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最大》 楔子 寒冬腊月,冷风冻骨。 唇齿颤,四肢僵,似雪的肤色因凛冽的风更显苍白,即便雪深及膝,即便心绪逐渐涣散,她却明白只要停下脚步就是死路一条,她不能停、不敢停,因为她还不想死! 咬着牙、紧闭唇,连呼吸都慢了,可她的步伐不能有半分迟疑。 风强雪厚,她强打起精神,双手环胸,微弯身子,试图让体温以最慢的速度自体内流逝…… 她万分不想死、不愿死,但也明白——她离死……不远了…… 她……快要死了……快要如他们的愿了。 呵,只因她是女孩,毫无姿色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们就不要她! 枉费她这般信任他们,他们居然毫无人性将她卖到青楼,她还傻傻以为逃出去就能带着妹妹离开,以免牵连到他们,谁知他们竟带她来到这座无人深山中,企图杀她灭口! 虽然最后她仍再次虎口逃生,只是逃了一关,另一关又在眼前,接下来不是她自生自灭,就是任由野兽生吞活剥。 呵呵……好一对狼心狗肺的叔婶! 假使、假使……苍天有眼,让她能苟延残喘,那她要复仇,她要让他们后悔莫及、永世难忘;假使、假使她真能存活的话…… 呵,可笑……她是在骗谁呢? 这天、这地,除了她以外,所有小动物都避冬去了,怎么可能会有其它人?更遑论是……神迹了! 信神——不如相信她自己的双脚。 她不想死、不想死,真的真的……不想死啊…… 瘟疫过后,爹、娘、小弟皆亡,葬了他们后,她带着妹妹只能投靠叔叔,本以为她能为了家人而继续活着,没想到前方却是死路一条——叔叔说妹妹已死,而她也就快要走不下去了! 爹、娘,是女儿不孝,没办法再活着了,如果真能死,女儿情愿一死与你们相聚,让我们一家五口再次团圆,不也是件幸福的事吗? 女儿、女儿好累、好累了……是否能暂时停下脚步,歇口气呢? 她的脚踝像是上了千斤炼,沉重得就快举不起来;她的双肩犹如扛万石谷,颓垮得就要断裂成碎片。 沉甸甸的压力令她就快无法喘息,她的心跳逐渐缓慢,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什么都快瞧不见了。 指尖再无感觉……她应该是差不多了! 她知道自己心头的恨意是无法随着死亡而消失,她想拚着最后一口气复仇,无奈……阎王要提命,她也逃不了了!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既然苍天无眼要她死,她就到地府与家人团聚也未尝不可。 爹、娘……女儿、女儿…… 砰的一声,她笔直的朝着雪地扑倒,寒雪透骨,她再无感觉,真的什么感觉都、都没…… 忽然她看见有人朝她走近,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她努力定睛,看见是爹、娘的笑颜,她的心头一暖,立刻伸手想抓住爹、娘的手……然而手还没碰触到爹、娘,却先被一股悍然的力量给扯住。 “生火!再拿几件狐氅过来,快!她快没气息了!” 是谁? 是谁的声音? 如雷震响天,刺耳得令她无法入眠,是谁扰她入美梦? 咦?她身上原本的冷意慢慢回温,是春暖了吗? “呼——” 听见也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厚实的包裹着她,好……舒服啊!难道真的是神迹显现了吗? “醒醒!丫头,醒醒!你要是再睡下去,铁定活不了!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未来,快给我睁开眼睛!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让你成为野兽的盘中飧,快给我醒来!” 似乎有人在拍打她的脸颊,但她冻伤的脸颊早已没了感觉,一点都不痛,也不麻;只是那好听的声音却是一针见血的说中了关键—— 她不想死,她完完全全不想死啊! 双眼还没睁开,她的手已酝酿了力气,一把抓住似乎不把她打醒就不肯罢休的手掌;对方显然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欢喜的心情随之而来。 “活了,这丫头活了!快点弄点热茶、暖汤过来!”救活了这个小丫头,男人的心情显得很好,将她的手按于狐氅内,将她抱得更紧。“丫头!想活就努力活下来,有我在,定保你不死!” 不死——是了,她不想死!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除了漫天大雪,就剩下一张粗犷却笑得和煦的脸庞,宛若冬阳暖入心胸,温沁血骨,她柔柔的笑了。 男人也柔和展笑,这抹笑在瞬间印入她的脑海。 “很好,会笑就没事了;你放心,好好休息,我会保护你!” 他说会保护她……这男人救了她——从此她将以他为天、为地,死而后已。 刀锋逼来——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她用力挣扎,企图逃过死劫。 不要杀她,她不想死,她还想活着啊…… “放心,不会有人杀你,有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乖,别怕!” 是谁? 是谁的嗓音? 是谁那样温柔的抱着她,又低声的安抚她? “听话,别哭了,好好睡,什么都别想了,我一定会保护你不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快睡吧……” 真的吗?他真的会保护她吗? “乖,快睡吧……” “不要走……” “好,我不会走,我会陪着你,乖!” 原本皱着眉,一脸不安的她总算放弃挣扎,安静的窝在他的怀里,抓着他的手入睡,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她安心。 直到她熟睡了,他欲将她放下之际,才稍微一动,怀里的女孩又抓得更紧,令他露出苦笑,看来今晚他得陪着她了。 怎会有人想伤害这么小的女孩?真是丧尽天良! 耳边听着鸟鸣啁啾,是天亮了吗?她缓缓睁开眼,看见的是一间房,她似乎躺在床上,而床边多了一个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 若是以前,她见了大概会先叫出声,可在经历过生死关头后,她已没什么感觉了——对一个几乎死过的人来说,再大的事都不重要了。 至于这陌生男人,她好像有一些熟悉……她是在哪里见过他呢?用力想着,好不容易才从脑中唤起记忆。 是他——那个救了她一命的男人! 她眨眨眼、推推他,等了许久不见男人有清醒的迹象,她一脸无措,只好先起身,不过她被他搂得很紧,想挣脱得花点时间;她打算先抽出手,既然叫不醒他,她也不想惊扰到他,然而不知她的手碰到哪里,他忽然吓了一跳似的,睁开眼瞪着她。 略感歉意。“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孙纵横醒得很突然,定了定心神才认出眼前的她是谁,看她现在精神不错,他总算是放心了。 “没事,你好些了吗?”伸手摸她的额。“昨夜你还发着高烧,现在总算是退了。” 她点点头,注视着他温柔的动作。 孙纵横露出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垂下眼帘,露出痛苦的表情,只因不想再提起那个名字——叔叔一叫着她、一直一直追着她…… 他则是误会了她可能一时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说:“离安。” 他又笑了。“挺好听的名字!离安,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你就住下吧!” “我的……家?!”重生之后,她有家了吗? “我叫孙纵横,往后你便是我的妹子,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好吗?” “好……”她听了后,当下热泪盈眶。 第一章 那日孙纵横给了她一个可遮风避雨的栖身之所,一个足以让她发挥所长的环境,而她的回报便是无止境的替他照顾孙府的大大小小,一句怨言也没有,对一切事甘之如饴。 毕竟当时他若没出手相救,也不会有今日的孙离安——她是孙府的管事,就连孙夫人也都敬她三分。 如今孙府的主事孙纵横不仅是她的义兄,更是纵横镖局的镖头,但美中不足的是,他很不会打理府里的家事;而一直被丈夫护在掌心呵疼的孙夫人,在丈夫死后,一样不懂何谓持家有道,因此这分重责大任早在十年前便落在她的身上,直到现在。 整整十年,她为孙府做牛做马——她来孙府时才十岁,是个女孩;如今她已二十了。 自从大胆向孙纵横讨了管事的工作开始,短短四年内,她努力把位于小巷弄内的孙家,变成了现在位于大路旁的孙府;不但如此,孙家事业的规模更是一翻二十倍,不仅将纵横镖局的规模扩大,还另外开设了四间分馆。 也因此,孙府变得较为富裕,是从孙离安开始掌理管家之责开始的。 而她的管理长才也在长安镇流传开来,成为一些立志向上的人的最佳典范。 孙离安虽谦虚,但对自己的成就多少也有点自豪,走在路上总会骄傲得抬起下颚,即使没有绝世容貌,她的能力也为她在孙府奠定了屹立不摇的地位,甚至在长安镇上,有名的商家也偶尔会借着上门寒暄来找她商量大事。 在孙抚的这段日子以来,从未发生过让孙离安感到头疼的事,而她也认为只要天不塌、地不崩,根本没有困难这两个字,只除了眼前这情景才会令她稍微皱起眉头。 她的好主子、好少爷、好大哥孙纵横是个大好人,他什么都好,甚少有能让他动怒的事发生,偏偏这样完美的他却有个令人很伤脑筋的坏习惯——嗜睡! 孙纵横的嗜睡绝不是那种贪睡行径,而是一沾床便很难唤醒! 孙府上上下下,甚至连孙纵横的换帖兄弟都来叫过床,但从没一个成功过,唯独她——不仅成功一次,还次次都成功,教人刮目相看,也因此,孙夫人含笑的把这分重责大任派给她,命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而向来,她都是成功的。 只因她十分清楚孙纵横唯一的弱点,只要掌握住,几乎是攻无不克;而她本想与所有人一起分享这个秘诀,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但在孙纵横千拜托、万恳求之下,她勉强同意就她一人知道即可,他和她甚至为了这个“弱点”定下秘密契约。 也就是因为如此,孙离安每天早晨必须亲自前去“叫床”! 她也真不懂,为何十年过去了,她的大哥依然维持着这个坏习惯?是人都该有所长进,连小娃儿都能改变的陋习,为何大哥却不肯改变?难道是仗着她每天都会去叫醒他,而决定在此事上得过且过吗? “唉!”孙离安认命的继续叫唤孙纵横。“大哥、大哥,已快巳时,该起床了。” 对内,她是他的义妹;而一踏出孙府,她的身分就是孙管事。 任凭她如何叫唤,床上的人依旧动也不动。 看来还是得使用那一招——也唯有那一招,才能收到立即的效果。 孙离安拿出一根细竹子探入被里,见他仍睡得很熟,叹口气,无情的“摧残”…… 不过是一瞬间,孙纵横叫了一声,惊吓的跳起来,仿佛见到什么恐怖的怪物般,整个人火速远离孙离安。 “早,大哥。”他的速度总是快得让她来不及缩回手,算他还有点警觉心。 孙纵横定睛一看,确认眼前的人是孙离安后,这才放松心情——即使每天都要这么来上一回,他依然很不习惯这种“叫床”方式。 因为“怕痒”,他注定得栽在孙离安手上,无怨无悔…… 他挠挠脸,睡眼惺忪的说:“早,妹子,其实你根本不必每天都来叫我,你不累吗?” 孙离安抿唇一笑,“如果大哥不要每天都这么嗜睡,小妹保证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叫醒你。” 一开始不知怎么下手,她确实伤透了脑筋,也认为这是一桩苦差事,可如今她已做得得心应手,每天都能用不同的物品——像今天是竹子,昨日是稻草,大前天则是羽毛……算起来她可是搜集了不少能“叫床”的东西呢! “你也知道我这习惯一时半刻很难改啊……”没有孙离安作伴的走镖日子,苦的全是那票兄弟,记得有一次快要到目的地,他们干脆不叫醒他,直接将他打包拎上路,等他醒来时镖物已交出去! 他虽很惭愧自己的行径,却也不怎么想改——只因为……有她! “大哥,都十年了,滴水都可穿石了。”孙离安将被子迭好,“待会儿霍老爷会来和你谈走镖的事,据说那些镖物无法走水路,要改走陆路;梁老板特地推荐他来委托我们,说是要将镖物送到京城,至于镖物是什么我不清楚,你等会儿可亲自跟霍老爷谈。” 孙府内的事务全由她负责,而镖局的事则是交给徐宏德负责。 徐宏德在孙府工作多年,做事向来小心谨慎,因此深得孙纵横的信赖,除非事态严重,不然她不会介入镖局的事,这次霍老爷会透过梁老板而找上她,算是特例。 “好。”孙纵横下床更换衣服。 他收了孙离安为妹子,对她疼爱有加,但她却总以奴婢自居,一开始还抢着要帮他更衣,他感到非常不习惯;后来在她的缠功之下变得习以为常,现在的他已够面不改色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十年的光阴不仅让他俩长大,也培养了两人的默契,比如现下找不着腰带,他压根不必东翻西找,只须转过身,孙离安就会替他递上,还会顺便帮他穿上外套及做最后整理。 不知是从何时养成的习惯——在府内,只要他不进食,孙离安也绝不进食,这让他即使再分身乏术,也会在固定时间坐下用餐。 原因是,他不吃饭不会倒下,但那个总是站在他身后的妹子可是会倒的;他倒下一定没人会同情他,可若她倒下,孙府肯定会大乱的。 两人上了饭桌,一旁的奴婢立刻上菜。 孙离安是孙府内唯一能坐在孙纵横身旁的奴婢——她向来在心底以奴婢自称,只因她的命是孙纵横救的,今生今世她都难以还清。 桌上的时间是孙家母子话家常的时候,此时的她总是谨守分际,绝不插嘴,默默进食。 但她吃得并不轻松,因为她得不时应付孙纵横夹到她碗里的肉丝,她真的很不爱吃肉,偏偏孙纵横像报复似的总爱让她吃肉,至于分量则是不多不少,刚好一人份。 “横儿,你终于肯醒啦?”每天早上,除了上演叫醒他的攻防战外,孙夫人常会以此来嘲笑儿子的怪癖。 孙纵横微笑道:“是啊!一切都要归功妹子,她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今天居然拿竹子戳他,害他又痒又痛,哭诉无门。 孙夫人哈哈笑,望着孙离安说:“果然只有离安治得了你,这样等我哪天闭上眼,也能安心辞世了。” “娘!” “干娘!” 两人同时板起脸孔。 “哎呀,我都是老人家了,没事开开玩笑有益身心健康啊!”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女红又不好,只好偶尔逗逗身旁的人才能打发时间。 “娘,您接下来该不会又要说想看我娶妻生子,等着抱孙子吧?快别再说这些了,不然会让我和妹子感到愧疚的。”眼角余光瞥见孙离安碗里的肉丝已经没了,立刻帮她补上。 她太瘦了,他希望她能变得丰腴一点,才不会风一吹就倒。 孙离安挑眉,今天的分量有点太超过喔……可向来逆来顺受的她还是默默的吃光光。 孙夫人一听儿子主动提及她想说的话题,立刻眉开眼笑的问:“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打算几时才让我抱孙子,享受逗孙之乐呢?”左边的陈府、右边的唐府,甚至连对面的汤府都是儿孙满堂,她的可爱孙子究竟在哪里? 说起她的儿子,身材好、能力棒,只除了脸不是现在流行的清瘦俊美类型,堪称一等一的好男人,怎会没有好人家的姑娘青睐他呢? 她也不求什么门当户对,他们孙府本就不是什么书香世家或是名门之后,她只求未来的媳妇乖巧听话,能好好照顾儿子就行,并在空闲之余帮她多生几个孙子…… 无奈……孙夫人瞅了儿子一眼,哀声连连。 儿子不娶,她也无可奈何。 “咳咳!” “大哥,吃慢点!”孙纵横呛到了,孙离安连忙帮他拍背顺气,并暗自对他寄予同情——幸好她没长辈,即使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人会说什么,而她也早就决定为孙府卖命一辈子,不成亲更方便。 打蛇就要随棍上,难得能顺利讨论如此重大的事,孙夫人继续诉苦,“唉!想我盼孙子都盼了这么久,从身手矫捷盼到步履蹒跚、从满头乌发盼到白发渐生,我说横儿,你究竟还要让为娘等多久? “我还等着到时候和你爹相聚时,告诉他含饴弄孙的趣事呢!”长安镇上最年轻的曾祖母汤夫人对她说,只要三句话不离死,儿子若是够孝顺,肯定能打动他的铁石心肠,让她抱得孙子归。 “娘!”这番话再次撼动了孙纵横的孝心,只见他飞快的看了孙离安一眼,但她无语,他也无法说什么,只好承诺道:“好,明年年底前,我一定成婚!娘,我和霍老爷有约,先出门了。”临走前不忘再帮孙离安的碗里多添几条肉丝。 孙离安只能怒视他的背影,对他的行为无可奈何。 儿子离开了,孙夫人仍不放弃的移到孙离安身旁——那位汤夫人还有传授,若对正主难以下手,可从旁边的人出招,务求一网打尽,不让猎物有机会逃脱。 儿子承诺明年年底会成亲,但到明年年底还有一年又三个月,变量太大了,她不能不谨慎。“离安啊!你比我还了解横儿,你知道他有喜欢的对象吗?” 孙纵横喜欢的……对象?!“这……干娘,我不太清楚,可能直接问大哥会比较好。” 她一向负责大事,这种小事向来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内。 “唉!如果问他问得到,我早问出来了,就是一问三不知,干娘才会跟你探探口风,你最常待在横儿身边,可曾见过他对哪家女子比较亲近,或是经常提起?” 孙离安前思后想,最常在大哥嘴里听过的名字除了自己外,“念镶。”直觉说出这个名字。 没错,最常挂在大哥嘴上的名字便是她,据说大哥原本也想认她当义妹,只是念镶始终不肯接受,坚持要当奴婢。 “念镶?!”孙夫人起先还有些怔愣,随后就会意过来。 孙离安说得没错,儿子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念镶那个小丫头,她虽看来傻傻的,不过内心善良,做事也很勤快利落;能力虽然比不上离安,却比离安更适合儿子……孙夫人思及此,不禁看向孙离安。 其实她也不是不曾考虑过孙离安,只是离安的个性太硬、固执,一点都不温柔婉约,对上她那凡事都好商量的儿子,离安就显得很强势。 身为娘亲,自然要替儿子着想——孙离安确实是持家有道,可似乎不怎么适合妻子这个身分,再加上有一回她不经意提到离安这个人选,却遭到儿子一口否决,既然否决就表示无望,她也不敢多想。 “你觉得横儿对念镶有意思吗?”儿子对念镶确实特别照顾,但似乎还少了一点什么,瞧他们互动也不够亲密,就像平常的兄妹、主仆而已。 “这……离安不敢揣测,只是干娘这么问,离安心中也只有念镶这个人选;既然大哥承诺明年年底会成亲,我想干娘也用不着多操心,毕竟大哥向来重信诺。” 孙夫人忍不住无奈的摆摆手,“那是对外人,他才会公事公办;对我啊……大概会拖一天算一天吧!好歹他也是我怀胎十月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他,不过那都不是重点……” 赶紧握住孙离安的手,孙夫人的眼中有着无限的希望。“离安,既然你成天跟在横儿身旁,有机会就帮我劝劝他,叫他早点牵个姑娘来给我瞧瞧,这样我才能安心;倘若他心中没有人选,我这个做娘的非常乐意替他代劳!” 念镶是吗?嗯,上回她提起离安惨遭儿子拒绝,这次她可得放慢脚步,好好观察才行。 “是,离安会转达干娘的意思。” “太好了,有离安帮我分忧解劳,我就安心了。”孙夫人这才放下心中的石头。 “干娘,我吃饱了,先去做事。” 孙夫人喊住她。“等等,离安,等我办好横儿的婚事,就轮到你了,都怪干娘把注意力只放在横儿身上,才会忽略了你,想想你都二十岁,早就过了姑娘家该成亲的年纪,你现在可有心仪的对象?” 心仪?不!她没打算心仪任何男人,孙府便是她永远的家。 她连思索片刻都没便回答,“多谢干娘的好意,但离安并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待在孙府。”语毕欠身离开。 没错,嫁人她既不曾想,也不会去想——她的一生会永远卖命给孙府。 幸好逃得快,不然让娘继续说下去,今天什么事就都别做了,孙纵横正准备前往镖局,孙离安便在门口拦下他。 “大哥!” “你也逃出来了啊?”孙纵横有些同情的问。 不是他要抛下她,只是若不那么做,他就走不了了,反正他相信离安更能应付娘亲,也乐于把娘亲扔给她。 “大哥,干娘刚才向我打听你是否有心上人了?”她在孙纵横面前从不曾隐瞒过任何事。 他当然有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就是眼前的她!孙纵横视线灼灼的盯着孙离安。 他早已成年,也非心如止水,看着眼前的离安,她的眼里也有他,这本该是喜事一件,然而她的目光始终纯净得没有一丝欲望,他是不太了解姑娘家的心事,但他非常清楚一件事——她并不喜欢他! 对离安来说,他应该只是个大哥、恩人,但可悲的是,他却是一心念着她…… 最初他确实像是对待妹妹那样的疼她、宠她,毕竟除了娘亲以外,他身旁没有其它女性,他当然会特别对她好;但慢慢的,他看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大哥的目光,而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炽热光芒——当他看不见她时,总是会想着她;看见她喜欢的物品,也会立刻买下只为令她展颜。 他对她的感情从来不曾有过疑惑,即使后来念镶来了,他的眼底仍然只看得见她一人…… 而离安也看得见他,不过却显得疏远。 他只是个莽汉,不晓得该如何追求她,只好一直守在她身边,直到她不需要他为止、直到她有心仪的对象为止…… “大哥?大哥!” “什么?”蓦地回神,孙纵横赶紧收拾自己凌乱的思绪。 娘亲开始注意他的婚事,想必接下来就会轮到离安,而他竟想能拖过一天便是一天,等他拖过了适婚年龄,届时亦没人愿意娶离安的话,那么他说不定就有机会…… 唉!他真是太卑劣了,连他都很不齿这样的自己! “我……刚才提的事,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她刚刚说了什么?由于恍神,他什么都没听见,但既然是她提的意见,肯定都是有根据,也有其必要性,而他向来会遵从。 “好。”孙纵横一口允诺。 他肯定的答复竟让孙离安感到错愕半分——她原本只是试探性的询问他对念镶是否有意思,倘若没有,她可照实禀明;如果有……她便替他作主了,毕竟把这件事交给总有办法把事情弄得复杂的干娘来处理,倒不如直接由她一肩挑起,免得耽误到婚期。 结果,他竟同意了! 她闻言,霎时怔住了,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念镶啊…… 也对,念镶不但长得美,个性单纯又善良,还有不凡的刺绣功力,确实是人见人爱…… 与她一比,她的长相毫无特色,性格不讨喜又强势,连一点女红都不懂,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若是要挑媳妇,她也不会考虑她自己的,孙离安的一口气徐徐自心底吐出,早就知道的事实,对这一天的到来她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任何感叹、伤感都只会让她更悲哀,何必呢? 孙纵横永远都是她的大哥、她的恩人,既然他喜欢念镶,她定会让他顺利迎娶念镶,让他欢喜的。 这是身为妹子应尽的责任。“好,我知道了。大哥,快出门吧!离安会把事情处理妥当。” 恭喜大哥了……她顺势低下头,没让脸上骤然闪过的一抹黯然神采跃入孙纵横眼底。 “有你帮我打点一切,我向来安心。”他照例摸摸她的头,一如小时候。“我出门了,晚上见。” 孙离安望着他那总是令她心安的背影,唇瓣本该维持的幅度,今日却是怎么也扬不起来……似乎是被心痛给拉扯了。 有时她会想,如果她能学念镶那种有话直说的个性,是不是能为自己带来一丝希冀? 无奈她就只能想想而已,她不敢也没勇气做出重大改变,毕竟这个改变足以影响她的未来,面对大风大浪都不曾皱眉的她,却在这种儿女私情的小事上胆怯了。 也因此,她就只能站在他的身后,不敢妄想成为他的结发妻。 微微一叹,她整理好不该滋生的情绪,转身走入孙府工作;有些事想太多,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第二章 纵横镖局—— “怪!”屠小昭双手环胸,满脸的困惑不解。 “哪里怪?”手捧《孟子》,脸上还蓄着胡须的孟子好奇的问。 不必怀疑,他确实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孟,名子。 屠小昭歪了头,注视着站在大门口还在“情话绵绵”的大哥和霍老爷,“为什么那些读书人动不动就要问人腋下如何?” “意下?”孟子因他的话题而产生了兴趣。 “是啊!刚才霍老爷和大哥不是在里面谈事情吗?我听霍老爷连续问了三次大哥的腋下如何……”屠小昭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孟哥,我和大哥共事这么多年,居然都不知道原来大哥有——腋臭……难道这不怪吗?” 居然是相处不到一盏茶时间的霍老爷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身为兄弟,实在感到很丢脸。 孟子睨了他一眼,觉得很无言。 “而且我还发现,那些读书人动不动就爱问人腋下如何,真是不懂礼数,连我这种没上过学堂的人都知道该替人保留面子,不要大刺刺的谈起;他们打着读书人的头衔,却率性而问,还偏偏不问膝盖、不问头发,就爱问腋下,实在是太糟糕了对不对?”实在是忍到一个极限,不吐不快! 一旁正在磨刀的墨怀石险些磨到自己的手,孟子也因屠小昭这诡异的问题而落了手上的《孟子》不自觉,最后还是屠小昭帮他拾起。 “孟哥,你书掉了。”屠小昭拍拍书本的尘土,还给他。 孟子按了按有些发疼的额际,解释道:“小昭,霍老爷不是在问大哥的腋下,那些读书人也不是在问别人的腋下,他们所说的‘意下如何’,其实是在问对方的意思,并非真的在问……腋下。” 屠小昭还是不能理解,“可是……两个字同音,怎么知道他问的是哪个意下啊?” “既然你都觉得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问候别人的腋下是非常不礼貌的事,不就代表不会真有人来问你的腋下吗?所以日后当你再听见‘意下如何’,就该知道那是在问你的意思如何,懂吗?” 屠小昭仍有疑惑,“真的不会有人问我腋下吗?” “不会!”孟子非常坚定、肯定、笃定的回答。 “那……万一将来有一天真有人问我腋下如何,我该怎么回答?” “你就叫对方问你的膝盖吧!”怎么讲不听?他真想直接晕倒算了。 屠小昭不懂孟子的调侃,还煞有其事的认同道:“好,就这么办!以后遇到有人问我腋下如何,我就叫他问问我的膝盖如何,孟哥,这招妙绝啊!” 孟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重重拍上他的肩膀,泪流满面的说:“小昭,去念点书吧!” “孟哥念书就好,遇到文绉绉的家伙就交给你负责,我比较喜欢练剑,小喽啰就让我来收拾!嘿,大哥,你和霍老爷‘难分难舍’这么久,那老头终于愿意放手啦?” 孟子闻言,手上的《孟子》差点又飞了出去——就说要多去读点书嘛!怎么讲不听? “大哥,事情谈得怎样?成了没?几时可以出发?”不待孙纵横回答,屠小昭又兴致勃勃的问,对他来说,走镖不仅能赚钱,还能到处游历,是最棒的工作。 孙纵横双手负在身后,脸色难得很凝重。“是谈成了,不过这镖并不好走,预计两个月后启程。” 入冬后才启程,行程虽短,但镖物贵重且天候寒冷,势必会增加困难度,再加上霍老爷也明说了有人觊觎这批镖物,他们必须特别小心。 “两个月后?太久了吧!”已有一个月没走镖,他的骨头都快生蜘蛛网了。 “不是茶叶而已吗?哪里不好走?” 孟子补了一句,“谨慎为上。” “小孟说得没错,凡事谨慎是我们最重要的宗旨,只要出一次错,对我们镖局的信誉就会有非常严重的影响,所以宁可缓慢,也不要急躁;况且这次的镖物特殊,对外我们一律说是茶叶,至于真正的镖物,到时候我会再告诉你们,这件事就我们四个知情,其他人都不可说,明白吗?” 三人同时点头。 霍老爷是经由梁薄云牵线,再透过孙离安找上他的,会这么做必定是希望知道此事的人是值得信任的,所以霍老爷才没找上镖局对外的窗口徐宏德;而他并非不信任徐宏德,只是与离安相比,他当然更信任她。 梁薄云不愧是他的好友,还真是了解他。 “大哥,还要两个月才能出门,我怕骨头会软了。”屠小昭抱怨道。 “简单,小墨,你就陪小昭过几招……直到他的骨头不软为止。” “咦?什么?”屠小昭不敢相信大哥竟会这么狠,叫他的天敌来陪他过招! 他最怕的就是和墨哥过招了——孟哥本就不爱打斗,大哥则会手下留情,就只有墨哥会把对手打趴在地上,完全不知道何谓点到为止的艺术,所以他一点都不想跟墨哥过招。 这时徐宏德正好从外头回来,看也不看另外三人,而是直接询问孙纵横。“老板,我刚才看到霍老爷来镖局,是什么事啊?” 徐宏德在镖局的时间比另外三人长,地位自然不同凡响,因此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虽然他的办事能力强,却难以笼络人心,以至于始终无法超越他心底最大的对手——孙离安! 徐宏德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孙府及纵横镖局最倚重的人,可惜他的前面始终有个孙离安挡着,所以他对孙离安始终怀有一些嫉妒。 “霍老爷是来询问走镖的事,他有一批茶叶想运送到京城;刚才你不在,所以霍老爷直接找我谈了,过些时候,对方应该会再派人过来讨论细节,到时就麻烦你接手处理。” “是,老板。” 孙纵横说完,朝孟子示意,两人一起走进去;而徐宏德也去忙其他的事。 人都走光了,屠小昭想乘机落跑,不料一把长剑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缓缓回头。“墨哥,刀剑无眼,小心我的脖子啊……” 墨怀石闻言,颇为满意的勾唇,那一笑宛若地府的勾魂使者。 而屠小昭心底直喊着,救人哪…… “噗!”念镶非常不优雅的喷出一口甜茶,幸好孙离安动作快,不然就受害了。 “离安姐姐,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吓了一跳才会喷出来!”念镶连忙拿手绢替孙离安擦拭。 孙离安淡淡的笑,看了那条绣功繁复的手绢一眼,“没关系,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不碍事的;有关我提起的婚事,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念镶不禁垮了一张脸,而即便如此,也无损她的美貌。 她就是有本事让人嫉妒,又让人恨不了;就连孙离安也视她如妹,对她疼爱有加。 “大哥对你有意思,想娶你,难道你认为不妥吗?” 念镶又喝了口甜茶,借以稳定自己受到刺激的心跳。“当然不妥了!我只是一名小婢女,少爷却是未来孙府的一家之主,又是纵横镖局的老板,前途一片光明,相较之下,一无长处的我对少爷来说肯定是绊脚石,他应该有更合适的人选,选我真是下下策!” “念镶,公事的话你就别操心了,有我在,绝不会让你伤脑筋;你只要好好陪在大哥身旁,他就欢喜了。”而大哥欢喜,她方能心安。 念镶一面吃着糖酥果,一面深深的注视着孙离安。 “怎么了?”孙离安不太习惯她探究的目光。 念镶认真的说:“离安姐姐,我觉得你才是最适当的人选。” 每次看见少爷,他的身旁必定有着离安姐姐,即使偶尔没看到离安姐姐跟在一旁,只要顺着少爷的目光必定能找到人;好吧!就算少爷当下很忙,没空去关心离安姐姐在啦,他也会不小心的提起姐姐,所以依她来看,最适合少爷的非离安姐姐莫属,她也一直深信他俩最后必定会成亲,怎么这会儿却无端的扯上她? 这大概就叫作,躺着也会有事了…… “我?”像是怕被看穿心底的秘密,孙离安连忙低头假装挑选糖酥果。“怎会说到我的头上?成亲是要找喜欢的人,大哥喜欢的人是你,我只负责辅佐他,从未妄想要成为大哥的妻子;念镶千万别在意我的事,否则大哥不能娶你,就是我的罪过了。” 呃,这糖酥果怎么这么甜啊……孙离安赶紧喝了一口茶,但连茶也是甜的,唉!这个念镶还真是嗜甜啊! “少爷喜欢我?”念镶闻言,一脸的怪异样,她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少爷喜欢她,反而觉得少爷对离安姐姐有多在乎? 有一回她陪少爷出门办事,途中经过一个专门贩售女性饰物的摊子,少爷像是看见什么宝物似的,立刻挤入一群娇小的女人堆中,不顾她们的嘲笑,专心挑选饰物,为的就是要送给离安姐姐。 虽然她从未见到离安姐姐将那礼物戴在头上,但少爷的心意天地可鉴,连她也觉得十分感动呢! “是啊!大哥只是不擅言词,所以没让你知道,不过我跟在大哥身旁很久,最了解他,他是真心喜欢你,不然不会将婚事全权交由我处理;你应该知道大哥最信任我,会交给我办理的事都很重要,足见他是非常的重视和念镶的婚事对不对?” “对……” 一连拐了好几弯的说词,果真骗来念镶的同意。“念镶喜欢大哥吗?”孙离安顺势又问。 “当然喜欢……”少爷供她吃住,还这么照顾她,若不知感恩,那她就是畜生了。 “既然如此,念镶只要乖乖等着婚礼就好。”她已习惯了主导。 “嗯……咦?不对!”不愧是孙府的管事,离安姐姐实在是太厉害了,差点就被她拐了。“离安姐姐,我虽然喜欢少爷,但是感谢的喜欢,因为若没少爷,我恐怕已不知身在何处,说不准早就死了,所以我对少爷的喜欢犹如黄河滔滔,绵延泛滥成灾,但是——” 她轻咳几声,准备郑重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这种喜欢和男女之情完全不同,所以我不能嫁给少爷!” 孙离安眨了眨眼,轮到她说:“念镶,我相信你只是一时没弄清楚而已,因为你还不懂男女之情。” 她浅浅含笑,继续解释,“有时候我们的喜欢会被我们刻意用别的理由来加以修饰,免得被人察觉,毕竟我们是姑娘家,总是要矜持一点,可是若对方也喜欢的话,就毋须顾虑太多,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错,懂吗?” 念镶傻傻的说了一声懂,随即又察觉自己险险又被骗了。“不……不对!我并不喜欢少爷啊!” 虽然她生平无大志,也没想过要成亲,毕竟一个人悠哉的过也未尝不好;但要是未来真的必须成亲,她也很坚持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为恩情而付出自己,她没那么伟大。 “夫人这么疼你,大哥人也这么好,婚后必定会更加疼爱你,而你也不是嫁给外人,而是留在你最熟悉的地方,相信我,这桩婚事对你只有利、没有害。”她重点分析,希望念镶能听懂。 “离安姐姐,你喜欢少爷吗?”幸好念镶傻归傻,却也懂得为自己的未来而拼命。 “当然。”她对大哥的情,有恩情、有喜欢……说都说不尽。 “既然如此,怎么不是离安姐姐嫁给少爷呢?念镶真的认为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少爷娶离安姐姐,她就能继续窝在孙府,然后天下太平,多好。 孙离安的目光在瞬间放远,明知不该,却又不禁在脑中勾勒出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却在一想到大哥提起念镶时的表情,又跌回到现实。 他脸上带笑的说婚事全权交由她处理,他对她是如此的放心,她岂能辜负他的委托? 他喜欢念镶,她便会替他完成心愿,纵然苦,她也会自己独吞,绝不影响大局。 “可是大哥喜欢的……是你!”一句话决定了念镶的未来,“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喜欢上大哥,毕竟大哥是真的……很喜欢念镶,你懂吗?”再三强调。 咦?什么? “你对大哥的感情除了恩情,必定还掺有其他,只是现在你还未察觉,又或者是你介意旁人的眼光,若是这些原因,别怕,我绝不让你受到委屈,从明日起,我会让府里的人都清楚你的身份,所有人都喜欢你,相信大家会很乐于接受你成为未来孙府的女主人。”她处理事情除了俐落明快,还非常的圆融,这也是她被孙纵横倚重的因素之一。 孙离安迳自说完便起身,顺了顺裙子,眼神宛若夫子指示学生必须怎么做般的严厉,不容置喙。 “离安姐……”念镶还想做最后一搏。 孙离安抢快的问:“念镶,你说我可曾害过你?” “不曾。”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想当初她初来乍到,有些人不停在她耳边叮咛,要她小心权力很大的离安姐姐,但离安姐姐不仅没伤害她,还对她百般疼爱。 “那就相信离安姐姐,将一切交给我。好了,就这样,我先去忙了。”在孙府,除非她上头的那两人开口,不然一切她说了算。 咦?什么?不、不……这、这实在太夸张了! 她根本什么都没答应,怎么离安姐姐竟不顾她的意愿,执意要赶鸭子上架?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嫁给少爷啊…… 少爷很好,可她对少爷就是没感觉,呜呜呜,随便来个人敲醒离安姐姐的硬脑袋好不好? 不——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她非要想个办法来脱身不可! 每天孙离安的行程几乎不变——早上她先处理府内的大小事,由于孙夫人已不管事,只负责善尽敦亲睦邻的责任,因此所有事全交由她来定夺,一切都是她说了算。 午后她会在书房计算每日孙府支出,用过晚饭,直到孙夫人就寝,她才会开始核对徐宏德送来的镖局帐簿。 她要处理的事多又杂,加上她不喜欢累积太多杂务,因此每天都很忙,但她仍会在月底抽出约十天的时间到其他镖局分馆核帐。 原本孙纵横是让各分馆送帐簿过来查核,但孙离安还是会不定时到各分馆去查帐,以确认分馆营运是否正常,同时也代孙纵横视察,并确切掌握各分馆的收支。 孙离安认为制度好才会有好成效,即使做法专制且规矩多了一点,但这是为了让镖局业务蒸蒸日上的主因,再说无规矩难成方圆,故她觉得确实有执行的必要。 他与她是不同的——孙纵横讲的是义气,而她信奉的则是制度。 亥时末,烛火未灭。 孙离安选择在自己的房里忙碌,一是怕孙纵横唠叨,二是累了就可倒头便睡。 每晚她几乎都是忙到这个时候,也不是说天天有大事,而是琐事、小事缠身,孙府上下也习惯以她马首是瞻,曾经有一次她不在,又未把事情交代清楚,结果那天孙府差点鸡飞狗跳;后来她便习惯做笔记,在她出门前,笔记会交给徐宏德,由他暂代职务,如此她才能安心出门。 “呼!”吐了一口长气,合上纵横镖局的帐簿,她很自然的趴在桌上闭目休息,可脑中却没时间喘气,不停想着这个月底她该前往哪个分馆,是太安,龙安,还是天安分馆…… 嗯,就去龙安分馆好了,她委托关泽义帮她查的事不知有无结果,她该去探探情况。 孙离安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脑中仍不停的思索,而她想事情的速度有点慢下来,甚至还有点脱序……因为她想到了孙纵横的婚礼! 没想到他终究是想成婚了,本以为即使无法成为他的妻子,至少他也算是属于她的,不过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他是孙府唯一的继承人,若无子息便是不孝,她能只身一人,他却不能……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另一种方式陪他到白头了。 呵……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她亲耳听到孙纵横对孙夫人所说的那些话语—— 娘,我对离安仅有兄妹之情,您万万不可在她面前乱说话,免得她尴尬,那样说不准我和她会连兄妹之情也维系不了! 原来他对她,始终都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他总是亲昵的喊她一声妹子,他的声音明显的上扬,还带着笑意,起初她还以为是他对她有情,没想到却是她在自作多情了。 他们永远只能是兄妹,永远……只因为,他喜欢的人是念镶! 这样也好,等他成亲后,她至少不会再因他而觉得患得患失,这样真的……很好。 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她的呼吸也渐趋平顺。 过了一会儿,孙纵横轻声步入她的闺房,见她又趴睡在桌上,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以往离安总爱窝在书房直到子时,他在唠叨无效后干脆陪她一起熬夜,这才成功将她赶回房里;谁知她在房里仍继续工作! 因为看不到她究竟在做什么,以致他不能理直气壮的去约束她,最后演变成——若她房里的灯未熄,那他就绝不就寝。 看着她,他不知这是第几次她像这样趴着入睡了,她总是不知道好好的照顾自己。 孙纵横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替她脱去鞋袜,再脱去外衣,他的手只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脱…… 好吧!他其实不该这么做,毕竟他该为了姑娘家的清誉着想,可是——他小人的想着倘若离安能“不小心”惊醒,然后再更不小心的引来他的娘亲的话,说不定他就不必再夜夜孤枕难眠了。 唉!他真的是太卑劣了,他怎能有如此肮脏、龌龊的下流想法? 但他如今只能对这种小人步数寄予厚望——离安对他仅有恩情、亲情,至于情爱……一点点都没有! 所以真的别怪他太卑鄙、肮脏、龌龊,他真的是被情势所逼……孙纵横的手突然因她睁开的双眼而霎时停住! 两人四目对上,久久无言。 呃……不会吧?他策划快两年的低劣计谋,终于要实现了吗?她就要放声尖叫了吗? 太好了!快叫,最好叫得连隔壁邻居都惊醒,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 “那个……离安,你先听我解释,我不是……”即使他妄想这一幕已经很久了,却仍要假装一下,免得被她看破手脚。 孙离安眨眨眼,显然没注意到他的手就停在她的胸口,而是专注的盯着他,呆呆的歪着头,蓦地浅浅漾笑。“大哥……”甜腻的喊。 孙纵横听得差点筋骨尽软。“什、什么事?”难道她没看见他正压着她,双手正在干坏事吗? “你回来啦?” “呃……嗯。”这是什么问题?她该不会是在作梦吧? “那……一起睡。”她挪动身子,拍拍床的外侧,邀请他入睡的意图十分明显。 咕噜!夜色太美、四周太静,孙纵横甚至连自己吞口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起睡。”她又说了一遍。 “好。”他向来对自己的定力与自制力感到十分自豪,不过这邀请……让他难以抗拒! 孙离安又笑了,笑靥娇美有如盛开的牡丹。 天!她怎会有这么可爱又迷糊的表情?该死!他好想、好想扑倒离安啊……但他只能忍住。 唉!当不成采花贼,精心策划的计谋又失效,但他至少还能躺在她的身旁,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反正这次失败,下次他还是可以卷土重来。 待孙纵横躺下,孙离安很自然的偎进他的怀里寻求温暖,一如小时候——她怕黑、怕隆隆雷声,夜里总由他与她相伴,最初几年他们就是这般相互依靠,年纪小又无助的她,全然信任着孙纵横。 怀里搂着心爱的女人却不能碰,孙纵横除了哀叹还是哀叹,他真不懂,离安明明这么信任他,甚至还愿意与他同床共枕,为何心底始终没有他? 即使是为了恩情对他以身相许,他也愿意……孙纵横忍不住叹气,紧紧的抱住她。 离安、离安,他的小离安,要到何时她才会爱上他? 他无言,窗外一轮明月亦无语。 为了自由,念镶关在房里想了一整晚,隔天起了个大早,她知道打铁要趁热,她可不想这乱局让她茶饭不思。 为了不让孙离安起得太早,昨晚她还特地泡了一壶加了药的热茶给她,准备就绪只为堵在少爷门口。 本已想了二十几种叫醒少爷的方法,却没想到被她看见惊人的一幕—— 要到少爷的房前必会经过离安姐姐门口,她蹑手蹑脚、躲躲藏藏,却发现少爷居然从离安姐姐的房里走出来。 两人正好对上眼,然后是一片默然。 念镶一脸的害羞,倒是孙纵横显得气定神闲,只是在内心感叹被撞见的时机不对。 “少、少爷?”少爷一点都没做坏事的心虚样,还很习以为常的模样,她就说嘛!少爷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 只是这两人到底是在搞什么鬼?明明都对彼此有意思,为何要牵拖她这个局外人下水? “早。”为了将离安看个够,他一整晚都没睡好,所以脸色不佳。 “少爷刚才是不是从离安姐姐的房里走出来?”假使是平常,她铁定不会理会这种小事;可如今事情攸关自己,任何蛛丝马迹她都不可放过的。 “你想威胁我?” “不、不敢!”念镶双手猛摇,她怎敢威胁自己的衣食父母? “是吗?”孙纵横的口吻像是满是遗憾。“其实这事攸关姑娘名誉,你确实该威胁我才对,只是我向来不受人威胁,所以你尽管去宣扬吧!” 最好能闹个鸡犬不宁!“但是晚点再嚷嚷,离安还在睡,我不想吵醒她。”她难得睡得这么沉,他想让她好好睡一觉。 念镶灵光一闪——对喔!她真笨,怎没想到要用这一招,少爷若和离安姐姐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孙夫人绝不会轻易罢休的! 但若离安姐姐知道是她在茶水中下药的话……嗯,这个法子不成! “少爷,您对念镶恩重如山,念镶怎敢陷少爷于不义呢!”开什么玩笑,如果被离安姐姐发现她的计谋,到时她会怎么死都不知道,她才不想自掘坟墓,所以刚才的事她就当作没瞧见。 孙纵横霎时沉下脸色,他是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被她陷于不义——无奈他不能说! “念镶深信少爷应才刚进去,毕竟已过了时间,离安姐姐却还未醒来,少爷会担心也是情有可原。”她很善良的帮孙纵横找好完美的理由。 念镶说得这么顺口,让孙纵横一下子也无法反驳。 “少爷,念镶有点事想说,是有关离安姐姐的……不知少爷有没有时间?”她非常清楚一旦牵扯上离安姐姐,即使是在睡梦中,少爷肯定也会踢开周公大人,死命爬起来。 看来离安姐姐一时半刻大概还醒不来,她还有时间泡壶茶让少爷清醒,再跟他慢慢聊。 熟悉的气息、感觉……扰着她的睡意、她的思绪,意识到有可能是谁后,孙离安猛然惊醒,环顾一圈,房内却仅有她。 床上的另一边是凉的! 所以她该是作梦了,大概是昨晚睡前想了太多事,才会作梦,不过这梦挺好的,居然让她梦见多年前的事……那时他和她的感情好珍贵,只是他俩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眼帘默默垂下,直到地板上的光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才赫然想到,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她怎会睡这么久,怎么都没人来叫醒她?真糟糕!孙离安迅速着衣,到外头盥洗,不意听见一旁的婢女正在窃窃私语—— “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什么了吗?” “什么?”答腔的婢女显然不怎么有兴致,毕竟在孙离安的管理下,孙府从未出过乱子,更不可能会有新鲜事。 “早上孙管事不是还没醒吗?结果我经过少爷房前时,居然看见少爷已经清醒了,还和念镶有说有笑呢!” “念镶?” “是啊!从以前我就发现少爷对念镶很好,经常会买她爱吃的零嘴回来;我还听说最近夫人忙着替少爷物色对象,说不准念镶有可能飞上枝头呢!” “真的吗?没想到念镶平时傻傻的,也不爱计较,却就因为这样而吸引了少爷的目光,我看孙管事应该是无望了。” “孙管事若当主母,一点都不有趣啊!少爷必定会被她管得死死的,还是善解人意的念镶好!” “嗯,说得也对,孙管事永远都是管事比较恰当。” 婢女们说完就各自忙碌去了。 转角旁的孙离安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她做事向来不在乎旁人的言语,只做对的事,也问心无愧。 念镶果然是人见人爱,由她去当孙府下一任主母,肯定没人会反对。 那丫头也确实灵巧,经过一晚,想必开窍了才会主动去向大哥示好,看来明年年底前的婚礼应该会提前,府里快要有喜事,应该也能稍微冲淡她难受的心情。 他们在大哥房前闲聊吗?那么她去道声恭喜应该不为过……顺便听听他们对婚礼有何意见? 孙离安将脸上的水珠擦拭干净,端着孙纵横早上醒来后一定要喝的热茶前去,她的脸上带着刚练习了一会儿的微笑,想必不会露出破绽。 却没想到当她走近时,却听见念镶似乎正要破坏好事—— “少爷,既然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您都懂,那么接下来念镶要说的重点,您一定也是一听就会明白……” “嗯……”不!他其实不太明白,念镶说事情有关离安,他便坐下来聆听,怎知她却从她的过往开始说起,紧接着又说起她游历江湖的志愿,最后更说到孤家寡人比较容易行走江湖;他非常同意她所说的话,可这些统统和离安没关连,他听得都快睡着了,却还是不知重点到底在哪? “少爷,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婚姻亦不可儿戏,强摘的瓜更是不甜,您也知悉念镶最爱吃甜了……呃,偏题了,其实念镶想说的是,有时候我们看见的并非是事实,我们以为的真相也并非是真的,但我认为感情却是唯一的例外,因为我们的心是不可能欺骗自己,即使自欺欺人也做不到,您说对吧?所以……念镶实在无法勉强自己去……” 孙离安眸光一凛,及时阻止了念镶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语。“呵呵!念镶原来这么等不及啊!” “离安,你醒啦?”一看见孙离安,孙纵横马上变得精神抖擞,却急忙收回下一句“怎不多睡一会儿”的话语,因为一旦说了,说不准精明的离安会发现他昨晚干的坏事。 “大哥、念镶,早,也许昨晚太累,离安才会睡过头,幸好念镶成功叫醒大哥,真是好的开始,不是吗?” 不!两个当事人本想异口同声反驳,却在一想到昨晚干的坏事,以及早上的意外,两人不禁对望一眼,气势当下变弱,声音也闷闷的吞了回去。 孙纵横顺着刚才的话语接着问:“离安,你刚才说念镶等不及是什么意思?” “念镶已有了心上人,昨天她才向我表明心意,而我也鼓励她不要轻言放弃,要好好想清楚,若真喜欢就大胆说出来,毕竟喜欢一个人是好事……没想到隔了一晚,她就决定对心上人坦承,所以我才会说念镶等不及了。”巧妙的将念镶未竟的话语转成对她不利。 念镶闻言,不禁傻眼,完全不知自己该怎么辩解。 “原来如此,念镶已经到了有心上人的年纪啊!”孙纵横起先还笑着说话,正想问她的心上人是谁时,却瞥见孙离安笑得很诡异,念镶则是一脸苍白,活像是被什么吓到似了,该不会……念镶的心上人是—— “大哥,念镶的心上人是你呢!”孙离安绝不容许有人破坏她的计划,她深信这桩婚事对所有人都好——大哥会很高兴、念镶会获得幸福,而她……也能继续留在孙府,与他维系兄妹之情。 孙纵横猛然起身,不是看着念镶,而是站在她身旁的孙离安。 念镶喜欢——他?!怎么可能?“离安,这事攸关念镶的幸福,你可不能乱说!” 孙离安抬头迎上孙纵横尴尬的神色,难得他会有这般激动的情绪反应,想来应该是欣喜若狂所致。“大哥,正因为攸关念镶的幸福,离安更不可能乱说。 “念镶确实是喜欢大哥的,而大哥不也对念镶特别的爱护吗?难道大哥想否认?”一如她平时处理事情的态度,此刻她面对孙纵横也是公事公办,完全为大局着想。 孙纵横看着她,一时竟然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怒自己做了错事,让离安产生误会;笑的是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灭了。 念镶本想插嘴,却在他们对峙的眸光中难以介入,只好继续缩在一旁假装不关她的事,哼!回头她就要去找药铺老板算帐,居然拍胸脯说他的药能让人睡满六个时辰,根本是在骗人! “你希望我娶念镶吗?”无言对望并不能解决事情,孙纵横率先开口问。 “是的,大哥不是喜欢念镶吗?”她反问。 他喜欢的人是……不——他不能说,一旦说了只会让离安为难,他愿意为难所有人,就是不忍见离安难受。 齐公子本是离安的朋友,在日久生情之下,齐公子终于对离安诉说衷情,结果他们却连朋友也做不成——齐公子最后黯然远离,而他完全不想步上齐公子的后尘。 他宁可一辈子都不说出心事,也不能失去她! “好,我娶!”孙纵横看了孙离安一眼,转身离开。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孙离安忍住不敢呼出的气息终于徐徐吐出——她终于说出口了。 一切都按照她原订的计划,非常……好。 她应该是要欢喜的,为何心情却意外的沉重,仿佛心湖扔了几千斤重的石头,压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幸好大哥先离开,不然她恐怕就得倒下了。 “离安姐姐,你为什么执意要这么做?我实在看不出来少爷有喜欢我的意思。”念镶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少爷刚才的表情太可怕,她有小小的吓到。“况且你明明就喜欢少爷的,不是吗?” 孙离安背对念镶,缓缓说:“念镶,有些时候并不是我们想怎样便能怎样,大哥对我恩重如山,倘若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对大哥坦白,那么始终待我如妹的他不就为难了吗?更遑论我还在孙府工作,日后相见必定分外尴尬,我暂时还不能离开孙府,难道你希望我离开吗?” 大哥只想和她维系兄妹情谊,她当然不会贸然改变这分关系,无论大哥希望她怎么做,她都会尽力达成。 “我、我当然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少爷喜欢的人似乎是你。”不然少爷刚才不该是那种表情。 她平时是傻傻的,但遇上重要的事,也是能看得透澈的。 “昨日我问大哥是否愿意娶你,大哥亲口说好,你说难道大哥会迎娶不喜欢的姑娘吗?你不是说婚姻不能儿戏,难道大哥对婚姻的事会随口说说吗?”她依旧背对着念镶,就怕会露出不该有的情绪。 “少爷真的喜欢我?!”真是令她感到匪夷所思,他俩平常顶多打打招呼,偶尔他会赏她一点糖果、甜品,实在看不出少爷哪里对她心动了,到底是她迟钝,还是离安姐姐看错? “念镶,听我的劝,你就安心等候婚礼,其他的事就不必担忧了,一切有我在;明白的话就别烦恼了,这件事我得先去通报夫人,等夫人同意后,下个月初我视察回来,再来讨论婚事,现在我要去忙了。” “离安姐姐,你不会后悔吗?”她刚才好像听见离安姐姐的声音中透出的落寞感觉。 “没能让大哥欢喜,我才会后悔。”从她遇上他的那一天起,孙纵横便是她的天、她的地,是她的一切;她爱他胜过自己,只要他好,她就觉得一切都好。 每一天,她都会祈求他能平安康泰、顺心如意。 在她觉得,喜欢挂在嘴上是无用的,倒不如真的做点对他好的事,而她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孙府、为了他。 更别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其他事都必须暂且搁下,不该乱想。 第三章 “大哥,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唉!我知道。”孙纵横一时待不住府内,今天本该轮休的他来到镖局,不想看见离安,因为他不高兴了。 屠小昭皱眉,双手抱胸道:“没想到一点‘儿女私情’就让你英雄气短,真是太丢我们男人的脸了,难道你还搞不定一个小姑娘吗?”换成是他,三两下便搞定,哪需要哀声叹气? “她不是小姑娘,她对我……非常重要。”一想到离安对齐公子那么残忍,逼得对方死心远走,他就不敢随便破坏好不容易维系的兄妹之情。 真悲哀,他居然得靠这样的亲情来苟延残喘。 他真不懂自己几时说过喜欢念镶,离安又是哪只耳朵听见的,难道就因为他平常会买甜食给念镶吗?他也只买过一、两次,后来都是梁薄云命人送来的啊! 光凭这样,离安就断定他喜欢念镶吗? 那他若天天买包子分给叫化子吃,岂不表示他也喜欢叫化子?这怎能相提并论? 他很想反驳,偏偏在离安面前却不敢说,只因有个前车之鉴,让他裹足不前。 屠小昭狐疑的看了孙纵横一眼,提醒道:“大哥,切记要考虑后果,有些事可不能胡来。” 孙纵横重重的叹气。“如果我不考虑后果,早就不顾一切了,还会在这里长吁短叹吗?我就是太在乎失败后必须承担的孤独,才会不敢莽撞行事。” 屠小昭拍拍孙纵横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果然感情会令人迷失方向啊!” 没想到平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小昭,今天却语出惊人,令他吃惊不已。 “大哥,我从来都不晓得你……喜欢那种小姑娘,啧!虽然每个人都有喜欢的权利,但我跟在孟哥身旁多年也学了不少礼义廉耻,那姑娘不过才十岁,对她来说,你简直可当她的爹了,这样不太好吧?传出去很不好听,真是丢人啦!”他对孙纵横的感情颇有微词。 “十岁?你说谁?” “刚才过来说喜欢你的那个卖菜老板的小女儿糖儿啊!不然大哥说的是谁?”屠小昭问。 果真是牛头不对马嘴,“总之,我说的绝对不是糖儿。” “那是谁?”屠小昭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关你的事,今天没事让你忙吗?” “今天很闲,只有两笔小生意,孟哥、墨哥抢着去忙了。”所以他看家,幸好大哥过来陪他。 “你可以去扫地。” “扫一扫,落叶还是会掉,何必扫?大哥,你别扯开话题,如果你不说,那我来猜……是不是孙管事?” 孙纵横闻言怔愣住,“你怎么知道?” 屠小昭笑得可嚣张了,再次拍拍孙纵横的肩膀,安抚道:“大哥,你喜欢孙管事也不是一、两天了,每次走镖,你都会替孙管事张罗一些饰品,做兄弟的全都看在眼底,难道你当我们全瞎了吗?” 其实这个秘密是墨哥发现,孟哥提出来讨论,他听完后才恍然大悟的啦! 孙纵横忍不住感叹——他隐瞒的事,兄弟们都发现了,偏偏正主却浑然未知,还误会他喜欢的是另一人,这真不是一个乱字能够形容。“离……她以为我喜欢别的姑娘。” “大哥,如果是我,若真喜欢一个姑娘的话,肯定二话不说就直接推倒,等生米煮成熟饭后,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这是什么烂招数,真是比他还卑劣,孙纵横瞪了他一眼,又敲了他一记。“姑娘不喜欢你也要霸王硬上弓,小孟是这样教你的吗?” 真是太可耻了! “大哥先别揍我,我还没说完呢!这事还得先有前提,那就是姑娘也要对我有意思,不然我不就跟禽兽没两样吗?”他是人,不是畜生好吗? “纵使姑娘对你有意思,你这种做法也不够尊重人,难道有女人看上你,就能直接把你拖进房里吗?” 屠小昭嘿嘿笑了两声,“如果真有女人拖得动我,那么被她为所欲为,我也甘愿!” 看来他根本就是在对牛弹琴! “哎呀,大哥,我的重点是,如果你不说,就永远没机会,难道你连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吗?我记得你不是这样教我的,你总是说要试了才会知道成不成,试了才会有机会,你怎么连试都没试就放弃?” 孙纵横不禁苦笑。“因为那个后果……我是真的承担不起。”若会失去离安,他宁可一辈子不说。 “我记得孙管事总说你是她的恩人,不如就拿恩情来逼她对你以身相许吧!” 呃……他们果然是兄弟,想到的居然是同一招,真卑劣!“小昭,那是下下策,除非到必要关头,我不想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 屠小昭肩膀一耸,无可奈何的表示,“那大哥自己去伤脑筋吧!”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他的头脑可没那么灵光。 他习惯直来直往,不是直接压倒,就是转身不见;不过既然会让大哥如此烦恼,后果可能真的很严重了,是以他也不敢再胡乱提供意见,免得害大哥最后变得“人财两失”,他可赔不起。 “小昭,这事别对小孟他们说,我不希望他们操心。” “知道了。” “老板,梁老板来了。”徐宏德的通报刚好为他们的话题做个结束。 梁薄云这个时间不是在忙吗?怎会有闲工夫过来?“请他到书房。” “是。” “大哥,那我去扫地了。”梁老板来了,肯定会和大哥“情话绵绵”,屠小昭无聊到决定去扫落叶。 孙纵横点了头,走进书房;没一会儿,梁薄云也直接进入书房,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来者不善!孙纵横非常清楚这是好友不爽的前兆。“找我有什么事?”斟了两杯茶,迳自拿起一杯。 梁薄云开门见山的说:“我听说你要……成亲了。” “噗!”下一瞬,茶水喷了出来。 梁薄云淡淡的说:“真脏。” 孙纵横连忙质问:“是你的话太恐怖了,怎么刚才发生的事,我前脚才离开,你后脚就知道了?” 原本他就很佩服好友无所不知的情报网,本以为他顶多能知天下事,没想到竟连他家的小事也能彻底掌握,他不禁猜测起府内谁是密探? “我自有本事,你要娶念镶是吗?”又问一遍。 提到念镶便想到那令他捶胸顿足的孙离安,孙纵横不禁懊恼起来。“是啊!” 梁薄云勾起唇角,“可我记得你喜欢的是孙管事,怎么最后竟会娶其他姑娘?” 孙纵横猛地抬头,“你以为我愿意吗?” “不愿意大可拒绝,难道这点小事你都无法处理吗?” “她希望我娶念镶。” 梁薄云立刻给这不中用的好友一个冷眼。“她叫你去死,你死不死?”不待好友回答,“想你堂堂孙府少爷,居然受制于一名管事,这事传出去能听吗?” 孙纵横笑说:“我很乐于让离安管。”他虽念过书,能力却完全不及离安,自然心甘情愿任凭她差遣,妇唱夫随他也甘之如饴。 梁薄云有些不能认同,“是男人就拿出魄力,喜欢就直接上,何必想东想西,给旁人找麻烦?”如果不是孙纵横惹出这个祸端,他也不用走这一趟。 孙纵横突然发现平常温文儒雅的梁薄云,今天似乎有点“冲动”,居然提供了这么不恰当的意见。“薄云,你今天的火气有点大。” 梁薄云压抑住不爽快,“没有,是你看错了,我只是太担心你的决定最后不仅会让自己痛苦,也会伤害到另外两位姑娘。” “也是,最无辜的就是念镶了,她明明就不喜欢我,我实在不懂离安是怎么看的,居然看到我们相互喜欢?” “你明明是这么精明,对事也看得透澈,怎么就不能好好处理这件事呢?” “薄云啊!对我来说,离安可是天下无双,如果失去她,谁能赔偿我?” “你就是太在乎结果,才会对孙离安裹足不前;所以你现在是宁可让你们两个的关系停滞不前吗?” 梁薄云是第二个这样说的人了,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懂他的顾虑——记得那一次他去“水乡茶馆”找孙离安,不小心听到她与齐公子的对话,教他至今难忘! “如果有人要抢夺你的‘天青玉’,你会如何?”“天青玉”是梁薄云挚爱的珍宝,那独一无二的天青色是任何染料都仿不来,它的外表光滑透亮,入夜会发出光芒,遇冷会散发出温度,据说世上只有三颗,目前已出现两颗——一颗在皇帝手中,另一颗则在梁府。 “杀!”梁薄云冷冽的回答完,才领悟般明白了孙纵横为何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我懂了……但是人终究不是物品,人是有七情六欲的,你一味担心后果,怎么没想过成功后的喜悦?” “因为她只当我是恩人、是大哥。” “你确定吗?”淡淡吐出这个质疑。“有时候我们眼睛看见的并不一定是事实,人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就很容易被假象蒙骗,你确定孙管事只当你是恩人、是大哥吗?” 孙纵横顿时无言——一直以来,他在离安眼中看见的就只有亲情、恩情;就是因为看见了,他才从来不曾亲口问过她,万一她其实对他有着其他情愫却没说,那……说不定他还是有机会? 梁薄云心知他想通了,唇瓣的笑意勾得更深。“纵横啊!烈女怕缠郎,你确实不必用强迫的手段,只要你肯同她磨蹭,我相信缠到最后一定能缠出感情来;更何况你们相处了十年,人心是最复杂的,我敢跟你保证,孙管事对你绝对不仅是恩情、亲情而已…… “诚如我刚才说的,是男人就要直接一点;不过你若在乎面子,那就算了。”他只差没叫好友直接霸王硬上弓!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因为太怕失去,他才不敢往前,若是换个方向思考,他很肯定离安对他是有着很深的感情,也不可能讨厌他,那么他还是有很大的机会能牵起她的手,不是吗? 蓦地,他想起早上念镶说的那段话—— 有时候我们看见的并非是事实,我们以为的真相也并非是真的,但我认为感情却是唯一的例外,因为我们的心是不可能欺骗自己,即使自欺欺人也做不到,您说对吧? 一直以来,他只看到他能看到的,但他没看见的部分呢?离安的内心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即使念镶再美,他也无法自欺欺人的去爱上念镶;如果离安对他有着一丝情爱,他肯定能找出蛛丝马迹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百年书;薄云,谢谢你。”孙纵横用力握住好友的手,再三道谢。 “不客气。”这家伙总算是开窍了,他没白跑这一趟。 “我还有点事,你就把这里当作是自己家,别客气!”说完便冲出镖局。 梁薄云安稳的坐着品茗,嗯,这应该是霍老爷的茶叶,果真是极品。“念镶啊……这会儿你可欠我一次了。” 谈恩情总是有点距离的,因此,孙纵横决定要好好善用“大哥”的身份——以往他总是尊重离安,想等她自己走过来;如今他依然尊重离安,但这一次,轮到他走过去。 毕竟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 “大哥,你找我?” “今天我轮休,你陪我上街买些饰品,我要……送给念镶。”他身边亲近的女子除了离安,只剩下娘和念镶,若说是送给娘,他俩都知道娘最不爱饰品,谎言绝对会被拆穿,于是他只好拖无辜的念镶下水。 而此时,正在厨房帮忙的念镶无端打了个喷嚏,只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他如此直接的表露心意,让孙离安的心骤然抽痛。“既然如此,大哥怎么不约念镶一起去,大哥亲自询问她喜欢什么,不是更有诚意吗?”委婉提议。“而且我待会儿还有事,念镶比我有空。” 他就知道离安会这么打发他,“既是送礼,自然要瞒着念镶;离安,你就不能帮大哥这一次吗?大哥身边就只有你能帮我,好吗?”孙纵横看着她,露出恳求的表情。 孙离安霎时陷入天人交战——一方面不想太靠近孙纵横,另一方面又很开心他会想到她,毕竟他已很久没找她上街,自从念镶来了之后…… “这……好吧!”她还是拒绝不了他。 孙纵横立刻牵起孙离安的手。“我们走吧!” 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她正想表示不妥,却听他说—— “好久没握着你的手,你是不是又瘦了?” “大哥看错了,离安很健康。”她不着痕迹的想抽回手,但孙纵横却不让她逃脱。 “不成,以后你要多吃一点,你太瘦了,我会担心。” “是,大哥,那个……你一直握着离安的手,实在不妥。”她已悄悄散布念镶即将成为孙少夫人的事,这时大哥却握着她的手,若被人看见,恐有流言产生。 “我是你大哥,大哥握着小妹的手乃是天经地义,不是吗?”他特别强调“大哥”这个身份。 以往离安只用一招就将他给打趴在地,现在他也学着回击,用她最在乎的致命一击,要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离安虽不是敌人,但……也相去不远了。 咦?乍听之下颇有道理,但她已成人,又不是小娃儿,两人也不是真的亲兄妹,似乎仍然不…… 孙纵横不让她有思索的机会,抓着她就走。“走了、走了,再磨下去,天都要黑了。” 两人走后,念镶才由转角走出来,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嘿嘿,总算是拨开乌云见天日,梁老板果然比那药铺老板可靠许多。 自从念镶来了后,大哥便习惯带念镶出门;而她,真的好久没跟他一起出门逛街了,她不会嫉妒,只是有些难过而已。 街上人来人往,孙离安注意到有些人的目光直直盯着他们,有不认同,也有下流的斜睨,她不在乎自己,一心只替孙纵横着想。“大哥,有人……”小声在他耳边提醒。 孙纵横才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一心只想着离安已经好久没主动靠他这么近了,唉!太自私的想法让他差点忘了离安最在乎外人的眼光,他真是卑劣。 终于放开她,孙离安正想走在他的身后,不意腰后被他一推,整个人多跨出半步,她不禁露出困惑的神色。 “从今天起,我要你走在我身旁,与我平起平坐。”以往什么都顺着她,现在要有改变了,他会选择性的勉强她。 孙纵横的眼神太灼热,逼得孙离安不得不回避,也忘了要反驳,只好同意。 “对了,以前我送你的饰品,你都不喜欢吗?怎么从未见你戴过?”走了一会儿,他们停在一个小摊子前。 没料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孙离安愣了一下才回答,“大哥送的,离安都很喜欢。” 就算是他顺便买给她的,那也是他的心意,她都会很珍惜的。“因为我常外出,很怕不小心会遗失,所以才没戴着。” “那是我亲自挑选送你的,你不戴……我很难过,还以为你不喜欢。”语末再加上叹息,这样才逼真——他真是愈演愈有心得了,哀怨完再换个口吻。“如果你喜欢,大哥希望你从明天起每天都要戴,每天换一个,我记得我送给你将近有两百四十三个饰品,对吗?” “呃……好。”确实是两百四十三个,没想到他记得如此清楚。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早上出门后再回来的大哥似乎……变了——不是说个性上丕变,而是对她似乎开始有点强势。 不能说这样的变化不好,但也不能说好……毕竟她已习惯大哥对她有求必应,从来不否定她的决定——她的大哥始终尊重她。 “孙姑娘!孙姑娘!” 突兀的叫唤声打断了他们,两人一起回头,看见的是一名老人和一个小孩。 “周老伯,身体好点了吗?” 周老伯眉开眼笑的回答,“有有,多亏孙姑娘送来的药材,才让我的身体逐渐康复;还有那些珍贵的补品,我们真是感激不尽!”说罢便要跪下。 孙离安连忙扶起他。“周老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您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不然您的孙子会很担心您。” 周老伯转头看着孙子,不免又叹气。“我的儿子、媳妇死得早,剩下我一人没什么本事,反倒让小安子还得到处找工作来筹措我的医药费,真是……” “爷爷,没关系,小安子会照顾您的!” 孙纵横看到孙离安的眼中透着挂心,便说:“我看小安子的身体应该不错,正好我的镖局还缺一人帮忙,若周老伯不嫌弃,明天让小安子来我的镖局,我会请人帮他安排工作,如何?” 孙离安与周老伯同时看着孙纵横,后者更露出欣喜的表情。 “孙、孙少爷,您、您真是太客气了,如果能让小安子到您的镖局工作,那是我们天大的福气;小安子,还不快谢谢孙少爷。”周老伯高兴不已,能在纵横镖局工作,简直是铁饭碗。 小安子直视孙纵横。“谢谢孙少爷。” “别客气,就如同我的妹子所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安子,你先带爷爷回家休息,明早到镖局来找我。” 周老伯又不断道谢后,才随同孙子一起离开。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你对自己苛刻的理由了。”他对离安从不吝啬,给了她很大的权限,但她不贪求分文,只肯取用应得的部分,也甚少添购新物,他以为她的节俭是想存钱,如今才知她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说?” “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 “帮助人是好事,往后你就固定提一笔款子专门来帮助他人,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不必再问我。 “离安,虽然你宁可委屈自己,但我可不乐见,因为你是我……在乎的人。”语毕转身,脸上闪过一丝喜悦。 很好,他终于跨出第一步了。 孙离安凝望着他的背影,心动了好久。“大哥,你也是我最在乎的人。” 唉!失败……但没关系,他会愈挫愈勇。“既然我是你最在乎的人,以后要是我说的话,你就要乖乖照做,知道吗?” “是,大哥。”他是少爷、是老板,当然他说了算。 “还有……以后要叫我的名字。”大哥太生疏,要亲近一点。 “咦?”这改变太大了。“可是……” “你刚刚不是答应我了吗?”立刻拿她说过的话来压她,一点也不心软。 孙离安立刻呆住,思绪一时混乱得不知该由哪里起头。 “怕你不习惯,先叫一次试试看。”他哄道,孙纵横欣喜的望着她,期待的表情居然有点像她喂养的小黑狗,这让她不禁笑了,试着喊出他的名。“纵、纵横……” 孙纵横满意得不得了,摸摸她的头,称赞道:“乖!这才是我最疼爱的……离安。” 往后,他也不会再喊她妹子了,他要让她慢慢习惯他是个男人,而不是她的恩人、她的大哥。 孙离安目光柔柔的凝视着他,心头顿时涌现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她本该心死的,为何只因他一点小动作,又燃起不该有的希冀? 这样真的很糟糕,就像十六岁那次一样,大哥不过是对她温柔一些,她便差点忘记自己的身份。 四年前的那一回亦是隆冬,也是大哥又一次救回了她…… 第四章 离了,才会安全,这是她在重生后替自己取的名字,警惕自己千万不能忘记曾经受过的苦,更不可遗忘叔叔、婶婶将她卖给青楼又想杀她的仇恨。 不能忘,绝不! 如今得到孙家的依靠,她必须尽一切能力让孙纵横——她的大哥成功,才有复仇的机会,她让她的叔叔、婶婶知道他们当年做错了什么。 不过她得先从这片皑皑白雪中活下去才行…… 天愈冷,山上愈有珍贵的药草,她从药铺老板那里得知入冬该是冬芝的产季,一小株可以卖到黄金十两,因此她特地上山,想多挖点冬芝卖钱。 即使冷,她也会咬牙忍住。 毕竟纵横镖局才刚起步,还未获得众多客人的信任,生意时有时无,赚的钱扣除基本开销,根本所剩无几,她便得想办法多赚点钱来贴补,而一无长才的她只能找些不须特殊技艺的工作。 昨天好不容易挖到一株冬芝,她愈来愈有信心,想趁这个冬天多赚一些,不过显然她是开心过了头,居然忘了将天候算进去! 看着细雪飘下,她本以为没什么,哪知不过一会儿工夫,雪已积至小腿:在一片白茫茫中,她难以辨别方位,不知哪里是悬’崖,哪里又是下山的路,这下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怎么办?天冷、雪大,念镶出门,夫人则因身体不适而睡着,大哥也出门走镖,根本没人知道她上了山! 现在已是黄昏,随着时间愈来愈晚,天候也愈来愈冷,她不禁嘲讽起自己的愚蠢,居然连生火都不懂,真是连自救都做不到,可她绝不会坐以待毙,无论如何都要拼一拼! 拉紧衣服,她看了一眼雪白的景致,低头往她选好的方向往前击——她不怕死,因为之前她早就死过一回,重生后她告诉自己,日后绝不可轻易把死挂在嘴上;她的命是大哥所赐,若没大哥同意,她拼了命也要活下去。 然而她的意志似乎并未受到苍天垂怜,她的脚步愈来愈沉重,就快提不起来,暴露在风雪下的双手也逐渐没了知觉;她勉强抬头,刚才看见的那棵大树此时已不知在哪,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纵然她再坚强,也被这场大雪给掩埋了;她的双膝一曲,仰天痴笑,人果然无法与天争,是因为她想复仇的心念太深、太重,以致上天无法认同,所以要取走她的性命吗? 但——若不报复,她的心里好怨……如果不是有报仇的信念,她早就支持不下去了,她想替妹妹复仇,她也想活下去,她更想……再看看大哥的笑容。 “大哥……”离安、离安……这次无法等你回来了。 眼皮缓缓闭上,身上的温度逐渐消失,四肢再也无法动弹,被大雪掩埋而死的感觉好像也不是很糟糕…… 屠小昭双手抱胸,目光横扫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奇怪?他明明是和大哥一起上街闲晃,怎么一转身就看不到大哥的踪影,大哥的轻功几时又更上一层楼了? 刚由书肆抱了一堆书出来的孟子看见屠小昭像个傻子站在街上,走过去询问:“小昭,你在看什么?” “我在找大哥,他不见了!” 孟子会意过来,笑笑的建议,“这还不简单,去卖女人家物品的摊子上便能找到人。” “什么?”屠小昭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他向来对孟哥的话言听计从,既然孟哥这么说,他便照办。 连逛了十几家摊子,他终于在一堆女人中找到了大哥——孟哥果然没骗他,大哥真的挤在女人堆中。 屠小昭见孙纵横似乎很专心的在找东西,他没出声打扰,也努力钻进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大哥身旁,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枝女性发簪,发簪样式十分秀气,虽是木制却雕功精细。 大哥还露出满意的眼神……嗯,究竟是哪位姑娘能获得大哥的青睐? 他成天跟在大哥身边,从来不曾见过哪个姑娘与大哥走得近;即使走镖路上遇见对大哥心仪的女子,大哥也视若无睹。 真要说,大哥身边就只有孙管事和念镶两个女人,不过念镶还是个孩子,应该不可能;孙管事才满十六,还算是小姑娘,大哥应该不会这么饥不择食吧? 孙纵横结好帐,“小昭!你怎么会在这里?”吓他一跳,不知小昭是否看见他买了什么? “大哥,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我是来找你的。” “我这么大的人,岂会走丢……你刚才有看见我买什么吗?” 屠小昭自知没念过什么书,有时也很粗枝大叶,但面对他最崇拜的大哥,他可机伶了,一听出大哥似乎不希望他发现什么,他连忙说:“没有,我一来就看到大哥站在这里,皇天不负屠小昭,找来全不费工夫。” 孟哥有交代,即使没念书也要懂得现学现卖,才不会太丢人。“大哥,你在这做什么?” “没、没……随处看看。”幸好小昭没看见,不然以他的大嗓门,不用一盏茶的时间,这小镇上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屠小昭佯装明白的直点头。 “去找小孟、小墨,用过午饭就要启程了。” “大哥,不多休息一天吗?” “家里只有她们,我不放心。” “说得也是,那我去找孟哥他们。” 好不容易赶走小昭,孙纵横忍不住又把发簪拿出来把玩,他一直摸不透离安喜欢什么款式,每次送都没见她戴过,问了也得不到明确答案,他只好一种一种的试,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她喜欢的样式。 一晃眼六年过去,离安对他愈来愈重要——她懂他,就像是他的左右手,在他忙不过来时永远给予恰到好处的协助;她又像是他的心,总在他困惑、犹豫之时为他点亮一盏明灯,让他不至于走错方向。 她明明是个姑娘,却是如此成熟、稳重,想起当初在山上找到奄奄一息的她,他就猜想她或许有着沉痛的过往,所以他从不曾多问,只求她快乐就好。 生为独子的他将她当作妹妹般的疼爱,由最开始的陌生、不信任,到如今的亲密,不知不觉他也变得贪心,想要得到更多,想要走入她的心底,想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每到严冬,她的神情总会添上几许落寞及……愤怒? 她的愤怒必定来自于她的背景,只是她不肯说,谁也逼不得。 离安对他而言一直是妹妹,即使最初她因怕黑而无法入睡,非要有人陪伴,于是他义无反顾的陪她睡了三年,却从未想过与她有着其他感情,直到有一回瞧见一名少年对她示好,而平日冷淡的她居然笑开怀,当时他的胸口有股酸涩感冒出,从那时起,他才领悟自己早对她超越了兄妹之情,也是从那时起,他不再与她同床而眠。 对她的感情有亲情,也有喜欢,但因她的年纪小,他怕会造成她的困扰,所以没让任何人察觉这个秘密。 他懂得对亲人好,却不知怎么对喜欢的人好,只好继续以对待妹子的方式来对待她;如今她满十六,已过及笄,是能论及婚嫁的年龄,也许再过几年,他便能请娘作主让他们婚配。 他心想,离安应该也是喜欢他的才是,应该…… 连赶三天的路,一行人总算回到镖局。 孙纵横都还没休息就赶忙回家,迫不及待想让离安看看他买的发簪,然而等他回家才知道娘生病了,而离安不知去向。 “午时过后就不见离安了是吗?” 念镶一脸着急的说:“是啊!用过午饭后,夫人在房里休息,我也去街上买些东西,回来后就不见离安姐姐!少爷,怎么办?天气这么冷,离安姐姐会上哪里去?我好担心!” “念镶,不要紧张,你想想看我这趟出门后,离安都在做些什么,去些什么地方?”他何尝不急,但急也没用,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离安的行踪。 经孙纵横提醒,念镶终于想到一件事。“少爷出门后,离安姐姐最常去药铺替夫人抓药,有一次我还看见离安姐姐带回一株药草,说很珍贵,要卖给药铺老板。” 有了目标,孙纵横便要念镶照顾娘亲,之后便前往药铺询问,并得知了离安有可能在山上找寻冬芝。 已是黄昏了,离安不知在山上困了多久,即使他真在山上找到她,也需要一个能即刻提供温暖的物品,思绪一捕捉到某样物品的形状,他立即前往梁府借取“天青玉”。 一定要快!他不能再有半分迟疑,因此即使好友不在府内,他还是强硬借取了“天青玉”,然后直奔山上。 此时此刻,离安的性命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的脚步一步都不敢停,朝着药铺老板指示的方向前进。 无奈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离安到底在哪里?“离安!离安——”他一面喊,一面找寻,脑中忽然涌现第一次遇见她也是在白雪纷飞的冬日,那次他顺利走完镖,正要返家,就在雪地上发现了她。 那时的她几乎快要没声息了,却有着强烈的求生意志,仿佛全天下再没任何事比活下来更重要了。 他希望这次离安也能坚强的与气候搏斗,他一定会找到她的!孙纵横心中感到忐忑不已,不是怕寻不到她,而是怕她撑不住! 药铺老板虽说这附近有冬芝,离安会往哪里走?若是离安的话,他记得她习惯往左走——每回上街她总是偏左,于是孙纵横的步伐也偏左边,一步步往前,终于找到了她。 “离安、离安——”他急吼着,似乎想把堆积在胸口的那股压抑全都吼出来。 将她自雪中抱起,仿佛珍宝似的,就怕一松手便会失去她——他的离安……终于找到了。 “离安!离安!” 隐隐听到声音,可她已无意识去辨别,直到一股蛮力攫住她,将她当作布娃娃般的摇晃,紧接着脸颊也传来刺疼。 “离安、离安!你给我醒来!我不准你死,听见了没?我不准你死!快点给我睁开眼睛,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让我担心吗?离安!离安——” 熟悉的蛮横、熟悉的温柔,是……大哥?! 大哥……吗?“大、大哥!” 见她睁开眼,孙纵横终于放心的露出失而复得的笑容。“是啊!是我。”牢牢将她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温暖。 “大哥……你、你回来啦?”她笑得很丑,脸颊僵硬得无法露出最灿烂的笑颜。 “是,我回来了,离安,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不准离开大哥,听懂没?” “是,大哥。” 眼见雪势一时不可能停歇,他记得这附近有猎户休憩的小屋,离安已被冻坏,若再花上半个时辰带她下山,恐怕她会支撑不住,他必须先替她温暖身子,孙纵横立刻将她背在背上,朝前方走去。 步行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抵达小屋,推门而入,他将她放在铺有稻草的地上,毫不迟疑的脱去她身上湿透的衣衫,以自己身上的狐氅包住她,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入她的胸口,接着他到外面捡拾木柴回来生火。 木柴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吵醒了孙离安,见到熟悉的身影,她不自觉的勾起唇瓣,没想到大哥又救了她第二次。“大、大哥。” “你醒啦?” “我以为是作梦……没想到我又被你救了,谢谢。” “傻丫头,客气什么,你是我……妹妹,我救你是天经地义。” 妹妹——默默将这两个字收在心底,没错,他收她为义妹,她本来就是他的……妹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大哥怎会回来得这么快?” “幸好我提早回来,去问了药铺老板才知你上山,不然你就真要冻死在这里了;傻丫头,即使家里再怎么缺钱也有我在,你怎能拿性命来赚这点钱?要是出了事,你要大哥怎么办?”一想到她很有可能就此消失在这座山上,他紧张得差点都想去揍药铺老板了。 “对、对不起,是离安设想得不够周全,没料到今日的天候会这么不好,而我又想多挣点钱……” “钱的事是由我来想办法,往后不许你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懂吗?” “是,离安不敢了。” “那就好,还冷吗?” 孙离安摇摇头,她的胸口似乎还在……发烫!微微低头,身上披的似乎是件狐氅,抬头看,大哥身上仅穿着薄薄的衣服,她慌得想把狐氅还给大哥,双手一张开,赫然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件肚兜外,什么都没有,当下羞怯的裹住自己。 孙纵横被她的动作逗笑了,解释道:“你身上的衣物全湿了,继续穿着一定会失温,所以我才脱了你的衣服,换上我的狐氅;你放心,大哥没有偷看。”其实他什么都看光了。 孙离安的脸变得好红,眼睛也不敢再直视孙纵横。“那、那大哥怎么办?天气这么冷,万一我没事,你却冻坏了,离安会自责的。”胸口一个硬硬的东西让她忍不住取出,是个绑着绳子的……玉石头?! 那颜色她形容不出来,就像穹苍般的美丽,令她舍不得移开目光。 好美、好美的玉石,不仅散发出光芒,还散发着温暖,令她不再觉得寒冷。 孙纵横瞧她看得出神,便向她说明,“这是‘天青玉’,遇冷会产生温暖。” “大哥怎会有这种东西?”目光舍不得离开“天青玉”。 “呃……”孙纵横顿了一下才说:“这是我向人‘借’来的。”主人不在家,他又急着要用,只好暂时先“借用”。 如此珍宝会愿意借人吗?孙离安有点不相信,很怕他是使用了不恰当的手段“借”来的!“大哥是为了我……离安真过意不去。” “傻丫头,命比较重要,若失去你,十几颗‘天青玉’也难以补偿;你别想太多,等雪小一点我再带你下山,你先休息一会儿。”他终于也感到有点冷,连忙靠近火堆。 大哥让她休息,自己却得忍受寒冷,她怎能接受?想了想,起身靠近孙纵横,将狐氅的另一半披在他的肩上,并把“天青玉”放在两人中间。 “离安?”哎呀,他居然看见她白皙的身子,孙纵横急忙别过头。 孙离安早已羞红了脸,但为了大哥,这点小事有什么好介怀的?“大哥,狐氅够大,能包住我们两人;离安不希望你生病,能活下去比较重要。” 孙纵横不再拒绝,右手自她光裸的肩膀滑过去,他的冰冷碰上她的温暖,霎时让两人都吓了一跳,孙离安的心更是七上八下,整个人僵硬如石。 不过短短距离,却仿佛千里之远,孙纵横很努力的调整呼吸,才能稳定自己的心绪。 他费了一番工夫,顺利抓住另一边的狐氅,将两人包裹住;而“天青玉”则由孙离安捧在掌心,借由这颗小小的玉石提供他俩足够的温暖。 “离安,累的话就睡一会儿。” 孙离安摇摇头,“不,大哥,我们好久没这么亲近了,离安想多跟大哥聊聊。” “抱歉,是我太忙了才会忽略你,不过大哥始终有将你放在心上。”一直以来,他已放心将一切交由她来打理,也只信任她一人,结果因为这分信任,似乎又拉远了两人间的距离,有时他想找她聊聊,不是他正在忙,就是他又要出门走镖,总是与她擦肩而过。 “大哥现在比较疼念镶不是吗?”念镶去年才来,小她两岁,模样乖巧又单纯,是大哥带念镶回来的。 没人知道念镶的来历,但她却在短时间内收服所有人的心,包括——大哥! 以往总是由她陪着大哥一起上街,现在他的身边换成念镶,她只能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背影。 起初她有些嫉妒,可在知道念镶也是家破人亡后,对她便多了一分怜爱,将她视为亲妹妹,代替她已死去的妹妹。 “念镶是我妹妹,我当然疼她;你就不同了,我对你是、是……”唉!都怪他平时没多读书,现在想说些好听话也说不出口。 离安对他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既不是妹妹,也不是一般的女子,是除了娘以外他最在乎的人。 “呵呵,我也是大哥的妹子,哪里不同?”孙离安明白大哥一定是词穷,连忙替他铺台阶。“真有不同的话也是先来后到,大哥放心,离安不会嫉妒念镶,会和大哥一起疼爱念镶的。” 孙纵横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该怎么说,在他心底,离安还小,加上她又将他当作恩人,他若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情,怕会吓到她,便顺着她的话接腔。“你们两个都是大哥的好妹子,只要有大哥在,定会保护你们的!” 孙离安感动的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大哥真好,离安很万幸能遇上大哥,倘若未来大哥需要离安,离安……万死不辞。” 孙纵横忍不住也把脸贴在她的发上,细细汲取令他安心的馨香。“我不要你万死不辞,我只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 不应该说的,可此刻气氛正好,孙纵横突然有股想倾诉心情的冲动,“离安,我……” “大哥,你永远都是离安的大哥,离安一辈子都要当你的妹妹。”如此才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一段话彻底打消了孙纵横就要说出口的心意——原来她只将他当作是大哥而已吗?“离安,你……” 耳边传来她平稳的呼吸声,孙纵横叹口气,知道时机已过,“好好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就回家了。” 家……是啊!她已经有家了,有大哥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下山后休息了几日,孙离安的身体终于恢复,已能下床。 “离安姐姐,你怎么下床了,少爷不是要你多休息吗?”念镶端着汤药进门,笑笑的问。 “放心,我没事了,躺了好几天,骨头都快僵硬了,当然要下床活动活动,汤药……我也不必喝了。”连喝好几天,她都快吐了。 念镶连忙摇头。“这可不成,是少爷交代我一定要煎给姐姐喝的,姐姐若没喝,少爷一定会怪我;姐姐,请别为难念镶,你就快点喝完让念镶能交差好吗?” 少爷答应若她能让姐姐喝光汤药,就要买糖葫芦给她,她当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倒掉吧!” “不行啦!离安姐姐,看在我辛苦煎了一个时辰的分上,你就喝完好吗?不然少爷会骂死我的!”也不会给她糖葫芦。 孙离安心知大哥必定是拿了东西来贿赂念镶,不然意志松动的念镶怎会不肯让步?喝了一口汤药,“念镶,姐姐记得你很喜欢元果堂的糖酥果对吗?” 光是想像她已快要流口水了,念镶猛点头。 “大哥说让我喝药我也喝了,但他没说要喝光吧?这样好不好,谁喝光的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所以假如你肯替姐姐喝了这碗汤药……明天出门我便替你买包糖酥果好不好?” “可是这汤药是要给病人喝……” “你说我哪里看起来像病人?” 念镶好生打量着她,离安姐姐确实看来一点都不像病人,她的内心顿时陷入天人交战——一边是好吃的糖酥果,一边是难喝的汤药;一边是快乐,一边是痛苦,不过痛苦会过去,快乐会延续,好,她豁出去了!“姐姐不能骗我喔!” “姐姐几时骗过你了?” 念镶捏着鼻子,一口喝光浓稠的汤药,然后露出一副“我想死”的表情。 “很好,明天等着你的糖酥果吧!对了,桌上那是什么?”桌上摆着一个用灰布包裹的物品。 念镶还在反胃,一张脸比苦瓜还苦。“那是少爷要送给离安姐姐的礼物,我猜又是发簪吧!”少爷特爱送离安姐姐发簪,不过却没见姐姐戴过一次。 孙离安解开灰布包,里面是一枝十分素雅的木簪,她看了很喜欢。 “少爷对离安姐姐很好呢!嗯!药好苦,我要去吃糖了。”念镶摆摆手,快步离开。 孙离安收妥发簪,也离开了房间。 关了几日,今天终于能出来透透气,她的心情变得很好;其实不只是身体康复,更重要的是那天在山上,大哥对她温柔呵护,每每想到两人相依偎的那一幕,她的脸便不争气的红到耳根。 原来大哥仍然有将她放在心上,这样她就满足了。 她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永远陪伴着大哥就好,至于她的心情会一辈子藏在心底,可是会不会有一天她能亲口对大哥说出她的心意呢? 嗯!等镖局的生意稳定,等大哥成功,她也复仇完后,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吧…… “娘,您说什么?” 正要绕到厨房去找孙纵横的她,听到他的声音,嘴角不自觉上扬,停住脚步,让他们母子好好的沟通一会儿。 夫人老是抱怨大哥只会忙工作,不肯听她说话,现在他们母子俩应能好好的聊聊,正当她转身想离开时,却听见夫人提到她的名字—— “我刚才是在问你对离安这么费心的照顾,是不是……喜欢她啊?”儿子都二十多了还不打算定下来,万一真没娶亲念头,百年后她要怎么对得起孙家的列祖列宗? 孙离安的心跳立刻跳得很快,脸也变得酡红,双手捂着胸口,怀着一股莫名的期待。 “娘怎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你真当你娘不关心你吗?你是娘的儿子,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娘岂会不知?离安来我们家都已六年了,娘是觉得她还不错,出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除了个性比较固执,又不太婉约外,是没什么缺点可挑剔,不过娘还以为你会喜欢上念镶呢!” “念镶?”娘怎会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 “对啊!念镶不也是你带回来的吗?你还不许我们过问她的背景,娘记得你原本是要收她为义妹,后来却不了了之,娘在想你是不是想将她当作妻子来照顾啊?” “娘,念镶还很小,您别把脑筋动到她的头上。” “那离安呢?她已十六了,可以论及婚嫁,我想你们的婚礼就早早办一办吧!免得娘头疼。” “我希望先立业,之后再成家。” “傻孩子,我看离安也不会嫌贫爱富,她一定会愿意跟你一块打拼!有个妻子在你身边照顾你,娘才会安心。” 是啊!她其实非常愿意和大哥一起打拼。 他何尝不想将离安揽在怀里好好的护着,只是一想起她在山上说过的那些话——原来他在她心中仍然只是个恩人,既然如此,事情便不能操之过急,他认为慢慢来才不至于令她反感,再说他也想等做出一番事业后再来迎娶她,他不希望让她太劳累。 “如何?假如你不好意思,那就由娘出马,或者我们也能正式一点,去找个媒人……” 孙纵横眼见娘亲愈来愈热中此事,只想迅速打消她的念头。“娘,我对离安仅有兄妹之情,您万万不能在她面前乱说话,免得她尴尬,那样说不准我和她连兄妹之情都维系不了!”他不想太早弄拧了双方的感情。 “唉!看来我只好继续作白日梦了。”儿子如此强硬的拒绝,孙夫人显得很失望。 孙离安看不到孙纵横的表情,只能凭着声音来判断他说那些话的意思,他的口吻很硬、很严肃,一如他在谈生意时一样,也就是说他非常正视这件事,一旦决定了便不许有人挑战他的底线。 而他的底线是——与她维系兄妹之情! 原来她对他而言,就只是妹妹,原来如此…… 而这不就是她最初的期望吗?两人维持兄妹关系一辈子,不要存有过多的妄想。 她最初是真的这么想,她从来都不敢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事,但为何听到他亲口说出,她的心却仿佛被碾过似的成了碎片,这是怎样的心情? 她描述不出来,只觉得像是天崩地裂,又像是坠入崖底般的绝望;她找不到出口,只能任由自己不断下坠、下坠……直至粉身碎骨。 她的心好痛,痛到几乎没了感觉,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何她完全没有头绪? 孙离安一手扶着墙壁,勉强支撑住自己;另一手则贴着胸口,大口大口的换气,她知道若不这么做,只怕下一刻她就会昏厥过去。 “离安姐姐,你怎会在这里?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念镶的叫唤,孙离安猛地回头,双眸透着浓浓的惆怅。“我没事……可能是太久没走出来,一下子被阳光晒昏了。念镶,你去忙吧!” “姐姐,你还是先回房休息吧!不然少爷一定会很担心的。” 孙离安苦笑,“无论是谁,大哥都会担心。” 这样也好,维持了她最初的想法;而没有期待,就不会受到伤害,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处理,往后她只须好好辅佐大哥即可,其他都不重要了。 “才不是呢!上回我生病,也没见少爷处处关怀呢!”连一颗糖酥果都没拿来慰问她过。“我看少爷是真的对离安姐姐很特别呢!” “念镶!”孙离安突然出声制止。 念镶吓了一跳,圆亮的眸子眨呀眨的,不懂自己犯了什么错,竟让孙离安这般生气。 “你的少爷是我的大哥,而大哥就是大哥,我是万万不会逾越身份,所以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去影响其他人,懂了没?”她不希望旁人的误会造成大哥的麻烦。 “是……离安姐姐,念镶不会再犯了,你别生气。”难得惹怒孙离安,念镶咬着下唇,觉得好难过。 孙离安有些不舍,但若要念镶记住她就必须严厉,就好比大哥对夫人那样的认真…… “好了,你去忙吧!不要把我不舒服的事说出去,懂吗?” 念镶忙不迭点头,“离安姐姐,你还是先回房休息,念镶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说完匆匆跑走。 孙离安很自责刚才对她太凶,她这根本就是迁怒,她不禁握紧拳头,目视前方——她还要向叔叔、婶婶报仇,怎能在此处跌倒? 对她来说,除了复仇,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 “离安?离安?” 孙离安回过神。“什么事?齐公子。” 齐展翔算是除了大哥外,她最谈得来的异性朋友;他们都喜欢看书,对很多事也有相似见解,因此每个月会固定两、三次在水乡茶馆聚会,评论某本书或是交换心得。 “我喊你几次,是不是有什么事令你挂心?” “不……没事。”真糟糕,她又闪神了。“你刚刚说到哪?”自从那一日后,她经常心神不宁,偶尔还会走神,真不是好现象,她得赶快修正这不好的习惯才行。 “我说……下月的七夕庙会,我想邀你一起前往,不知你意下如何?” “七夕庙会……”她记得七夕的故事,是在诉说织女与牛郎一年一会的故事,由于故事动人凄美,聪明的商家便利用这个节日大赚一笔,毕竟多得是向往恋情的姑娘为求一段好姻缘而肯付出一切。 “这种特别的节日,齐公子应该要找特别的对象,而非一般的朋友,否则会让喜欢你的姑娘误会了。”语毕,她垂下眼帘浅尝香茗。 齐展翔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离安,我们认识多久了?” “两年有余。” “那你可曾见过我的身边有其他姑娘?” “不曾。”孙离安不太清楚齐展翔怎会突然问她这些问题,不过仍是一一回答。 “这样你还不懂吗?” 孙离安抬起头迎上齐展翔审视的目光,脑内一片空白,因为她确实不懂。 齐展翔叹口气。“离安,我喜欢你。” 困惑的神情一下子领悟,没有羞红脸蛋,也没有不知所措,孙离安的反应一如平常般的镇定,仿佛刚才听见的不是他的心情,而是正在讨论某本艰深难懂的书籍。 沉默过久,齐展翔不由得问:“那你呢,你可喜欢我?你愿意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吗?” 两人因书而相识,深谈后他发现孙离安是个不可多得的睿智女子,慢慢便由欣赏转为喜欢,就不知她是否也这么想了? 嫁给齐展翔或许是个不错的决定,毕竟齐府家大业大,有利于她寻仇,可……她实在没想过要和齐展翔当一辈子的夫妻,或许他们相处融洽,但她的心底早已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她再也不可能对其他人动情。“齐公子,很抱歉,我一直将你视为朋友,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只是敬你为兄长。” “敬我为兄长,却永远以齐公子来称呼我,你不觉得有些矛盾吗?还是你非常喜爱你的大哥,才会不愿喊我一声兄长?” “你、我之间与我大哥完全无关,请勿将他牵扯进来。”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肯给我一次机会?” “齐公子,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娶我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两年的时间若还不够了解你,那么无论要多久,我都愿意等待,只要你肯陪在我的身边。” 另一个男人也要她陪在身旁,而她……已经答应了。 “即使有血缘关系都有可能摸不透对方的心,更遑论仅有两年交情的我们,你对我只是看见你想看的部分,根本不曾认识真正的我!” 真正的她一心想要复仇,真正的她会冲动得不顾一切,真正的她想牢牢抓住的是孙纵横,让他只属于她,真正的她……早就埋葬了。 “我相信真正的你也是这般的善良聪慧,我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适合我的人,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的对待你。” 齐展翔很会说话,孙离安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但她隐隐觉得不对——她并非是为了齐展翔而活到现在,她是为了自己而活。“齐公子,你若想找个善良聪慧的对象,胜过我的姑娘比比皆是,你实在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离安,我对你是认真的!”齐展翔扣住她的手。 孙离安冷冷的瞪着他,直到他放开她。“可是我并不需要齐公子对我认真,诚如我刚才所说,镇上有更好的姑娘,齐公子何必关注毫不起眼的离安呢?” “你若有心,就能明白为何我会专注于你了。”齐展翔不禁苦笑,虽不至于情场无往不利,可他对自己一直很有信心,无奈却遇上无心的孙离安。 “离安有心,只是心不在此。” “那孙纵横呢?你对他也能如此的理智又无情吗?”每次听闻闲言闲语,他都不当一回事,他相信她绝非那种为了财富而作践自己的姑娘。 “他是我大哥,也永远都是我大哥,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希望齐公子不要听信那些流言。” “你们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吗?你就这么相信孙纵横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吗?” 孙离安忍不住叹气,很失望齐展翔竟会有这么肤浅的质疑。“齐公子,该说的离安已说尽,若你还有疑惑,那也是你的问题;既然你不肯罢手,我想我们应该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这两年来多谢你的指导,离安感激不尽,今日之事就当从不曾发生,出了这里请绝口不提,往后离安将不会再来水乡茶馆,齐公子请保重。”遇上麻烦事,她从不心软,立刻快刀斩乱麻。 齐展翔确实很好,可惜不适合她,也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那天她做了两个决定—— 一是不再前往水乡茶馆,即使齐府后来依然派人邀请她,她也以各种理由搪塞,绝不再去见他,直到齐展翔离开长安镇;一是她直接向孙纵横讨了份孙府管事的职务。 她的心意全都给了孙纵横,无奈…… 上天给了她一分无法回应的感情,既然如此,她心想与孙纵横当一辈子兄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能永远陪在他身边,回报他当年对她的救命之恩。 第五章 每天早晨醒来,孙离安向来精神抖擞,绝不贪睡,会迅速打理好自己,不过今天她却在镜台前多耽搁了好一会儿,只因昨天孙纵横要她每天更换不同的发簪,为此她有些烦恼。 她向来喜欢俐落又简约的装扮,可为了信守承诺,她只好打开柜子,看着里头两百四十三枝发簪,全是孙纵横送给她的。 为了记住顺序,她把每枝发簪都标上日期。 每枝发簪都有独特样式,没有重复,看得她眼花缭乱,一时不知该选哪枝才好。 既然无从挑选,她决定从第一枝开始佩戴,如此就不会重复了。 第一枝发簪令她印象最深刻,那是她刚到孙府,孙纵横带她上街时买给她的,样式简单却满是心意。 轻轻插上发簪,照了照镜子,她满意的离开房间。 出门后碰到刚清醒的孙纵横。“离安,你这样……真好看。”说也奇怪,她不过是多了一枝发簪,他怎会觉得她变得很不一样,好像更柔美,看得他脸红心跳。 “有吗?”孙离安狐疑的问。 “当然有……以后你每天都要记得更换,我会检查的,知道吗?”他霸道的命令,转身不敢再看美得不可思议的她,就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会变成禽兽了! 孙离安却是哭笑不得。 从那天起,每天早上孙离安都会更换发簪等着孙纵横验收,而这事也成了他每天的期待。 这天用过早饭,孙纵横在出门前,慎重其事的将孙离安叫到面前交代一件事—— 擦背? 孙离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要我帮你……擦背吗?!” “没错。”孙纵横答得斩钉截铁。 后来他又前去请教梁薄云,根据好友的说法,除了要主动积极外,由于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对外又是义兄妹,这层关系太久,难免中间会因“兄妹”的条件而隔开两人,因此除了搭桥越过,也得让孙离安正视他是男人的事实,所以好友建议“肌肤之亲”会是个很好的开始。 想想他们最近一次的“肌肤之亲”是在孙离安熟睡后,所以她才无法感受到他是男人的事实,那就从擦背做起——这当然也是好友的建议。 即便觉得有些不妥,可一想到她,他就决定豁出去,否则孙离安若是嫁人,他必定会后悔莫及。 “呃……”虽然她身为孙府管事,掌管孙府大小事,可是……帮他擦背似乎不在她的工作范围内。“你是认真的吗?” “没错。”他再认真不过了。 “好吧!”因为他还是义兄,兄长的交代要听,所以她只能勉强答应。 “晚上我等你。”说完微笑离开。 到了晚上,孙纵横刚入浴池不久,身后便传来开门声响,这让他的心跳得很快,本以为要大费周章才能说动她,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令他欣喜若狂。 当她进来后,先是传来东西碰撞声,后来才是她的脚步愈来愈靠近的声响;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她的动作,孙纵横以为她在害羞,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这是不是代表你其实有点在意我?” 背对着孙离安,他缓缓诉说着心中的情意。“离安,我……” “呃……少爷,我不是离安姐姐。”她是可怜又无辜的念镶。 孙纵横听到念镶的声音,猛一回头,果真看见念镶一脸的尴尬,却完全没有羞涩。 “怎么是你?”慌张地抓起衣服挡着自己。 少爷的动作好好笑,念镶突然涌上一股笑意,却又不能笑出来,心想少爷该不会是为了离安姐姐而想守贞吧? 念镶一手持无患子,一手持布巾,“离安姐姐说少爷需要有人帮他擦背,她很忙,所以派我过来……少爷真要念镶帮忙擦背吗?”她怎么感觉离安姐姐是叫她过来送死的! 自从孙夫人知道少爷要娶她后,最近孙夫人频频找她聊天;对她而言,有东西吃固然好,但与夫人的谈话内容完全不适合搭配甜食,让她食之无味。 少爷和离安姐姐是当事人,看不清真相还情有可原,但身为局外人的孙夫人怎么也看不清事实? 唉!孙夫人已一厢情愿的将她视为未来媳妇,每天和她商量着婚礼的筹各事项,没想到现在她还得来帮少爷擦背,她真的很无辜啊…… , ’ “你……唉……”孙纵横望着念镶,一脸颓丧样——他要的人又不是念镶。 念镶不愧是由少爷拉拔长大的,深知少爷的心事,“少爷有事,念镶服其劳;少爷请等着,念镶去去就来。”直奔孙离安的厢房。 “帮少爷擦好背了吗?” “不……离安姐姐,那个……少爷说你不过去,他就不起来了!”他们小俩口斗嘴,何必牵扯到她身上,她是无辜的好不好? “不起来?!” “是啊!少爷在耍脾气,说本来是让离安姐姐帮他擦背,却派我过去,少爷很不高兴,所以他说如果离安姐姐再不过去,就算水凉了他都不会起来!”少爷,为了您的幸福,只好委屈您一点了。 念镶说得信誓旦旦,孙离安却有些怀疑,毕竟她认识的孙纵横并不会要这种脾气,不过想到每天早上他起床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离安姐姐快去吧!要是少爷着凉,可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 孙纵横才不可能真的待到水凉不起来,在放心之余,孙离安又继续忙公事,直到戌时末,她要回房时,蓦然想起念镶说过的话语,忍不住经过澡间。 她一探头,险些看得昏倒——没想到孙纵横居然真的还在里头! 一个时辰过去了,水早已凉透,时序入秋,即使他有练功,浸在冷水里也可能染上风寒,她好心疼他竟这么不知轻重。 没再多想,她立刻推门进入澡间。 但她还没出声,孙纵横已先开口,“念镶,别再劝了,我晓得离安不会过来,等会儿我就会起来,你先回房休息吧!” 盈满感叹的失落语调听在孙离安的耳里,让她感到好愧疚,本以为他不会犯傻,结果他却真傻了,难道他真的在等她? 本以为让念镶来会让他高兴一点,结果他更不悦了,莫非……唉!不是说好不再胡思乱想——既然他已决定要娶念镶,她就不该再想其他的事。 “水冷了!” “离安……”听见她的声音,他转过身,显得十分高兴。 “我先帮你添热水。”命仆人立刻增添热水,她卷起袖子,拿起布巾。 “你……不转过身,我怎么擦背?”莫名羞红了脸。 孙纵横闻言,连忙转身。“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太忙,又怕错过时间,才会让念镶来代劳。”他宽阔的背曾经只属于她一人……直到念镶来了。 “念镶没你懂我……” “给她一点时间,总有一天,她会比我更了解你。”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当一个人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这样还能轻易的被其他人给取代吗?”像他就做不到——他若是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永远不会改变! “这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事,即使是血缘关系,也会自相残杀,不是吗?” “我不会变。”四个字掷地有声。 孙离安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他这是说给她听吗?“离安也相信你不会变。” “我……” “你闭上眼休息吧!让离安专心服侍你。”她已很努力的不再妄想,也不敢想了——早在听到他说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后,她便再无奢望,只能专心做自己的事。 既然他要她擦背,她就单纯的帮他擦背,毕竟这样的机会应该不会有下次才对。 说是不会有下一次,孙离安却想错了—— 本以为那次上街、擦背都只是他的心血来潮,谁知在接下来的日子,不论是上街、拜访客人、接待重要人物,她都得出席,仿佛成了他的贴身婢女;他也强迫她得习惯喊他的名,喊错一次罚一次,为了早日习惯,她只好改变对他的称呼,毕竟受罚陪他同床共枕可不是件好差事。 同床……真亏他想得出这样的惩罚方式! 而从那时起,“叫床”也变成一件棘手的工作—— 以往孙纵横会乖乖躺在床上,直到她搔痒后才“惊醒”;最近的他反应却十分“奇特”,不再逃得远远的,而是直接抱住她。 起先她会脸红心跳,全身僵硬得动不了,可次数一多,慢慢也习惯了他,甚至还好整以暇的观察着他的五官,毕竟能如此近距离与他相处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是长大后才晓得男女有别,知道自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睡觉时若害怕就去找他陪睡。 他的胸口、他的呼吸,真的让她好怀念,如果她能枕一辈子,不知该有多幸福…… 她沉溺于往昔的美好,却在下一瞬间惊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拾起思绪,“纵横,不早了,该起来了。” 孙纵横睡眼惺忪地张开眼,冲着她一笑;孙离安以为他醒了,没想到却被他骤然一吻。 她尽量装出不受影响。“纵横,不早了,该起床了。” 好不容易孙纵横清醒了,他毫无歉意的说:“离安,我又抱着你啦?真不好意思。”今天终于大胆的偷亲她,没想到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唉!他好失望。 待他一松手,孙离安立刻起身,“不好意思,我忽然有事,你自己穿衣吧!” 语毕,头也不回的冲出去。 她一路疾奔,经过回廊、弯过书房,奴仆见她打招呼,她也抬不起头;孙夫人向她道早安,她连步伐都没敢停,整个人直至撞到厨房的墙壁才蹲下,也才想到自己为何不直接回房算了。 揉着额头,她原本平静的表情全因那一吻而失神。 她的心跳得好厉害,比替镖局招揽到大生意还要来得兴奋,比获得其他人的感激还要来得欢喜,此刻她的心情难以言喻,总之就是很……愉快。 可是……他为何要亲她? 是新的毛病?抑或是……认错了人?他是不是将她当作念镶了? 一这么想,心里的喜悦一下子变得烟消云散,孙离安整个人失落得不知如何是好,指尖不自觉的在地上画圈圈。 明明说好她不能再存有奢望,为何他总能轻易挑起她的困惑,令她的心绪起伏不定?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她若一再受到他的影响,怎能定下心来完成属于她自己的事? 念镶在经过厨房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难得瞧见离安姐姐也会有伤脑筋的表情,她觉得很可爱;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立刻跑去找人来一起欣赏,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此事的原凶孙纵横! “少爷,您瞧,离安姐姐一个人蹲在墙角,手还在地上画圈圈,她是怎么啦?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小声的问。 孙纵横完全没听见念镶的问题,因为他的注意力早被孙离安时而抬头、时而垂首,似娇羞又似烦恼的神情给吸引,恨不得立刻过去搂着她——她怎会如此可爱啊? 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莫非是因……“念镶!”孙纵横转头,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哎呀,少爷的表情这般严肃,莫非孙府真的出事了?“什么事?少爷!” “很抱歉……” “少爷请说,念镶绝不会让少爷失望的!”看是要她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她都在所不辞。 少爷连道歉的话都说出口,看来情况不乐观;这几年她的吃穿都靠孙府,她本就不是没良心的人,若真出事必定会义气相挺。 “很抱歉,我不能娶你了。” “什么?” “我无法自欺欺人,我爱的是离安,在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上她,除了她,谁都无法令我心动,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娶你,但我愿意补偿你,让你吃一整年的糖酥果如何?”他并非没感觉——念镶对他有无情爱他怎会感觉不出来,但他终究不是念镶,不能确认她的真心,所以他得慎重处理这件事。 “少爷!”她太感动了,少爷终于开窍。 “嗯?” “念镶太高兴了!少爷的幸福就是念镶的幸福,离安姐姐的幸福也是念镶的幸福,所以你们两个幸福,我就幸福了;还有,少爷误会了,念镶对少爷仅有主仆之情,并无男女之爱,少爷尽管去迎娶离安姐姐,完全不必在意念镶!”最好将她当作不相识的陌生人。 孙纵横稍稍挑了眉,“既然如此,那你为何掉泪?” 念镶对他没有情爱最好,可她的表情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不是离安,无法冷淡对待念镶。 念镶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因为念镶太感动了……往后夫人不会再来找念镶聊天谈婚礼的事,少爷也说要让念镶吃一整年的糖酥果。”即将脱离地狱之苦,还不让她感动吗? 在激动之余,他俩“深情”的凝视着对方。 而无巧不巧,这一幕居然落在已经恢复正常的孙离安眼中,两人惊恐不已的各退一大步。 “大哥,你们虽已互诉情意,但尚未成亲前还是得顾及念镶的名誉,若要情话绵绵,请待在房里。”语毕,孙离安从他俩中间穿越离去。 “离安!”孙纵横长腿一迈,追了上去。 直到不见他们的背影,念镶才想起她还有正事要办;至于那小俩口打情骂俏的事,她才不会自找麻烦卷入其中,现在她只要等着一年份的糖酥果就行了。 嘿嘿,为了糖酥果,她就算吃得掉牙也甘愿! 孙离安不太高兴,并不是因为白天所见的那一幕,事后孙纵横竟一直跟前跟后的向她解释—— 他说他对念镶就只有兄妹之情,刚才只是在跟念镶说清楚状况。 快要月底了,她因为太忙而懒得理他,可内心深处却牢牢记住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她之所以不太高兴,是因为他居然真的要处罚她? 早上她因为实在太生气,脱口喊了他一声大哥,他竟记得很牢。 “这……不妥当。”看着侧躺在床上笑睇着她,一手还拍拍另一半空床的孙纵横。 他的意图非常明显! “哪里不妥当?” “非常非常……不妥,此事若不小心传出去,会有损……你的名声。” “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保证没人会知道。再说,离安,你自己同意要受罚,怎能说话不算话?”最近他以她说过的话来对付她,已是得心应手。 “不能换个处罚方式吗?”她实在不记得自己当初怎会答应这种事。 “离安,说话要算话,天色已黑,快点就寝吧!” 再僵持下去恐怕也无法离开,无奈之余,孙离安只得脱鞋躺上床。 瞧她认命的模样,他不禁好气又好笑。“我们以前也经常这么躺着一块睡,你都忘了吗?”替她盖好被子,随即躺下。 “我没忘。”一直都是她去敲孙纵横的房门,因为那阵子她特别怕黑。 “难得今日重温旧梦,你放轻松一点,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可不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 “离安也相信你的为人,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懂你最近的改变是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喜欢的人不是念镶吧?” “嗯。”白天听他说他不记得她几时问过他要娶念镶,更不记得他何时说过喜欢念镶,他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他说了整整两个时辰,她都想替他喝茶润喉了。 “不过……我的确有个喜欢的人。”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孙离安的心弦一动,两人的视线匆匆交会,她急忙别过头。 “那姑娘……曾经告诉我她想翱翔万里,想陪着我一路行走,游历千山万水;她曾对我允诺,即使我身无分文,也会对我不离不弃;她说她喜欢我的笑容,喜欢趴在我的背上入睡,更喜欢听我哼曲。 “这世上唯有她才能令我心安,让我能将最重要的一切托付给她;也唯有她才是我这辈子最想迎娶的女子,我的眼里就只有她……离安,你可知那人是谁吗?” 他笑得好温柔,眼底净是她脸红的神态。 孙离安早就听傻了,剩下的思绪也早已慌得不知所措,他……是在说谁?难道是……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又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这姑娘,离安也认识。” 什么?她也认识对方?这岂不是……飘上天的心思又在瞬间坠落,孙离安总觉得孙纵横是在耍她。 “猜对了有奖。”他又补充。 “不想猜。”念镶逢人就说她即将有一年份糖酥果可吃的事,孙府上下无一不晓。“既然你有喜欢的人,可能要直接去向干娘报备,因为干娘一直以为你要娶念镶。” “你非猜不可,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猜错的话,我可要惩罚你了。” 又惩罚?敢情他对这游戏玩上瘾了?“我不想……” “猜错的话,就罚你嫁给我。” 咦?孙离安终于转头迎上他满是深情的目光,她还来不及询问,他的掌心已贴上她的脸颊,对她爱怜轻抚,像是怕有茧的大掌会弄伤她柔嫩的肌肤似的,这分柔情令她不禁沉醉。 月色入屋,缓缓洒下迷人的光芒,正好落在他的脸上,让她能将他细微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底。 他的眼中似乎只有她!这一瞬,孙离安不禁感到困惑。 犹记得孙纵横在那个时候所说过的话语,可现在他却是这般温柔,难道他俩真有可能携手共度一生吗? 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我、我……不想猜,你要说就说。”唉!为何他总要扰乱她已计划好的一切? “你必须猜,我相信心思细密的你一定能说出我最想听的答案。” “如果我说对了呢?” “说对了……我自然是要迎娶我心爱的姑娘了。” “你想娶谁?”她直接反问。 “我不会上当的,你先猜。”孙纵横嘴角含笑道。 “我……”孙离安欲言又止,正想说出一个名字之时,门外竟传来小声的交谈—— “横儿真的病了吗?” “念镶也不确定,但今晚少爷确实很早睡,晚饭也吃得少,念镶察觉有异,本想告知孙管事,可她似乎也睡得很早;念镶无奈,只好惊动夫人,毕竟少爷不爱嚷嚷,会这么早睡说不定真的有事。”嘿嘿,看见离安姐姐进入少爷房间许久不出来,她就打定主意要尽速让那两人生米煮成熟饭。 “也对,我这做娘的平日是没太关心他,这会儿确实该善尽为娘的责任;念镶,你真懂事,幸好有你提醒我。” “夫人,这是念镶应该做的。”呵呵。 “可房里已熄灯,横儿应是已入睡了。” “夫人何不敲敲门,想必少爷会十分欣喜夫人的关怀。” 外头的交谈声打断了孙离安的声音,她瞪大眼,吓得正想跳起来,孙纵横却一把将她压在床上,让她动弹不得。 “纵横!”她低呼。 “猜了,我就放你走。”不猜,她就别想走! “干娘快进来了,你快让我起来!”她感到紧张不已。 “你明知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为何不猜?” “横儿、横儿,你睡了吗?”外头传来孙夫人的叫唤。 孙离安的心情更紧张了。“干娘,她……” “你说,我便让你走;你若不说,我就让娘立刻进来……一、二……” 孙纵横没机会数到三,因为孙离安在情急之下,就算双手动不了,却是立刻以唇瓣堵住他的嘴——虽然不是什么聪明招数,但此刻也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这吻来得突然,两人都被吓到了! 停顿片刻后,孙纵横立即采取主动,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明知这个吻是不智之举,但她仍然做了,也受到影响,她再也无法静下心,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感情的事很难自欺欺人,即使挡在前头有她想做的事,加上她很怕得到了又会失去,于是踌躇的不愿坦白自己的真心,装作她从不曾有过动心的事实,谁知他的一言一行早已深植在她的心底。 泪无声的滑落到孙纵横的手背,滚烫了他的心。 抹去她的泪,他如获珍宝般的心疼不已。“离安,你别哭,我不是故意要欺负你……我只是害怕失去你,我喜爱的人一直都是你……自始至终没有改变。” 孙离安凝望着他,久久无语。 “你与齐公子在水乡茶馆所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正因为听了,我才始终不敢对你表明心迹,就怕自己成了第二个齐公子,毕竟我很清楚你一直将我视为兄长,对我仅有恩义之情,所以我很……卑劣的希望你不嫁,说不定最后就能跟我在一起……”他真的很卑劣,希望离安别讨厌他才好。 “你……喜欢我?可是我以为你只想跟我当兄妹,因为我曾听到你对干娘说怕我尴尬!” 孙纵横突然朗笑,心头的乌云顿时消散,他放开她,“原来我们都是这么在意对方啊!我之所以会对娘说那些话,确实是担心你会觉得尴尬,而回到问题的原点,那是因为我们都认为对方只当自己是手足……离安,知道你喜欢我,我真的很开心!” “所以……”她的思绪变得混沌,有些状况外。 “我喜爱你、我想娶你,离安,你可愿意嫁我为妻?我保证我一定会疼你、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受委屈,我会爱你一辈子……倘若你不愿意也别勉强。”唉! 最后这句话他真不想说。 这厢忐忑不安,久久等不到答覆,他的心跳都快要胜过隆隆的雷声了。 月色映照在他刚毅的侧脸,所有细微的情绪反应全都落在孙离安的眼底,看得她泪眼汪汪,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我愿意、我愿意!”此时此刻,她的脑中再也装不了其他事,只剩下眼前这个对她真心诚意的男人。 她只看得见他一人,她只要他一人! 孙纵横牢牢的抱紧她,再也不肯放开……“离安、离安,我的离安……”他最爱的珍宝终于属于他了。 而门外的孙夫人和念镶,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望着睡得颇熟的孙纵横,她忽然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孙纵横仍搂着她,另一手则成为她的枕,两人的姿势太暧昧,她是否仍在梦里而浑然未觉? 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孙离安遏阻不了内心的欲望,伸手触碰到他的脸颊,温温热热的,所以这不是梦……他确实要娶她为妻? 孙纵横的手轻轻覆上她,睁开眼柔声道:“早。”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早就醒了,慌张的垂下眼。“你醒啦?” “我不敢睡,就怕你半夜反悔逃走,我会找不到人!”他自嘲。 “我、我才不会!” “睡得好吗?”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却非常克制自己的行为,免得吓坏她。 “很好。”一夜无梦,她睡得极好。 “那就好。娘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绝不让你受到委屈。”他绝不让她有一丝退却的念头。 “我比较害怕念镶会受委屈。”她待念镶如妹,也不舍得伤她的心。 “唉!念镶是真的不喜欢我,你就放一百二十颗心吧!比起我,她可能更爱糖酥果吧!”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这倒是。”她轻声的笑。 “所以你要好好的疼我,因为从今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孙离安羞红了脸,迳自起身,整理衣物。 孙纵横在门前拦下她。“等等,外头冷,披上这件外衣。”他的心情很好,整个人犹如飘上云端,心头暖暖的。 离安的肩头小、身材纤细、模样可爱,他忍不住又抱住她。“我真恨不得年底就将你娶进门,实在不想等到明年了。” “慢点,不急。” “是啊!我们有一辈子。” “我、我先出去了。”她一脸娇羞的说。 一打开门,外头孙夫人早已在门外,对眼前的景象看得目瞪口呆。 昨夜怕吵醒儿子,她才会先离开;一早她本想端鸡汤替儿子补身,没想到撞见这一幕,真是、真是……尴尬! 幸好念镶不在她身旁,不然……“你们、你们?” “娘,您来得真巧,我正准备告诉您,我想娶的是离安。”孙纵横往前一站,明显护着孙离安。 “你……那念镶怎么办?” “我与念镶仅是兄妹之情,我已告诉她,她也同意了。” 哦……孙夫人呆了一下,原来儿子都已处理好,不劳她费心;她也注意到离安羞涩的表情,看来小俩口背着她早就暗通款曲多时了。 罢了,离安也不错,只要儿子喜欢,她不反对。“既然你都处理好了,娘就不会干涉;离安是好姑娘,你若不好好疼她,小心娘不要你这儿子,懂吗?”儿子只要肯成亲,她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 “离安。” “干娘……” 孙夫人将托盘塞给儿子,迳自握住孙离安的手,“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你甚深,有你陪在横儿身边,我最放心了,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要改口喊我娘了,懂吗?” “是……娘。”孙离安怯生生的喊。 “真乖,横儿,你快把汤喝了;今天起得太早,我得去补补眠。”语毕,孙夫人嘴角挂笑离开,今天的回笼觉应能睡得更熟。 待孙夫人一走,孙离安也急着离开,就怕被其他人撞见,孙纵横却把她揽得更紧。 “我真想年底就把你给迎进门,不过年底要走镖,可能要等到年后了。” “办正事比较要紧。” 孙纵横以下颚抵在她的肩上。“我是真的等不及。” “你真的要娶我吗?” “此生不改。” “我怕……”她吐出自己的忧虑。 “怕什么?” “怕……除了被你救了之外,我再也不曾如此幸福过,我好怕这只是梦一场。” “傻丫头,这绝不是梦,若是,我一定会比你更感到失落;好了,你别再胡思乱想。” 最初不敢有奢望,只好将她的心意全都埋在心底,没想到这会儿却能美梦成真;因为有孙纵横,让她的心头变得踏实许多,她想要的一直不多,只求平顺康泰。 第六章 原本是念镶要嫁给孙纵横,孙府内上下皆知,怎知事情突然生变,竟是孙离安要嫁给少爷?底下的奴仆乍闻此讯息,不禁交头接耳—— “真怪!明明是念镶要嫁给少爷,怎么突然变成孙管事呢?”现在都不知该不该去祝贺孙管事,要是明天又换人,岂不尴尬? “唉!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这种好机会肯定轮不到我们,如果不是人见人爱的念镶,那肯定就是掌管孙府的管事了。”少夫人是熟悉的人,比较不会有麻烦。 “说得也对,不过若是我的话,肯定会选乖巧听话又嘴甜的念镶;孙管事太公私分明,一点都不懂情趣,娶妻如此,索然无趣。”摇头。 “我倒是认为孙管事很适合当孙少夫人,毕竟是一府的夫人,气势不足怎能服众?念镶的话……当小妾比较合适,孙管事帮少爷分忧解劳,念镶则能逗少爷开心,皆大欢喜。” 念镶能逗笑他?孙纵横可不这么认为,她别让他头疼就好。 “反正我觉得未来的少夫人从念镶变成孙管事还是很怪,说不定是孙管事使计逼退单纯的念镶。” 底下的流言怎会传成这种程度?真不是一个乱字能形容,他若再不出面遏止,就怕让孙离安听了会觉得伤心。“一点也不怪。” 孙纵横自转角走出,两名婢女看见他,心知闯祸,连忙噤声。 “少爷!” “放心,我没生气,你们不用害怕,我只是想纠正你们说的话——我娶离安是因为我爱她,念镶的退让则是她心甘情愿,没有任何人左右她;在我的心底,离安是无人能取代的,她也不是不懂情趣,只是个性冷了一点、规矩严了一点,但她赏罚分明,不曾亏待过任何人,她唯一亏待的只有她自己…… “她遇到困难不会说,有委屈全埋在心底,身为孙府管事,她撑起的不只是孙府,还有众人的信任,而我喜爱的就是这样的她,所以我不希望你们误会她;离安完全不像你们说的那样,她只知一心奉献,绝不藏私,倘若还有人对离安有误解,叫他们来找我,懂吗?” “是……少爷。” 孙管事在她们的心底一直是难以相处,今日听到少爷说了这么多,全在替孙管事平反,她们虽对孙管事的感觉并未改变,却很羡慕她能得到少爷的真心。 两名婢女福身后快步离去,孙纵横也转身走开。 这时,始终站在另一处的孙离安不由得感到一阵暖意,这样就够了,纵使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只要他相信她就够了。 孙离安前往龙安分馆前,关泽义已捎信过来,信上说的是她委托他调查的事,是好消息,她满意的将信收妥,她期盼所有事能在今年做个了结。 “孙管事,外头有一名唤小安子的少年求见。” “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奴仆领着小安子来到书房。 “离安姐姐。” “小安子,怎么了?” “我有事要跟你说。”小安子目光直视,毫不别扭。 “你说。”小安子在纵横镖局当学徒已有半个月,他已获得众人认同,加上个性踏实又认真,值得镖局栽培;而他今日突然说有事要禀明,一定是重大事件! “近日镖局的生意一直被新开的泰顺镖局抢走,昨日对方人马还来呛声说要买下纵横镖局,孙大哥说不要告诉离安姐姐,可我觉得离安姐姐的主意多,还是决定要通报你一声。”他当然忠于孙纵横,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对孙纵横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孙纵横不仅武功高,为人处事也值得他学习,但就是太过光明磊落了一点。 孙离安赞道:“小安子,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还有一件事……我发现徐伯对泰顺镖局的张老板似乎太亲近了一点!昨日张老板过来,徐伯对他非常殷勤。” “徐伯为人一向如此,这倒不须挂心。”她赶忙替徐宏德澄清——徐伯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人际关系良好,整个长安镇的人他全认识。 小安子又说:“不!昨晚我回家时,还看到他们两人在春宣酒馆喝酒。” 孙离安闻言,不禁轻蹙眉头,又点了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如果这样就太过亲近了,她有必要了解一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她决定前去镖局一趟。 幸好她做了这个决定,才能知晓泰顺镖局真的是冲着纵横镖局而来的! 刚才她已看过镖局帐簿,得知被抢走的生意有大有小——遇上同行竞争是很正常,但若连秘密委托之事也曝光被人抢走,则不仅会使镖局的信誉受损,同时也显示有内神通外鬼。 而这个内神,她心知肚明。 孙纵横不让她知情,是怕她担心吧?但不知道反而会更担心,孙纵横与小昭出门,墨怀石和孟子走镖也还没回来,镖局内唯一能坐镇的就是徐宏德。 孙离安先在镖局内外巡了一趟,才去见徐宏德。 “孙管事怎会突然来镖局?”徐宏德看见孙离安,带着笑脸询问。 “泰顺镖局的事,徐伯怎么没让人告诉我?” 徐宏德叹气,“唉!这是老板的交代,我只能遵从,还请孙管事别见怪。” “据说张东开想收购纵横镖局是吗?” “这……我不清楚,是老板和张老板亲自交谈,我并未参与。” “你与张老板熟识吗?” “不,并不熟识。” 她浅浅的笑。“是吗?难得会有徐伯不太熟识的人,我倒是很清楚张老板喜欢春宣酒馆的酒;昨天他不是送礼过来吗?我们也该礼尚往来,帮我打两坛春宣酒馆的酒送去,我相信张老板应能明白我们纵横镖局可是礼轻情意重。”孙离安轻描淡写的吩咐。 徐宏德听得心一惊,立刻下跪道:“孙管事,对不起,我、我……” “徐伯,快起来说。” 徐宏德这才坦承,“孙管事,事情是这样的,张老板有一次请我去春宣酒馆喝酒,我因不胜酒力,不小心把镖局的事透露给他,他才能明目张胆的抢走我们的生意。” “我很愧疚,不想再跟他有来往,怎知昨日他竟以此事要胁我,逼我若不继续跟他里应外合,便要把这件事告诉孙老板,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孙管事原谅!” “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所以我已准备好要离开镖局了。”徐宏德感叹的表示。 “既然你没答应,那就好了,这事我不会告诉老板,也不会追究;若张老板又来威胁你,你叫他直接来找我。” “是,谢谢孙管事。”徐宏德老泪纵横的道谢。 待徐宏德离开后,孙离安在心底继续思索着泰顺镖局的事——没想到张东开竟敢威胁徐伯,这次她不计较,若还有第二次,她绝不轻饶。 正当孙离安准备回去孙府,正巧和孙纵横遇上。“纵横、小昭,辛苦了。” 屠小昭挥挥手,“我一点都不辛苦,辛苦的是大哥。孙管事,你都不知道最近有个新的镖被……” “小昭,你不是喊肚子饿了,快进去吃饭吧!” “那我先进去吃饭了,大哥、孙管事,你们慢慢聊。”屠小昭一溜烟的跑走。 孙离安不等他开口,“泰顺镖局的事,我已知道了。” “我不想让你担心。” “你不说,我才会担心,有事我们要一起扛,不是吗?” “小事而已,我能处理。” “我也相信你能处理,毕竟会上门的客人都是信任你、信任镖局的,这镖局若没有你,就不是完整的纵横镖局;但你太善良,不愿将人逼上绝路,所以坏人由我来当,我们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事情才不会棘手。” 孙纵横牵起她的手,“我知道心软是我的大忌,但也不是说我就无法心狠手辣,我只是认为若非走到绝境,没有必要撕破脸;我不让你介入镖局的事就是不希望你被人怨恨,这种麻烦全都由我自己来扛。” “若没有你做我身后最大的支柱,我又怎能放手做这些事呢?” 他很感叹她的独立。“离安,我本该保护你,而不是让你站在我的前面替我遮风避雨,这是男人应尽的责任,你别跟我争好吗?” 孙离安掩嘴而笑,乖乖说了声是;孙纵横将她拥入怀里,汲取她身上的淡香,感到无比安心。 如此亲密搂着她的最后一次是她为了冬芝而上山,他永远无法忘记差点失去她的瞬间,若非他提早赶回长安镇,只怕后果将会令他终生抱憾。 那次是失而复得,每次他想起那次的事,就不得不感谢上苍的厚爱。 “纵横,你在想什么?”察觉抱着自己的孙纵横久久无语,她忍不住问。 “想起以前的事,想你的傻,竟在寒冬上山;又想到你病愈后对我逐渐冷淡,你可知道我有多庆幸那时我选择提早回来,若不是这样……只怕、只怕……”他忍不住收紧手臂,那时的害怕他仍记忆犹新。 “纵横,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而是要你给我保证,别再让自己身陷险境。” “往后我会更加小心的。”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旁,你若遇上危险,一定要保住性命,没有命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应该很清楚,我最爱惜生命,两次死劫我不是都咬牙撑下来了。” “因为你有未完成的事吗?”孙纵横忽然问。 孙离安愣了一下,不着痕迹的转移这敏感的话题。“是啊!我还没嫁给你,还没让纵横镖局成为全国最大的镖局,还没替你生儿育女,还没与你白头偕老……种种心愿我都还没达成,才不想轻易死呢!” 确实,除了那件事外,她剩余的心愿全都与他有关。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辈子你的喜怒欢乐都有我一起承担、分享。等我年后回来,我们便成亲好吗?” “好。”她柔顺的靠在他的胸口,聆听总在她危急时给予希望的心跳声,早在他给了她重生及姓氏后,她便再也离不开他。 假使有来世,她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徐伯的问题解决了,泰顺镖局也暂时没有后续动作,这天孙离安前往水燕馆赴陈老爷之约。 陈老爷在纵横镖局草创之时曾给予帮助,对方有请,礼不可失,只是她很诧异怎会直接找上她?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为了走镖之事而有往来,再怎么说都该找孙纵横才是,难道是像上次霍老爷那样必须私下进行吗? 孙离安没多想,抵达水燕馆后进入厢房,然而里头不是陈老爷,而是一名陌生男人;说来也不能算陌生,只是她不曾在正式场合与此人照面罢了。 “张老板。” 泰顺镖局的张东开生得浓眉大眼,看上去是有正气,不过嘴角的幅度却泄漏出他无止境的贪婪。 “哈!孙管事,要请到你还真是不容易。”张东开迳自拨着瓜子,并未起身迎接,“来,请坐,别客气。” 孙离安却动也不动。“不知张老板找我有什么事?”张东开私下是有请人告知想和她见面,但地点都选在泰顺镖局;她不傻,当然不会自投罗网,没想到这回他居然打着别人的名义,真是小人行径! 张东开喝了一杯酒,“听闻孙管事向来以难搞出名,没想到竟是快人快语,很好,我欣赏,那我就不说暗话,来我身边做事,我绝不亏待。” 孙离安一口拒绝。“我是孙老板的妹妹,一辈子都是孙家人,此生永不改变,多谢张老板厚爱。” “孙管事,你别拒绝得这么快,有些事是需要深思熟虑的,纵横镖局已是末日黄花,你何须留恋?与其最后什么都没有,不如现在就做出明智的决定。” “纵横镖局是否是末日黄花,相信张老板比我还清楚,我另有要事,不便留下。” “孙离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这是给你面子!” “谢谢张老板的赏识,不过离安不事二主,另外……容我提醒,纵横镖局绝非张老板能吞得下的。”语毕她想走,门口却挡了几名壮硕的男人。 孙离安不回头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得不到便杀,张老板真当这里没王法了吗?” “哈!我就是王法。我包下水燕馆,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吹不出去;孙离安!你不过来,那就留下尸体!” 这应该是张东开真正的目的,不过想要她死也非容易的事。 “哎呀!这里人很多啊……老板,你怎么骗人说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不是有很多人吗?咦?还有我认识的人呢!孙管事,许久未见。”梁薄云一手持瓶,一手推开杀意重重的男人走向她。 原本抱持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的她,看到梁薄云出现,立刻安下心来。 “梁老板,您好。” 水燕馆老板一脸尴尬的追上来,气喘吁吁的说:“张老板,不好意思,梁老板执意要上来,我、我……” “我心情不好要找酒喝,你们统统陪我!”梁薄云借酒意胡说。 “没关系,反正我的兴致全失,也不想喝酒了;孙管事,我说的话,你最好认真想清楚;梁老板,幸会了!”张东开经过梁薄云身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匆匆下楼。 梁薄云淡淡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 “多谢梁老板。” “甭谢了,这一笔和上一笔,我自会向他讨回来。” “上一笔?” “动了我的‘天青玉’,他以为一点利息都不必付吗?” 意外听见熟悉的物品,孙离安能想像当时孙纵横借取“天青玉”的画面,也难怪梁薄云会生气,连她这外行人都能明白“天青玉”多么珍贵。“无论如何,离安还是感谢梁老板的及时赶到。” “离安,说话有时别太直,周旋一下是不会要你的命的。”梁薄云放下酒瓶,坐下。 “我懂,离安只是不愿跟他多说一句话,那人狡猾又贪婪,和他周旋只怕会着了他的道。” “至少别让自己陷入这种危险局面,不然有人会伤心欲绝的来找我哭诉。”他凉凉的消遣某人。 梁薄云说的某人,孙离安心知肚明,不由得一笑。“多谢梁老板提醒,也请梁老板勿将此事告诉他。” “一旦牵扯到你,他大概就不懂何谓理性与和平了,这也是水燕馆老板来找我的理由,若是让他来……十个水燕馆都不够破坏。” “离安谨记在心,先走一步。” “等等,这盒点心是朋友相赠,带回去给念镶。” 孙离安发现那是除了糖酥果以外,念镶最爱的甜点,看来关心念镶的果真另有其人。 泰顺镖局先前虽抢走纵横镖局不少生意,然而他们在时间上易有延迟,又有镖物受损,几次下来已无法取信客人,生意也一落千丈。 随着月底的日子到来,孙离安决定提前到龙安分馆。 “这么快?”孙纵横本打算将镖局的事告一段落后陪她一起去。 “我想早去早回,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会请念镶代为处理孙府的所有事,也会尽速回来。”原本她都交由徐伯负责,然而张东开的事还未解决,徐伯仍有担忧,因此才没将这事交给他。 “这次我请小昭陪你同行。”每回孙离安出远门,他都会派人随行。 “镖局有事,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帮手;我每次出门不都是平安回来,你别担心。”孙离安委婉道。 “我不放心,如果你不答应,那就别去了,我让泽义派人把帐簿送来。”孙纵横执意如此,他向来习惯谨慎行事,免得事后再亡羊补牢;对镖物如此,对重视的人他更是不会轻忽。 “好吧!我后天动身,到时再让小昭与我同行。”孙离安咬了咬牙,只得同意。 “这才乖。” 第七章 孙离安嘴上同意了孙纵横的提议,实际行动却故意提早一天——即便他生气,也是之后的事,她不会放在心上。 前往龙安分局需要两天路程,她女扮男装轻装赶路,第一天晚上,她选择每回经过时下榻的小客栈,客栈掌柜与她颇熟,若没客满,都会帮她保留惯住的客房。 她一踏入客栈,掌柜的便展笑迎接。 “孙公子,许久未见。”掌柜很机伶,孙离安着女装,便以孙姑娘称呼;着男装,则是公子称之。 孙离安轻轻颔首。“可有空的客房?” “有的、有的,那间房总会先替孙公子保留。”孙离安是好客人,又曾有恩于他,掌柜自然不敢怠慢,亲自领她上楼。“这次怎么没人同行?” “我一个人比较方便。” “不过……”掌柜送孙离安来到门口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掌柜提醒道:“最近这路上不太平静,孙公子若只身上路要更小心,这一带有山贼。” “多谢,在下行事会更加小心。”门关上,孙离安才稍微喘息,这是她头一次没依照孙纵横的话去做,只因她即将要做的事他恐怕不会赞成,但她非做不可,若不做,此生都会有遗憾的。 她轻咬下唇,既然已经做了,她就不想太多,走一步、是一步;下定决心,孙离安整理完行李便就寝。 翌日她用过早饭便匆匆上路——她算过,以这速度,大概明日上午便能抵达,这次是难得的机会,她盼了许久,绝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孙离安不敢轻忽,专挑大道走,一路平安,没出什么岔子,直到遇上一条岔路——右边平坦的路需要三个时辰,左边的小路只需一个时辰即可。 关泽义说他们暂时停留,说不准很快就会离开,因此她绝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怕错过他们;只是掌柜的提醒言犹在耳,附近一带有山贼出没……她究竟该不该冒险? 正当孙离安感到为难之际,身后传来马蹄声,一回头,看见四个人,有老有少,男女皆有,显然是一家人。 “公子,你赶路吗?” “是的。”对于陌生人,孙离安习惯性的防备。 “我们也在赶路,准备走小路,不过听镇上的人说这路上有山贼,如今遇到公子,不知要不要一起同行,也有个照应?”为首的老人笑问。 孙离安沉默不语,内心却倾向同行。 “你放心,若是遇到有事,我儿子、媳妇都懂武,会保护公子的。”老人又说,他身后的儿子、媳妇也笑了。 “是啊!公子,我爹都这么说了,你一人行走,万一遇险可是叫天不灵、喊地不应,有伴应该比较有保障。” 几番思量后,孙离安同意了,“那就多谢你们的好意。”与其在这里思考会不会遇险,倒不如一试;既然他们是一家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于是五人同行,策马狂奔,没有丝毫迟疑。 没过多久,最前方的老人停下了。 “爹,怎么了?”儿子上前询问。 “我有些不舒服,休息一下好吗?”老人询问,目光落在孙离安脸上。 这情况虽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但她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再说路已走了一半,休息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关系。 “老人家身体有哪里不适?我身上有药,或许派得上用场。”孙离安最后下马,同时解开行李取出药盒。 转头却见一刀劈来,令她猝不及防,药盒散在地上,人也倒在一边。“你们?” 四人皆已取出武器,原本和善的笑脸此时显得异常狠毒。 “孙离安,你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挡了别人的财路,杀了她!”老人一声令下,其余三人立刻上前。 孙离安在惊恐之余,一个翻身,抽出腰间软剑。 孙纵横经常外出走镖,多少会担心她一个人危险,因此逼她得学武,没想到今日还真派上用场了。 四人没想到她会用剑,小小惊了一下,眼神交会,又继续轮番攻击。 武功本是防身之用,孙离安从未遇过险,因此没有学透,以一挡四格外艰难,一个动作慢了便换来背部、手臂各一刀,霎时刺疼的感觉教她几乎快握不住软剑,可她不放弃,纵使技不如人也得拼上最后一口气。 “快,杀了她!” 四人又齐上,孙离安挡得了一,挡不了二,没一会儿工夫,手上的软剑已飞得老远;她靠在山壁上重重的喘息,身上也多了好几处刀伤。 眼看她就要死在此地!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过死劫,没想到今日真要走上死路了;她差点死过二次,根本已不怕死,她只怕思念她的人会因等不到她的消息而痴痴盼望——干娘对她的照顾、纵横对她的呵护,看来她今生是难以回报了。 “别再抵抗了,念在你是姑娘家,我们会让你好走。”老人说道。 本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却是意外坚韧,令他佩服。 “我知道今天在劫难逃,既然你们知道我是谁,那么等我死后,请将我的死讯告诉孙府;我身上还有银票,就当作是报酬。” 三人看向老人,老人点头应诺。 “多谢。”孙离安说毕,缓缓闭上眼睛,倘若上天今日要带走她,那就是她的命,怨不得人。 纵横,很抱歉,若有来世,我定倾尽所有来偿还你的情意。孙离安忍住泪水,即使在死前也不肯示弱。 眼看她就要死在刀下,就在这危急关头,忽然有人纵身跳下,替她挡住致命的一刀。 锵! 武器交锋,敲出铿锵巨响。 孙离安瞬间睁开双眼,竟然看到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孙纵横! 孙纵横知道她就在身后,他没回头,专心对付眼前四人。 刀起刀落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伤了年轻的一男一女,让他们再无反击之力。 最后剩下老人及老人的儿子,他们没想到只是件简单的差事,如今却碰上棘手人物,二人不禁心惊。 孙纵横锐利的眸光轻扫,三人维持着一股无言的平衡。 这时孙纵横缓缓抽出另一把刀,双刀同时上手,令他们为之一凛,更加提高警觉;就在目光交错的片刻,二人再次围上,配合得天衣无缝,攻得孙纵横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就在他们以为将要取胜之际,孙纵横居然以退为进,反手扬起,只见儿子手上的刀突然飞了,手臂也留下长长的刀痕,霎时血流如注。 行走江湖不是敌死,便是我伤,他有镖物要保、有兄弟要护,所以从不对敌人留情;只是此刻身后的人是她,孙纵横不希望她亲眼目睹自己杀人,才会手下留情。 老人见状,心知非走不可,于是虚晃了几招,手上的刀竟朝着孙离安射过去! 孙纵横立刻将手上的刀也挥过去,拦截了老人的刀,再转头时,马儿的嘶吼声已朝着他们而来,他连忙将孙离安拉到一边,躲开直冲而来的三匹马;待混乱结束,那四人已上马逃走,来不及追。 孙纵横眉头深锁,却也无可奈何。 “纵横……” 孙纵横回头就是狠狠的抱住她,仿佛想借此动作来确认她的平安。 唯有此刻,孙离安才明白自己仍然活着,她仍有呼吸,仍在他……怀里,牢牢的抓着他,像是怕他离开。 彼此依靠着对方良久,孙纵横率先放开她,他仔细观察孙离安的伤势,确定没有大碍,“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孙离安见他怒气拧在眉心,手背青筋显现,虽然没骂出口,但他肯定非常愤怒。 也对,她不顾他的叮咛,独自上路遇险,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的这条命恐怕真要还给阎罗王,他生气是应该的。 然而直到此刻,她因紧张过度的压力一停,泪水便无助的滑落。“纵横,对不起……” 孙纵横很想替她拭去颊上的泪,只是一口气堵在胸口让他难以平息;若不是他听见打斗声,若不是他听见她的声音,若不是他来得刚好……恐怕就…… 该死的! 他的指尖至今仍在颤抖,他根本不愿去想那个差点就要发生的结局! 到现在,他眼前仍不时晃过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把刀几乎就要刺中她—— 手指还在颤抖着,这比他自己涉险还要令他感到惊恐、害怕,他就怕没能及时赶上而失去她……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强压住心底又怒、又怨的矛盾情绪,低头专心帮她处理伤口。 “纵横、纵横……”孙离安按住他的手。“你骂我吧!别闷在心底了。” 孙纵横缓缓抬起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肃,更是孙离安从不曾见过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我……” “你晓不晓得当我得知你不愿让人跟随而提前出门,我有多么担心?万一这回不比过去,你一个人在路上出了事,有谁能帮你?这些你有想过吗?也许你有事不能告诉我,但……我希望你能将我放在心上。” “我有啊!”她急切的想表明心意。 “有的话就不会罔顾我说的话,不是吗?要是我今天来迟了,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吗?你可曾想过这结果的严重性?倘若你有考虑到我,有记住你对我的承诺,有将我放在你的心上,就不会让我差点……”差点再面临一次生死分离的绝境! 孙纵横神情似气愤,又似压抑,他突然起身,砰的一声一拳打在树干上。 “纵横……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思绪欠周,没考虑到你的心情。”对于关泽义告知的事感到心急如焚,在不希望被孙纵横发现她即将要做的事,她才会不想有人跟随。 没想到反倒引来了他的怒火,她自知理亏,老老实实的道歉。 “我要知道理由!”他知她甚深,清楚从不急躁的她会这般匆忙,必定是有原因的。 孙离安眼眸一垂,借势转过身说:“不,我只是想说分一个人到我这里,会让你难以应付泰顺镖局,他们来势汹汹,是针对你而来,所以才想说一个人去不会有问题,让小昭陪着你总是多一分助力,毕竟……我不在你身旁。” “倘若少了你们,我便会败给张东开,那就表示我一点能力都没有,镖局倒了也好。”终于怒气有了发泄的出口,他不想收敛。 “对不起……”孙离安再次道歉。 除了满腔的歉意,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为心底的秘密她是绝对不会说的。 孙纵横望着落泪的她,心一紧,刚刚才脱险,他不想逼她太深。“我先带你去找大夫。” 孙离安一想到会浪费时间,连忙另出主意。“不……纵横,他们是针对我而来的,我们若在路上耽搁,恐怕会再遇上他们,不如乘机赶路,等到了龙安分馆再看大夫吧!我的伤势不重,赶路不成问题。” 孙纵横见她一心赶往龙安分馆,衡量事情的严重性后也同意先赶路。 两人步行了一段路后发现了两匹马,一人一匹,于是他俩在于时终于赶到龙安分馆。 关泽义人在镖局,显然也在等候孙离安。 “孙管事……大哥?”当看到孙纵横同行,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泽义,许久不见了。”关泽义是当年纵横镖局草创时的兄弟,娶亲后便负责龙安分馆。 “没想到这次大哥竟会陪孙管事一起前来,看样子……” “泽义,我和大哥都累了,可否先让我们就寝,有事我们明天再说。”孙离安赶紧打断心直口快的关泽义。 关泽义连忙停住,亲自带他们前往已打扫干净的空屋;孙纵横没错过他们的眼神交流,却也不动声色。 “泽义,去找个大夫过来,离安受伤了。” “好,我马上去找大夫。” 等大夫处理完孙离安的伤势,孙纵横送她回房,离开前只淡淡留下一句话。“原来你比较信任泽义是吗?”不等孙离安开口解释,房门随即关上。 她怎么可能不相信他?只是这件事她不知怎么起头——他的性子极好,除非有人犯到他的头上又不知进退,不然他总是抱持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气度;可她不同,为了妹妹,她的仇是非报不可! 她与他,终究是不同的。 唉!今晚她太累了,就让她好好的想一想,她该怎么说才好。 入夜,孙纵横因担心,来到孙离安房里;唯有她熟睡之时才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才能好好看着她。 她的伤势经大夫诊治并无大碍,也已处理妥当;他不懂就为了她心底的那件事,她是如此执着、如此不死心,若真有意外,值得吗? “唉……”孙纵横不禁深深叹息。“你总是如此,无论是苦、是乐,总往心里塞,不愿让人担心,也不教人看透;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连我都无法进入你的心底吗?离安…… “你可知我有多难受?我不求你、我之间没有隐瞒,但求你能将你自己完全交付给我,让我护你、疼你,至于你说与不说,我不会在意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我不拦阻,只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些,别让我担心……” 那一声包含无尽温柔及宠爱的长叹,深深听进她的心里,唤醒了她;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像是烙印般印在她的心湖,让她难以忘怀。 语毕,孙纵横起身要走,孙离安却一把拉住他—— “纵横……”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子时刚过,你再多睡一会儿。” “对不起……”无法坦承的歉意令她耿耿于怀。 听她不停的道歉,“你没欠我,不必向我道歉;无论你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只希望你能记得两件事,一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二是不要太勉强自己,懂吗?” 孙离安点点头,“你陪我睡好吗?” 孙纵横直接在她身旁躺下,“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记得小时候怕黑不能睡,你就是这样陪着我,安抚我一整夜;那时大夫说我的身子太弱,恐怕活不过寒冬,你不肯死心的非要我活下来不可,是你始终没放弃我,那时我对自己说,这条命是因你而生,往后我将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救你并不是要你回报。”就是这个性子让他割舍不下。 “那……以身相许可好?” 他忍不住笑了。“傻丫头!” “我以前觉得你才傻,借钱出去收不回来,帮了人又分文未取,总是被人占便宜,所以拼命要帮你留住钱;现在才晓得吃亏即是占便宜,你对人一分好,他们还给你更大的恩情,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我但求问心无愧。” “倘若有人害你,你也能这般坦然吗?” 孙纵横顿了一下,“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毕竟那样的心情只有自己能体会,以德报怨或是退让也要看情况,如果对方让我恨得食不下咽,教我日思夜梦,那就图一个畅快,不然此生会被牵绊住的。” 孙离安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像是在说他自己,又仿佛是在指她。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必然的;我好说话并不代表我好欺负,尤其是招惹到我重视的人,杀人只不过是个手段罢了。”孙纵横淡然的说。 孙离安总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可短短的交谈又颠覆了她的印象,好像在她没察觉时,孙纵横也变了—— 他变得令她七分熟悉、三分陌生! “离安,我杀过人,手已沾了血,倘若有一天你也要杀人,那就让我来杀,我不希望你的双手染血,那样的罪孽不该背在你的身上。”他扣住她的双手,语重心长道。 她怎么忍心让他杀人?孙离安顿时明白他的这段话其实是要她不要太执着。“我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值得,别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休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孙离安缓缓闭上眼,偎在他的怀里,一如当初那刚自生死关头活下来的少女,单纯的枕在他身旁。 她对他,只有全然的信任,等这件事完成,她就能心无旁骛的好好守着他。 翌日,孙离安醒来时身旁已无人。 “是啊!天刚亮,大哥就出门了;孙管事,你和大哥没什么事吧?我看他好像心事重重呢!” 自关泽义嘴里得知,孙纵横已前往龙安分馆视察。 “不……没什么。”这是她与孙纵横的事,不须对外人说。“对了,他们还在吗?” “还在,我请人带他们每天吃好、喝好,应该会多留几天……孙管事是认识这对刘氏夫妇吗?”孙管事委托他调查这对夫妇已有多年,辗转得知他们已改姓刘,本居北方,最近南下想找生意来做。 孙离安浅笑。“是啊!是多年故友。”终于找到他们,她的仇可以报了! 关泽义搔搔脸,欲言又止的说:“孙管事,你别嫌我说太多,但大哥似乎已经知道你的事了,还嘱咐我要尽力协助你。” 原来……他知道了! 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他早已明白一切,将她看个彻底;反而是她没将他给看清楚。 “孙管事,大哥是真的很在乎你,希望你别让他伤心才好。”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大哥对孙管事有多在乎,他陪伴大哥多年,如今自己有妻、有子,当然也希望大哥能有妻子陪伴。 “我知道了。” “那下一步要怎么做?” “这件事我不想牵连到镖局,泽义,你找个名目将他们约出来,我自有办法和他们搭上线。” “那刘家小姐也要一并约出来吗?” “刘家小姐?”她记得叔叔膝下无子,是她离开后才有的女儿吗? “叫什么名字?” “刘恩岚。” 刘……恩岚?”恩岚没死……可能吗? 孙离安决定让关泽义的妻子先约出刘恩岚,而她则在一旁观察。 第一眼她便认出刘恩岚确实是她的亲妹子,那眉眼、那笑脸,无一不像她的娘亲。 她的恩岚没死,想来叔叔当时是故意欺瞒她,想让她死心;恩岚还活得好好的,还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标致的姑娘。 孙离安朝关泽义的妻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找理由离开半开放式的厢房;一等她离开,孙离安便迫不及待转头攀谈。“刘姑娘。” “你是?”刘恩岚先是一愣,继而睁着明眸大眼望着她,单纯的神态看得出受尽保护。 “刚才听两位姑娘谈起徐安城的事,那里也是我的故乡,所以听得格外仔细,希望姑娘别介意。我离乡太久,难免思乡。” 刘恩岚浅浅一笑,“原来如此,姑娘贵姓?说不定我也认识姑娘的亲人。” “敝姓孙。” “徐安城有几户姓孙的人家,孙姑娘的长辈是?” 孙离安叹息道:“家中长辈皆已亡故,只剩下我一人;为了怕触景伤情,我才选择离乡背井,难得今日巧遇刘姑娘,也算是一解思乡之愁。” “真是苦了孙姑娘,若有机会请回乡走走,那里变了不少。” “会的,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回去。对了,听说刘姑娘的父母似乎打算在这里找合作的茶商是吗?” “是啊!爹爱喝茶,我便建议爹不如找个信用好的茶商合作,一来自己喝,二来也能赚钱,岂不是一举两得。” 孙离安见刘恩岚笑得毫无城府,肯定是不记得以前的事,说不定叔叔也同她说了谎,教她不会再想起一切。“刘姑娘……” 刘恩岚亲密的按住孙离安的手,笑得很真诚。“我一见孙姑娘就觉得欢喜,你就别太客气,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对了,我还不知孙姑娘的名字呢?” “离安,离别的离,平安的安。” 刘恩岚若有所思的咀嚼了这两个字后,“离安……离了才会安全,挺有深意的名字,是要离开哪里才能安全呢?” 孙离安没顺着她的话,反而另辟话题。“既然恩岚的爹有意找茶商,我这里倒是有个合适又牢靠的人选。” “真的吗?”刘恩岚激动的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没错,那人是我的多年好友,为人诚实、童叟无欺,最重要的是他的茶叶一等一的好,只可惜他无意赚大钱,不然他早就闻名全国了。” “没想到我这么幸运,能遇上离安姐姐,爹若知道一定会很高兴我替他找到好茶商了。” “这事急不得,总要双方坐下来谈,我们就约个时间吧!” “好,我回去就同爹说,爹一定会很高兴。” 妹妹的手握着她,孙离安的心中突然很感动,瞧她的模样,乐天善良,浑然不知养她长大的叔叔竟想杀害她的亲姐姐,倘若此时自己说出一切,她会相信吗?是否会毁了她的天真?“恩岚。” “什么?” “你生得如此美丽,想必你的娘亲也是个美人。” 刘恩岚垂眼,落寞的说:“其实我已不记得娘亲的容貌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叔叔、婶婶把我养大,后来叔叔改姓,就要我喊他们爹娘。” “那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有一个姐姐,不过……她也死了。”刘恩岚落寞的说。 孙离安的胸口一震,“怎么死的?” “姐姐上山捡拾柴火,不幸摔死……” 原来叔叔是这么结束她的一生啊!“你真可怜。” “幸好还有叔叔、婶婶疼我,其实我并不可怜;可怜的是我姐姐,我记不得爹、娘及弟弟,只记得姐姐的手一直牵着我,我记得她曾对我说绝不会放开我,她说会一直照顾我,怎知……”刘恩岚说到伤心处,泪水潸然滑落。 “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平安,你姐姐就会放心了,知道吗?” “是……对了,我对离安姐姐一见如故,若姐姐不反对,收恩岚为义妹如何?” “这……” “姐姐是嫌弃我吗?”一双盈盈大眼蓄满无辜的泪水,有谁能抵挡、谁能抗拒? “好吧!”曾经以为失去的妹子如今发现她还在人世,孙离安心底有着说不出来的喜悦,同时也有些担忧。 叔叔会留下恩岚的理由她大概猜得到,想必是要利用恩岚替他谋求更多的利益,而她绝不容许! “姐姐是当地人吗?” “不,我住在长安镇,是来这里办事的。” “姐姐许人了吗?”刘恩岚似乎对新认的姐姐十分感兴趣,频频追问有关她的事,不知情的人可能还当她们是亲姐妹。 “嗯。”想到孙纵横,她的神色不自觉的温柔起来。 “那对方也算是我的姐夫了,姐夫也有来龙安镇吗?” “有。” “我能见见姐夫吗?” 孙离安不忍拒绝妹妹的请求,便将她带到关泽义为他们准备的房子,二人又天南地北的闲聊,直到孙纵横回来,刘恩岚见过他后便离开。 “她与你有几分相似。” “她是……我妹妹。” “你不是说你妹妹已经死了?”孙纵横诧异的问。 “是啊!是叔叔告诉我的,而我信以为真;没想到她活得好好的,一如我想像中那样天真烂漫,丝毫不知人间险恶。 “爹、娘及弟弟死后,我仅剩下妹妹,便带着她去投靠叔叔,本以为能温饱,怎知他们看我生得不好,又是个女娃,便把我卖给青楼…… “我完全不知情,还傻傻的以为是自己被骗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为了怕连累到叔叔、婶婶,我想带着妹妹离开…… “呵,他们或许没想到我居然能逃走,为了怕我拖垮他们,便将我骗到荒郊野外;至今我仍记得叔叔那残酷的眼神及手持利刃的无情模样! “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是我信错人了,他甚至骗我妹妹已死,让我再无求生意志……” “可当我倒在雪地上时,我仰望天,想着爹娘、想着弟妹,一股愤怒让我萌生了复仇的念头;那时我立誓,假使上苍留我,我就要复仇,我要为了我那无辜的妹妹……” 孙纵横上前,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 孙离安很自然的靠在他的胸前,骤然窜升的怒火在他温柔的安抚下缓缓降温。 “现在发现妹妹还活着,我却不想停手,因为我明白他们留下恩岚并非良心发现,而是她的美貌应能为他们带来更多利益;倘若想让妹妹回到我身边,我必须让他们变得一无所有。” “我说了,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他们竟想杀你,我也无法原谅。”他的谅解反而引发她更深的愧疚。“纵横,对不起。” “为什么?” “因为我当初助你成立镖局,也是因为这个私心,因为我需要一个能帮我复仇的靠山。” “倘若我这座山能让你利用,你就尽管利用,我的一切全都属于你,所以别再对我说抱歉,知道吗?” 离安说刘恩岚天真烂漫,他却不这么认为——光是她那双如媚游走于他全身的眼神就令他十分反感,这样的女子会天真烂漫吗? 她们姐妹分开了十年,十年的变化不短,他怕的是,在得知妹妹仍在人世的消息让孙离安看不清楚事实! 在这关头,他不想破坏她的好心情,只好日后再见机行事。 第八章 在刘恩岚的牵线下,隔天孙离安终于再次见到叔叔,他的样子没变,只是已改名换姓。 刘富果真如他的名,外表刻意穿金戴银,仿佛要这样才能彰显他的财大气粗。 孙离安见他一如十年前那样满脸横肉,只怪自己当时年幼无知,将他贪婪的笑容当作是慈祥。 “爹,这位孙姐姐就是昨天我向你提起的贵人,我对姐姐一见如故,而她听说爹有心找茶商,也愿意介绍有信用的茶商给我们。” 刘富上下打量了孙离安几眼,“没想到孙姑娘年纪轻轻,人脉倒是很广,不知你要推荐的茶商是哪位?” “南河城的丁正堂老板。”南河城是国内有名的茶乡,那里任何一个小茶商都是手握上等好茶,因为茶乡知名,那里的茶商十分团结,鲜少有外地人能介入,她故意提南河城就是要彰显她的能力,来引刘富入瓮。 “哦……孙姑娘与丁老板熟识多久?” “将近三年。”纵横镖局的太安分馆就在南河城,经常接下茶商生意,而她也巡视过不少次,不算说错。 “原来如此,孙姑娘真不简单,南河城确实是有名的茶乡,大大小小茶商少说百来个,但是——”刘富脸上始终挂着油腻的笑容,令孙离安生厌。 “我可不曾听说过那里有叫丁正堂的茶商,孙姑娘是打哪认识丁老板的?” 进展太顺利导致孙离安忘了计算刘富的疑心病——本以为他们久居北方,不可能知道南方的事,没想到他果然有心,这趟南下必定搜集了不少讯息。 当然,她大可坦承自己就是纵横镖局的管事,但复仇是她的私事,她不希望牵扯到镖局。 “恩岚啊!外头人心险恶,小心招惹到小人。”刘富对着女儿说。 “爹……”刘恩岚眉头深蹙,像是想帮孙离安解围,却又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我相信离安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恩岚,你太单纯了,肯定是这女人存心想骗你!” 孙离安的脸色沉下,心知她若不想个完美的解释,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我……” “骗这个字说得太过严重,是谁说我的妻子骗人了?”孙纵横缓步走入厢房,目光凛冽的扫过刘富,继而才柔情的凝望孙离安。 “你、你是谁?”刘富顿时被孙纵横的气势压倒。 “孙纵横,纵横镖局的老板。”他朗声回应,硬生生压过刘富的咄咄逼人。 纵横镖局的老板?刘富一听见这头衔,连忙起身迎接。“孙老板,失敬了。原来孙姑娘是孙老板的妻子,哎呀,孙夫人怎么不早说呢?害我差点误会孙夫人是外头那些专门诈欺的小人呢!” “刻意贬损的话就甭提了。”孙纵横很不高兴听这种话,直白的要他住口。 “内人能力不凡,将我孙府及镖局打理得有条不紊,难得她与令千金一见如故,不仅收她为义妹,还想帮她一点忙,没想到刘老爷竟不愿领情,那就没必要谈下去了;离安,我们走!” 刘富很清楚纵横镖局的名声,也晓得南河城有纵横镖局的分馆,如今孙老板出面,足证孙离安并非说谎。 他自知得罪了孙纵横,连忙起身致歉。“都是我太疑神疑鬼了,若有得罪,还请孙老板、孙夫人别计较,我年纪大了,总是格外的小心翼翼;坐、坐,我自罚三杯,请两位别跟我这没见过世面的糟老头计较!” 孙离安见状,也赶紧安抚孙纵横。“纵横,刘老爷也不是故意的,多一分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孙纵横这才神色不佳的坐下。 “刘老爷,我与令千金一见如故,想到我夫婿在南河城的人脉,才会想帮妹妹,这是我的私事,因此没想要抬出我夫婿的名字,这位丁老板的确是南河城的茶商,只是他行事低调,生意都交由下人打理,不过却和我家老爷有些交情,所以我才想推荐给刘老爷认识。” “刘老爷尽管请人去调查,你是做生意的人,信用最重要,若你无法相信我,这笔生意就只好作罢了。”孙离安这席话是以退为进,她说得婉转有理,令刘富总算放下戒心。 “许又成老板就是代丁老板管理的人,刘老爷尽管派人过去询问。”孙纵横坦荡荡的又补了一句,彻底断了刘富怀疑的念头。 “呵呵,有二位的保证,刘某怎会还有疑虑,不知我们几时能启程前往南河城?” “不必,丁老板素来与我有交情,也曾叮咛我若遇上好的买家便介绍给他,甚至还能全权代他处理,现在我就交由内人,刘老爷若想谈这笔生意,就与她谈即可,不必舟车劳顿前往南河城。 “丁老板个性古怪,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的,就怕刘老爷最后还是白跑了,还不如由我内人出面,才有十成胜算。”孙纵横一进来就以气势压人,如今这番话又说得令刘富无法不信服。 刘恩岚也在一旁帮腔。“太好了,我就说姐姐是我的贵人,现在由姐姐出面,爹就能高枕无忧了。” “那我就先谢谢两位了。” 此次商谈总算是定案了,孙离安随同孙纵横先行离去,途中她忍不住开口。“纵横,我并不想牵连你。” “我说过了,只要我这座山能让你依靠、供你使用,那你就尽管用,别客气;再说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你也知道我对生意向来不擅长,后续的事就得由你主导。” “你帮到这已足够,刘富的贪婪最后必将引他走上绝路!纵横,你别担心我,尽管回长安镇,这里我一人即可,毕竟张东开始终是根芒刺,不拔除难以安心;我会花点时间来对付刘富,不希望还要分神去管镖局的事。”机会仅有一次,好不容易孙纵横帮她走到这里,她绝不能前功尽弃。 孙纵横多看了她一眼,同意了。“你要记住对我的承诺,别往险里走,有事一定要说出来;你别看泽义大刺刺的,其实他很擅于计策,有事记得要跟他商量。” “好。” 孙纵横望向一望无际的苍穹,感叹道:“秋末了,希望初冬能见到你。” “我会尽早回到你的身边。”她不会再失信于他了。 他轻轻搂了搂她。“我等你回来。” 孙纵横离开龙安镇后,孙离安便以“丁老板”的名义迅速运来一批上等茶叶,数量达百斤,用来取信刘富。 生性爱贪小便宜的刘富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上等茶叶,对孙离安的能力已是深信不疑,却不知自己成了上钩的鱼。 连番几次利诱,刘富完全迷失在这些利益之中,之后孙离安更在无意间提及丁老板因年纪大,有意找寻合伙人的事。“其实丁老板本要找南河城的人,不过他老人家觉得那里的人都太故步自封,不懂得改变,所以才想找外头的人入股,我看刘老爷对丁老板的茶叶情有独钟,便代为一问,若是没兴趣,你也别将这事搁在心上。” 丁老板的茶叶可是一等一的好,他一转手便以五倍高价卖出,若能成为合伙人,那他赚钱就更非难事了。 孙离安一提,刘富立刻心痒难耐。“我是有这个意思,不过……合伙的资金肯定很庞大。” “十万两,这是丁老板给我的优惠数字。”她已将刘富调查得清清楚楚,所以开出这个让他难以拒绝的数目。 刘富果真很吃惊。“怎会如此……便宜?” “所以才说是丁老板特意开给我的优惠价码,若刘老爷觉得贵,还请勿传出去,不然我可对不起丁老板了。” “是,我晓得。”刘富也不愿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只是虽然便宜,也不是笔小数目,他还是得回去算计算计。 孙离安边品茗,眼角余光却不放过刘富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确认他已跑不了后,她才做起最后收网的动作。 她不疾不徐的放下茶杯,仿佛不在意刘富是否同意入股,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气定神闲。“本来丁老板这价格是要给我家老爷的,无奈我家老爷对生意一窍不通,也不想沾上;我是看在与妹妹相谈甚欢的情分上才告诉刘老爷,希望过两天刘老爷能给我答覆,我先走了。” 这次拿走他几乎一半的积蓄,下次再拿走剩下的一半,她非要让他山穷水尽,再无翻身之日。 “姐姐,你来找爹谈事情吗?”刘恩岚笑得好不灿烂,往她这里走来。 “没错,恩岚,再过一阵子我就要回去了,你要不要到姐姐那里住一阵子?” “好啊!我也想去看看姐姐住的地方。”刘恩岚亲密地挽着孙离安的手,“对了,姐姐,姐夫待你可好?” “很好。”他的温柔真是难以说尽。 “是吗?我总认为姐夫配不上你,他看来粗枝大叶,又很专断。” 孙离安浅浅一笑。“那只是外表,其实纵横心细,懂得替人着想,也不会逼我做不想做的事;至于专断……他身为男人,又是镖局老板,专断是应该的,太过文弱怎能担负镖师这种艰巨的工作?毕竟有时他下的决定很可能会左右兄弟们的生死。” “恩岚相信以姐姐的本事,若嫁给王公贵族,也不会比那些千金小姐差。” “我只想嫁给能懂我、疼我,并信任我,又给我无限自由的男人,那才是女人的幸福。” 刘恩岚似懂非懂的点头,尔后又像个孩子似的靠在她的肩上;而这一幕,正巧落在刚从外头回来的刘夫人眼中。 刘夫人看见她们,内心起了疑惑,连忙去找刘富。“恩岚身旁的女子是谁?” “我上次跟你提过的纵横镖局的孙夫人,你好几次都跟她错过了。”刘富正在烦恼该不该入股的事,对于妻子的询问有些没耐性。 刘夫人继续盯着她们两人,表情显得愈来愈困惑,最后叫了一声。 “叫什么啊?你没见我都快烦死了吗?” “有古怪啊!” “哪里古怪?” “那个孙夫人怎么和恩岚长得有几分神似?” 刘富以前不觉得,今天妻子一提,他猛地注意,这才发现确实如此——虽然孙夫人的容貌不及女儿艳丽,可那两人的神韵、笑容无不神似,着实像极了。 “她们走在路上,要说是姐妹,大概也有人会信,怎么会这样?”刘夫人不禁感到害怕。 “这世上多得是相似之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可是、可是……你也不曾见过恩岚和哪位姑娘这样一见如故吧?即使是以前情同姐妹的手帕交,似乎也没像她对孙夫人这般热情,莫非……”刘夫人不禁看向丈夫,希望他能否定她的胡思乱想。 刘富又将她们两人看得更仔细,而妻子的话也慢慢在他的脑中生根,眉间的皱褶也愈来愈深…… 第九章 两天后,刘富邀孙离安一起谈论入股之事;孙离安不疑有他,登门拜访。 “刘老爷的意思如何?”孙离安开门见山的问。 刘富喝完茶,笑呵呵道:“孙夫人别心急,这件事慢点再说;我今日邀请孙夫人过来是有一事询问,还望孙夫人能给我指点。” “刘老爷既然不是谈入股之事,那我还有事要忙,不如明日……”看出刘富的神态不对,孙离安想尽快抽身。 “恩岚还没回来,何必急着走呢?” 刘富此话一出,孙离安便知是恐吓,不得不留下。“刘老爷请说。” “孙老板是长安镇的当地人,而孙夫人则是十年前被孙老板救回收为义妹,同时也兼任孙府管事,呵呵……派人前往南河城太费工夫,长安镇比较近,所以我命人去了一趟,你可知我查到了什么?” 孙离安注视着他一脸得意的表情,不发一语——都到了这个地步,却要功败垂成吗?可恶! “原来你是孙老板经过徐安城附近时搭救回来的,正好我也住过徐安城,还有个走失的侄女……”刘富以邪恶的嘴脸直直的看着她。 孙离安不愠不火,还露出微笑。“呵,难道刘老爷要说我是你的侄女吗?” “难道不是吗?恩莲!” 恩莲……莫恩莲——一个她早已放弃的名字! 砰的一声,孙离安猛然拍桌而起。“这世上唯有你没资格喊我的名……叔叔!” “你真的没死?”证实眼前的孙离安就是当年没死成的莫恩莲,刘富脸上闪过一丝胆怯,随即又让贪婪给淹没。 孙离安一步步朝他逼近,“你没死,我又怎能死呢?你三番两次没害成功,现在我活得很好,你是否失望了?当初杀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你可有一丝愧疚?” “你只是个小女娃,长得不美,又没用处可言,把你卖给青楼是最好的法子,你也不想饿死吧?” “卖不成我,又企图杀我,如今这番话还说得冠冕堂皇,你都不会被这些话给噎死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刘富老羞成怒道。 “我是你的亲侄女啊!你怎么忍心杀我?” “这只能怪你的命不好,既没你妹妹漂亮,又没利用价值;哼!既然今天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就可以杀你第二次,来人啊!”刘富一喊,立即冲进几名壮汉。 “今天我是不会让你再活着走出去!” “对付一个弱流女子,需要用到四个男人吗?真是好大的阵仗!”孙离安看了那四人一眼,毫不在意道:“镖局的人都知道我来你这里,你以为能逃得了吗?” “你死了,我自会想到脱身之法。” “难道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就上门来吗?”她不禁嘲笑起刘富的愚蠢。 “你别再做困兽之斗了,给我杀了她!”刘富大吼。 壮汉提刀围上来,四个人、四把刀,准备给她一个痛快。 锵!一把刀疾速挡住,随即以俐落的刀法将他们四人打伤,刀子也应声落地。 刘富本以为杀个女人,四个普通的男人就够用,哪知会杀出另一名高手,此刻他想逃,可高手的刀锋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孙管事,你没事吧?”关泽义奉命保护孙离安,每当她出门,他总会随侍在后,就怕辜负了大哥的委托。 “泽义,有劳了;刘老爷,我不是早说了,我是不可能没有准备就上门的。” 关泽义却忍不住翻白眼——她根本就不知他在偷偷跟踪她,但孙管事就是孙管事,即使被威胁性命还能稳若泰山,这可不是寻常姑娘能有的气势。 “你想杀了我?” “不必我动手,自会有人收拾你;刘老爷,难道没人教过你不要贪小便宜,或者该说——便宜没好货,近日你是否觉得头昏眼花、恶心反胃、食不下咽?丁老板的茶叶你还继续喝吗?” “你!”怒急攻心,他的头又昏了,险些站不住。 “你卖出去的茶叶有毒,用不着我来收拾你,官府自会找上门。”她做事向来有备案。“杀你只是污了我的手!” “你……我若出事,你也别想脱身!”刘富压根没想到孙离安为了害他,手段居然如此狠绝。 “你忘了吗?我想你是贵人多忘事,那些茶叶都是以你的名义运来,是你亲自付钱取货,我从未插手,也不认识所谓的丁老板……当然,也得要有丁老板这个人才能与我对质,你说是吧?”从头到尾,她什么都没沾上。 “你居然连无辜的人也不放过?” “刘老爷,是你教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我这人做事绝不会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为了让你走入这个局,我付出了许多,我本想先让你一无所有,再让你去死,可惜没完全如我意;现在倒过来也无所谓,反正你迟早都得死!” “你好狠的心!” “应该不如你来得狠。” “难道你连你妹妹也不顾了吗?”刘富企图做最后一搏。 “等你死后,我再告诉她有关你的恶形恶状……算是对你的一种慈悲,不让她现在就看清你的嘴脸;泽义,我们走了,官府的人自会找上门来。”她也不怕刘富逃走,因为她确实是有备而来,早已针对刘富所有的退路一一斩断。 “哼!我没这么容易倒下的!”刘富不甘心的喊。 孙离安一转身,就看到刘恩岚站在外头,一脸的沉静。“恩岚?” “恩岚……你来得正好,这女人想害爹!”四名壮汉早已逃脱,此时此刻呈现在刘恩岚面前的正是孙离安带人来逼害他的画面。 刘恩岚浅浅微笑,步入厅内。 “姐姐。”她喊了一声,越过孙离安走向刘富。“爹……不!现在应该改口了,叔叔,我刚刚在外头全听见了,没想到你竟如此恶毒,她是我的亲姐姐,你居然痛下杀手?” “我怎会有你这样狠毒的叔叔?姐姐……没想到你真是我的亲姐姐,难怪我与你一见如故!姐姐,妹妹好想你啊!”抱住孙离安,泪如雨下。 “你别被她骗了!”刘恩岚是他的最后王牌,他非抓住不可。“她比我还毒辣,为了害我,居然连无辜的人也不放过,她卖给我的是毒茶叶!是毒茶叶!”怒声大喊,刘富骤然呕出一口鲜血。 刘恩岚满脸困惑。“叔叔,你不是说那些茶叶都是你向别人买来的,怎么这会儿又牵扯到姐姐头上?” “这……那些茶叶其实都是她卖给我的!”可恶的孙离安,居然害他落到这种下场! “叔叔,你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姐姐,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说完,刘恩岚转头不再看刘富。 “好,我们走。”孙离安立刻带着妹妹离开。 “恩岚!恩岚!你给我回来,是我养大你的啊!”刘富还不死心,拼命大喊。 直到听不见他的声音,孙离安才问:“恩岚,你会恨姐姐吗?” “为何要恨姐姐?” “若你不清楚这些,本该有个幸福的人生。”她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告知妹妹这残酷的事实,可妹妹已听见了,省去她烦恼的时间。 “为何要恨?难道姐姐也认为不知道比知道好吗?若不知是快乐,得知是痛苦,我情愿得知真相,也不想被蒙在鼓里,一辈子认贼作父!难道姐姐希望我这么傻吗?”刘恩岚红着眼眶反问:“曾经我也十分相信他,视他为亲人,可如今得知他所做的一切,就不可能再原谅他了,所以姐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恩岚,我曾经以为你已经死了……”终于能与妹妹相认,孙离安只能无声落泪。 “妹妹还活着呢!姐姐别哭。”刘恩岚笑着擦拭姐姐的眼泪。 “是,我们姐妹终于又在一起了,这是喜事,我们不该哭;往后你就跟姐姐定居长安镇,姐姐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补偿你。” “姐姐……” “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 “姐姐的家就是你的家。” “好。” “泽义,我要尽快赶回去,有劳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关泽义朗笑答应,接着小声询问孙离安,“对了,孙管事那毒茶叶……” “放心,没事的,那只是轻微的毒,要不了人命,他刚才咳血想必是气急攻心。”她本就无意害人。 “那就好,我就知道孙管事的心地善良。”关泽义多看了刘恩岚一眼。“孙管事要把她带回去吗?” “恩岚是我妹妹,当然要随我一起回去,怎么了?” “不……没事,我这就去准备马车。”大哥虽要他多注意孙管事的妹妹,但这会儿看来,刘恩岚就和一般女子无异,他不懂大哥怎会要他特别关注她,反正最后二人都平安无事,等他将人送回去便功德圆满。 两天后,他们一行人抵达长安镇。 孙纵横收到消息,站在门前迎接,一看见孙离安,他像是松口气般扬笑上前抱她下马车,并将她牢牢拥在怀里。 “纵横,我回来了。”孙离安仰望他,满心思念。 “回来就好。”不曾让她离开他这么久,这半个月来的忧心终于能放下。“离安,别再离开我。” “不会了。”她说过复仇之事结束,就会永远守着他。 刘恩岚之后改回莫姓,可孙离安却没改。 “为什么你不改回原本的姓名?”孙纵横好奇的问。 “因为离安对我来说意义非凡,那时我以为妹妹已死,躺在大雪中的我心也几乎死了,是遇上你……我才得以重生,因此这名字我不想改。” “那姓氏呢?”孙纵横又问。 “那个姓氏……我也舍弃了。”叔叔对她的心狠手辣令她很心寒。 孙纵横执起她的手,“若你不愿重拾旧名,至少将姓氏改回来吧!毕竟那是你爹娘赋予你的;至于你叔叔已不是你的梦魇,况且莫离安是个好名字。” “哪里好?” 他浅笑念出她的名。“莫离安,莫离,才会安,也就是说你不离开我,才能平安康泰,难道不好吗?” 她也浅笑念着自己的名,“莫离……安,很好,我喜欢。” “那就改回来,我的离安……” 莫离安很喜欢孙纵横念她的名字,他总是放了很重的感情将她的名含在嘴里、放在心底,念出来的韵味足以缭绕耳际。 她更喜欢他这个人,虽然不会说甜言蜜语,却永远在她身后守护,给她最大的依靠以及谁也不能取代的温柔。 她爱他,非常爱他……“纵横,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妹妹回到我身边,还有你疼爱我……幸好我不是美人,不然上苍可要天妒红颜了。” “有我在,谁都不能动你。”他的保证换来她的笑声。“离安,我们成亲吧!” “等你走镖回来是吗?”她以为是明年的事。 “不,我不想再等了,我想在出门前就把你给订下,今年我三十而立,是吉数。” “可、可是……离你出门仅剩十余日,会不会太赶?” “倘若我们都不在意排场,宴客也只是亲朋好友,十余日已足够,反正你、我的亲人全在长安镇,剩下都是镖局兄弟,等我回来再补请也不碍事,我们尽快成亲好不好?” “好。”她红着脸,窝入他的怀里。 如今叔叔的事已结束,回想这十年点滴,今天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孙纵横始终记挂着莫恩岚—— 先前莫恩岚对离安的亲密态度他早有怀疑,因此命人去探查她的底细,没想到竟查到她与公孙令有关系,于是今日一早便将她召来书房询问。 “公孙令与你是什么关系?”他开门见山的问。 莫恩岚状似不解的反问:“姐夫怎会突然这么问?公孙令是什么人,恩岚根本不熟识。” 早在她来到长安镇,莫离安便告知她与孙纵横尚未成亲,不过在她心中,早将孙纵横当作姐夫,即使不甚满意,但姐姐喜爱,她也会爱屋及乌。 孙纵横没有答腔,只是注视着莫恩岚。 许久后,莫恩岚心知躲不过,“令爷是我的主子。” “你早就知道离安是你的姐姐对吗?” 莫恩岚点头,“我知道是叔叔害死了姐姐,但我不如姐姐那么有能力,我只有美貌,所以与令爷交易,只要他助我复仇,我便一生为仆;早在姐姐有动作之前,令爷已夺走了叔叔的一切,至于龙安镇的那件事不过是收尾罢了,姐姐心中有怨,我这个做妹妹的当然要让她发泄。 “令爷说要送我一份大礼,我还以为是什么珍贵宝物,当我看见姐姐的那一瞬才明白,她就是我的礼物……也是在见了姐姐后我才知道自己变了太多,姐姐还是那样美好,可我已污秽…… “姐姐曾遭逢生死关头,却能保有那样的善良;而我为了目的,会不择手段,尽管他们照顾我长大,对我来说依旧是仇人,没半点恩情可言! “姐夫,我看得出来姐姐很爱你、信任你,我也很羡慕姐姐能有好归宿;好不容易叔叔的事结束,姐姐终于了却心事,我不希望再节外生枝,因此恳请你保密,别对姐姐说出我的事;我希望在姐姐心中,恩岚永远是那个天真善良的妹妹,而非心狠手辣的女人,我希望姐姐只记得我的美好。” “她岂会在意这点小事!” 莫恩岚落寞一笑。“可我介意,我仍想记得过去的美好……十年是段很长的时间,足以彻底的改变一个人;虽然我变了,但仍希望某些记忆永远不变,也不希望姐姐为我担心,姐夫,拜托了。” “好吧!”他确实不希望离安烦恼太多。 “多谢姐夫,过阵子我就要离开,姐姐就有劳你照顾了。” “你离开,她会难过的。”他多少听闻过公孙令的手段,只是现在他要保护的人太多,不能轻举妄动。 “十年前我们姐妹就已走上不同的人生,往后姐姐有你相伴,我就能放心了,有时间我会常回来探望。”这个“有时间”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两人的谈话让站在书房外的莫离安泪流满面——恩岚……她的妹子什么都不说,她受的委屈肯定比自己深,才会令单纯的妹妹有此剧烈转变。 莫离安不禁咬牙落泪——叔叔,你到底对恩岚做了什么? 可她不能问,因为恩岚不愿说,她便不会多问;好不容易妹妹回到身边,她只求妹妹平安。 孙纵横行事低调,关于婚事只告知纵横镖局的兄弟,至于其他分馆的人,为了不让他们临时赶来,决定等他年底走完镖再另外补请。 孙夫人一得知儿子要提早成亲,欢喜得不得了,不过她也没忘记儿子的叮咛,行事要低调;怕未来的儿媳妇分身乏术,她自愿负责婚礼的准备事项,反正她计划多年,现在只是执行而已。 有了孙夫人帮忙,莫离安就有多的时间来处理其他事,包括年底孙纵横将要负责霍老爷镖物一事,由于只有他俩知情,所以由她负责张罗这次的物品。 “既然霍老爷会私下委托,一定是有危险,你们千万要小心谨慎,行程慢点无妨,贪快怕会坏事。”明日成亲后他就要离开,她的心中有诸多忧虑及不舍。 “放心,我会小心的,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上回要杀你的杀手还没找到,不过已有方向,总会抓到的;我相信这事与张东开脱不了干系,你自己出门要多加提防,尽量不要落单,有事尽管去找薄云,他会帮你的。” “知道了,经过上回的教训,你现在说的话,我哪次没做到?别挂心我了,我会好好照顾孙府等你回来的。” “你在烦什么?”孙纵横注意到莫离安眉头深锁。 莫离安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那天你们在书房的谈话,我全听见了,你说恩岚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会,小墨说自从你们回到长安镇,就有几名陌生男子守在孙府外,是公孙令的人;他若真想对恩岚不利,有很多机会能下手,可他没有。所以我想恩岚是不会有危险的。” “那就好。” “你别担心,恩岚很聪明,她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知道了,小孟他们不是还在镖局里等你吗?你快去忙。” “我先出门了。”孙纵横心知这事得离安自己愿意放下才能宽心,而他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无暇分神。 隔了一会儿,莫离安将这次走镖的路线图收妥,离开书房,来到妹妹的厢房,见她正在刺绣。“恩岚,你在做什么?” 莫恩岚笑说:“我想姐姐的婚礼有人准备,就想送点东西给我未来的外甥、外甥女,这是一男一女的小背心,女孩的已缝制完毕,好看吗?”拿起一旁的红色背心,显得小巧可爱。 “很好看。” “今晚应能完成。”莫恩岚拿着小背心,看得好不欢喜,仿佛透过衣服便能看见小孩的模样。 莫离安望着妹妹单纯的表情,想着她们姐妹曾有过的快乐往日,那感觉其实已经非常淡了,甚至不太记得,但比起那些美好回忆,更重要的是妹妹如今还活着,能在她眼前露出灿烂的笑颜,对她而言,妹妹活着胜过一切记忆,然而若这是妹妹的希望,她愿意配合佯装什么都不知情,但求妹妹欢喜。 有些事拆穿了,反而更伤人。“谢谢,等姐姐的婚事结束,也要帮你找一门好亲事。” “不必了,姐姐,恩岚没嫁人的打算。” “为什么?” “恩岚曾有一个未婚夫,后来他死了,恩岚因爱他至深,便许下承诺,今生绝不嫁人;相信姐夫若有不测,姐姐也不会再嫁对吧?”她巧妙的转移话题,让莫离安很难再说下去。 “再说……等姐姐婚礼结束,恩岚也想离开了,住在徐安城已久,尽管不是故乡,可恩岚所有的回忆都在那里,还是那里住得习惯,因此恩岚想回徐安城,有空恩岚会再来看姐姐的。” “你一个人吗?”又要跟妹妹再分开了吗? “当然不是,那里有邻居、有朋友,恩岚绝对不是一个人;姐姐请放心,恩岚不会有事的,那里的街坊邻居都会帮着我,一切都会没事的。” 莫离安伸手按住她的手,试着露出微笑,“恩岚……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无论你在何处,姐姐永远会惦念着你,若你累了、倦了,若是……只要你回来,姐姐永远会在这里等着你。” 她们姐妹分开了十年,下次再相见会是何时呢? “谢谢……姐姐。” 短短几句交谈却抵得过这十年的分别,若有来世,真希望她俩仍是姐妹。 彼此的无奈、眼泪只能往心里藏,因为她们确实已走上不同的人生…… 翌日是孙纵横大喜之日,孙府的婚礼并不铺张,只宴请自家人及镖局兄弟,不过仍有客人不请自来,一时间孙府显得热闹烘烘。 长安镇有名的王媒婆对于这次没成为纵横镖局孙老板的媒人感到很遗憾,不过无妨,纵横镖局里全是身手不凡的年轻小伙子,那些都是她的生意。 “呵呵,孙老板已娶妻,不知这几位兄弟有无成家的念头?” 屠小昭好奇的问:“有像孙管事这么好的女人吗?”在他心中的第一名,正是孙管事! 王媒婆笑得阖不拢嘴。“呵呵,当然有,我王媒婆可是长安镇第一媒人,要什么姑娘有什么姑娘,包山包海、包罗万象,包准这位公子满意。” 孟子不禁挑眉——敢情她真正的身份是老鸨吗? “我的要求不多,像孙管事这样的女人就好。” “孙管……哦!不,应该称呼一声孙少夫人了,孙少夫人出得厅堂、进得厨房,真是人间少有……”今天是大喜之日,难免要说几句吉祥话。 屠小昭不懂王媒人明捧的话,失望的说:“没有就算了。” 王媒婆连忙拉住屠小昭。“等等……这位公子,我说人间少有并不是说人间没有。”真是听话不听重点。“现在我手上就有个许家姑娘,她长得标致秀气,琴棋书画样样通,还烧得一手好菜,不知这位公子意下如何?” “意下?何必问我腋下,不如问我膝盖吧!”太好了!孟哥说要懂得现学现卖,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卖了。 屠小昭当真反问了这一句,孟子当不听得铁青了脸色,而向来不苟言笑的墨怀石也转身狂笑不止。 “膝盖?”王媒婆当场僵住。 孟子看不下去,直接把人拖走,剩下王媒婆还在揣测“膝盖”两字的含义。 酒过三巡,婚礼进行得差不多,孙纵横也醉得差不多,由他的兄弟扶着进新房。 “孙管事……不成,又忘记改口了,大嫂,大哥就交给你了,我们是大哥的好兄弟,就不闹洞房了,不过记得明天要让大哥出门,可别误了时辰!”屠小昭才刚说完话,就让孟子敲了一记。 “祝大哥、大嫂百年好合,我们先走了。”孟子把屠小昭拉出去。 墨怀石仅是点头致意,离开前并把门带上。 莫离安笑了,转身正要照顾喝醉的新婚丈夫,却见他根本没醉,双眸带笑的凝视着她。“你没醉吗?” “我的酒量可没这么差,加上想到明天要出门,也不想喝太多,就怕误事被小昭说中。” “小昭永远都是孩子性。” 孙纵横起身将莫离安放在床上,看着红帕就披在她发上,隔了一会儿他轻轻揭开。“从此你就是我的妻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今以后我只有你,不会再娶。” 莫离安不禁红了眼眶,全天下的女人贪求的不就是这样专情的丈夫吗?她何德何能啊!“纵横……” “乖,离安别哭,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别哭……”她一哭,他就慌了手脚。 “是啊!”莫离安连忙拭去泪水。“大喜之日不能哭,那……我们、我们要做什么呢?” 亲娘早亡,没人提点她新婚之夜要做什么;婆婆因太高兴的张罗婚事,也忘了告诉她该注意的事项,因此她对今晚完全没概念。 “做、做……”孙纵横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那个……其实我没想过这么早与你圆房,只想先把你给订下,圆房之事就等我回来好了。”语毕,他已面红耳赤。 莫离安也害羞的点了头。“那……我们要就寝了吗?” “你不困的话,能不能帮我……擦背。”那天的感觉太享受,他想重温旧梦。 莫离安小声的说:“那我们去澡间吧!” 仿佛做坏事似的,身为新人的他们蹑手蹑脚由新房走出来,再偷偷摸摸跑到澡间享受他们特别的新婚之夜。 不远处,莫恩岚见状,不禁摇头失笑。 她本想打声招呼再走,现在看来还是别去打扰他们比较好,免得被姐夫赏白眼,反正她已留下一封书信。 孙府内没因新人离席而散场,依旧热闹非凡,她将这场欢乐尽收眼底,随后静静走了出去。 此时一名男子出现在她身后。“莫姑娘,要启程了吗?” “嗯,我们走吧!”十年前一别,姐妹俩已走上不同的路,如今能亲眼看见姐姐获得幸福,她已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姐姐,妹妹在此祝你一辈子幸福。 第十章 隔日清晨,莫离安在门口送丈夫远行。 按照他俩规划的路程,孙纵横应在除夕当晚回来;而她也回到从前的日子,在家里掌管大小事。 一如往常,只是身份稍有不同,她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未改变,依然客气,讲求制度,不过或许是因为成亲的关系,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小女人,也温柔许多,府里的下人也慢慢接受她成为少夫人的事实。 孙夫人了结一桩心事,接下来就是到处求神问卜,讨了一堆能生子的偏方回来,说是等儿子回来就能派上用场。 莫离安每回收到婆婆送的偏方,总有些招架不住,却又不得不收。 “夫人会不会担心过早啊?离安姐姐和少爷才刚成亲耶!”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包生”偏方,念镶不禁替莫离安感到压力很大。 “天下父母心,孩子成婚后就要担心能否传宗接代,这是必然的。” “幸好我不打算嫁人,没有这种烦恼。”她只要有甜食就好。 “为何不打算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出嫁前爹娘管,出嫁后丈夫管,夫死后儿子管,这样太不自由了,我宁可一个人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念镶乘机发表她的高见。 “老年后只剩一个人,不会寂寞吗?”这丫头看似天真,有时说出来的话还真老练。 念镶笑得可开心了。“才不会,因为我有你们啊!如果离安姐姐不嫌弃,我还想当你孩子的干娘,好不好?”这样她不用生就有孩子了,多美满! 莫离安噗哧笑了出来。“好,我就让你当干娘。” “太好了,我可以当个现成的娘了!哎呀!什么时辰了?夫人交代我要煎补药给离安姐姐喝,我去厨房拿,姐姐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随你一同过去。” 两人由莫离安的房里走出来,有说有笑的走到厨房;就在此时,大门外传来声响,是徐宏德的声音。 “夫人、夫人!不好了!”徐宏德仓惶的跑进来。 孙夫人一听他喊不好了,心头一紧,连忙步出厅内。“什么不好了?你慢点说,别急!” 徐宏德看见孙夫人,连忙跪下。“夫人……这、这次我随同老板出门,本来过程很顺利,可是回程途中遇上埋伏,老板见无法突围,所以、所以让我一个人逃回来告诉夫人……” 孙夫人闻言差点昏倒,幸好身后的奴婢搀扶。“你、你说什么?埋伏……那、那……横儿呢?横儿有没随你一起回来?他、他没事吧?”她最重要的儿子可不能有事! 徐宏德老泪纵横,“老板没随我回来,只怕、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夫人……” “什么?” 怎么可能?孙夫人痛哭失声。 而在远处的莫离安却是心生疑惑——他俩规划的路程,再无第三者知道,怎会遇上埋伏…… 再说纵横也没说徐伯会随行啊!莫非? “夫人,少夫人呢?”徐宏德又问。 “离安姐姐,我们过去吧!”念镶听见这事,一时也悲从中来、伤心欲绝。 莫离安转头拉着念镶直奔书房,由书柜取出一只匣子,里头摆放着路线图——她放置重要物品向来有特别的放法,而这张路线图已不是她原来的摆放位置,显见有人动过了! “姐姐,你没事吧?”见莫离安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是受了刺激,说不出话来。 路线图有人动过,纵横遇险——这是计谋,绝非偶然! 莫离安拿起路线图塞在念镶手里,她猜想侧门应该不能出入了,便拉着她到外头墙边叮咛,“念镶,你爬墙出去,带着这张图去找梁老板,告诉他纵横遇险了,请他立刻派人按着这张路线图去找人,无论死活都要找到人!” 念镶没见过莫离安这般严肃、紧张的神情,当下明白情况不对。“离安姐姐,我马上就去。” “少夫人!少夫人!” 莫离安听见有人喊她的名,顾不得念镶刚攀上墙,转身就走——她得替念镶拖延时间,能走一个算一个。 “怎么了?”从容出现,正好挡住两名奴仆的视线。 “少爷、少爷出事了,夫人请你到前头。” 莫离安就像是刚听闻这件噩耗似的,匆匆赶到前厅。“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孙夫人抓着莫离安的手哭道:“徐伯说横儿在回程的路上遇到埋伏,如今凶多吉少了!” “这……怎么会这样?徐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徐宏德站起身,眼神凌厉的瞪着莫离安。“少夫人,你就别再装了!若非你泄漏老板的走镖路线,老板岂会遇到埋伏?老板说这条路线就只有两个人知道,怎么可能会曝光?” “最后老板只忿忿的说了一句‘我竟错信了人’!少夫人,那个人指的应该就是你吧?”口吻没有怀疑,满是肯定。 众人的目光一下全聚焦在莫离安身上,就连孙夫人都诧异不已。 “离安……你?” “娘,您别信他,纵横是我的夫婿,我岂会害他?徐宏德,你别胡言乱语,给我出去!” “少夫人,你真的好狠心,为了得到纵横镖局,不惜害死老板和那些兄弟,这样真的值得吗?”徐宏德咄咄逼人的问。 “你——张东开!”莫离安话还来不及说完,真正的幕后藏镜人已缓缓自外头走进来。 徐宏德与张东开搭上了? 看来徐宏德之前的那番说词只是为了取信于她,可恨她竟一时不察,太过信任徐宏德,以致引狼入室。 张东开大摇大摆走入孙府,随同还有一干带着武器的护卫,最后一人进门时,竟把孙府大门关上了。 莫离安一看,当场心冷了半截。 “少夫人,好久不见了,这次真多亏你了,要不是有你的路线图,我也无法轻易杀了孙纵横那小子!我好心要买他的镖局,他竟敢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该死!” 纵横……真的死了吗?可能吗?他的身手矫健、武功高强,怎么可能……莫离安差点软了腿,但她咬牙告诉自己绝不能倒下——她不相信纵横死了,眼前她还得打仗! 纵横不在,她必须保护孙府。 “横儿……死了?”孙夫人简直不敢置信。 “没错,他们的水里被下了毒,即使没死在刀下,必然也会毒发身亡,就看他要选哪种死法了!”张东开得意的说。 孙夫人一听,终于松开莫离安的手,不支倒地。“横儿……真的死了?” “这一切都要感谢少夫人,你的抉择是对的,跟了我,绝不让你吃亏!”孙纵横一死,要想安抚整个镖局就必须靠莫离安这女人,他暂时得留下她的命。 徐宏德突然转头瞪着张东开——原来这就是张东开的目的,挑拨离间让莫离安再也无法待在孙府。 如今纵横镖局群龙无首,只剩下她能掌控大局,张东开还需要她的协助,她这条命暂时保住了,但她还得保护其他人。“呵!张老板说得没错,只怪我的夫婿太固执,不知变通;张老板的眼光远,跟着你自然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只是……” 她瞟了徐宏德一眼。“张老板已有徐伯了,徐伯比我更熟悉镖局作业,有他在,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 “他啊!你放心,他会乖乖的听你的话。” 徐宏德露出惊恐神色!因为贪婪,他主动搭上张东开,并帮他偷来路线图害死孙纵横,为的就是想掌控整个镖局,不再屈于孙纵横之下,更不必受制于莫离安这女人,现在张东开竟想过河拆桥? 他可不同意!“张老板,你之前不是说要把纵横镖局……” 张东开使了一下眼色,他身边的男人随即拔刀杀了徐宏德,顿时吓得一旁的人尖叫出声。 “别吵,吵一个杀一个!”张东开的威吓让孙府内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 莫离安冷眼旁观,藏在袖底下的手紧握拳,指尖也渐渐泛冷;不能回头了,走到这一步,她必须继续走下去。 她记得纵横说过的话语——没有命,什么都不是了;如今他不在,她必须替他保住整个孙府,才对得起他! 看着躺在地上的徐宏德,她一点都不遗憾,因为这是他选择的路,当初她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不知珍惜,当然只剩这个下场。 “现在你该高枕无忧了吧?” 张东开的嘴脸让莫离安感到很不舒服,但她只能隐忍,并在众人面前做戏,牺牲她的名声。“离安谢谢张老板的厚爱……至于孙府的人也请暂时别杀他们,毕竟孙纵横刚死,若是孙府有意外,恐怕难以取信其他分馆之人;等时机成熟,张老板要怎么处置就随你了。” “离安……”孙夫人不敢置信的喊道。 莫离安一转头,望着孙夫人的表情很无奈——她不能明说,只能祈祷婆婆能体谅她的做法! “不可能吧!娘不相信竟是你……这、这是假的吧?是不是他逼你这么做的?”她看了莫离安十年,即使不是亲生女儿,对她也犹如亲生女儿般的疼爱照顾,如今变成真正的一家人,怎么会出这种事? 她绝不相信会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离安所为! “娘,人都有私心,明明纵横镖局如今的规模是我一人的功劳,为何不能只属于我?而且我以前穷怕了,不想再走回头路,更别说做人要懂得见风转舵,我又有什么错?”她想笑得再冷一点,却笑不出来,嘴角泄漏出她的苦涩。 孙夫人不敢再听下去,狠狠的赏了她一个巴掌。“我们真是信错了你!”眼中有泪。 “娘,这是纵横太固执了,不能怪我。”莫离安忍痛胡说。 “别喊我娘!我没你这种媳妇!” 莫离安的嘴角渗出血丝,她无视其他人的冷漠眼神,知道自己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是暂时保住了孙府所有人的性命,剩下的就是要把杀害她丈夫的人绳之以法!至于被孙府每个人误会,她都不在乎了。“张老板,念在孙夫人对我有养育恩情,别怠慢她。” 张东开突然挑眉,“莫离安,我为你杀了徐宏德,现在该你展现一点诚意了。” “什么诚意?”闻言她心一惊。 “孙夫人的命是暂时保住,但你得杀了他们其中一人以示你的诚意。”张东开命人递给莫离安一把刀。“不杀的话……就用你的命来抵!相信你很清楚该怎么做才是正确决定!” 众奴仆不禁腿软倒地,满眼的惊恐。 杀了……其中一个?莫离安手持刀,目光轻扫过所有人——杀一个无辜的人便能保住她及其他人? 徐宏德是死有余辜,那其他人呢?她怎能轻易夺走他们的性命?她下不了手啊! 张东开走近她。“想好要杀谁了吗?” “想好了。”刀锋扬起,莫离安回头就是一刀。“杀你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张东开没料到莫离安居然懂武,不过他的反应也很快,马上提刀欲杀莫离安,幸好有人纵身跃下,及时拦阻他这致命一刀。 “离安,我说过若你想杀人,就由我代劳,你不须亲自动手!”拦阻的人正是孙纵横! “纵横……”莫离安听见他的声音、见到他的人,一颗紧绷的心霎时松懈,随即昏倒在他怀里。 “孙纵横,你没死?”张东开面露狰狞。 孙纵横扶着妻子,朗笑回应,“想我死,可不容易啊!” “哼!只有你一人能成什么气候?只是再让你死一次而已!” “张东开,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孙纵横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即使我一个人来也是胜券在握,更何况不只我一人。你逃不了了!” 张东开脚步一动,突然箭矢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没于他的鞋跟之后,他抬头一看,屋檐上全是纵横镖局的人。 屠小昭吼道:“张东开!我劝你最好别乱动,孟哥的箭可是百发百中,要射你的眉,就绝不会射到你的眼;还有,你别轻举妄动,孙府外净是官府人马,你已插翅难飞了!孟哥,我说得对不对?” 孟子忍不住赏他一记白眼。 这时,门外的官府人马已破门而入。 张东开还想做最后一搏——他和手下立刻杀出门口! 纵横镖局的人也各个跳入战圈,很快场面就被控制住;张东开眼见无法突围,想抓个人质,可一转身,孙纵横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别再执迷不悟了!” “少说废话!”张东开一刀劈向孙纵横,他可不想死在这里。 孙纵横眼微眯,手上的刀更快,招式更凌厉,令张东开难以招架,连退数步,突然他的脚步一个不稳,手中的刀偏了,张东开见机不可失,正想刺他的胸口,怎知这竟是孙纵横故意露出的破绽! 张东开想逃时已慢了一步,孙纵横的刀已穿透他的身体。“唔……你……” “我本想留你一命,是你不知珍惜,况且依你的性格,若你将来离开牢狱,定会回来寻仇,所以我不能冒这风险。”他的手早已染血,若杀一人能保住他的所爱,他绝不心软。 张东开双手抓着刀,缓缓倒下,官府人马立即将剩下的人全带了回去,一场混乱终于落幕。 “你遇险后,我便派人盯住张东开的一举一动,包括他找杀手想杀我的计策我都知情,所以他收买的杀手已换成我的人;无奈徐伯也背叛了,他们应是以书信或是找人传话,才没露出破绽。 “我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不确定他几时要动手,毕竟我得来个人赃俱获,官府才能介入;在回程路上,一察觉我们的水里被下毒,我立即赶回来,没想到他除了想杀我,连你们也不放过,幸好家里的奴仆我换了几个有功夫底子的人,假使真有不测也能拖些时候…… “没想到你还是让我担心,倘若你猜错张东开的意思,可知他对你是绝不会心软的?”他赶到时正好看见她欲杀张东开,但她岂是张东开的对手?幸好他及时拦阻。 莫离安醒过来后,听着孙纵横说明原委。“我那时没想那么多,只想保住孙府,这里是我的家……他们都是我家人,我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紧抓着他的手,一想到张东开命人杀了徐宏德的画面,仍是心有余悸。 她怎会不怕?只是她更怕自己保不住家人! “没事了,你别怕,张东开已死。”张东开派出杀手杀害离安的事也随着杀手被抓而曝了光,再加上徐宏德这条命,即使他不死也难逃制裁。 “徐伯也死了……” “那是他咎由自取,与虎谋皮就得承担这样的结果,怨不得人。”全心的信任却是这样的结果,孙纵横也自责不已。 “倘若我能多注意,或许就能避免这次的事。” “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太贪婪,贪念超过他所能获得的一切,就不会有好下场。好了,别再说这些,如今孙府见血,我已决定搬迁。” “也好。”一切的恩怨就到此结束。 “还有……娘对你感到很抱歉,她根本不相信你会背叛我们,也猜测你的那番说词必有用意,所以配合的演了一场戏,希望你别介意那一巴掌。” 莫离安脸上泛笑,比起颊上的疼痛,娘能相信她更为重要。“在那种情况下,娘还愿意相信我,我已很高兴了,怎会介意呢!对了,念镶呢?念镶没事吧?” “没事,现在正在梁府吃香喝辣呢!” “吃香喝辣?” “她啊……把自己卖给了薄云。” “什么?”莫离安愈听愈困惑。 孙纵横则是笑着慢慢说给她听。 除夕,围炉夜,一年来的风雨在这一夜全都放下了。 往日孙府围炉仅是自家人,今年则让各个镖局分馆单身的兄弟们全都过来共享温情;关泽义是孤儿,这天也带着妻子前来过年,孙府热闹的程度更盛于孙纵横的大喜之日。 经过这一次,莫离安发现府里的奴婢们对她愈来愈好,她感到十分欣慰,不过眼前这一团和气的画面才是她最渴望的一幕。 她的亲人死于瘟疫,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再次重生后便不敢希冀能有个家,可如今,她不仅有疼爱她的丈夫,更有温暖的一家人,她觉得好满足。 “怎么站在这里?”孙纵横伸手自她身后搂住。 莫离安擦拭热泪,笑道:“突然觉得很感动,不想走进去破坏那个画面。” 孟子一面读着《孟子》,一面吃饭,几次都不小心夹到隔壁人的碗里去;小昭捧碗喂着从外闻香而来的狗儿,墨怀石则是一如往常安静的吃饭,还不时躲开孟子伸过来的筷子。 今年多了泽义这些分馆的弟兄们,年节的气氛更为热闹;炉火不熄,白烟袅袅,她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如果恩岚也在就好了。” “她人虽不在,却有捎信来报平安,信上写着她的主子将会南下,说不定有机会能来探望你。” 莫离安欣喜若狂的接过孙纵横递来的书信,仔细阅读,霎时又红了眼眶,如今她所求的一切都成真了,她再无遗憾。 “走吧!娘在叫我们了。”孙纵横牵起她的手,两人互看一眼,含笑入心。 梦魇终于过去,等在她前头的将是一辈子的幸福。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