过去和他一道。 如今看到英国公夫妇那激动的模样,众人也就都猜到了。 容氏拍了她一下,姜萱还在嘟囔,「本来嘛,都知道英国公早先就给他小儿子请封世子了。他大儿子连世子都不是了,至于这么折腾嘛……」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清瘦的女子被萧世南扶下了马车。 姜桃扶着萧世南的手站定之后,心中虽然有些慌乱,但行动间还是秉持着多年的素养,动作仪态看着是气定神闲。 萧世南起初还怕她露怯,正想着劝慰她几句,见到她这姿态,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也是,他嫂子本来就是奇女子,「龙屁」都打过了,还会怕这种阵仗?! 姜桃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是想着不能在人前露怯,佯装镇定,但是等看到沈时恩快步向她走来的时候,她的心才算完全定了下来。 沈时恩再不是过去一身短褐的简单装束,他穿着一条玄色镶宝蓝边撒花缎面圆领袍,腰间束着手掌宽的宝蓝色镶宝石腰带,乌发束起,头戴一个嵌蓝宝赤金冠。一身华贵的衣装配上他本就深邃俊朗的面容,端的是英气逼人,风度潇洒。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若不是他们当了一两年的夫妻,姜桃都快认不出他了。 两人离得近了,沈时恩看着她就笑,温声问她:「路上辛不辛苦?小南和小阿霖顽皮没有?」 他口吻还和从前一样,姜桃笑着摇了摇头,说:「小奚他们给我们安排的好好的,哪里会辛苦?」 小姜霖还在马车上,姜桃怕那大阵仗吓到他就没把他带下来。 此时听到了沈时恩的声音,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姜霖就探出半边身子来。 「姐夫!」小姜霖见了沈时恩就快乐地喊他,「阿霖好想你!」 他平素在家里最黏姜桃,其次就是沈时恩。之前为了让姜杨备考,小家伙被迫搬了出去,后头回家住了一夜,萧珏就过来了,一家子就去了省城,到了省城又上京的上京,陪考的陪考,分开的时间可不短了。 「姐夫也想你。」沈时恩走到马车边把他抱起来颠了两下之后,还和从前一样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一侧。 「好些人在看着呢。」姜桃出声提醒。 沈时恩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说:「不碍事。」 小姜霖下了马车猛地见到不远处全是人,确实是有些被吓到,不过他姐姐和姐夫都在身边,他也很快镇定下来,拧着脖子到处看起热闹来。 这时候萧珏也过来了,其实早在沈时恩见到赶车的是奚云的时候,他也跟着沈时恩一道动了。 但眼下不是微服出巡的时候,他身边满是宫女太监侍卫,他一动起来,伺候的人也得动,因此才比沈时恩晚了那么一会儿。 「问舅母安。舅母路上可好?」 这要是之前,姜桃还能把萧珏当自家子侄看,但眼下他穿着龙袍,头戴双龙戏珠冠,稚嫩的面容带着帝王的威严,身后又乌泱泱的全是人,姜桃哪儿还敢把自己当长辈,福身行礼道:「拖您的福,一路很是平安。」 萧珏伸手把她拉住,说:「舅母客气了。」 接到了人,眼下这环境人多口杂的,萧珏和沈时恩不急在这时候和他们说话,便让随行的人出发。 萧珏和萧世南共乘一辆马车,沈时恩则和姜桃、小姜霖一辆。 英国公夫妇也上了马车,跟在他们了他们后头。 见他们动了,听到消息来凑热闹的人家也散了。 但也有会来事儿的,跑到宁北候旁边打听,问刚圣上和沈国舅亲自来接的那妇人是国舅夫人吧?原来这些年国舅在外头成家了?怎么之前没听你家提过? 宁北候面上在笑,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外头都以为他们府上的姑娘之前和沈时恩定过亲,宁北侯府和沈时恩很是亲近呢。 其实自打沈家平反之后,沈时恩连个人都没派到他家过。 也就是给他给那死掉的女儿修葺衣冠冢的时候,沈时恩亲自来过一趟,打那之后就没和他们侯府联系过了。 但是宁北候还想借沈家的东风,在外人面前还装出和沈家很亲厚的样子。 所以此时旁人才会拿沈时恩的事来问他。 他其实哪里知道呢?若是知道沈时恩在外头娶了亲,他也就不会早早地从旁支里过继女孩儿,想着继续当沈时恩的岳丈呢! 他强笑了两下也没答话,拱拱手就喊上容氏,带着姜萱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第54章 一上车,姜萱就摘了帷帽扔在一旁,凉凉地道:「合着沈国舅已经成亲了?只是刚离得远,倒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似乎还看到了个小孩儿,别是沈家的孩子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宁北候更郁闷了。要是沈时恩儿子都那么大了,他们家这半拉姻亲不就完全不顶用了? 容氏见宁北候脸色不善,拉了姜萱一把,道:「沈国舅在外隐姓埋名,能娶到什么样的好妻子?我猜着不过是因为沈家人念旧情,所以才不好抛弃糟糠的。」 这话说出来其实容氏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要是沈时恩对他妻子不看重,能亲自出城来接?而且萧珏这皇帝也挺奇怪的,一个出身低微的民妇,虽然名义说是他舅母吧,但又没什么感情,至于他也跟着来接? 但是她的分析又确实有道理,这世间的男人不都贪花好色,喜新厌旧? 沈时恩现在看着对他那妻子很是看重,但身份有别,谁能保证他往后数十年如一日? 宁北候自己不好女色,但他接触的人还真就没有那种眼里只有一人的,听了容氏的话他自己再一想,脸上便又有了笑,「夫人说的有道理,区区民妇如何同我们勋贵家的女孩比?前头阿桃立坟冢的时候沈国舅还亲自来了一遭,可见那是还没忘了我们阿桃呢。」 说着宁北候又交代容氏要好好照顾家里那个和姜桃有三四分相似、已经过继成了他女儿的姑娘。 容氏点头说她省得的,「阿莹既然已经是咱家的姑娘,妾身肯定把她和萱儿一样疼。」 当年姜桃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被沈皇后相中了,要定她当弟媳妇。容氏是很不乐意见到的。 她前头磋磨了姜桃那么些年,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姜桃他日会怎么报复回去。 但那时候修补关系也来不及了,容氏就干脆把姜桃关进绣楼,还特地让下人透一些假消息给她,说那亲事是姜萱换给她的,和她定亲的那家人多么多么不好相与,就是想乱了她的心,最好再牵出她的沉疴旧疾来,到时候再让大夫增减一两味药,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她的命。 不过后头没等她操作,沈家自己就出了事。 也算是省了她的工夫。 今遭家里过继来的姜莹和她没有结怨,她还像照顾亲生女儿那样照顾她,若能把她送到沈家去,对她,对宁北侯府自然是大好事一桩! 「月底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到时候宫中设宴,正好见见那位国舅夫人,也把咱家莹儿带到人前。」 沈家的马车是国公府的规制,比萧珏微服出巡乘坐的那辆还要华美宽敞。 姜桃上了马车,僵硬挺直的背板垮了下来,抚着心口道:「紧张死我啦!」 沈时恩还在逗小姜霖,闻言就闷声笑起来,「我刚看你面不改色的,还想夸你好定力。怎么原来是假装的?」 姜桃笑着推他肩膀,「都怪你啊,为什么不早些传个信儿和我说要搞这么大的阵仗。远远地见到这么些人,我心里还琢磨着这是接哪个大人物啊?要不是小南认出了宫里的人,我都想让小奚快点赶车,免得挡了后头大人物的路呢!」 沈时恩也跟着笑,解释道:「本是我自己来接你们的,前一天才知道小珏也要来。」 「只你们来就算了,我看那坡上除了小珏身边的人,好像还有其他人家?」 「是听到消息一道来凑热闹的。」沈时恩顿了顿,道:「也是小珏给你做脸。」 他这么一说,姜桃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 若是萧珏想按兵不动的,旁人自然不会听到风声。 那么些高门大户都知道了,自然是他故意透的风。 他当然不是闲的无聊让人搞出那么大阵仗,而是借此告诉那些高门大户,他这当皇帝的有多看重姜桃这舅母。他日就算有人看不上姜桃的出身,想为难她,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姜桃和萧珏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萧珏能这么替她着想,是她没想到的。 她心里暖暖的,笑着摇头,「得亏我稳住了,不然万一在人前露了怯,不只是辜负了小珏的这番好意,还得连累你失了颜面。」 「我对你有信心,你不会的。」 「有什么信心啊?我就是个普通人,突然见到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万一我吓得腿软路都走不动了。」 「走不动不还有我?正好我两边肩膀,小阿霖坐一边,你坐另一边。」 姜桃笑得脸都疼了,说:「去你的!从前你在外是苦役,扛着我看赛龙舟都被人当稀罕瞧。如今你是国舅,你再人前扛着我,那些人不得把我当妖怪看?」 沈时恩挑了挑眉,故作夸张地把她从头打量到脚,「看你这妖妖娆娆的,确实挺像妖精的。别是山里的妖精成精了,来吸我的精气吧?」 姜桃上京前特地给自己还有两个弟弟买了新衣服,三个人从头到脚都打扮过了。 第55章 她穿了一条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罩一件撒花烟罗衫,头上是简单的妇人发髻,髻上簪着镏金点翠钗,耳朵上是一对赤金缠珍珠耳坠,莹润的珍珠衬着她秀美的脸庞,越发衬得她肤色胜雪,眉目如画。 这一身打扮便是和京城贵女相比也不会落于下乘,从头到脚一套就花了快五百两。 姜桃知道这些值这个价,但是付钱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都在滴血。 都是她一针一线攒出来的银钱啊,一身穿戴抵她半年进项。 后头萧世南见了就道:「嫂子给我和小阿霖买衣裳都花了几百两,怎么到自己头上反而不舍得了?这样吧,等回去后我开自己的小私库,把这银钱贴补给你,算我送给嫂子的。」 姜桃怎么肯要他的银钱,说自己来给。 她给弟弟们花钱素来豪爽,一路上给暗卫们置办那么些吃食也从不心疼,连奚云都看不过眼了,同她道:「主子其实给我们留了一笔银钱以备不时之需,一路上兄弟们的开支也都是夫人包办的,这些东西不若就就从那笔银钱里出。」 姜桃连萧世南的私房钱都不肯要,当然更不肯要萧珏留在暗卫那的银钱。 后头她自己出钱买下,到京城前一天才换上。此时听到沈时恩话里的夸赞意味,她才觉得这笔银钱花的不冤枉! 于是她也把萧世南和奚云说的话分享给沈时恩,又笑道:「虽知道这些是必需品,往后咱家也不用在乎这么小几百两银钱,但那会儿是真的心痛啊。要不是小南和小奚就在旁边劝,我估计还得犹豫会儿。」 沈时恩起初还在笑,听着听着脸就板了下来。 姜桃见他这般以为是自己遗漏了什么,忙敛起笑,正色问怎么了? 沈时恩沉吟半晌,闷闷地说:「你一口一个‘小奚’的,那是谁?」 姜桃觉得他这语气不大对劲,正想着措辞,小姜霖接口道:「小奚就是那个侍卫哥哥,小奚哥哥对我们可好了。一路上什么都不让姐姐做,都是他抢着干活。」 小姜霖说的没错,暗卫是萧珏特地留下照顾姜桃的,又吃了她那么多吃食,可不是把她照顾得很好。 可是这话听着又好像不太对劲。 「哦?」沈时恩似笑非笑地对着姜桃挑了挑眉,而后转头问小姜霖说,「那个小奚哥哥都是怎么照顾你姐姐的?你仔细和姐夫说说。」 姜桃:…… 这没必要,真的! 而此时萧珏的马车里,奚云正在述职。他报告着路上的事宜,不知道怎么就忽然觉得背后发寒,打了个寒颤。 「其实没啥好说的,反正小奚把我们照顾的很好。」萧世南看什么都好奇,在萧珏的马车里东摸摸西瞅瞅的,要不是奚云在,他甚至还想伸手摸摸萧珏的龙袍。 看他跟刚出山的孙悟空似的,萧珏好笑地对着奚云摆摆手,让他先出去了。 等奚云出去了,萧珏坐的笔直的身子也放松下来,靠在引枕上问萧世南说:「你还在怪你爹娘吗?」 萧世南已经偷偷伸手摸他的龙袍了,闻言一愣,说:「怎么突然这么问?」然后他想了想,说:「我不瞒你,我心里肯定是介意的。但是我嫂子说了,那世子也没啥好当的,家里没我的地位就没了呗。我哥和嫂子把我当亲弟弟呢,沈家总有我的位置的。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吗?」 萧世南摩梭着贡缎织造、比丝绸光滑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龙袍,夸张地「哇」了一声。 「好滑啊!」 萧珏眼瞅着他就要把自己的袍角贴上脸,连忙从他手里抢过来,说:「我一会儿还要穿着见人呢,别给我弄皱了!」 萧世南努了努嘴,说:「小气哦!」 萧珏忍不住笑起来,但因为马车外头全是伺候的人,他只能压着嗓子闷声笑,笑够了又道:「贡缎虽然每年产量不多,但你要是喜欢,我回头让人送一匹给你。」 「一匹不够吧?我嫂子得来一身,小阿霖得来一身,那我们都有了,总不能不给我二哥。还有阿杨虽然还没过来,但是一家子不能漏了他吧。还有我有一个姓楚的兄弟……」 萧珏佯装生气地说你打住! 「真当这是街边布庄里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啊?拢共库房里就多了三匹,经不起你这么造!」 萧世南也装着心痛遗憾道:「唉,三匹就三匹吧,下回得了多的记得给我补上。」 「去你的!」 萧珏被他逗得肚子都笑痛了,萧世南就喜欢看他笑,在他印象里萧珏就是这么爱笑的,而不是人前板着脸一脸阴郁的样子。 笑闹够了,萧珏叹了口气道:「你心里不介意那些就好。我刚看你都没去找你爹娘,还当你心里迈不过那道坎呢。好男儿志在四方,一个区区国公世子算什么?」 萧珏如今坐拥天下,一个靠着祖上余荫承袭的世子,在他看来确实是不值一提。 第56章 萧珏听了他这话愣了一下,问:「啥?我爹娘刚也来了?」 萧珏:…… 原来这家伙根本没看到英国公夫妇!亏他还以为萧世南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还特地喊他同乘,想着开解他一番。合着是他纯粹是眼瞎? 他们在城外上的车,说了一路的话,此时马车已经听到了城西朱雀大街,荣国公府门口。 开朝两国公,老英国公和荣国公是太祖麾下两员大将,虽然一个泥腿子出身,另一个是世家子弟,但是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后又都获封了国公,圈地开府的时候就选在了一处,是以英国公府和荣国公府其实就隔着半条街,几步路的工夫。 马车停下了,姜桃这边刚被沈时恩扶着下了马车,就看到萧世南一阵风似的从跟前刮过。 小旋风萧世南经过他们的马车也没停下脚步,跑过去了又觉着不对,跑回来帮着姜桃把小姜霖抱下了马车。 小姜霖被他抱着下了地,看他又跑开了,也人来疯地跟在他屁股后头一道跑,边跑边喊:「小南哥干啥去啊?等等我啊!」 姜桃一看他俩这言行无状的样子就头疼,忙道:「别跑别跑,小南这是干什么去?落了什么东西吗?」 萧世南听到小姜霖的喊声,站住脚把小姜霖往腋下一夹,答道:「我把我爹娘落下了!」 萧世南夹着小姜霖往自家跑去了,萧珏也下了马车,过来和姜桃他们解释。 因为没有外人,萧珏也没再自称「朕」,只是道:「之前城外我看他没找他爹娘,以为他是还在记恨世子之位的事。刚问过才知道,他根本没看见他爹娘。」 这确实是萧世南能做出来的事,姜桃好笑地摇了摇头。 英国公夫妇到底是沈时恩和萧珏的长辈,既他们特地去迎接了,虽然他们迎接的对象不是姜桃,姜桃还是觉得有必要去拜会一下。 而且她还挺不放心萧世南一个人回去的,怕他已经为了家族退到那份上,他爹娘还不知道心疼他。 于是他们一行人就也跟着去了隔壁英国公府。 他们不紧不慢走过去的时候,英国公府的马车也停稳了,白胖的英国公夫人曹氏抢先一步下了马车,见到已经等在门口的萧世南就哭道:「好孩子,刚你没来寻我和你爹,我还当你是记恨我们了。」 萧世南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娘,城外人太多了,我没瞧着你们而已。」 曹氏把他从头到脚一打量,心疼道:「你高了也瘦了,不过也没怎么变,在城外一眼就认出你了。娘早就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菜,这就让人开饭去。」 说着话,英国公也下了马车,萧世南素来怕他这个威严的爹,见了他就把小姜霖放到地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喊人。 英国公之前对萧世南直接跟着姜桃他们走了的事还有些生气,但此时听他解释了,心里对他多少有些愧疚,也没再责骂他,只是和从前一样严厉地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半点儿没有国公世子……公子的模样!」 他素来爱教训人的,家里也只有萧世云那被当成眼珠子疼的不怎么怕他,萧世南又老老实实地认了一遍错。 姜桃他们晚过来一些,正好听到了英国公教训萧世南。 她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沈时恩和萧珏的脸色也同样变得不好看起来。 「老爷。」曹氏拉了英国公一下,而后夫妇两个对着萧珏行礼。 萧珏面色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今日咱们只按家礼来,姨外祖父、姨外祖母客气了。」 曹氏笑着打圆场,说:「家里早就准备好宴席了,不若一道来府里用午饭?」 沈家虽然就在隔壁,但家里没个操持的人,府邸都是刚翻新的,下人都没挑选好,冷锅冷灶的,沈时恩也不想姜桃赶路过来还要张罗,便点头说好。 他开口了,萧珏当然也没意见。 一行人进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和萧珏、沈时恩走在前头。 其他人落后他们半步,萧世南一手拉着小姜霖,一边给姜桃介绍。 「家里倒是没怎么变,嫂子你看这块影壁角落里有个裂缝,是小时候我二哥听说我爹得了一根实心的琅琊榜,他好奇想看就让我偷出去,结果走到门口我就脱了力,琅琊棒砸在了地上……地砖倒是方便更换,这影壁好像是什么前朝古物,我爹喜欢的不成,破损得不厉害就一直搁着。」 「啊,这个游廊,小时候我最喜欢在这里和小珏捉迷藏,他小时候可好玩了,每次都躲在同一个角落,把脑袋藏好就以为旁人看不见了。」 「花园的假山没有了,好像是有一回小珏被我哄着爬上去,然后摔了下来。他爹都没说啥,我爹就把我好一通骂,那假山后头就没见过了。」 因为他的童年几乎都是和沈时恩、萧珏他们一道过的,他们两个如今一个是沉稳寡言的国舅,一个是少年老成的新帝,他虽然人后可以和他们胡闹,但人前还是知道要维护他们的形象,就只是压着嗓子小声同姜桃介绍。 第57章 曹氏见到了阔别四五年的儿子,正是看他不够的时候,但萧世南和姜桃笑着说话,还特地把声音压到一个旁人听不见的大小,就好像她这当娘的反倒成了个外人似的。 但是姜桃他们是客人,曹氏也不好说什么。 没多会儿一行人到了待客的正厅,英国公等人落座了,萧世南还在和姜桃谈笑风生。 曹氏心里酸涩,转头去了灶房盯着下人准备午饭。 后头萧世云寻了过来,进了灶房就笑道:「娘怎么亲自来这种地方了?都忙活一上午了,仔细别累坏了身子。」 萧世云十四岁,面容和他哥有五六分相似,不过不同于萧世南的阳光俊朗,他稍显瘦弱,面色也比一般人差一些,文质彬彬的。 他素来贴心,曹氏怕灶房的烟火气熏坏了他,一边把他拉到外头一边道:「你身子本就不好,下床了乱跑什么?」 萧世云敛眉惭愧道:「我做弟弟的,本该是亲自去接大哥的。身子骨却没用的很,喝了药躺到方才才好些。」 「这有什么,你身子骨本就弱,你大哥当哥哥的肯定会体恤你的。你别想这么多,先去前头和你爹他们说话,圣上来了,你二表哥和二表嫂他们也一道过来了……」 萧世云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二表嫂?」 曹氏看他愣住了才解释道:「你二表哥在外头那么些年成亲了啊,是个秀才家的姑娘。前几天我和你爹就都知道了,但那会儿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嘛,就没特地和你说。」 萧世云很快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只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母子俩去了前厅,曹氏笑呵呵地把萧世云介绍给众人。 萧珏和沈时恩其实对他并不陌生,不过他打小就偏文弱,和他们玩不到一处,就只是普通亲戚间的来往。 这介绍也就是主要介绍姜桃和萧世云认识。 姜桃第一次见到萧珏的时候,就因为他眉眼间和沈时恩有几分相似,而对他有莫名好感。 萧世云和萧世南是亲兄弟,长得是更为想象的。 但或许是因为世子之位的事,或许只是没有眼缘,姜桃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背后凉凉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对方只是个文质少年,十分客气有礼地喊她「二表嫂」。 但他的眼神……总之让姜桃很不舒服。 不过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英国公把萧世云喊到身边,主动把话题扯到萧世云身上,言谈间对这个儿子他是很满意喜欢的。 特特说那些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让萧珏别犹豫了,那请封世子的折子该批就批了吧。 萧珏和沈时恩面上不显,心里都是门清。 姜桃也听出了他的意思转头去看萧世南——他大概是最没听懂的,在旁边乐呵呵地陪笑,笑完还问他娘说:「小云这几年看着没怎么变,还是那么瘦,是不是身子还不怎么好?」 说到这个曹氏也打开了话匣子,她满脸慈爱地道:「你弟弟的身子骨素来不如你,前些年咱们家被禁足不得外出,吃穿用度都指着人往里送。我和你爹苦一些便也罢了,你弟弟的补药断了实在是让人心疼。如今我什么也不指望,就希望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 男人们坐在另一边说话,姜桃和曹氏坐在另一边,把她的话全听到了耳朵里。 姜桃面上依旧带着笑,但其实在没人察觉的时候她已经深呼吸了好几下。气得! 听听这话说的,在家里不能出去,吃穿用度有人往里送,小儿子少吃了补药就是辛苦了! 萧世南正经当了几年苦役啊! 英国公府的生活和他经历的那些相比,也配说一个「苦」字?! 而且什么叫「不指望他什么」,世子之位都想给他了,还要什么指望?咋的还想让他做皇帝去? 也就是现在身份不同了,场面上的礼仪得维持住,不然按着姜桃心性,这会子就该怼这偏心眼的夫妻两个! 没多会儿下人来说午饭准备好了,可以上菜了。 英国公祖上就是地里刨食儿的庄户人,因此饭桌上规矩也不大,下人布好菜就退到了一边。 英国公请萧珏坐在上首,而后众人依次落座。 因为是家宴,这顿饭就没有特地分桌,但好在英国公府的桌子的和门第一样气派,几人依次坐下也并不拥挤。 萧珏先动筷,而后其他人也跟着起了筷。 小姜霖早就饿了,但他在人前还是很乖巧的,一直没吭声,闻着饭菜的香味,肚子小声地「咕咕」了两下。 萧世南哈哈一笑,问他想吃什么?然后就要给他夹菜。 小姜霖是会自己吃饭的,不过个子小,坐在英国公府高大的饭桌前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姜桃笑着摆摆手,说:「你不管他。我来照顾他就成。」 萧世南这才自己吃起来,赶了一上午的路,吃的又是最喜欢的家乡菜,他格外的好胃口。 第58章 萧珏和沈时恩、英国公他们则是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朝中无关痛痒的事情。 姜桃给小姜霖夹了几筷子菜,偏过头的时候发现曹氏正在瞧她。 两人方才已经见过了礼,曹氏也知道她是秀才家的姑娘,但看她不论是福身行礼还是餐桌礼仪,都好的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不觉都多打量了几眼。 目光碰上了,曹氏便只能找话题来和她说,但其实也是在没话聊,又不相熟,年纪和身份阅历都不对等的。曹氏的能问的也就是「家里几口人啊?」、「过去在家里过的怎么样啊?」、「路上辛不辛苦啊?」之类的。 姜桃虽然不喜她对小儿子偏心,但场面上也不能下她的面子,一一答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姜桃眼疾手快地一边按住小姜霖,一边对着萧世南微微抬了抬下巴。 这一大一小两个是不老实的,看曹氏一直在和她搭话,都想偷酒喝,眉眼官司已经打了好一阵了。 萧世南的酒盏已经捏在手里了,小姜霖则是试图从椅子上下来。 姜桃虽然一直在和曹氏说话,但带了那么久的孩子,早就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余光把他俩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被她一按一指,大的那个放了酒盏,小的那个又坐回了原位。 曹氏讪讪地笑道:「你家弟弟年岁小不能碰酒,但小南都这么大了,难得高兴,喝就喝一点儿吧。不过他们喝的陈酿确实酒劲儿大,小南要想喝,娘让人拿一些果酒给你。」 萧世南哪儿敢啊,连忙摆手道:「我不喝,我不喝。」说着又用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姜桃的脸色。 曹氏这时心里更酸了,她亲生的儿子啊!十六七的人了在家喝个酒看外人的脸色?! 怎么都让她这当娘的心里难受! 「您别纵着他,」姜桃对着曹氏笑了笑,「他路上水土不服,吐了好些天。今遭吃这么些大荤,已经是对肠胃很不好了。再喝一点酒,一会儿估计又得蔫了。」 曹氏早些时候看萧世南对姜桃那亲厚劲儿就泛酸了,此时再听到她这话,那心里的滋味就更别提了。反正就一个字,酸! 但姜桃的话又挑不出错处来,她只能僵着笑说:「原来是这样。」 萧世南连忙挤眉弄眼地求饶。不过也没敢出声驳嘴,他知道姜桃是在人前给他面子了,不然要是在家里,他敢在肠胃不舒服的时候想喝酒,姜桃手里的筷子肯定要打到他手背上了,不会光是指指他示意。 他出去这么些年,也算是无病无灾地长大了。但到底吃过苦头,早些年饥一顿饱一顿的坏了肠胃。 姜桃刚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时候家里也没什么钱,他们姐弟又都身上带着孝,家里很少有大荤,她偶尔买点肉给他和沈时恩打牙祭,一顿半顿的也没看出来。 但是随着家里环境越来越好了,肉食吃多了,他肠胃的毛病就慢慢显了出来。 其实也不是很严重,就是消化不好,容易胀气呕吐。 姜桃带他看过大夫,大夫说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也不用吃药,日常注意一些就好了。 后头姜桃给姜杨炖补汤,他也跟着吃汤汤水水的,很久没再犯毛病了。 但上京路上他玩得太疯,姜桃看他回家高兴也没拦着,他得意忘形了就又犯了胃病,好一通吐,去医馆里看了,人大夫还是同样的话,不是大毛病,养着就好了。 于是前头几天萧世南都吃的十分清淡,因为今遭这一桌子菜是曹氏这当娘的给他准备的,姜桃才没拦着他吃。 只吃菜便也罢了,他还想喝酒,姜桃自然得拦着了。 「好好不说。」姜桃笑着点头,转头又用萧世南能听到的声音对沈时恩道:「他这几天狂的没边了,我也压不住他。还是你这当哥哥的来。」 沈时恩弯了弯唇,点头道:「辛苦夫人了,后头还是我来管教他。」又然后对萧世南道,「你不是一直想学刀法,明天开始我就教你,一天练上两个时辰,身体素质好了,也就没那么多小毛病了。」 萧世南闻言顿时觉得眼前的佳肴一点都不美味了。 沈家刀法他是想学啊,但是刚回到京城,山珍海味,高床软枕,他还什么都没享受到呢!怎么又要过苦行僧的日子了?! 萎靡了的萧世南觉着饱了,也不胡吃海塞了,萧珏看他恹恹的,强忍住了笑意,中途离席的时候他吩咐了宫人回宫去取贡缎。 等他们一顿饭吃完,宫人就把贡缎取过来了。 萧世南是个好哄的,摸着滑溜溜的缎子立刻就眉开眼笑。 萧珏看他已经好了,就说宫里还有事务要处理,沈时恩和姜桃也跟着告辞。 曹氏饭后就特地拉着萧世南说话,她很想把方才察觉到的隔阂感给消除。 萧世南也确实乖巧,他娘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第59章 曹氏一阵恍惚,觉得到底是自己生的亲儿子,和从前一样懂事温驯,方才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但当英国公把沈时恩和姜桃他们送到厅外的时候,他就也跟着站起了身。 曹氏忙问儿啊,你去哪儿啊? 萧世南想也不想就道:「回家啊!」 他这话一说,曹氏是忍不住眼泪了,小声呜咽着哭起来。 萧世南懵了,搔着后脑勺问:「娘咋了啊?你哭啥?」 曹氏只哭不说话,萧世云走到曹氏身边,抚着她的肩膀温声劝慰道:「娘莫要伤心,大哥也不是故意的。」 他这不劝还好,劝了曹氏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英国公都沉下脸了,训斥道:「一回来就惹你娘哭!还有你刚说的那叫什么话?」 英国公府才是萧世南的家,他跟着沈时恩和姜桃说回家,可不是把英国公夫妇都给气着了。 可是萧世南觉得自己也没说错啊,沈家不是他的家吗? 而且世子位子都是他弟弟的了,大家族都是会分家的,继承门楣的留在家里,其他人就得出府去。他早晚出去住的,早一些又是什么大事? 他爹娘这样子,怎么就好像他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 沈时恩转过脸也说他:「虽你没说错什么话,但你当人儿子的,惹你父母不悦了,还不快赔罪?」 萧世南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了,但他素来听沈时恩的话,闻言便很快地道歉。 「这孩子让他嫂子纵得没边了。姨丈姨母多担待些,看我回去怎么罚他。」 姜桃也顺势道:「我的错,是我没管教好他。」说完又转头去看萧世南,说:「还不快走?还嫌没惹够你爹娘生气?」 萧世南耷拉着脑袋跟到他们一道走了。 这时候心思没有曹氏敏感的英国公都觉出不对味来了,自家好像把儿子给整丢了? 但是沈时恩和姜桃方才的话又是向着他们说的,听着也没什么毛病。 就是给人的感觉太奇怪了。 就像是自家孩子去了旁人家顽皮,当父母长辈的肯定都会当着人的面让孩子低头认个错,但是那言语间回护的意思是很明显的。 可萧世南明明是他儿子啊!怎么就平白无故成了旁人家的孩子?! 英国公夫妇两个心里都不好受,萧世云就在旁边劝道:「爹娘莫要伤怀,想来是大哥还在记怪我抢他世子之位的事。儿子私心里觉得没有什么比家里和睦最重要的,这样吧,我去和大哥说,我不同他抢世子之位了。」 说着话萧世云就要往门外去,英国公刚想拦他,却见他突然猛烈得一阵咳嗽,咳得他站都站不稳了,扶着门框才稳住身形。 英国公夫妇也顾不上想萧世南是不是同他们离了心了,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扶着他。 「儿啊,可别再闹了,身子不好待了一天客就该休息了。」曹氏说着就喊下人来搀他回房。 萧世云戚戚然道:「可是大哥那边……」 英国公蹙眉,「你当弟弟的这般为他着想,他当哥哥的难道还能对你没有半点儿爱护之心?世子之位就是你的,你也不要同你哥哥谦让了。先好好休息再说。」 萧世云这才被下人搀扶着离开了。 …… 姜桃这边,出了英国公府的门姜桃就拍了一下萧世南的背,说:「咋还真不高兴了,刚我们就是场面上说你两句。不是说真的怪你。」 萧世南点点头说知道的,就像之前小姜霖在萧珏面前说错了话,挨了王德胜的训斥,姜桃也是先说自家弟弟不对,帮着赔礼道歉。其实心里还是护着他的。 「我也不是生气二哥和嫂子说我,但我……唉,我说不上来,就是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就不想了,走,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个水榭,我是真挺好奇什么样的屋子那般好,让你们兄弟俩都抢着要。」 萧世南想到自己能搬进小时候梦想中的地方了,立刻来了精神。 三人说笑着回了隔壁荣国公府。 荣国公府是刚修葺的,一草一木都是新移过来的,其他的就更别说了,处处都透着一股气派劲儿,门口两个大石狮子不怒自威,栩栩如生,光是这个都造价不菲了。 还没进门,姜桃看着那新铸造的铜制大门就笑,「还真做了个铜的?」 沈时恩也跟着弯了弯唇,「早和你说好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姜桃上前摸了摸,又是一阵笑,「这下子可真不用担心有人敢来踢咱家的门了。」 进了府后,游廊假山,亭台楼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自不必多描述,姜桃看得一阵眼花缭乱。 她从前当过侯府嫡女,自认为还算有些见识,但宁北侯府和眼前的荣国公府完全不可相提并论,连隔壁的英国公府都及不上这里的一半气派。 第60章 「这个修建的会不会太……」姜桃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总觉得就算是国公府也不该这般堂皇。 「没事,是小珏画的图纸。」沈时恩猜到了她的心思,解释道:「之前我随小珏在宫里住,后又为了家里平反的事情奔忙,旧宅修葺是他监督着的。」 听说是萧珏督造的,姜桃也就不说什么了。 半晌后他们就先去了萧世南心心念念的水榭,眼下虽然入了秋,但天气还算炎热,府中小湖里的荷花依旧开得娉娉婷婷的。 水榭就在湖中央,虽然地方并不算大,只两间屋子,但推开窗就能把湖中风景尽收眼底,呼吸间都是湿湿润润的草木味道,从窗口探出身去还能直接采一把莲蓬。 确实是个很雅致的地方。 萧世南生怕他哥后悔,进了屋就脱了鞋袜扑到床榻上去,打着呵欠说困了。 小姜霖也跟着打了个呵欠,揉起了眼睛。 萧世南就喊他一道睡,然后开始赶人,说:「嫂子也赶了那么长的路了,快回去歇着吧。二哥和嫂子分开这么久,还不快去陪着?」 姜桃和沈时恩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但是自家弟弟呗,也还是和过去一样宠着。 「睡吧。」姜桃把窗子关掉一半,挡了一部分带着凉意的湖风,而后便拉着沈时恩离开了。 两人去了正院,奚云已经把姜桃他们的行李都送了过来。 姜桃坐在桌边拆包裹,整理行李。 沈时恩在旁边陪着她忙活。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姜桃手下不停,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确实是不高兴了,不然也不会之前用那样的口吻和曹氏说话。曹氏虽然是因为萧世南的话哭了,但其实主要还是姜桃前头的做法,让她觉得自己和亲儿子产生了隔阂。 又整理了一会儿,姜桃把手里的衣服往桌上重重一放,「怎么小南就这么好性儿呢?今天他们夫妇俩的话我听着都刺耳,还有饭前英国公夫人把桌上的菜肴位置换了一下,把清淡的都换到了萧世云面前。想也知道那些都是他喜好的,我看其中有一道是翡翠虾仁,明明小南也很爱吃的。若他们不是小南的生身父母,若他们不是你的长辈又帮过你,我真是……」 姜桃「真是」了半天也没说完后头的话,沈时恩便问她:「你待如何?」 姜桃也不知道如何,反正左右是不会让萧世南回那个家了,但他们偏心也不是做了十恶不赦的大事,要他们的性命也过分了,但就是不想让他们好过,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该怎么对付他们。 「好了不生气了,」沈时恩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轻轻捋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既你不喜欢,往后少来往就是了。」 姜桃被他劝慰着气顺了不少,又忍不住笑道:「说的好像只我一人生气而已,刚你特地说传小南刀法。我看那话一出英国公脸上都僵了一下。里头是有什么说法不?」 沈时恩抿了抿唇,笑道:「让你瞧出来了,那是一套古刀法,名字已不可考,但是我家先祖所得,一直在家族内传承,又经过了先祖几代人的改良,便干脆称作‘沈家刀法’。」 都叫沈家刀法了,传给萧世南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认可他沈家人的身份了。 这可比姜桃言语里打的机锋直接多了。 「这样也好,让他们知道小南是咱家的人,可不是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予取予求的。」姜桃在沈时恩面前就没有那么顾忌形象了,孩子气得恨恨道:「咱家白捡个好孩子,难受死他们!」 而英国公府这边,英国公和曹氏在目送萧世云离开之后,想到俨然成了沈家人的萧世南,心里确实是如姜桃说的一般——难受死了! 挥退了下人,曹氏难受得直掉眼泪,「咱家的儿子怎么就只认沈家人呢?现下还住到了沈家,时恩还要传他沈家刀法……我的儿啊,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呢?」 英国公也是面色铁青,虽然他一早打的主意就是让萧世南背靠沈家另谋出路,但是这时候的人哪有不重视传承的?养到十二岁才送出去的儿子,不过在外头过了四五年,就全然不把爹娘放在心上了,如何让他不难受呢? 但不论是把萧世南送出去,还是给萧世云请封世子,那都是英国公决定的,难受他也得忍着,于是他道:「有什么好哭的?他要真靠上沈家,不认我们这对父母,咱家也不缺他这么个不孝子!」 「小南眼见着同他们离了心,老爷怎么还这般说话?」曹氏看着英国公的眼神里满是怨怼。 英国公也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两人吵了几句嘴,就各去休息了。 入夜前用夕食的时候,曹氏还在时不时地望着门口,想着萧世南也许是刚回京还没调整过来,这会子总该回家来了吧? 「娘,别看了。」萧世云体贴地给她碗里夹菜,又说:「娘要实在想大哥,明天我跟您去亲自把他接回来。」 第61章 「他自己不着家,还要你们去接?」英国公气得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看他真的气恼了,曹氏也不敢再提了。 一顿饭还没吃完,萧世南还真过来了。 「爹娘吃饭呐?」他进屋之后先喊人见礼,然后发觉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唉,你总算回来了。」曹氏站起身拉他坐下,「快来和你爹说几句好话。」 英国公的脸色这才和缓一些,天黑还知道回来,总算是没忘了自己姓萧! 萧世南都不知道英国公为什么生气,而且打小他爹就没怎么给过他好脸,他哪里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逆鳞? 他就也没坐下,一面摆手一面道:「不了不了,家里要了醉香楼的席面,就等着我开饭呢。」 他不提「家」这种字眼还好,提了英国公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问他:「那你不回家去吃饭?跑来这里做什么?」 萧世南以为他爹是正在气头上拿他撒气呢,连忙道:「这就回这就回,娘,快把小珏送我的贡缎找出来给我,中午走的急我给忘了。刚我听说马上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我嫂子得赶紧做几身体面衣服进宫穿!」 曹氏怎么也没想到萧世南是特地回来拿贡缎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转头去看英国公的反应。 英国公烦躁地摆手道:「给他给他!」 曹氏便喊来管库房的妈妈问缎子呢? 那妈妈面露难色道:「缎子之前收到库房了,下午晌绣娘给二公子裁衣取用了。」 萧世南刚还恨不能拿了东西立刻走的,听了这话也不往门边蹿了,急道:「我的东西,凭什么不问过我就取用?」 这妈妈也是无辜,午时在屋里伺候的下人里并没有她,后头曹氏因为萧世南正伤怀着,喊她过来让她把料子收着,也没说清楚。 下午晌绣娘给萧世云量体裁衣,萧世云自己提起的那料子。 绣娘便拿了他的腰牌去库房取用,府里都知道萧世云是英国公认定的世子人选,往后偌大家业都是他的。 那妈妈虽觉得这缎子是自己都没见过的,但也没作他想,就把缎子给绣娘了。 听了那妈妈的解释,曹氏为难地看向萧世云,说:「小云你怎么取用了你哥哥的东西?那是宫里圣上赏给你哥哥的,乃是御赐之物。」 萧世云立刻致歉,道:「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哥哥和咱们是一家,而且他没有带走,可能就是孝顺爹娘的。正好下午晌绣娘给我量体,我想着爹娘也该添置新衣了,让绣娘拿了我的腰牌,取了缎子给爹娘做新衣……」 曹氏再把府里的绣娘喊来,一问还真是,虽她是拿着萧世云的萧世云的对牌领的东西,但却不是给他做新衣,是听了他的话给英国公夫妇做的。 曹氏想着这也是他一片孝心,也不好再责怪他什么,只能有些尴尬地同萧世南道:「小南,你弟弟他也不是故意的。这样吧,娘带你去开库房,你尽管多给选几匹好料子,也不光给你嫂子做,你自己也得做几身新衣裳……」 萧世南方才还是很生气的,但听说是给他爹娘做的,也不好再发难,只是仍旧对萧世云擅自处置他的东西感到不悦。 后头曹氏带他去了库房,虽然过去几年英国公夫妇被软禁起来,但到底有多年的家业积攒,前头萧珏登基的时候也封赏了旧臣,库房里的好料子还是很多的。 萧珏摸摸看看的,虽觉得都不如萧珏给的贡缎,但秉着不要白不要的宗旨,他还是拿了好些。 拿完他就觑着英国公铁青的脸色就要走,走前还不忘和那绣娘说:「我缎子呢?」 绣娘都懵了,还当事情已经结束了,怎么又问起来? 但对方是主人家,绣娘只能老实答道:「给老爷和太太裁衣服了啊。」 萧世南从前不懂这些的,但是姜桃一直在做刺绣,耳濡目染之下他也知道了一些,就道:「我知道啊,但是下午晌才领的料子,这会子总不会已经制成衣裳了吧?」 绣娘说这倒没有,「只是按着老爷和太太的身量裁了开来。」 萧世南点点头,说:「我猜着就该到这一步,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我嫂子那样,刺绣裁衣又快又好。把裁好的料子拿来吧。」 别说绣娘,连曹氏都没想到萧世南连裁好的料子都想拿回去。 这时候英国公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了,拍着桌子大吼道:「给他给他!让这不孝子拿着东西快滚!」 英国公虽然是爆炭脾气,但现下年岁大了,前头被软禁了那么几年,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爱发脾气了,今遭看他怒得睚眦欲裂,一时间厅内众人都噤若寒蝉。 绣娘拿来贡缎,虽然她说按着萧世云的吩咐只给英国公夫妇裁衣,但贡缎一共三匹,绣娘就把多的那匹按着萧世云的身形裁了。 萧世南也不嫌弃被裁好的料子零碎,卷起来摞到其他料子上,抬着半人高的布匹就走。 第62章 英国公府瞪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股邪火都要涌上头顶。 「爹别生气,是儿子做错了。」萧世云自责道:「我设想不周,不问自取,是我对不住大哥,不怪大哥刚才那般。」 英国公怒道:「你别再给那逆子说话,虽你也不周到的地方,但到底是一片孝心。那贡缎虽然难得,但也不是多稀罕的东西,今遭圣上能送他一回,下回难不成就不舍得了吗?谁能想到他连一点布料都舍不得给爹娘兄弟用?!他就是目无尊长,小白眼狼……」 他骂着骂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看着连坐都坐不稳了,曹氏连忙让人送上热茶,而后站在他身后给他捋着后背顺气,劝他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萧世云站在英国公身旁也跟着一道劝,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 …… 沈家这边,下人已经把醉香楼送过的菜都布到了桌上。 醉香楼最有名的酱肘子、醉鸡醉鸭、酒糟鱼、酱爆乳鸽等吃食摆满了一桌,小姜霖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早就饿了,坐在桌边看着菜就猛咽口水。 不过他也没吵着要先吃,因为家里的规矩就是要等人齐了才能开饭。 等到萧世南捧着一大摞料子回来了,小姜霖眼睛一亮,立刻转头看向他姐姐。 「吃吧吃吧,」姜桃把筷子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吃饭,转头喊萧世南把东西放了一道坐下,然后问他:「怎么去了这样久?而且我记得小珏只送了你三匹缎子,怎么拿回了这样多?」 萧世南肚里也有气,回来看到家里人都在等他开饭,气才才消下去了一些。 他一面拿下人呈上来的湿帕子擦手,一面答道:「别提了,早知道中午就不该忘了的。」 说着他把方才英国公府的事情说了,又道:「料子都被裁开了,嫂子的手艺虽然巧夺天工,但我也不确定还能不能用,就先都带回来了。」 姜桃点点头,笑道:「一点小事罢了,还值当你黑着脸回来?家里也不缺这么一点料子。」 下午晌姜桃没睡,沈时恩拿了库房的册子给她过目。沈家虽然早年遭了大灾,但萧珏登基后把之前从沈家收缴、收归国库的那些东西都归还了,另外还添了不少。衣料这种算是刚需的东西是最多的,就是姜桃他们一人做上二三十身换洗也是足够的。 「我知道,但是那是我磨着小珏给我的。贡缎每年都有数的,就算有多的,也都是给后宫的贵人们用。也就是如今小珏还未成婚,那料子堆在库房里他能用来送人,往后等有了皇后妃嫔的,我总不好和她们争抢。而且我虽然是按着咱家的人数和小珏讨的,但其实我自己是不要的,就想给嫂子多做两身……我爹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邪火,打我回去就看我不顺眼,我拿料子回来的时候他眼里都要喷火了,活像要生吞活剥了我似的。」 「没事啊,」姜桃把自己特地给他点的翡翠虾仁换到他面前,说:「这不是都拿回了嘛,虽都被裁减好了,但我改改给你们一人做一身寝衣不是正好?那贡缎珍贵,我要真穿着去赴宴,不知道要惹多少人眼红。」 萧世南被她哄着又吃起了菜,总算是没有那么气恼了。 姜桃让小姜霖不用再忌讳吃口,多吃些肉才能把赶路时轻减的补回来,但她自己还是茹素,看着肖想了多年、近在咫尺却不能碰的酱肘子,她多看几眼就当吃过,用肉汤拌饭也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萧世南带着小姜霖回水榭,两人对那地方还没稀罕够呢,姜桃叮嘱他们开窗只能开一半,晚上睡觉也得把被子盖好,然后就放他们去了,自己则拿出针线笸箩,把裁减开来的贡缎按着自家人的身形重新剪裁。 沈时恩在旁边拿着一卷兵书慢慢看着,两人安安静静地待了一阵,沈时恩开口道:「你不生气?」 姜桃在弟弟们心里那就是最温柔、最开明的家长,只有沈时恩知道其实她还有孩子气的一面。 而且她护短是出了名的,中午在英国公府的时候萧世南自己只是心里不舒服,她这当嫂子的却是气得不轻。 如今本该属于萧世南的缎子让萧世云取用了,明明是他不对在先,却从中搞鬼,搅得英国公对萧世南不满更大。 沈时恩都从萧世南的话里听出来了,姜桃当然也知道的。 她不紧不慢地做着针线,弯唇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 她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他,秀美的脸庞在烛火的映衬下尤为好看,沈时恩把「你是」两个字咽回肚子里,放了兵书就去抱她。 两人分别了数月,姜桃也很是想他,乖乖任由他打横抱起,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国公府的床榻宽阔,放下厚重的帷帐宛如到了另一个世界。 姜桃躺在他的身下,承迎着他浓烈的深吻,理智湮灭的前一刻却还不忘提醒他,「我赶了一上午的路呢,不然还是先沐浴。」 第63章 箭在弦上的时刻,沈时恩如何肯停下,含糊地道:「没关系,等一会儿再洗也是一样的。」 「那鱼鳔……」 「你来之前我就备好了。」 姜桃笑着捶他的胸膛,「亏我今天还觉得你瘦了,想着你过去两个月肯定是忙坏了。怎么还有心思提前准备这些?」 沈时恩不答话,只是接着亲她。 姜桃头脑发昏,也终于顾不上说话了。 厚重的帷帐内只听得喘息和嘤咛声。 …… 夜深人静的时候,姜桃终于缓过劲来,起身去洗漱。 沈家的下人虽然还少,但干粗活的家丁和小丫鬟却是有的。 灶上备着热水,几个小丫鬟一人提半桶,很快就把浴桶的热水都装满了。 姜桃看她们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困得都睁不开眼了还想着伺候,就让她们去睡,不必守夜。 等沐浴结束,姜桃披着头发去了厢房。 正院厢房里,雪团儿刚睡醒了,正趴在垫子上伸着懒腰。 它之前被萧珏和沈时恩先带回了京城,也跟着去了皇宫一趟。 皇宫里有个鹿苑,专养珍奇异兽的,也有专门伺候它的宫人。 两个月的工夫雪团儿被人精心照料着,体型再大一圈是必然的,因为吃的都是精心为兽类准备的吃食,他的皮毛都越发顺滑,摸起来和缎子似的顺滑。 下午晌它才被萧珏让人从宫里送出来,那会子姜桃在忙着看府里的账册就只陪了它一小会儿,现下看到姜桃特地来看他,它如鞭子一般的尾巴高高竖起,尾巴尖儿打着卷儿,依恋地用头轻轻蹭着姜桃的手心, 「明天,要让你帮我个忙哦。」姜桃笑眯眯地摸着它的大脑壳。 英国公府内,曹氏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生。 本想着萧珏登基了,大儿子回来了,一家团聚,家里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可不过短短一天,现实就狠狠打了曹氏一个耳光。 大儿子是回来了,可却把自己归到了沈家人里,心心念念想着的也都是他哥他嫂子,亲爹亲娘反而成了外人。 昨儿个因为贡缎的事又闹了一场,英国公气得提到萧世南就骂,眼看着这家反而比从前还乱了。 第二天一早,英国公去上早朝了,曹氏终于得了机会,等到天光大亮了,她喊丫鬟备了一堆礼,再唤来萧世云就去了隔壁荣国公府。 沈家这边沈时恩也去上朝了,临走前还把萧世南喊了起来。 他前一日说了要教他刀法的,尽管是为了气英国公才特地提出来的,但既说了便要做到。 萧世南顶着蓬乱的头发被他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初秋的早上还是颇为冻人的,可他也不敢反抗,吸着鼻子看着沈时恩演示过一遭,然后就在他面前学着练了一遍。 他读书上不成,武艺方面倒还有些天赋,也有一些底子。 不过看过一次,他使刀的形上像了四五分,但却没有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沈时恩也没逼着他一天就学会,后头他去上朝,就让萧世南自己练其他基础的东西。 萧世南等他一走就想回去睡觉,但随后看到了一直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紧盯着自己的下人,他迈出去的腿只能蔫蔫地收回来。 唉,这种时候就觉得还是从前家里人口简单舒服! 他认命地扎了一个时辰马步,天光大亮了,正院那边姜桃起了,找人唤他和小姜霖去用朝食。 萧世南软着腿去了正院,见了姜桃就开始告状,说:「我起来的时候还是大黑天呢!早上可太冷了,我鸡皮疙瘩一身接一身的。只冷也算了,两个时辰我就没歇过。二哥太狠了。」 姜桃看他哭丧个脸,只能忍住笑说:「这学习新东西哪有不辛苦的?你看阿杨读书也是天黑的时候起,深夜的时候睡。不过要是你真觉得辛苦,我去和你二哥说说?」 萧世南想笑,但又故作犹豫道:「这样不好吧。」 「没事,我去说就是了。反正也不止练武一条路子。冬天之前卫家也会来京,到时候你就还和从前一样,和小阿霖他们一道去卫家上课。」 小姜霖正在小口小口地吃着蒸饺,闻言眼睛歘一下亮了,满眼希冀地看向萧世南。 萧世南连忙摆手,道:「刚我话还没说完,我觉得练武辛苦一点很正常嘛!二哥是为我好才督促着我学哩!我又不是不知道好坏的。」 他是真没长读书那根弦,过去一年多虽然日常去卫家上课,但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做表明工夫罢了。就那还让他难受的不行了,千盼万盼地回了京,可不想再和笔墨打交道! 姜桃看他口风转的飞快,笑道:「你知道就好,你哥早上和我说的,吃完朝食得盯着你继续练的。」 萧世南认命地喝粥吃点心,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功啊! 第64章 朝食用完,萧世南在院子里练功,姜桃是真心想让他好好练的——世子位子没有了,尽管沈时恩和萧珏都会照拂他,但旁人再有本事也是旁人的,他们看顾不了萧世南一辈子,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立起来来的可靠! 于是她也就让人搬了桌椅到廊下,一面做针线一面监督他练功。 小姜霖觉着好玩儿,也似模似样地学着他扎马步、打拳。 就是这时候,下人来报说英国公夫人带着萧世云过来了。 两家是亲戚,不用讲究那么规矩,姜桃没让他们去待客的正厅,只笑着让人把他们带进来,转头喊来小丫鬟在她们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半晌后,英国公夫人和萧世云来了正院。 院子里的花树下,萧世南和小姜霖一大一小两个并排站着练功,大的那个拳脚生风,有模有样,小的那个白白胖胖,努力模仿。 廊下姜桃满眼笑意地时不时抬头看他们,见他们要嬉闹上了,就道:「可别偷懒,不然告诉你哥。」 这画面怎么都是一幅令人看着就愉快的温馨情景。 前提是其中一个不能是自己的亲儿子! 反正自打曹氏进来见到了,她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姜桃见了她就起身,让下人在廊下添了一把椅子。 她虽然是曹氏的晚辈,但她如今是荣国公府的女主人,萧珏前一天亲自去城外接的舅母,论身份并不比英国公夫人低,所以她请曹氏坐下之后,自己又坐回了原位。萧世云只能在旁边陪站。 曹氏心疼儿子,觉得姜桃不怎么会来事儿。虽然两家是亲戚又是邻居,但过门是客,哪有让客人来了站着的道理? 姜桃看出她的意思,心道十四五的人了,廊下站一会儿算什么?萧世南都练了一上午的功了。 而且作为一个资深的老病秧子,姜桃认为萧世云的身子骨并没有那么弱。 虽然面色比常人差些,但步伐沉稳,呼吸均匀,说话的时候中气也足,别说比她从前病重的时刻了,早些时候姜杨那娘胎里带来的不足都显得比他虚弱。 也就英国公夫妇那种偏心眼的,把这么大的小子捧在手心里当小孩儿疼。 「娘和表嫂说话就是,儿子站着就成。」萧世云妥帖地笑了笑。 曹氏回他一个夸奖的眼神,而后才和姜桃说起话来,说的当然也是萧世南的事。 「这孩子在外头待久了,把我和他爹都像忘了似的。我知道他心里有怨,但是我们当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这些年我想到他在外头就哭,若不是小云懂事,每每劝慰,我的眼睛早该哭坏了。」 姜桃知道曹氏没说假话,她和英国公确实都是爱萧世南的,但是偏心也是真的。说的难听点,如果萧世南和萧世云两兄弟只能活一个,这夫妻两个不会犹豫就会选小儿子。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爱让人窒息,也得亏萧世南心大,又和姜桃他们亲近,不然光前头的事就该心碎了。 「夫人莫要伤怀,小南如今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他虽然不在你们府里住着,但左右两家离得近,您要想他,随时可以过来瞧他。」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去别人家看自己儿子,怎么都让人心里很不得劲儿。 可这是萧世南自己想过来住的,不是姜桃逼着他,不让他回家去的。 曹氏有心想让姜桃帮着自己劝劝萧世南,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且真让姜桃开口说动了,岂不是就等于承认在萧世南心里她这当娘的地位不如姜桃? 她都不知道怎么说,姜桃就更不会主动提了,只当不明白她的意思,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和她说起旁的。 他们正各怀心思说着话,小丫鬟从厢房里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脆生生地喊道:「太太,不好了……」 「怎么这般没规矩?」一肚子气的曹氏抢在姜桃前头教训小丫鬟,「什么叫‘太太不好了’?别仗着你们太太脾性好胡乱说话?」 小丫鬟挨了训斥,踌躇着不敢上前,后头没说完的话也卡了壳。 萧世南听到了动静,跑到姜桃身边擦汗道:「娘,你这么凶做什么?」 曹氏刚训斥完丫鬟就觉得自己的做法欠妥,本想说点什么圆场,但萧世南来一打岔,她心里酸苦,就强撑着道:「这府中下人最是需要管束的,你嫂子才当家做主,经验不足,我不过提点两句罢了。」 萧世南心说他嫂子自打嫁给他哥就当起家了,照顾他们几个小的就不说了,一家子吃喝都是她一人挣出来的,这里外一把抓的,本事不比她娘翘脚当个官太太强?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估计他娘又得哭,萧世南憋了半晌也只是道:「反正,娘也别多操心,我嫂子都省得的。」 「没事。」姜桃拿了下人呈上来的帕子递给萧世南擦汗,笑着道:「你娘也是好心嘛。」 她温温吞吞的不见半分恼怒,曹氏还真不好再说什么。 第65章 这时候就忽然听得一声虎啸,一个白色的巨大声影从厢房里破门而出,疾如闪电地朝着曹氏和萧世云就扑来。 从啸声传来到雪团儿出现不过眨眼的功夫,曹氏被吓得都忘了怎么反应了,站着的萧世云就更惨了,直接一个腿软摔坐在了地上。 被训斥的那个小丫鬟嗫喏道:「刚奴婢想报的就是这件事啊……」 曹氏人都吓傻了,她哪里会想到小丫鬟说不好的是老虎?这沈家怎么会有老虎?! 不过雪团儿虽然气势汹汹地扑出来,到了人前却没有攻击。 曹氏和它的褐色大眼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颤着声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怎么……还有老虎?」 「啊,原来夫人不知道。这是我家雪团儿,算是家养的宠物。您放心,他很温驯的。」 曹氏心道她能放哪门子心啊?!这庞然大物叫「雪团儿」?山顶滚下来的雪球都没有这么大的! 姜桃歉然道:「是我忘了和夫人知会,这小东西也素来乖巧的,不知道怎么今天自己跑出来了。」 听她一口一个「小东西」的,曹氏哆嗦着嘴皮子强撑着说:「没事没事。」然后转眼看到跌坐在地的萧世云,忙把他拉起来。 姜桃又对他们致歉,转头问那个小丫鬟,说:「雪团儿不是一直在厢房好好的吗?刚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丫鬟道:「奴婢刚送吃食去厢房,发现雪团儿已经在吃东西了。奴婢怕不干净,就把那些吃食拿走了,当时看着雪团儿就隐隐要发怒,奴婢就赶紧来报了。」 姜桃嚯地站起身,指着雪团儿就骂:「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不是你的就抢就偷?!畜生就是畜生!」 姜桃骂完,曹氏和萧世云面色突变,萧世南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笑道:「咱们雪团儿可不是生下来就没了娘?而且它虽然聪明,但到底是野兽,说难听点就是畜生嘛。它个头大,但是年岁还小嘛,嫂子咋还同它置气?」 雪团儿挨到萧世南身边蹭蹭,就好像在说他说的很对嘛!人家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兽嘛! 姜桃笑着摇摇头,说:「就是你们纵着它,若只在咱们面前胡闹也就罢了,偏今天还冲撞你娘和你弟弟。」 「我娘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萧世南说完就去看曹氏,说:「娘,雪团儿真的很温驯的,从来不攻击人。可能是它从小县城换到京城水土不服,所以比平时暴躁了一些……」 末了他注意到曹氏的脸色无比难看,又道:「娘是不是真被吓到了?我记得您胆子从前不小啊。您真不用害怕。」 曹氏的脸色能不难看吗? 傻子也听出来姜桃话里的意思了! 姜桃浑然不觉地又宽慰了她几句。 曹氏心中气恼不好发作,铁青着脸起身告辞。 姜桃礼数周到地亲自相送,到了门口还满脸愧疚地道:「我真不知道那小东西会吓到夫人,往后一定严加约束。」 她后头的表现太过自然了,以至于回去的时候曹氏甚至在想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她还是了解萧世南的,他说那老虎没了爹娘,肯定不会作假。姜桃那些话套在没了娘、偷吃食的的老虎身上就是没有错处。 「娘别气恼,」萧世云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表嫂只是为了大哥抱不平而已。本就是我做了对不起大哥的事,抢了世子之位,又占了他的贡缎,表嫂这一通教训是我应该受的。」 儿子这么说了,曹氏就知道自己没想错,捏着帕子怒道:「枉我还觉得她虽然只是秀才家的姑娘,但看着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对她很是喜欢。没想到她骨子里这般尖酸刻薄……」 正说着话,英国公和沈时恩骑着马从皇城的方向回来了。 两人大老远就见到了这母子二人,便打着马走到他们身边。 「发生何事了?」英国公见了他们就问。 曹氏看了一眼在旁边的沈时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沈时恩也就告辞了,这边他刚慢悠悠地起骑马走了半条街,到了自家门口,就听到英国公府一声暴喝。 「岂有此理!」 他并不是好奇心很旺盛的人,听到了也没去关注,回了家就去了正院。 萧世南还在院子里练功,本是有些累了,但一见到他哥,立马练得越发卖力。 沈时恩指点了他一番动作,而后转头问廊下的姜桃:「他偷懒没有?」 「没有的,打你去上朝练到现在了。」 沈时恩点点头,然后就叫停了萧世南,让他去休息,说往后就按着今天这个时辰表练。 萧世南连声道「好」,拖着酸软的腿脚飞快地跑了。 他一走,姜桃就放了针线,把趴在廊下的雪团儿抱到身上。 「好孩子,乖宝宝,不是故意骂你的哈。」 第66章 雪团儿太大了,从一开始姜桃毫不费力地就能把它抱在怀里,到后来抱得十分吃力,现下是不可能抱起来了,只能抱着它上半身的样子。 它靠在姜桃怀里,大脑壳蹭着它,尾巴尖儿打着卷儿在她的手背划来划去。 「怎么今天你骂它了?」沈时恩还挺惊讶。 别看雪团儿是兽类,对外说是家养的宠物,但是都知道姜桃把它带大的,照顾它和照顾小姜霖他们没两样,都当自家孩子疼的。 姜桃狡黠地笑了笑,让人把桌椅针线都挪到屋里,再让他们都下去,而后才把刚才的事情都给沈时恩说了。 沈时恩忍不住笑起来,指着姜桃说:「你啊你,昨儿个还似模似样地问我说‘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合着是早想着办法找补回来呢!」 姜桃哄完雪团儿,让它回屋去吃她精心准备的大餐,而后去了内室换衣裳。 沈时恩跟着她进去,听到她一面更衣一面笑道:「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那萧世云借花献佛,自己讨了英国公夫妇的欢心,挨埋怨的反倒成了我们小南。这种恶心人的事谁不会做?可惜你回来晚一些,没看到他那吃了苍蝇的一般的神情。」 她这反应实在有趣,挑着眉趾高气昂的,像个得了先生褒奖的学生。 沈时恩闷声笑起来,「难怪方才我看英国公夫人脸色很不对劲,英国公问起来,她见我在场还支吾着不肯说。后头等我走远了,才听到英国公怒不可遏的叱责声。」 「是吧?」姜桃坐到炕上,捧着炕桌上的冷茶吃起来,「气了才好!要真像小南那样连我的话都听不懂,我岂不是做戏做给瞎子看?」 「你不怕他们为了今天的事为难你?」 「本就只维持个面子情,至多就是来往更少些。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嘛!」 「有我如何?那可是我的亲姨母,你就不怕我也生你的气?」 「那我还是你的亲媳妇儿呢!」姜桃朝他抬了抬下巴。 这骄矜的样子让沈时恩看不够,拉着她坐到自己怀里就是一通亲。 半晌后姜桃气息不匀地窝在他怀里,心道估计沈时恩自己还不知道,一开始他称呼英国公夫妇是姨丈姨母,如今也随着她一道喊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了,这种称谓的改变无形中也透露出他对那家子的疏远。 况且她虽然疼萧世南,但也只是这两年的感情,沈时恩也是个重情的人,萧世南和他同甘共苦那么些年,他能不心疼自己弟弟? 也就是承过英国公的情,不好发作罢了。 所以这种事由她出面就好,沈时恩只当不知道。 …… 英国公府这边的气氛可就不像隔壁沈家那么好了。 英国公打从萧世云嘴里知道了早上发生的事,进了府后就一直沉着脸。 偏他也不好发作什么,一来姜桃没有指名道姓地说什么,二来是沈家风头胜过从前,为了一点口角闹上门去,还真是划不来! 一家子三口坐在一起好半晌,谁都没有说出话来。 但是英国公是能把当时还是世子的儿子送出去陪着沈时恩当苦役,后头又想着大儿子出路有了,把自家的爵位让幼子承袭的人,他也有自己的精明之处。 后头他自己想通了,姜桃和他们家无仇无怨的,在京城里没有根基,本是很需要人扶持的,但她没有和自家套近乎,明知道今天的事之后两家关系会恶化,但她为了给萧世南打抱不平,还是那么做了! 这说明啥?说明她真把萧世南当自家人了! 原先英国公还想着沈时恩念旧情,但他媳妇儿未必。虽然沈时恩是铁血男儿,但难保姜桃多吹吹枕头风,他慢慢地就把萧世南给忘了。 现下是再也不用发愁萧世南的出路了! 需要担心发愁的还是之前那个问题——如何让萧世南愿意回家来。 英国公又是个大男人,口角争吵这种事在他看来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想通之后他就把今天的不悦抛到脑后了,然后他分析给曹氏听,分析完他书房前还道:「她是晚辈,少年人意气用事,你做姨母的也别同她计较。她那样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小南?」 曹氏素来听他的话,听了一通分析,她也不生气了。 虽然她前头一直在泛酸,觉得大儿子不过出去几年,姜桃也就当了他那么一会儿嫂子,怎么就越过她这亲娘去了? 听了英国公的话她反倒不酸了。 她觉得难怪萧世南对姜桃那么推崇濡慕,姜桃那样一个没根基的秀才家的姑娘,很需要人帮忙扶持的,但只为了给她儿子出口恶气,她就什么都舍得下了! 换位思考一下,曹氏觉得自己都没那么个勇气和果断。 她其实私心里比英国公还心疼萧世南,但性子使然,她不敢违逆英国公的意思,英国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后头英国公去了书房,不气恼的曹氏还宽慰了萧世云几句,让他不要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第67章 萧世云道:「娘操心了,那一通骂儿子挨得不冤枉。因为儿子的缘故连累爹娘生气,儿子是自责而已。」 曹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你素来是个乖巧的好孩子,白日你也吓得不轻,回去好好歇着。」 萧世云笑着应好,等回到自己的院子,他让人都下去了,脸上的笑淡下去,神色阴鸷地掀翻了桌子。 明明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上辈子的他身体比旁人弱一些,又不算聪明,生下来就不被英国公看好。 沈家出事,英国公就想让他陪着沈时恩出京当苦役。 他手无缚鸡之力,想也知道此行是有去无回。 后头是萧世南这当大哥的站了出来,说他粗通拳脚,出去了注意些肯定能平安无事。 他费了好大功夫,总算是说服了英国公。 后头萧世南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他在家里好生孝顺父母。 萧世云现在回想起他那惺惺作态的嘴脸就反胃,凭什么同样是一母双生的兄弟,萧世南生来就是全家的中心,十岁就被封了世子,而他就是家族的弃子,爹娘宁愿让他去送死,都不想萧世南这康健会武的去当那苦役? 自那之后,萧世南离开了家,萧世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英国公夫妇每每看到他那眼神,好像都在埋怨为什么出去受苦的不是他…… 萧世云私心里盼着萧世南死在外头。 可萧世南后头回来了,英国公立刻给他请封了世子,萧珏给了他一份实差,沈时恩待他也像亲弟弟一般,萧世南成为了人生赢家。 而他萧世云,一个被众人都遗忘了的萧家二公子,不能袭爵,没有一技之长,最后只能被分出去,当一个最最普通的富足商贾。 一母同胞的兄弟,境遇却如此不同。 他郁郁而终,死前憎恨天道不公,憎恨萧世南挡了他一辈子的路! 没想到再睁眼,他回到了孩提时代。 虽然那时候他力量微薄,并不能阻挡英国公给萧世南请封了世子,可他有成年人的心智,又对未来发生的事都一清二楚,经年累月的努力下,他就成了英国公夫妇最疼爱的儿子! 后头沈家同样出了事,他知道随着沈时恩出去回来后就能得到一身荣光,但他还是撺掇着英国公把萧世南送了过去。 一来是他没有去过外面,对外面的状况一无所知,难保不会出岔子。 二来,就是他知道萧世南和沈时恩确实是风光了大半辈子,可后头萧珏长成了,他同沈时恩不知道怎么就产生了嫌隙。 伴君如伴虎,他虽然死的早,没看到萧世南和沈时恩最终的下场,但想也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所以他没搀和到那些事里去。 像今天这样被人当面指桑骂槐辱骂的事,上辈子是没有发生过的,因为上辈子根本没有姜桃这个人! 沈时恩孑然一身的回了来,孤独半生,到萧世云离世前都没听说他娶亲了。外头都说他是对宁北侯府的姑娘念念不忘,守了一辈子。 萧世云虽然气恼,但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发生这种本上辈子没有存在过的事更让他觉得心慌。 今天的事就好像在提醒他,他不过是占了重活一次的便宜,所以这辈子才顺风顺水,一旦出现了不可预料的情况,他就还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是、任人摆布践踏的英国公府二公子! 「姜桃,姜桃……」萧世云在唇见呢喃着姜桃的名字,眼中凶光毕现,末了他又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镇定,还安慰自己道:「没事,不过是多了一个女子罢了,沈家和萧世南的下场又不会这因为一个女子发生改变!」 萧世云这边觉得姜桃一个妇道人家,绝对搀和不进萧珏和沈时恩之间的恩怨,但晚些时候,姜桃还真就问起来了。 彼时已经是夜里,她和沈时恩躺上床先胡闹一阵,之后精疲力尽的姜桃躺在他胸膛之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支吾了半天,欲言又止。 沈时恩一脸餍足之色,捏着她的发梢把完,见她这般便忍不住笑道:「白日里骂萧世云的时候不是伶牙俐齿的吗?怎么这会儿成锯嘴葫芦了?和我还要藏着掖着?」 两人自打成婚后一直和和美美的,尤其是沈时恩瞒着她的身份被戳穿了以后,彼此之间就更没有秘密了。 姜桃就直接开口问道:「你和小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沈时恩说:「你怎么这样问?我和小珏亲舅甥,能有什么事呢?」 姜桃想了半晌才接着说:「就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早些时候在县城看你和小珏相处,还没觉得有什么,回京之后我就觉得你们似乎有些疏远?反倒是小南和小珏,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我本以为是你年岁和他们差的大了,没准你们从前就是那种相处模式。但昨天小南和我说了一些从前在英国公府发生的趣事,什么你想看英国公的琅琊榜,哄他把好几十斤的琅琊棒偷出来,还有你答应和他们玩捉迷藏,结果你前脚答应,后脚自己去玩别的了,浑然把他们忘了,让他们俩在假山后头猫了一下午,人都晒晕了才被下人找到……」 第68章 提到自己十几岁干的「缺德事」,沈时恩不觉就弯唇笑起来。 「反正我觉得你从前应该是和他们一道浑玩的,不然不可能三个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那就不能是我去外头待了那么几年,人成熟了?」 「话是这么说,就我自己的感觉吧。可能是我想多了。」姜桃是真的词穷,反正见过沈时恩和萧珏几次相处,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看她真的苦恼上了,沈时恩收起笑,轻轻地叹息一声,道:「是我的问题。我心里有事。」 姜桃仰头询问地看向他,他才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当年的事情很不对劲,回京之后翻案平反又比我想的简单轻松太多。就好像有人安排好了一些一般,就等着我回来,就把属于沈家的一切都还给我。」 姜桃立刻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的意思是皇家……」 沈时恩拍着她的后背,示意她并不用害怕,「只是我的猜想罢了。」 从前在京中的时候,沈家顶事儿的是沈时恩他爹和大哥。沈时恩虽然对家里的事不这么上心,却怎么都不相信他爹和大哥会谋反。 他之前在外头当苦役的时候想着若有一日能回京,一定要彻查当年的案子,为家门洗刷冤屈,让诬陷他家的仇家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为此他特地和萧珏提前回了京,让姜桃慢些过来,就是不想让她见到那些血腥。 可情况出人意料的简单,当年合力诬告沈家的几个文臣立刻翻了口供,交代完之后这几人先后于狱中自裁,那些所谓的铁证也轻而易举地被推翻,就像当年沈家出事时墙倒众人推一般,数股不知名的力量推着他前行,毫不费力地就把沈家的污名洗刷了。 若萧珏已经登基许久了,沈时恩或许会觉得是他的力量。 可萧珏是新帝,对朝堂的控制还远远不够。 若不是他,那就是有比他力量更大的人,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比新帝还能耐的,除了坐稳朝堂多年的先帝还有谁? 沈时恩便有了很不好的猜想。 「要查吗?」姜桃问。 沈时恩点点头,「已经在查了,只是刚刚回京多有不便,怕不是三两日就能查明白的。」 姜桃微微颔首,说:「没事,反正咱们还有很多时间。只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 她顿了顿,才接着道:「无论结果如何,小珏都是无辜的,对不对?」 沈时恩闭了闭眼,点头说他知道。 姜桃窝在他怀里,心想知道归知道,但若真是老皇帝做的,就等于沈家和皇室有着血海深仇。沈时恩是重情义的,真查出来是那样,他怕是得陷入情义两难之境。 也难怪沈时恩有了那猜想之后,明明和萧珏是亲舅甥,反而不如萧世南和萧珏显得亲近。 一时间姜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盼着真相不要像沈时恩猜想的那般可怕。 …… 隔天起身,姜桃还在想着前一夜沈时恩和她说的那些,她心烦意乱的,但并不影响做针线,下午晌把萧世南和小姜霖的寝衣给赶制出来了。 做好了她就喊萧世南和小姜霖来试。 两人的寝衣是同一匹贡缎上出的,湖蓝色,款式宽松简洁,最主要是料子好,穿上身又妥帖又舒服。 试穿过后说挺合身,姜桃就喊人打了水来,准备给他们过一次水。 现在沈家在一点点往府里添人,虽然因为怕不怀好意的人安插眼线进来,所以挑选需要格外谨慎小心,但府里还是在逐渐变得热闹。 听说要洗衣服,洒扫的婆子和小丫鬟都抢着干。 她们想着要表现,萧世南却对得来不易的贡缎宝贝着,还不让他们碰,只让他们打了水来,他自己洗。 小姜霖也有样学样说要自己动手,反正过去他们贴身的衣物都是自己洗的,也习惯了。 姜桃也就随他们去了,让人端来一大一小两个盆,看他们头碰头地蹲在院子里洗。 没想到这会子曹氏居然又登门拜访了。 姜桃还挺吃惊——她前一天都那么落萧世云的脸面了,曹氏居然还上门来?难不成是来发难的? 但人都来了,姜桃也不会害怕,让人把曹氏请了过来。 出乎她意料的,曹氏脸上居然不见半分恼怒,进了正院就乐呵呵道:「昨儿个走的匆忙,还没好好和你说话呢。」 姜桃心里纳闷,但面上也不显,同样笑着请曹氏屋里说话。 曹氏看了一眼蹲在院子里洗衣服的萧世南,而后才进了屋去。 她和姜桃说马上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各家都被准备礼物,金银那些就不必送了,太皇太后不好那些。 「之前偶然听了小南提了一嘴,说你刺绣工夫很是了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正好就喜欢这个。你不妨就做一幅绣品,做的如何先不必说,光是这份心意肯定能让她老人家心喜。」 第69章 姜桃当然是太皇太后喜欢刺绣的,而且正是因为她的喜欢,她师父家的刺绣才会在改朝换代之后依旧那么受人追捧。 只可惜苏如是本来说好和她在省城碰头,但乡试那会儿天气正热,苏如是染了暑热,怕拖累她的行程,就又写了信给姜桃,让姜桃先去京城,她晚些时候和卫家一道上京。 不然要是苏如是在,有她的提点,姜桃立即就能着手准备寿礼了。 虽然曹氏说的是姜桃本就知道的,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是一番好意,姜桃也就领了她这份情,道了谢。 两人寒暄了一阵,曹氏仿佛完全忘记了前一天的不悦,坐了好半晌才起身告辞。 姜桃亲自把她送出屋,萧世南和小姜霖已经洗完了自己的衣服。 看到萧世南熟练连贯地拧衣服、泼水、晾衣服,曹氏脚下一顿,突然心里有些难受——萧世南尽管不如萧世云那样受宠,但到底也曾是国公府世子,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并不为过。 之前见到刚回京的萧世南,曹氏看他长得又高又壮,脸上更是带着和从前一样意气风发的笑容,便下意识地以为他在外头过得很好,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后头萧世南在英国公只吃了顿饭,屁股没坐热就来沈家住了,再后头他又回去一次,因为贡缎的事闹了不愉快,她光顾着泛酸埋怨,竟没想起来关心他这些年在外头到底怎么过的。 萧世南晾完衣服扭头才瞧见她,笑着上前问:「娘和嫂子说完话了?」 他心无芥蒂的笑再次刺痛了曹氏的心,她强忍住眼眶的酸涩,以打商量的口吻问他:「你爹和你弟弟出门了,家里只我一个,你能来陪我说说话吗?」 萧世南道:「这有啥?」然后转头看向姜桃。 姜桃点头之后,他才和曹氏一块去了隔壁英国公府。 姜桃接着做针线,心无旁骛地做了一阵子,没怎么觉得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萧世南从隔壁回来了,他显得比平时的时候还高兴一些,进屋先吃了一盏热茶,才笑着道:「我娘今天和我说了好多的话,小时候我弟弟身子不好,她都是围着弟弟转,上一回这么和我说话,好像还是我随二哥出京之前。」 姜桃见他是真的高兴,便抿唇笑道:「那可不是,你随你二哥出京之后可不是没回过家?你娘想和你好好说话都没机会呢。」 萧世南搔了搔头,说:「对哦!」 然后他又自顾自笑起来。 他也是个心肠软和、很重情义的,不然不会因为姜桃照顾了他一两年,他把姜桃当成亲姐姐那么尊敬爱护。 世子之位于他眼中从来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爹娘平等的爱才是。 他像个傻子似的笑了一阵,又掰着手指算了算,就算他自己在爹娘心里只占了三分地位,但是他还有他哥、他嫂子心疼,还有萧珏、姜杨和小姜霖关心……反正不管怎么算,他得到的关爱都不比萧世云差,心上那一点点郁结也终于完全舒展开来。 他轻松地叹出一口长气,而后看向姜桃的时候忽然面色古怪了起来。 「嫂子,我娘刚和我说了一件事,我二哥他……」 萧世南告他哥的黑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天早上已经又告了一次。 因为本朝是五日上一朝,萧世南以为只有沈时恩上朝的日子才会需要起那么早练功。 他前一天浑玩到半夜,刚合眼没两个时辰,没想到同样是天擦黑的时候,沈时恩又把他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又是一通操练到日上三竿,累得他中午吃饭都多吃了两碗。 「又偷偷告我的状?」正巧沈时恩从外头回来听到了他的话,笑骂道:「你可别狗咬吕洞宾。」 萧世南顿时把到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有些慌张地站起身,说:「没有没有,我说着玩儿呢……唉,都这个时辰了,我去看看灶房里夕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姜桃看他这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沈时恩问:「你又有事瞒我?」 沈时恩说怎么会,「自打你上京来,我不是在外头办公就是在家陪你,哪里来的事瞒你?」 姜桃一想也是,沈时恩连他对皇家的那种猜想都和她说了,还能有什么秘密比那更重大? 加上萧世南那性子也跟孩子似的不着调,姜桃笑了笑也就没放在心上。 而萧世南这边,出了主屋他没去灶房,而是在院子里愁得直转圈。 下午曹氏告诉了他一件事,说他们上京之前,沈时恩去过一趟宁北侯府。 当时他听完还没明白,奇怪地道:「这家听着有些耳熟,不过勋贵之间来往本就寻常,娘怎么特地提起这个?」 曹氏无奈道:「我看你是出京几年把京城的事都忘了,宁北侯府……早前和你二哥定亲的那家啊!」 萧世南「哦哦」两声点了点头,道:「那正常,我二哥是个重情义的。」 第70章 曹氏唏嘘: 「确实,那姑娘是个命苦的,只因为和你二哥定了亲,当年沈家事发,宁北候直接把她送到了庵堂。那会儿你二哥还关在死牢里,我和你爹为了救他四处奔忙,就没腾出手来照顾那姑娘。当时我私心里还想着等你爹把你二哥救出来,把那姑娘和你们一道送出京去。没想到没过多久,庵堂里不知道怎么就起了一场大火,那姑娘……唉,才十几岁的年纪,连个全尸都没有,坟冢牌位就更别提了。」 终归是一条曾经鲜活的人命,萧世南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些先不说了,那姑娘命苦,沈家平反了,他那个冷心冷情的爹和后娘才想着给她立衣冠冢,你二哥参加立冢本在情理之中。只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最近听说,宁北侯过继了一个旁支的女孩儿,和那姑娘很是相似。我估摸着是想往沈家送。」 听到这个萧世南才重视起来,当即就道:「这家人疯了不成?我哥和我嫂子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瞧得上他家姑娘是谁?」 曹氏见他要急,忙道:「宁北侯府没对外说过,只是透出来一些风声罢了。你千万别闹出来,不然到时候难看的可不是宁北侯府一家,连你嫂子的颜面都得扫地。」 事关姜桃的颜面,萧世南只能把想打上宁北候府的冲动压下来。 「再有几天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估摸着得到时候宁北侯府会先把那姑娘带到人前。你先提醒你嫂子几句,让她心里有数,也劝她两句,千万别和你哥闹。这种后宅里的事,你哥一个大男人估计连风声都听不到。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但最好你和你嫂子说这些的时候避开你哥,别让他觉得我们好像在成心挑事儿一般。」 其实曹氏本来是想自己和姜桃说的,但因为前头的事两人算是闹了不愉快,她这天上门也瞧出了姜桃客套微笑下的疏离,疏不间亲,她也就不好开口了。 萧世南点头说知道了,听了这事儿也就没在英国公府多待,回来了就想和姜桃说。 怎么都没想到正好沈时恩回来了。 不过他愁了会儿也没多想,寻思着反正他哥出门的时候多,他有的是机会和姜桃说这桩事。 但隔天沈家出了一件大事,姜桃国公夫人的诰命文书送来了! 而且还不是萧珏那边的人送来的,是太皇太后身边得力的大太监亲自来送。 太皇太后是高祖的皇后,历经三代君王,地位超然。 寻常世家女眷得她一句赞赏,都是光耀门楣的事,更别说是她宫中发出来的文书。 那大太监送了文书还十分客气地同姜桃道:「过几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她老人家十分喜欢您。宫中设宴那日夫人可要早些来。」 姜桃受宠若惊地接了云凤锦的文书,让人送上赏钱。 之后沈家变得越发热闹——早先是只有男人来拜访沈时恩,现下女眷也开始往这里递帖子拜会姜桃。 姜桃作为刚封的一品夫人也不好拿乔,每天大半时间都匀出来见客,其余时间则忙着给太皇太后绣贺寿图。 萧世南则被沈时恩带着出去四处见人,见的都是军中或者兵部的人,萧世南往后要走沈家的路子,这种场合的交际是必不可少的。 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一直到太皇太后寿辰那天,一家子都装扮好了到了宫门口,沈时恩同姜桃交代道:「虽然是大场合,但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真是忍不住发作起来也没事,天塌下来我都给你兜着。」 姜桃忍不住笑道:「就是参加一场宴席罢了,又不是去闯什么龙潭虎穴。我也不是小孩子,都省得的。」 他们说完话就分开来,沈时恩带着萧世南去前朝,姜桃则要去后宫,这会子萧世南才猛地一拍脑子想起来了这件事。 因为时间匆忙,萧世南来不及细说,只跑到她面前,言简意赅道:「嫂子今日注意些,过去和我二哥定亲的那家人,按着从前和他定亲的那姑娘的样子寻了个相似的,今天估计也会带到宫里。」 说完这话两拨人就要分开了。 「你嫂子比你着调不知道多少倍,不用你操心。」沈时恩不明就里,还当是萧世南和他一样,怕姜桃在后宫里受委屈,特地叮嘱交代她一些注意事项。 不过说是这么说,沈时恩自己也不大放心,都分开了还不忘扭头去看姜桃。 没想到两人刚对上眼,姜桃非但没像往常一样对他笑,反而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然后就瞧也不瞧他,在女官的引领下直接往后宫去了。 沈时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很快有人来和他搭话,他也就没再多想。 后宫里,姜桃在女官的引领下走了不到两刻钟,被带到了太皇太后所在的慈和宫。 路上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心里都快酸死了! 她是早知道沈时恩有过一个未婚妻的,两人还没定亲的时候,他就给她交过底了。 因那一份坦诚,也因为斯人已逝,姜桃后头从来没在这件事上犯过酸。 第71章 后头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着,要不是萧世南和她提了,她几乎也把那件事给忘了。 那家人按着沈时恩先未婚妻的样子寻个姑娘带到人前,傻子也知道他们的想法! 原来前些日子萧世南想说的就是这个。 到了慈和宫,姜桃也没心思欣赏巍峨气派的宫殿,进得殿内便寻了个还算清净的角落坐下。 其他外命妇带着自家女孩儿陆续进殿,进了殿内就少不了场面上的见礼和寒暄。 这时候地位高的好处就显出来了,辈分高的王妃和地位更高的内命妇都先一步去太皇太后身边说话,后头进殿的都是身份不如姜桃的。 所以姜桃并不用和人见礼,只要在有人上前来和她见礼的时候礼貌地点点头就好。 半个时辰里姜桃见了不知道多少女眷,心里记挂着的还是和沈时恩先前定过亲的那家子,但鬼知道那是哪家人啊!只怪她自己回京之后全然忘了,没去探查。 后来曹氏过来了,见了她就笑道:「昨儿个我和小南用饭的时候,他还不放心你,让我在宫宴的时候照看着你。刚瞧你待人接物都挑不出半点错漏,那孩子纯属瞎操心。」 曹氏早先因为姜桃为萧世南打抱不平、指桑骂槐的事,同姜桃生了嫌隙。但后头她被英国公劝住了,又发现她态度转软之后,萧世南并没有和她这亲娘生分,对姜桃的态度也就越发和善了。 曹氏是个心肠软和、不拘小节的,萧世南的性子就是随了她,撇开她偏心眼那桩事,姜桃并不讨厌她。 不过姜桃还是看不惯她偏心,因此同她依旧不亲近,只微笑着颔首道:「劳您费心了。」 她们这边厢刚说上话,宁北候夫人容氏过来见礼了。 别看宁北候大小是个侯爵,但因为宁北候不着调,附庸风雅变卖祖产,还没有实差,一把年纪了还一事无成的,在京城世家的圈子里排不上号,连带着容氏也不受待见,得等旁人都和姜桃说完了话,才轮得上她上前。 姜桃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看到容氏自然越发没有好脸。 容氏像丝毫察觉不到她的怠慢似的,转头还唤姜萱过来给姜桃见礼。 姜萱都快别扭死了,自打姜桃进了殿内就成了众星拱月的那个,而她和她娘虽然早早来了,也占到了个好位置,可偏偏就无人问津,那些夫人、太太连眼尾都懒得瞧她们。 这种状况当然是常态,可走到姜桃跟前,姜萱才认出她是省城那个穷秀才的亲姐姐,名字同样叫姜桃的那个! 上一回姜桃把她轰出府外,她还放了狠话,说记住她了! 难怪当时姜桃半点儿都不见惊慌,原来她就是沈时恩在外头娶的妻。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荣国公夫人见礼!」容氏笑着拉了她一下,眼里却满是警告的意味。 显然她也瞧出姜萱的不对劲了,但今天这种场合,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闹开来。 姜萱能怎么办呢?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屈膝见礼。 姜桃不紧不慢地拿起了自己手边的茶盏,揭开茶盖拨弄着漂浮的茶叶,然后以衣袖挡着,小口小口地抿起茶来。 「好香。」姜桃放下品完茶赞赏道:「这春茶不错。」 曹氏也跟着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道:「这茶满口清香,你要不说我还当是新茶。怎么半年前的茶水还能存住这份味道?」 姜桃就笑道:「想来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边有能人,本事大。」 寻常高门大户要是拿半年前的茶叶来招待客人,那肯定是要被笑话的。但慈和宫的春茶味道香醇,丝毫没有旧茶的味道,反而显得她老人家节俭、有本事。 她们俩就茶叶讨论了一番,好半晌之后姜桃转头看到蹲到腿都麻了、摇摇欲坠的姜萱,才故作惊讶道:「你怎么还在此处?怪我怪我,品着好茶就把你给忘了。好孩子,快起来吧。」 姜萱额头满是细密的汗水,脸和嘴唇都发白了——累是一方面,更多是气的。 这农家女居然敢这么磋磨她?!再听听她说的话,称呼她为「好孩子」,她看着不过十五六,就来充她的长辈了?! 容氏笑着道:「这孩子就是个实心眼,你没喊她起来,她也不敢起。这就不打扰夫人品茶了。」 说完容氏也知道姜桃不待见她们了,怕闹得更难堪,拉着姜萱离开。 姜桃摇着头惋惜道:「看着清清秀秀的,就是这心眼哪……可惜了。」 姜桃这话既可以理解为顺着容氏的话说姜萱死心眼,也有弦外之意,说她心眼不正。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注意她的人可不少,听到她这话,立刻有人嗤笑起来。 姜萱的手死死绞着帕子,她虽然在场面上不受待见,但到底是侯门嫡女,哪里在人前受过这份委屈? 新仇旧恨的,姜萱挣脱开容氏的手,停下脚步,张嘴就道:「不碍事,夫人和我姐姐同名,我见您觉得可亲的很呢。」说完她仍旧觉得不够,唤来被容氏安排在另一个角落的姜莹,笑着道:「夫人也来见见我这个妹妹,和我那命苦的姐姐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72章 姜萱得意地笑起来,这农家女有什么好得意的?都知道沈时恩对她那死鬼姐姐念念不忘。 前头都还奇怪沈时恩怎么取了个身份低微的女子为妻,还对她十分看重。 刚才福身行礼的那一刻钟里,姜萱想明白了,肯定是因为这农家女的名字啊! 她有什么可豪横的?和姜莹一样,不过都是她那死鬼姐姐的替身罢了! 姜萱这话一出,曹氏和容氏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容氏,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她把姜莹带到人前,确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这不等于她敢把姜莹带到姜桃面前。 这成什么了?明晃晃打一品诰命夫人的脸啊! 她们宁北侯府能落着好? 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姜莹在宁北侯府寄人篱下的,听到姜萱的话没做多想,快步上前依次给众人问安行礼。 姜桃扫了她一眼,见她神情虽然有些畏缩,但真别说,和自己过去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 而且从前的姜桃喜欢穿艳色,主要是因为身体病弱脸色惨白,穿着艳丽的颜色就能衬得她多几分好气色。 眼前的姜莹完全是学了她从前的打扮,可惜她脸色本就红润,无须用艳色去衬,而且她垂头含胸显得畏缩,那艳色反倒是把人压住了。 扫过之后姜桃就没看姜莹了,只故作不解地问道:「我和你姐姐素不相识的,我能看得出这姑娘和你姐姐像不像吗?你这孩子莫不是刚行礼的时候累坏了脑子。」 姜萱臆想中姜桃气急败坏的样子并未出现,反而因为姜桃的话,旁人看姜萱的眼神更微妙了,真跟看二傻子没有区别——宁北候这破落户上赶着想贴沈家,只这也就算了,拜高踩低是常态,偏还不知死活当面挑衅沈家的女主人,人根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宁北侯府这上蹿下跳的可不就像坏了脑子? 「快走!」容氏重新拉上姜萱的手,小声道:「莫要给我惹是生非!」 姜萱看着似笑非笑的姜桃,还有坐她旁边脸色铁青的英国宫夫人曹氏,心道这农家女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自己都这般下她的颜面了,她竟还能像事不关几似的四两拨千斤。 到底身边有别,姜萱孤注一掷都能没能激起姜桃的火气,再也不敢放肆,被容氏拉着快步走开。 母女二人回到自己的座位,容氏的怒气压不住了,小声地在姜萱耳边骂道:「你怎么如今越大越不听我的话了?得亏国舅夫人故作不知,没有发作出来。不然若是她在人前闹开来,咱家能落着什么好?阖府的名声不要了?」 姜萱不高兴地撇撇嘴,道:「她让我行了那么久的礼,让我成了全场的笑话,娘怎么也不心疼我?而且她那不是没发作吗?闹开来她也脸上无光。」 容氏不好在人前多说,只道:「她为了大局能那样装傻,可见是个心机深沉的。我自问没有那份心性和定力,你莫要再去惹她。」 姜萱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旁边像个小尾巴跟着她们的姜莹就更别提了,人都快吓死了! 早些时候她离开家的时候很不舍的,她爹娘就告诉她别犯傻,去了侯府当姑娘可是大好的前程,如果真能搭上沈家,那她就是麻雀变凤凰! 刚她糊里糊涂的被姜萱喊过去,因没来过这种场合,她连人都认不全。 此时听到她们母女的话才知道方才见到的美貌少女正是国舅夫人。 姜莹欲哭无泪,国舅夫人这般心机深沉,她就算进了沈家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 再说姜桃这边,打发走了容氏母女,她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姜萱也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不过让她行了一刻钟不到的礼,就那么气急败坏了。 比起容氏过去对她的磋磨,这种小委屈算得了什么? 也就是今天是在宫里,不好有什么大动作,不然姜桃可不会只这样小惩大诫。 不过姜萱后头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口口声声不离她姐姐,要不是那就是姜桃本人,最清楚自己上辈子和姜萱没有半点儿姐妹情分,不然都要忍不住怀疑她真的姐妹情深了。 她兀自出着神,她旁边的曹氏忍不住对她比了个大拇指,道:「你果然是个厉害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大概就是形容你这样的人物了。」 这话说的姜桃心里越发纳闷,曹氏又自顾自道:「这宁北候一家也委实糊涂,他们家那大姑娘虽然和时恩定了亲,但当时两家还没过明路,三书六礼的流程都没走完,时恩念着她家姑娘因为沈家的事没了性命心存愧疚,才参加了那姑娘的立冢仪式。怎么就想着寻个相似地往你家送呢?还闹到你跟前,实在太没有眼力见儿!」 和沈时恩定亲、因为卷入风波而死的宁北侯府嫡姑娘……这不是…… 加上萧世南提醒他的,对方按着沈时恩先未婚妻的模样寻了个相像的…… 第73章 姜桃的心一阵狂跳,她强压住翻飞的思绪,笑着问曹氏道:「我怎么听说那门亲事刚开始说的是那继室生的女儿,后头才换到那大姑娘头上。」 当年沈时恩定亲曹氏有参与,虽然如今物是人非,但没有比她更清楚其中的内情了。 她忙摆手道:「不是那么回事,当年的沈皇后,也就是后头被追封孝敬皇后,如今该称是太后的那位,亲自托我在画舫上举办了一场春日宴,邀请了京中所有适龄女子。那次太后和时恩其实在场,是时恩自己选的他家的大姑娘。那大姑娘运道差,亲娘没了,在后娘手里讨生活。身子也不怎么好,不过后头我们打听了,她是小时候落水生的病,看着病弱但没有影响寿数,太医也说这种病调理几年和常人没什么分别。难得是时恩自己相中的,我们自然大力促成。只那宁北侯府的继夫人是个胡闹的,先送上来的居然是她自己生的女儿的跟帖,挨了一通申斥之后才老实地送上了她家大姑娘的庚帖……」 曹氏哪里知道萧世南都没跟姜桃说清楚?她还当是姜桃度量大,所以没跟姜萱一般见识。 是以她一时打开了话匣子把来龙去脉都和姜桃说了,说完她觉得不妥,就算姜桃度量再大,但世间女子哪有不爱拈酸吃醋的? 所以她又接着描补道:「时恩和那侯府大姑娘只见过那么一面!要说有什么感情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后头都是出于道义罢了。」 幸好姜桃没有显出半分嫉妒之色,相反她弯唇笑起来,不是那种客套的笑容,而是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姜桃当然心情好了,进宫到方才,她虽然面上不显什么,其实心里都快酸死了。 但凡带着女孩儿来给她问安行礼的,她都把人家女孩儿仔细打量了一遍,就猜着哪个是像沈时恩先未婚妻的呢! 结果酸来酸去,猜来猜去,原主儿竟然是她自己! 曹氏说的那场春日宴她还有些印象,因为寻常的交际应酬容氏是不会带上她的,只那次不一样。英国公夫人盛情相邀,明说要让所有待字闺中的姑娘都去的。 容氏尽管几乎不在人前提她这原配生的嫡女,但知道她存在的人也不在少数,容氏也不敢驳英国公府的面子,这才让她去了。 但容氏同样使了坏,故意在她临出门前把她喊到跟前说话,误了时辰,她来到岸边发现画舫已经驶离了。 她也没指望着参加一场春日宴能改变什么,也没怎么难受,只想着难得出来得好好玩一玩。 当时好像是有人上前搭话来着,不过姜桃记得对方是个女子,搭话对象也不是她,而是她师父。 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只自顾自玩了会儿。 后头她师父说完了话,虽不同意她四处浑玩,但还是让车夫沿着京城繁华的街道走了一大圈。 她坐在马车里,掀着车帘,到处逛逛看看的,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上午。 如今想来那天对上辈子的她来说,就像一次快乐的春游,没想到竟让沈时恩选了她为未婚妻。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你喜欢的人他也喜欢你,而且在你们彼此喜欢之前,他还暗恋过你! 如何不让人心生喜悦? 反正姜桃是高兴得不成了,连带着后头对曹氏的态度都亲和了不少。 「阿桃谢过姨母的提醒。」 曹氏看她心无芥蒂的样子,不由也跟着弯了弯唇。 没多会儿,盛装打扮的太皇太后在众人簇拥之下出来了。 她头戴一套水头极好的老翡翠头面,身穿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服,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鹤发鸡皮,满脸沟壑,但双眼清明,精神矍铄,脸上也挂着和善的笑容,若是忽视她的打扮和宫里的环境,她看着就像个最普通的和蔼长辈。 殿内众人起身行礼,太皇太后被人扶着坐于上首,坐定之后就笑着免了众人的礼。 「哪个是荣国公夫人?到哀家跟前来说话。」 姜桃突然被点了名,便起身上前再次行礼。 「好孩子。」太皇太后慈爱地看着她,说着话招呼她上前,还让人在自己跟前添了个座,让姜桃挨着她坐下说话。 虽然太皇太后前头虽然特地从自己宫里发了文书,还让人添了不少夸奖姜桃的话,再由自己身边的大太监去送文书,但其实她连姜桃的面都没见过,哪里就认得她是哪个。 那样为她做脸,不过是应了萧珏的要求,同时也卖一些面子情给沈家罢了。 但今天则不同,今天是她的寿辰,她方才人虽然没在这殿里,但这慈和宫里安排的全是她的宫人,能有什么事儿瞒住她? 姜萱那主动挑衅的事儿早就被人报到了太皇太后跟前。 太皇太后当时想着若是换成宫里的妃嫔,那自然是拎得清场合,知道眼下不能闹将开来。 但姜桃不过是个农家女,连太皇太后都觉得怕是要闹得不好看。 第74章 但姜桃没闹,反而装作毫不知情一般,既全了她自己的脸面,也没让这场寿宴成为笑话。 太皇太后哪里知道姜桃当时是真不知道呢?只觉得这孩子虽然出身低,但心性不错,很有大局观。 她都泰半身子入土的人了,很少参与这些纷争,但姜桃在她的寿宴上受了委屈,还没发作出来,就是给她面子! 旁人给她面子,她当然就要还回去。 因此太皇太后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像长辈关心自家晚辈一般,问她家在哪里,家里还有谁,平时都做些什么。 姜桃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大大方方地都回答了。 这让太皇太后又高看了她一眼,连夸了数个「好」字。 不愧是沈时恩自己选的妻,这气度,这心性,勋贵人家没个一二十年都培养不出这么好的,那生养她的农家真是捡到宝了! 太皇太后自诩自己看人还算准,不然她不会在宫里立这么久。 她和姜桃说了会儿话,看出她是真的没有半点不高兴,脸上那笑意都是发自内心的,越发觉得她很是不错。 后头她们说完了话,太皇太后也要给其他人家一些脸面,就依次唤众人上前说话。 姜桃很自觉地起身,准备退到一边,谁知道太皇太后拉着她的手没放,只笑道:「你坐着就好,初初上京怕不是人还没认全?正好这会子哀家带着你都认认。」 这还真的说到了点子上,宫宴前的半个月,姜桃虽然收了不少拜帖,但见的大多是门第不高的人家,真正的高门大户是不会在她获封一品诰命之后就一窝蜂地往沈家涌的。 而且这偌大的京城,总有一些狗眼看人低、看不上她出身的,本不怎么想同她来往的。 如今太皇太后拉着她给她介绍,谁还敢拿乔慢待她? 又是一通说话,姜桃把殿内众人都认得七七八八了,太皇太后又笑着问起:「宁北候夫人呢?」 容氏在姜萱闹过事之后一直缩在殿内一角,后头看姜桃在太皇太后面前那样得脸,她更是恨不能缩成个隐形人。 猛地被太皇太后问起,饶是容氏算是经得住事儿的,脑子都一片发懵——她当这侯夫人这些年了,还没有那个殊荣被太皇太后问起过。 眼下太皇太后特特提到她,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她佯装镇定地带着姜萱和姜莹上前行礼问安。 太皇太后特地喊了无人问津的容氏,当然是为了找补。 姜萱在她的寿宴上那样下姜桃的面子,等于也是不给她面子。 她这样的地位就不用顾忌什么了,看着容氏就道:「你这脸色瞧着不大好,怕是不大舒服吧?」 容氏惨白着脸,强笑道:「谢您的关怀,臣妇……」 太皇太后摆摆手,打断道:「听你说话也中气不足似的,不用在哀家这儿伺候了,带着你家姑娘回去歇息吧。」 容氏呐呐地站在原地忘了反应,姜萱和姜莹则是一脸屈辱——谁能想到素来好性儿的太皇太后会直接把他们赶出宫去呢? 这一赶她们母女是真的不用再做人了! 容氏大脑飞速地转着,她将眼睛移到姜桃身上,双膝一软直接跪下了。 姜桃就等着看她笑话呢,此时一看她的动作就觉得不好。 这容氏怕是要给她致歉,这样她在人前碍于脸面就得帮着求情。不求情难免旁人编排她气量小。 可让姜桃帮她求情,那真是比让她吃了苍蝇还恶心! 然而还不等容氏开口,太皇太后一抬手,旁边的宫人立刻会意,直接把容氏给拉了起来。 「去吧,也是个规矩人,出宫前还知道给哀家行个大礼。」 她说完,那身强体壮的宫人就把容氏给半拉半拽地「请」出去了。 姜萱之前还敢在姜桃面前挑事儿,对上太皇太后这样的人物是半句不敢多说,见她娘被人拖走,她拉上吓得面无人色的姜莹,一道跟了出去。 姜桃都不知道太皇太后还有这一手,虽然她和太皇太后坐得近,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方才容氏跪的是她。 也就太皇太后这样的才敢那么说,反正不管她说什么都没人敢驳斥。 姜桃忍不住撇过脸偷笑,转脸遇上了太皇太后满含笑意的眼睛,她拍着姜桃的手背道:「对付这样的人就得这样。今遭让你受了委屈,下回就得靠你自己了。」 姜桃点头说她省得。也就是今天场合重大不好闹开来,不然按着她在省城那会儿就敢把姜萱赶出门外的做法,肯定不会让姜萱那样上蹿下跳的。 不过现在她也看出来了,正是因为太皇太后觉得她受了委屈,所以才对她这般亲厚,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容氏母女的离场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众人暗自嘲笑两声,也就算揭过此事了。 后头众人依次献上精心准备的寿礼,如曹氏所说,太皇太后不好金银,所以送的都是一些带着心意的东西。 第75章 譬如去庙里求了供奉了很久、受了香火的观音像,或者是书法名家写的「寿」字,当然最多的就是绣品了,因为太皇太后就好这个,就算绣的不好,她也会念着是对方亲手绣的,多点评和夸赞几句。 不过能来参加寿宴的大多都是世家豪门的夫人、太太,女红也就是当个兴趣在做,大部分都是自家绣娘描了花样子,把底图绣好,再由她们添几针罢了。 太皇太后喜欢刺绣大半辈子,年轻的时候自己也很擅长这些,稍微一瞧就能看出来对方到底下了多少工夫。 等王妃和太妃等人的寿礼展示完毕,后头就轮到姜桃和曹氏了。 曹氏不会刺绣,寿礼是一幅百寿图,不同于旁人去寻书法大家来写,这是她让人挨家挨户去寻寿数绵山的老人,由她们来写的字。 一共是一百个大小不一、字迹不尽相同的寿字,虽然不算名贵,也不算特别好看,但寓意好,花了心思,太皇太后看完是真的笑起来,夸她是真的费心了。 曹氏后面就是姜桃,她准备的寿礼是一幅用黑线和金线搅在一起的绣的「寿」字图。 那个「寿」字绣的极大,需要两个宫人拉开卷轴,才能让整个字展现在人前。 乍看过去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大字,但因为掺了金线的缘故,被光照到的地方都熠熠生辉。 而且还用了双面绣的工艺,正面和反面几乎没有区别。 「好。」太皇太后笑着看姜桃,「你居然还会双面绣,这技艺不下个三五年苦工可练不成。看来你和哀家一样,都是喜欢这些的。」 姜桃笑着点点头,说话的工夫宫人就准备把她的图撤走。 就在卷轴即将要合上的时候,太皇太后突然出声,「慢着,拿到哀家跟前来。」 宫人复又将那图打开一些,呈上了前。 太皇太后仔细看了一遍,而后摇着头笑道:「你这寿图居然是由数百个小字凑成的,你这孩子怎么不说呢?」 说着话她让其他命妇上前仔细看,原来那大大的「寿」字一笔一划都是由无数个小字凑成,一个字也就米粒大小,离得远了根本发现不了。 「不过是绣了一些佛经罢了,不值当什么。」姜桃抿唇笑了笑。 这下不止太皇太后,连曹氏都有话要说了,惊讶道:「这米粒似的字绣了成百上千个还叫不值当什么?尤其是刚我还仔细看了,这些小字也是用的双面绣。你月头才上的京,这寿礼总不是早就准备的吧?」 姜桃老实道:「这倒没有,就是最近半个月绣的。」 太皇太后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了,说:「你这孩子才叫实心眼,若不是哀家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让人呈到眼前仔细瞧,就让人随意收进库房,那样岂不是浪费了你一番心意?」 「便是不发现也没什么,心意心意,本就是尽了心便好。」 姜桃是真没想着以寿礼去讨好处。做这绣图一来是偿太皇太后亲自给她出诰命文书的情谊,二来是她本就喜欢做这些。从前针线日日不离手的,到了京城把贡缎做了几身寝衣之后就闲了下来,自己琢磨着寻乐子罢了。 「哀家前头还说你至少下过三五年的苦工,如今看着可不止那么几年,和哀家说说你师承何人?」 姜桃在县城的时候没对外公开和苏如是的关系,进了京城却是瞒不住的。 所以她答道:「早前只会一些简单的针线,后头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苏师父,有幸得了她的亲眼,将当时还是民女的臣妇收为义女。」 「居然是和苏如是学的?」太皇太后意外地挑了挑眉,「这几年她都在楚家江南的别院住,便是回到京城来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哀家竟不知道她在外头收了你这义女。难怪去年都没听到她回京的消息,敢情是在外头得了你这么个宝贝。如今好了,你被哀家扣下了,看她还往哪儿跑。」 「义母本是要和我一同上京的,只八月那会儿染了暑热。冬天之前她也会回京了。」 太皇太后点头说好,还说等她回来,让姜桃劝着她多进宫来。 姜桃笑着应下。 中午的时候宫宴正式开始,太皇太后依旧让姜桃坐在她身边。 她不是个不好相与的,关心起人来让人如沐春风,陪在她身边也给姜桃省去了其他不必要的交际应酬。 宴席之后就是听戏,看杂耍之类的节目,一直热闹到黄昏时分,这场寿宴才算结束。 姜桃陪了太皇太后一天,众人散开之后太皇太后精神也不济了,没拉着她多说什么,只叮嘱她等苏如是回来了一道进宫来看她。 姜桃出了慈和宫就看到了等在宫道上的曹氏。 曹氏和她结伴出宫,路上还忍不住笑道:「我也算是经常入后宫的了,打太皇太后还是太后的时候就见了她老人家不知道多少次,从没看见她这么抬举人的。」 姜桃抿唇笑了笑没接话。她自觉自己没有那么大能耐,今天得她老人家的青睐,一是因祸得福,二就是沾了自家师父的光。 第76章 没多会儿两人到了宫门外,前朝那边也散了,沈时恩和萧世南早一步出来,都在宫门口等着。 萧世南很是心虚,见了她们都没敢上前,等她们走近了,才把曹氏拉到一边小声问:「娘,后宫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曹氏摇头说没有,又道:「我就说你纯属瞎操心,你嫂子是个有本事的。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抬举她呢!」 萧世南这才呼出一口长气,道:「这就好这就好,都是我的错,我早该和嫂子说宁北侯府的事,不该快进宫的时候才想起来,时间仓促只随便提了一两句,今天可担心死我了,得亏二哥忙着应酬没空管我,不然他问起来我多半要遭殃。」 曹氏脸上的笑一滞,「我半个月前就告诉你了,你一直没说?」 「我……我忘了。」 曹氏人都愣住了,愣完之后她反应过来了。 尽管姜桃一开始不知情,但后头自己把沈时恩和宁北侯府大姑娘的旧事都和她说了,她还能那样八风不动的……这人也实在太经得住事儿了! 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姜桃一眼,心道难怪姜桃之前敢那样给萧世南抱不平,也不怕得罪他们英国公府。就光靠她那样的心性,自己都能立起来,确实是不要旁人帮扶的。 而姜桃这边,她正笑呵呵地看着沈时恩。 沈时恩喝了不少酒,如今酒意发散,正是微醺上头的时候。 但不知道怎么对上姜桃满含笑意的杏眼,他突然背后有些发寒。 沈时恩突然早上进宫之前,姜桃听了萧世南的话就表现得怪怪的,不对他笑了,还气鼓鼓地瞪他来着。 他狐疑地看向萧世南,萧世南只做浑然不觉,拉着曹氏快步走向马车,然后头也不回道:「我随我娘的马车回去,二哥喝多了酒也快些上车去,小心吹多了风头疼。」 曹氏用帕子挡着嘴偷笑,等走到自家马车前,他笑着打了一下萧世南,说:「眼下可肯回家来住了?」 萧世南懊丧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娘快别调笑我了,我要吓死了。当时我很上心的,怎么就忘了呢!我这脑子!」 曹氏看他这孩子气的动作又是一阵笑。 这时英国公和萧世云也出了宫来,英国公也喝了不少酒,不同于沈时恩的清明,他是醉得脚步都蹒跚了,萧世云扶着他出来的,所以比旁人慢一步。 萧世云扶着英国公上了马车,转头看到曹氏和萧世南站在一旁头碰头嘀嘀咕咕的。 他面上的笑一顿,而后面色如常地上前,询问:「娘和大哥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 「啥都没有!」萧世南说着就去拉曹氏的衣袖。 曹氏好笑地跟着点头,「是没什么。你不用知道。」 这种状况要是在萧世云幼时,他可以装作一副受伤的样子,曹氏自然会心疼他,自然也就把事情告诉他了。 可他如今已经是少年人了,若为这一句半句的做出那副样子,便显得不合时宜了。 「你也喝了一些酒吧?和你爹一道进马车休息去。」 曹氏说着就让人把萧世云扶上马车。 英国公府的马车虽然宽敞,但英国公已经烂醉,完全横躺在马车里了,若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只一家三口坐着,倒勉强还成。但萧世南随他们一道,四个人一道乘坐便显得有些逼仄了。 曹氏还要和萧世南说今天宫里的事,干脆也没进马车,和萧世南各骑一匹马,母子两人并肩而行。 萧世云在马车坐定之后,车马就出发了。 萧世云看了一眼已经呼呼大睡的英国公,面色阴鸷地掀开车帘一角。 萧世南正在外头笑道:「娘可仔细些,要是摔下马,我不一定来得及拉你。」 曹氏笑骂他说去你的,「你小时候骑马的本事还是我教的呢!」 曹氏是个大大咧咧爱热闹的性子,当姑娘的时候就很会骑马、打马球、冰嬉之类的。 萧世南也跟着笑,「好些年没和娘一起骑马了,都把这个忘了。」 曹氏想到母子俩缺失的那几年相处时间,心疼道:「不若选个好日子,咱们一道去踏青?」 「成啊,也不用特地选日子。入冬前不是要秋狩吗?到时候咱们一道骑马,我给娘打兔子!」说着他顿了顿,道:「不过得先给我嫂子选,娘看惯了好东西的,想也不会和我嫂子计较吧?」 这种事说开了,曹氏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了,当即就道:「那有什么?都是你的心意罢了。」 他们两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而马车里萧世云的面色却阴沉如水,掀着车帘的手紧紧捏着,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萧世南为什么偏要和他抢? 他已经在他的阴影里凄凄惨惨地活过了一辈子,这辈子苦心孤诣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爹娘的偏爱和世子之位。 难道他又要重蹈覆辙? 第77章 萧世云放下车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看来他还是太仁慈了,本是想着这辈子只争个世子之位、只等着看萧世南被新帝秋后算账的。 可没想到事情居然没按着他预想的发展。 秋狩么,一抹阴邪的笑容出现在了萧世云清俊的脸上,他要让萧世南有去无回! …… 姜桃这边,萧世南和曹氏离开后,她也和沈时恩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沈时恩被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路,虽然觉得自己没犯错,但还是莫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问她说:「小南早上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姜桃弯唇笑了笑,说:「也没什么,就是宁北侯府……」 她止住话头,笑看沈时恩的反应,沈时恩顿时移开眼不敢和她对视了,「宁北侯府怎么了?」 姜桃心说还挺会装!萧世南忘了和她说就算了,沈时恩自己不想着和她说自己定亲的人家。也得亏那原主就是她自己,不然还真得醋死! 「她们寻了个叫姜莹的姑娘带进宫,说是和他家已逝的大姑娘很是相似。」 「他们放肆!」沈时恩有些吃惊,但随即明白过来宁北侯府的用意,正色道:「我之前就和宁北候说了,立冢之后我就和他们家再无干系!他们借着我的名打秋风便也罢了,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姜桃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许是看你对那大姑娘用情至深,怕你伤怀吧。」 沈时恩也知道这事必须说清楚了,立刻道:「我早就和你说了,我和宁北侯府那大姑娘只见过一面。当时我十七八岁,也就小南这么大,哪懂什么男女之情。」 姜桃听着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沈时恩虽然说得不是假话,但是听着怎么像撇清似的?咋的,上辈子的她不值得他喜欢吗? 沈时恩看她不说话了,小心打量着她的脸色,又道:「之前没和你说是我的错,想着以后两家也没有来往,他家无权无势的,也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但也没想着特地瞒你,你如今才进京半个多月,前头又忙着待客,又忙着给太皇太后准备寿礼,忙起来便不顾着自己身子了,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特地提起那不紧要的事情让你伤神?想着等你闲了再和你说也是一样的。我真不知道他家照着那大姑娘的模样寻了旁人。我有你就好了,还要旁人做什么?」 姜桃挑了挑眉,「那和你定亲的姑娘,你真把人忘了?」 「真忘了!」 沈时恩再耿直也知道这种事得撇清,而且他也没说谎,五六年前只见了一面的姑娘,眼下是真的连面容都记不清了,有印象的只有她那鲜活开朗的笑容。 可那短短一瞬的悸动,自然是无法与他和姜桃的感情相提并论的。 姜桃使坏地笑起来,说:「没事哈,本就是过去的事嘛。我也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也不止你和旁人定过亲嘛。」 沈时恩微微愣了一瞬,「这是什么意思?」 姜桃狡黠一笑,「我也有过未婚夫。」 说着话,马车停到了沈家门口。 小丫鬟帮着打了帘子,姜桃不等沈时恩问更多就下车了。 沈时恩连忙也跟着跳下了车,想拉住姜桃问更多,但小姜霖已经迎上来了。 他还太小,姜桃没放心让沈时恩把他带到宫里,因此小家伙已经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一个白天了。 见了姜桃,他就扭股糖似的黏上去,抱着她的腰问:「姐姐,宫里好不好玩啊?」 姜桃拉着他的小胖手往府里走,假装没察觉到沈时恩黏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眼神,「宫里很大,好吃的也多。下午是有唱戏和杂耍之类的节目,不过你听不懂戏,杂耍的话也没有宫外头的热闹,因为不能有太过危险的,就是一般的踩高跷和顶缸之类的。其他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大人们坐在一处说话。」 小姜霖懂事地点点头,说:「那姐姐不带我去是对的,我最是坐不住的,去了说不定要给姐姐惹祸。」 他如今是越来越乖巧懂事了,姜桃好一通夸奖他,答应下回场合不这么隆重的时候,有机会也带他进宫去。 姐弟俩说着话回了正院,丫鬟立刻摆了饭。 沈时恩后脚也跟了过来,三人坐到了饭桌前。 小姜霖问萧世南怎么没回来,姜桃忍不住笑道:「你小南哥今天怕是不敢回来,得去隔壁住了,咱们今天不用等他。」 小姜霖也没多问,因为日常萧世南和他是一样顽皮的,他猜着他肯定是在宫中调皮了,又庆幸了一番自己没跟着去凑热闹。 用完饭后,姜桃让人把正院的另一间厢房收拾出来,让小姜霖在正院住下了。 沈时恩心里跟猫爪子挠心似的难受,但也一直没打扰他们姐弟说话。 夜色浓重的时候,小姜霖犯困了,姜桃把他带到厢房去,把他哄睡了,而后去了净房更衣沐浴。 第78章 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姜桃是真的觉得累了,靠在浴桶上就闭眼睡着了。 等到沈时恩寻来的时候,浴桶里的热水都变温了。 他把姜桃抱起来,用干布巾给她擦了身子,套上寝衣,又把她抱回了内室。 姜桃觉得使坏吊了他一顿饭时间的胃口也够了,强打起精神想和他交底。 但无奈是真的困了,眼皮沉得像掀不开似的。 沈时恩把被子给她掖好,温声道:「有话明天再说,先睡吧。」 说着话他的大手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哄她入睡。 姜桃困倦地「嗯」了一声,「你也早些睡,早上起来我和你说事儿。」 沈时恩应下来,起身去洗漱,回屋的时候姜桃已经睡熟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怎么都觉得心里不得劲。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也毫无睡意,他干脆起身去了院子里打拳。 后头小姜霖起夜撒尿,听到院子里有响动就趿拉着鞋出来看。 「姐夫怎么还不睡啊?」他揉着眼睛问。 沈时恩一见他眼睛就亮了,立刻拉着他进了厢房。 小姜霖怪不好意思的,说:「我就是起来撒个尿,我自己可以睡,不用人陪。」 沈时恩给他盖好被子,问他说:「姐夫有个事问你,你姐姐在和我成亲之前,和人定过亲?」 「姐姐和姐夫成亲之前吗?」小姜霖打着呵欠,努力地回忆道:「那是好早之前了,当时爹娘还在。不过我那会儿还小呢,爹娘不和我说那些。不过我好像是听娘说姐姐马上就要嫁人了,该准备嫁妆什么的。」 姜家三房夫妇出事之前确实是在给姜桃相看亲事,不过那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小姜霖也不懂那些,怎么听到的就怎么说了。 沈时恩一想果然如此,姜桃不是故意说假话气他,她还真定过亲! 「对方是谁你知道吗?」 小姜霖轻声嘀咕说:「好像是……是……」 然后他就打起了小呼噜。 沈时恩满脸无奈,心道这姐弟俩入睡的速度真是一样的快。 但他也不能把小家伙喊醒追问,只能同样地给他掖了掖被子,关好了门就退了出去。 …… 姜桃一夜好梦,一睁眼就看到坐在床沿上的沈时恩。 「吓我一跳!」姜桃拍了拍心口,边伸懒腰边问他:「怎么起这么早啊?」 沈时恩酸了一夜了,也不扯旁的话题,开门见山地问道:「他是谁?」 姜桃初初睡醒,脑子还懵懵的,听了这话都没反应过来,「什么他是谁?哪个他?」 「和你定亲的那个人,是谁?」 姜桃想也不想就道:「是你啊!」 沈时恩不禁弯了弯唇,而后又正色道:「别闹,问你正经的呢。」 在他询问催促的眼神中,姜桃也正色道:「没闹,我就是说正经的。不过这个事情有点曲折,你听我慢慢说。」 她让守在屋内的小丫鬟都退远了,而后关上门窗,这才把过去的事和沈时恩细说起来。 姜桃自己也知道这事情确实是诡异了些,但他们是夫妻,要过一辈子的,她不想瞒沈时恩一辈子。 现代的事情估计是这个时代的人难以理解的,姜桃就先只说了上辈子的事。毕竟同一个时代「借尸还魂」这种故事听起来更好理解。 好半晌之后,沈时恩从震惊之中换过神来,先摸姜桃的额头,而后道:「你莫不是还没清醒,晚上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姜桃拍开他的手,有些忐忑地道:「咱们说好没有秘密,其实早该和你说这些的。只是当时咱们在县城里过自家的小日子,我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京城来,前尘往事如云烟,散了也就散了,就没和你提。而且那会子咱们才成婚,我也有些害怕……」 说着话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沈时恩的脸色,「是不是听着怪可怕的?」 沈时恩蹙着眉想了会儿,而后便笑起来。 「笑什么啊,还当我是开玩笑啊?」姜桃无奈地耸了耸肩,道:「其实你可以问很多细节,我都能答上来。不过你要不信就算……」 话音未落,沈时恩就已经把她揽进了怀里,低声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不,我信。你说的我就信。」 姜桃这才放下心来,笑着用脸蹭着他的颈窝,「所以没有旁人,是你。只有你。」 两人耳鬓厮磨,交心之后正是情到浓时,而抱着她的沈时恩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去。 难怪她的阿桃一直这么豁达,难怪苏如是一见她就会把她收为义女,难怪她的刺绣技艺那般精湛,难怪她明明出身普通,仪态举止却如高门贵女…… 他初见姜桃时是在荒山破庙,得知她是被家人送去等死的时候,他对她豁达乐观的心态自叹弗如。也正是被她感染,当时心灰意懒的他才重燃起了希望。 第79章 如今才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和她过去经历的黑暗相比,在农家经历的小小磨难确实不算什么。 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恨他没早早地探究,让她一个人独自承受了那么久。 他的阿桃说往事如云烟,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可他却不会不在乎! 宁北侯府……真真是好样的! 「想什么呢?」半晌后,姜桃从他怀里直起身,见他面色不对劲,便又道:「我说那些不是和你诉苦,都过去的事儿了。如今咱家过得这么好,我心里的不忿是再也没有了。若不是宁北侯府又弄幺蛾子,扯出我和你定过亲这桩事,我可能也懒得再提。」 沈时恩收起沉思之色,伸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昨晚上你和我要说的是这个。早知道这样我也不用那样忐忑地过一夜。」 姜桃捂嘴偷笑,边笑边拿眼睛斜他,「要不是怕吓到你,我应该回京前就和你说的。不过等等,该不会是有人心里泛酸,一晚上没睡着吧?」 沈时恩移开眼,脸颊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他昨天还信誓旦旦地和姜桃说自己前头那一次定亲过去就算了,他心里不记挂了就可以揭过了。 可真掉了个个儿,他只要想到姜桃差一点成了别人的媳妇儿,心里那感觉真是用百爪挠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就如姜桃所说,是他,只有他。 他们都只有彼此。 「是不是醋啦?快说!」姜桃伸手去戳他腰间的痒痒肉。 沈时恩躲不开她的手,最后只能举手投降,说:「醋了醋了,想了一晚上没睡着,半夜还拉着起夜的小阿霖说话,想从他嘴里套消息。结果那小子只说了当年姜家给你准备嫁妆的事,没说两句就打起呼噜了。我不知道是哪个小子差点就娶到了你,天没亮就坐到床前等着找你问话……」 小姜霖对着他姐姐没有秘密,与其等他起来给姜桃打小报告,不如他自己直接说了,总没有不会比等小姜霖来说更尴尬。 「我昨晚本来要说的哦,是你把我哄睡着了。」 「那不是想表现我的大度嘛!」 「大度的人会醋得一晚上不睡吗?」 姜桃心里舒坦死了。这种吃自己干醋的荒唐事总不能她自己一个人体会,如今两人可算扯平了! 两人在床上闹了好一会儿,院子里走动、洒扫的人声渐渐多了,不方便再说私密的话,沈时恩起身更衣说去上值。 姜桃寻思着他一晚上没睡,本是想让他请个假在家里休沐半日的。 沈时恩却说不打紧,依旧按着时辰出了门。 这边厢姜桃刚把他送出正院,下人说曹氏过来了。 她让人把曹氏请了过来,曹氏见了她就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道:「小南那孩子真不懂事,昨儿个我已经痛骂过他了!」 姜桃连忙笑道:「姨母不必如此,我没生小南的气。」 曹氏不放心地问:「真没有?」 姜桃点点头,道:「我同他相处了两年我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吗?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没有恼他。」 姜桃不是因为自己是和沈时恩定亲的原主才这么说的,而是萧世南是真的就那个性,上回他从英国公府回来就要和她说的。不过正好沈时恩回来给岔开了。 后头她自己忙起来都忘了问,自然也不会怪同样忙碌的萧世南忘了提醒她。 曹氏看她真不见恼怒,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心道不怪萧世南那么敬爱姜桃,她年岁虽不大,但行事却是妥当稳重,值得依靠和信赖。 「这就好,那孩子昨晚上都没敢过来,听下人说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今天一大早就起了,也不敢过来,我就先让他在门外等着,我先进来探探你的口风。」 说着话曹氏就让人去唤萧世南。 而沈家大门外,萧世南正伸着脖子往里看,尽管知道这大门离正院远得很,根本瞧不见什么,但是他心里紧张,就一直忍不住张望。 「在门口站着做什么?」沈时恩从正院出来后去了一趟书房,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萧世南。 「二哥,」萧世南见了他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出门去啊?」 沈时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萧世南讪讪地笑了笑,说:「昨儿个宫宴,小珏看你饮酒饮的不多,不是让你今天休沐吗?」 沈时恩没接话,只言简意赅道:「有点事要办。」 他面上既不见喜也不见怒,但就是那古井无波的沉静神情看着格外瘆人。 萧世南连话都不敢接了,正好曹氏的丫鬟来唤他了,说他嫂子不恼他,萧世南也不敢在沈时恩面前多待,立刻快步往正院去了。 姜桃这边已经让人摆好了朝食,请曹氏一道入座,没多会儿萧世南过来了。 第80章 他先探进半边脑袋,确认气氛没有不对劲,而后才跨进屋内。 姜桃见了他那小心鬼祟的样子就笑,说:「你这是回自个儿家还是做贼呐?」 萧世南听了她带调笑的话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一屁股在饭桌前坐下,道:「嫂子不生气就好,我就不用‘做贼’了。」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小心眼啊?」 萧世南忙道不是,「嫂子是最大度的!」 其实等在门外的时候,萧世南觉得姜桃多半是不会生气了。她不记仇,就算昨天怪他,过一夜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就是方才他见他哥脸色不对,心里不禁又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 后头用朝食的时候,姜桃和曹氏话家常,萧世南听她说起他哥说是去上值了,他心里就更纳闷了——明明是该休沐在家的日子,他哥那是去上哪门子的值啊? 不过他现在年岁渐大,也通一些人情世故了,不会冒冒然说那些。 想到他哥那副沉静的面容,萧世南不禁打了个寒颤。 虽然不知道他哥瞒着他嫂子到底去办什么事了,但是他觉得对方多半是要遭殃了。 …… 宁北侯府这边,容氏前一天被太皇太后赶出了慈和宫,回来后直接就躺到了床上。 姜萱又觉得丢脸又心虚,再蠢也猜到了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才闹得这般难看。她也不敢多话,只敢小心翼翼地在床前服侍。 宁北候前一天一直在前朝宫宴,前朝和后宫消息不通,他更没有那个本事探听消息,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在宫宴上被几个狐朋狗友灌了几杯酒,出宫的时候他醉得连自己的姓什么都忘了。 直到今晨他酒醒了,才知道妻女前一天在宫里闯了那样的大祸! 他气势汹汹地闯进后宅,本是要问罪于容氏。 到了后院才知道容氏昨儿个回来了就病倒了,已经躺在床上一夜吃不进水米。 他不好再责骂,但还是忍不住怒道:「太皇太后寿宴那样的大场合,我也没指望你给我争什么光,只想着把莹儿带到人前过一下明路,回头好把她往沈家送。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容氏惨白着脸,扶着丫鬟的手才勉力坐起身,「是妾身管教无方,让萱儿把莹儿带到了国舅夫人眼前……这才惹出了这样多的事端。」 宁北候气地瞪了姜萱一眼,指着她骂道:「没用的东西,都嫁出去了把持不住夫家,就知道回娘家来打秋风,占便宜。我和你娘心疼你才带着你进宫,给你长长脸,你就这么回报我和你娘的?」 姜萱是知道自家这附庸风雅的爹对她这女儿没什么感情的,又想到容氏昨夜的叮嘱,她忍下顶嘴的冲动,跪在地上委屈地抹泪。 「那国舅夫人不过是仗着和阿桃姐姐同名同姓,就那般作威作福,让女儿福身行礼一刻钟也不叫起。只委屈女儿一个便也罢了,女儿虽然是家里外嫁出去的,但跟着娘一道进的宫,代表的还是咱家的脸面。想到爹也是差点当了国舅岳丈的人,这才一时气不过……」 「那农家女真就那般狷狂?」 姜萱只呜呜哭噎不再多说,容氏则一脸心疼,本就惨白的脸色瞧着越发不好。 她挣扎要下地代姜萱请罪。 宁北候也懒得问罪了,摆手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们虽然也有错,但到底是那农家女磋磨你们在先。此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宁北候气呼呼地走了。 他一走,姜萱眼泪一抹就坐回了床沿,看着容氏犹豫问道:「娘,这下真就没事了?」 容氏让丫鬟绞了湿帕子来,擦去了脸上的白色粉末,道:「你爹最好的就是脸面,咱们只说那农家女借机在打侯府的脸,他的怒就消下去泰半了。等回头我再让人买两副古董字画给他,他也就全然忘了。」 姜萱点点头,而后想到昨天的事又恨恨地道:「爹说不会善罢甘休,我心里也不会那么轻易揭过。山高水长的,终有一日我一定要将昨日受到的屈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容氏看着咬牙切齿说着狠话的姜萱没接话。 这女儿……半点儿也不随她,像极了她那个没脑子的爹。出嫁前她还算听话,也没惹出过什么大乱子。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也和她爹一样如出一辙地让人厌烦。 不过也不打紧,她还有儿子,儿子随了她,只等儿子承袭了世子之位,接管了这侯府。便再也不用担心被这些蠢钝如猪的人拖累了。 容氏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才没有露出憎恶之色。 但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的宁北侯府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家的厄运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太皇太后寿辰的隔天,慈和宫里的老嬷嬷申斥侯夫人容氏。 寿宴当天容氏虽然被赶了出去,但当时太皇太后还算给了她几分脸面,说是瞧着她脸色不好,看她不舒服了,所以让人把她送回家来。 第81章 尽管知道内情、笑话宁北侯府的人不少,但总算维持住了基本的体面。 后头来人申斥的时候可就不会再留什么脸面了,就叱责宁北侯府枉顾礼法,姜萱虽然是侯府嫡女,但已经是外嫁的翰林夫人,按着品级,他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姜莹就更别提了,姜家旁支过继来的女儿,什么规矩都没学会呢,就那么带进宫里是寒碜谁呢? 容氏被训斥得抬不起头,偏对方是代表太皇太后,她连驳嘴都不成,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 自打多年前沈皇后去世后,先帝就没有再娶了,中宫之位空悬,太皇太后也不理事,礼法规矩自然松散。 大场合上趁机带着亲戚出去走动的人家不在少数,就容氏知道的,去年太皇太后寿辰的时候,英国公夫人还把她新寡的远房侄女还带进宫里了呢,后头没多久就有人给她那侄女做了媒,牵线搭桥给她那侄女重新结了一门好亲事。 相比之下,她不过是带着外嫁的女儿和新过继的女儿进宫,怎么都不是最过分的那个。 但她也不是傻子,知道那不过是个由头,归根到底还是姜萱在宫宴上挑衅在先,既损了姜桃的面子,也损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子。 挨了申斥之后,消息很快扩散出去。 从前本在世家豪门圈子里备受冷落的宁北侯府越发冷清,后头又正好是容氏的生辰,想摆几桌热闹一番,请帖都送不出去了。 又没两天,宁北候也碰了壁。 萧珏初初登基的时候,各家都上了请封世子的折子。 因为人数众多,萧珏是一批一批地批复下来的。 如今过了这么久了,连英国公府的折子都批下来了。只他们家的折子被退回来了。 宁北候只有姜越一个嫡子,他不封为世子,这家业后头传给谁? 宁北候急了,容氏更急,儿子就是她全部的指望,嫡子虽然只有这一个,但府里妾室通房生的庶子却还有好几个,姜越当不成世子,难不成就便宜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庶出? 容氏让姜萱去求应弈然,应弈然虽然是个品级不高的翰林,但却有入宫宣讲的机会。 不像宁北侯,虽大小是个侯爵,但身上没有差事,连朝都没得上,递折子都等到新帝登基那种大好时候。 姜萱已经在娘家住了好一段时间了,本是想等应弈然回京之后来接她,好挽回颜面的。 没想到乡试早就结束了,应弈然也回京一段时间了,连面都没露过。 容氏就把人喊到府里,设宴招待,从中给他们说和。 应弈然虽然烦透了姜萱,但到底受过宁北侯府的恩惠——虽然宁北侯府没落了,但到底是勋贵人家,和当时还是小举人的他完全是两个阶层,也正是有了宁北候的牵线搭桥,他才有机会到了他恩师面前,被收为学生。 也才有了后头他恩师被钦点为学政,特地把他带在身边,想让他在学子中建立威望和人脉那一遭。 可惜他恩师一番苦心全被姜萱完全毁了,如今姜杨和贺志清那一届的学子还在说他得了势就目中无人。 宁北候和容氏过去对应弈然这女婿就很看重,如今把他看做救命稻草就更不得了了,说尽好话陪着笑,就差把应弈然当做大佛供着。 应弈然也不是冷心冷情的人,也就答应下来有机会帮着他们说说好话。 没想到机会来的那么快,隔天宫里就找人去宫里侍读宣讲。 翰林院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不知道、也不关心勋贵阶层的事。上峰想着他之前进宫那次很出风头,得了萧珏的褒奖不说,还说下回入宫宣讲还找他,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又让应弈然去了。 应弈然到了萧珏跟前,萧珏压根没记起他是谁,只觉得他有些面熟罢了。 不过他肚子里确实有墨水,说文章讲时事都头头是道。 萧珏听着不错,又赞了他两句,而后就是日常赏赐。 应弈然这回没要赏赐,只跪着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圣上赐些旁的。」 萧珏心情不错,就笑着道:「旁的赏赐?你尽管说来。」 新朝正是缺人的时候,尤其是先帝去之前还大肆清理一遍朝堂,好多职差都还空着。 萧珏觉得眼前这翰林虽然年轻,但也有真才实学,若是求个不大的官位,尽可以放给他。不至于非得像翰林院那些老翰林似的,熬到三四十岁才有出头的机会。 应弈然就说起了宁北侯府的事。 他跪在萧珏面前说的,没注意到他越说,萧珏的脸越臭。 到了最后萧珏脸上笑影儿都没了,问他说:「宁北侯府立不立世子同你有什么关系?你收了人家的银钱来当说客?」 应弈然忙道不敢,「微臣哪敢收受贿赂,只是因为内子出自宁北侯府,岳丈和岳母为这事都急得不成了,微臣做女婿的……」 第82章 「你娶的是姜……姜什么来着?」萧珏打断她的话,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具体名字,便又改口道:「是日前宫宴上给我舅母难堪的那个?」 宫宴上的事应弈然还真不清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答。 萧珏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又问他:「你就是应弈然?」 应弈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冷意,但只能老实道:「正是微臣。」 萧珏不怒反笑,「宁北候夫人和你妻子在我皇祖母的寿宴上挑衅朕的舅母,藐视皇家威严,如今还想从朕手里讨要请封?」 应弈然再不敢多言,只敢磕头请罪,说:「微臣失言了,圣上息怒!」 「圣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家都不齐,旁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萧珏挥手让他退下,等人走了就问王德胜,说:「朕想找个人来讲经解解乏罢了,怎么偏偏去寻这么个人来?还嫌朕不够累?让朕又吃一场气。」 王德胜也是无辜,虽然是他传的口谕不假,但想着应弈然在翰林院又无什么资历,御前宣讲的机会怎么也不会次次轮到他,所以王德胜没指名道姓说别让应弈然来罢了。 谁都没想到来的偏偏是他。 要是应弈然不提宁北侯府便也罢了,萧珏不记得他是哪个,听一场也就结束了。 偏他嘴贱,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落不着好就算了,还连累他这传话的吃挂落。 王德胜不算是个大度的人,不像萧珏说完应弈然一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王德胜这当太监的可不会顾念什么读书人的名声、脸面。 转头就把应弈然御前想给宁北侯府说情,然后挨了训斥的事宣扬了出去。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聚福妻》卷一 作者:踏枝 02、《聚福妻》卷二 作者:踏枝 03、《聚福妻》卷三 作者:踏枝 04、《聚福妻》卷四 作者:踏枝 05、《聚福妻》卷五 作者:踏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