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选大丈夫》 第一章 “樊振宇,你愿意娶佟海宁作为你的合法妻子,从今以后,不论好坏,不论贫富,不论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承诺将爱你的妻子并珍惜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吗?” “我愿意。” 跳进耳边的结婚誓词与响应铿锵有力,一字一句清晰地荡漾至佟海宁脑海里。 白色头纱下的美丽双眸扬起,迷蒙视线缓缓对焦于她至今才见过十次面不到的丈夫,一时之间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盛大豪华的教堂婚礼、此起彼落的镁光灯、高官、政要、媒体、交织错落成一幅佟海宁明明在心中告诉过自己一百次这没什么,此时此刻却感到十分荒谬可笑的景象。 是的,这是她的婚礼。 从她与樊振宇即将要结婚的消息释出之后,她的婚纱、她的喜宴场地、她的家庭背景、她任教的小学历史、甚至她每年的考绩,媒体从没一刻错漏她的任何消息。 她早就知道的,从她答应要嫁给樊振宇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知道的。 平凡生活再跟她无缘,她因着丈夫得到一个她并不想要却丢不掉的名人光环。 无所谓,她不怕的。 佟海宁视线与即将成为她丈夫的樊振宇相交,没错看他眼中那抹微乎其微的调侃笑意。 这个极为俊美的男人向她挑衅似地扯动嘴角,掀了掀唇彷佛说了句什么。 不用侧耳倾听,她便知道他说些什么。 那双弧度诱人的漂亮双唇说—— “wee to the jungle.” 于是她想起来了,一切都从樊振宇对她说的这句话开始。 她的梦幻婚礼,从那个洒着金光的夏日午后开始,从那句“wee to the jungle”开始—— *** “佟小姐?佟小姐?”樊振宇眼神饶富兴味地望着眼前父亲为他挑选的未婚妻人选,犹豫了会儿,才终于决定暂时先放弃观察她这件有趣的事,出声唤她。 她走神了,很不着痕迹的那种。 很高明的发呆,眼神直视着他,却没有热情与焦距,唇边挂着的笑容从来没有消失,完美得体的微笑弧度像是多年来的训练有素。 “你继续说,我有在听。”佟海宁将颊边散落的长发勾至耳后,调棒搅动着桌上咖啡,回给樊振宇一个礼貌微笑。“你刚才提到,令弟从美国回来之后,在台湾的水土不服与不适应。” 真亏她如此心不在焉却还记得住,他已经尽量挑最无聊的话题讲,并且讲得十分、十分、连他自己都不想听的冗长了。 樊振宇突然感到很好笑。 他竟然十分欣赏佟海宁高明的发呆技巧与合宜从容的对答,而她的疏离与心不在焉也和他有某种气味相投的一拍即合感。 她对父母安排的相亲没有推托拒绝,席间更没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她只是微笑、保持安全距离、沉静,必要的发言得体且温婉。 美丽、优雅、娴静、空壳子、洋娃娃,是他脑海中想到所有能与佟海宁配对的形容词。 她看来很习惯面对尴尬的场合,并且十分能够令自己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困窘与不自在。 这种性格实在很适合当他的妻子。 很适合不停微笑,很适合说些言不及义的话,很适合面对难缠的媒体,更适合当一位政治名人的妻子。 最重要的是,她的父亲对他的政治生涯有帮助。 照理说,他应该千方百计极力争取她的好感才是,为什么他一时兴起捉弄她的念头,净是挑些枯燥无味的话题聊,彷佛有想劝退她的嫌疑? *** 欸,这样不行。 樊振宇抹了把脸,直接将话题导入重点。 “不聊舍弟了。佟小姐,我听家父说你近来参加了许多相亲饭局?” “是。”佟海宁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从没离开过。 “都是些政坛上的人物?”这当然与她那个身处在应当保持中立的学术界,却对政治有莫名狂热的中央研究院院长父亲有关。 “是。” “有什么心得没有?” 佟海宁一愣。相亲能有什么心得? “我不年轻了,家父家母很急着我嫁人。”她微笑着说。 三十一岁,是不小了。樊振宇为着她的坦白失笑,这约莫是她今日说的最无奈,但却最诚恳坦白的一句话。 “不拒绝是因为孝顺?还是因为你真的不排斥相亲结婚?”他问。 “真的不排斥。” “为什么不排斥?没有爱情的婚姻也可以?”这时代那么多女性高唱不婚,年龄总不会是真正的重点,更何况,她才三十一,又不是四十一,不结婚,也应当十分快活。 佟海宁思忖了会儿,才悠悠开口:“古人夫妻不讲爱情,只管恩义,照样牵手走一辈子,现代婚姻讲爱情,离婚的遍处都是,爱情与婚姻未必是一回事。” 至少,她是这么想的,尤其是看多了身边朋友结婚又离婚之后。 跟政治人物讲恩义?!樊振宇这下真的笑出声音来了,佟海宁真是他遇过最八股有趣的第一人了。 *** 他依稀记得她是小学老师,想必她国文修得很好。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坐在这里与你相亲吗?”他反问她。 “我知道。” “喔?”樊振宇扬眸,似笑非笑的视线宣告着期盼她说下去的渴望。 “你需要我。”佟海宁说,语调不咸不淡,仅是陈述,温柔的话音中没有表情。“你年底要出来参选市长,我父亲能为你拉拢庞大的政治献金与选票。” 樊振宇的父亲是已卸任的在野党主席,在野党在如今的政局上,一直是个草根性极重,学术性略嫌不足的政党。樊振宇若想在市长选举上有好的成绩,除了他父亲的庇荫之外,更需要她父亲的站台。 “听起来我们要是结婚,这段婚姻只对我片面有好处,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坐在这里?嫁给我、或是嫁给其它的政治人物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她明明心不在焉,又为什么不干脆拒绝? 佟海宁愣了愣,很意外樊振宇会问得如此直接坦白。 知道樊振宇是已卸任的立法委员是一回事,这么坐在他面前彷佛被他质询又是另一回事。 “我也未必没有好处。我的娘家越站得住脚,我就越难在这段婚姻里吃亏。”不是吗?他越需要她,她便显得越重要。 既然横竖都是要嫁给父母安排的对象,横竖都是要走入一段无爱的婚姻,那么她只能尽量巩固自己的地位,将自己被欺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她因着被需要而被尊重,总比娘家抬不起头来的媳妇在夫家处处被欺负好。 “这么说来倒是挺公平的。”樊振宇手摸了摸下巴,拧眉思索。“但是你可以选择不蹚这浑水不是?”她既然比他想象中的聪明且了解现实,应该就更明白政治家夫人不是好当的。 她怎么不找机会开溜?要让她的父亲带她参加一场又一场的相亲? “我想在我还没真正蹚入婚姻这趟浑水之前,我都没办法阻止我父亲想这么做的决心。” 这么说也是,佟海宁的父亲要钻研学术到如此高的地位,人格特质上一定得具备某种偏执才行。樊振宇笑了。 *** “怎么不找个非政界的人嫁了?”这样的婚姻相对单纯。 “我以为你是想来说服我嫁给你的?”佟海宁疑惑地问。他问这个做什么?他应该去问她父亲才是。 “对不起,我忘了。”樊振宇哈哈大笑。 她真的很有趣,温柔娴静,心思敏锐,话锋犀利得惊人。她是他目前为止最满意的新娘候选人,真的。 “樊夫人很不好当的。”樊振宇胡乱地笑了一阵,下了一个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的结论。 佟海宁微微偏首,静睇着樊振宇,今天首度专注且认真地打量起她这名相亲对象的脸庞。 他是长得很好看,剑眉星眸,英姿飒爽,在政界里一直是个明亮清新的干净形象,很难令她讨厌得起来。 尤其是现在,他的问句听来有几分调侃,却又不像真有恶意,倒像是真的对她有几分好奇,更诡异的是,他眼眉间的笑意居然还有几分孩子气。 真奇妙,怎么有人能把强悍难惹的菁英气息与不令人讨厌的天真孩子气融合得如此彻底呢?他从前可是个立法委员呢! 佟海宁还没回话,樊振宇又接着说下去了—— “佟小姐,你知道吗?樊夫人很可怜的,樊先生要是哪天被拍到桃色新闻,樊夫人即使气在心里,也得在第一时间出来媒体声明,她选择相信她的先生;即使被家暴了,也得秉持着家丑不外扬,政治人物不离婚的最高原则,默默地把苦往肚里吞,对外还要随时假笑,做出一副夫妻鹣鲽情深的恩爱模样。此外,樊夫人还得随着樊先生的官阶晋升,时时刻刻维持最佳仪态,也可能随着樊先生的政治生涯结束,一瞬间从云端坠入谷底,更恐怖的是,也许还会遇到某些政治意外,车祸、枪伤或是任何光怪陆离的诡异事端……” “你真的很不想娶我喔?”佟海宁出声问。 樊振宇在吓退她吗?又不尽然是,就某方面来说,她也知道樊振宇说的大部分都是事实。 只是……他好诚实,惊人的诚实,逼得她不得不将游离的思绪拉回,以少有的专注与真心相对。 “佟小姐,与你所想的正好相反。我十分地想娶你,正是因为想娶你,所以才得开诚布公地告诉你实际情况,我想,了解彼此的处境,有助于我们在这段婚姻里合作愉快。”樊振宇笑得更欢快了。 合作愉快?真是个奇怪的形容、奇怪的人……佟海宁微微偏首,望着樊振宇的透亮眼中盈满困惑。 *** 以往,她遇见的相亲对象,不论想与她结婚的动机是什么,至少会对她说些他们可以先交往再决定要不要结婚,或是会好好待她一辈子,给她丰衣足食的生活这些场面话。 所以,她很习惯在这样的应酬场合中将自身的情绪抽离,以最大的淡定与漠然相对。不靠近,也不令人靠近,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她总是这样应付那些虚浮的相亲对象的,没想到今天碰上的樊振宇却如此坦白,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以如何的态度响应。 樊振宇瞅着她不知所措的困惑瞳眸笑了起来。 “佟小姐,还是……看在我这么真心诚意的分上,你突然觉得当樊夫人也不算太坏?” “或许。”是有点这种感觉。跟那些道貌岸然,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探不到真心的人比起来,樊振宇似乎是好得太多。 “那就嫁给我吧!” “啊?”樊振宇话锋转得太快,佟海宁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我需要你,你知道的,佟小姐。”一枚钻石婚戒被缓缓推到佟海宁面前。 佟海宁把眼光从唇边噙着笑意的樊振宇脸上移开,垂眸一望,精致典雅的绒布盒上烫金字体写着“hearts on fire”。 hearts on fire? 一对无爱的夫妻,一段各取所需的合作婚姻,也需要火热的心吗?她的眼光回到樊振宇脸上。 “我们不会分居,不会离婚,我也不会做出任何令你在这段婚姻里蒙羞的事,比如在外面包养情妇,或是有任何不轨的婚外情。此外,你可以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樊振宇望着她眼说。 “包含出席我并不想参与的政治活动?”佟海宁问。 “不,那是樊夫人分内应该做的事。”樊振宇扯唇笑了笑。“我指的是夫妻身体上的接触。” “你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吗?”不同床,孩子怎么来? “我还有个弟弟。”他不是独生子,父母催生的情况会好一点。“而且,我还可以说服我父母,我目前还想以事业为重。” 佟海宁偏首,想了想,念及了什么,突然笑着说道:“你现在倒真的像在说服我了。”与他方才的慵懒比起来,他现在可真是积极。 “是啊。”樊振宇耸了耸肩。 “为什么?”才几分钟光景便判若两人? “你背后的条件很诱人这就不用说了,更重要的是,我发现我还挺喜欢你的。” “为什么喜欢我?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是因为我很会微笑?还是因为我很听话?”她的父亲总是这么说她,每个喜欢她的男人,也总是这么说她。 “是因为你不笨。”樊振宇迎视她的眼。 *** 她看来沉静,却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她知道夫妻之间不是只能靠着爱情走下去,也知道一个实力雄厚的娘家能为她的婚姻提供怎样的后盾。 他喜欢一个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处何地的女人。 虽然,对于合作婚姻,他并不是真的打心眼里认同,但是,跟一个温柔、不笨且对他的事业有助益的女人过一辈子,他并不觉得太坏。 “每个不笨的女人都可以娶吗?” “如果她的父亲是愿意支持我的中央研究院院长的话。” “你还真是坦白。”佟海宁一时之间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樊振宇微微挑高了一道眉,向她微笑。 “我以为坦白是一对男女走入婚姻的必备前提。” “……”这么说也是。 佟海宁凝视着樊振宇的眼,沉默了许久,许久。 “那就这样吧!我嫁给你。”她缓缓开口。 樊振宇微微一愣,他原以为他还得苦口婆心地好好说服她几回的。 “需要我再跟你说明一次,樊夫人不好当的理由吗?”他刚才说太快,说得不够惊悚吗? 樊夫人得时时刻刻面对微笑、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甚至还得提防随时随地,不知道会从何冒出来的敌人或对手耶!就像他一样。 “不用了。”佟海宁摇头,不解地问:“你很不愿意相信有女人会嫁给你?”他的态度还真是前后矛盾……既要说服她嫁他,又不肯相信她要嫁他。 “我要是女人的话就不会。”樊振宇笑。至少,他曾经爱过的那个也不会。 “很可惜你不是女人,也很可惜我不是你。”佟海宁回他一个轻浅的微笑。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 “我厌倦不停相亲了。”佟海宁顿了顿。她没有交好的男朋友,性向也没有问题,她懒得搞叛逆,更没有足够且强大的理由阻止父亲拚命想把她嫁出去的举动。 “就这样?”樊振宇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只是因为如此的话,他何必与她说这么多? 孩子气……佟海宁又在樊振宇的眼眉之间找到一抹孩子气。即使樊振宇只大了她三岁,但她还真没想过她有一天,会在一个大人物脸上看见孩子气。 佟海宁微微一笑。 “还有,你似乎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她说。 坦白。 至少,樊振宇明白一段婚姻需要坦白才能成就,即便这段婚姻里没有爱。 樊振宇唇边终于出现一抹满意的微笑。 “很好,那就嫁给我吧!”那枚火热的心连一秒钟都没有多耽误,便被套入佟海宁手指。 戒围居然刚好符合她的左手无名指大小? 佟海宁抬眸,讶异的视线迎向樊振宇。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她的指围的?或许,他早在今天见面之前便已经向她的父母探问过了? 所以,不管他喜不喜欢她,他早就已经决定要娶她了?那他还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他谈笑风生,聊天聊得云淡风轻且不着痕迹,却轻而易举地押对她心中在意的事情,令她有种中计了的错觉。 是她想太多吗? *** 樊振宇微笑,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极为绅士的轻吻—— “wee to the jungle,樊夫人。”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炽热灼人,莫名地令佟海宁胸口一窒。 wee to the jungle……樊振宇欢迎她走入的,是怎么样的丛林? 政治丛林?婚姻丛林?还是身不由己的都市丛林? 她是太草率了,她知道。前后不到三十分钟,她便答应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的求婚,而且,这男人太聪明,他极有可能对她是精心策划,早有安排? 但是,那又如何?她对爱情没有非要不得的渴望,对婚姻也没有太多浪漫的期盼。在有限的选择当中选择她要的选择,没有心不甘情不愿便已经是最大的甘愿。 听见属于她的那段结婚誓词在耳边朗声宣读,佟海宁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佟海宁,你愿意樊振宇作为你的合法丈夫,从今以后,不论好坏,不论贫富,不论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承诺将爱你的丈夫并珍惜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吗?” 她深深地望进樊振宇带着浓浓笑意的眼底,回给他一个优雅得体的微笑。 “我愿意。”她说。 于是,这一刻,他们成为夫妻。 第二章 一整日的婚礼、喜宴结束,樊振宇领着佟海宁走进位于台北市郊的自宅,打开其中一道门扉,回身向佟海宁说道—— “这是你的房间。我已经交代管家整理过了,你的东西也都搬进来了。倘若你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明早管家上班时,你可以亲自向管家交代。” “好,谢谢。”佟海宁停下脚步,果然看见属于她的几箱物品已经通通被搬进房内。 她为数不少的书籍已经排放陈列在书柜上,衣物鞋帽也都整齐的置放在穿衣间内,其他零散的几箱私人物品,管家约莫是不知道她想放在哪里,所以没有擅自整理。 真是不可思议……即使看见了熟悉的物品,却还是没有即将要住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的实在感……离开了原生家庭,佟海宁心中难免感到几分惆怅。 “在想什么?”樊振宇望着佟海宁的走神,问道:“不舒服吗?是不是喜宴上喝太多酒了?需要解酒茶吗?” “不用,谢谢,我很好。”佟海宁微笑道。 她没有喝醉,就连一点点都没有。 要说喝醉,方才席间喝了不少酒,甚至还帮她挡了不少酒的樊振宇还比较有可能喝醉。她抬眸凝望樊振宇,只见他的颊色正常,脚步稳健,说话有条不紊,一点儿都没有熏然神态。 是酒量过人,还是自制力惊人?或许,她今晚也喝太多酒了,才会对她新婚丈夫感到有些许好奇? 这只是一段权宜婚姻,她并不需要对她的丈夫感到好奇。 “我脸上有什么吗?”发现了佟海宁过度专注的视线,樊振宇问。 “没有。”佟海宁浅笑,摇头。真是喝多了吗?她竟然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张男性脸庞看。 “那好吧。”樊振宇领着佟海宁往房间内前行,经过了衣物间与浴室,拨开了一道极为女性化的珠帘,来到另一个独立的空间—— “这里是起居室,或者,要说是书房、家庭剧院也可以。今天时间已经太晚了,我改天再跟你介绍这些东西怎么用。” 书柜、书桌、dvd、投影机、环绕音响、贵妃椅,大得足以睡下两个人的沙发……这间只比她的卧室略小的起居室似乎还有很多东西,但是她今天的确是累了,改天再细瞧吧!佟海宁如是想。 “最后,这里。”樊振宇推开了某道活动式的书柜,略有倦意的面容回头向佟海宁微笑。“这里是我的房间。” “呃?”佟海宁微怔。 这间约莫七十平左右大小的屋子,一楼是院子、客厅、饭厅、客房、与厨房,而二楼这么大的空间仅隔了三间房间——她的房间、起居室、樊振宇的房间。 *** 这两间房都有独立对外的门扉,中间只是起居室相连。 樊振宇如他所言,的确给了她一个独立的房间,甚至还给得明亮宽敞,自由得可以令她选择要不要被他打扰。 她相信,她只要不想看见樊振宇,只要将那道活动式的书柜掩了,珠帘放下了,她便与一名独自在外居住的单身女子无异。 “爸妈不知道你把房子装潢成这样吗?”佟海宁不仅脱口问道。她此时口中说的爸妈,指的当然是樊振宇的父母,她的公婆。 “我相信如果我母亲同意的话,我父亲应该也挺想把房间改成这样的。” “呃?”佟海宁一愣。 “开玩笑的。”樊振宇摆了摆手。“我跟他们提过,他们并不反对我们有慢慢培养感情的空间,或是吵架时能够各自思考冷静的空间。”两个彼此还不相熟的人结婚哪有那么容易?他的父母并不难理解。 更何况,樊振宇毫不怀疑,与他的夫妻感情生活是否融洽相比,他的父亲更关心他是否能安抚好佟海宁,令佟海宁的父亲为他带来最大的政治助益这件事。 不过,这点就不需要特别向佟海宁提起了,虽然,他想,依佟海宁聪颖的性子,要想通这个环节也不难。 才正想着呢!佟海宁果然就拧着眉头,不知道偏头思索起什么,樊振宇及时出言打断了她游走的神思。 “好了,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或是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你可以随时过来叫我。”新婚夜,即便他们没有爱情,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太伤人。 而且,今天又是婚礼又是宴客的折腾了一整天,他累了,他也看得出来他新婚的妻子累了。 佟海宁沉默了会儿,仿佛直到此时才惊觉仍穿着送客礼服的自己早已疲惫不堪。“好,晚安。”她说。 “晚安”樊振宇望着佟海宁的背影走入起居室,揉了揉累了一天隐约发痛的眉心,打开房内的小冰箱,灌了口冰啤酒。 他今晚已经喝太多了吧?可是怎么却觉得还是喝不够? 他松开领带,梗在喉间的那份心浮气躁,无论如何都松不开。 *** 睡不好……凌晨四点,佟海宁数不清自己是第几度从床上睁开眼。 是认床吗?她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吊灯,环视四周,这间屋子还有新漆的味道,当中的陈列摆设丝毫不富丽堂皇,走的是简约低调风格,樊振宇说,这是因着要与她结婚,所以才重新购置的新房。 房内连一点居住过的痕迹与人味都没有……是因为这样才睡不好吗? 佟海宁翻身下床,搭上外衣,开始动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才拆开三个箱子,她便听见两道门扉之外的距离传来了不寻常的声响……很像是玻璃破掉的声音? 是窗户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她不太确定。 既然,樊振宇说管家是明早才上班,她想,她有义务巡查一下情况。 才走到起居室,第二波的碎裂碰撞声便从樊振宇房内传出来,她心一慌,几乎是小跑步地奔跑进樊振宇房内。 触目所见是满地不同种类的酒瓶酒罐,台湾啤酒的铝罐、威士忌、红酒、碎裂的玻璃瓶,与飞溅四处的冰块,倒在墙角的冰桶…… 这约莫是樊振宇睡着时翻身,手一挥碰倒了放在床旁矮几上的冰桶与酒瓶所造成的混乱吧? 很好,这么多酒,她的丈夫很不幸地是个酒鬼。 佟海宁深呼吸了口气,微微叹息。 床上那个竟然没被酒瓶碎裂声吵醒的熟睡男人是酒精中毒了,还是真的睡着了?她无奈地走过去探他鼻息。 呼吸很规律,看起来睡得很沉……希望樊振宇明天清醒,迎接他的不会是刚起床忘了穿拖鞋便下床,双足被酒瓶碎玻璃划破的惨叫声。 算了!既然都来了,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 佟海宁旋身,正准备走出房门寻找报纸与清扫工具,身后却传来一句男人呼唤,她回眸,意识混沌的男人视线便对上她的眼。 “你怎么来了?”樊振宇说。 “我?”佟海宁真讶异樊振宇没被玻璃碎裂声吵醒,却被她细微的走动声响惊醒。“我听见声音,我以为……啊?!” 她话都还没说完,便被樊振宇措手不及地伸手一拉,令她跌坐在床沿,被他拥进怀里。 佟海宁惊叫道:“嘿!你说过不会强迫我跟你有身体上的接触,就算你喝了很多酒,也不能借酒装——” “我已经结婚了,你不应该再来了……”樊振宇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又转身将她压进床褥,将头颅深深地埋入她颈间。 天旋地转之间,佟海宁很无奈地看见自己的室内拖鞋从床沿飞到床尾。 樊振宇是醉昏了吗?他到底在说什么? 佟海宁推了推樊振宇胸膛,试图想拉开些距离以看清他的眼,无奈箍紧她的双臂却连一丁点想松开的意愿都没有。 “我好想你……”樊振宇的低喃语调听起来好任性好耍赖,又好可怜…… 佟海宁想挣开他的力道徒然一松,不禁感到心头微紧。 他在想谁?谁不该再来了?是情人吗? 佟海宁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什么,在她耳边的低缓男嗓又蓦地笑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忘了给你晚安吻,没有晚安吻,你便睡不着对吗?” “樊振宇,你——”认错人了吧?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晚安吻这回事? 佟海宁正待要说,一个带着酒气的、徐缓轻柔的吻便无比温柔地落在她额上。 “不要再来了……连梦也不行……不许再来了……”呓语的男人只花了一秒钟便枕在她颈肩沉沉睡去。 好重……睡着的樊振宇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佟海宁想推开他,使了几次力都没办法将那双紧抱着她不放的手顺利拉开,好不容易,最后也只勉勉强强换了个侧躺拥抱的姿势。 什么跟什么?佟海宁苦笑,这真是个最诡异的新婚夜。 她怔怔地望着距离她只有几公分的丈夫脸庞,莫名伸出手触摸自己前额,又轻抚他紧蹙的眉心。 真难想像,这张谈笑风生、意气风发,交际手腕高明的英挺脸庞睡着时看来竟然如此无助及孩子气…… 这个晚安吻,原本是要给谁的呢?而樊振宇喝了这么多酒,又是为了什么呢? 今晚的宴会上,他看起来很快乐,快乐就像是过度的矫饰。 佟海宁望着樊振宇的脸庞走神了太久,走神到意识恍惚、眼眸半合,好像昏沉沉在他怀里睡了会儿……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最后她被自己竟然在毫不相熟的丈夫怀里睡着的念头吓醒! 她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双足才着地,便硬生生地吞回一声痛吟! 可恶!她为什么要担心吵醒樊振宇?她应该掐死那个安然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才对。 她的拖鞋方才被他一扯飞到老远,而她忘了地上有碎玻璃,甚至还一跳落地…… *** 睡梦中,有人触碰她足踝。佟海宁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别动。”樊振宇把她按回床上,将医药箱搁在床沿,又捧起她双足,细细审视,说道:“还好碎玻璃没有扎很深,你已经挑出来了?用什么挑的?怎么不叫醒我问我药箱在哪儿?” 佟海宁话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而樊振宇又在问些什么。 “用眉夹。你喝醉了。我不知道管家几点上班,太想睡了。”若不是足底伤口还隐约抽痛,提醒了她昨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佟海宁真难相信眼前这个问话清晰、双目炯炯有神的男人与昨晚那个喝醉的、看来无助彷徨的樊振宇是同一个人。 樊振宇酒醒了吗?还真快,抑或是她睡了太久了? 佟海宁回话的简洁令樊振宇不禁低笑出声。 他今晨醒来,发现地上有不明血迹,又看见他的枕边有掉落的女性长发,而一双女用的室内拖鞋也不整齐地散落在床尾…… 管家与仆佣不会擅自进他房间,于是他便猜想受伤的人是佟海宁,所以,他便提着医药箱来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樊振宇打开医药箱,为佟海宁脚上的伤口擦药。 幸好,看来不严重,只要不碰水不发炎,修养几日应该就会好吧?但是,晚点还是得跑一趟医院比较安心。 他为佟海宁的双足缠裹好纱布,抬眸,望着她眼说道:“我起床时看见床边都是酒瓶、玻璃瓶、碎玻璃,还有血迹,沿淌到起居室……抱歉,我不是时常这样子的,新婚第一日便令妻子受伤,我是个很糟糕的丈夫吧?” “不要紧,是我自己粗心。”佟海宁望着樊振宇的脸庞,停顿了会儿,又纳闷地问道:“真神奇,你并没有因为宿醉而头疼吗?” “我酒醒一向醒得快,而且,我喝过解酒茶了。”这口吻听起来居然像对自己醒酒快这回事有些自豪。樊振宇笑道。 “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这样毫无节制地喝酒。”佟海宁义正言辞地说。 “知道了,夫人。”佟海宁严肃平板的说教口吻令樊振宇失笑。 他打趣似地唤她“夫人”,成功地得到了佟海宁一瞬间的错愕怔愣,又令他哈哈大笑。 怪了!昨晚看来那么可怜,现在又笑得这么开心…… *** 佟海宁静静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想问他昨晚梦见谁了?却又觉得不太适当……他原本想娶的,是那个没有他的晚安吻会睡不着的女人吗? 停!她想这个做什么?反正他们都已经是夫妻了,她好像从昨晚开始就神思不属。 佟海宁还正在胡思乱想,身体却被樊振宇一把打横抱起。 “做什么?”佟海宁惊呼,唯恐坠落地紧紧攀住樊振宇颈项。 “抱你去浴室梳洗,抱你下楼用餐,再抱你去医院让医生好好检查一下伤口。”她的伤是他造成的,他理当这么做。 “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来,而且,这点小伤不需要看医生。”流点血而已,没有那么严重,真的,佟海宁连忙澄清。 “还是给医生看一下比较好吧,夫人。”樊振宇的脚步在浴室门口停下,笑道:“我希望在我们的蜜月旅行之前,你的足伤能完全好起来,否则,你便要错过摩纳哥的美丽风景了。” “我可以不用去蜜月旅行。”佟海宁忽而冒出这么一句。 她本来就不想去欧洲度什么蜜月,要不是双方父母坚持不能省略,而樊振宇又没有意见,她才不想这么大费周章。 一对无爱的夫妻,何必须要蜜月旅行? “没有妻子的旅行算什么蜜月旅行。”樊振宇笑出声音来。 “我们又不是夫妻。”佟海宁不知怎地,想起昨晚落在额上那个轻吻,心头极度不是滋味地脱口而出。 樊振宇饶富兴味地扬眉。 “我以为我们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了?”他说。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是指真正的夫妻。”有爱的那一种夫妻,或许,像他昨晚真正想给晚安吻的那种夫妻?“不是像我们这种——” “我们这种什么?夫人,你想跟我行夫妻之实吗?”樊振宇咧嘴一笑,眼中的兴味更浓。 对,他很坏,他是在等,等优雅得体的佟海宁对他的恶劣笑话做出反应。 她会闷不啃声?瞪他?还是捶他? 佟海宁一直都看来沉着冷静、无挂无碍且云谈风轻,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惊扰她一样,这也是樊振宇最欣赏她的特质。 但佟海宁昨晚却在他房里裸足踩上玻璃?谁会没看见地上那些显而易见的酒瓶碎片? 她是被喝醉酒的他吓坏了吗?还是他对她做了什么事,令她惊慌失措得不慎受伤? 总之,不管他对佟海宁有没有做出什么不礼貌的事,他原本都以为佟海宁今天睁开眼看见他时会骂他的。 骂他爱喝酒,或是骂他害她受伤……至少得要抱怨个几句吧? 没想到佟海宁甫睡醒的朦胧眸色却只困惑地盯着他两秒,便又瞬间归于淡漠平静。 说句实在话,她的面具带得真好,令他好想看看他昨晚没来得及看见的她的惊慌神色,也好想知道这个藏在洋娃娃躯壳里的灵魂有没有利爪? *** 行什么夫妻之实? 很好,看来她英俊的丈夫不只是个酒鬼,还是个无赖! 佟海宁忽而对自己感到好生气。 原本樊振宇在媒体前端正清新形象都是骗人的,甚至还只靠着一顿饭的时间便糊弄过她,令她点头答允嫁给他。 是她自找的!算她蠢! 她扭动身体踢直双腿想从樊振宇怀抱中下来。 “嘿!夫人,别乱动,我开玩笑的!”樊振宇使劲抱紧她,却无法阻止自己放声大笑。 知道他的妻子私底下不是个没脾气的洋娃娃真好,但是佟海宁已经受伤了,再摔一次可不太妙。 砰!才一瞬间,佟海宁挣开他蹬下地,却又因为双足吃痛险些跌倒。 樊振宇眼明手快地想挽住她,重心一个不稳,便与佟海宁一同跌在地上。 幸好,他的动作还是快了一些,他成功地当了佟海宁的肉垫。 “别乱动了,夫人!”樊振宇捉住他在他身上,拼命想撑起上臂离开他身体的佟海宁。 “脚痛不痛?我开个玩笑而已,你何必找自己麻烦?”他说。 方才她跳下地的那个力道可不轻,希望她的脚不会又流血了才好。 “你开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佟海宁说得气恼,没有回答樊振宇脚痛不痛这个问题,还在试图挣脱他。 就算她没有回答,但从她眼眶疼得快要泛出泪的表情看来,樊振宇也知道她一定痛极了。 为了怕佟海宁越挣扎越痛,等等又踩到伤口,樊振宇索性抱着她起身,将她放到椅子上坐下,蹲在她身前检视她足底伤口。 果然,又渗血了…… “脚这么痛还说你可以不用我抱,可以自己来?”樊振宇咕咕哝哝的,眼眉间充盈着的不知是心疼还是笑意。 “还说夫妻间要坦白,讲恩义,第一天就逞强,还说谎……”边说还边捏了她脚踝一下。 反倒怪起她来了?黑的也能讲成白的?佟海宁简直不可置信。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而且,还、还……”生平极少骂人的佟海宁气到结巴,然后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词语骂他。 “还、还什么?”樊振宇很有意思地瞧着他。 “……还是个不可理喻的酒鬼!” 好弱的骂人对白!樊振宇不禁大笑出声。 糟了!再这样下去,他惹佟海宁会惹出兴趣来的。 “你可以说我下流,说我胡说八道、颠倒是非,也可以说我信口雌黄,或者干脆说我不是人,说我是猪八戒……” “……”他、他好无聊!佟海宁眼神直勾勾地瞪着他,搞不懂自己现在是好笑还是生气的成分多。 樊振宇不甘示弱地回望她的注视,直到现在才惊觉他的妻子略带着几分愠意与笑意的脸庞竟是如此美丽。 她此时不只是一个徒具美丽外表的空壳子,双眸灼灼发亮,眼底有热烈情绪奔腾,令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素颜很适合她,少了人工色彩,显得她更为白皙清丽;而连身的荷叶领雪纺洋装也很适合她温婉浪漫的气质,没有染烫过的一头长直秀发乌黑得发亮…… *** 只是……雪纺洋装?荷叶领雪纺洋装? “你在家里何必穿得这么拘谨?”樊振宇后知后觉地问。 佟海宁有些不懂话题怎么会突然跳转到这里,愣了一愣,沉默了会儿,才开口:“我还没有觉得这里是我家,而且,我也不知道会有谁进我房里来……” 她不知道樊家的管家与仆佣几点上班,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擅自跑到她房里,她才刚嫁进来,对这个陌生的环境还充满戒备。 樊振宇偏首凝望她,也跟着沉默了会儿,忽而叹了口气,内疚地说道:“抱歉,我老是忘了男人结婚只是娶一个新成员进门,而女人结婚却是要适应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适应全然不熟悉的家人。” 佟海宁一怔,望着樊振宇的美眸充满困惑。 “今天是因为太担心你的脚伤,才会这么鲁莽冲进你房里,我以后要进你房间会先问你,也会交代管家与仆佣没有你的允许,不能擅自进去,对不起,是我太疏忽了。” 怎么可以有人上一秒还像个孩子似地与她开着低级玩笑,下一秒却突然变成一个体贴入微的彬彬君子? 樊振宇话中体贴出嫁女子忐忑不安的温柔心意,令佟海宁一时之间居然感到有些想哭。 “我饿了。”像是想转移自己的太多愁善感似地,佟海宁如此说道。 樊振宇注意到她逞强似地泛红眼眶,好笑地揉了揉她头顶。 “好,那你快去刷牙洗脸吧!我把餐点拿上来,在浴室门外等你,等吃过饭,我们再去看医生,嗯?” 樊振宇再自然不过地抱起佟海宁走向浴室,在浴室内将她放下来。 *** 或许,是因为方才樊振宇说的话令佟海宁有几分感动的缘故,她这次没有再拒绝樊振宇抱她的大惊小怪举动了。 “能走吗?”樊振宇站在浴室玄关处问她。 “可以。”痛,佟海宁微微拧眉。但慢慢走的话还可以。 “那我下楼咯!一会儿就上来,有事就喊我,嗯?” “好……樊振宇?”佟海宁掩上浴室门前,忽而出声唤他。 “嗯?”樊振宇正想下楼的脚步一顿,回身,扬眸。 “……谢谢你。”佟海宁说。 谢谢他跑来为她擦药,谢谢他体贴她脚痛抱她进浴室,也谢谢他体谅女人嫁入陌生家庭的心情。 樊振宇回她一个俊逸微笑。 “你别谢我,‘谢谢’是我要对你说的。” “啊?”佟海宁一愣,他谢她什么? “昨晚谢谢你,谢谢你进房里来看我,要不是你特地跑进来看我,也不会受伤。”其实,佟海宁大可以不要管他的,他们两个人虽然结婚了,实际上却与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无异。 她或许,是真的在跟他讲夫妻恩义?这个念头令樊振宇失笑。 “谢谢你,夫人。”他又强调了一次。 “不客气。”她说,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樊振宇句末强调的“夫人”两字令她脸红。 佟海宁莫名心虚地掩上浴室门,听见樊振宇关上房门下楼的声音。 新婚的第一天,他们之间好像靠近了一点点。 第三章 “就说,真的不用看医生的。”离开了医院诊间,佟海宁这么对樊振宇说道。 看吧!真的就只是点小伤,医生也只能确认没有碎玻璃留在皮肤里面,又重新上了一次药罢了,何必大费周章跑这一趟呢? “给医生看过总是比较安心。”很显然的,樊振宇并不这么想。樊振宇拉过方才放在诊间外的轮椅,推到佟海宁面前,准备离开医院。 佟海宁很无奈地看了那轮椅一眼。 这是方才,樊振宇抱着她进医院时,门口的医院志工一看见她是被抱着进门的时候,十分热心地推过来借给他们的医院轮椅。 佟海宁真是不敢相信,她的足伤有严重到需要坐轮椅的地步吗?但是既然志工推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志工的好意。 现在,既然志工不在,她也已经给医生确认过伤势,这下,她可以自己走了吧? “我自己走就可以了。”佟海宁郑重道。 “不想做轮椅?”樊振宇挑眉,问。 “嗯。”佟海宁点头。 “那好吧。”樊振宇话才说完,轮椅被推到一旁,佟海宁又被打横抱起来了。 “樊振宇,我不是说我要你抱……”佟海宁有些微抗议的不满音调在听见周围窃窃私语的细微骚动声时猛然收口。 她忘记了,樊振宇毕竟算是公众人物,有些毫不客气的好奇目光正在打量他们。虽然不比偶像明星的排场,但关注的眸光也不算少。 樊振宇不知是习惯了,还是真的不在乎?总之他看来毫不在意,于是佟海宁也只能说服自己不要介意。她伸手环抱住樊振宇的脖子,像双把脸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将脸庞轻抵在他肩头,假装没看见过多的关切视线。 她可爱的小动作令樊振宇不禁低笑出声。 佟海宁的头发好香,就连医院的刺鼻药水味都掩盖不了,樊振宇一时之间感到有些晕眩。 缭绕在他记忆中的发香,与现在窜入他鼻间的是如此不同。 记忆中那股香味很野、很艳、很狂放、很妩媚,高兴时会抱着他尖叫大笑,生气时会毫不留情地捶他打他咬他,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没有娶那个艳丽得像牡丹花一样的女人,他娶了他现在抱着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会选择把脸埋在他颈间,即使骂人时也找不到适当词汇,生气时也显得相对内敛的温柔妻子。 他的妻子就连身上的香味都恬淡清雅,她不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 樊振宇突然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好平缓因为回想起往事过于激动的心跳。 “你猜,我们会上报吗?” “什么?”佟海宁没听懂。 “上报。有眼尖的民众把我现在抱着你来医院的照片拍起来,投给报社或是放上网,说我真是个好老公之类的。” 怎么会想到这里去? “……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故意作戏给人看的吧?”佟海宁。 “哈哈哈哈哈,搞不好喔!爱妻子顾家的好形象一向能为政治任务加不少分。” “……”樊振宇是开玩笑的吧?如果是的话,他在家里何必也要抱她?出来外面再抱就好了。 只是,樊振宇刚刚在想什么?为什么话题突然跳转到这里?是她看错吗?她总觉得樊振宇眸心深处有她即使再努力也看不清的幽深情绪。 “生气了?”樊振宇问道噤声的佟海宁。 “没有。”佟海宁摇头。 “以后,你就会习惯了。” “习惯什么?” “被注视。”樊振宇说。“现在还好,等年底竞选活动正式开跑,我们的一举一动更会是关注的焦点。” “嗯。”佟海宁扬眸望着樊振宇,有些意外樊振宇竟然有发现她的不自在。所以,他是在试图令她放轻松?或是想先为她做心理建设? “怕吗?” 佟海宁摇头。 “很好,我的夫人这么勇敢。”樊振宇好笑似地抵了抵她前额。 明明只是个额头互相轻抵的小动作,而且,樊振宇一定是因为两手都抱着她,没空弹她额头或是什么的才会这么做,没想到却惹得佟海宁脸颊微红。 真是的,她在脸红什么啊?莫名其妙…… *** “你先在车上等我,我去拿。”樊振宇将佟海宁抱入轿车后座,司机为她关上车门。 佟海宁看着樊振宇走远的背影有些懊恼,她把她的包包放在医院诊间了。 好像,从她昨晚被划伤脚开始,紧接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失常与不顺利,正确来说,不是从她被划伤脚的时候开始反常,是从她昨晚在樊振宇怀里睡着之后,便开始了一连串的吊诡与不如意…… 佟海宁浅浅地叹了口气,出了会儿神,扬眸,却对上视镜里望着她的一双过分好奇,想看又不太敢看的眼……是樊家的保镖兼司机。 佟海宁记得,樊振宇说这位年轻的司机姓许。这位年轻的许先生父亲从前也为樊振宇的父亲开车,彼此之间合作良好,之后这个职位竟然世袭了下来,由儿子接任。 “许先生?”佟海宁向那道欲言又止的眼神礼貌微笑,打破这段尴尬的静默。 “夫人,你唤我小许便成了。”司机小许说。 “小许,谢谢你特地载我跑这一趟。”既然以后要长时间相处,基本的礼貌还是要做足的,佟海宁这么想。 “哪里,夫人,这是我分内该做的。而且,看见您和少爷这么恩爱,我就放心了。” 放心?“为什么?”佟海宁问。 “因为,自从……少爷……”惊觉自己失言的司机小许连忙噤声。老板的私事他当然不能多提,是怎么了?温柔如水的少夫人竟然令他轻而易举地差点脱序演出? 或许是今天少爷抱着夫人上下车的恩爱模样令他太惊讶了?也或许是夫人美丽温雅的模样令人容易卸下防备? 总之,他承认,跟少爷从前那个女朋友,在剧场当小明星的杨千淇比起来,他喜欢这位少夫人多得多了。 “自从什么?”司机小许说得没头没脑地,佟海宁不解地问。她才嫁来第一天,就觉得樊家从主子到司机都充满了费解的谜团。 “没什么。少爷的事,我不能多谈。”司机小许目不斜视,刚正不阿。 “……”那何必起个头,摆明了吊人胃口啊?佟海宁对这个差点说漏了嘴的年轻司机有几分好感,却又感到有几分好笑。 “少爷来了。”司机小许打开车门下车,为樊振宇打开车门,又将车门关上。 “好快,谢谢你。”佟海宁接过樊振宇递来的包包,向他道谢。 “这么点路而已,当然快。”诊间才在二楼而已,他还爬楼梯呢!樊振宇对佟海宁笑了笑,又开口问她道:“饿了吗?” “不会。”怎么可能饿?出门前才吃过饭。佟海宁对樊振宇体贴过度的举措感到有些好笑。 “好,那我们回家吧!小许?”樊振宇往驾驶座吩咐司机。 “知道了,少爷。”司机小许发动了引擎驱车前进。 回家?这个名词真是即诡异又陌生…… *** 佟海宁望着玻璃窗上映出来的樊振宇侧脸与沿途不断后退的街景,不禁觉得,虽然她与樊振宇有渐渐相熟起来的感觉,但是对于她与樊振宇有个共同的家这回事,仿佛还没有实在感。 她没有实在感,那么樊振宇呢? 他对于她、对于这段婚姻,又是怎么想的呢?是因为樊振宇太体贴及无微不至的缘故吗?佟海宁竟然从这一刻开始,有些在意起樊振宇心中真正的感受了。 其实,樊振宇对这段婚姻一点感受也没有。 他之所以对佟海宁体贴照顾,除了因为佟海宁安静温婉的性子合他心意之外,更因着从小到大受的绅士教育使然。 他心里有个挥不去的影子,他结婚,不只是为了佟海宁父亲能为他带来的政治利益,更是为了令他从大学时代便开始交往的女朋友杨千淇能终于放弃他,好好地去追求下一段幸福。 生性爱笑爱闹的杨千淇与他的家庭环境格格不入,他不是没有努力过。 他带杨千淇出席家庭聚会,但她好不修饰的言谈举止,与尚未大红大紫、三餐恐怕都无法温饱的剧场小明星身份,令他的父母亲频频皱眉;他跟着杨千淇去她家见她父母,吃完饭后被她几杯黄汤下肚、对政治高谈阔论的的父亲砸酒瓶赶出家门。 他很爱杨千淇,但他也知道他与她之间的爱情已经渐渐禁不起现实环境中的种种磨难。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原本还带着一丝盼望,或许是舍不得多年的感情,也或许是舍不得她的怀抱?但是,杨千淇却比他更早放弃。 杨千淇说,她想重新开始,想好好地过日子,想在戏剧上心无旁骛的冲刺,近来,她得到一个从剧场转站萤光幕前的机会,萤光幕前不比剧场,他们两人都是活跃的公众人物,不方便谈恋爱,所以,她要跟他分手,她要好好努力。 放手吗?明明那么痛、那么舍不得,但是他问自己,能不放手吗? 他不行!他明明知道她要的幸福他给不起,他又有什么立场牵绊? 他知道她想放开,知道她一定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跟他谈分手,也知道死心眼的她一定还坐在电视前默默关注他的动态,或许还偷偷地掉眼泪? 那么,坏人便由他来做吧! 如果能令杨千淇终于放下他,他不介意自己在父亲的安排之下结一场婚,斩断她的,也是他的所有牵挂。 他选择佟海宁,因为佟海宁看起来最不为所动,最无悲无喜,最不容易付出感情,也最不会被别人伤害。 他很残忍吗?是的。一段走不到底的感情,总有一个人要得到自由。 放手,是他对杨千淇最大的成全。 即便他得拖着佟海宁下水,但,那又如何?佟海宁允许一段彼此合作且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 找不到出口的jungle,他早就已经在那里。 *** 思绪还正在胡乱游走,樊振宇洗完澡,裸着上身从浴室走出来时,正好对上佟海宁一双惊慌失措的瞳眸。 “对不起、对不起!我……”佟海宁一向悠柔徐缓的语调此时听来慌乱紧张。 她走到起居室,起居室链接至樊振宇房内那道活动式的书柜没有拉上,她朝樊振宇房内唤了好几声,又都没有人回应,她想着,他会不会又像昨晚一样醉昏了?所以,她才大着胆子走进来的……没想到,却撞见这么尴尬的一幕! 樊振宇今天早上才答应她不会鲁莽冲进她房里,现在,做了这么莽撞的事情的人居然是她! “对不起,我只是想把手机还给你,你放在我的包包里……”佟海宁把手里的行动电话交给他,低头不敢正视他光裸的胸膛。 樊振宇今天为她回诊间拿包包时,大概是为了方便,所以顺手把自己的手机放到她的包包里,从诊间一并带出来,然后,他上车之后就忘了这件事,直到她方才在房内整理包包的时候才发现。 “不要紧,不用抱歉,谢谢你帮我把手机拿过来。”樊振宇接过手机,好笑地将手机往旁边矮柜一搁,转身背对佟海宁,顺手抓过一件上衣穿上。 他才转过身,背后又响起一阵抽气声,佟海宁美目圆瞠。 糟了,他忘记了!樊振宇迅速地将那件polo衫穿好,衣摆拉下,掩盖那片他知道即使在努力遮,也无法完全遮掩的灼伤伤痕。 “没有、不是……不是被吓到……”佟海宁一句话解释得坑坑巴巴,总觉得自己似乎有窥探到樊振宇秘密的嫌疑。 她是太没礼貌,而那片几乎遍及整个背部的伤痕也太惊人,纠结厚实的伤疤,不知为何,看起来很令人心疼。 “我不介意,你也别介意,已经不痛了,夫人。”樊振宇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背,似乎想缓和气氛似地,又打趣似地唤她“夫人”,此举却令佟海宁的眉头皱得更紧。 好像,此时再多说些什么都显得不恰当…… 樊振宇很轻易地便发现了佟海宁的为难,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道:“是灼伤,医生说是盐酸。” 盐酸?!佟海宁不可置信地抬眼望他,怎么会?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某次我爸选举之前,我跟我弟放学,被校门口一个冲出来的中年男人泼的。”樊振宇据实以告。没有什么好需要隐瞒的,当年这桩事件甚至还有上过报纸,沸沸扬扬地闹了好一阵子呢! 某次选举之前? 佟海宁似乎嗅到了什么关联,怔愣了会儿,问道:“是因为要选举的缘故?” “谁知道呢?反正,我爸那年选上了。”樊振宇耸了耸肩,笑得一脸无所谓。 也许是父亲的反对者做的,也或许,是父亲狂热支持者的逆向操作?总之,最后他父亲选上了,这就是这件事情的结果。 *** “那、你弟呢?”既然事发时,樊振宇小学三年级,那么想必他的弟弟当时更小,一定吓坏了吧? 不过,说起来也挺怪的,樊振宇的弟弟在樊家似乎是一匹脱缰野马,她竟然直到现在,就连在她的婚礼上,都没有见过她的小叔呢! “他很好,当时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发现那男人不对劲,就跳到我弟身上扑倒他了。”他挡下了绝大部分泼溅而来的化学液体。 “……”所以伤痕才在背部?因为他以身体护住弟弟?佟海宁嘴唇动了动,想问些什么又硬生生咽回去。 “夫人,想问些什么就问吧!”樊振宇好笑地望着她。 “很痛吧?”这根本就是废话了,佟海宁问得有些懊恼,是气自己找不到一个适当的问句。 樊振宇微微一笑。“当然,每次换药都生不如死。”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你父亲的路?”那么小的孩子,不觉得大人世界里这些纷乱扰攘很恐怖吗? “那夫人你呢?你又为什么听父亲的话相亲?听父亲的话嫁人?”樊振宇把问句丢还给她,话中的调侃笑意明明白白。 佟海宁偏首望他,樊振宇好狡猾,真会逃避问题,这下,她真有种她的丈夫是个滑溜政治人物的实在感了。 “我只是不想跟我爸吵架。”佟海宁回答的浅淡。 “为什么?你很尊敬岳父?”樊振宇扬眉。 “我不知道……”佟海宁缓缓摇头,说得诚恳。“我好像跟他不熟。” 樊振宇毫不客气地笑出来。不熟?有人会这么形容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吗? 佟海宁望进他的眼,说得再自然不过。“我母亲是我父亲再娶的妻子,你知道吧?” 樊振宇点头,妻子的身家背景,他当然知道。 “我父亲娶我母亲的时候,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已经过了许久没有父亲的生活……在这之前,我只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女,突然,一夕之间,我的父亲就变成一个位高权重,人人都要景仰三分的学者……虽然,我知道我与这个人有血缘关系,但是,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究竟少了什么,其实佟海宁也说不明白。 她与父亲的这种父女关系,会不会与她现在和樊振宇的夫妻关系一样,既亲近又陌生,有些淡淡的疏离…… 樊振宇摸了摸下巴,不解地问:“你真是个乖女儿,这种情况,一般的孩子应该会大搞叛逆的。”为什么佟海宁竟然是反向的越为乖顺听话?他曾经听岳父说,连佟海宁就读师范大学当老师,也是听从父亲的安排。 “我为什么要搞叛逆?”佟海宁问得认真。“你会花时间与一个不熟的人吵架吗?” “哈哈哈哈哈!”樊振宇笑得更厉害了。 “……”佟海宁静睇着樊振宇。她知道,樊振宇现在笑得这么夸张,一定是在笑她没有用,或是没骨气志向什么的。 算了!要说她随波逐流也好、随遇而安也罢。她从来没有什么真正都想要的东西,也没有是非得坚持要走的道路,所以,就这么让父亲规划人生,其实她也没有多大的怨言。她是没志气,是,她不否认。 *** 樊振宇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忽而探手摸了摸她脸颊,从他的掌心传来的温度令佟海宁的呼吸有一刹那暂停。 “夫人,这才是最高段的无情,你知道吗?” 樊振宇的嗓音朦胧悠远,佟海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或是该做些什么回应。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瞧着他,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樊振宇直视她眼,心中有幽微情绪流淌而过,他说不上自己对佟海宁是心疼?是爱怜?抑或是有几分羡慕?羡慕她的恬淡寡欲,将自己狠狠地划分在这个世界之外,旁观所有感情,包含亲情。 是羡慕吗?或许是的。他炼不到她的道行,也学不会她的冷感,或许,这也是他选择佟海宁的真正理由?不爱,无感,疏离,就不会有人受伤害, 他好安全,在这段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里,他喜欢自己这么安全。 “樊夫人,我喜欢你这么无情,请你也继续维持这么无情。你别爱上我,我也别爱上你,不相爱,我们便不会被对方伤害。很好,我真的结了一个很好的婚,娶了一个很好的妻子……” 他的声音明明听起来像是在笑,为什么眼神看起来却好像在哭? 佟海宁拉开了点儿距离,睁着安静的眸细细打量他,即使距离这么近,她仍然看不清楚樊振宇眼中真正的情绪。 她不懂这个谜样多变的男人,但他却是她的丈夫,她一时冲动,亲口答应要嫁的丈夫。 她是一时冲动答应嫁给他,那樊振宇呢? 他们正值新婚,而樊振宇说很好,他要她别爱上他,说,他们不相爱很好? 婚姻丛林?令人迷路的jungle?她相信,她此时真的他进去了。 第四章 数日后,待佟海宁足伤完全好起来,他们真的出发去欧洲蜜月旅行。 一对无爱的夫妻不需要度蜜月,但是,一对初识不久,并不互相讨厌的朋友可以一道去旅行。 从台湾搭机到法国巴黎,在南法尼斯入住,再到法国南部小国摩纳哥游玩的整路上,佟海宁都是这么替自己做心理建设的。 她不知道樊振宇在想什么,但是在这趟自由行上,樊振宇看起来像是识途老马熟门熟路,就连他们入住的饭店房间格局都与她和樊振宇的房间格局相仿——两个独立空间,中间以起居室相连。 于是佟海宁合理的怀疑樊振宇早就住过这间位于尼斯的饭店好几次,竟然就连摩纳哥的蒙地卡罗赌场,樊振宇都是一副熟到不能再熟的样子。 难怪樊振宇可以这么大胆地在欧洲放手自由行,难怪樊振宇在领着她往蒙地卡罗赌场出发之前,特别叮嘱她记得穿上晚礼服,他熟知赌场门禁与规则…… “夫人,下注吗?”樊振宇指了指旁边的轮盘游戏。对于叫佟海宁“夫人”这个称呼月叫越顺口了。 “我看不懂,你决定就好。”佟海宁感到有些头疼。 她的丈夫一身西装笔挺,革履雪亮,在一堆看起来高雅的名流士绅之中,在金碧辉煌的蒙地卡罗赌场里……兴高采烈地准备下注? “不喜欢待在这里?”佟海宁脸上的为难令樊振宇决定放弃这场赌局,将她带向一旁,笑着问她。 “没有不喜欢。”佟海宁摇头,她只是有点不知所措。 她从来就不是赌徒,而这个需要穿着正式礼服的场合对她来说也太不自在。 这里的天花板是仿圣彼得教堂的圆顶挑高设计,当中的赌客们更是雍容华贵,气势过人,她觉得自己像闯进异次元的陌生访客,十分手足无措。 “你很喜欢这里?”她反问樊振宇。 她总觉得樊振宇在这间世界数一数二的合法赌场里看来好开心。 “偶尔玩玩而已。”樊振宇笑道:“我可不是个丧心病狂的赌徒,只是想说你应该没来过,才顺便……” “顺便?”佟海宁微微挑眉,樊振宇眼眉间那股难掩兴奋的孩子气可不是假装出来的。“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吧?你在这里,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就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樊振宇很有意思地盯住正在寻找适合形容词的佟海宁。 “就好像真的很喜欢赌博的样子”佟海宁想了半天,也才终于挤出这一句。 佟海宁困惑的眉眼令樊振宇大笑了。 “那糟了,你的丈夫不只是个酒鬼,还是个赌徒!” “……”他还真敢讲!佟海宁没好气地睐他一眼。 “那来吧!我们来把筹码输掉,输完就可以走了。”樊振宇拉着佟海宁走到那两桌摆明是个观光客下注的赌桌,简略地向佟海宁说明规则。 *** 这两张赌桌,一桌是轮盘游戏,一桌是二十一点,一注才五欧元。 就说,他真的不爱赌嘛!他只是想说难得来一趟,佟海宁又是初次造访摩纳哥,所以才进来晃晃摆了,否则,他的手上怎么会只有十五欧元的筹码呢? 佟海宁愣愣地看着樊振宇递进她掌心的筹码。 “好了,那就这样咯!我去那边等你。”樊振宇正要离去的动作被佟海宁一把抓住。 “你要放我一个人去下注?”佟海宁不可置信地问。 樊振宇朝她咧嘴一笑。“没办法,我迷信,人家说情侣进赌场一定要分开的。”他以前跟杨千淇来,下注时,两人都是分开的…… “为什么?” “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啊。” “……我们又不是情侣。” “一样啦!我们是新婚夫妻。”樊振宇笑得痞痞的,刻意忽略方才想到杨千淇时,心头涌上来的那份难受。 佟海宁沉默了会儿,想了想。 算了,管他赌场禁忌是什么?只要输掉就好了吧! 她带着壮士断腕的心情往其中一桌赌桌走。 几分钟后,樊振宇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佟海宁押什么赢什么,佟海宁一脸无奈地走到他身旁,交给他像在聚宝盆里无限增生的筹码。 “夫人,你好邪门……”樊振宇不可置信。他敢打赌,佟海宁一定就连游戏规则都还搞不太清楚。 “我输不掉……”佟海宁神情烦恼。她的偏财运一向很好,她只是不知道偏财运连在赌桌上也适用。 “输不掉这么难过啊?”樊振宇很想笑。幸好没有太多赌客听得懂中文,否则想必会被佟海宁这句话气死吧? “你不是说输掉才能走吗?”佟海宁抬眸望他,说得很是失望。 “这么想输?那我们一起去。”他本意只是想让佟海宁去玩玩看开开眼界,那三个筹码没赌掉带走了也不要紧,却没想到她那么认真。 “啊?”佟海宁一愣。樊振宇刚才还叫她一个人去,现在又要与她一道了? “情侣一起下注会输的。”樊振宇竟然说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没办法,他以前跟杨千淇就是这样,实在不能怪他迷信,屡试不爽。 于是他牵着佟海宁继续回赌桌旁下注。 *** 然后三十分钟过去,有输有赢,筹码还是又回到当初的三个,怎样都赌不掉。 “我就说,我们又不是情侣……” “是你太邪门了,夫人。”从来没见过有人运气好成这样。 “……”又怪起她来了?这男人赖账到别人身上的本事真是夸张得太过。 “好啦!那这三个筹码留着做纪念吧,我们走吧!”樊振宇将筹码塞进佟海宁掌心,信步往前走。 佟海宁顿时又有种受骗上当的错觉! 樊振宇早说筹码没赌完可以带走,她方才何必真的去下注啊? “给你,我不要这个做纪念。”她小碎步跟上樊振宇,将筹码还给他。 “不要做纪念?”他还以为女人都很喜欢来这一套,像杨千淇一样。“那留着跟我许愿好了。”他也不想带走啊。 “呃?”什么许愿? “许愿啊!跟神灯一样,跟张无忌给赵敏的三个要求一样,一个筹码可以许一个愿望好不好?”樊振宇脚步站定,双手一盘,眼神饶有兴味地瞧着佟海宁。 三个筹码,三个愿望,他当然只是神来一笔随口胡诌的。 不过,直到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满想看佟海宁会有什么反应的。 如果是杨千淇,她会笑着骂他傻蛋,那佟海宁呢? 佟海宁只觉得脸上仿佛滑下了几条黑线。 他竟然扯出阿拉丁神灯与金庸来了?这男人玩兴真的很重…… 佟海宁没有发现她唇边有抹微乎其微的笑意。 “三个愿望,你说的喔,”佟海宁一怔之后,向樊振宇扬起浅笑,将筹码牢牢握紧掌心。 她还没想到要她的丈夫做些什么,但是愿望这种事,在一段没有爱情做基础的婚姻里应该总有排得上用场的时候吧? 既然樊振宇主动开口了,就算是玩笑话,她也没有笨到会拒绝。 樊振宇怔怔地望着佟海宁,有些意外她的毫无质疑与爽快收下。 佟海宁在小事情与口舌之争上是如此迟钝与漫不经心,在大事情上却是绝对的聪明与懂得占便宜,与杨千淇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相反。 “哎,我开玩笑的。”樊振宇伸手要把筹码拿回来。 “怎么可以?”佟海宁扬眉,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行?” “大丈夫一言——” “我又不是大丈夫。” 可恶!佟海宁气闷地把手上筹码交给樊振宇,不跟他蛮缠瞎说了。 完蛋了!他就说他会惹佟海宁惹出兴趣来的! 漂亮的洋娃娃,有越来越多表情的洋娃娃…… *** 樊振宇挡在转身要走的佟海宁身前。 “哎,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我听见了。”佟海宁扬眸看他,瞪的成分比望的成分多一点。 “不是。”樊振宇笑着把筹码再度放进她掌心。“我是说我开玩笑是开玩笑的。” “……”绕口令吗?他到底在说什么? “三个愿望。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会答应你,除了跟你离婚。”他已经声明过了,政治人物不离婚。 “……真的?” “真的。” “那我收下了,不能再反悔了喔!”佟海宁问得谨慎,唯恐再被他戏耍一次。 “收下吧!”樊振宇好笑地把佟海宁握着筹码的掌心握起来。 一时情动,觉得这么认真且小心翼翼的她好可爱,竟然有股想要俯身亲吻她额际的冲动……樊振宇被忽然跳上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是摩纳哥的浪漫氛围与蜜月旅行的甜腻气氛令人容易有恋爱中的错觉吗?这么快的时间,又可以坠入令一张情网了?而他甚至与他的妻子还不相熟?太可笑了! “来吧,夫人,我们出去走一走。” 樊振宇牵着佟海宁往赌场外面走,想会开胸口那份吐不出也咽不下的沉重。 地中海的蓝,蓝得如真似幻。 离开了蒙地卡罗赌场,樊振宇与佟海宁来到摩纳哥王宫广场附近的游艇码头。 佟海宁站在能够俯瞰游艇码头的观景台往下望,成群罗列的豪华游艇,令这个充满浪漫气息的国家更添几分奢靡。 总觉得,这一切都好像假的,她蜉蝣般的人生,儿戏般的婚姻,没有一个地方有落地的实在感,她总是浮浮沉沉的,就连心思都飘渺虚幻,落在一个她自己也看不见的远方。 海风扬起佟海宁一缕秀发,樊振宇凝视她过分专注出神的侧颜,眉头微拧。才一瞬间,佟海宁望着海洋深深出神,又变成那个疏离不见情绪的空壳子洋娃娃。 樊振宇想,他终于弄懂佟海宁周身传递出来的那份疏离感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绝望,在澄澈透亮的一片蔚蓝色泽里,只是更凸显了她的苍白与透明。 恍惚之中有种错觉,仿佛不跟她说话,不伸手拉住她,她就会随时消逝在这片美得惊人的蓝色海洋里似的。 他必须跟她说话,强迫她把注意力与心思放在他身上。 “你在想什么?”樊振宇问话的同时,竟然也真的伸手握住她手腕。 佟海宁怔愣地看着被箝制住的力道半响,才终于回神,向他微笑道:“我在想,这个国家富有得不像真的。” 其实,她还觉得,最不真实的是她与他。 一对莫名其妙结合的夫妻,站在一个陌生浪漫的国度里,成为彼此在异乡中唯一的依靠…… “富有?是啊。”樊振宇揉揉她发心,意外地发现他真喜欢佟海宁的眸光定胶着在他脸上。“真难想像,摩纳哥从前可是个差点破产的国家呢!” *** 佟海宁一顿。 好吧!她才疏学浅,她对这个富裕小国的历史没有太多研究,她对摩纳哥的最深刻印象,只有豪华的赌城、王室、葛丽思王妃,与英俊得不像话的王子。 “差点破产了,结果却被有远见的王室领导者以兴建赌城的高明手腕救回来了,不只没有破产,现在甚至还成为人民不用纳税的富庶小国。”樊振宇当然不想向佟海宁巨细靡遗地交代摩纳哥历史,他只是简单几句带过。 “命运真是神奇。”佟海宁轻浅地回答了一句,眸光又落回海面上。 “命运?夫人,这怎么会是命运呢?”樊振宇将她的视线抓回来。 佟海宁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这是一个很高明的政策得到的结果,一个很厉害的领导者带领国家走向兴盛的成功案例,她不是命运,它是人为的努力。” 然后呢?佟海宁唇边的礼貌笑弧,令樊振宇知道她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无妨,樊振宇耸了耸肩,即便佟海宁并不想听,但他还是想讲,尤其,在希望他的妻子能够明白他的这一刻。 “上回,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走我父亲的路吗?” “嗯。”佟海宁微微点头。上次,她撞见樊振宇的背伤时,他并没有回答她。 “我想,是因为我知道,有很多决策与福利,不是居于上位的人,是无法推动的。” 樊振宇对上她的眼,唇边有笑意,口吻却很认真。 佟海宁没有回话,于是樊振宇又迳自说下去了。 “我从小跟在我父亲身边,当然比谁都清楚我们所在的不是一个吏治清明,夜不闭户的大同世界,我想,我拼着命往上爬,爬到高出,也许还有一丝能够改变与改革创新的机会,但是,如果我逃了,我所看见的,那些不公平的、那些腐败、那些弱势,我都没把握能再一个人想要去改变它,夫人,我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能做的无力感。” 与其坐在电视机前骂政府无能、感叹社会福利不好、抱怨老天不公,他宁愿尽一己之力出来做点事。 就算,会被人家说他只是挟着父亲威势出来竞选的二世祖;就算,会被说他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票源,拉拢了佟海宁父亲,娶了佟海宁,那又如何? 再努力,也要爬上去,他眼前还有好多站在高处才能实现与推动的理想与政策。 就像摩纳哥一样,他还想一步步地让国家往更好的方向走,他对他所在的家园社会,还有感同身受的同理心与浓烈的热情,于是便无法云淡风轻地袖手旁观。 佟海宁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原来,在她这么努力想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冷眼旁观一切动荡好让自己不要受伤时,有人对这世界却是怀抱着如此的热诚。 而这竟然还是一个曾因为父亲的政治旅程受过伤的孩子说的话?佟海宁突然觉得有点羞惭。 *** “我从来都不坐博爱座。”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吐出这么一句。 最神奇的是,樊振宇竟然接话接得很顺。 “与其让霸占博爱座却不让位的人坐,我宁愿自己去坐。” 佟海宁笑了。 “所以你娶我?”与其让鼠辈站上去高位处处横行,让宁愿不择手段地站上去,然后当一个好的执政者。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樊振宇说他不会跟她离婚,为什么说他不会传出什么花边新闻危害自己的政治生涯。因为他的眼光很高,理想很远,他的政治生涯还是很长,年底的市长选举绝对不会是他的最后一站。 “你后悔嫁给我吗?”樊振宇反问她。 “没有。”佟海宁摇头。不知没有,甚至、或许……还感到有些骄傲? 她想起孟子定义的大丈夫——居仁、立礼、行义,又想起樊振宇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第一次留下印象,就是前些年,有个立法委员陪同动物团体召开记者会,斥责某些开放民众参观的营利场所,以虐待动物的恶劣训练当成公开表演的举动,并且要求政府下令禁止类似的不人道活动。 那场公开的记者会似乎就是樊振宇主导与发声的…… 因为喜欢小动物,所以隐隐约约对这段新闻留下了印象,会不会其实,这也是她潜意识里答应樊振宇求婚的原因? 樊振宇说他是酒鬼,是赌徒,其实,他是一个有志气、勇敢刚毅的大丈夫……佟海宁又开始胡思乱想。 “嘿,夫人,你究竟在想什么?”才一不注意,她又闪神了。樊振宇绝对不会承认,他的男性自尊因此有些受伤,佟海宁的眼光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放在他身上? “我在想,你真是个不择不扣的骗子。”佟海宁直视他眸光,悠缓地道。 “我?为什么?”樊振宇真不敢相信他听见的,他才刚发表完他的理想。 “等你赢得了三个筹码,跟我许愿时我再告诉你吧!” 他说他是酒鬼赌徒,但他不是;他又说他不是大丈夫,但他是。这难道不是骗子吗?真的是,她被樊振宇影响了,就连内心独白也开始说起绕口令。 佟海宁旋身离开观景台,微扬的唇角有一抹难得卸下心防的淘气。 “嘿。”樊振宇挡住她去路。 “什么?”佟海宁扬眸。 “给我一个筹码下注,我去赢回来三个给你看。” 佟海宁笑出来的那一瞬间,下楼梯的脚步踉跄一跌,便被樊振宇伸手拉住。 方才她唇边清楚且明白的笑容令樊振宇有片刻失神。 “谢谢你,我没事了。”佟海宁微微使力,想放开樊振宇的手。 都怪礼服太长,她好像总是在他面前出糗,上次脚受伤也是。 *** 樊振宇没有放开她,眸色一深,却索性将她拉入怀里。 就只那么一秒,佟海宁令他想起那个开心时会跳到他背上来捉弄他的杨千淇。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试着去爱眼前这个一辈子都不会与他离婚的女人,而不是已经走远的那一个。 佟海宁一怔。 “怎么了?”她问。樊振宇环抱她的力道,紧得像想忘记些什么似的。 佟海宁推了推他胸膛,想抬眸看他,樊振宇却搂得她更紧,低声从她头上传来一句——“别动。” 只是这么简单两个字,她竟然便乖顺的任他抱着,没有任何动作。 为什么?就算问她为什么,她也不明白。 她只是隐约地感觉,好像又回到撞见樊振宇喝得烂醉的那个新婚夜里,樊振宇失常的举动莫名地令她心疼。 “告诉我,这不是你不愿的身体接触。”从樊振宇胸膛中震荡出来的嗓音分外沙哑低沉。 佟海宁在他怀里摇头,不愿意吗?没有。她并不讨厌被他抱着。 而且,是因为越来越习惯的缘故吗?她竟然开始觉得他身上的男人气息分外地好闻。 周遭安静得似乎能够听见时间缓缓滑动的声音。 过了良久,樊振宇终于放开佟海宁时,佟海宁不禁脱口问道—— “这和你新婚夜哪天喝了好多酒,是出自于同一个原因吗?”她指的是当然是刚才的拥抱。 樊振宇惊愕地盯着她半响,似乎有些讶异于她的心思敏锐,又觉得仿佛在意料之中,他的妻子从来就不笨,他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过了好久,有一句朦胧的模糊对白从他喉咙里跳出来—— “夫人,我的心里,有一个女人。” 那道嗓音像假的,但是樊振宇与佟海宁同时都在地中海的蔚蓝海岸,再清晰不过地听见。 他的心里,有一个女人。 第五章 自蜜月旅行回来之后,佟海宁一直感到心神不宁。 “小许?”在任教的学校门口,甫下车前,佟海宁望着为她拉开车门的司机小许,仰头问道。 自从她放完婚假回学校上课之后,樊振宇便嘱咐小许接送她上下班。 “什么事,夫人?”司机小许毕恭毕敬地回应。 “你知道樊振宇……”佟海宁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问句咽回去。 她与樊振宇自蜜月旅行回来之后已经好几日,她都已经回学校上课一周了,这个难以启齿的问题还是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为什么她不亲自问樊振宇呢? 佟海宁想,或许是因为樊振宇坦白得太过惊人?惊人地令她有些害怕从他口中听见真正的答案。 她不知道该对丈夫心里有别的女人这件事情作何反应,即便她心里清楚他们明明就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婚的也一样。 她觉得她不应该那么在意,却又禁不住胡乱揣测。 “樊振宇……他心里的女人是什么模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小许,你曾经见过她吗?” 教她怎么问得出口? 她连小许有没有见过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从前又是不是樊振宇女朋友都不知道?她只是猜测,猜测上回欲言又止说看见她与樊振宇那么恩爱很放心的小许知道些什么罢了,既然只是猜测,那么她从何问起? “没什么,没事。”佟海宁浅声叹了口气,整顿心神,下车,准备走进学校。 “少爷怎么了?”司机小许关上车门,疑惑道。 “……没什么,你当我没说。我进去了,小许,谢谢你载我来学校,再见。” “夫人?”小许对着佟海宁的背影唤。 “嗯?”佟海宁回眸。 “您的气色很差,需要带您去看医生吗?” “我?”佟海宁抹了抹脸,向小许微笑道:“我很好呀!我没有不舒服,谢谢你的关心。那我进去了哦!下午见。” “再见,夫人。”司机小许担忧地望着佟海宁走远的背影。 总觉得,夫人这几日看来都怪怪的…… *** 樊振宇很忙。 他从蜜月旅行回来之后,便开始着手市长选举的筹备活动。党内提名通过之后,幕僚的决定、广告文宣的制作、政见的撰写与发表……他没有注意到他原就安静温驯的妻子是否比往日更安静。 如果,他尽职的司机没有告诉他佟海宁这几日的异状的话,他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站在佟海宁任职的学校校门口,等候她放学,就像个宠爱妻子的丈夫一样。 他记得佟海宁隐约提过她带的班级是高年级。 高年级……现在鱼贯走出的,身材最高大的应该就是高年级吧? 既然佟海宁没有吩咐小许晚点来接她的话,那么她应该就快出现了。 佟海宁看见他亲自驱车来接她放学,会有什么表情呢? 她会吓一跳?还是会隐约猜到小许跟他说了些什么?她若是知道,小许甚至连她支吾着似乎想打探些什么他的消息这件事都说了,会不会有些难为情与气恼呢? 樊振宇唇边微微浮现一抹笑意。 “你知道吗?五年五班那个导师回学校上课了耶。” 忽然,从樊振宇身边经过的两个女生嘴里跳出的对白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知道呀!我昨天有看见她从我们班门口走过去,她长得好漂亮喔!她穿新娘礼服的照片也好漂亮,我还有从报纸上剪下来。” “漂亮也没用啊!我妈说她最恶心了,嫁给那种靠爸爸实力的第二代,飞上枝头当凤凰就算了,竟然还有脸在学校当老师!我妈还说啊,她要是敢在课堂上谈什么政治,就叫我赶快用手机录音下来检举她。” “可是,她真的长得很漂亮耶,如果我也长得那么美,六班的王大明可能就会喜欢我了……” “哈哈哈!拜托!你赶快忘了王大明好不好?他很不帅欸!” “吼!乱讲!他哪里不帅?!” 两个女生打打闹闹地嬉笑着走过去,连樊振宇是谁都没有认出来,很明显地只是把父母亲在家里说的话拿来转述说笑罢了,但是樊振宇眉头紧蹙,一点儿都不想笑。 他自小便在政治北京的家庭环境中长大,面对的流言蜚语多了,自然不会把小学生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佟海宁呢?她表面上虽然看来云淡风轻,但是她实际上能承受的又有多少? 所以,当佟海宁终于出现在樊振宇面前,乖乖地坐入他旁边的副驾驶座时,樊振宇很直接坦白地问了—— “你这两天脸色不太好,学校里有些什么事吗?”樊振宇一边发动汽车引擎一边问。 佟海宁相信,这几日忙昏头,早出晚归的樊振宇应该不是在没有人通报的状态下,主动发现她的异常的。 罪魁祸首当然是司机小许,难怪樊振宇今日一反常态地亲自开车来接她…… *** 幸好,她稍早时没有向小许探问樊振宇心中女人的消息,否则,她会比现在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的。 “没什么事,或许假放太久了,一时之间有点不习惯。”仔细想想,加上假日,她放了将近二十天的婚假耶!紧接着又是暑假了…… 樊振宇挑高的眉毛弧度摆明了不相信。 “学校有老师或学生谈论你嫁给我,或是我要出来竞选市长的事情吗?有令你困扰的负面消息,或是其他任何的什么吗?”他自己被怎么评论不要紧,但他就是很在意他方才听见的毁谤佟海宁的言语。 “学校就是个小社会,自然是有的。你忘了吗?从我们要结婚的消息公开了之后,流言蜚语,一直都是有的。”佟海宁回答得浅淡,而后便将眸光自樊振宇脸上转开,望向窗外一格格不断后退的街景。 她不懂樊振宇突然问起这些事情做什么?也不懂自己最近突然在意起这些事情做什么?她明明自从答应嫁给樊振宇之后,便一直都在面对不同的媒体、不同的评论啊。 她早就一脚踩入泥沼,她早就知道的,但是,樊振宇关心她做什么?他应该去关心他心里的那个女人才对。 佟海宁的回答令樊振宇一时之间感到困惑。 好吧!他承认,他或多或少对于他蜜月旅行那天,失心疯告诉佟海宁他心里有别的女人这件事有罪恶感,所以才显得急欲在其他方面补偿,对佟海宁有如此多在意。 一察觉到自己心中过多的介意之后,樊振宇便对佟海宁如此清淡得不见情绪的回答感到有几分气闷。 是不是因为在她心里,他就和她那个半生不熟的父亲一样,无法兴起她一丝一毫波澜,所以她的胸怀才能如此广阔? 轿车突然在学校附近的河滨公园停下,樊振宇停止转动方向盘的动作,而佟海宁偏首疑惑地望着他。 这里离家里还很远,他将车子停在这里做什么? “你看起来有很多心事,夫人。”这不是问句,樊振宇望着佟海宁的眼坚定地像想从她眼中探看出什么。 佟海宁没有回话。 心事吗?在她去蜜月旅行之前,好像还没有这么多心事? 怎么睡都不安稳,做什么事情都不对,樊振宇方才甚至提醒她了,她近来就连听见学校里老师与学生背后对樊振宇的议论纷纷,都觉得分外刺耳。 她不是一向都觉得嘴巴长在人家身上,要讲什么由人家去说的吗?为什么最近听到一些对樊振宇不利的传言时,都会有一种很不高兴、很想跳出来为他辩白的强烈情绪。 她很想对大家说,她的丈夫是一个很好很棒的人,是一个很有理想、很有远见,而且不怕被误解与受伤的人。 难怪司机小许会发现她的不对劲,她真的变得太奇怪了。 *** “嫁给我为你带来了许多烦恼?”樊振宇将她的脸庞转正,直视她的眼。 “没有。”她的烦恼,是她自找的,她为什么要被樊振宇勾动这么多情绪? “后悔嫁给我了?” “也没有。”佟海宁又要别走的脸盘被樊振宇一把扣住下巴。 “那是介意我告诉你我心里有别的女人了?” “不是。”不是吗?佟海宁有些心虚,她一切不对劲的情绪似乎都从这句话开始越演越烈。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那为什么不介意?” “什么为什么不介意?” “为什么不介意我心里有别人?我是你的丈夫,你不开心是应该的。” “我没有不开心,我就是不介意你心里有没有人,不可以啊?”他好烦,佟海宁的口吻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你真的不介意我心里有没有人的话,为什么这几日这么沮丧,现在又这么生气?夫人,你不是不想跟不熟的人吵架?我是不熟的人吗?还是我有比你父亲与你亲近一些?你不喜欢我心里有别人?你爱上了我吗?”樊振宇承认,他问话问得又快又急,完全没给她思考与说谎的空间。 他把从前在立法院质询的那一套拿来用在她身上,效果竟然出奇地好,他从她双足受伤那是就隐约感觉到了。 “……我没有。”佟海宁真不敢相信,樊振宇怎么可以不可理喻及自我感觉良好到这种地步?她没有在意他,更没有爱上他。 “好,你没有,既然你没有,那我们就来好好谈一谈,我一向心如止水的夫人,你究竟怎么了?” 很可恶,这男人……佟海宁被他盯得又生气又困窘。 良久,佟海宁瞪着樊振宇,慢吞吞吐出一句:“……我只是生理期不舒服。” 樊振宇怔愣了半响,然后转过身体背对她,双肩抖动个不停,很没天良地放声大笑! 好,算她有创意,她早拿这个理由出来挡就好了,方才也不必与他周旋那么久。 “……”笑成这样是怎样?女人不能有周期症候群吗?那种又好气又好笑,拿这个男人莫可奈何的无奈感觉又来了。 佟海宁突然觉得好委屈。 委屈什么?委屈她好像才刚刚开始喜欢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却开宗明义地宣判了她的爱情死刑;也委屈,她笼罩在这样的低气压情绪里回到工作岗位上,又得时不时面对一些流言蜚语,与不知为何想维护樊振宇的情绪。 她内心深处心疼樊振宇其实对家国社会很有理想,却要因为他背负的政治被某些人说长道短论斤称两;也气他明明是个对女人妻子很耐心很温柔的男人,却不是因为爱情的缘故而娶她为妻,并且他心中另有其人。 佟海宁心中一酸,眼眶一红,便毫无预警地哭了。 *** “哎,不是吧?笑你几句,就哭了。”樊振宇惊愕一愣之后,随即失笑,抽了张面纸递给佟海宁。 “有什么好哭的,哭什么呢?没什么事的,跟个小孩子一样,说哭就哭……” 那个抱怨的口吻听起来不知道是责怪还是宠溺,惹得佟海宁越哭越厉害了。 怎么会没什么事呢?她现在的,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好像越来越接近爱情了啊,樊振宇明明,叫她不要爱上他的啊…… 婚后才爱上自己的丈夫,她真是够蠢也够瞎的了。 “我不喜欢这样子……我一直以为,有人吹,有人捧,有人喊安可,有人丢石头,人生就是这样,评价两极,公道冷暖自在人心,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哭了好半天,佟海宁才抽抽噎噎地吐出这么一句。 “嗯?”樊振宇搞不太清楚这句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掉眼泪的女人最大,他也就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但是……我不喜欢他们那样说你……”佟海宁揉掉了一张面纸,终于又哭出了第二句。 说些什么呢?约莫就是他靠着父亲实力,又拉拢佟海宁父亲,稳定桩脚这些事情了。 唉!这有什么呢?樊振宇叹了口气,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佟海宁会听见些什么,然后突然对把单纯的佟海宁拉进这场利益婚姻里这件事有些罪恶感。 早知道她这么善良,心这么软,他也舍不得拖她下水。 “夫人,你对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丈夫真是有情有义。”她会笑吗?还是会瞪他呢?只要能暂时收住眼泪,应该都是好的吧?樊振宇这么想。 结果,佟海宁笑是笑了,瞪也瞪了,然后又继续哭了。 那个喜怒不行于色,心无牵挂的佟海宁呢?是掉在摩纳哥了吗? 樊振宇搂近她,令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轻抚她背脊,幽幽叹了口气。 “你应该给我三个筹码的,那么我便可以许愿,希望你不要再掉眼泪了。” “……”她都快忘了她有三个愿望这回事,但是,要许什么愿呢?能不能希望,她的丈夫也爱上她?至少,也要让他如同她现在一般,心思百转千回才公平。 佟海宁在他怀里泪眼婆娑,樊振宇忽而悠柔地抚过她长发。 “跟我许愿,夫人。” “什么许愿?”佟海宁扬起泪眸,不解地望向他, “许愿,要我保护你;或是许愿,要我养你,别回学校面对那些五四三;任何的,什么愿望都好,只要能令你停下眼泪的愿望,我都帮你视线。” 佟海宁盯着樊振宇沉默了许久,也思考了许久,最后,才想到该说些什么。 “……让我去帮你。” “什么?” “安插一个职位给我,在你的竞选总部打杂什么的都可以,我就要放暑假了,给我一些事情做。” “为什么?”这就是佟海宁的愿望?樊振宇真不敢相信他所听见的。 “我想要你选上,我想帮你,我想把我们的婚姻价值利用到最大化,我希望你选上……”第一句跟最后一句边哭边说的。鬼打墙地又重复了一次。 佟海宁只是想,既然樊振宇不爱的女人也娶了,批评也被批评了,再没选上,就太没意思了吧?她不要他这么委屈。 *** “你在为我抱不平?”樊振宇不可思议地问道。 佟海宁竟然真的是在为他抱不平,她不是因为她在学校被说长道短评头论足感到厌烦沮丧,而是因为不喜欢他被批评才感到烦恼…… 她甚至还赌气似地想贡献一己之力来为他助选? 他妻子的洋娃娃般外壳里藏的情绪令他感到好好笑,又好窝心。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告诉佟海宁他心中有别人呢? 或许,他能爱上她也说不定…… 是抱不平吗?或许是吧!佟海宁突然也觉得不太确定。 她这么做,只是单纯地为樊振宇叫屈,还是出于一种明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却仍要飞蛾扑火,与他多些时间相处的为妙心态? 她好像,喜欢他喜欢得太多了…… “这个愿望听来只对我单方面有理,你不后悔吗,夫人?”樊振宇问。 佟海宁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下糟了,你许愿许得如此无私,我好像得对你有所回馈?”樊振宇不禁笑道。 “我不需要回馈。”佟海宁仍是摇头。 “你需要回馈,但我想付出,夫人,我可以吻你吗?” 佟海宁瞬间被惊吓得后退两步,美眸圆睁,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樊振宇,后背几乎抵到车门。 樊振宇看着她吃惊的模样笑出声音来,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道:“开玩笑的,夫人。” “啊?”佟海宁一愣。 樊振宇朝她咧嘴一笑。 “你想嘛,女孩子不喜欢这男人的话,直接拒绝就算了,但要是喜欢这男人,答应了似乎也显得不够矜持……夫人,你说说看,这种问题真的令人很为难是不是?” “呃……嗯……是……或许吧。”佟海宁松了一口气。 原来,樊振宇是在找她聊天?方才,有一瞬间,她以为樊振宇是认真地在向她索吻。 “所以,换成是我的话,我会说‘夫人,如果我可以吻你的话,请你闭上眼睛。’” “啊?”佟海宁方才放松的神色瞬间又戒备起来,令樊振宇大笑出声。 他这个高兴到不行的孩子气举止,可一点都不像是要索吻的样子! 过了好半响,佟海宁发傻的脑子才终于慢了好几拍地意会过来。 “你寻我开心?你竟然拿这种事情寻我开心!”佟海宁发出这辈子最高的音量与最严正的抗议,甚至举起手想捶打这个恶劣的男人。 她想攻击樊振宇胸膛的手被他一把捉住。 “闭上眼睛,夫人。”樊振宇笑得越来越厉害了。 “我才不会上当呢!我——” 眼前突然黑了一下,她、她被吻了?! *** 佟海宁捣住双唇,不可思议地盯着樊振宇。 “闭上眼睛,夫人。”樊振宇情深向前,脸庞停在她眼前不到五公分的距离,沙哑低沉的浓烈口吻听起来像是道甜蜜命令。 他是一时情动,佟海宁方才气恼的灿亮星眸美得令他禁不住以唇相就。 他好喜欢佟海宁被他惹得又哭又笑又恼的模样,喜欢她不再沉静得过分疏离的模样,喜欢她在意他,喜欢她想帮他的忙,更喜欢她维护他。 樊振宇拿开她放在唇上的手,细细温柔地啄吻她白滑的手背与掌心。 佟海宁只感到脑子发昏,意识恍惚之间,仿佛又听见樊振宇模样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着魔似地,她真的将眼睛闭上。 她才一失去视线,一个多情缠绵的吻便落在她唇畔。 樊振宇身上总是混着古龙水香气的男人气息铺天盖地而来,顿时之间全世界都充满属于他的强硬存在感。 佟海宁将双手环上他的颈项,就像她当初双足受伤时,时不时得依赖着他的拥抱一般。 樊振宇揽过她后头,手指穿透她的软滑发丝,令她更为靠近贴服他。他将柔软的舌头探入她,吸吮逗弄、绵绵密密地亲吻她,勾诱她与他交缠。 好生涩、怯怯地,却又没有抗拒,惹得人心痒难耐,樊振宇听见自己粗哑的喘息声越来越浓厚。 他想在这里放躺座椅,将手抚上她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柔软胸房,分开她的双腿,令他强悍地进入。 他对他的新婚妻子有欲望、有情绪,有很深浓的、不知道是心疼爱怜、还是一股想被她保护也想保护她的情绪。 欲望来得如此之快,他却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长情且慢热的男人,才能爱杨千淇爱那么多年,那么深、那么久…… *** 樊振宇忽然惊愕地拉开佟海宁。 “对不起。”他歉然地说道。没有人能自私地利用一个人来忘记另一个人,他不想如此卑劣,这对佟海宁并不公平。 “我、没有……不用对不起……”佟海宁有些尴尬地摇头,垂眸。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没有不愿意…… 樊振宇深呼吸了几口,籍以平缓方才过快的心跳,转头,又准备发动轿车引擎。 佟海宁望着他沉默的侧脸半响,忽而浅声叹了口气。 “怎么了?”樊振宇问。 “我只是在想,我好像……真的太喜欢你了……” 樊振宇迎向她困惑且迷蒙的双眼,呼吸一窒。 婚姻丛林?现在,踏进去的是她,还是他? 第六章 樊振宇很清楚地意识到,他与佟海宁之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每天不论多晚回家,起居室总留有一盏微弱的光线,在他进房之后逐渐隐去,然后,他便会听见珠帘卷动的声音,听见佟海宁走回她房间的声音。 佟海宁在等他回家。 很隐晦地,默默地在一个与他看来共同,却又不太共同的空间等他回家。 他曾经考虑过要打电话给佟海宁,告诉他,他大概的回家时间,但是又反覆思量过后,心情上上下下的,最终还是作罢。 说句实在话,他是不知道该拿佟海宁怎么办。 本来,他希望与佟海宁维持一个互相合作,相敬如宾,两个人当朋友就好,不用分享太多私事的夫妻关系的,结果,事实证明,他没有办法对他朝夕相处的妻子无动于衷,同样的,佟海宁也不行。 甚至,她还说了她喜欢他? 樊振宇叹了口气,走进起居室那道微弱的光线里,才疑惑着今晚不知为何没听见佟海宁走回房间内的声音,便看见她倦极地倚着沙发而眠。 她一向早睡早起,今天等他到凌晨实在是太晚了。 幸好,明天是星期六,佟海宁不用回学校上课,或者,她便是因为明日不用上课所以才等到这么晚的? “……夫人?”樊振宇压得极低细微的音量,不像是想叫醒谁似的。 躺卧在沙发上的佟海宁当然没有回应。 “你睡在这里会感冒的。”樊振宇又伸出手抚了抚她脸颊,力道轻得令她颊畔发丝骚得脸好痒。 佟海宁举起手将发丝拨开,轻嘤了声,又睡了。 樊振宇微微笑出声来,索性蹲下,将她一双收绕过后头,抱着她起身。 “啊!”被凌空抱起的感觉令佟海宁惊吓地睁开眼,本能反应地另一手也勾住樊振宇项颈。 *** 一看清抱着她的人是樊振宇,她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仔细想像,我好像总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在为你服务。”一见佟海宁睁眸,樊振宇第一时间吐出的仍是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对白。 好像真的是这样耶……感到十分难为情的佟海宁颦眉,又伸出手抵了抵樊振宇胸膛。 “放我下去,我可以自己走。” “别再乱动了,等等又像上次那样摔痛了……是摔痛我,不是摔痛你,上次也不知道是谁当了你的垫背……”樊振宇一边笑着说,一边用肩膀推开回佟海宁房间的珠帘,脚步持续未停。 “……”他很可恶……可是心里又隐约感到一丝甜蜜。 佟海宁任由樊振宇将她放躺到她的床上,没发现自己看着他的眼神泄露出太多温柔。 “抱歉,今天这么晚回家,以后,我有应酬会拨通电话告诉你,不要再等我等到这么晚了。”樊振宇为她拉上薄被,走到一旁,想拿起空调遥控器为她打开冷气。 应酬?佟海宁因为甫睡醒显得慢半拍的脑子直到现在才发挥作用。 “你今天跟爸爸去吃饭吗?”父亲今天下午打了通电话给她,印象中,似乎有提到这件事。 “是啊,跟岳父,还有几个我父亲的朋友。”都是些很难缠,却会为他带来许多帮助的老家伙。 樊振宇微微一笑,吃这一顿饭应对进退下来,脑细胞死了不少,带来的边际效益却更不少。 “爸爸有说些什么吗?”对于她与樊振宇的婚姻,父亲会问些什么吗? 现在想来,下午父亲的那通电话里,好像隐约在试探地问,她与樊振宇的感情好不好。她随口在电话里答了几句想令父亲安心,那么樊振宇呢?他这头又会是怎么说的呢?樊振宇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想也知道,佟海宁绝对不是在问他有关选举的事情。 “有啊,问我们什么时候要生个孙子给他抱?”樊振宇似笑非笑的眼光望着佟海宁,沉定定地,目不转睛,唯恐错漏了她每一个有趣的反应。 佟海宁硬生生地当机了两秒。 当完机后,她终于问:“……你想要吗?” “孩子?或是……我?”佟海宁垂眸,紧张地几乎听得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我不行吗?如果是,想要有个孩子的话,我是你的妻子,我可以……我没有不喜欢你吻我……” 樊振宇没有回话,仅是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佟海宁,气氛沉默凝滞得令佟海宁简直烦恼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是想睡了,胡言乱语,你别介意,晚安!”佟海宁拉高被子把自己的脸蒙住。 过了许久,凉被外悠悠传来一声叹息,佟海宁却连拉下被子的勇气都没有。 “向你求婚时,明明才觉得你聪明,现在却觉得你傻得惊人,让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都快窒息了,他竟然还说她傻得惊人? “记得吗?在摩纳哥的时候,你想买一瓶牡丹花香水,我说,那味道不适合你吗?” 卷成一团的被子点了点头,不知道樊振宇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她都快忘了。 “那是我从前女朋友惯用的香水。”他也不知道,佟海宁为什么就是在欧洲街头玲琅满目的商品橱窗里,偏偏挑到那一瓶。 佟海宁惊愕地将被子拉下来时,对上的是樊振宇苦笑的脸。 *** “那个香味很华丽、很艳、很像她,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就胡乱瞎闯地横冲直撞……演舞台剧的时候,苦到三餐不继也不放弃……高兴的时候,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伤心的时候,可以在高级餐厅里哭到呼天抢地,还把眼泪鼻涕擦在我身上……” 这道多情温存的男嗓,残忍地令佟海宁觉得心上仿佛被划了一道伤口。 “你为什么不娶她?政治人物娶女明星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我们有,就连摩纳哥也有,当初的摩纳哥王子,不是也娶了好莱坞的葛丽思凯莉?”佟海宁放直了枕头,背靠在床头柜上,专心地倾听他说话。 “他们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并且婚后都息影了,而千淇她的事业才正开始,就算她愿意为了我放弃,依她的性子,在我的家族里也待不住,她会很痛苦,我也会很痛苦,一份好好的爱情,磨到后来,什么都不会剩了,你懂吗?”被现实磨难到什么都不剩的爱情,比分开了更令人绝望。 “你们有好好谈过这件事吗?”她不喜欢别人片面地做出自以为是为了对方好的决定。 “有。”他总觉得,杨千淇比他更想及早分开,或许不只是为了她的演艺事业,也或许是为了他即将来临的大选?他们两人都想放彼此走。 “包括我们的婚姻?” “没有。”樊振宇摇头,又是一记苦笑。 佟海宁从他无奈的眼神里突然想通了什么。 “其实,你不娶我也有把握赢得选举对不对?” 樊振宇不语。 “你只是因为跟她分手了,知道她有情有义,怕她放不下你,恰好你父亲与我父亲又在敲边鼓,而我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所以,你索性就娶了我,好让她头也不回地走?” 所以,樊振宇当然可以希望不要与她同床,当然可以给她一个独立的房间,当然可以为她挡掉所有长辈那边关于子息方面的压力,因为他根本就不爱、也不希望自己爱上她! “那你有想过吗?万一她走不开呢?万一她一直都没有办法好好再爱上一个人?万一她说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跟你在一起呢?” “那么我……或许……”或许?这个停顿与迟疑蕴含了太多千言万语。 樊振宇没有思考过这个可能性,但是如果,杨千淇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呢?他也可以抛下一切跟她走吗?会不会其实,他也有着,跟着杨千淇就这么野一回也好的念头?忘了他父亲、忘了他的理想,会不会又是另一种海阔天空? “或许什么?你也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包括我?”佟海宁轻声问道。 樊振宇只觉得脑子混乱,依然沉默,而他的默认令佟海宁头昏。 他说过,政治人物不离婚,所以,假若他爱着的那个女人愿意跟他走,他也不打算当政治人物了? 难怪樊振宇说不相爱很好,不受伤很好,他比她更想与这段婚姻划清界限! 这就是这段婚姻的真相!他用她成就另一段爱情跟另一个女人! *** 樊振宇早就开宗明义跟她说过的,是她傻傻地往爱情里面跳,还自以为她体贴细腻的丈夫有可能会爱上她。 他从来都没有骗她,是她违反了游戏规则迳自爱上他。 现实令她和樊振宇靠得很近,爱情却令她与樊振宇离得很远。 那瓶她没买上的牡丹花香水是爱情留在樊振宇身上的香味,野火燎原烧过一场之后留下来的余烬,痛得她眼泪灼人。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事情?是因为担心我受伤?还是担心你哪天要走时我不放手?”佟海宁觉得难过,觉得不甘心,更为了樊振宇一再耳提面命提醒她这件事,唯恐她越陷越深这个念头感到心疼。 樊振宇对所有人都很好,只有对他自己不好,他一直向她宣告心里有人,想还她爱情自由的同时,不是同时也孤立了自己,阻断了被爱的可能吗? “我没有想过要走这件事,你不要去猜测我话中的意思,放大我的涵义。”他总觉得,佟海宁好像越想越糟了。 他只是觉得,他们可以做一对单纯一点的夫妻,没有爱情、没有牵挂、不用彼此牵绊的夫妻,不是不做夫妻。 这就是他们一开始的协议,不是吗? “但是你犹豫了。” “我犹豫,是因为我没思考过这个可能性,不是因为我已经打算抛下你逃走。”樊振宇叹了一口气,没注意到自己的口吻其实很像在哄个黏缠的情人。 “我不想从你身边落荒而逃。”思索了许久,佟海宁吐出这么一句。 就算樊振宇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她,他心中另有所爱也一样,她难得被牵动的心绪早就难以放下。 这么倔强?樊振宇直视佟海宁的眼,微微一愣。 他早就知道他的夫人生性坚毅,并且习惯逆来顺受,却没想到她面对爱情的态度也是如此。他本以为,经历这场对话之后,佟海宁会想抽身,立心与他不谈情言爱,划清界限的。 没想到樊振宇还没反应过来,佟海宁第二句听来清谈却强硬的宣告又来了。 “所以你也别想从这段婚姻里全身而退。”别想放她一个人,也别想孤立他自己,他心里的那个女人已经走远,现在在这段婚姻里的是他与她,没有别人。 “呃?”樊振宇又是一怔。 “我要许愿。”当佟海宁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枚筹码抵在他胸口时,樊振宇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笑出声音来。 他的妻子,总是出乎他意料,意外地可爱,却又惹人心怜。 她把筹码放在枕头底下,是代表她的梦里时时有他吗? “许什么愿呢?”这种时候,她想许什么愿呢?樊振宇突然好想知道。 “不准离开我,也不许抛下我,就算谁要跟你去天涯海角都一样,你只能带上我,没有别人,不是别的女人,只有我……”说道后来,听起来竟然有些哽咽。 “嘿,别又哭了。”他真的很怕佟海宁哭,看一个平时无牵无挂的女人哭,真的心疼,很疼,尤其,当他是那个惹她掉眼泪的罪魁祸首的时候。 *** 没有多想,他便伸手将她拥进怀里。 “我是海宁,只有我,不是别人,不许抛下我……”佟海宁在他怀里落泪,反覆诉说的喃喃口吻,像想将自己的名字烙印进他心口似的。 “我知道了,都说没有要丢下你了,浪费一个愿望,怎么这么傻……”樊振宇又叹了很沉的一口气。“平时也不见你多黏我,怎么提到我的从前,什么不许不准通通都来了,好像我明天就要抛弃糟糠妻跟你离婚一样……” “我不要跟你离婚……”佟海宁不分青红皂白地哭得更厉害了。 “我不是说我要跟你离……唉,算了……”樊振宇低头望了一眼腕表,索性上床,将佟海宁整个人收纳怀抱里。 本意只想安抚她而已,却没想到睡意来得如此之快,他的妻子好温暖,拥着她的感觉好好,好令人安心,好像真的一合眼,就可以睡了。 “快睡吧!好晚了,我累了。”樊振宇说。 “啊?”她其实应该问樊振宇,他怎么不回他的房里睡的? “嘘……晚安。”樊振宇吻了她额头一下,拉松了领带,随便扯开了两颗口子,便将领带往床下丢去,闭上眼睛。 “……”佟海宁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在她额顶上方的男人呼吸已经归于平稳,沉沉跌入梦想没有回应。 竟然真的就这样睡了?!佟海宁惊愕地盯着樊振宇安睡着俊颜。 他只花了五秒钟?还是十秒钟?佟海宁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好吧!就睡吧,樊振宇今天在外头折腾一天,应该真的是累了。 “晚安。”佟海宁手指轻抚过樊振宇眉眼,枕在他胸膛的脑子里藏了太多心事。 *** “哥。” 清晨四点半,躺在佟海宁床上的樊振宇被这声叫唤声惊醒。 哥?樊振邦?他跑去美国玩极限运动的弟弟?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不知道? 樊振宇下意识地望着怀抱中依然沉睡的佟海宁,花了两秒钟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佟海宁房里,又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樊振邦为什么能够大剌剌的走进他的屋子里。 当初,他在请设计师改造这幢房子时,的确有参考过樊振邦的意见,甚至给过樊振邦备份钥匙,请他来帮忙监工,但是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樊振邦会真的拿着备份要是开门进来。 他想,樊振邦手上那份钥匙势必得拿回来了,毕竟,他不想他娇柔的妻子有天被莫名闯入的小叔吓死。 “去我房间等我。”樊振宇对站在床沿的樊振邦说道,顺手拉高了被子掩住佟海宁背对着樊振邦的身体。 他不确定佟海宁身上的衣服有没有美背走光的危险,总之,就是不想让其他男人轻易瞧见。 “我就是去你房间没看见人,才沿着起居室走进来的。”樊振邦两手一摊,说得十分无辜。“当初看你新房子的设计图,还以为你会跟大嫂分房睡……啧!没想到这么快就睡一起了,想必大嫂很正……”樊振邦眼神饶有兴味地望了一眼樊振宇昨晚丢在地上的领带,再瞟向床上那道背对着他的玲珑有致曲线。 “出去!”樊振宇随手捞了个抱枕往总是口无遮拦的弟弟身上丢,无奈刻意压低的音量听来一点魄力也没有。“去我房间等我,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别把你大嫂吵醒了。” “好好好,大嫂昨晚一定很累,我不吵她就是了……”樊振邦又是一句意有所指。 樊振宇狠瞪了弟弟一眼。 “好啦好啦!你房间借我睡一下,我刚下飞机,这次回来太仓促,忘了订饭店,又不想回家被爸妈碎念,临时来投靠你,想说进来跟你打个招呼……”樊振邦笑嘻嘻地退出门外,临走前又补了一句:“我在飞机上时还想,哥你若是还活在旧情人阴影里,我索性把那个小明星杨千淇娶进来跟你换妻,反正我们兄弟夫妻之间的事情别人也不知道,现在看来是不用了……真可惜,我还想,大嫂说不准是我喜欢的类型……唉,我的换妻计划……” 什么类型?什么换妻?樊振邦真是够了! “快、出、去!”这句最后通牒伴随这第二个砸飞过去的抱枕,听起来很生气。 樊振邦离开之后,樊振宇才眼光缓缓下移,唯恐方才的对话别吵醒了佟海宁。没想到他才一低头,视线便对上佟海宁甫睡醒,看来仍迷迷蒙蒙的美丽双眼。 “……我不要换妻,也不要跟你的旧情人当妯娌……”她还没睁开眼,便听见如此吓人的一句,是梦吗?不是吧?樊振宇身上的温度很温暖,不像假的。 佟海宁这么朦胧的语调,究竟是醒了没醒,樊振宇搞不清楚,但是,她却把樊振邦的瞎说听进去了? “哎,那是你小叔,我弟。你还没有见过他吧?”仔细想想,佟海宁似乎还没跟樊振邦见过面,樊振宇又无奈地补充道:“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正经,你别把他的胡说八道放在心上。乖,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对于这个像匹脱缰野马的弟弟,他是有些头疼的。 *** 瞧,樊振邦才随便说了几句话,佟海宁脸上那个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回去的了,樊振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觉得应该该郑重强调一下。 “别胡思乱想,我怎么可能答应换妻这种荒谬的事?就算你跟樊振邦这头说好,我也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说好?”佟海宁皱着眉头咕哝。 她慵懒困惑,又夹杂着抱怨的神情实在太娇憨可爱,完全没有从前的疏离冷淡,令樊振宇又不禁心生捉弄。 如果,招惹妻子能够算得上是一种病的话,樊振宇想,他病得着实不清。 “谁知道呢?别小看你小叔,樊振邦很帅的,他跟我不一样,平时老是一件蓝衬衫和破牛仔裤,看起来慵懒颓废得不得了,又老是在上山下海四处乱跑,身旁女伴从没缺过……” 女伴?樊振宇忽而想起了什么,弟弟的女伴,似乎都是像佟海宁这类型——温柔、娴雅、清淡。 搞不好,樊振邦还真的会觉得总是有着淡淡疏离感的佟海宁很有挑战性也不一定。 “喂!我弟说不准这几天都会住在这里,你可别被那家伙迷住了!”可恶的樊振邦,这下连他都越想越不开心了。 想到佟海宁有可能跟别的男人走在一起,像现在在他怀里一样地被别的男人抱着……真是莫名地光火! 换什么妻?他刚才应该把樊振邦项上人头扭下来的! 佟海宁不太明白樊振宇怎么了,突然之间齿牙咧嘴的,不知道在气什么,只好无辜地在他怀里扬着美颜,细细地瞧他。 “总之,那是你小叔,你是我妻子,不许见他,也不要见他。你再睡一会儿,我等等出门再把他打包送去饭店,忘了那件什么鬼换妻的事情,谁想换妻?我才不要换妻!” 这句话说道后来根本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佟海宁怔怔地望着樊振宇,最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归纳出结论。 “你在吃醋?”她问。 “我哪有?!”樊振宇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他从以前就觉得佟海宁比他更适合答辩,果然如此,她的话锋总在微妙的地方一针见血。如果现在面前有镜子的话,他相信他绝对是脸红了。 吃醋?或许吧?好吧!那又怎样?对妻子有占有欲不行吗?而且,他是喜欢佟海宁,喜欢她温柔聪颖,喜欢她温静娴雅,喜欢她心疼他为他抱不平,有人规定不能喜欢跟前女友完全相反的类型,不能喜欢不是因为爱情娶进门的妻子吗?莫名奇妙! 樊振宇内心的自问自答越来越别扭了。 “没有吗?”佟海宁坐起身,疑惑地问他。是她误会了吗?又不太像…… “没有。”樊振宇摸了摸鼻子,捞起地上的领带就要旋身离开。“你快睡吧!已经五点了,再不睡就没时间睡了!我回房间洗澡。” “洗澡?你弟……小叔不是在你房里睡?”佟海宁拉住他手臂,问道。 “不会吵醒他的,他一旦睡下去,地震海啸都不会醒的,更何况是那么大的房间,那么小声的淋浴声。”樊振宇低头望向拉住他的佟海宁,然后该死地发现,由上往下看的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将佟海宁领口内的春光一览无遗。 她没穿内衣……也对,她每晚等他回家,通常都是听见他进房的声音,便会从起居室回房去睡的,既然已经准备要睡了,她何必穿内衣? 而他昨晚竟然就拥着他没穿内衣的妻子睡了一晚? *** 樊振宇的颊色越来越深了。 “你可以在我房里洗,我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佟海宁拉开被子走下床,连件薄外衣也没搭,走到衣柜前,探手像是要拿些什么。 樊振宇实在很难不把视线放在走动的她身上。 棉质的连身居家洋装,领口下若隐若现的胸前暗影,裙子下的白皙匀称双腿……昨晚,他们一起睡时,她的胸部贴着他吗?而那件及膝的裙子又撩高到了哪里? 樊振宇当下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遐想脑子当机,下腹感到一阵难耐的莫名骚动,而佟海宁塞了一条大浴巾到他手里。 “要帮你放水?”佟海宁问。 为什么她总觉得樊振宇今晨看起来傻傻的? 他先是要她别介意弟弟的胡说八道,然后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越说越气,现在又怔怔地望着她出神。他在想什么?佟海宁举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没反应? *** 她索性又举起手,轻拍了拍他脸颊。 吓!颊上柔腻软滑的触感令樊振宇瞬间后退了两步。 “怎、怎么了?”大男人傻傻地问,脸上的表情是佟海宁从没见过的憨呆。 这男人从前是个立法委员,为什么会孩子气得这么可爱?佟海宁几乎要笑出声音来。 “没有怎么了,我只是问你,要不要帮你放水?”然后他就呆住了。 “不、不用放水。”樊振宇的表情仍然很僵,语调十分地机械化。 不只是她,他好像,也喜欢她喜欢得太多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是明明昨天还在告诉她,他心里有杨千淇吗? 是她好到旺盛的偏财运,与那两枚见鬼的筹码对他下了降头吗?还是,他早就心里有她却不自知?否则,怎么会对她有如此多的心疼与宠溺?怎么会令她的眼泪对他而言有杀伤力?樊振宇又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了。 ……又出神了?樊振宇到底在想什么?这次竟然连请拍脸颊都没反映了。 佟海宁觉得好无奈又好好笑,干脆动手解起樊振宇的衬衫扣子,这样应该很惊吓很恐怖,绝对会立刻回神吧? 恶作剧的愉悦感令她美眸含笑。 樊振宇低头望着那双正在脱他衬衫的小手,愣愣地,过了好几秒,才低头望着佟海宁的脸。 突然之间,全世界的声音都不见了,只剩下她含笑意的灵动双眼。 他看见她漂亮的唇形动了动,好像描绘了几个字,不知道是傻瓜,或是快去洗澡,或是两者都有? 总之,等他终于真正回神过来时,他便已经倾身吻住她,以一个狂热的激切姿态。 第七章 原来,男人与女人之间,只要一个吻便可以星火燎原。 樊振宇才将双唇贴上她,佟海宁的柔软唇瓣便为他开启。 他深深吮进她的气味,也迎进她热烈的纠缠。 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或许是那条佟海宁方才递给他的浴巾,也或许是他们两人面对一段契约婚姻时筑起来的防备与高墙? 好像怎么汲取都不够,樊振宇将暖舌喂入她,贪婪吞噬她的温柔美好,深刻吸吮她每一个为他着想的体贴心意。 他早就要她别爱上他,她却傻傻地丢了真心来陪;她自己跟他说夫妻可以只管恩义不讲情爱,却倾其所有地对他付出更多拥抱与温暖。 他承认,他刚开始智商对她的漠然沉静感到好奇,娶她更只是为了她父亲的身份,为了她的疏离冷淡,为了她能恰如其分地扮演完美妻子。 或许这是隐含着某种恶意的逗弄,他想看她卸下了面具之后的真性情,却又无法克制地被这份真性情感动。 原来,有人心疼他遭受到的误解与指指点点是这么的温暖。 原来,烦恼着要如何令一个女人不要哭泣是一件如此微妙的事情。 原来,被一个看来无牵无挂的女人记挂着是这么好的事情。 原来,拥有一份不在乎他心里有没有别人,却仍是执着爱上的感情是这么幸福。 原来,有人等着他回家的感受是如此踏实。 原来,她不许他抛下她的要求是如此动人。因为,她在要求他的同时,便也承诺了她的一生相守,紧紧依附。 她的赌运与偏财的确是好的,好到她孤注一掷的付出感情之前,他早以真心回报。 他想要她吗?当然。 或许,甚至还比他发觉的更早?否则,他怎么会情难自己地拥抱她,又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呢? 他一再重申他的心里有人,究竟是想保护她?还是想保护自己? 或许,他的心里只是怕这段不是以爱情为起点的婚姻,最后也走不到相爱的终点,于是才任性地早早划清了界限,唯恐再度受伤害? *** 樊振宇搂紧她纤腰,缠吻得更深,佟海宁的身体紧靠着他,放在樊振宇衬衫扣子上的双手笨拙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樊振宇轻易地三两下便将那件衬衫扯落。 “我想抱你……夫人……你愿意吗?”当樊振宇的亲吻落到她耳畔时,他轻咬着她耳边问。 耳边低沉的男嗓好听得令她双腿发软,佟海宁的身体微颤了颤。 她当然知道他的丈夫在问他什么,问什么呢?她早就应允他了不是吗?就在昨晚,她拐弯抹角地说,她愿意拥有他的孩子时,便已经允许了他的填满。 “……你说过,这种问题很令人为难的……”佟海宁炜炜拉开他,直视着他的眼,后退了两步,双颊绯红。 那件连身洋装在樊振宇眼前掉落,映入眼帘的美丽身体令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 樊振宇知道,这已经是她最露骨的邀请。 他轻笑着,抱起她走入浴室,淋浴、放水。最后令她坐入浴缸内,将她的头枕靠在浴缸边缘,温存地为她清洗一头柔丽秀发。 他细心地为她冲去发上泡沫,而后跨入浴缸里,坐在她身后,以双臂环抱她。 轻抵到臀部的灼热硬挺令佟海宁浑身发烫。 樊振宇亲吻她的耳朵,允舔过她耳后柔软的肌肤,顺着漂亮的颈线啃咬,将脸趴伏在她的肩头,细细亲吻。 他的发丝撩得她好痒,令佟海宁不禁缩紧了颈侧,惹来樊振宇一阵低笑。 他仰起俊颜,将她的脸微转过来,措手不及地将舌尖探入她,一首吧握住她胸前丰盈,一手探入她腿间,强势地吞进她所有的喘息与娇吟。 佟海宁本能地想并拢双腿,樊振宇却像早就熟知她的意图似的,将腿深入她腿间,更将她的小腿往外侧带,令她张得比方才更开。 这样的姿势实在难看,佟海宁已经够难为情了,却没想到他在她腿间的逗弄更令她羞怯地想闭上眼。 …… 他们忘情拥抱,忘了全世界,只剩下彼此。 仿佛这一刻,才是他们真正的婚礼。 好像睡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当佟海宁梳洗着装完毕,送樊振宇走到玄关处时,脑子仍然感到昏昏沉沉的。 好像,自从结婚之后,她便作了一场很长的梦,知道现在才真正落地?又或者,是从现在才开始做梦?否则,怎么会一起虚幻甜蜜得如此不切实际? 她抬眸望着一向比她早出门的樊振宇脸庞,愣愣的,不可思议。 “那么,我先出门了,夫人。”樊振宇亲吻了佟海宁发心一记,抚过她微怔的脸颊,向她道再见。 “再见。”竟然就连道别的嗓音都比平常虚无缥缈,令樊振宇微微一愣。 “在想什么呢?”樊振宇轻拧了拧她脸颊。“还痛吗?”他问。 佟海宁摇了摇头。 是不舒服,痛,但是没有很痛,试试现在没有。 她对他笑了一下,像是谢谢他的体贴,更像是若有所思,令樊振宇莫名担忧。 樊振宇无奈地看来下腕表,很像再陪佟海宁一会儿,问他出神的原因,也多说几句话逗她开心,可惜方才与她缠绵得太久,他已经快错过早晨会议。 “夫人,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别胡思乱想,知道吗?我得走了,晚上我会早点回来,我们一道用晚餐。” 佟海宁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樊振宇有些不满,又用力拉过她,狠狠地搂紧怀抱里一下。 “快点放暑假吧,夫人,到时你天天跟着我到处跑,陪我开幕僚会议,陪我应酬,我们天天在一起,别胡思乱想,嗯?”他发现自己居然开始讨厌起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并且对此很没有安全感。 这个该死的,当初最吸引他的特质,怎么现在会这么不讨喜? 佟海宁不禁轻笑出声。 天天在一起?这好像是热恋期的情人才会说的话吧? “好。”她说,没注意到唇边勾起的笑弧又多甜蜜。 一个喜爱她的丈夫提供的家,会不会比冷落她十六年,才终于接回她的父亲提供的家,更能令她感到安全? *** 她开始期待与他天天在一起,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日子,就算那是为了某一个政治目的也一样。 “记住晚上等我吃的,还有,忘了换妻那件事,记住我绝对不会抛下你,知道吗?”樊振宇又吻了她一口,细细叮嘱且有几分霸道的表情很孩子气。 “知道了。”佟海宁应允道。 “别再看着我发呆了,不然……嘿,我晚上回来会惩罚你。”樊振宇伸出手指刮了刮她脸颊,口吻暧昧。 “呃?什么晚上的惩罚?”佟海宁芙颊瞬间染红。 “好啦!你快出门……不正经。”佟海宁轻笑着把他推出去,顺手把公事包递给他,对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甜蜜咕哝。 “看来你跟我哥感情很好嘛,大嫂。” 佟海宁才反手关上大门,旋身,便对上一双陌生的瞳眸—— 懒懒的,却莫名璀亮,看起来有几分危险的男人眼眸。 他唤她大嫂?想必他就是那位想出什么荒谬换妻计划的樊振邦了。 “你好,早安。”佟海宁眼中的错愕只出现了一秒,便转为客气有礼地向樊振邦道早。 “早安,大嫂。”樊振邦眼神极富兴味地盯着眼前的佟海宁。 果然是老爸跟老哥挑进门的新娘,得体温婉,对于初次见面的人,随时都能礼貌微笑,问候道早。 而且,大嫂很漂亮嘛!不是杨千淇艳光四射那类型,小家碧玉,却比他之前在樊振宇结婚报导上看到的更亮丽舒心一些。 或许,这是恋爱中氛围使然的缘故?看她方才跟大哥那个甜蜜的模样……所以,其实他大可以对樊振宇的这椿婚姻放心,根本不必大老远从美国飞回来? 又是这种审慎打量的目光……是不是樊家的男人天生骨子里就有种侵略性?佟海宁清楚地记得,她与樊振宇初次见面时,樊振宇也是用着同样的眼光打量她。 她相信,如果她能窥探别人心中所思的话,她一旦能在樊振宇与樊振邦这对兄弟的心里同时找到一张为她打分数的计分板。 那当中可能有仪态、应对、机智问答……或是服装发型的分数? 这真是太荒谬了! 佟海宁没有办法克制唇边微扬起的那朵笑意,在这么盯着樊振邦的脸走神,她像,她真的会笑出来。 “小叔,我得准备出门上班了,抱歉没办法招呼你。你可以在振宇房里休息,若是饿了,也可以吩咐管家为你准备餐点。” 噢,这可真是有趣,大嫂俨然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呢! *** 当然,她的确是女主人,这里是她与大哥的房子,而他只是个莫名闯入的不速之客。 樊振邦扯唇,自嘲地笑了笑。 “大嫂。”樊振邦挡在正想旋身上楼的佟海宁面前。 “什么事?”佟海宁前行的脚步一顿。 “既然都来了,那么我便直说了吧!我这趟回来,是奉我老爸的命,想制造樊家兄友弟恭、家庭和谐、和乐融融的表象,来为我大哥助选的。毕竟,哥哥在国内辛苦竞选,我在国外逍遥快活,似乎挺说不过去的。”樊振邦双手盘胸,神情轻慢。 “哦?”佟海宁微微偏首。着的确很像是公共会邀请的事情没错,但是她不懂樊振邦跟她提这个做什么? “大嫂,你希望大哥选上吗?”樊振邦又问。 “当然。”即使她不知道樊振邦为何这么问,但她仍回答得毫不迟疑。 她想看樊振宇一步一步往他的梦想迈进,陪伴在他身旁与他一同奋斗,看看他心中的理想城市是什么模样。 “为什么?是因为你想当市长夫人?还是因为你爱大哥?” 樊振邦承认,他问得有些无理,佟海宁却仍回答得不愠不火,话音清淡。 “你为什么这么问?”她说。 “我这么问,是因为我对大哥心里有愧疚。”樊振邦说得坦白。 多年来,他心中对樊振宇的愧疚感有增无减,知道樊振宇为了政治目的娶了佟海宁之后,这份内疚感更是翻腾到了最高点,令他每晚不得安眠。 “愧疚感?是为了振宇曾经因为保护你而受伤吗?”佟海宁问。 “是。”既然大嫂知道,他就不用在解释了,很好,省的麻烦。 樊振邦又继续说下去了。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变得比从前更讨厌我爸的事业,而我大哥却变得比从前更上进,我越消沉,他越积极,大哥曾经跟我说,家里的事业有一个人出来扛就可以了,我可以尽情的做我自己,不用勉强,他很喜欢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既然振宇说他很喜欢,你又何必介意?”佟海宁问得认真。 樊振邦却回给她一个“看吧!你真是不了解我哥”的轻蔑表情。 “大嫂,这就是我哥,他总是为人着想,对人百般讨好,却总是忘了对自己好,我不确定他是真的想走政治这途,还是只是想令我自由,就像我不确定他是真的想娶你,还是只是想令他的旧情人自由一样?” 他知道樊振宇爱杨千淇,也知道樊振宇心软,放不下一段感情,或许,樊振宇就是因为太心软,才会现在也要营造出一幅对妻子很好的表象? 他不知道大哥对佟海宁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佟海宁对大哥是怎么想的,所以他需要确认,非常需要。 如果,这段婚姻对大哥来说只是互相折磨,是大哥痛苦的根源,她很乐意铲除它,为着他欠大哥的伤痕与人生。 樊家的一切,不该只由樊振宇一个人独自背负。 *** “大嫂,我想知道,若是大哥败选了,你还依然想留在他身边吗?如果你并不想,那么我也想将家族背负的使命从我大哥身上卸下,他值得跟他交往多年的女友在一起,值得幸福,值得自由,值得一段真心相对的感情,而不是一个为了利益目的嫁给他的女人,与一段没有温度的政治婚姻。” 佟海宁盯着樊振邦,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开口—— “我想,你需要与振宇好好地谈一谈。”他们兄弟之间的心结,她只能简单提点,无法可解。 “谈什么?”樊振邦好笑地问。他是还没问过樊振宇对这段婚姻的真正想法,但是,他还不够了解他哥吗? 谈什么?当然是彻头彻尾的整个需要谈过,樊振邦脑子里想的,恐怕与樊振宇心里想的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佟海宁细心的解释,正如同她是个极具耐性的小学老师一样。 “首先,我想,振宇并没有像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他还在政治圈里,是因为他对社会还有热情,不是单方面的只为了成就你。对,他是为了你受伤了,但是即使他没有挡在你身前,那桶硫酸仍会往你们两人身上洒,你不需要为了你的毫发无伤内疚。” 她话中温柔与坚定令樊振邦微微一怔。 他的确是为了他的毫发无伤内疚,但是如果樊振宇没有挺身护住他,他们两人都受伤了呢?他还会内疚吗?樊振宇还会出来从政,他还会依然逃避吗? 他浪荡了那么多年,只感到良心不安,却从没有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 “再来,就是振宇落选了,我还是会依然陪在他身边,他的政治生涯不会只到这里,我的父亲还是会对他有帮助……的确,我们并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婚,我们两人的父亲才是推动这椿婚姻的主事者,若是抽调政治这个目的,我们两人或许直到现在,在路上擦肩而过都不会看对方一眼。” 樊振邦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很有抓到佟海宁小辫子的得意。 佟海宁觉得好笑,感觉自己越来越抓得住几分樊家男人的孩子性情。 她的话锋可以犀利地直指核心,但还得顾及大男人尊严,褒对方几分,也贬自己几句,大男人才能心悦诚服地继续听下去。 “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跟尊严的婚姻并不少没有温度,我知道他有个深爱过的情人,也知道他值得很多的幸福,值得很多的真心,我会努力当他的幸福,给他很多的真心。你想还振宇自由,却不能罔顾他的理想,如果你跟我一样对他感到心疼,那么请你跟我一起努力帮他选上。” 樊振邦顿时感到口干舌燥,第一次有一种,被一个女人杀的片甲不留的错觉。 她的口吻依然礼貌尊重,语意却强悍得不容许质疑与撼动。 “总之,谢谢你对我婚姻的提醒,也谢谢你想维护振宇的心意与未来的助选,我先替公公与振宇谢谢你。那么,我先上楼准备出门了,晚上便迟到了,再见。”佟海向樊振邦礼貌颔首,旋身上楼。 不知怎的,借由向别人诉说的口说出来,反而比放在内心更笃信坚定。 原来她是如此爱她的丈夫,并且对他勾勒出的理想与未来蓝图如此深信不疑。 她想走在樊振宇身边,帮助他也扶持他,正如她曾经宣誓过的结婚誓词一样。 从今以后,不论好坏,不论贫富,不论健康或是疾病,我都承诺将爱我的丈夫并珍惜他,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第八章 “不是已经说过不用等我回来了吗?”樊振宇蹲在蜷卧在起居室沙发上睡着的佟海宁身旁,既无奈又心疼地以拇指轻刷过她颊畔。 明明已经告诉她今天会很晚回来……她怎么如此便容易勾动他的心疼?樊振宇轻叹了口气。 他的话音很轻,动作很柔,却还是令心心念念期盼丈夫回家的小女人悠悠转醒。 “你回来了?”佟海宁揉了揉朦胧的眼,在樊振宇英挺的脸庞映入眼帘时绽放美丽笑颜。 这人啊!怎么能带着倦容却仍好看得如此不可思议?为什么她总是觉得,他比初次见面时,还要英俊与迷人呢?是因为她已经为他深深着迷的缘故吗? 有时,她甚至荒谬地想,樊振宇即使没有雄厚的政治背景与经历,他的俊美皮相也能为他带来为数不少的女性选民选票…… “要等我怎么不去我房里等?这么喜欢睡起居室啊?沙发比床好睡?”樊振宇拧了拧她的脸,抱怨口吻里尽是宠溺。 “我在看你的dvd。”佟海宁坐直了身子,指了指桌上的光碟。都是些好莱坞经典影片,当中也有那位摩纳哥王妃——葛丽丝凯莉的旧片。 她想起樊振宇从前爱过个女明星的事,又想起葛丽丝凯莉王妃嫁给摩纳哥国王的浪漫佳话,好奇拿下来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樊振宇目光扫了那些光盘封面一眼,心中突转出些念头,将那些黑白电影放回去,关上已不再播放画面的电视,四十二寸的荧幕上清楚映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想看,下次我陪你看,别一个人看着胡思乱想。”他拉松了领带,坐在佟海宁身旁,眉心微拧。 善感的她想起了什么了?他的旧恋情? 佟海宁神情微顿,朝他温柔一笑之后,才将他的领带卸下,为他打开衬衫的第一、二个口子,好让他舒服一些,悠悠柔柔地道:“我没有胡思乱想。” “是吗?”樊振宇反而握住她放在衬衫的手,问。 “嗯。”她点头。 她神情中的包容与多情令樊振宇神色复杂,不知道是气她这么傻这么温顺,还是气他为何要她全盘拖出往事。 总之,不开心。 樊振宇忽而忿忿地将她压进沙发里,双手撑在仰躺的她颈侧,由上俯瞰她—— “不要总是这么乖行不行?你可以把那些dvd通通拿去丢掉!或是捶我咬我啃我揍我,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就行!樊振宇举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颊畔。像这样,打我一巴掌,或是揍我一拳,很简单的,试试看,嗯?” 他的孩子气举动令佟海宁笑出声音来。 *** 有人这么想被打的吗?她翻出那些旧电影时又没有不高兴。她勾出他的颈子,甜蜜蜜地在他丰厚迷人的唇上印了一个吻。 “傻瓜。”她说。 樊振宇挫败地俯低身子,将身体的大半重量交给她,将脸深深埋入她颈窝,大口吸嗅着她的发香。 “你才是傻瓜,我怀疑这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人愿意嫁给我了。”肺腑之言。若不是他身上的包袱太重,杨千淇又何以不能待在他身旁? “怎么会?你这么好。”佟海宁失笑,柔荑轻抚他背脊,隔着衬衫的薄软布料,缓缓抚过他纠结背伤。 “哪里好?这片背伤够吓人了。”樊振宇赌气似地说。 “哪里吓人?”佟海宁想也不想地回答,而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看吗?” 除了她不经意撞见的那次,即使她与他亲密交缠,他总是若有似无地回避,不让她看,不让她直接触摸,更遑论让她亲吻。 他的心上有伤,背上有伤,他把最正面积极的态度留给国家社会,却将最深最痛苦的自卑与家庭包袱留给自己。 这样的他令她好心疼。 她想抚触他的勋章,想亲吻他保护家人的印记,他对国家社稷有理想的标记。 “让我摸摸看……”软言相求。 樊振宇没有回话,却不再拒绝她拉扯他衬衫下摆的动作。佟海宁顺利地拉出衬衫一角,悄悄地将钎手探入,抚上他本该光滑,此时却密布厚实伤痕的背。 “会痛吗?”佟海宁指尖轻轻滑过。 樊振宇摇头。不痛,只是闷闷的。 “那么介意,为什么不去做雷射美容?”樊家不至于有付不出手续费这种经济上的问题吧? “我不想再痛一次。” 好樊振宇式的回答,佟海宁不禁轻笑出声。 “那很好,别去做什么美容,我也舍不得你再痛一次。”佟海宁盯住他。眼眉间满是柔情,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说道:“振宇,这片伤疤不吓人……而且,我、我很高兴你娶我,也很骄傲我是你的妻子。” 我很高兴你娶我,很骄傲我是你的妻子。 樊振宇撑住身体的双臂陡然一松,颓然地将全身重量都任性地压在她身上。她好爱他,好爱他,要是他还不起与她同等的爱,怎么办……他的心湖早为她波动,现在甚至还担心起给她的爱情不够对等…… “快起来,你要压坏我了。”佟海宁笑着对抗。 “是要压坏你。”樊振宇啄吻她唇。“我今天要弄坏你,夫人,你逃不掉了。”伸手扯她身上衣物。 佟海宁愣了三秒钟,才终于从樊振宇的动作中意会到他说的弄坏是怎么一回事。 “你好可怕,你在说什么?你好不良!”佟海宁手掩住脸,脸颊烫红,根本不敢睁眼看他。她的丈夫是是世界上最不良的候选人…… “我还有更无良的呢。”樊振宇在她身边轻笑着低喃。 原本只是想跟她闹着玩,她以手掩脸的可爱模样却完全逗惹出他的兴致。 他们做过许多次爱了,她却总是如同第一次那样害羞,而他也总是如同第一次般想要她。 *** 樊振宇拉开佟海宁遮住羞红脸庞的手,当佟海宁意会过来时,他已经脱去自己的衣物,用方才那条领带缚住她手腕。 “刚才,我的背给你摸,现在还我了,嗯?”这语末的“嗯”是告知,不是问句。樊振宇一边说话的同时,早就脱下了她的连身裙装睡衣。 他将她的手高举在头顶,单手钳制,而后满意地看着她丰满光裸的胸房,庆幸他的妻子没有穿内衣睡觉的习惯,更喜欢她一件式方便脱下的睡衣。 樊振宇吻住她似乎正想出声抗议什么的唇,将舌蛮横的探进她嘴,大掌浪荡地掐着她胸前雪白的乳肉,指腹轻捻她美丽蓓蕾。 他拿下原来钳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脱去她碍事的薄纱内裤。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时,里面什么都别穿,嗯?” 他在耳边低喃的性感嗓音令佟海宁浑身一颤,微咬住唇,想回应他如此放荡的言语,偏偏一逸出口,便是媚人呻吟。 樊振宇在她耳边轻笑。 “你的身体习惯我了?”正如同他的生命里已经习惯有她一样。 他架开她的双腿,令健壮精实的身躯伏嵌其中,在她柔滑裸躯上绵密细吻。 意乱情迷之间,佟海宁眼角余光看见电视屏幕上映出她被绑住双手,他在她身上纵情亲吻,他俩亲密交缠的画面,心中突涌一阵难挡羞意,腿间泛泽情潮,沾染得他一片湿滑。 他的妻子总是如此热情……早已情动的男人再也受不住,健腰一提,便将灼热欲望送入她体内,一遍又一遍刺探,猛烈深挺。 他令他被束缚捆绑的妻子娇柔往前趴伏,以跪姿猛烈进入她,要她在电视屏幕上看见他们两人交欢的放荡姿态,畅快律动。 忘了礼义廉耻,忘了道德顾忌,想两只原始的兽,紧紧交缠,璀璨地喷射在她的身体里,无比欢愉。 樊振宇在微笑。 *** 对,他自己有发现,他的管家,他的仆佣,他的司机,他的幕僚,甚至在他竞选总部里打工的工读生,全部都有发现,他最近脸上总是挂着比他竞选海报上的笑容更璀璨地微笑。 甚至,偶尔,心血来潮时,他还随意乱哼一些歌曲,就连专注看着报纸上的社论时,唇边都有一抹显而易见的笑意。 他的心情很好、极好,尤其是在佟海宁已经放暑假了的现在。 “我觉得啊,新生儿辅助跟每月育儿津贴很好耶,还有那个公立小学开设课后照顾班,延长下课时间到六点的政见也很好,像我在学校,就时常接到家长的意见,希望下课时间能够——”佟海宁食指指着樊振宇政见的一部分,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樊振宇打断。 “能够晚一点,让双薪家庭的家长接送小孩比较方便。”正在吃早餐的男人连眼也没抬,接话接得极为顺理成章且自然。 “是啊,这样也不用让孩子跑安亲班,而且有新生儿辅助的话,也比较能提高——” “生育率。”樊振宇低头啜饮了口咖啡,抬眸,望着佟海宁的眼神似笑非笑。 “夫人,专心吃早餐,吃完之后,看你想聊谁的政见,我都奉陪,嗯?” “……”为什么隐约有种樊振宇在嘲笑她话太多的错觉? 好吧!好像、似乎、或许……她是有比从前多话一点,多关心周遭的事物一点,但是,那是由于她始终有被某种情感牵绊,被某个人真正抓住的缘故,结果,这个始作俑者现在居然嫌弃起她的改变,要她好好专心的吃饭? “我已经吃饱了。”佟海宁将眼前的餐盘推开,说得有些不甘情不愿,慵懒的语调软柔柔,像抗议,更像在与情人撒娇。 一旁尽责的仆佣整准备将佟海宁推开的盘子收下去,却被樊振宇制止,樊振宇摆了摆手,要仆佣先行离开。 “吃完。”樊振宇手指了指佟海宁盘子里剩余太多的餐点。 佟海宁面有难色地望了他一眼。 “你太瘦了,其他晚餐宵夜什么的爱吃多少我都不管你,至少最重要的早餐得吃完,不然,别说你没力气一整天跟着我到处跑了,到时候要是累坏身体,岳父岳母看到你的气色不佳也会怪我的,乖,吃完。”又将餐盘退回去给她。 居然连她的爸妈都搬出来了?好像在管小朋友……到底谁才是小学老师呀? “我真的吃不下去了,我已经——” “不行,现在就算你把三枚筹码拿出来也没用。”樊振宇敲了她的盘子。 “……” 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樊振宇有这么霸道且颐指气使?而且她为什么又要如此听他的话,竟然真的拿起刀叉继续将食物送进嘴里? *** 佟海宁有些闷闷地把目光从文件中移开,垂眸低首认真地用餐,神情中有几分困窘与赌气,却不知道她此时难得闹气别扭来的可爱神色就是樊振宇总该招惹她的原因。 她就是太瘦了没错,但是他更爱看她脸上比从前丰满许多的表情。 他已经看过他的妻子许多种不同的样貌,却好像怎么瞧都是不够。 他与佟海宁之间,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浪漫约会,就连平常谈天的话题也多半是绕着他的竞选活动,或是她班上学生状态那些琐碎的生活小事,为什么他感受到的幸福感却是如此明明白白且踏踏实实。 从前——也许现在也是-——他很欣赏有理想目标,总想着要振翅高飞的杨千淇,但是,他也很喜欢目前,佟海宁就那么静静陪伴他,即使不走在他身旁,也总是等在他身后的静谧时光。 他们之间没有经历过惊心动魄的恋爱,也没有度过什么能证明情比金坚的阻碍曲折,却仍令他感到温暖且满足的不可思议。 原来,他其实很乐于当个大男人,很乐于宠爱这个承诺会陪伴他一生一世的小女人,很乐于当她的牵挂与牵绊。 夫妻之间是不是本该如此?平淡、平顺,幸福得如此不着痕迹。 樊振宇恋恋地瞅着面前的佟海宁一会儿。有啜饮了口咖啡,然后拿起一旁的早报来阅读。 “咦?”一声微小的惊呼自报纸背后飘出来。 “怎么了?”樊振宇拿下了挡在眼前的报纸,问佟海宁。 “借我看一下。”佟海宁指了指樊振宇手上的报纸,她方才有看到令她留意的消息。 樊振宇二话不说地将手中报纸递给她,眼角余光往报上溜,纳闷着她不知道看见什么感兴趣的报道了。 他每天早晨读许多份报纸,从来没看过佟海宁像现在这般,特别留心过拿则新闻。 佟海宁凝注在报上的视线忽而如释重负般地徒然一松,唇边绽放笑颜。 “怎么了?”樊振宇又问了一次。 “这部戏终于拍完了。”佟海宁食指指了指某部偶像剧杀青的演员合照。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偶像剧了?”樊振宇疑惑地问。 佟海宁几乎是不看电视的,他总不会连这么点小事都记错了吧? “这是我妹妹拍的戏。” “你妹妹?”他依稀记得佟海宁有两个妹妹,想必是身为副导演的那一位。“她不是拍过很多戏吗?”为什么佟海宁脸上露出那种终于放心了的笑容? “之前,海欣——就是我大妹妹,拍这部戏时差点小产,躺在床上安胎安了好几个月,当时,这部戏已经拍到一半,她躺在床上还在用笔记型电脑,或是打电话联络跟遥控片场一些事情,现在,好不容易戏杀青了,我也不用担心她挺着个大肚子在电视台跑来跑去……” “那现在呢?小孩平安吗?你妹妹的身体呢?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谢谢你的关心。”佟海宁答得温柔平淡。 她没想过她这句话的口吻,听在樊振宇耳里,倒像是在替自家妹妹向个不熟悉的外人道谢。 *** 见鬼了,他竟然连妻子妹妹的飞醋都吃?佟海宁神情中显而易见的关怀神色令樊振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你说你跟岳父不熟,听起来跟妹妹感情到是不错?”樊振宇问。 “嗯,感情不错。”佟海宁想了想。 她跟父亲之间一直有种莫名的疏离感,与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不会。 不知道是因为年龄相仿,或是同为女生的缘故?她一直觉得她们三姐妹感情不错。也或许,是因为她与别扭的大妹妹中间,还有一个小妹妹做润滑的关系?她们三人一直处得很好,很像亲生姐妹。 想起了妹妹,佟海宁又不禁自言自语似地念了两句。 “都已经需要安胎了,副导演的职位先让场记上来顶就好了,竟然还放不下心,又挂起了这部戏的统筹……真的是,好喜欢拍戏的一个人,对工作好有热情……” “你也很热情。”樊振宇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我?我哪有热情?每次学校有刚毕业的,很有热诚的新进教师,我都觉得我自己——”佟海宁的话音在看见樊振宇脸上的暧昧眼色时猛然收住。 可恶!她的反应慢半拍。总算明白他口中说的热情是什么了。 他们昨晚在起居室做了一整晚的爱…… 仔细地想,现在整个二楼好像没有他们没做过的地方……她的房间,他的房间,他们两人的东西早就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佟海宁脸色一红。起身旋足准备上楼。 他真的很无赖。却总令她心跳失速。 “我、我上楼换衣服。”她身上还穿着居家服,等等她要与樊振宇一道去拜会椿脚。 “一起上去。”人高腿长的樊振宇比她快一步,绕到她身前牵住她。 佟海宁难为情地想甩开他的手。 “我自己-——啊!”话来不及说完,便狠狠地捶了他胸膛一下,她又被他打横抱起来,直接往楼上走! “就说你太瘦了,身上没几两肉,随便就抱起来了”。竟然真的还掂了掂她的体重,一副极像是在称猪似的模样。 “你好烦……”佟海宁伸手 环住他项颈,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颈窝里。 樊振宇笑着亲吻她颊畔与发心,低沉的笑声从他胸膛里震动出来,是从没听过的轻松愉快。 前行的脚步徒然一顿,樊振宇想起了什么,低头望向她,神色复杂。 *** “夫人?” “嗯?”佟海宁抬眸。 “振邦……前些日子,跑来我们家的那一天,是不是跟你胡乱说了些什么?” 胡乱说了些什么? “小叔是跟我说了几句话,但是我想,他说得很认真,一点都没有胡乱的意思。”佟海宁轻淡地回答,又问:“怎么了?” 果然,他就知道樊振邦一定也有与佟海宁说些什么。樊振宇幽幽叹了口气。 “振邦前几天跑来问我,我现在过得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是真的想从政吗?真的满意这段婚姻吗?我是不是还有些别的想法,是不是想着从前……呃……”嗓子顿了一顿。“……从前的女人。” “嗯?那你怎么说?”佟海宁心口突跳了一下,倏地觉得,其实她也挺想知道的。 她从不介意樊振邦怎么想,但是她介意樊振宇心中的每一个念头与想法。她没问,不代表他不在意,也不代表她不会被樊振宇的坦诚伤害。 有时候,她真的很害怕他的坦白,他会不会告诉她,其实,他还是爱着那个女人? “我就跟他说,知道目前为止,我所做的没一个决定都是心甘情愿的。”樊振宇眼神沉定定地望着她。 佟海宁觉得好紧张,仿佛连呼吸都要暂停,喘不过气。 “我的理想,我的婚姻,我的妻子,以及你,都是我的想望,没有别的,他不需要对我感到内疚,我过得很幸福。” 樊振宇额头轻抵了抵她的,正如同他初次抱她去医院时对她做的一样,既亲昵且自然。 “我不知道振邦实际上与你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心里想的便是这样,你别把他的话听进去,我 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跟你在一起,有同样的目标,有同样的话题,知道吗?” “……知道了。”佟海宁微微应了声。 “以后,如果有类似的事情,不管有谁跑来跟你说了些什么,如果会影响到你的心情,请记得一定要让我知道,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夫妻之间要坦白,讲恩义,你还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我、我又没有因为他说的话怎么样……”干么又拿坦白跟恩义来压她?着男人硬要讲赢的习性真的不太好。 佟海宁淡淡扫了他一眼,心里却有点甜甜的。 “谁知道你会不会怎么样?你不就把你爸默默地划开了?要是我哪天也被你默默划开了,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挑的?怎么会娶一个这么无情的女人,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说,要人家猜……” 什么?怎么会讲到后来变成这种结论? 樊振宇说得又快又急又理直气壮,佟海宁一时想不出什么话能回嘴,最后只剩一句气若的抱怨—— “你真的好烦……” “谁叫我姓樊。” “你好幼稚……”佟海宁不可思议地盯住他。 “幼稚?那难怪我喜欢小学老师了。” “……”这也有话能回? 佟海宁忿忿地咬了樊振宇脖子一口,听见他哈哈大笑的无良笑声时,居然感到幸福得想掉眼泪。 她大力嗅着他身上的男人气息,感觉他们现在才开始像对新婚夫妻。 一对真正的新婚夫妻。 第九章 “今天要不要回家去看看岳父岳母,或是去看看你妹?”樊振宇与佟海宁坐在回程的座车上,樊振宇看着窗外尚未完全变暗的天色,忽而出声问佟海宁。 今日行程一切顺利,现在时间还早,未来的竞选活动只会随着选举日期的接近越多越忙,过些日子,他可能连带佟海宁回娘家的时间都没有。 他喜欢有效的利用时间,也喜欢当佟海宁的好丈夫。 “现在?”佟海宁惊愕地看了樊振宁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晚上六点,的确还不算太晚,而且,她自结婚之后,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虽然,她与爸爸不亲近,但还是挺想妈妈的…… “好啊,那我先打个电话回家说一声。”她说。 “那么,小许,麻烦你先载我们到——等等。”樊振宁朝驾驶座吩咐的话音忽而一顿,举手阻止了佟海宁正拿出手机想拨打电话回家的动作。 “嗯?”佟海宁不解地望着他。 “前面就是电视台,你要不要打电话问问看你大妹妹有没有在里面?她大着肚子总是不方便,或许我们可以顺道载她回去?”印象中,今晨看见的报纸,有提到是这家电视台的偶像剧。 “我妹?”佟海宁一愣之后随即意会。 也对,海欣是这部戏的统筹,虽然戏杀青了,可能还会在电视台继续盯一些后制工作。 “好啊,那我打电话问她。” “嗯。”樊振宇回应她之后,又抬首向小许叮嘱:“先在电视台旁停下吧,我们或许还得接一位孕妇。” 孕妇?樊振宇说完之后一怔,突然觉得这个名词听起来挺美妙的。 不知道佟海宁怀孕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会是个脾气差的孕妇,或是个嗜酸挑嘴的孕妇? 他突然觉得有她在的未来蓝图很美妙,即使他没有选上市长也一样。 原来,他是如此恋家。 “……好啊,那我在电视台门口等你……什么?收东西?” 樊振宇随着佟海宁忽而停顿的话音一顿,侧眸望她,静静地听着她的谈话内容。 佟海宁回他一个浅甜微笑,又继续对话。 “我忘记你总是有好多东西要提,那,我进去帮你拿东西好了……不要紧,孕妇拿重物毕竟不太好,你之前还安胎安了那么久……总之,你在那里等我,几楼?七楼?好。”佟海宁慢条斯理地收线,将手机收回包包里。 *** “夫人,有什么需要,你吩咐我就行了。”樊振宁还没开口,司机小许倒是先说话了。 “不要紧,只是一个随身的行李箱,可以拖在地上走那种,不重。”佟海宁婉拒了小许的好意。 她是疼妹妹,但那不代表这个东西重到需要由别人代劳。 “你妹妹带行李箱去电视台做什么?”樊振宇纳闷地问。 佟海宁轻笑出声,很清楚樊振宇的讶异从何而来。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看见佟海欣拖着行李箱上下班时,心里感到多么地荒谬。 “装剧本、流程表或是拍摄带,可能还有演员连戏的小物品,海欣一向习惯拖行李箱,而且,我看过好几个她的同事,都带行李箱上班。” “那,我跟你一道下去。”樊振宇话才说完,小许便利落地为他打开了车门。 “不——唉,好吧!”对着车上两个大惊小怪,活像她要去搬水泥的男人,佟海宁轻声叹了口气。 当上了樊夫人之后,她似乎比千金大小姐更娇贵…… *** “我先把东西拿上车。”樊振宁提着佟海欣的行李箱,回身对佟海宁与佟海欣两人说道。 “好。”佟海宁轻声答允,对于丈夫的体贴感到越来越习惯。 樊振宁没有说,但她就是知道他是担心妹妹会为了不让他们等,而特地加快脚步。 “姐。” “嗯?”佟海宁扬眸,又携了下妹妹的手。“小心喔!前面有楼梯。” “知道拉,这是我每天上下班必经之路耶!”佟海欣失笑,她的姐姐就是这么细心温柔。 “小心一点是总是好的……你的肚子已经好大了,看起来好令人担心呢。” “预产期就在下个月了,肚子当然大喽!不过,等你怀孕时就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一样能跑能走的。”佟海欣说得不以为然。 “跑?你之前安胎,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呢!”佟海宁的语气里责怪比调侃多。 “我已经忘了安胎这件事了。”佟海欣说完,又突然停下脚步,唤:“姐?” “嗯?”佟海宁跟着她停下脚步。 “姐夫对你好吗?” “很好啊。” “真的?”佟海欣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姐姐结婚结得那么急,又是嫁给父亲挑选过的对象,她实在很难放心得下。偏偏她最近又忙,怀孕的身体又容易疲累,自顾不暇,直到现在才有空关心姐姐出嫁后的生活。 “真的。”佟海宁向她笑了笑。“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你看见了,他很体贴。” “如果姐夫很体贴,那是最好的了,我每次想起,总是觉得爸妈这样莫名其妙把你嫁了很令人生气,而随随便便就答应的你更令人生气,如果婚可以这样随便乱结,我之前也不会一直不点头嫁人……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呢!怎么可以这么草率?”佟海欣突然出声抱怨了起来。 *** 她很担心姐姐未来的几十年都过得不好,但是她又无法把关心直接坦率地说出口,于是别扭得只剩下抱怨。 “别担心我了,海欣。我过得很好很幸福,真的喔,就跟你一样幸福。”佟海宁握了握妹妹的手,语调沉缓悠柔。 全天下会一眼看穿她别扭对白后面藏着的温柔心意的人,约莫只有她娴雅的姐姐了。 佟海欣望着佟海宁,心中一阵莫名感动,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姐,我想到我有个东西忘记拿了,你先进车里等我,姐夫的车是那辆铁灰色luxgen吧?我马上下来。” 佟海欣指了指停在电视台外面的樊家座车,旋身便要走回一楼大厅。 “我跟你一起去。”佟海宁拉住佟海欣的手。 “不用了,天热,你先上车吹冷气等我吧!我快去快回,你别让姐夫等太久。”佟海欣转身就走。 “什么快去快回?你慢慢走,我等你就是了。”佟海宁对着那个看起来根本像在小跑步的孕妇说,心中捏了好大一把汗。 “好,你上车等。”佟海欣向她摆了摆手,依然故我地跑到大楼电梯前。 “走慢一点,你别用跑的!真是的……”佟海宁一脸担忧地望着正按下电梯的佟海欣,确认妹妹的身影安然无事地走进电梯里,才又如释重负地旋足往电视台外走去。 她踩过几格阶梯,经过电视台前的喷水池造景,便看见樊振宇的身影打开了车门,下车,倚在轿车旁等她。 明明是这么热的天,顶着个大太阳,也不知道要进车里去等…… 佟海宁唇边漾出柔煦笑意,朝樊振宇挥了挥手。她看见她的丈夫朝她走来,他是那么俊逸迷人…… 才只是那么几秒钟的停顿,她便看见樊振宇由走改跑,一脸仓皇地朝她奔来,不只是樊振宇,就连小许也笔直地朝她冲来。 她的脚步反射性地停下,还来不及弄懂发生了什么事,一串更急更忙的脚步声跑向她,她转头,纳闷地望向音源—— 哗!兜头兜脸的液体泼洒了她一身! 那一瞬间,全世界的声音仿佛都不见。 她的视线模糊,痛得睁不开眼,脑中停留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樊振宇惊慌失措的脸。 *** 他们上了晚间所有的新闻快报。 佟海宁进医院的画面、樊振宇的政见、选举前的阴谋论、自导自演的臆测,与几十年前,樊家兄弟在校门口遭不明人士泼盐酸的新闻画面交错更迭,强力放送。 樊振宇坐在惊吓过一场,已经沉沉睡去的佟海宁床边,手掩着脸,叹着今晚数来不知道叹了第几声的气。 他对佟海宁感到内疚,即使她已经离开了急诊室,并无大碍。 谢天谢地,那些往她身上泼洒而去的不明液体,只是辣椒水。 那只是辣椒水—— 用来镇暴、用来做天然农药、沾染到眼睛皮肤虽然不会受伤,但却会刺痛热辣,皮肤仿佛裂开似的辣椒水…… 可恶!什么叫做那只是辣椒水?! 他好气!他气极了!气到想摔坏他所有能看见的东西,气到想踩坏直响个不停的电话,气到想砸烂所有想采访他的麦克风! 眼看着小许就要逮住那个可恶的家伙,那家伙却跳上没有车牌,迅疾奔驰而来的轿车逃逸。 有人接应?那家伙甚至有人接应?这是早就安排好的计划吗?但他们到电视台的行程明明是临时起意的,后悔他没有早些申请随扈,后悔他没有陪佟海宁一道离开电视台。 那是他温婉如水的妻子,正朝他盈盈浅笑着走来的妻子,怎么能有人妄想伤害她?! *** 樊振宇的脸色很难看,难看到当管家通报他樊振邦来了,并且已经等在他房里时,他依然一脸铁青。 “嗨,哥。”樊振邦朝樊振宇挥了挥手。 “有什么话快点说,我今天已经很累了。”樊振宇拉松了领带,随手往最近的椅背上一搁,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你累什么?大嫂没事不是吗?喏,这是爸托我拿来给大嫂的。”樊振邦慵懒一笑,将父亲交托的东西放在茶几上。 樊振宇定睛一看,是一些补品,还有一个红色的平安符。 “爸要你等大嫂好了之后带她去收收惊,还说你不让他们今晚来看大嫂就算了,怎么不趁这机会在媒体前露个脸?”樊振邦痞痞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单手把玩着桌上那个红色香符。 就这是他父亲,对媳妇的礼数做足了,该有的新闻与曝光也不能少,樊振宇迁怒地白了樊振邦一眼。 这种时候,他的确深深厌恶自己生长在一个政治色彩浓厚的家庭。 “露什么脸?你大嫂需要休息,要采访、要会客的通通都明天再说吧。”就连岳父岳母,还有小姨子那边,他都是这么婉拒的。 佟海宁眼睛都肿了,他们究竟想要她睁眼看谁? 只有樊振邦会这么莽撞地不请自来,也只有他父亲会算准了他拿他莽撞的弟弟没办法,樊振宇回答得有些无奈。 “明天?也好啦,今晚把你从前英勇救弟的陈年老新闻炒一炒,明天你的民调大概会上升好几个百分点吧?” “……”樊振宇只觉疲惫得什么话都不想回嘴,于是看着樊振邦的脸,厌烦至极地下起逐客令。“时间晚了,我过去隔壁照顾海宁,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接着旋足便往门外移动。 “嘿,哥——”樊振邦站起,急急唤住樊振宇。“干么那么大惊小怪?那只是瓶连两公升都不到的辣椒水。”照顾什么?被泼到的当下虽然会痛得不得了,但是大量清水冲洗过,睡一觉就好了吧?大哥的保护欲真是够了。 “什么叫做那只是瓶两公升都不到的辣椒水?”樊振宇脚步一顿,回首盘胸瞪着弟弟,樊振邦一脸不痛不痒地回望他。 算了!不想与他计较,樊振宇转身正待离去,举起的步伐又猛然一停。 慢着!两公升?可没有什么新闻报导会看见那个被用来犯案的瓶子是几公升? 他回身,大步冲向樊振邦,一把揪起他的领子! “是你?还是爸?那个人是你找的还是爸?!” 樊振邦被樊振宇拉着一阵乱摇乱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说啊!”樊振宇听来气急败坏,又转念一想,父亲一向忌惮岳父,应该不至于拿佟海宁来开玩笑…… “是你对不对?是你对不对?!你究竟在想什么?她是你大嫂,也是我太太!”食指用力地指向佟海宁的房间方向。 樊振邦奋力一挣,拍掉樊振宇的手! “她不只是你太太,她更是一个用来拉抬你选票的棋子。” *** 棋子?! “你怎么可以这么肮脏及下流?!”樊振宇拔高音量。 “我下流?那你又高明到哪里去?你明明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娶她的不是吗?联姻高明?辣椒水下流?我只是想让你选上。” “你只是想让我选上?!你难道不担心这件事东窗事发,影响到别人对我的观感,影响到对我们家的观感?你到底在想什么?你难道嫌樊家的包袱还不够重吗?” “东窗事发?樊家?那倒好,顺便趁这机会声明我的个人行为跟樊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跟我撇清关系划清界线,反正我从来就是樊家的败家子,樊家的包袱从来就不包括我!” “樊振邦,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没有在闹什么,我只是想帮你选上,这则新闻对你有利,这则从前你教我的新闻对你有利,这比你的政见多有建设性都来得重要。选民是盲目的,就像桃色新闻能击垮一个政治人物一样,这些事情你比我还懂。” “你说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懂,但是她是你大嫂,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我爱的女人!不是你用来引出哪一则新闻的诱饵,她是活的!她是一个有温度有体温活生生会动会笑的人——” “活生生的人?”樊振邦冷冷地勾唇一笑。“你在娶她的时候有想过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她会被辣椒水伤害,却不会被一段无爱的婚姻折磨?” “你少拿这种似是而非的道理来唬我!”樊振宇大吼。“我娶她经过她的同意,承诺她一个她能接受的婚后生活,那你呢?你伤害她,经过她的同意吗?” “如果我事先跟大嫂商量,你又知道她不会同意?” 对!他的妻子那么傻,他的妻子或许会同意? 但是,就算他的妻子同意了又怎样?这根本就不是重点!这件事情本身就是错的,不管是从政治方面来看,或是从道德角度来看,都是错的! “你这种行径,跟当初拿盐酸往我们身上洒那个人有什么两样?你怎么可以允许你自己和他一样卑劣?”樊振宇说得义正辞严。他真的受够这些事!不只受够、也烦透了! 樊振邦眼眸一眯,没有回话,而樊振宇又继续义愤填膺地说下去了。 “你说你只是想帮我选上,那你知道我出来选举是为了什么吗?我出来选举,是因为我对这个腐烂的社会还有期望,我对我所在的土地还有热情与动力,我还梦想一个政治清明的理想世界,我那么努力,是因为我希望没有一个孩子会跟我受到同样的伤害!为什么你随随便便的,就可以摧毁我一直以来想保护的东西?!” “哥!”樊振邦也跟着大吼。“我只是想帮你!” 就是因为樊振宇说他想选上,他说站上去是他的理想,他说他的婚姻是他的想望,于是,做为弟弟的他当然只能合理地猜测,大哥娶了大嫂,那么无所不用其极,不就只为了赢得这次选举? 所以,他用了他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最快最有效的,曾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方法。他只是认为他大哥值得更多的选票、更好的人生,而且,他并不认为,那么深爱大哥的大嫂会反对只是被泼一瓶辣椒水。 那只是一瓶辣椒水!damm it! 为什么他被樊振宇吼一吼之后,突然觉得有罪恶感? *** 叩叩!敲门声响起。 “大少爷,夫人醒了。”管家的声音在门外。 “知道了。”樊振宇挫败地抹了一把脸,方才高亢的嗓音恢复平静。 他们兄弟俩需要深谈,但不是两人情绪都如此激动的现在,不是佟海宁身体仍不适的现在。 “振邦,你先回去吧,我们改天再谈。” 他眉间皱凝着的疲惫,令樊振邦将嘴边想讲的话通通咽回去。 “哥。”关上房门前,樊振邦驻足回首。 “嗯?” “如果我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嗓音一顿。“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也替我向大嫂说声抱歉。” 樊振宇拢聚眉心,拍了拍弟弟的肩,长叹了口气。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希望这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情是你唆使的,爸那边、海宁那边、我岳父那边,都是如此。” 感到无力吗?是的。樊振宇苦笑,摇了摇头。 他欺许一个政治清明的社会,但他仍选择包庇樊振邦,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件不得向外宣扬的家丑。 他有多高明?他的确没有,就某种程度而言,他与樊振邦一样下流,一样有私心,一样不完美,正如同他当初娶佟海宁的初衷一样。 他如今有多想保护她,就更显得当初娶她的他有多残忍与可笑。 而他甚至还对她说了wee to the jungle.欢迎她走入政治业林? 他比想掐死樊振邦一百倍地想掐死自己! “你自己开车来吗?要不,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樊振宇揉了揉发痛的心,问。 “不用。”樊振邦摆了摆手,神色复杂地合上门扉。 他掩在门后的,是樊振宇浓浓的无能为力,与深深的自厌。 第十章 “好多了吗?眼睛睁得开吗?”樊振宇坐在佟海宁床畔,手指滑过她额际秀发,心疼地停在她粉色脸颊。 斑驳的热烫红潮早就从她皮肤上退了,但是他们仍记得那狂野色彩在她身上奔腾的模样,令人感到怵目惊心的模样。 “这不是睁开了吗?”佟海宁轻笑了起来,握住他放在颊边的手。“是还有点不舒服,但是已经好多了,医生不是也说没事吗?倒是你,你看起来比我还不好。” 从没见过樊振宇如此疲惫的样子,他看起来好累,甚至连眼睛下方,都有着淡淡青色暗影。 “我没有不好,只是累了。”樊振宇反握住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凑在嘴边吻了一口。 “一起睡吧。”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怎样?她依然感到好想睡。 佟海宁伸手拍了拍床侧邀他上床共眠,惹来樊振宇一阵好笑。 “现在真不是个色诱我的好时机,夫人。” “……谁在色诱你了?”可恶!只是一起睡,谁说要做些什么事来着了?佟海宁甩开他的手,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樊振宇瞅着她,冲着她笑,却难得地陷入沉默,没有再回嘴。 “你在想什么?”静睇了反常的他半晌,佟海宁终于问。 “在想,你眼中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樊振宇停顿了会儿,又问:“夫人,你想跟我离婚,或是怎么样吗?”分居?或是不连袂出席他的竞选活动,什么的? 佟海宁一怔。 “为什么这么问?傍晚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因此自责,或是对我感到内疚。” 樊振宇没有回话,只是又默默地将她的手牵回来,百感交集。 该告诉她,这件事情是樊振邦做的吗?但是,即使不是樊振邦,未来的日子里,只要她是他的妻子,她都有可能因为他的政治身分与立场而遭遇一些难以预料的危险或言语攻击。 如果她没有嫁给他,如果她还是一个平凡的小学教师,她可以过得平淡安稳得多,正如同她娴雅清淡的性格一般。 “wee to the jungle,你说的,你忘了吗?既然已经踏进来,就没打算再出去了。”佟海宁忽然开口道,不知道是恶作剧还是认真地朝他甜甜一笑。 “你知道吗?我很认真地上网查过了,真的有首歌叫做wee to the jungle,那个重金属乐团的主唱是怎么唱的?他唱——欢迎来到丛林,你能拥有一切你想要的,但是最好别想从我这儿拿?你好恶劣,竟然用一首那么暴力的歌曲来欢迎我嫁给你……”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当她首度看见这歌词,脑中便马上浮现樊振宇和她初次见面时,那张微带着讽意与兴味的脸。 *** 她想,樊振宇当时是真的想劝退她,放弃跟他结婚的念头,远离政治圈这个是非之地,只是很可惜,她却难得地被他激出了一丝不服输的个性,真成了他的妻子。 这男人,真的心很软,真的很孩子气,佟海宁又愉快地笑了起来。 她唇边的温柔笑意只令樊振宇内疚得想从地表上消失。 “我后悔了。”沉默了许久,樊振宇终于吭声。 “后悔什么?”佟海宁不解地问。 “后悔娶你,后悔跟你说过什么该死的wee to the jungle,政治丛林太危险,我本来就该单打独斗地去闯,不该拖着你下水。”或许,他没娶杨千淇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或许当初,他便是因为爱杨千淇,所以舍不得将杨千淇拉进这个险恶的环境里来;而他对佟海宁没有爱,所以他可以客观地看待她嫁给他之后可能面临的一切,他对这段互相利用的婚姻没有罪恶感,对她没有内疚感。 樊振邦说得对,他是下流! 或是他没有爱上佟海宁,他充其量也只是个自私自利的浑蛋,一个利用女人的浑蛋!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爱她、珍惜她并且想保护她,所以没办法忍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没办法忍受自己是造成她处在污浊环境中的原因,没办法忍受再一次看见她遭遇危险。 如果那人不是樊振邦叫来的又怎样?如果那瓶子里装的不是辣椒水又怎样?他胆颤心惊地不敢再胡思乱想。 “如果我被毁容了,或是断了条腿、昏迷了什么的,你还要我吗?”佟海宁问。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不是说夫妻要讲恩义,没有你我跟谁讲恩义?!我当然要你,我不要你要谁?要鬼啊?!”樊振宇难得地面有愠色。 “那就好了。”佟海宁被骂了,竟然还笑得甜蜜。“我才不要跟你离婚,或是什么的,你既然记得我说夫妻要讲恩义,我也记得你说过政治人物不离婚。” “……”樊振宇感到很无奈,不禁出声抱怨。“你这人怎么这么笨?说我心里有女人了也劝不退,被泼了一身辣椒水也赶不走,这种逆来顺受的毅力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就说我不会从你身边落荒而逃嘛。”佟海宁轻声笑了起来,然后被樊振宇搂进一个热得发烫的拥抱里。 “对不起。”歉然的轻徐男嗓里,蕴含了太多错综复杂的情绪。 他真的对她感到好抱歉,为他与她的婚姻,为她今日遭遇的危险,也为他对她曾有的无情,他怎么可以告诉如此爱他的妻子,他心里有别的女人? “你不需要对不起,真的。”佟海宁轻抚了抚他背脊,闯进他暖热的男人气息。 “对不起,为了我动机不单纯地娶你、为了我利用你得到岳父的支持利用得顺理成章、为了我告诉你我心里有别的女人、为了我令你遭遇危机,为了我没有好好地保护你,对不起……”樊振宇说得详细坦白,神情肃穆地像极与神父告解。 佟海宁微微一笑,轻声回应道:“你对不起什么?这些事情,除了你心里有别人之外,你早就告诉我了,我同意了,才答应嫁给你的。” *** 她还记得,他当初是怎么威吓她樊夫人这个位置有多难坐的呢。 只是,今天傍晚,当她眼睛痛得睁不开,当她的皮肤热辣刺痛到仿佛被灼伤,她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担心她再也无法看见樊振宇的脸。 然后,她好心疼他曾经经历过的,比她疼痛一百倍,并且留下纠结伤痕的背伤。 她的丈夫有多么勇敢,经过了这么可怕的痛苦与惊吓,却能如此坚定不移地走在一条正轨上,走在坚持理想的梦想之路上。 她是这么地因为他而感到骄傲。 樊振宇盯着她毫无责怪,且对他百般包容的眼,浅叹了口气,心中的内疚感却更深了。 “我要许愿。”樊振宇还没想到该对她说些什么,佟海宁却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一句。 “呃?”樊振宇一阵错愕怔愣。 他的夫人,每次许愿的时间点都很妙…… “你要许什么愿?”他问。 佟海宁将最后一枚筹码从枕头下拿出来,按进他胸膛,紧贴他心口。 “我知道这有违你的意愿,也违背了我们婚前的约定……”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但是,我希望我们之间,不是只有夫妻恩义……” 樊振宇瞅着她焦虑的眼,静待她诉说第三个愿望。 佟海宁深呼吸了好大一口,传出的嗓音悠悠柔柔,软软地回荡在室内—— “我希望你爱我。不是只有坦白,只有恩义,不是因为我父亲是谁,不是因为我是你父亲希望你娶的妻子……我希望你爱我,只是因为我是佟海宁、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我希望你爱我……” 樊振宇视线凝定在她脸上,回应她的沉默很长,长到她以为他已经不打算回应。 佟海宁胸口一窒,顿时委屈得极想掉泪。 果然还是不行吗?有恩有义,有耳鬓厮磨,有肉体缠绵,最终,仍然算不上一对真正的夫妻? 樊振宇将那枚心口上的筹码缓缓推回去给她。 “夫人,这个愿望,我无法答应你。” 佟海宁垂眸,在他说完话的第一秒便眨下眼泪来。 樊振宇伸手抹去她的泪,俯低脸庞,亲吻她略带着咸味的唇畔。 “把你的筹码收回去,你不需要向我要求一样你已经拥有的东西。”柔煦温沉的男嗓在她耳边低声回荡。 佟海宁惊愕地抬眼望他,又唯恐会错意,美眸沁含水雾。 樊振宇睇着她怔愣委屈的脸庞,不自禁叹息,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里。 他原就不是个能把性与爱率性分开的男人,他给了她许多心怜疼宠与体贴,她难道不明白吗? 她早就在他心里,是他疏忽,才会从未向他提起?抑或是她陷得太深,于是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 樊振宇牵起她的手,凑在唇边吻了一口,然后将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拿下,望进她不明所以的眼。 “我,樊振宇,愿意娶佟海宁作为我的妻子。从今以后,不论好坏、不论贫富,不论健康或是疾病,我都承诺将爱我的妻子并珍惜她,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指尖稍稍使力,将婚戒缓缓滑入她的无名指。 佟海宁微微一愣之后,傻傻地回望他,激动地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段结婚誓词十分简单平凡,她也不是第一次听见,却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感到震撼。 樊振宇好笑地揉了揉她怔怔的脸庞。 “我爱你,这是你早就拥有的东西,你别问我爱你什么,我没有办法把抽象的感情具象化,或许我从你为了我脚受伤时就已经对你感到心动?或许是从摩纳哥开始?也或是从你在起居室等我回家时开始?总之,我说过了,我喜欢有你在身边,不管这是日久生情,或是什么,都没办法改变我已经爱上你的事实。” 佟海宁望着樊振宇真诚诉说的眼,无法阻止自己哭得越来越厉害。 她回想起当时听见他说,他心中另有其人时的沉重闷痛感,对比现在耳边听到的,觉得这一刻幸福得仿佛虚幻。 樊振宇恋恋地抚过她缎般秀发,轻声道:“wee to the jungle,夫人,我相信,爱情丛林,我是走进去了。” 不管当初牵引他们两人走入婚姻的动机是什么,重点是,他们现在彼此相爱。 至于相爱的时间点是什么,承诺相守的初衷是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还有谁能像她,那么执着坚定地爱着他?明明性格恬淡,云淡风轻,却劝不退也逼不走,傻傻地陪在他身旁,给他最平凡的家庭温暖,给他最踏实的幸福满足感。 他是爱过别的女人,但是那又如何?他过去的恋情令他现在更懂得如何去爱。 他一直以为他只是乐于给自己的女人她们想要的东西,杨千淇要自由,他便还她;佟海宁想与他相守,他便陪她,但是现在他知道,若是有一天佟海宁对他说,她想离开他,他恐怕都无法放手。 原来,爱情里不只有成全,更包含自私的占有。 如果,当时他与杨千淇之中有一个人对这段感情够坚持,坚持到佟海宁一样赶不走劝不退,那么也许,他与杨千淇可以找到一条更好的出路?也许,今日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今,物换星移,他是如此庆幸自己能够得到一份如此坚毅的爱。 “我爱你。”樊振宇又说了一次,重申自己的立场。“现在,陪我经历了这么多,你也看见了,这就是我所在的世界,我所处的江湖,你今天既然没反悔,日后,就算你想走想逃,我也会把你抓回来,不论是什么jungle,你都得陪在我身边,我们都在一起……不准逃,再可怕,都不准逃……” 他话中的坚定温柔心意令佟海宁盯着他,深深地赖进他怀里,止不住哭泣。 “我没有要逃、没有要逃……”她语带哭音地喃喃说道。 他是如此坚强,他没有从他背负着莫大压力的原生家庭中逃走,嫁给他,她也不逃,他在哪儿,她都不逃…… 一直以来,总觉飘荡无依、悬浮不定的心竟在此种颠沛之下才感到满足踏实,像飞翔许久,终于找到航向。 原来,错综复杂的丛林里,有她一生羁绊。 *** 几个月后,豪无意外地,樊振宇当选了。 离正式就职日还有约么一个月的时间,樊振宇忙着谢票,忙着与几个对他政治生涯有助益的大老们打好关系,忙着安排亲近的幕僚,忙着做职前准备,忙着……将樊振邦从佟海宁的身边拉开! “我老婆来看我小姨子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你跟来做什么?”樊振宇不耐烦地对着近来老是跟进跟出的弟弟低吼。 造反了!樊振邦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接错了?自从佟海宁身体复原,开始积极参与他的竞选活动之后,樊振邦就像发神经似地,东瞧西看的,对这个沉静坚毅的温柔大嫂越看越满意。 这里是他妻子的娘家耶,樊振邦这里也要跟来是怎么回事? 你公得繁重走不开,我就自动自发地开车送大嫂来啊。樊振邦回答得嘻皮笑脸。 “她有小许可以接。”樊振宇咬牙切齿地说。不用他说事! “小许也是个男的。”言简意赅。 “……小许可不像你提过什么鬼换妻计划。” “没开口讲,你又知道他心里没有想?” “……”樊振宇开始认真思考起为佟海宁换个女司机的可行性。 “哎,哥,”他烦恼的脸令樊振邦笑出来,丢给他一张报纸。“你看!要换妻也没得换了。” 樊振宇定睛一望,是杨千淇闪电嫁给某个电视台制作人的消息。 “女明星才当不久,倒是赶上了演艺圈这波百年结婚潮。”樊振邦语带调侃。 樊振宇沉默不语,一时之间竞不知道该对这则新闻做何反应。 他是很希望她幸福,却原来,她的幸福跟他一样回归在平凡家庭里。嫁给制作人,是好的吧?她的演艺事业,或许也不会因为走入家庭里便轻易作罢? 心头突然有种如释重负感,一种,无法言喻的轻松感。 她也跟他一样幸福,真好。真的很好。 “振宇,你来了?”佟海宁走入客厅,神情微顿,有些讶异见到樊振宇的身影。 樊振宇近来好忙,她原以为他没空陪她回娘家的,所以,当樊振邦说他也要出门,可以顺道载她一程时,她便答应了。 没想到,她才因着佟海欣要哺喂母乳,将樊振邦从妹妹房内赶出来一会儿光景,竟然连樊振宇也到了。 *** 佟海宁环顾四周,父亲早上就出门了,而母亲见到家里有客人,一定又跑进厨房忙了,至于她的小妹妹佟海音呢?八成跑去邮局寄她的网拍商品了吧? 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自家客厅里坐着两个原本不属于这个家庭,却被一段婚姻关系与她联系成亲戚的大男人,勾勒出一幅既陌生又熟悉的图像。 原来,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便是这么回事,一切仿佛都一样,也似乎完全都不一样,正如同她明明姓佟,却有更多的人唤她樊夫人,或是樊太太一样。 那么理所当然,又那么荒谬。 “大嫂,既然哥来了,那我先把车开回去了,你等等坐哥的车回去就好。”樊振邦拿起放在桌上的车钥匙,进樊振宇夫妻俩摆了摆手,将大哥百忙之中难得的空闲时光留给佟海宁。 “你们刚才在看什么?”佟海宁紧挨着樊振宇坐下。 “没什么。”樊振宇把那张有着旧情人新闻的报纸推远,又被佟海宁拉回来。 “影剧版?”佟海宁纳闷地问,樊振宇从来不看影剧版。 “哎……是振邦!振邦说这女人挺漂亮的。”樊振宇随手往报上一指,兄弟道义在这时候是不管用的! 佟海宁将他莫名心虚的脸庞转正,看向他食指指着的脸。这是男的。 “啊哈哈!那可能我看错了。”樊振宇干笑了两声。 “夫妻之间要坦白?”这是问句,佟海宁将那张报纸拿起来,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这是你的旧情人?她要结婚了?好漂亮。”樊振宇说过,他从前的女朋友是这刚走向荧光幕的女明星,能让他如此心虚尴尬的,约莫只有这桩了吧? “……”樊振宇摸了摸鼻子,女人的直觉真不是盖的。看来佟海宁旺盛的偏财运用在征信上也是无往不利。 “哎……嗳……嗯。”他点了点头。 “你干嘛这么紧张?”佟海宁轻轻地笑了起来,反正四下无人,她索性将头枕进如此可爱的他胸膛里。 樊振宇揉了揉她发心,撇了撇唇。 还不就是之前跟她说过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罪恶感使然? 没想到那么随口无心、被雷打到的一句话,竟然害她难过了那么久,想到,就觉得很内疚。现在,当然是能不讲的就不讲,能不提的就不提,以免她胡思乱想。 “我怕你以为我想到她还会难过什么的。” “我才不会呢。”这些日子以来,樊振宇待她极好,体贴疼宠至极,令她感到十分踏实,踏实到她甚至有种,即使他心中另有其人,她也能够说服自己不在意的程度。 “我已经不会胡思乱想了,樊市长。”语末,淘气地加了一句。 她偶尔的玩兴为她换来了一个蜻蜓点水的轻吻。 “但我会胡思乱想,以后,别再跟樊振邦那家伙单独出门了,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献殷勤献个什么劲?呿!难道真想换妻啊?”樊振宇伸手捏了捏她清丽的脸颊,力道很轻。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佟海宁唇边逸出明显笑音。小叔他只是对我感到内疚,急于补偿罢了,就像你一样。 “振邦为什么要对你感到内疚?他又不是你丈——哎?”樊振宇的话音猛然一顿。“你知道了?”他问。这当然是指数个月前的辣椒水事件。 佟海宁淡淡扬眸,投给他一个神秘难解的笑容。 “为什么?” 佟海宁微微一笑。“我本来只是在猜,现在,从你的反应,所以确定了。” *** 自从上次那桩意外事件之后,她就一直觉得樊振邦看她的眼神很怪,脸上的表情复杂神秘,像是有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 她觉得诡异,然后,她想起樊振邦与她的谈话中,那份对哥哥百般维护的心意。 他希望他能够还给哥哥一个理想人生,也希望她不是一个只为了利益考量待在哥哥身边的女人,如果哥哥要选上,就帮他选上;如果哥哥身旁的女人会轻易被一桩意外事件吓退,那么,她也不够资格陪伴在哥哥身边。 樊振邦言谈中的执念,与樊振宇没有积极追查辣椒水事件的态度令她不禁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她想,樊振邦是真的豁出去,用的方式很冲动很过分,却也单纯执拗得惊人,令人哭笑不得。 而樊振宇……他、他一定也为了如此鲁直的弟弟感到十分烦恼吧? 于是,她想,她与樊振邦之间的互动良好,应该也能令樊振宇稍稍安心,稍稍减轻他肩上的重量吧? 所以,没有人主动告诉她这件事情的原由,她就当作不知道;樊振邦想弥补她,她就让他减轻内心对她的罪恶感。 “你呀!真是好聪明,又好笨。”樊振宇忽而悠悠叹了口气,万般温柔地将佟海宁搅进怀里。 许多事情,她都看得十分清楚,偏偏,明明看得那么清楚,她又选择最傻的方式守护陪伴,对于他的旧爱是如此,对于他令人头疼的弟弟也是如此。 教人如何能不爱她? “夫人?”樊振宇顺了顺她的头发,唤。 “嗯?”佟海宁扬眸。 “你想再去摩纳哥度蜜月,或是去哪儿走一走吗?”总觉得,似乎欠她一个真正浓情密意的蜜月旅行。 “不要了。”佟海宁缓缓摇头。“我对蜜月旅行有阴影。”丈夫在那片美得要命的地中海前自白心中有别的女人,她不想有阴影都不行。 “……”他的妻子真是越来越懂得如何令他内疚了。“那,还有什么其他的愿望,或是我可以为你做的事吗?”樊振宇问,脸上的神情无辜地像极了个不慎做错事的孩子。 “你别想骗我把最后一枚筹码用掉,我要像周芷若一样,硬是不把张无忌答应她的那件事情说完,让张无忌惦着一辈子。”当初,是他自己要扯上金庸的,现在,她也要像女主角一样如法炮制。 越来越令牙俐齿了……这是被他带坏的缘故吗?樊振宇忽而感到有些头痛。 *** “夫人?”樊振宇神神秘秘地在她耳畔唤。 “嗯?” “我想到一个把抽象的感情具象化的方法了。” “什么方法?” “化成体液。”樊振宇神色肃穆地说。 化、化……? 佟海宁羞红了脸,举手捶打他。 “哈哈哈!”樊振宇被她的困窘反应与难得的暴力举措逗乐了好半晌,最后止住大笑,从怀中摸出一个绒布方盒,递到她面前。 嗳,他可是为着迫不及待看见她的反应,才特地跑到妻子娘家来的,逗她玩着闹着,差点就忘了。 佟海宁看着眼前那似曾相识的包装,殴打亲夫的动作停下,怔怔地问:这什么? “打开看。”樊振宇眼中跳动着期待的雀跃光芒。 佟海宁缓缓地将盒子打开……是一枚钻戒? “我已经有婚戒了。”她怔愣地说道。 钻石的等级她不懂,只觉得这枚戒指似乎比她手上的更亮眼,主钻周围甚至还镶了无数的碎钻,璀璨地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虽然樊振宇买东西给她,她很开心,但是,其实她对这种奢侈品没有太高的追求欲望,他可以不用这么破费的…… “钻石对女人来说永远不嫌多,嗯?”樊振宇将那枚他精心订制的戒指从盒子里拿出来,取下她手上原本的,为她戴上。 他很满意地看了看佟海宁纤长手指点缀的光亮,忽而轻浅地道:“这是真正的。” “什么真正的?”佟海宁微微蹙目。 樊振宇捏了捏她看来烦恼的脸庞。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在意,她总是把忧愁往心里搁,或许,她直到现在,心中仍然介意他们不是一对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夫妻? 就跟他一样,跟他问她要不要再去度一次蜜月的原因一样,他总有一种欠她场真正婚礼、真正的蜜月旅行的遗憾一样。 樊振宇将绒布方盒合上,缓缓向她勾唇微笑,指了指盒子上的烫金字体—— “hearts on fire,这次,是真正的。” 佟海宁惊愕地盯住他,听懂了他话中涵义,美眸才一秒便蓄满泪水。 “你怎么可以每次都这样?明明上一秒还在跟我开低级玩笑,下一秒又突然体贴入微,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她吸了吸鼻子,要好努力,才不会哭出来。 “趁早习惯,夫人,你这辈子都得面对这样的我。”印象中,他们婚后没几日,她的确有过这样的抱怨,樊振宇好笑地耸了耸肩。 “我才不要习惯,大色狼,什么体液……”佟海宁将脸闷闷地埋进他胸怀,引起他胸膛一连中中低沉浑厚的笑声。 他拥紧她,心中感动莫名,得妻如此,他何其幸运? 这一回,是真正的,hearts on fire. 紧紧相依,且再不分离。 书后小记: 佟海欣的恋爱故事,请看橘子说907《甜心上车不补票》一书。唉!如果能像海欣一样有那么一位痴情守候的青梅竹马,真的是超不赖的! 后记 橙诺 国中的时候,同校有个学长,父亲是在任的议员。 会注意到这个学长,是因为他跟我同一个英文补习班,每回补习班下课,他都跟我站在同一个地方等车——我在等我父亲,他在等家中的司机。 学长的功课很好,贴在穿堂公布栏的全校成绩单,他总是名列前茅:他与父亲共同的姓很稀少,所以,我常常会站在穿堂前,看见我不认识的学长学姐,或是同学们,指着他总是在全校前五名的姓名道:哎,这个就是谁谁谁的儿子对不对? 其实,我刚开始只对这个神秘的学长感到一头雾水。 当时,每天上下学,我的父亲总开着一台引擎声很大,打开车门时,车门好像都快掉下来,还要关好几次才关得上的古董老车到补习班或学校来接我。 我很爱我父亲,但是,我常常因此被学校同学取笑,内容不外乎就是些你爸的车还没烂掉啊?我还没走到校门就听到你爸车子的轰隆轰隆声,吵死人了。之类的幼稚刻薄、现在回想起来很无聊,但要是时光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拿便当跟砚台狠狠攻击那个男同学的头的对白。(不用怀疑,我真的做过这种事……谢谢对方家长没告我还安慰我,阿弥陀佛。) 后来,被嘲笑了半学期,我学聪明了,我请父亲将车子开到人比较少的侧门等我,然后,我遇见了那个跟我一样在等家里车来接他的学长。 当时,我并不懂为什么他也要请开着昂贵名车的司机在学校侧门等他。 我跟他一样,有个不算普遍,很容易被认出来的姓。只不过,在贴着成绩单的穿堂上,我的名字通常都是第一眼被望见,然后被同学们巴头,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念书啊的那一个。 有一次,我与学长同时站在提早下课的补习班门口等回家,因为等待的时间太漫长,我笑着对他说:学长,你的功课好好,我真羡慕你。 他对着明明每天见面,但素不相识,却与他攀谈的我微愣了一下,回给我一个笑,说:能不好吗?连你也认得我? 我早就忘了当时我是如何反应,也早就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但是,我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眼神。 后来,某一年,电视台开始强力播放起关于学长父亲的消息——学长的父亲入狱,因为收贿。 那是个民风还算淳朴,电视台的八点档还有超过三十个百分点的年代。 某一日放学,我同样站在学长旁边等待,心思百转千回,却没有注意到他站得比往日更远。 我犹豫了许久,看着那道明显憔悴的身影,终于鼓起勇气想对他说些什么,才走到他旁边两步,学长两字还没唤全,他便伸手推了我一把,说:连你也会被讨厌的!然后就走离我的视线,到更远的角落坐下。 当时,我才十三、四岁,哪懂什么情呀爱的,听见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只觉得心里难过,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知道,这份不舒坦,在学长转学之前,我都没能再跟他说上一句话之后攀升到顶点。 直到现在,这份感觉从未消散。 于是,我想写一个身不由己的政治人物,即使我知道政治真是有够不讨喜的。 我身上没有任何政党色彩,就连新闻也常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看,所以,很衷心地希望你们在阅读这个故事时,单纯地将它当作一个架空世界来读,不要有过多的揣测与联想。 我只想弥补一段往事与缺憾,其他的细微末节并非我所愿,谢谢你们的体谅与包容。 本来,很想把学长的一切身家背景都套进去,后来,想到贿选……总觉得,那又太沉重与写实,最终还是宣告放弃了。 一转眼,总是趁女儿睡觉,偷偷爬起来写稿的日子也过了一年。 这一年来,我一直很努力地在现实与梦幻之间找寻一个平衡点,很努力地在叙述我脑海中的故事,虽然我知道我的笔锋不够稳健,想法也还不太成熟…… 那些关于故事的起承转合,人物的侧写实写,写作的诸多技巧,天生驽钝的我实在看不懂也听不懂,有的只是凭着一股执着,凭着一股蛮劲傻傻地写。 我不能保证每一个故事都能令你感到好看与满足,但是每个故事,我都写得很努力且用力。 谢谢给我诸多帮助的阿鞭(这不是错字),也谢谢忍耐着我的不成熟,仍旧阅读故事的你。 老话一句,谢谢你看完这本书,也希望亲爱的你能喜欢这个故事。 谢谢帮助这个故事付梓出版的任何一个人,谢谢你们为我的文字所做的一切,谢谢你们一直站在我身后。 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一句感谢。 然后,下个故事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