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龄妻》 楔子 深夜,应是熄灯休息的时间,某栋小洋房里却传来争吵的声音。 “为什么是我们?”某个年纪四十多岁,面貌却苍老得如五、六十岁的女人,正恶声恶气的骂道:“明明是关系很远的亲戚,以前一年也没见几次面,凭什么现在有事就要赖到我们家来,她们那些姑姑叔伯们都死光了吗?” “你以为我想啊!我二伯一家移民的移民、哭穷的哭穷,没有人肯接这两个烫手山芋。”男人没好气的道:“说起来还要怪你,平时老是在亲戚间炫耀我们家多有钱,现在好啦,人家硬要把两姊妹塞到我们这儿来。” “怪我?”女人拔高了嗓音,“拜托,我这可是在给你挣面子耶!那些人过去总是在背地里嘲笑我们,你现在好不容易发达了,我当然要好好为你宣传一番,省得他们老是狗眼看人低。” “是啊,结果却引来了这两个大麻烦。”男人冷笑嘲讽。 女人一时语塞,半晌才哼道:“说起来她们的父母倒好,两眼一翻就什么也不必管,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我们收拾……” 阴暗的楼梯间,一个纤细的人影悄悄站起身,无声无息的朝阁楼走去。 当她拉开阁楼的木门时,门发出一阵咿呀声,她停了一会儿,听见下面的人还在吵,想来不会注意到这细微的声响,她才放心的走了进去,轻轻关上门。 这阁楼本来是间仓库,天花板十分低矮,抬手就会碰到,空间狭窄得令人感到不适,而唯一的窗户小得可怜,现在是夏天,通风不良的小阁楼,白日被太阳一晒,到了晚上仍是闷热难受,而且依她和妹妹不受欢迎的程度,这里当然也没有冷气或电扇可吹。 不过只要有地方住就很好了,她告诉自己。在三年前父母发生车祸,双双身亡之后,这已是她住过最理想的房间了。 虽然被迫收留她们的堂叔堂婶显然很不高兴。 “……姊?”一个细小朦胧的声音自床上响起,听起来像是睡到一半被吵醒。 她先是一怔,随即往床铺的方向走去。 房间里虽然没灯光,但她进房好一会了,眼睛已慢慢适应黑暗,藉着透进屋内的月光,依稀可见屋内的景象。 “怎么了,小梨,我吵醒你了?”她半跪在地板上,拉住妹妹瘦弱的小手。 “不是,是我自己突然醒了。”小梨反手握住她的,“姊怎么还不睡?” “准备要睡了。”她笑了笑,却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舍不得放手。 自从爸妈死后,小梨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了。 她们的亲戚虽然很多,可在他们眼里,她和小梨只是麻烦的代名词,巴不得将她们推得越远越好,谈不上有什么亲情。 现在她只盼望自己能快快从大学毕业,然后找份稳定的工作,带着小梨过自己的日子。 “姊,堂叔堂婶不喜欢我们对吧?”小梨忽然说。 她愣了下,想开口说几句话哄她,却又讲不出口。 小梨虽然才十四岁,又因身体不好,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小了许多,但心思却敏锐得很,说谎哄她只会让她更难受。 “对不起。姊,是我连累了你。” 她回过神,蹙眉道:“胡说什么,你哪有连累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姊姊早就搬出去自力更生了吧?”小梨轻叹,“要是我也消失就好了,反正这世上已经没有真正关心我们的人,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这样姊就不用委屈自己了……” 都怪她,不但什么都不会,身体还糟得要命,老是在生病,让姊姊为了照顾她不得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否则以姊姊的能力,光是每个月兼家教赚的钱,学费又可以靠奖学金,自己在外面租房子过生活勉强足够了。 “你在胡说什么!如果只剩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那有什么意思呢?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听到没?”她捏紧了掌心里的小手,“而且你别忘了,这世上还是有真心对我们好的人啊,像邱阿姨就对我们非常好,你忘记了吗?” 邱阿姨是一位义工,很关心她们,而她那正在攻读博士班同时在自家公司打工的儿子也会来教她功课,对她们很好。 “知道了啦……”小梨笑了。 她这才稍稍放松了心情,微微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一阵晕眩,四周都在晃动。 但她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自己头晕,而是地震,因为原本搁在桌上的杯子已摔落在地上,发出匡啷的声音,床上的小梨也害怕的尖叫起来。 “姊—— ” “小梨!”她连忙扑上床抱住妹妹。 一时间,天摇地动。 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正狠狠摇动这屋子,她却什么也没法做,只能和妹妹紧紧相拥。 “别怕,会过去的……”她轻喃着,不知是在安慰妹妹还是安慰自己。 她经常告诉自己,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只要她熬过了,在前方等待她的必定是灿烂美好的人生。 可惜,这回她却没机会等到地震停止。 当屋顶的横梁砸下来时,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疼痛,一下便失去了意识…… 第一章 穆国 夏邑二十八年 夏日午后,日头正烈,人人都热得有气无力,只想躲在屋中休息,唯有夏蝉不畏日晒,仍欢喜鸣唱。 明明是大白天,街上却几乎看不见行人,即便偶有人走动,亦是行色匆匆,谁也不想在这艳阳下多待一会儿。 当然路旁店家生意之清冷,可想而知。 苏绢萍手里抱着沉重的布料,以最快的速度朝家里走去。白晰的脸蛋因烈日及快步行走的关系而微红,额际亦泛着薄汗。 真的好热啊!她甚至能感觉到泥地的热气透过鞋底烫着脚掌。 还好再过几条街便到家了,若要她再走下去,绝对会当场中暑晕倒。 感觉手上的东西微微下滑,苏绢萍不得不使劲将那些布料抱得更牢些,却在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手臂酸麻不已。 走了大半天的路,好想休息一下呀。她脑袋晕沉沉的想着。 这时代没冰吃、没冷气吹,但若有冷饮喝也不错啊,要不每年到了这季节,光是出门就是种酷刑哪! 唉,唯有在此时,她才会觉得那一世的生活也是有好处的…… 苏绢萍心底正感叹着,不经意的抬眼,便见街口某间新开的店铺前竟聚集了不少人。 这可奇了,她讶异的挑眉。 今天天气热成这样,连那间向来门庭若市的布庄,刚才都只有她一个客人,怎么会有店家的生意这么好? 实在太过好奇,苏绢萍不再急着赶路,转了个方向,朝着那店铺走去。 然而当她见到那店铺高挂的招牌时,却彻底愣住了。 “茵茵冰铺?”难以置信的她喃喃念着上头的字。 ……这时代哪来的冰铺? 既困惑又诧异的走至店门前,苏绢萍瞪大眼睛看着店里高朋满座的人,好不热闹,且人人面前都搁着一大碗冰。 是的,那确实是碎冰,而且碎冰上头还铺着各式切成小块的鲜果及豆类,看起来漂亮极了。而除了碎冰的颗粒稍大了些外,这简直就是她记忆里的刨冰翻版,光是看着便让人暑气全消。 那碗冰实在让苏绢萍太震撼了,来到这朝代十几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冰店! 尽管穆国并非她所熟知的中国历史朝代之一,但以她这些年观察到的现象,感觉这儿的文明科技大致上和唐宋时期的水准差不多,当然不可能会有冰箱之类的东西,顶多就是些富贵人家会在家里挖冰窖,在冬天储冰以备夏天使用。 但若是要在夏天开冰店,普通的冰窖所储的冰是绝对不够用的,要有多大的冰窖才够用啊?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姑娘,您想来份什么样的冰品?”一名伙计见她站在门口发呆,便热切的上前招呼,顺道递了份选单。 她低头看了眼那令人眼花撩乱的选单,犹豫着要不要买一份回去和妹妹一块儿尝鲜,然而当她的眼角余光瞄到底下那令人倒抽凉气的可怕价格后,便马上打消了念头。 “不了,我只是好奇你们在卖什么而已。”她僵硬的笑了下,将面前的选单推了回去。“谢谢。”说完,立刻转身走开。 一碗冰居然得花上她半个月的零用金……简直是在抢钱。她边走边嘀咕,但仍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她的零用金本来就少得可怜,但这也太夸张了,真不知店里那些客人怎么吃得下去。 那间冰店这夏季肯定赚翻了吧? 或许是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分散了注意力,之后回家的路上她倒没再觉得热。 当她抱着大批布料要进自家大门时,因为手上的东西太多,遮挡了视线,一个没注意就被门槛绊了一下,当下便重心不稳一头往前栽倒。 “啊!”苏绢萍短促的惊叫了声,心里暗叫糟糕。 她跌倒不要紧,可手上刚买的布料若沾上了尘土,待会儿肯定又得挨骂…… 然而她预期的结果并没有发生,她的身体倾斜到一半便停住了,而手上的那堆布料也还好好的待在她怀中,一点事也没有。 她眨眨眼,站直身躯,将挡住视线的布料挪了挪,一张有几分印象的男人脸孔蓦地映入眼底。 那是张看起来凌厉而严肃的脸,他的五官线条深刻如刀凿,无论从“前世”或“今生”的眼光瞧来,都是极好看的,只是太冷硬了些。 “多谢范爷。”她只愣了一会儿,便垂眸轻声开口道谢。 在这之前她从未和这男人交谈过,两人称不上认识,但身为穆国人却不知他是谁,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他是穆国首富,传闻极多。 他此时正如传闻中所述,一身墨衫,唯于袖口、衣领及下摆处镶滚着金线,过去她曾远远见过他几次,他的打扮亦是如此。 若依他穆国首富的身份来看,这样衣着其实并不张扬,然而低调的墨衫穿在他身上却反衬出他身上的霸气,即便处在人群里也异常醒目。 之后有不少人特地模仿他的穿着,却无人穿得出他的气势。 虽然这男人的传言非常多,可其中除了“很有钱”外,其他多不是什么好评,包括打压竞争对手、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等等。 只是众人骂归骂,却仍争着想和他做生意、巴不得能攀上范家这条大船,而她舅舅也是。 “不必客气。”范竣希淡声道,眼神似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会儿。 “欸,你这死丫头怎么冒冒失失的,居然冲撞了范爷,笨得连路都不会看了?”某个刻薄尖细的嗓音气急败坏的从门内响起,一名臃肿肥胖的女人从范竣希身后快步走出来,恶狠狠的瞪着她。 “抱歉,是我的错。”苏绢萍完全不为自己辩解,露出忏悔愧疚的表情道歉。 这让本来还想再骂的崔氏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再继续骂下去。 “你……快去把布放好,给我小心点,要是弄脏了,你可赔不起!” “知道了,舅妈。”她细声道,怯怯的朝范竣希点了点头,感谢他出手相助,之后才抱着布料转头往里边走去。 背对他们后,她立刻收起那副小媳妇的乖顺样。 哼哼,好歹她也勉强算是活了两世,虽然上一世才十八岁就死了,但凭着她过去有的寄人篱下又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的经历,若至今还不懂得怎么应付舅妈这类人,她就是笨蛋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将买来的布料拿进屋里放置好,当然也未曾留意到自己离去后家门口的情况。 范竣希的视线直到苏绢萍消失在转角后才收回,脸上却始终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教人看不出心思。 “对不住啊,范爷,那是我家小姑的女儿,是个冒失不懂事的丫头。”崔氏忙陪笑道。 虽不知这穆国首富怎么会两年前突然表示要和他们家的小茶行做生意,尽管他开的合作条件并不优渥,但范家产业遍及全国,几乎各行各业均有涉足,且信誉良好,能和范家合作,自家招牌就等于镀了金,不愁没有生意可做,范竣希可说是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千万不能得罪呐! 范竣希瞥了她一眼,脸上微闪过一抹厌恶,“听说方老板当初做生意的本金,是妹妹和妹婿的身后钱,没想到方夫人竟是这样待他们的遗孤?” 崔氏脸一红,支吾道:“这……” “或许我该回去再仔细考虑下与方记茶行往后的合作事宜。”他淡漠的抛下话,也不待崔氏反应,便迳自踏出方家大门,他身后的小厮也忙跟了上去。 独留崔氏站在那儿懊恼忐忑,生怕两家的合作关系因此破裂了。 将买回来的布放置好后,苏绢萍便迫不及待的朝自己居住的小院走去。 这宅子是她这一世自小长大的地方。她八岁那年父母逝世,苏家无人可照应她和妹妹,年幼的她们也无力管理,父母生前努力挣来的家产,包括这栋房子,便一块儿由舅舅接收了。 其实比起上一世,这一世的她们过得算很好了,舅舅虽然懦弱无能,至少待她们姊妹不错。而舅妈虽然讨厌她们,但拿了苏家的钱,总得装装样子,不敢太苛待她们。为了不让人说闲话,她起码还分给她们一个偏远的小院落,虽然小得可怜,可好在离主屋远,倒也还算清幽。 而且尽管舅妈不肯放过任何支使她做事的机会,却不敢要求体弱多病的小梨做事,就怕小梨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得担上忘恩负义的罪名。 对此苏绢萍很满意,因为她自己辛苦点不要紧,她是姊姊照顾妹妹是应该的,只要小梨好,她就好。 一走回小院,她立刻扬声唤道:“小梨?”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也不紧张,直接走到妹妹的房门前,随手敲了两下后便打开门走了进去。 一如她所料,妹妹正斜倚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读着,似乎读得很专心,连有人进屋了都不知道。 苏绢萍摇摇头,忍不住走上前,一把抽走妹妹手里的书,“你怎么老是在床上看书,就算现在是白天,床铺这儿的光线也很不足,你这样视力会变差!” “啊,姊?”苏湘梨这才注意到她,冲着她甜甜一笑,“你回来啦?” 妹妹有张和她六、七分相似的脸,但那张脸上露出的灿烂笑颜,却是她所缺乏的。 但苏绢萍觉得这样很好,她希望小梨永远能像现在这样甜甜笑着。看到她的笑容,她才会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是啊,刚叫你都没反应呢。”她在床边坐下,神色柔和。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起书来都会这样。”苏湘梨并未将姊姊的调侃放在心上,兴匆匆的抓起姊姊的左手,“我正好读到不太懂的地方,让我把个脉。” 苏绢萍好笑的觑着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表情时而困惑,时而蹙眉沉思。 她其实不知道她们这样究竟是穿越,还是带着记忆转世。地震那时候她被掉落的横梁砸中,彻底失去意识后,再醒来就发现自己成了刚出生的婴孩。 当时她既慌乱又失措,但那发育未完全的嘴巴和舌头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哇哇大哭。 在她哭起来时,听到旁边响起了另一个哭声,她费力睁眼一瞧,才错愕的看见旁边竟还有个小娃娃。 听那些大人们的说法,那似乎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可当她仔细再看,竟发现那就是她前世的妹妹—— 小梨! 她知道自己的认定很荒谬,那小女婴明明哭得整张小脸都皱在一块儿,完全看不出样貌,可她就是如此确信。 奇妙的是,这个“妹妹”仿佛感受到她的视线,也朝她看了过来,然后就慢慢止住了哭泣。 照说小婴儿脸上应是看不出表情的,可她却觉得自己在“妹妹”脸上看到了喜悦,令她更加确定这女婴就是小梨,而且她也同样记得自己! 那一刻,苏绢萍多感谢上苍让她们再度当姊妹。 而不知是否出自双生子的心电感应,在一岁还不会说话前,她们不需要语言就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前世的她们一个才十八岁,另一个只有十四岁,两人都还没好好体验过人生,生命便结束了,这一世她们决定要认真努力的过日子,体会过去所没体会的一切。 苏绢萍还在想着,没注意到妹妹又抓过她的右手把起脉来,接着道:“姊,张嘴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她回神,乖乖照做了,顺便瞧着妹妹专注认真的表情。 小梨这两世的身体皆不好,而且都是先天性的疾病,前世医疗先进时都很难医好,这世更别想完全治愈了。 小梨这世从小看病看到大,这几年身体终于有了些起色,也意外对中医有了兴趣,非常热中于研究,医书不但不离手,还有事没事拿她这个姊姊当试验对象。 更三天两头往医馆和药铺跑,说什么想把帮她看诊的老大夫的医术统统学过来。 起先苏绢萍还有些犹豫怕她太累身体受不了,但后来想想这样也好,小梨老是待在家中,就算没病也会闷出病来,而且让她学医对她的病情只有好没有坏,于是便随她去了。 “姊,你最近会不会常觉得胃不舒服,食欲不振、上腹偶尔有饱胀感?”苏湘梨想了会儿后问道。 “嗯?”苏绢萍一愣,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 她这阵子老觉得什么都吃不下,还在想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所造成的。 “脉缓,舌淡胖略带水湿感。”苏湘梨沉道,“我想你应该是慢性胃炎吧!” “这样诊断得出来?”她不禁诧异。 虽然她听不懂小梨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慢性胃炎应该没那么容易光凭把脉和看舌头就诊得出来吧?偏偏她说的症状自己这阵子确实有。 看来小梨的医术确实没有白学,这是苏绢萍没有料想到的。 当初会让小梨去学医只是想让她找点事做,而且小梨在她心中永远都是小妹妹,她只希望小梨能健康快乐的过日子,从没期望她能学得多厉害专精,毕竟这年头可没什么女权观念,就算她真的学成了也很难开医馆看诊。 “这其实不难。”苏湘梨扬唇一笑,“姊姊你啊,平时忙到都没时间好好休息吧?你以后可得多多照顾自己的身体才行哦。这慢性胃炎说严重是不严重,平时也没什么明显症状,但若是放任不管,长期下来极有可能变成我们前世所说的胃癌呢!你最好别太过劳累,多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还有记得三餐要定时。” 苏绢萍怔怔听着妹妹的叮咛,心湖却掀起一阵波澜。 “姊,你怎么了啊?”见她恍神,苏湘梨不解的唤道。 “没事。”她笑了下,“只是突然发现小梨好像长大了,竟然懂那么多我不懂的知识。” “什么嘛!”苏湘梨孩子气的噘嘴,“我已经不小了好不好?姊该不会忘了,我这一世和你同年吧?”叫她一声“姊”,还不是因为她这一世又比自己早生了一刻钟。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可爱的妹妹啊。”苏绢萍好笑的伸手轻抚她的发,“看你学医学得这么有心得,我很欣慰。” “中医很有趣啊,而且师父说我很有天分呢!”苏湘梨得意的道。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好好学吧。”她柔声道。 真希望小梨永远都能这么快乐,无忧无虑,至于那些风风雨雨就由她来挡。 “别光说我啊,姊。”苏湘梨窝进她怀里撒娇,“你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了吧,难道你真想嫁给那个姓呆的家伙?” “什么姓呆?”她伸指戳了戳妹妹的脑袋,“人家明明是姓戴。” “他那么呆,当然姓呆了。”苏湘梨轻哼,“整个人愣头愣脑的,每次看到你就两眼发直,连说个话也结结巴巴,哪里配得上你了?” “也只有你会这么抬举你姊姊我了。文翔虽然腼腆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况且他肯努力,在读书上又颇有天分,才能在十四岁便中了举人。若非他先前为了守孝,耽搁了考期,现在说不定早就是进士了。” “那也不过说明他是个会念书的书呆子。”苏湘梨不屑的道,“真要比念书,姊姊难道还会输他?” 开玩笑,前世姊姊在考大学时,可是轻松考上第一志愿的呀。若非这是个重男轻女的社会,姊姊又老是被刻薄的舅妈使唤,没时间读书,不然凭姊姊的本事,今世要考个女状元也不是不可能! “干么这么说人家?”才说小梨长大了,现在怎么又这么幼稚?苏绢萍无奈笑道,“我们以前学的东西和这世怎么能比?我过去书是念得不错,但不代表现在也行,更何况这时代怎会容许女人有那么高的地位?女人最好的出路便是找个好男人嫁了。文翔在学问甚至官场上的成就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他会待我好,而且他的家庭单纯,还肯接受你。” “接受我?”苏湘梨一愣,“你……打算婚后把我带去夫家?” “是呀,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把你留在这儿?” 呃,正常不都是这样吗?哪有人结了婚还把妹妹一起带过去的啊?苏湘梨瞠大了眼,讶异的看着她。 “还是你不想跟我一起走?”苏绢萍俏皮眨眼。 “当然……我当然想和姊姊在一起啊!”苏湘梨欣喜得紧抓住姊姊的手。 说起来她会这么讨厌那个戴文翔,最主要是因为觉得他要抢走姊姊。不过如果他愿意让她一起过去住的话……好吧,顶多她以后不叫他呆子就是。 苏绢萍勾唇一笑,“所以我才说他是好对象啊。” 若非戴文翔父母俱已不在,人又老实,否则一般哪有丈夫肯让妻子带着妹妹一起过门?她也是考虑了很久,最后才选择他的。 乍听这消息,苏湘梨开心得不得了,然而稍微冷静后,却又有些迟疑了,“可是姊姊,你爱他吗?” 听姊姊分析了那么多姓戴的优点,但她似乎没听到姊姊说喜欢他呀。 苏绢萍怔了怔,苦笑道:“这时代的女人有多少人能和所爱成婚?能嫁给文翔已算是好的。与其到时被舅妈硬嫁给不认识的男人,不如嫁给文翔,至少我了解他,知道他勤奋努力,不必担心生活,又会善待我们这就够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苏湘梨却猛皱眉,“……这样不对吧?结婚还是应该要和喜欢的人结,不是吗?” 她轻叹,“能选择自己所爱的人当然最好,但若不能,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我不明白的是,既然还没找到喜欢的人,那就别结婚呀。”苏湘梨咕哝着。 “哪可能不结?你以为舅妈会让我们在方家赖一辈子?” 唉!这倒也是……可她还是觉得不太能接受。 想了半天,苏湘梨终于想到了其他的出路,“我们可以自己搬出去住。” “搬出去?那你打算怎么过活?”苏绢萍睨了妹妹一眼。 父母亲留下的遗产都被舅舅和舅妈拿走了,依舅妈的个性,绝对连一点都不会还她们,让她们带钱离开的。 “这个……我可以在医馆里帮忙看诊赚钱,或是利用我们前世的经验做点小生意也行,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吗?” 苏绢萍摇摇头,“没这么容易的事,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别看故事里的主角赚钱好像很容易,很多事真要做起来,一天十二时辰你都不够用,到时不累死你才怪。” 更何况人怕出名猪怕肥,除了要担心生意做不做得起来之外,还得烦恼生意若真的做起来,会不会因此惹祸上身。 这世道本来就对女人不友善,她又还有妹妹要照顾,更不想随便冒险。 而且在出嫁前未见过夫婿的女人多得是,她能自己挑人真的已经很好了。 “唉,算了,我说不过你。”苏湘梨还是觉得心情有点闷。 “那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她微笑。 “姊,不管怎么样,你千万不要为了我,牺牲你自己的幸福哦。”苏湘梨一脸认真的瞧着她。 苏绢萍闻言,心头一暖,柔声道:“我知道的,放心。” 事实上,为了小梨,她可以牺牲一切,而婚姻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这件事,她不会让妹妹知道的。 小梨,她最最亲爱的妹妹,只要永远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就好。 范府 范竣希负手站在庭院中,瞧着面前花团锦簇的美景。 这儿种植了各种稀有娇贵、难以觅得的奇花异草,随便一株看似不起眼的花草树木,价格都相当于寻常百姓的年所得,只是对于早看惯这些景色的他而言,并不觉有什么特别。 这世界本是如此,只要有钱,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想到这儿,黑眸微微一黯,脑海里忽地掠过某个纤柔的人影…… 不,还是有些东西,即使他有再多钱都买不到,比如说……一个人的真心。 他露出自嘲的笑容。 还以为自己早已看开了啊,可原来那人根本一直在他心上,不曾离去。 范竣希忽然失去了赏花的兴致,转身准备走回书房,却被喊住—— “老爷,方记的老板夫妇在门口求见。”于管家匆匆赶来请示。 他脚步一顿,好一会儿后才淡声道:“不见。” 想也知道那对夫妻是为了什么而来,下个月两家先前的合作契约便已期满,但那日见到崔氏对那个人如此刻薄,他便无意再与方记续约。 毕竟当初会决定和方记茶行合作,不过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 于管家似乎迟疑了下,还是道:“……小的这就去请他们离开。” “还有,这点小事以后就不用来问我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于管家偷觑了自家主子一眼,感到无辜。 还不是因为主子先前对那方记茶行有诸多照顾,他才特地来问一声的吗? 跟了老爷这么多年,他早学会从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冷脸上,揣摩推测老爷内心的真实想法。虽然不知老爷为何会待方记特别,他却深信它对老爷而言绝非是普通合作商家,所以他才会破例为他们通报。 否则他早就直接拒绝了,毕竟与范家合作的商家这么多,若每个小商行的老板都可随便求见,老爷光见他们时间就都不够用了,根本没法做其他事。 就不知方家夫妇是怎地惹恼老爷,让老爷连人也不想见。 不过那也不关他的事了,他的主子又不是他们。因此于管家听了吩咐只点点头,转身准备去赶人。 “等等。”范竣希突然又开口。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们有说是来做什么吗?” “呃……”于管家吞了吞口水,“方夫人说想和范爷谈桩婚事。” “婚事?”他挑眉。 “对,方夫人只这么说。”于管家不安的等着主子做出冷笑或是生气之类的表情。 但出乎他意料的,范竣希思索了片刻,改变主意道:“让他们进来吧。” 咦?这……于管家瞪大眼,深深庆幸自己的定力够,没被这回应吓得跳起来。 “有疑问?”范竣希冷眼扫了过来。 当然有!不过这话他死也不敢说出口。“咳咳……没有,小的马上去。” 第二章 分别在即,离情依依。 戴文翔万般不舍的看着眼前正对自己殷殷叮嘱的女人。 “你独自在外凡事千万小心,该花钱的地方就花,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次的应试,千万别为了省小钱而出了什么事,那可就得不偿失。”苏绢萍将一个包裹塞进他怀里,“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积蓄,虽然没多少,但不无小补,你好好收着。” “绢萍。”戴文翔感动的握住她的手,“你待我如此,他日我飞黄腾达,必定结草以报,绝不负你。” 他虽十四岁便中了举人,但之后辛苦将他独力拉拔长大的母亲亡故,他在家守孝,三年内不能入京应试,亦无法授受官职,而他不愿放弃做学问,仍是日夜苦读,并未出去找工作糊口。 可他出身富裕之家,在三年未有收入的情况下,生活自是越来越困顿,平日都是靠着苏绢萍时不时塞给他的一些碎银或吃食才撑过来。 他是读遍圣贤书的人,日后若能有所成,自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徒。 苏绢萍一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尽管相识多年,亦决定嫁他,她还是不习惯与他有较亲密的接触,“就怕你日后见到那些温柔貌美、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便不记得家乡还有我这个人了。” “不会的!”他急切的道,“我心底只有你。” 苏绢萍看似害羞的垂头不语,实际上却是不敢多看他诚挚的目光,心中隐隐对他升起几分歉意。 她这些年待他极好没错,可说穿了,她不过是将这些举动视为一种投资,毕竟戴文翔日后若能有什么成就,对她们姐妹来说也是好事。 等到嫁他以后,她会努力做个好妻子,尽所能的帮助他,可她知道自己绝不会爱上这男人。 每次想到自己利用他,要辜负他的情意,她就觉得很抱歉。 她这么做是不是错了?并非两情相悦的婚姻,是无法真正幸福的吧?这样是不是害了文翔,也害了自己……先前她还笑小梨天真呢,然而如今看来,或许她内心深处也在期盼能嫁给所爱的人。 “绢萍,那我要走了,你等我……我一定会考上进士回来娶你……”戴文翔不舍的望着她,再三保证道。 苏绢萍回神,抑下心中的烦乱,朝他柔柔一笑,“好,我等你。” 送走戴文翔后,苏绢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返回家中。 昨晚她忙着缝补几件自己和妹妹的旧衫,几乎弄到半夜才好,偏偏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去替戴文翔送行,此刻实在有些累了。 原想先回房休息一会儿,不料才踏进正厅,就见舅舅和舅妈坐在厅里,一副正等着她的模样。 而舅妈的眼神仿佛要吃了她似的。 “舅舅、舅妈。”她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垂头匆匆要走。 “等一下。”崔氏开了口。 苏绢萍在心里叹息,表面上却未曾流露半分不耐烦,“舅妈找我有什么事?” 崔氏的眼光在她身上梭巡了一会儿才道:“你今年已经十七,该成亲了。” 她心跳忽地加快,故作镇定的朝崔氏一笑,“谢谢舅妈的关心,文翔说待他得了功名回来,便会娶我为妻。” “得功名?”崔氏冷笑,“就凭那个自以为是神童,不屑外出找活儿干,只靠你接济的家伙也想得功名?我看你还是别指望了吧。” 苏绢萍脸色一变。听舅妈话中的意思,是要趁着文翔赴京赶考之际,硬逼着她嫁人了?这女人可真会挑时间,文翔前脚才刚走,她立刻便提起婚事,想来是老早便已计划好了。 只是自己也筹划了好几年,岂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苏绢萍深深吸了口气,“舅妈,我和文翔早就约定好,此生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就算这回他落了第,那也没什么,反正往后还是有机会——” “用不着等那微乎其微的机会了。”崔氏不屑的打断,“我已替你找了门好亲事,半个月后你就嫁过去,往后日子肯定过得比嫁给那姓戴的好多了,也省得外头老说我们方家亏待了你们姐妹俩。” “舅妈!”苏绢萍再也顾不得压抑情绪,不敢置信的睁大眼,她没想到崔氏的手脚这么快,“你明知道我和文翔打算成亲的。” “无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什么都是假的。” 崔氏一句反驳便让苏娟萍哑口无言。 “舅舅,您也是这么想的?”苏绢萍完全慌了,只能转头望向一旁始终没说话的男人,盼望他替自己说话…… 崔氏从不喜欢她们姐妹,尤其自四年前她中年怀孕生下儿子后,待她们更是刻薄。但舅舅却还算疼她们,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和妻子吵架,却会私下偷塞东西给她和小梨。 若崔氏硬要逼她嫁,也只有舅舅能帮得了她了。 可她没想到,舅舅却有几分心虚的别过头。“绢萍,你舅妈说的也没错啊,不管怎么看,嫁给范竣希这穆国第一富商绝对比嫁给前途未明的戴文翔来的好。” “什么?嫁给范竣希?”苏绢萍彻底愣住了。怎么会忽然扯上那富商? “是啊,还是正妻,不是妾呢!”崔氏的语气颇酸,若她有女儿,肯定急巴巴将自己女儿嫁过去,哪里轮得到苏绢萍?“能嫁给范爷当妻,可说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我和你舅舅可是千辛万苦才谈成了这桩婚事,结果你这什么态度,宁可守着个穷酸书生,还一副我们要把你卖了的样子?” 事实上崔氏对范竣希想娶苏绢萍为妻的事感到很奇怪,那日她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范竣希既是为了苏绢萍而终止与方记的合作,倘若自己以她为筹码,或许可重新与范家谈上生意。 原本她不过是打着将苏绢萍送给范竣希讨他欢心的主意,若他想纳这丫头当妾,已是她的福气,却万万没想到范竣希竟愿娶她为妻! 这桩婚事令崔氏既高兴又嫉妒。高兴的是,往后他们就是穆国第一富商的亲戚,嫉妒的是,自己竟没有女儿能嫁,否则她就能成为范竣希的丈母娘了。 “他……怎么会想娶我?”苏绢萍错愕极了。 依范竣希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要娶她? 再说这些年来,别说娶妻纳妾了,谁也不曾在他身边看过半个红粉知己,外头甚至还有他喜男色的流言。 她怎么也想不透这样的男人为何想娶自己,她可不认为能成为第一富商的他,会看不出崔氏有多贪婪! 若他真娶了她,日后势必得经常面对崔氏的需索,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谁知道?总之你这几日就乖乖等着出嫁吧。”崔氏淡淡的道。 苏绢萍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不想嫁。” “你说什么?”崔氏眯起眼,既不悦又难以置信,没想到她竟会不愿嫁给穆国第一富商。 “我不想嫁范竣希!”苏绢萍白着脸坚定的道。 从小到大,无论前世或今生,就算身处逆境,她都有能力掌控未来,不让自己遭人摆布。 但如今要她嫁给一个根本不认识、又聪明深沉的男人……那比嫁给虽然无法爱上,但至少了解的戴文翔可怕多了。 她可没有把握能掌控范竣希! “不嫁?好,你不嫁可以,我就让湘梨嫁!反正她和你一样大,也该嫁人了。”崔氏冷哼,吃定她不可能让妹妹代替她冒这个险。 苏绢萍闻言立刻变了脸色,“不行,不能让湘梨嫁给他!” “反正我们已经和范竣希说好了,我们家就你们两个女孩儿,不是你嫁,就是她嫁,看你怎么选。” 选?还能怎么选?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苏绢萍恨恨地握紧了拳,深知自己终究得妥协。 窗棂上贴着的囍字,与满室的大红装饰,衬得整间新房里喜气洋洋。 苏绢萍木然的坐在床沿,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僵硬不已。然而身为新娘的她却毫无喜悦之情。 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嫁给范竣希了! 从她得知要嫁,到真正出嫁,只过了十四天,然后她就莫名其妙的和他拜了堂,被送进了新房。 瞧着身上的喜服,她冷哼了声,身上的喜服出乎意料的轻软舒适,一点也不似她印象里的繁重累赘,而且上面的绣工精致华美,轻柔的贴着肌肤,显然是上好的质料。 范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为她量身订做这样一件喜服,又备好所有成亲所需物品,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但有钱又怎样?怎么可以这样强娶民女?! 她恼恨的撇嘴,暗暗希望新郎官在外头被人灌醉,这样她就能逃过洞房花烛夜了。 苏绢萍完全失去平时的理智,因为被算计的愤怒远远超过其他情绪,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冷静! 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 范竣希在敬酒时表情依然淡漠,无人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激荡。 尽管这亲成得仓卒,然而依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来的宾客仍不少,且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尽管他心底再不耐头,只想回房见新婚妻子,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十年了,他原以为自己永远盼不到这一天,没想到那日方氏夫妇突然跑来,竟说苏绢萍对他一见倾心,终日茶不思饭不想,令他们颇为忧心,因此只好厚着脸皮前来,希望自己能够成全她想留在他身边的心愿。 直到现在,他仍觉得那日和今晚都像梦一样…… 又敬了在座的宾客一轮酒后,他便以自己不胜酒力为由,准备回房休息。 范竣希亦无父母,席间的亲朋好友十指便数得完,在座的多半是官员或商场上合作的对象,众人深知他不喜欢有人起哄瞎闹他,大家怕他记仇,日后与自己过不去,因而无人硬拦住他劝酒,所以没一会儿他便轻轻松松摆脱宾客回到了新房。 原本在新房内还有其他礼俗得完成,但他对那些繁文缛节感到厌烦,又急着想和新娘子好好说上话,便直接让房里伺候的丫头和喜婆都退了下去。 绢萍……他的妻。 范竣希怔怔瞧着那坐在床沿盖着红头巾的新娘,心头蓦地涌起一股暖意。 他暗笑此刻的自己,哪里还像人前冷静淡漠的穆国第一富商?但这实在不能怪他,因为这一天他确实等了太久。 他踏着因微醺及喜悦而轻快的步伐,走至新娘身边,满怀期待的挑起了头巾。 一张熟悉的娇颜映入眼底,她眼中仿佛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双颊如火,混杂着少女的青涩与女人的风情。 这容貌尽管称不上倾国倾城,可在他心底却是最能惹他心动的。 他缓缓低下头,想吻上那饱满红艳的双唇。 “这样逼迫人很有趣吗?” 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令他的动作一顿。 “你说什么?”范竣希愕然望向她。 当他们之间仅剩一个拳头的距离,他才发现她眼底蓄积着一股掺杂着委屈、愤怒的情绪,那眼神就像桶冷水,将他连日来的满腔喜悦浇熄,瞬间化为白烟消散。 苏绢萍瞪着他。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愚蠢,在这以夫为天的时代,新婚之夜就惹恼范竣希,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更看不惯他脸上的喜悦。 高兴?强娶一个无财无势的女孩让他很得意、很高兴吗? 依他的身份和样貌,喜欢他的女人难道还少了,何以偏偏要强娶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 他不明白被迫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是会痛苦一生的。 “我说,依你的权势,何必强娶一个不愿意嫁你的女人?”不甘和气恼的情绪让她将平时的小心谨慎彻底抛在脑后,现在她满脑子只想着质问他、发泄怒气。 他确实如她预期的变了脸,但那表情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惊讶? 男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觉得快喘不过气时,才慢慢开口,“你说,是我强迫你嫁给我?” 她被他的神情震慑了好一会儿,随后不自在的转开视线。“难、难道不是这样吗?” 范竣希看着眼前一脸不情愿的新娘,突然很想大笑。 强迫她?他若真想强迫她,何必等到现在? 他若要强迫她,早在两年前于街上认出她时便可将她强娶进门了,何需特地和方记做什么生意,以盼有机会与她不期而遇,进而认识? 结果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她的亲人主动上门说亲,还以为上苍终于实现他微渺的期盼,欣喜无比,没想到这喜悦只维持了半个月,便被她那句“强迫”狠狠打回原形。 这打击比当初听闻她已有个青梅竹马的对象时更大。 “是啊,是我强迫你……”他直起身,望着她的眼里只剩一片漠然,稍早前的喜悦和温柔皆已不复存在,“那你又何必同意,难道是怕我毁了你舅舅的生意?”他现在倒很想这么做。 他冰冷中似乎夹杂一丝苦涩的眼神莫名令她感到心慌,她咬了咬唇,“我舅妈说若我不嫁,就要我妹妹代嫁……我怎么可能让妹妹代我嫁给你?” “好,很好。”范竣希冷冷的笑了。 那方家夫妇若只是欺骗他也就算了,竟然还威胁她?他绝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什么?”这下换苏绢萍迷惑了,她不明白他为何是这种反应,仿佛是初次听说这些事,还为她生气。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如何的。”范竣希淡淡睇了她一眼,“我范竣希还没无用到强迫女人就范。” 天底下想成为范夫人的女人何其多,偏偏他心中唯一想要的那个,却如此心不甘情不愿。 明知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仍忍不住恼她。 只是再气恼,他也不希望自己伤害她分毫。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扔下手中的红巾,转身大步踏出新房。 苏绢萍怔怔望着被掷在地上的红巾,再想到他眼中流露的一丝痛楚,心脏不知怎地忽觉一阵刺疼。 她真不明白,明明强逼她嫁的人是他,为什么在她说出事实后,他竟表现得比自己还气?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幕吗? 一夜辗转难眠,苏绢萍直到东方天际泛白才勉强睡去,等她惊醒时,日头已爬得老高。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晚,倘若是在方家,不被舅妈念上大半个月才怪。 她匆匆起身,正想着要梳洗,外头等待多时的丫鬟已听见里面的动静,立刻推门而入。 “夫人您终于醒了?奴婢是负责伺候您的。”两个丫鬟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利落的替她梳洗盘发。 苏绢萍一时间反应不大过来,只能由着她们服侍来不及拒绝,直到见镜中的自己被盘上了妇人的发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成亲了。 随后她问了两个丫鬟的名字,知道那圆脸的叫青儿,瓜子脸的叫红芳,两人都是范竣希派来服侍她的。 这两个小姑娘才十四、五岁左右,但都非常伶俐聪慧,很聪明的没问起昨夜的事,仿佛新郎官没待在新房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管怎么说,没人问东问西的,确实让她自在许多,也暂时搁下心底那些烦乱的思绪,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事物上。 “这镜子……照得挺清楚的。”她忽然发现这点,好奇的摸了摸冰凉光滑的镜面。 这不似这时代惯用的铜镜,倒像是前世人们使用的镜子。没想到这时代居然也有这种镜子? “是啊。”青儿嘻嘻一笑,“这是表小姐发明的呢!她总有些古怪的念头,有些发明还真的挺不错。” “表小姐?”苏绢萍一怔,不知怎地,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是啊,她是已逝老夫人远房亲戚的女儿,五年前父母亡故后,老爷怜她与自己身世相仿,便将她接回家中住。” 真的只是因为怜惜吗,还是他对那表妹有其他心思?苏绢萍不禁怀疑。 毕竟外人对于范竣希的描述,一致认为是个为求利益不择手段的冷血商人,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的收留个远房表妹? 只是他若是喜欢那表妹,为何还要强娶她? 苏绢萍对范竣希的疑惑越来越多,而心不在焉的任丫鬟们打扮。 简单用了些早膳后,红芳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她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尽管在新婚之夜就和范竣希闹得不愉快,可两人已拜了堂,她便是他的妻,除非他休了自己,否则她不认命也不行,这就是这时代女人的悲哀。 更何况小梨还留在方家,若舅妈知道她一来便惹得范竣希不高兴,因此拖累了方家生意,不晓得会对小梨做出什么事。 经过一夜的冷静过后,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和范竣希道个歉,修补一下关系——虽然她内心深处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这么做。 她在范家花园里逛了一阵子,想好了该对范竣希说的话以后,才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问道:“对了,老爷人呢?” “回夫人,往常这时间老爷都待在书房。”青儿想了想,“不过还真奇怪呢,前几日老爷明明为了成亲的事高兴得很,大家都看得出老爷很期待和夫人成亲,怎么今儿个老爷天未亮便去了书房,没留下来陪夫人?” “青儿!”红芳瞪了她一眼,显然是在怪她多嘴。 青儿吐了吐舌,没再说话。 然而已将话听入耳的苏绢萍却微微一怔。 所以……他没让人知道他昨晚没睡在新房吗? 但为什么呢?是怕这事传出去,会让这个家的下人看不起她这主母吗?抑或只是为了维持自个儿的颜面? 她宁愿相信是后者,那样她对待他的方式才能比较单纯,不必思考他如此为自己着想的原因。 “夫人,您想去书房找老爷吗?”红芳问道。 她定了定神,“嗯,带我过去吧。” 第三章 范竣希不愧是穆国首富,这范府的一梁一柱看得出用得都是上好的木材,雕工精美又不张扬。 幸好如此。 她曾听人提过他致富的过程,听起来就像个暴发户,当初只花了短短十年的时间便从没没无闻的青年成了穆国首富,还好他的品味没跟着像是暴发户。 倘若他把家里弄得金碧辉煌,她真怕自己住没几年就瞎了。 不过范府还真是超乎她想象的大,她们走了约半刻钟的时间才从后院走至书房。 书房的门是掩上的,一名小厮站在门口,见着她们三人先是一怔,随后才忙作揖唤道:“夫、夫人。” 他虽没见过新夫人,不过府里突然出现个陌生的年轻妇人,加上旁边又跟着服侍夫人的青儿、红芳,她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 “燕子,老爷在里头吧?”青儿抢着问道。 “是啊。”那被唤作燕子的小厮点头,“不过老爷正在和几名管事、掌柜议事。” “老爷也太忙了吧,才新婚第一天一大早就开始忙生意上的事?”青儿忍不住嘀咕,却被一旁的红芳用力扯了扯衣袖,只好闭嘴。 “如今范家能有这等光景,也是老爷多年努力才得来的。”苏绢萍淡淡一笑,“无妨,我便在这儿等吧。” 她向来是定下目标便非达成不可的人,既然决定和范竣希打好关系,那么特地等上一会儿,在他面前制造个好印象也是应该的。 “夫人,这样不大好吧?老爷平时与人议事,不谈上一、两个时辰是不会结束的。”燕子犹豫了下劝告,“而且如今正值盛夏,再过小半个时辰便接近晌午,到时会更燠热难耐,连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了这日头,更别说是夫人了。” “是啊夫人,要不您先回房,我或红芳在这儿等着,待老爷谈完事,再请他去见您?”青儿也劝着她。 请范竣希去见她?经过昨晚那一顿指责后,他压根不会想见自己吧。 因此苏绢萍仅道:“你们可以等,为何我就不能等?反正这里有屋檐,日光一时半刻也晒不进来。” 主子都这么说了,另外三人也不好再劝,只得和她一块儿站在那儿等了。 而这一等,便是整整一个多时辰。 书房门终于被打开,里头的人鱼贯走出,大家在看到除了守门燕子外,门口居然还站着三名女子时,不免有些讶异的多看几眼,不过大家都聪明的没多问什么,只是加快脚步低头离去。 苏绢萍待那些人都走出书房,才鼓起勇气走上前,见到了站在房里的范竣希。 他今天仍如往常般身着一袭黑衣,可她却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他昨晚一身大红喜袍的样子。 那会不会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穿黑色以外的服装? 而范竣希显然很意外看到她,眉一皱,脱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夫人说想见您,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呢。”青儿抢着道。 “胡闹。”范竣希的目光冷冷扫过一旁三名下人,“她要等,你们就由着她等?夫人不清楚我的习惯,难道你们也跟着不清楚了?” 想到她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他就莫名焦躁。 “别怪他们,是我自己坚持要等的。”苏绢萍轻声道,“我有话想和你说,关于昨晚的事。” 等到后来屋檐再也挡不住阳光,她晒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太阳,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了。但怕他不肯见她,她硬是死撑着不肯离开。 范竣希睨了她一眼,胸中堵着的那口气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明明还恼着她,可一见她的脸被烈日晒得通红,心里仍不免有几分担心。 “有什么事进来再说吧。”他没考虑太久便道。 算了,还是先让她进屋休息,至少屋里摆了冰盆,让她先消消暑气也好。 “嗯。”她松了口气,移动站得僵硬的脚朝他走去。 然而见青儿、红芳一副要跟着自己进书房的模样,她怔愣了下,脸上不觉露出困扰的表情,“呃,你们……” “你们三个先下去吧,不用在这等着了,顺便让厨房将午膳送过来。”看出她的为难,范竣希出了声。 “是老爷。”三人应声退下。 接着他又看了她一眼,“还不进来?” 苏绢萍只得赶紧上前,一踏进书房,就感觉到阵阵凉意。 她发现室内放了好几盆冰降温,看来有钱确实能让生活过得很不错哪。 而当书房的门再度掩上,意识到只有两人独处时,那些胡思乱想立刻消失,她心跳还突然加快起来。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起伏。 可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心底仍有气。 “我想,我该和你道个歉。”她尽量放柔了声调,“关于昨晚的事……” “道歉?何必呢,你不过是说出心里话而已。”他冷冷勾唇,“我也说过了,我没兴趣强迫女人,你大可放心。” 哎呀,看来这男人不大好哄吶。 她心中确实对他的所做所为颇不以为然,不管是传闻中他在商场上各种垄断市场、打压对手的手段,抑或是他强娶她一事。 不过现在是修补与他的关系比较要紧,她强迫自己放下成见,讨好他。 苏绢萍不自觉的微眯起眼,小心翼翼的道:“不,昨晚是我太紧张,又因要与妹妹分离感到难过,才会一时口不择言……其实我知道范爷您会待我极好的……” “苏绢萍。”他打断她的话。 “呃?” “倘若你不是真心的,就别说那些话。” “什、什么?”她不禁愣住。 他朝她冷冷一笑,“你是把所有人都当笨蛋吗?” 他的眼神仿佛能看穿她,她的心又突然狂跳起来,“我不懂……范爷的意思。” “你真的不懂吗?你大概没发现,你在说违心之论时,双眼都会微微眯起。”他觑着她愕然的表情,“如果你不是真心对我感到抱歉,就别说那些话。”那只会让他更加恼怒。 苏绢萍浑身一震,没想到他竟能轻易看穿她的谎言,还发现了她说谎时会有小动作,连她都不晓得自己说谎时会眯眼。 见她怔在那儿不语,像说谎而遭责骂的孩子,模样有几分可怜,范竣希的心情又烦乱起来,“你在外头等了这么久,就为了和我说这些?” “我……”方才被他一语道破真相,吓了一跳,她原先想说的话这会儿全说不出口了,呆了好半晌才道:“我只是不想才新婚就和你闹僵……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拜了堂,往后便是夫妻了……昨夜的话是我有欠思考,一心只想着自己,没顾虑到你的心情……” “但你确实认为是我强娶你。”他接口,“放心,若你真不想当范夫人,我也不会勉强你,想继续在范家住下或和离都随你。不过既然我们拜过堂,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吃了亏。即使我范竣希再无能,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能力总还是有的。” 苏绢萍没想到他竟会给她这么一个承诺,眼前这男人处处为她设想,和她过去听说过的范竣希反差实在太大,让她完全无法适应。 然而尽管她很想摆脱范夫人的身份,却也深知绝不能在此时和范竣希和离,毕竟谁知道他真正的心思如何,会不会报复?现在他既愿意让步,她便不能不顾他的脸面,毕竟和他打好关系,对她有利而无害。 “不,我后来想过,你堂堂一个穆国首富,断不会用这种强逼的手段娶妻,我知道我舅妈有多贪得无厌……兴许是她为了攀上范家,故意说了什么误导你的话。”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他的神色,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渐缓,便知自己猜中了。 所以果然是崔氏在背后搞鬼!她在心底狠狠咒了那恶毒的女人一顿。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范竣希凝望了她好一会儿,才问道。 “当然。”她猛点头。 虽然她原先心里不是这么想的,现在她确定也许是自己误会了。 他又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放心,我会让那女人付出代价的。” 今天她是运气好,嫁给了自己,他绝不会不顾她的意愿、感受强逼她做什么。但若当初崔氏是将她强嫁给另一个男人……范竣希光是用想的便无法忍受。 苏绢萍微微歪头,觉得他的话里对自己有诸多袒护,可是为什么呢?他们只见过一次面啊。 不过她还是很庆幸范竣希不若外传的冷血无情,原先忐忑的心因他的保证而慢慢平静下来。 “老爷、夫人,午膳准备好了,要送进书房吗?”外头下人的声音将两人飘远的思绪唤回。 “进来。”范竣希扬声道。 站在门边的苏绢萍忙让了开,但不知是不是先前在外头站了太久,室内室外温差太大,身体受不了这番忽热忽冷的折腾,她退了几步后,突觉一阵晕眩,接着眼前蓦地一黑,便什么也不晓得了。 苏绢萍一直觉得睡不大安稳,总听到身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大夫,咱们夫人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就晕过去了?”那是青儿的声音。 “夫人长时间待在烈日下,又突然进了较凉的屋内,因此中暑。这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等夫人醒来后,让她多喝些水便好了。还有下回记得尽量避免让夫人大热天还在外头走动奔波……” “唉,都是我们不好,没劝住夫人。”青儿的语气听起来很歉疚。 “你们这才知道错?我让你们伺候夫人,结果第一天就让夫人中了暑?”范竣希冷冷的道。 苏绢萍听了,怕丫鬟无辜受罚,心里一急,就这么睁开了眼,见范竣希正站在自己床边,她忙揪住他的衣角,“是我坚持在外头等的,范……你别怪她们。” 她可不想因为自己倔强惹出的麻烦,害别人丢了饭碗。 “夫人您醒了?”一旁的红芳见她睁眼,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嗯。”她想坐起身,却觉得全身乏力,试了几次都爬不起来。 “你乖乖躺好。”范竣希没好气的将她按回床上,不让她挣扎,接着又转头朝旁边的大夫问道:“李大夫,我家夫人这样身体便算是好了?” “夫人中暑并不严重,只要多休息多喝水,并用沾了冷水的巾帕擦拭身体降温便成了。”李大夫解说道。 范竣希的眼神扫向一旁的青儿和红芳,“听见了没,还不快去?” “是。”她们躬了躬身,便急忙下去准备东西了。 “燕子,送李大夫出去吧。”他又吩咐。 “李大夫,这边请。”燕子立刻领着大夫出门。 于是房内再度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绢萍被范竣希那如刀般锋利的目光瞪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开口道:“咳,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想到她竟让这个连在新婚隔天都忙着日理万机的大富商为了她中暑的事,不得不守在床前,真是麻烦他了。 “既然知道这么做是给我添麻烦,下回就别再这么做了。” 苏绢萍错愕的瞪向他。 什么嘛,就算她真的是麻烦,他也该讲讲客套话,哪有人说话这么直接的? 她的想法大概都表现在脸上了,范竣希颇感有趣的瞧着,忽地一笑,“往后你心底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别再拐弯抹角的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了。” 他宁可面对昨晚怒气冲冲的她,也好过面对稍早在书房里见到的虚伪表情。 苏绢萍的脸不禁一红,直觉辩解道:“我、我只是怕你生气,不肯听我说话,甚至不愿见我……”越说她头越低。 好吧,她承认自己常口不对心,也承认换作别人这样对自己,她也会不开心、觉得虚伪,可是她两世过的都是必须讨好别人才活得下去的生活,自然学会如果只要讲些言不由衷的话,就能让生活过得更好些,那她何乐而不为? 所以她起先才会特地说好话,没想到居然被他一眼看穿,让她不禁有些窘迫。 “苏绢萍。”范竣希见她闻声抬眼瞧向自己,才一字一句仔细道:“我希望你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不肯听你说话,或不愿见你的。” 他的神情极为严肃认真,仿佛是什么极为慎重的承诺,令她不觉呼吸微窒。 “我知道了……”她狼狈的别过头,想躲开他那过分炽热的目光。 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过了一会儿后他又接着道:“所以,你下回大可不必再演苦肉计,闹出这么大风波。” “你、你……”她顿时瞪大眼。 这男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都看出来了? 确实她坚持在外头等,一是因为倔强;二是因为小心机,想着自己在大太阳底下晒,他说不定比较会心软……他居然又知道了! 苏绢萍其实隐隐有种来自异时空的人的优越感,在这生活的十七年,她遇到的,不是像父母那样的老实人,便是像舅舅舅妈那种有点小私欲却不够聪明的愚人。要瞒骗他们是件非常轻而易举的事。 可她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自己在范竣希面前总是无所遁形? 她记得这男人二十八岁,虽说她如今的肉体才十七岁,可她的灵魂已经活了三十五年,怎么还老被这小她七岁的古代人看穿? 范竣希觑着她变幻的神色,唇角微噙笑意。 这样的她可爱多了,十七岁的女子便该是这般模样吧? 即使她已有了范夫人的头衔,要有气质威严,但他宁愿她如一般十七岁女孩单纯直接,想什么都表现出来,这样的她比刻意装得娴雅柔顺的她更吸引他。 这时,青儿与红芳已分别端了茶水和水盆进来了。 红芳很快的扶起她,并倒了杯凉茶递给她。而青儿也以水盆里的水打湿了巾帕,笑吟吟的道:“夫人,我替你擦擦手脚吧。” 说着,便立刻伸手要替苏绢萍挽起衣袖,替她擦手。 “呃,等一下!”她喝着茶,突然想起房内还有范竣希这个大男人,颇不自在的瞥了他一眼,“你……不先出去?” 在这时代活久了,她也不可避免地习惯了这里保守的民风。 “哎呀,夫人在害羞什么?”青儿嘻嘻一笑,“昨晚不都见过了吗?” “咳咳……”苏绢萍一听顿时被凉茶呛到。 好、好吧,他们昨天是成了亲没错,但范竣希可连她的胳膊都没见过啊! 范竣稀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尴尬的表情,本还想逗逗她的,然而思及目前自己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那股愉悦的心情便慢慢冷却下来。 他收回嘴角那极浅的笑意,语气极淡的道:“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快步转身离去。 苏绢萍怔怔瞧着他的背影,不知怎地,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像是失落的情绪。 苏绢萍原先就算有再多的惊怕,在范府住了三日后,不安惶恐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这几日范竣希都以公事繁忙为由,未与她同房。她知道那“公事繁忙”的理由是说给下人听的,毕竟他俩都晓得事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这么说,想必只是不希望下人们认为她这范夫人刚进门就失宠,而对她不敬吧? 她有点讶异范竣希竟是如此心思细腻的人,这令她对他的印象又有了点改观。 只是话又说回来,一个能在短短十年内成为穆国首富的男人,想必本来就是个心眼极多又敏锐的人。 这一日,她才刚起床梳洗完毕并用过早膳,就见青儿与红芳正在房间里忙碌的整理着什么东西。 “你们在做什么啊?”苏绢萍看了半天,仍是疑惑,终于忍不住问道。 “在收拾东西呀。”青儿答道。 “为什么要收拾?”她更迷惑了。 这下换青儿一脸古怪的望向她了,“夫人,您该不会忘了今天是归宁日吧?” 咦?苏绢萍瞪大了眼。 她还真的忘了。没办法,她对方家实在没什么归属感,再加上这亲成得仓卒,让她根本忘记有归宁这回事。 “老爷可是一早就吩咐我们准备呢,现在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红芳笑了笑。 “呃,我需要再准备什么吗?”身为当事人却完全不记得此事,她有点心虚。 “不用,老爷都安排好了。”红芳微笑回答。 苏绢萍不得不再次感叹范竣希的心细。“那就走吧。” 只是当她走出范家大门,见到停在门外的马车时,却再度错愕了。 因为范竣希竟早已在马车旁等着。 “你也要和我一起回去?”她诧异的脱口问道。 闻言,他眼中似乎闪过了一抹什么,“你不希望我陪你回去吗?” “不是啦,只是……你那么忙,怎么有空陪我回方家?” 闻言,他的表情似乎微微放松了些,才淡淡开口,“不差这一两天的时间,何况陪夫人归宁是应该的。” 这样的一句话自他口中说出,不知怎地竟令她感到一阵晕眩,仿佛血液在同一时间都往脑子里冲,心跳也立刻加剧。 莫名脸红心跳起来的苏绢萍只得轻轻“唔”了声当作回应,想趁着被发现脸上红晕前,赶快爬进马车里窝着。 来到这时代,她虽已看过无数次马车,自个儿却没坐过几回,当她急忙跨上去时却一个没踩稳,整个人往旁边倒。 “哇!”她吓得闭上眼。 “小心。”身旁的男人连忙出手。 预期的疼痛感没出现,苏绢萍困惑的睁眼,才发现自己居然整个人依偎在范竣希怀里。 而她一抬头,正好对上他幽深的目光。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男人的眼睛也能用漂亮来形容。 范竣稀有一对很漂亮的眸子,只是平时都散发着冷厉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然而此刻却盈满着不容错认的关切,令她不禁失了神。 她的视线慢慢下移,认真端详起他整张脸。 他的鼻梁挺立,可配上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使他整个人显得冷淡严肃,但是他的唇……他的唇看起来竟饱满而温暖,她突然很想知道摸起来是怎样的触感。 心底这么想着,手便不自觉的伸了出去,直到离他的唇不到一寸的距离时,她突然回过神来。 等等,她在干么?苏绢萍的手僵在半空中,突然意识到自己举止极诡异。 “夫人?”那搂着她的男人戏谑的挑眉开口,自那张唇中呼出的气,轻轻吹在她的指尖上,带来一种微痒的酥麻感。 她整个人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啊!”她连忙从他怀里挣脱,脸蛋倏地烧红,“谢、谢谢……” 老天,她莫名其妙的对这男人发什么花痴?苏绢萍在连滚带爬钻进马车的同时,心中无限悔恨的想着。 “怎么这么冒冒失失?”范竣希语带笑意的跟了进来,心情似乎挺好的。 马车内部原本还颇为宽敞,可他一进来,苏绢萍便觉得这车厢狭窄了许多,有种强大的压迫感。 “刚才在想些事情,有点恍神了……”她随口道。 “哦?想什么想到脸都红了?”他莞尔。 “是、是天气太热啦!”可恶,他非要拆穿她不可吗? 范竣希一笑,这回倒是非常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今天天气的确热了点,夫人得小心,可千万别再中暑了。” 苏绢萍“哼”了声决定不再和他说话,省得气死自己。 不想和范竣希大眼瞪小眼,她随手打开车厢上的小窗朝外探头,却讶异的发现后头还跟着两辆马车。 “为什么有这么多辆车?”前一刻才想着别理他,结果马上就破功。 范竣希淡淡的道:“归宁总得带些礼物。” “那也不需要这么多吧?”她瞠目瞪着那看起来颇有分量的两辆车。 她完全可以想象当崔氏见到这满满两车的礼物时,那张满是肥肉的脸会笑得多开心了。 “表面上礼数还是要做足的。”这是为她做面子。 苏绢萍回过头,总觉得他话里隐藏着别的含意,“表面上?那实际上呢?” 范竣希眼底流露一丝赞赏,随即讥诮的道:“放心,我付出多少,便会用别的方法让方家全吐回来的。”他们既然敢骗他,又强逼着绢萍出嫁,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苏绢萍是玲珑剔透的人,转念一想便知范竣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不禁有了几分感动。 怔了半晌,她才轻轻说道:“其实……我们也不用回去,反正我并不想见舅舅一家人。” 早在舅舅和舅妈逼着她嫁时,她对他们最后的一点情分便断了。而她也没想过要报复,就当养育之情与此事一笔勾销,再也不再往来。 “我不是带你回去见方家人,而是去见你妹妹。”见她惊讶的望向自己,范竣希微微勾起了唇角,“你很在乎她,不是吗?” “当然。”她想也不想的道,“可……你怎么知道?” “你前几日不是说了,因为怕你舅妈将你妹妹硬嫁给我,才不得不坐上花轿的吗?而且我曾见过你和你妹妹相处时的情景,你们的感情看起来非常好。” 有这回事?苏绢萍茫然了一下。她记得除了那日在方家门口有碰到面,她只远远看过他几眼呀,他哪时看过她和小梨了?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确认东西都备齐的青儿与红芳已掀帘坐了进来,而车内既然有了其他人,她也不好再追问。 于是她只能怀着小小的疑惑,与范竣希一块儿乘车回方家。 第四章 到了方家,苏绢萍下了马车,压根无视门口那对笑得谄媚的夫妇,以及那才四岁就圆得像颗球、正气呼呼的大闹喊热的男孩,直接往她和妹妹住的别院走去。 方氏夫妇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苏绢萍竟会对他们摆出冷脸,不免尴尬了下,正想招呼巴结随后下车的范竣希,不料那男人仅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便转头对身后的小厮道:“燕子,去把车上带来的礼都拿下来。” “是,老爷。” 想当然耳,方氏夫妇一听到那个“礼”字后,眼睛立刻就睁圆,眼巴巴的看着后头那两辆颇具分量的马车。 看到方氏夫妇贪婪的模样,范竣希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懒得理会他们,便紧跟着妻子后头去了。 “小梨!”苏绢萍迫不及待的踏进姐妹俩住的别院,早习惯妹妹在读书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也不期待能得到什么响应,只叫唤了一声,就直奔妹妹所住的厢房。 没想到她的手才刚举起要开门,“咿呀”一声,门就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姐!”苏湘梨喊了一声,张臂抱住她,“我好想你。” “小梨,我也很想你。”苏绢萍紧拥住妹妹,同样心情激荡。 她们这一世自出生后,从不曾分离超过一日以上,尽管白天两人常各忙各的,但夜里姐妹俩总会说上好些话。 如今她却匆忙嫁了人,将妹妹独自留在方家,心中是格外歉疚又思念。 “姐姐骗人,先前还说会嫁给愿意让我住过去的姐夫呢,结果才没几天就不声不响的嫁人,自己跑走了。”苏湘梨闷闷抗议,“而且嫁的居然还不是那书呆子,事先又什么都没和我说……” 她完全不知道姐姐要嫁人的事,那天她还到医馆义诊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晚了点回家,刚进门就被告知姐姐已出嫁的事。 “对不起。”苏绢萍苦笑。她不是故意瞒着妹妹,而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小梨虽然单纯天真,但她心思细腻,自己很难瞒得了她什么,可她又不想让小梨知道自己被逼婚的事让她徒增烦恼,只好不说。 “你欠我一个解释。”苏湘梨噘嘴道,看着姐姐头上梳着的妇人发髻,她有种被抛弃的郁闷感。 “这……说来话长啊……”苏绢萍支支吾吾。糟糕,该怎么敷衍过去呢? “没关系,我时间很多。”苏湘梨一副“你还是乖乖说吧”的表情。 苏绢萍头大极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就在苦恼时,她身后轻轻飘来一句话—— “别怪你姐,是我逼她嫁给我的。” 她错愕的转头望向身后的男人。 他干么那样说?虽然她曾这么认为,但也不必这么和小梨说吧?这会让他在小梨心中的印象变差的啊。 “你是说……你逼我姐嫁给你?”苏湘梨看了范竣希一眼,还没想到要生气,倒是对他的话有几分好奇,“所以你就是我姐夫了?” “我是。”被和绢萍关系最亲密的女孩认同,被唤做姐夫,就算目前只是名义上的,范竣希的心情仍莫名愉悦。 他会记得以后待这个小姨子更好一点。 苏湘梨眨眨眼,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逼我姐和你成亲?” “小梨!”苏绢萍头疼的扯了扯妹妹,不让她再好奇下去。 她不想让小梨知道是舅舅、舅妈为了钱逼着她嫁啊。 范竣希也真是,突然接那句话做什么? “因为我喜欢她。”男人的唇微扬,说出口的话却让两个女孩顿时都呆住。 苏湘梨率先回过神,继续追问道:“不是你喜欢就能逼姐姐嫁啊!姐姐你喜欢他吗?而你能保证让姐姐幸福吗?” “小梨……”回过神的苏绢萍连忙阻止妹妹问下去,可惜她才不理她。 范竣希瞧了苏湘梨一会儿,笑道:“你叫湘梨是吧?我平日里工作繁忙,没法时时刻刻陪着绢萍,你愿意搬到范府来陪你姐姐吗?顺便可以确认我有没有让绢萍幸福。” “咦?”苏湘梨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双明亮的眼瞠得圆圆的,好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的向他确认,“我真的……可以过去住吗?” 范竣希勾唇,“你姐姐不是曾说过,要嫁给一个肯让你随她搬进夫家的男人吗?我既说了喜欢她,总不能教她失信于你。” 苏绢萍愣愣瞪着他,心中受到的震撼远比妹妹更深。 旁人都说穆国第一富商做事不择手段,十多年来不知踩过多少人的尸骨,才有今天这般的成就,可这几日和他的接触,她却时时受到他照顾,完全感受不到别人口中那样的冷血无情。 而自己在新婚之夜不分青红皂白骂了他一顿,弄砸了他们的关系,他竟还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当然以范竣希的财力,别说养一个小梨了,便是十个百个都不是问题,可他的这份心意,却是极难能可贵。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去?”苏湘梨没想太多,听到自己能离开方家和姐姐在一起,眼睛立刻一亮,开心的问道。 苏绢萍觉得自己应该阻止妹妹,因为范竣希根本没义务对自己这么好,毕竟她对他并不好,又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她内心深处确实很希望能和妹妹在一起,犹豫一阵正要出声制止时,却已来不及—— “你想今天和我们回去也行。”范竣希立刻界面,语气里没有半分勉强。 “好,那我马上去收拾。”苏湘梨兴匆匆的道。 “东西不必带太多,衣裳、用品有缺可再置办。”他提醒。 苏湘梨摇摇头,“其他东西也就罢了,但我那些医书可不能不带。” 医书?他这小姨子可真有趣,居然喜欢看医书。范竣希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接着爽快的道:“那你把书都整理好,我再让人替你搬回范府。” “好,谢谢姐夫。”她大声道谢,欣喜的转身收拾起来。 苏湘梨就是孩子心性,谁待她稍微好些,她就对人掏心掏肺,此刻范竣希在她心目中已完完全全是个好姐夫。 苏绢萍看着妹妹的背影怔了会儿,才转头望向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很诚恳的道:“谢谢你。” “家里多个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府里的空房难道还少了?”最重要的是能让她开心,何乐而不为?他勾唇,“回去你再替她选个厢房,我会立刻让人收拾好。” 苏绢萍心下感动,“……除了谢谢,我真不知还能说什么……” 他为她做的一切,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只是……他为什么肯对她这么好呢? 她忽然想起他刚才对小梨说的那句“我喜欢她”,心跳立刻无法抑制的咚咚狂跳起来。 可那不是他说来哄小梨的话吗?只因看出她不希望妹妹担忧而说的善意谎言,她到底在悸动什么? 范竣希觑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不用谢了,你只要记着,下次若再有这么容易讨好你的事,请务必告知我。”他很乐意尽全力讨好她。 “什、什么?”苏绢萍又是一愣。 可男人却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只道:“我想你和你妹妹也许还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等会儿我再叫燕子带人来替她搬书。”说完,他转身离去。 苏绢萍怔怔站在原地,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起伏不定。 他们并未在方家久待,甚至连归宁宴都没吃便走了。 苏绢萍一点都不在乎,反正她这趟回来只想见妹妹而已,既然小梨都要跟她一起回范府,当然越早离开那里越好。 回程车里只有她们姐妹俩和范竣希,青儿和红芳都被他叫去搭乘别辆马车,照理说她应该可以和小梨好好叙一叙才是。 然而此刻小梨就坐在她身旁,她却老想着其他事,连妹妹说了什么都没听仔细。 她一直想着范竣希稍早前说的话。 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那句想讨好她的话呢? 先前他说喜欢她,还可以解释成是说来哄小梨开心的,但之后小梨已经离开了呀。 不过话说回来,小梨的心情与他何干,他也没理由要特别哄她。苏绢萍越想越觉得困惑。 “姐,你怎么都不回答我的问题?”苏湘梨独自讲了许久的话才发现姐姐的心不在焉。 “抱歉,我在想事情,你刚刚问我什么?”她终于回神。 “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姐夫是怎么认识的呢。” 苏绢萍一愣,“这个……” “我认识你姐姐很久了。”一旁的男人开口为她解围。 苏家两姐妹同时转头望向他。 “那我怎么不知道?”苏湘梨的嘴角垮了下来,她还以为她们姐妹之间没有秘密呢。 “我想是因为你姐姐看不上我,所以才觉得没必要跟你说吧。”范竣希一笑。 苏湘梨看看他,又回头望向姐姐,最后严肃的下了结论。“姐,我觉得你眼光实在太差了。” “啊?我眼光差?”被指责眼光差的某人一呆。 “没想到你先前居然会选择放弃姐夫,决定嫁给那个书呆子,你的眼光还真不是一般的差。”苏湘梨摇头叹息,“亏你平时看起来那么精明,怎么遇上终身大事却这么胡涂?” 要她说嘛,撇开爱情不谈,光比条件,姐夫可比那书呆子高了不知多少档次哪。 苏绢萍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妹妹训了一顿,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再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范竣希“认识很久”呀。 而苏湘梨的话还没完,她接着又望向范竣希,“姐夫,我觉得你用逼婚这招真是用对了,我这姐姐啊,根本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精明,实际上笨得可以,在感情方面更是处理得一团糟,以后还得请你多多包涵了。” “苏湘梨!”苏绢萍懊恼的急喊。没想到妹妹这么快就倒戈,还吐自己的槽。 不料范竣希居然还微笑响应,“我明白的,你尽管放心。”一副丈夫疼老婆的口吻。 苏绢萍慌乱的抬眼对上坐在自己对面男人的视线,却被他目光中那异样的认真神采给震撼了。 她突然想起他们之间这场婚姻荒唐的开始。 就算当初真是舅妈误导他,可凭他穆国首富的身份,又何必答应娶她这没钱、没家世,姿色普通的女人? 接着她又想起成亲那晚,他掀开她盖头的瞬间,脸上那期盼愉悦的神情。 难道他真是从以前就喜欢她,所以当舅妈问他愿不愿意娶她时,才会一口就答应了? 这个可能令苏绢萍胸口一窒。 她很想立刻向他问个仔细,可是妹妹还在旁边,她问不出口,只能愣愣瞧着那张神色不若平时凌厉的俊颜。 面对她的凝视,他倒也不闪避,直视着她的目光里带着微微暖意,和一抹道不明的情愫。最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狼狈的转开目光。 她将那些疑惑都吞进肚里,打算改天再找他问个分明,免得心被这一切扰乱得无法平静。 “姐,你怎么又恍神了?”苏湘梨突然把脸凑近姐姐。 苏绢萍被妹妹的举动吓了一跳,这才收回飞得老远的神魂,“啊!怎、怎么了吗?”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故作镇定的拍了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说好和小梨在范府的花园里赏花,结果她人是来了,却未将美景看进眼里,脑子里净想着自个儿的心事。 “姐,我发现你这几天恍神得很厉害耶。”苏湘梨瞅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嘻嘻一笑,“怎么,想姐夫了?” 那声“姐夫”让苏绢萍微红了脸,嚷道:“少瞎猜了,我想他做什么?”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这些天老想着那男人呢。 虽然……她确实很想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怎么一走便是十多日,连封信也不曾捎回。 偏偏他还挑了归宁隔日离开,事前却没告诉她,她反而是最晚得知消息的人,害她一直没机会问出心中的疑问。 这段期间,她只从青儿口中得知,他此次出远门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还说没想呢,再嘴硬吧你!”苏湘梨朝她扮了个鬼脸,“明明从姐夫走后就整天心不在焉的,你再装嘛。” “那是因为……”她想为自己辩解,却无法找出个好理由。 唉,这几天她的确满脑子都在想那男人。 “因为什么?”苏湘梨哪肯轻易放过她。 “因为我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苏绢萍郁闷的吐了口气,终于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娶我,更不懂……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苏湘梨歪头看着她,“这有什么好不懂的,姐夫不是说他喜欢你吗?” “你真的相信他的话?” “为什么不相信?”苏湘梨一脸疑惑的反问。 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更不晓得他究竟喜欢我哪里。” 与其说是她不相信他喜欢自己,不如说是她不相信自己有哪点值得他喜爱。 他可是穆国第一富商,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看上她呢? 更何况到目前为止,自己除了添麻烦外,好像不曾带给他什么帮助或好处,一般人早就避开她了吧,哪会像他还说喜欢她?这令她更困惑。 苏湘梨的心思可没姐姐那么复杂,只单纯的道:“这有什么好烦恼啊,直接去问他不就成了?而且不管姐夫喜欢你哪一点,他对你很好总是事实,你就放心接受啊。” “我也想问他呀……”可范竣希离家后,至今尚未返回,她想问也找不到人问。 苏绢萍突然觉得心中有几分不快和委屈。 那可恶的范竣希到底想怎样,怎么可以撩拨完别人的心思后就这么跑了,害她这几日心里都是他的身影,时不时就想起他的话语,无法平静。 “夫人。”突地,随着叫唤,青儿远远的朝她奔了过来,满脸笑容的道:“老爷回来了!” 苏绢萍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范爷回来了?” 青儿觉得苏绢萍对自己丈夫用这么过分生疏的称呼有些奇怪,不禁愣了一下,但她很快的点了点头,“是啊,才刚到呢,此刻人便在正厅……” 苏绢萍没等她说完,便匆匆往正厅的方向走去,甚至忘了一旁妹妹的存在。 被抛下的苏湘梨和青儿错愕的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她才笑道:“不好意思,我想姐姐大概是太思念姐夫了。” “哦,原来如此。”青儿一愣,随即笑眯眯的道:“哎,夫人走得太快了,我还没跟她说,表小姐这次也随老爷一起回来了呢!” “表小姐,那是谁?”她好奇的问道。 “就是宛茵小姐,是老爷的远房表妹。”青儿热心解释着,“表小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呢……” 急忙离去的苏绢萍自是没听到青儿和妹妹的对话。 若换作过去,她是怎么也不可能一听到范竣希的消息就这么急巴巴的赶去,这回全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好,她记上了心,又近半个月不见,她早积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他、想对他说,因此一得知他回来,便立刻迫不及待的想见他。 而也或许,她不了解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她的思念,原因并不是那样简单…… 当她准备踏进正厅时,突然听到一道陌生的女声,让她直觉的顿住了脚步,躲在厅外偷听。 “不管啦,表哥你先前明明答应过我的,现在怎么可以反悔?” 那女声充满着撒娇的感觉,令苏绢萍怔住,但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熟悉的男声响起。 “我若知道你是拿去做那种用途,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哎哟,可是你已经答应我了啊,你可是个商人,不能言而无信啊。”女声娇嗔着,还在继续游说,“而且人家生意做到一半,你该不会就这样看着我因为没材料而不得不关店吧?” “你可以改卖别的。”范竣希的回答非常简洁有力。 苏绢萍觉得两人对话异常亲密,心中正疑惑女子的身份时,忽然想起先前听说过他有个远房表妹,难道就是这位? 她好奇的探头张望,见一名娇俏的红衣女子正拼命揪着范竣希的衣袖,娇声恳求,只差没整个人巴住他手臂不放了。 “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店里生意能那么好,就是因为能卖别人卖不了的东西,要是改卖其他东西,生意肯定会一落千丈的。” 苏绢萍看得有点傻眼,她在这时代活了十几年,还真没见过个性如此外放活泼的女子。 就算他们是表兄妹,也不能这样拉拉扯扯的吧,她心中莫名有些不满。 “如果你只有卖冰生意才会好,改卖其他的就不成,那你显然不是经商的料,还不如早些放弃的好。”范竣希扯回自己的衣袖,“你也差不多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若有看上什么好对象,不妨和我说说,别再净想着做生意。” “我才不要嫁人呢!”沈宛茵轻哼,“还有,表哥你别随便转移话题,我冰店开得好好的,又赚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支持我继续开下去?” 冰店?苏绢萍一怔,随即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家“茵茵冰铺”……该不会就是这个表妹开的吧? “哦,你真觉得自己赚钱了?”范竣希睨了她一眼。 “当然啊!你看冰铺的生意这么好,水果又没多少成本,就算加上铺子和伙计的工钱,店里每个月依然获利惊人呀。”沈宛茵理直气壮的说着。 “你没把冰的成本算进去。” “哎,冰哪要什么成本,冬天摆盆水在那儿不就会自动结成的吗?”沈宛茵颇不以为然。 她的冰都是取自范府的冰窖,他们在冬天就备了许多冰块放进去,以便在炎热的夏天使用。 “怎么不用?储藏的冰窖不用花钱打造吗?穆国夏天炎热,只有大户人家才有办法建造冰窖,而家里没有冰窖的人家,一到夏日,便是捧着大把银子都难求到一块冰。”范竣希淡淡分析着,“以你卖冰赚得的收入,便是赚几十年也建不出个足够储藏你卖一整个夏天冰的冰窖。更何况你若把冰窖里的冰统统卖了,府里要用怎么办?” 苏绢萍听着他的话,深思了下,觉得颇有道理。 冰铺的生意有多好,她是见过的,连她都有些心动,想着若有财力也要仿效,更别提一般人都会见猎心喜,想狠狠捞一笔。 但范竣希却看得很远,他表妹只见表面上冰铺的生意好,却没想到背后这冰窖的建造花了多少成本,若不是有范竣希这第一富商撑着,那茵茵冰铺根本不可能开得成。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冰,在这时代、这季节,只怕是比黄金还珍贵。 没人会把赚钱的生意往外推,不过范竣希显然是有眼光的人,他不让沈宛茵拿府里冰窖的冰去卖,自然有他的考虑。 “府里才几个人,哪用得了那么多?”沈宛茵显然仍不大服气。 “你表嫂禁不住热,府里总要多备一些冰。”范竣希不为所动,“总之我仍是老话一句,你想做什么小生意我不会拦着,只是别再卖冰了,你若是缺钱便来跟我拿,亏了也无妨,赚了的钱就自个儿留着当嫁妆。” 他对这个表妹可真好呢!苏绢萍心中忽然多了几分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滋味。 不过她也没忽略他提起自己的部分。 现在回想起来,这阵子她常待的地方,确实都摆了许多冰盆,想来都是他吩咐的,意识到他对自己的体贴后,心里原先那份微微不舒服的感觉立刻消散,升起一丝甜蜜。 “我、我又不嫁,要什么嫁妆……”沈宛茵还在嘀咕抗议,“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都还没好好谈场恋爱,才不想这么快就跳进坟墓里。” 沈宛茵的话,令躲在门外的苏绢萍惊讶不已,忍不住想上前问她那句话是哪听来的,却未注意到脚前的门坎,一脚狠狠的踢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让厅里的两人诧异转头,便见一个女人正抱着腿蹲在地上。 “痛……”苏绢萍再也顾不得偷听,她抱着不小心踢到门坎的脚,疼得都快飙泪了。 “你是谁啊?”沈宛茵皱眉瞪着她,“你鬼鬼祟祟的在这,想干么?” 苏绢萍此时脚痛得要命,哪还有闲情逸致理会她。 而且……此刻她脑袋里全是她刚才的那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这时代有这种说法吗? 还在疑惑着,突然有个男声自她头顶上方极近之处传来—— “你还好吗?伤着哪了?” 她一怔,才刚抬起头,便见范竣希已蹲下身,在她开口拒绝前,伸手抚上她受伤的脚。 第五章 虽然苏绢萍说自己没什么大碍,但范竣希仍坚持找来大夫替她诊治,确定她的脚只是瘀伤,没其他问题,且瘀伤几日便会消褪,他才不再担忧。 在诊治期间苏绢萍一直偷觑着他,两人分别十几日,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重逢,虽然多少有些尴尬,但内心也有几分喜悦。 他确实是关心她的。 “表哥,不和我介绍一下表嫂吗?”眼见范竣希一看到妻子就完全忘记自己的存在,沈宛茵见大夫离去后,终于忍不住酸溜溜的开口。 “你在见着我之前不都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了,还要我介绍什么?”范竣希瞧都没瞧她一眼,反倒是转过头对苏绢萍道:“这是我的远房表妹,沈宛茵。” 苏绢萍向对方点了点头,轻唤了声“宛茵”后,便没再多说些什么了。 她活了三十多年,看尽人情冷暖,尽管沈宛茵已尽力掩饰,她仍轻易看出对方隐藏的敌意。 她不知道被敌视的原因,也无意探究。但看在范竣希的面子上,她愿意维持礼仪和基本的友善,但要她讨好沈宛茵……就算了吧,毕竟人家不想和她亲近,她又何必拿热脸贴对方的冷屁股。 而范竣希显然压根不在意她对沈宛茵的态度,只是皱眉看着她,“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他语气里不容忽视的关切,令苏绢萍收回本来放在沈宛茵身上的神思,心尖微颤。好久了……好久不曾有人用这种带着关心的责备和她说话。 虽然理智要她最好先和范竣希将话讲明、弄清他对自己的心思,即便是喜欢,又是为什么,再决定如何应对。可情感上她却已相信这男人确实喜欢她,并且愿意待她好,令她不由自主的心脏怦跳加速。 “哪、哪有每次?”她感觉自己的脸正发热,声音不自觉的慢慢低了下来,“也不过就两回……” 范竣希瞧着她双颊微泛红晕,带着几分羞怯的模样,连日来始终低迷的心情突然好转了许多,看来她对他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一旁的沈宛茵见两人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不甘心的嚷道:“表哥!” “好了,宛茵,你在外游历好些日子,想必也累了,今日终于返回,不如先回房休息吧。”范竣希淡淡下了逐客令。 沈宛茵连忙道:“我才不……” “我和你表嫂也有些话想说。”他打断她的话,不想有人再干扰自己和苏绢萍的相处。 这是摆明不让她再抗议的意思,沈宛茵恨恨瞪了苏绢萍一眼,跺了跺脚,气恼的转身离去。 见到她的反应,对于自己被敌视的原因,苏绢萍心中隐约有数。 范竣希可不知她在想什么,他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这几日在范府待得可还舒适?”可话才刚问完,他便有些后悔了。 强娶她的自己不在家,她又有妹妹陪着,肯定过得很自在吧?他明知答案,又何苦问出口听她回答? 没想到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却道:“你觉得,才新婚三日,你便一声不响把我独自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会过得舒适吗?” 他一震,不可置信的望着那眉宇间隐含着怨怼的娇颜。 她说的是实话,范竣希知道,他就是有办法分辨她是否言不由衷。所以,她现在是埋怨自己丢下她吗? 虽然知道她在生他的气,可他却打从心底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欣喜。 “我以为有湘梨陪着,你应该会过得不错才是……”他哑声道。 “……她也和我一样,人生地不熟啊,难免会慌张、不安的……”她咕哝着,那语气既像是抱怨,又似撒娇。 范竣希听着,向来没太多表情的冷脸,唇角不禁弯起一抹像是微笑的弧度。 没想到一向独立,心防极重的她居然会对自己撒娇呢! 他能不能假设,这表示她已多少对他有些好感,才会把这一面展露给他看? “抱歉,这次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范竣希放软了语气,安抚她。 “还有以后?”苏绢萍不悦的抿了抿唇,“你先前既然不顾我的意愿便硬娶了我,又口口声声说喜欢,那为何娶了我以后又不声不响的把我扔在家?” 她不是不晓得自己这番话已逾越了界线,明明他对自己已经够好了,她却看准他不会生气而质问他,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可她非常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而这也许能帮她早日认清自己的心,给他一个答案。 范竣希凝望着她的眼神,慢慢变得深情。 “对不起,我以为……你或许不想见到我。”他轻轻说出了心底话。 可笑吧?他这老被人说是冷血奸商的穆国首富,竟在乎一个女人的心情至此。 因为怕自己的存在会惹得她不开心,他便将宅子留给她,自己躲得远远的。这想法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肯定会笑掉大牙。 不过他现在觉得,能因此听到她语句里透露出极隐晦的好感,就算他成了别人的笑柄也无所谓了。 苏绢萍的脸蛋更红了些,“那、那是两回事啊!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在新婚的头几日便被丈夫抛下的。” “所以你已将我视为你的丈夫了吗?” 她一怔,抬头对上他炯亮的眼,心跳忽然乱了几拍。 真是,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他的目光震慑得不知所措?苏绢萍暗骂自己没用。 “我们……都已经拜了堂,不想承认也不成吧?”她尚未厘清心意,不肯正面回答,只是低头垂眸道。 她话说得好像挺不情愿似的,但范竣希听得出她并没有那么不甘愿,这份认知令他更为欣喜。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他向她承诺。 “随、随便你啦!”苏绢萍轻咳了下,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很像怨妇,脸上的红霞因困窘而更深了。 范竣希觑了她好一会儿,忽地想起某件事。 “差点忘了。”他自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盒,“这是给你的。” 苏绢萍疑惑的接过那古朴的木盒,带着几分好奇打开了它。 里头静静躺着一支木簪。 她对木材没有研究,自然不晓得它是由什么木材制成,然而一从盒中取出木簪,她便嗅闻到一股郁沉甜美的木头香气,显是用极好的木材制成的。 这木簪拿在手里比想象的沉了些,造型典雅,上头没有多余的花样,仅简单镶了两枚小巧却莹白圆润的珍珠,簪身偏红褐色,整支木簪有着如波浪般的美丽木纹。只一眼,她就立刻喜欢上它。 “要不要戴戴看?”范竣希没忽略她脸上欣喜的表情,心也慢慢定了下来。虽非名贵的金银或玉制成的簪子,可它的色泽造型皆极美丽,适合淡雅的她,他才买下。 苏绢萍犹豫了会儿,将簪子递给他,“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无论如何,自己这后半辈子已注定要和他绑在一块儿,那么便从此刻开始多和他培养感情吧。 果然,他如她所料的扬起唇角,接过了簪子,不甚熟练的为她簪上。 “很好看。”他说着,取来搁在桌上的镜子递给她。 苏绢萍好奇的瞧了瞧镜里的自己。 其实他的技术不大好,那簪子别得有些歪了,不过看起来的确很别致。 “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她忍不住又摸摸那根木簪,诚心道:“谢谢。” “你喜欢就好。” 见范竣希将镜子放回原处,苏绢萍却突然想起那表妹的事儿,于是试探性的问道:“咳,范、范爷,宛茵……看起来是个挺有主见的女孩啊。” 其实她真正想知道的是,沈宛茵是不是同她和妹妹一样,都是穿越来的,否则该如何说明那些跨时代的“发明”以及“创意”? 只是这种事范竣希未必会知道也不能直接问,只能拐弯抹角的打探。 不料男人觑了她一眼,竟直接略过她的问题,“难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唤我范爷?” “啊?”不然要叫什么?老爷?夫君?苏绢萍思索挣扎了好一阵,最后才妥协的含糊唤了声“竣希”。 这已经是她的底线了,他要是还不满意,她也没办法。 所幸男人似乎挺喜欢她这么叫的,原先略蹙的眉很快松了开来。 “宛茵是我的远房表妹,我和她不算亲近,我只是瞧她父母双亡,一个女孩儿日子难过,才接她来照顾,你若不想和她往来,也无须勉强。”他的心情好,自然也就有闲情向她解释两人的关系。 他的话说得很清楚了,他照应沈宛茵仅是责任使然,她不必为了他的面子,特地与宛茵交好。 虽然苏绢萍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这话由范竣希口中说出,自然又有另一种意义。 那就是对他而言,她这“妻子”远比“表妹”重要多了。 “我只是觉得她性格挺活泼,和一般女孩不大一样。”心中虽喜,苏绢萍却没表现得太明显,只斟酌道:“而且先前青儿告诉我,这镜子是宛茵发明的,她真是聪明呢。” “宛茵从小便是这样,老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脑袋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你若不习惯,别理会她就好了。”范竣希的语气极淡,像是一点儿也不把宛茵伟大的“发明”放在眼里。 她听了却感到有点奇怪。照理说依他的商人本色,这种拿去卖可以赚大钱的东西,他怎么会没让它在市面上广泛流通呢? 就算制作镜子的成本极高,也一定有买得起的人。况且物以稀为贵,制造的量少还可以顺便哄抬价格,这和冰品不同,实用性较高,应比较有销路。然而范竣希却似乎不在乎,真的很奇怪。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几乎可以确定沈宛茵不是这时代的人,而是与她和小梨一样,均是从未来穿越至此。 “倒不是不习惯啦,只是挺佩服她的聪敏而已。”她随口答道,“家里多个人也好,或许会热闹一些。” “你若能这样想是最好,不过也别勉强自己配合她。”范竣希点点头。 他对沈宛茵虽然存着一种责任感,总觉得该好好看顾她这辈子,可真要说有什么情分,只怕是少得可怜。 如果日后绢萍和宛茵处不来,他绝对是二话不说将宛茵送走。 苏绢萍望着他,弯弯的柳眉轻挑,终于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为什么你总怕我受了委屈?” 若不是喜欢她,她实在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如此费心思。 但若说他喜欢她……她还真不明白这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开始的。 范竣希的唇微微一动,正想说些什么,房门口却传来于管家的声音。 “老爷,富满楼的许老板突然来访,说有要事想和您商议。” 范竣希闻言不觉蹙眉,因被打扰而不快。 当他正想说不见时,苏绢萍却道:“既然有人找你谈生意,就快去吧。”见他还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模样,她补上一句,“我又不会跑了,若有什么话,晚点再谈也不迟。” 他听了,这才慢慢的站起身,却又调侃道:“那你好好休息,别再磕碰到其他地方了,否则李大夫一大把年纪了,可撑不住这样不断往返医馆和咱们府里。” 她脸一红,噘嘴道:“知道了啦,你还不快去?” 于是范竣希笑着离开了。 苏绢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男人的心思其实也挺好猜测的,根本没有自己原以为的那般莫测高深,他心里最在意的便是她,做什么也都先想到她。 她想着,没发现自己唇边泛起了一抹笑意。 范竣希这一离去,便是一个多时辰,甚至拖过了范府的晚膳时间。 苏绢萍怕妹妹饿着,便要妹妹先去吃,自己却想等范竣希。 苏湘梨原先不肯自己先吃,但听说姐姐是想和姐夫培养感情后,立刻笑嘻嘻的单独用膳去,这种当电灯泡的事她才不做呢! 而苏绢萍又等了一会儿后,终究放心不下,打算亲自去瞧瞧。 她问出范竣希人在议事厅后,便要青儿与红芳带自己过去。 然而才走至附近,就听到一阵男人的哀求声—— “范老板,您这么做岂不是要逼死我吗?您家大业大,这笔款子多宽限个几日……于您也无碍吧?求求您宽限几日吧!” 苏绢萍停下脚步,见到范竣希正好从议事厅内走出,他身后紧跟着一名神情慌张的福态中年男子。 范竣希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道:“话我先前已说得很清楚了,一开始就说好下个月还款,不得拖欠,这条件当初许老板不也点头同意?” “范老板,这笔款子我下个月是绝对凑不出来啊!它对您来说不过是零头,对我而言却是全部的身家,您就不能再通融通融吗?” 男人紧抿的唇冷冷一勾,脚下步伐也未停,“这笔欠款虽然对我确实只是个小数目,但这和要你如期还款是两回事。若你下个月还是还不出钱来,便老实拿富满楼抵债吧。” 由于青儿和红芳是带苏绢萍从后头抄小路过来的,因此正往外头走的范竣希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青儿原想开口喊人,却被苏绢萍拦下了。 她静静看着范竣希从未在她面前展露的另一面——这便是那个旁人口中阴狠冷厉、踩着无数人尸骨往上爬的穆国首富…… “富满楼是我的毕生心血啊!”中年男子颤声道,“您拿去了,我要如何养活一家子……”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当初你拿富满楼抵押借款时,不是早该想到会有今日吗?” 富满楼老板被他冷酷的言词打击得身子晃了晃,“我、我也不知那潇月楼竟有办法抢走富满楼大半的客人……” 那间在富满楼隔壁新开的酒楼对富满楼生意所造成的冲击,远超乎他的想象,这阵子莫说赚钱了,连他抵押富满楼借来的钱都赔个精光。 范竣希冷笑。“既然你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是别继续做生意了吧。不管我再宽限你多少时间,你也胜不了潇月楼的。” “不会的!客人们只是一时贪鲜……只要时日一久,大家还是会发现富满楼才是真正的……” 范竣希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道:“许老板,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去收拾富满楼吧,免得下个月我接收时,你还没整顿好。” 他这一转头,正好让苏绢萍看到了他那冰冷的眼神。 她怔了怔,还来不及有什么想法,身后就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你看到了吧?” 她回过头,看到沈宛茵正站在她身后,神色不善的望着自己。 “看到什么?”她不解反问。 “表哥就是这样的人,冷酷不近人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逼死人也不在乎,你知道吗?” 沈宛茵的目光流露毫不掩饰的轻鄙。她的鄙视不是对范竣希,而是对眼前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表嫂”。 她一点都不觉得这女人配得上表哥。 苏绢萍瞧着对方,突然很想笑,“喔,所以呢?” 沈宛茵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不禁一愣,好一会儿才道:“你能够接受这样的他?” 她自己则是非常崇拜范竣希的手段,毕竟哪个成功的人不是这么往上爬的?但那些伪善、失败的人却只会批判他冷血、奸诈。 可笑!表哥不偷不抢,每一分钱都是正正当当挣来的,合同怎么打便怎么做,从不坑人。是那些人没本事,才会把全部身家都赔给他。 然而她能理解表哥,却不认为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怯怯的表嫂能够理解。当然她也不希望她能了解,最好她能因此主动放弃范夫人这个头衔。 苏绢萍明白对方的意图,她倒也不生气,只觉得同情。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希望我回答无法接受,而和你表哥夫妻不睦?” 因她直白的话,沈宛茵变了脸色,“我才不是那种意思,我只是要说你、你根本不了解表哥!” 此话一出,青儿和红芳不免对望了一眼。 老爷先前可是提醒过她们得好好照看着夫人,莫让她被府里的任何人欺负,但这“任何人”中,不知有没有包括表小姐? 可话说回来,府里就这几个主子,除了表小姐和老爷外,又有谁能欺负夫人? 恐怕这嘱咐便是针对表小姐的吧? “咳,表小姐,您也是来找老爷的?”红芳不得不开口打岔,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以免她再说出不妥当的话。 没想到沈宛茵压根不领情,“我在和她说话呢,你这下人插什么嘴?” “宛茵,红芳是我的丫鬟,就不烦劳你费神管教了。”苏绢萍不喜欢她那种高高在上教训下人的态度,“至于你说我不了解竣希……没错,新婚才半个多月,我承认自己根本还不了解他,不过你放心,在往后数十年的岁月里,我会努力了解的。” 她的语气平静,望着对方的神情仿佛在看个不懂事的孩子,令自小就被当成神童的沈宛茵为之气结,“你……” “怎么你们都在这儿?看起来挺热闹的啊。”男人平静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苏绢萍猛地回身,这才发现范竣希不知何时发现了她们,并且朝这儿走过来。 “表哥,我是来找你问生意上的事……”沈宛茵抢着说话。 “要不要一起用晚膳?”苏绢萍不理会她,直接朝着男人问道。 范竣希眼中闪过一抹光芒,勾唇微笑。“好。” “表哥?”沈宛茵不甘被忽略。 “抱歉,我和你表嫂有约。”他淡淡的道,摆明站在妻子这边。 苏绢萍别过头,以免自己在瞧了沈宛茵难看的表情后,会忍不住笑出声。 哎呀,他再老是这么不遗余力的挺她下去,早晚会宠坏她的。 但无法否认,向来独立自主、不爱依赖旁人的她,却十分喜欢他这不讲道理的疼宠。 成亲半个多月以来,这还是他们夫妻俩第一次单独用膳。 范竣希用膳时话不多,让苏绢萍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时不时偷觑同桌的男人一眼。 大概是她偷瞄得太频繁了,最后还是范竣希先开了口,“有话想说?” 她忙摇摇头,赶紧低头扒了几口饭掩饰,只是没一会儿就后悔了。 唉,难得有独处的机会,她应该多了解一下“丈夫”才对啊。 有别于当初被逼婚时的愤怒与不情愿,她现在已认真打算怎么和他一起过下半辈子的可能性。 虽然心里对他有某种说不清的感觉,可其实苏绢萍并不认为自己已喜欢上他。 毕竟她活了两世,看尽世态炎凉,就连有血缘的人都如此无情,何况是脆弱的感情?在感情方面她极谨慎且淡漠,无论是上辈子或现在,她真正在乎的都只有小梨一人。 但就像她过去努力待戴文翔好一样,若范竣希喜欢她,并愿意给她和小梨过着安稳的日子,那她也愿意去了解他、讨好他,好让彼此都能过得更愉快。 快想吧,苏绢萍,该和他聊些什么好呢?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娶我?”结果她的嘴在大脑反应过来前,率先问出了这困扰她许久的疑惑。 范竣希举箸的动作缓了缓,像是挺意外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方家夫妇来找我,说你希望能进范家大门。”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翻成白话就是,她的舅舅和舅妈直接跑来告诉他,说她苏绢萍想嫁给他。 以崔氏的个性,不难想象当初她将自己说得有多花痴。 苏绢萍忽觉头疼不已。 再看看眼前慢慢吃着佳肴的男人,她不由得一阵愧疚,“对不起。” 虽然她是受害者,但仔细一想,这男人也不比她好到哪去吧? 原以为自己喜欢的姑娘要嫁他,没想到娶到的却是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妻子,甚至连碰都不能碰,想想实在也挺可怜的。 范竣希摇头,“是我的错。想也知道,依方家夫妇贪得无厌的性子,为了钱,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又怎么能轻信他们的话?” 或许他心中原本便隐约感觉到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只是乍听那消息时他实在是太高兴了,便没再深究。 苏绢萍迟疑了好一会儿,又问道:“我不大明白……我们过去曾见过吗?否则为何你会喜欢我?” 就算他名声不好,可凭着穆国第一富商的头衔,加上在女色上极为节制,想成为范夫人的姑娘多的是,不说其他,他表妹沈宛茵就是一个。可他怎么谁不娶,只因崔氏的几句话而娶了她? “你不记得就算了,反正无妨。”范竣希轻描淡写的带过,还拿起一旁的酒壶,“你可尝过桃酒?” 她先是怔了下,随即眼睛一亮,“是红庄的桃酒?” 红庄是穆国知名的酒坊,以擅酿各种水果酒闻名,而其中最有名的酒便是桃酒。 虽然听过,但她过去哪有机会喝?因此一听说酒壶里盛的是桃酒,她便立刻来了兴致,拿起范竣希为她斟满的酒杯,轻啜了一小口。 那酒已先冰镇过,十分冰凉顺口,甜甜的桃香在嘴里扩散,竟像在喝果汁似的,一点也没有她前世偶然喝过的葡萄酒的酸涩或啤酒的苦味。 苏绢萍在饮食上没什么特殊的喜好,唯一的喜好就是嗜甜,这“果汁”正好对了她的味,因此她三两下将酒杯中的液体饮尽。 看她如此喜欢,范竣希淡淡一笑,又为她斟了一杯。 她照样一口气干了它,再度将酒杯推了过去。 他再倒,她再喝。 三杯酒一下肚,她的腹中仿佛升起一股热意,可或许是因为这酒喝起来冰冰凉凉的,倒不会让人觉得热得难受。 只是当她再次把杯子放到范竣希面前,他却没再倒酒给她。 “这酒的后劲强,再喝你会醉的。”他望着面前那张酡红的小脸,轻声劝道。 “明明就是果汁……”她嘟喽,觉得身体好像轻飘飘的。 范竣希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好吧,他该承认,自己在为她斟第一杯酒时便没安什么好心,很想瞧瞧平日里总是小心谨慎的她,喝了酒后会是什么模样。 只是他还真没想到,只三杯酒就轻易让她卸下防备,像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女,再不复平日的慎重防备。 他觉得这样的她很可爱。 “也罢,反正是在府里,便纵容你这次吧。”他一笑,又替她斟了一杯。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其实苏绢萍人还是清醒的且思路清晰,只是控制力变得薄弱许多,管不大住自己的言行,而她心中也不是没有打算。 当她几乎将那一小壶的酒喝了精光,觉得浑身开始发软,脑中有一个最强烈的念头。 她喝下前三杯桃酒时确实是因为觉得好喝,可后面的几杯,就是为了壮胆。 她想讨好他,做他真正的妻子…… 只是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喝了酒会好想睡觉? 她掩嘴打了不知第几个呵欠。 “你累了,早些休息吧。”对面的男人似乎这么说道。 “我不累……”她揉着眼睛,喃喃的道。 范竣希轻笑了下,起身走向她,“我扶你回房休息。” 她原还想抗议他无视自己说“不累”,但转念一想,他扶自己回房,不正是达成目的的好时机吗? 大概是因为酒喝多了,让她心中对于初夜的恐惧与忐忑减弱不少,当他扶起她时,她也就顺势倒入他怀里。 范竣希并未惊动下人,就这么小心的搀着她,走进在这些日子几乎已变成她个人房间的新房。 苏绢萍突然觉得以一个喜欢她的男人而言,他的举止好像太过君子了一点。他的手虽然稳稳扶着她的腰,却完全没趁她酒醉之际毛手毛脚,而且他在将她扶上床后就立刻放开了。 眼看他拉过被子替她盖上,似乎没打算对她如何的模样,苏绢萍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揣测是否太过自作多情。 然而她没时间细想,见他一副准备离去的模样,她赶忙伸手拉住他,“等一下!” “怎么了?”他回头问道。 苏绢萍哪敢回答?她只能手忙脚乱的拉着他在床沿坐下,然后鼓起勇气以双臂环住他的颈子。 “绢萍?你……” 她没让他把话说完,芳唇直接贴上他的。 虽然她活了两世都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但好歹前世也看了不少……呃,应该没做错吧? 男人的唇柔软而温热,吻起来感觉其实还不赖,只是她笨拙的吻了好一会儿,却发现他似乎没反应…… 唔,难道她有什么步骤错了吗? 还在想着,他却已退开,在他们之间拉出了距离,并制止她的动作,“别这样。” 苏绢萍一愣,抬眼望向他。 他们靠得很近,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嗅闻到他身上属于男人的气息。而他眼底分明闪烁着炽热的火苗,让她知道他并非无动于衷,为什么他要阻止自己? “为什么?”她终于还是开口问了。 若不是喝了酒,她觉得自己大概承受不了第一次试图诱惑男人就失败的打击。 他放开她的手,“绢萍,我不是君子,但我很贪心,既然要,要的就是心甘情愿的你。”见她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他却先一步以指点住她的唇,“别跟我说你现在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你只是想讨好我而已……或许还加上点愧疚,总之绝对不是因为喜欢。若你真的打从心底愿意,也不必喝这么多酒壮胆了。” 苏绢萍怔怔瞧着他,感觉胸膛间传来“怦怦”的剧烈心跳声。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永远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喃喃的道。 他怎么可以把她看得这么透彻?一次或许是巧合,但两次、三次……她再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他只是蒙到的。 范竣希闻言,微微一笑,“我说过,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顿时呼吸一窒,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六章 范府里的人都发现,老爷和夫人的感情正突飞猛进。 先前范竣希虽然看似对娶妻的事很期待,但他在归宁隔日便出远门,不免让人好奇小两口是不是吵了架,或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爱妻子。 不过如今再瞧他们那几乎形影不离的模样,想来先前是多虑了。 老爷过去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人不是在议事厅便是在书房,要不就在外头奔走。然而他最近却硬是挪出时间来陪夫人,生意上的事也不避讳让她听到,甚至在与底下人议事时,也让她在一旁听着。 这在这个时代可是极为罕见的事,不说范竣希是穆国首富,即便是一般寻常商家,也甚少让家中女子直接接触外头的生意。 可范竣希显然不在意这点,大大方方的将妻子留在自己的身边。 苏绢萍起先被留在议事厅里,听他对底下掌柜嘱咐事情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好像在偷听人家的商业机密,最糟糕的是,她想帮忙却还完全听不懂。 不过在听了大半个月后,她倒是习惯了,也懂了不少浅显的商业知识,偶尔还能问上几个关键的问题。 至于那晚被“拒绝”……本来隔天早上睡醒后她觉得很尴尬,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丈夫”,但范竣希待她态度如常,没有任何改变,仿佛那只是她酒醉后作的梦,所以没多久她也就将那丢脸的事抛在脑后了。 这天当范竣希与合作的商家老板谈完事情,将人送走后,再回头便见苏绢萍正捧着茶杯,认真观察。 “这茶怎么了,不好喝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低头仔细端详那杯茶。 那杯有着漂亮杏黄色的茶,如针尖般的茶叶垂直悬浮在茶碗中,随着晃动的水面上下跳动,漂亮极了。 “这茶气味香醇,喝完齿颊留香,是上好的银针吧?”虽然舅舅是开茶行的,不过他甚少解释店里的事,再者像方记这样的小茶行,平日是极少进这么高质量的茶,因此她也只能品出这茶极佳,但好到什么程度,她倒是没有概念。 “这是自然。”范竣希随手拿起另一个茶碗,以杯盖轻轻拨弄悬浮的茶叶,不一会儿它们就纷纷落进碗底,聚成一团,“这可是比贡茶更高一级的银针。” 苏绢萍一呆,“你是说……这比进贡皇家的茶更好?” “是啊。”范竣希略带嘲讽的扬唇,瞧了瞧那已无人的门口,低声道:“全昌行的老板台面上是方才那林洋宇,实际上却是怀王的产业,林洋宇不过是枚棋子。” “而这怀王虽是当今圣上次子,但太子实在不济,文韬武略没有一项行的,说不准哪天才能资质更佳的怀王便能取代太子成了新皇,所以现在巴结好全昌行的老板,于范家有利无害。” 若非如此,他才不会拿这等好茶出来待客呢。 “但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等级的茶?我的意思是……这样没问题吗?”虽说范竣希身为首富,家里有再多好东西也不奇怪,可连喝的茶都比皇家的高级,还拿这种茶来款待皇子底下的人,会不会太大胆了?“你不怕林老板告诉怀王这事?” “告诉怀王什么?”范竣希淡淡的道:“莫说这本就是一直以来不成文的规矩,即便怀王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怎么样的。光说林洋宇能得怀王的倚重,当上全昌行的老板,自然是个精明人,不会为讨好怀王,随便就将这点小事上报,得罪范家。” “更何况林洋宇嗜茶如命,这顶级银针一年不过几两的产量,还不是年年都有,且无处可买。我刚一口气便送了他三两,只要他还是全昌行的老板一天,就不用担心怀王会对范家不利。” 苏绢萍听着他的解释,越觉得这男人的成功绝非偶然或侥幸。 “那……你说不成文的规矩是指?” 范竣希轻抿了口茶,“进贡的茶叶固然是极品,但绝不会是最上等的。” “为什么?” “进贡的茶叶总是先求稳,再求精。因为每年的气候、雨水都不同,茶叶的质量会略有变化。若每回均采最上等的茶做为贡茶,那么质量便会有所差异。” 苏绢萍恍然大悟,“所以为了让皇家每年得到的茶都差不多,因此才会故意选择稍次等的茶叶为贡茶,如此一来,倘若某年天候不佳,导致茶叶的质量受影响,只要取当年最好的茶叶进贡,也不至于和往年有太大差异?” 范竣希嘉许的点头,“再者茶叶于长途运送中,往往因储存不易而稍减风味,所以,即使天候未影响质量,即便运送上并无差错,茶商为使进贡的茶质量一致,也会以他法使质量稍降。” “但你要的茶叶便没有这种顾虑,自是能拿到越上等的越好。”她喃喃界面。 从来不晓得原来贡茶还有这样的内幕,这完全推翻了她对贡茶的认知。 “当然。”他微微一笑。 她微蹙秀眉,“可是……那分明就是本末倒置了嘛。” 居然不想办法维持质量,反而故意降低贡茶的等级,大家还睁只眼闭只眼,她真不懂他们的逻辑和思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贡茶对于质量稳定的要求极为严苛,试想若有某年因为那些人力无法避免的情况使质量极差,皇家会如何?不这么做,茶农和茶商可活不下去。” 苏绢萍想了半天,最后仍不得不同意他的话。看来商场上的事,果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啊。 她以手微撑着头,看着男人垂眸啜茶的模样,越觉得他其实生得极好看,只是平时都冷着脸,让人看几眼便吓得转开了。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如何,她现在已经能够轻松的直视他。 说起来,其实她对他的感觉挺复杂的。 苏绢萍并不觉得自己对他有到“爱”的地步,但活了三十几年,范竣希又的确是第一个让她有几分好感、感觉可以信任依赖的男人,虽然他在她眼中仍像个谜,总有许多让她摸不透、猜不着的言行。 别的不说,她到现在还不晓得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可他说喜欢她时又是那么自然且笃定,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她根本没法怀疑他的话。 “对了,那你为何又要向全昌行收购大量稻米?就算是为了巴结怀王,也没必要买那么多米吧?”苏绢萍思索了一会儿后,又继续追问。 但凡生意上的事,只要她问,范竣希没有不答的,对她从不藏私。这些日子她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过去她并没有机会接触商业,也不知自己对这些有无兴趣,可如今有他这个名师指导,她倒也学得津津有味。 “我囤积米粮有其他用途,并不是为了讨好怀王。” “哦?”她好奇的扬起语调。 如今已是盛夏之末,要不了多久便准备入秋,他却选在秋收之前收购稻米,怎么想都很奇怪。 但这回他只是微弯唇角,没有直接回答。 苏绢萍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的问道:“为什么要囤积米粮?” 他缓缓放下茶杯,“你没发现吗?今年夏天几乎无雨。” “咦?”她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 “穆国的气候向来是春季多雨,夏日炎热潮湿,秋干爽,冬旱。”范竣希顿了顿,“然而今年春季雨量不丰,夏季几乎无雨,是近十年来少见的情况,眼下虽还看不大出来,然而一入秋必有干旱。” 他的话令她有点担心,“你的意思是……今年的作物,很可能挨不到秋收?” “不是可能,是一定。”他轻叹,“近几年来是风调雨顺,恐怕大家都忘了十年前因干旱引发的饥荒了……” 苏绢萍闻言倒抽了口气。 她很清楚穆国是个以农为本的社会,但穆国土壤贫瘠,每年作物产量并不高,仅能勉强供给当年所需,难有存粮。 一年无收成对范府自然不会有什么大影响,然而对于百姓,特别是农民来说,绝对是场大灾难。 “可是……这事既然连农民都没注意到了,你又怎么会知道?”她希望这次是他预测错了,否则到时真不知会死多少人。 “因为我差点死于十年前那场饥荒。”范竣希淡淡的开口。 “你?”她一愣。 他微微勾唇,“你好像很吃惊的样子,怎么,以前没听过关于我的传言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你几乎可说是白手起家……这几年开始生意才突然做起来的,可我不知道你曾经……”穷困潦倒至那种地步。 “其实我的情况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早逝的爹娘是没留下什么东西给我,但我从十二、三岁便开始挣钱,当年也经营了一些生意,身上已有点积蓄。” “那为什么……” “当年我至邻县谈完一笔生意,返京途中却遭到因饥荒而变成盗匪的农民洗劫,伤重垂死。” “咦?我突然好像有些印象……”苏绢萍忽道。 十年前,她才七岁,当年父母俱在,家境小康,饥荒对他们来说并无太大影响,父母也不大在她们面前说这些事,因此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经他这么一说,她依稀想起那时父母带她和小梨返乡省亲,途中经过某个小村落时,曾感受到饥荒、民不聊生的情形。 对了,当时他们似乎还救起一个被抢劫的伤重青年……那时她在林子里发现浑身是血的他,便赶忙回马车上唤爹娘来处置,将他带至村里安置又请了大夫替他治伤。 事后她没再见过他,爹娘也只是简单的说,请来的大夫医术不错,最后那青年保住了性命,已经离开…… 等等,伤重青年?她猛地抬头望向范竣希。 其实她根本不记得那青年的长相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有种奇妙的预感……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他望着她惊诧的表情,微微一笑。 “你、你……不对,怎么可能……”苏绢萍觉得好像有颗炸弹在脑海里爆了开来,炸得她七荤八素。 范竣希却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你是觉得自己不可能救过我,还是觉得过去救的那人,不可能成为穆国首富?” 他的话证实了她脑中荒谬的猜到,苏绢萍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 “我都没想过……”她难以置信的道。 “我倒想了整整十年。”相较于她深受打击的模样,范竣希的心情显然极好。 苏绢萍从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某个人悄悄记挂在心上这么多年,那种感觉实在很复杂。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认出我应该是最近的事吧?”她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当年的她才七岁耶,长得应该和现在差很多吧。 他想了一下,“也没有很近,约莫是两年多前的事了。那日你和湘梨去了水荷园看胭脂水粉吧,我正好在对街的酒楼上与人谈生意,要离去时远远便见着你了。” 之后便没什么好说的,他自然是让人去查了她的身份。苏绢萍知道这对他来说绝非难事。只是他在两年多前就认出她,居然可以不动声色的撑到现在,她不得不佩服。 “但是……就算曾救过你,凭你如今的身份,也没有必要为了报恩而娶我吧。”这样会不会牺牲太大了点? 他睨了她一眼,“你觉得我像是会分不清感激和喜欢的人吗?” “……不像。”她愣了一下,才吶吶的回答。 好吧,是她误会他了。但她还是很难接受一见钟情之类的事。 不过,她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等一下,所以你两年前开始和方记茶行合作……” “若不是因为你,我会和那小茶行合作?”范竣希轻哼。那种质量低劣的茶叶,他连拿来泡脚都嫌粗。 苏绢萍不得不感叹。“……看来我舅妈愚蠢一世,却赌对了那么一次。” 居然知道要拿她和范竣希谈条件,这可远远超出崔氏平时的智商啊。 “是啊,不过她很快就会后悔自己赌对了。”男人冷笑。 “提醒我,以后可千万别惹怒你。”看着他阴险的样子,她不禁咕哝。 他笑了笑,没回答。 可苏绢萍却觉得自己已从他眼中读出他的真心话。 我永远也不会对你生气——他的眼神是这么告诉她的。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动心的感觉。 这日,范竣希说要去查看京中几间范家票庄的情形,问苏绢萍要不要跟。 她自然是立刻答应了。 一来是想去外面透透气,二来是她最近对这些商业的东西颇感兴趣,想实际多了解一些。 “不过,你不是已经要京城内票庄的掌柜每隔五日便来家中禀报,城外的则是每十日至半个月捎信来,为何还要亲自走一趟,不是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吗?既然让掌柜们接手这么重要的票庄,你应当信任他们吧,为何还要去查看?”坐在马车上时,苏绢萍好奇的发问。 她晓得范竣希是个深信“不能将所有鸡蛋放在同个篮子里”的人,因此他旗下产业遍及各种行业。但他最重视的产业是票庄,其他产业他都尽可能的放手让底下的人处理,唯独要求各家票庄分号的掌柜必须详尽且密集回报店内情形。 若以前世的经验来看,能牢牢掌握住重要的票庄,凡事又不亲力亲为把自己累死,这的确是个非常明智且先进的观念,她很意外范竣希这样年纪轻轻的古人竟有这般远见,且明白金钱的流通比什么都重要。 当然,开票庄要有庞大的金钱做为后盾,并不是什么人都开得起的。 “我自然信任他们。只是那些掌柜告诉我的,都是他们觉得重要的事,所以我必须亲自走一趟,才能看到我觉得重要,但他们或许没留心的东西,甚至还能发现我和掌柜们在想法上的差异。” “原来如此。”这点她倒是没想到。 马车终于驶进京城,停在一间范家票庄前,店里的伙计一见东家的马车,立刻上前迎接。 苏绢萍跟在范竣希后头下车,她没仔细听伙计说了什么奉承的话,却好奇的张望店内的情形。 客人出乎意料的多,显然这票庄经营的比她想得更成功。 且伙计显然训练有素,就算得知老板来了,也只有两个人出来招呼,其他人仍在自个儿的工作岗位上替客人服务,并不受影响。 这样很好。如果老板一来,所有员工就都丢下正事跑去迎接,肯定会引起客人的不满。 伙计欲将两人引至后头房间休息,但苏绢萍却说想先在外头瞧一会儿再进去,范竣希也不阻止,只叫一位名为银万的伙计跟着她,她若有什么疑问就为她解说,然后便自己先进去了。 苏绢萍好奇的四处张望着,遇到不懂的就发问,伙计见老板对夫人显然极在意,自是竭力用心的介绍…… 因此苏绢萍惊讶的发现,店内随便一幅画或是摆饰,可都价值不菲,看来这票庄赚得挺多的啊。 “看起来生意挺好的。”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伙计们办事服务的速度明明都很快,但人潮却从未断过。 “这是自然啊。”银万很自豪的道,“咱们这家分号可是全国范家票庄中,生意数一数二的呢。” “过去有遇上什么麻烦吗?” “怎么没有?”银万笑道,“人家说树大招风,范家这么大块的招牌,没人来拆才奇怪呢。” “哦?比如说?”她颇感兴趣的道。 “早期有些直接冲进票庄想抢银子的便不提了,过去还有生意上的对手想了险招为难咱们,故意拿着大量的银票来兑,存心掏光票庄里的银子。咱们若是给兑,那肯定生不出银两给其他来兑银票的客人,若是不给兑,那些人便嚷着说要砸了咱们的招牌。” “这样啊……”苏绢萍想了想,“若我是掌柜的话,还是会兑给他们,然后再向别的分号急调现银。毕竟对方是存心上门找碴,不顺着他们的意恐怕难以善了。” “至于其他人,他们如愿意改天再来,不妨给些小优待,这样若不是急需现银的人,或许会愿意隔几日再来……”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但若是那些不肯的客人,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是对方这招损人不利己,想来也不可能常用,毕竟每回兑银,票号会依所兑的银两多寡抽成,他们一次兑这么大一笔数目,恐怕亦得付出为数不少的金钱……若真要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只能让各家分号以后多加留心那些一次存入大笔现银的人了。” 银万笑着连连点头,“夫人说得极是,没想到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也想到了这些层面,莫怪老板对您如此上心。” 范竣希会喜欢她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啊!苏绢萍苦笑。 况且她也不过是胜在有前世记忆,再加上最近又老是跟在某个号称穆国第一奸……咳,富商的身边,耳濡目染之下,才多少有点商业概念。 真要她去经营一间店,恐怕很有难度。 “结果你们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她好奇的问道。 银万笑咧了嘴,“夫人,您可知这长水街上,有多少老板的产业?” “呃?”苏绢萍明显一呆,“我不大清楚……很多吗?” “这长水街上,当年有四成是范爷的产业,如今则是六成。而与范家无合作关系的店家,如今恐怕还不到一成。”银万语气中有着对范竣希的敬佩与骄傲。 她睁大眼,“咦,所以当时你们就直接和旁边的店家调现银了?” “是啊,其实这原是不合规矩的,不过那回情况特殊,老板才破例这么做,为了预防再有人故计重施,票庄便订下了若欲一次兑大量现银,须于二日前告知票庄的规矩。”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从附近商家调钱的法子,也只有范家做得到,其他人可没这本事。 “什么好办法?” 听到一道男音,她回头,见范竣希已走了出来。 “这么快就和掌柜谈完了?”她有点讶异。 “嗯。”他的视线自出来后便一直停驻在她身上,“在聊些什么?” 苏绢萍浅浅一笑,“银万刚刚告诉我,以前有人故意来票庄兑大笔现银的事,所幸最后事情有惊无险的解决了。” “其实也没什么,商场上这类事情可多了。”他说得轻描淡写。 “也是,你过去连命都差点没了,这点刁难的伎俩,实在不算什么。”她挑眉回望向他。 范竣希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目光深深的看着她,“是啊,幸好我遇上了贵人。” 苏绢萍被他瞧得连耳根都热了起来,只好尴尬的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要去别处了吗?” “嗯,走吧。” 他们走出票庄,在门口正准备上马车时,忽然有道人影冲向他们,苏绢萍接着就看到有人跪在他们身前。 “范老板,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苏绢萍吓了一跳,正想将那人面目看得更仔细些,范竣希却已经将她推至身后护住。 “许老板,你这又是何苦?”范竣希淡声道:“你现在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还不如将富满楼抵给范家,多少能得些钱财,又能再去做些小生意。” “富满楼是我毕生的心血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易主?”许老板哀求道:“范老板,您就再宽限我三个月……不不,两个月就好,两个月后我保证——” “你现在赚不了钱,我不相信两、三个月后你就能赚到多少钱。”范竣希冷漠的打断他的话,“我还有其他事要忙,许老板与其在这儿求我,不如回去想想往后该怎么生活吧。” 语毕,他立即转身拉着苏绢萍要上马车。 许老板见他要走,心中急了,转而哀求苏绢萍,“范夫人,请您好心替我向范爷说情吧,倘若范爷拿走了富满楼,我要怎么养活一家子?” 苏绢萍从没遇过这等阵仗,一时间不知所措。 “范夫人,求您大发慈悲啊,好人会有好报的!”许老板不停恳求,意图上前抓住苏绢萍。 范竣希倏地沉下脸,票庄的伙计见状,立刻机伶的上前拽住了人,不让对方有机会接近主子。 苏绢萍被范竣希拉上车坐好,前头的马儿便立时跑动起来,很快就听不见外头许老板的声音了。 然而这一幕仍带给她很大的震撼。 那天在议事厅外头所目睹,那几乎被她遗忘的情景,也再度回到她的脑海里。 这就是范竣希在商场上的那一面吧? 她这阵子总是享受着他给予的温柔,又折服于他的聪明与果敢,却忘记他能成为穆国首富,靠的并不只那些。 “你想替许老板求情吗?”坐在对面观察她很久的男人忽然开口。 苏绢萍一愣,抬头望向他。 她一直以为自己最近已经了解他不少,可他此刻眼底散发的幽深目光,她却还是看不透。 “我……”她开了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如果你希望我宽限他一阵子……不,就算你要我将他的欠款一笔勾销,我也会答应的。” 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她浑身一震。 先前许老板苦苦哀求,他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现在却告诉她,只要她开口,他就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真不知该高兴他对她的心意,还是该同情许老板。 “你的答案呢?”他再问。 她有几分紧张的摇摇头,“这是你生意上的事,我懂得不多,不应置喙。” “是觉得不应,还是不敢?”他紧盯着她的眼问道。 她突然有种被看穿的惊惶。 “我不懂你的意思……”苏绢萍低下头想逃避他能看透人心的眼神。 “不,你懂。”范竣希不容她逃避,“你先前就见过许老板来府,却始终不曾问过我关于他的事。甚至连早上提到收购稻米时也是,以你现在的见识,大概会猜我很可能是打算趁着即将发生的干旱狠捞一笔,可你却连问都没问。我想,你是不敢问吧?” 是这样吗?苏绢萍从没仔细分析过自己的想法,然而他这番话,却似乎说进了她心底。 她沉默了一会儿,“那在你看来……为什么我不敢问?” “因为你不想知道真相。”他自嘲的道,“在你内心深处已认为我是个为求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但又不愿直接听到我亲口承认,所以才想着只要不问,就可以假装没这回事……或许我应该高兴,因为这代表你心里有我,才不愿让那些事破坏了我在你心底的模样。”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只因他晓得在她心底,早就认定他真如旁人所言,是个冷血无情的奸商。 原本还以为可以不在乎,慢慢让她了解真正的他,但显然他太高估自己了。 苏绢萍惊愕的看着他。 他是不是在她的脑袋里装了窃听器,否则为何连她自己都道不明的心情,他竟能看得如此透彻? “好了,我说完了。”他双手环胸觑着她,仿佛又回到新婚隔日那种疏冷的态度,眼眸中却藏了一丝痛楚,“所以你现在有想问我的话了吗?” 第七章 “哎哟!”一颗血珠自指尖渗出,苏绢萍连忙放下手中的布料,将受伤的指头含进嘴里吸吮。 “夫人,您受伤了?”一旁的青儿见了她的动作,连忙紧张的问道。 “没事。”她甩了甩手,见手指不再流血后就不管它了。 “这点小事儿交给我或红芳来做就好了嘛,夫人何必亲自动手?”青儿仍大惊小怪的低嚷,“若晓得您因此受了伤,老爷不知会多心疼呢!” 苏绢萍僵了下,才淡声道:“不过是小伤,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别说他就不会知道了。” 好不容易靠缝衣服暂时忘了范竣希的事,偏偏青儿一出声又提醒了她。 那天范竣希最后问她,有没有想问的话。 她思量半晌,回了句,“能不能让我想想?”她有太多想知道的,得好好整理。 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个头啦。看他这几日的反应她就晓得,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苏绢萍心里就升起一把火。 这男人真是可恶,先前明明表现得一副非常了解她的样子,怎么如今却突然蠢了起来,误解她的意思,自个儿生闷气? 不是只有他能看透别人,从前世就被亲戚们当皮球踢来踢去、还得照顾妹妹的她,虽然不像他那般锐利,可也很懂得瞧人脸色的。 自那日之后,表面上他仍待她极好,一点不介意她旁听他和别人谈生意,可她就是知道有哪里不同了。 她看得出来,如今他的眼里,透露着淡淡的疏离。 就因她的潜意识里曾偷偷质疑他的人格,他就这样对她? 但这怎么能怪她呢?她真正认识他、和他相处,仅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如何能彻底了解他? 这两天面对他若即若离的冷淡态度,让她越想越气闷,今天便索性不去听他和人谈生意,而是留在房里做其他事。 “对了,夫人,近日您娘家的人曾上门来,不过老爷都拒见了。但他说您若想同他们说些话,下回他可以让他们入府。” “娘家人?”苏绢萍蹙眉,“不用了,没那必要。” 她唯一在乎的亲人已经搬进了范府,其余的都是不重要的人。 更何况她也很清楚舅舅、舅妈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范竣希是个行动派的人,说了要对付方家,便立刻着手去做。 他用的方法也挺毒辣的,范家自上个月起便持续以“茶叶质量太差”为由,连退了方记好几批货,最后还直接放话说方记的茶叶质量实在太糟,他宁可违约也不能再进,否则便是对不起向自己买茶的客人。 范竣希对于商品质量的要求极高,因而得罪过不少商家。苏绢萍甚至怀疑他会被评为冷血奸商,恐怕是这些被得罪的商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所造成的。 而与范家合作,会有一种“质量保证”的光环,过去两年里,方记茶行的身价也因为和范家的合作而水涨船高。 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范竣希突然玩了这么一手,方记茶行的生意便顿时一落千丈,跌落谷底,再也爬不起来。 她晓得范竣希其实甚少做这种事,这一次会这么做都是为了她。 他待她真的很好,就是那执拗的性子让人受不了。亏他还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呢,结果却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直接判了她死刑。 她又不是不愿相信他,她只是……有些事还没想清楚而已啊,真是小心眼。 这可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了心,会如此小心谨慎也是难免的嘛。 可恶,越想越气! “夫、夫人,您若是累了,剩下的不妨让我或红芳来做吧?”见她恨恨的把衣服揉成一团,青儿有些担心的开口。 “不用了,下次再缝吧。”她叹了口气,心烦意乱的放下手边的针线,“我想到院子里走走。” 不料她才刚站起身,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她还来不及出声询问,青儿便已冲了出去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急着想进屋,却被青儿拦在门口,只得焦急的站在门口唤道:“夫人!” 苏绢萍微蹙起眉。 她认得这女孩儿,是范竣希给小梨的丫鬟,吩咐她必须时时跟在小梨身旁照料。 小梨给她起了个名字,名叫芍药。 “怎么突然跑来了,小梨呢?”示意青儿放她进来,苏绢萍觉得有点奇怪。 “夫人!”芍药一张脸儿涨得通红,泪眼汪汪,“湘、湘梨小姐被掳走了。” “你说什么?”苏绢萍脸色大变,“说清楚点!” 小梨这些年来三天两头往外跑,从没遇上什么事,依她的性子也不会惹事,怎么会被人掳走? 芍药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慌乱的道:“今天湘梨小姐和平时一样去医馆替人义诊,没想到突然有人闯进医馆,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湘梨小姐掳走了……” 苏绢萍闻言整个人一晃,身体软了下去,旁边的红芳眼捷手快的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倒在地。 “夫人,您还好吧?”红芳忧心的问。 苏绢萍挣扎着推开了红芳,快步走到芍药身前,一把攫住她细瘦的肩,“他们为什么要掳走小梨?对方说了什么?” “他们说……要让他们的仇家也尝尝失去重要的人的滋味……” 苏绢萍倒吸了口气,脑袋里飞快转过许多念头。 她和小梨是异卵双胞胎,再加上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只要曾与她们姐妹稍微接触过,便不大可能错认。 但她们的面貌仍有六分相似,不熟悉的人将她们搞错也并不奇怪。 要说把小梨看得极重的人应该只有她了,而她并没有什么仇家,比较可能的是他们将小梨和她搞混了,那些人的目标其实不是小梨,而是她这个“范夫人”! 以范竣希的性格和作风,她毫不怀疑他树立过多少敌人。 想到这里,苏绢萍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推开芍药,踉跄的往门口冲去。 “夫人!”身后几个丫鬟惊叫着,但她充耳不闻,心中只挂虑着妹妹的安全。 苏绢萍跑出院落,急着朝大门奔去。 她一心只想着去确认小梨的安危,全未注意到周遭环境,直到突然被拉进某个怀抱,她才猛地回过神。 “放开我!”她愤怒的瞪向男人尖嚷。她要去找小梨,谁也不许拦她! “你冷静一点。”范竣希并没有松手。 “冷静?小梨不见了,你要我怎么冷静?”她恨恨瞪着他,“放手!”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而你着急也无济于事。” 她瞪着他过分冷静的脸,怒气不减反增,话不经大脑就冲口而出,“你说得倒容易,你能冷静那是你根本不曾真正在乎过谁吧?” 他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最后仍只是无奈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凭你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做什么?别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掳了湘梨、带着她去哪儿,就算你知道,又能拿他们如何?你去了只是多惹麻烦,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跑出去。” 这男人!就算他说的是事实,她也不可能因此就丢下小梨不管啊。 她气得又挣扎起来,“你快放开我!” 眼见他根本不为所动,一股气直冲脑门,她没多加细想,张嘴就狠狠朝他的手背咬了下去。 她咬得极用力,口里甚至尝到了腥咸的味道,可是他的手仍牢牢捉着她,丝毫未动。 直到她的嘴咬酸了、咬痛了,他都没半点反应,最后她只能挫败的抬头瞪他。 “冷静些了?”他的嗓音依旧淡漠。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冷血浑蛋!”她怒火更炽,气得口不择言,“小梨那么善良,又从未与人结怨,若不是你,她怎么会被人掳走?” 话才刚出口,瞧见他眸中闪过的苦涩,苏绢萍就有些后悔了,他待她们姐妹俩多好,大家都有目共睹,会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他愿意的……且他手上被她咬出的伤口似乎颇深,血不断的自伤口涌出,染红了衣袖,让她看了不禁心存愧疚。 可是她正在气头上,完全拉不下脸和他道歉。 而范竣希也没界面,只是冷冷瞧着她。 一时间,气氛僵凝,谁也没出声。 就在这时,于管家突然匆匆跑来,“老爷,我刚才已照您的吩咐,一面派人去官府报案,又派了十几名府里的家丁去寻湘梨小姐……啊,您的手怎么受伤了?我、我立刻去请大夫……” “我的手不碍事。”听了于管家的话,见苏绢萍没再挣扎,显然是不会再跑了,他这才松开手。“只派十几个人不够,你再多派点人出去,顺便去打听清楚,到底是谁带走湘梨的。” “燕子刚才已问出一些端倪,据当时医馆中病人们的说法,掳走小姐的似乎是武林中人。他们身上皆佩带着刀剑,穿着打扮却又非官府之人。”于管家连忙禀报,“因此底下人目前是朝这方向继续追查下去。” “武林中人?”范竣希皱眉,“范家和武林之人一向没有什么往来……” 他是商人,和武林中人是井水不犯河水,若对方是地痞流氓,或许还有可能是他的仇家出钱雇人来寻仇,但那些自命清高的武林中人,是不太可能接受商贾的雇用跑去掳一名十七岁的姑娘。 “武林中人?小梨为何会惹上武林中人?”苏绢萍哑声问道。 她并不笨,先前只是一时惊慌才会乱了方寸,如今听了于管家的话,又稍稍冷静下来后,自然也明白了掳走小梨的,很可能并非是范竣希商场上的仇家。 “这……小的也不敢妄加猜测,只是湘梨小姐经常于医馆中替人义诊,或许是曾救了那些人的仇家也不一定。”于管家小心翼翼的开口。 她心中又添了一丝担忧,这不是不可能。 只是若真是这样的话,对方的身份恐怕更难调查清楚,而且……她岂不是又误会范竣希了? 她怯怯抬头瞧向那男人,但他脸上冰冷冷的看不出情绪,更令她心慌。 过去她只见过他在面对许老板那类人时曾摆出这种表情。 “你再继续命人查探消息。”范竣希对着于管家开口,“还有祁英前辈那儿也派人去问问。” 于管家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仍道:“是,小的待会儿便派人拜访盟主。” 范竣希点点头。“快去吧。” “呃,可是老爷您的手……真的没关系吗?”于管家犹不放心的问了句,却见主子一脸阴沉,赶忙道:“是是是,小的立刻就去。”说完,便飞也似的离开了。 苏绢萍愣愣的听着他的安排,心中五味杂陈。 范竣希派人去找,当然比她自己没有头绪的找人有效率多了。只是没想到她对他发了这么大的脾气,甚至咬伤他,他还愿意继续替她找小梨…… “这下可心安了?”他淡漠的望了她一眼,“你就回房等消息吧。”语毕,他亦转身离去。 苏绢萍怔怔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的背影,心中的愧疚更强烈。 她一直自认是个理智聪慧的人,又有着两世记忆,处事一向圆融,连崔氏那样刻薄的人,她都可以应付得很好,也不会任意口出恶言。 然而在面对待她如此好的范竣希时,她却总吝于真诚以对,不是虚伪讨好,便是恶言相向,这让她觉得自己很糟。 “竣希!”她在他即将消失在转角处时,出声唤道。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 望见他脸上那冷漠的表情,像根针似的狠狠扎着她的心。 但那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人。 苏绢萍咬咬牙,快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他,“你的手受伤了,既然你不愿请大夫来瞧,那就让我替你上药。”见他唇微动,似乎想反对,她立刻补上一句,“反正我现在也没心情回房乖乖等着,还不如找点事做。” 虽然她明知自己找的这借口既笨拙又别扭,可拉不下脸道歉,又不想和他冷战下去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是她表面上虽装得不在意,心底却忐忑不已,生怕被他拒绝。 她小心翼翼的偷瞄他的神情,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范竣希眼底的冰冷似乎稍稍融化了几分。 没过多久,他终于开口,“既然你这么坚持,就随我来吧。” 听出他语气软化了,她大大松了口气,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书房里,苏绢萍亲自替男人上药、包扎,才发现自己先前将他咬得多狠,心里更感抱歉。 只是这男人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不过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变好得多,至少他不再散发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看来男人也是需要哄的啊。说不定他这阵子摆出那张冷脸,就是要自己去哄他呢! 苏绢萍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再想到自己被他的态度弄得很不安,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 “好了。”最后她利落的将包扎的白布打了个结。 “谢谢。”他收回了手。 “用不着谢我,反正我也只是拿你来打发时间而已。” 见范竣希一脸错愕,她的心情总算好多了。明明就还有喜怒哀乐,摆什么冰块脸,这样吓她,让她忐忑不安很有趣吗?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她说完便站起身,一副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的样子。 “苏绢萍。”男人终于又出声,只是他这回语气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苏绢萍暗暗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了?” 他瞪了她好一会儿,最后挫败的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终于肯和我谈了?”她挑眉。她不怕他生气,只怕他摆出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为了让他不再冷淡下去,她才故意挑衅。 “以前我要的一直很简单,只想和小梨两个人好好过日子。谁能待我们姐妹好,我便会待他好。除此之外,过去的我从没在乎过什么。”她自顾自的说着,假装没看到他越来越阴沉的神色,鼓起勇气把该说的话全说完,“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怀念当时那无情的自己呢,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某个男人搞得心烦意乱!”说到最后,语气里有丝恼恨,和娇羞无奈。 范竣希原本还听得很不爽,但听到最后却不禁愣住,“……你说什么?” 她说的那个男人……是他吧? 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心情烦闷的人不只他? “范竣希,你真是个可恶的家伙。”她恨恨的将手上装着药的瓷瓶扔进他怀里,“不过最可悲的还是我。都这种时候了,我应该除了小梨的安危外,根本不该关心任何事。真不知我的头是被什么打到了,居然还是这么在意你。” 她将话说完后,气呼呼的起身欲走,却蓦地被人从身后揽住。 “不许走。”这时候若是还放她走,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笨蛋了。 “放开我!”苏绢萍嘴里嚷着,身体却没动。 她不是不想走哦,只是怕挣扎时碰裂了他手上的伤,那她先前的辛苦包扎岂不是做白工…… 范竣希当然不可能放手,他双手环住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背上,喃道:“真不知我为何会爱上你这得寸进尺的女人。” 他肯定是“上辈子”不,是“上上辈子”没烧好香,才会两辈子都…… 不对不对,他怎么可以这样想呢?能再与她重逢,他应该觉得庆幸,认定自己是积福九世才又与她重逢才对呀。 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本性又辣又呛活像根小辣椒的她,难道他有被虐倾向? 苏绢萍不可思议的瞠大眼。 听听他这是什么话啊,她有求他爱她吗? 她没好气的反呛了回去,“我才想知道原本打算一生只守着小梨的自己,怎么会对你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动心呢!” “那是你欠我的。”他喜欢她这么久,没道理她可以无动于衷。 “我过去可曾经救过你的命耶,你把全部身家送给我都是理所当然的,我哪有欠你什么?”要算账大家一起来算啊!看看到底是谁有理。 范竣希宠溺的笑了。这么没心没肺的女人,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但自己谁不喜欢,就爱上这样的她。 “你刚咬了我。”他指控。 会像这样抱怨着,就表示他想和她谈了。苏绢萍暗暗松了口气。 “我不会道歉的,刚才你明知我心急如焚,却只顾着拦我,话也不肯说清楚,被咬是你活该。”关于这点,虽然她很歉疚,可他也有错,而她已用行动表示歉意,还不够吗? 他神情一黯,“那是你不了解我。” “是啊,我是不了解。”她挣开他的怀抱,转身面对他,“但是你有给过我时间了解你吗?你惦记了我许多年,又在两年前便找到我,所以对我很了解,但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初识一个多月的男人,我怎么可能会对你有多少信赖和理解?你不觉得你要我毫不保留的去相信一个我才认识没多久的人,是件不可能的事吗?” 范竣希极罕见的被人问得张口结舌。她说的话句句成理,他无从反驳。 他因不被她信任而感到受伤,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又凭什么要求她的信任? 他还在思考,早把话憋了很久的苏绢萍却还说不过瘾,继续发泄这几日来的不满和委屈。“先爱上的那一方并没有比较了不起,你凭什么要求比较晚动心的我,必须对你有同样的了解?” 范竣希沉默了很久,突然微微一笑,“你说的对,是我钻牛角尖了,对不起。” 他怪她不信任自己,却没想过自己又做过多少让她足以信赖的事,更没解释给她听,她没有直接自以为是的在许多事上责问他,其实已经很好了。 他从来就不是刚愎自用的人,有错就会改。 没想到他会爽快的道歉,令原本还愤愤不平的苏绢萍不禁一愣,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什么嘛,他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认输?她积了一肚子的怨气,都还没骂过瘾呢! “你、你知道错就好啦。”苏绢萍不自在的撇过头,人家都低头了,再说下去她就真的太得寸进尺了。 范竣希淡笑觑着她,“所以,我们算是和好了?” “什么和好?”她冷哼,“明明就是你一个人在闹别扭。”跟她可没关系。 “是,都是我的错。”他微笑顺着她的话道,伸手轻轻拉住她,苏绢萍挣了一下没挣开,便随他握了。 “竣希,小梨不会有事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出事的。”他沉声道。 他的保证其实没有半点根据,但就是莫名的令人安心。 她心里是明白的,凡是与自己有关的事,他都会尽所能的做到最好,而她相信他的能耐。 “老爷,盟主那儿派人捎来了消息。”于管家在书房外喊着。 “这么快?”他颇为讶异,给了苏绢萍稍安勿躁的眼神后,便和她一同快步走向门口,打开门和于管家谈话,“不是半个时辰前才派人去的?” 祁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如今年逾六十,身体却仍相当硬朗,为人急公好义,因此他先前一听闻苏湘梨是被武林中人掳走,便立刻派人拜访祁英。 只是祁英住得离范府有段距离,半个时辰的时间只怕他派去的人连半路都还未走到,怎么却先有消息传回? “老爷,咱们的人确实还在路上。只是这事儿盟主似乎早已得到消息,并已命人处理了,他特地派人来报信,是请老爷、夫人不用担心湘梨小姐的安危,盟主保证必不会让那些歹人伤了湘梨小姐。” “真的吗?那就好。”苏绢萍听到于管家的话,轻吁了口气,心上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一旁的范竣希隐隐感到奇怪,总觉这事儿有哪里不对劲,但见妻子如此开心,又不好在这细问于管家。 他想了想,才道:“那盟主派来的人可还在?” “是,总共有三人,小的已请他们进了正厅歇着。” 范竣希点点头,“那我这就去见他们,顺便请他们代我转达对祁老前辈的感谢之意。” “我也去。”苏绢萍忙道。 “不,你留下,我去就好。”他就是觉得情况有异,才想避着她和那些人见面询问,怎么可能让她跟。 “可是……”她原还想争辩,但范竣希已快步离开书房,匆匆和于管家一块儿离去了。 她本欲硬着头皮跟上去,却突地停下脚步。她刚才对他发了一顿脾气,就算他不计较,心中多少会有些介意,若自己再给他添麻烦,怕是又会生嫌隙,自己还是多少听一下他的话,安分点好。 “希望真的没事才好啊。”她轻喃着。 苏绢萍在书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打算坐在房里等着,不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这个只会给表哥带来麻烦的女人,为什么还不离开他?” 苏绢萍回头,就见到正一脸怨恨望着自己的沈宛茵。 第八章 苏绢萍有点意外的望着眼前的女人。 其实最近她们很常见面。 尽管范竣希疏离她的意思很明显,不过沈宛茵显然是个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女人,总不放过任何可以接近他的机会。 而前阵子范竣希到哪儿都带着自己,她也就不可避免的见了沈宛茵好几次。 只是沈宛茵在范竣希面前从不曾露出因嫉妒而狰狞的表情,害她如今这么一见,真有点被吓到。 苏绢萍瞧了对方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你表哥不在这儿,你若想找他,不妨去正厅。” 她不是笨蛋,当然看得出这“同乡”多觊觎范竣希。 不过或许是因为范竣希对沈宛茵总是极为冷淡,她看到沈宛茵倒也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是,她承认,在这些日子的冷战后,自己确确实实爱上那男人了,才会怕他不理自己、冷淡的对待她,若他真对其他女人好,她想自己会难过、会嫉妒。所幸目前为止还没发生这种事,他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表现出不同于冷漠的那一面。 “我不是要找表哥,我是特地来见你的。”沈苑茵瞪着她,“我很早之前就想找你谈谈了。” 只是先前苏绢萍身边总是跟着青儿和红芳,她知道那是表哥特地安排在妻子身边的人,若她真敢在青儿或红芳面前对苏绢萍如何,说不定立刻就会被赶出去。 苏绢萍轻蹙起眉。 其实她不用猜也知道沈宛茵想对自己说什么,而她实在没兴趣听这种觊觎别人丈夫的女人羞辱自己。 但避不见面终究不是解决的办法,她如果不把话说清楚,让她明白自己的厉害,沈宛茵可不会因此放过她。 “好吧,你想对我说什么?”她开口,却一点也没有要请沈宛茵进书房相谈的意思,因为她不想谈太久。 怒气憋了很久的沈宛茵并未注意到她的心思,站在书房外就开门见山的道:“你根本不适合表哥。” 真是拙劣的开场白啊!苏绢萍自认很厚道的忍住没笑出声。 沈宛茵还真是个幼稚的小女生,真不知她这两辈子都活到哪去了。 “何以见得?”她反问,想听听对方的高见。 “你无钱无权,嫁进来时连嫁妆都没有,表哥娶了你一点好处都得不到,还得倒贴那贪得无厌的方记,更过分的是,你居然连自己妹妹都带进门让表哥养。”沈宛茵愤愤的指责。 她喜欢表哥好几年了。当年她父母过世,表哥便接她来范府,让她兴奋得连着好几天都睡不着,甚至暗自高兴这一世的父母死得早。 本以为他们很快就能修成正果,没想到他平日里虽然很照顾她,却压根没有娶她的意思。 她真不懂,范竣希明明待她好得要命,不管她想做什么都随她,也不像父母总以她是女孩儿家为由,处处限制她…… 如果不是他喜欢她,何必为她做这么多?但既然喜欢,又为何不娶她? 数年过去,他从未向她求婚,甚至还趁着她日前远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娶了这一个很不怎么样的女人回来! 这要她如何接受? “哦。”苏绢萍点点头,“还有呢?” 沈宛茵显然无法接受她的淡定,“你……我在指责你耶,你这什么态度?” 苏绢萍挑眉。“不然呢,你觉得我应该恼羞成怒还是痛哭悔过?”敢情沈宛茵把她当白痴不成? “你、你脸皮好厚,你到底凭什么留在表哥身边?” “这你该去问他为何要娶我吧?”苏绢萍无奈摊手。当初她可是千百个不愿意嫁啊。 “总之……你根本配不上表哥,若你有自知之明,最好快点自己消失。” “这恐怕有难度呢。”以范竣希的能耐,她逃到天涯海角都有可能被他找到,“更何况我在这儿过得好好的,为何要离开?”她故意气对方。 “你……”沈宛茵没想到话都说得这么明了,她居然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苏绢萍不再挨打,决定反击,“好吧,总结一下你先前的说词,你觉得我没钱没家世,配不上你英明神武的表哥?” “那当然。”沈宛茵一脸鄙视。 “原来在你心底,女人的价值在于对男人有没有用处?”苏绢萍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还以为她们同为穿越女,沈宛茵应该更明白“自由恋爱”、“爱情至上”的道理呢。没想到她的“门户之见”比谁都强。 “废话,女人若对男人无用,男人又何必娶她?”沈宛茵压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 “嗯,那么想必宛茵表妹觉得自己有钱有权,配得上竣希了。”苏绢萍淡笑道,“既然表妹这么有钱,看来我每个月从账房支给你的那点月钱,都是在侮辱你了。” 真不知道沈宛茵是哪来的自信,明明她拿了范家的钱,还敢大言不惭的对她说那些话? 好歹她现在是范竣希名正言顺的妻子,给他养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沈宛茵不过是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远房表妹,算是寄人篱下,哪有资格站在这儿对她说这些。 苏绢萍自己也尝过那种被人冷眼以待的苦,自然不会刁难沈宛茵。即使前阵子范竣希已将家中的财务人事交给她打理,她也从未想过要借机欺负对自己始终不友善的沈宛茵。 只是这可不代表人家都欺到她头上了,她还不能借此反击。 小梨一整年的用度可还比不上沈大小姐一个月的花费呢! 沈宛茵果然被她的话噎住了。“我……至少我有商业头脑,我发明了很多东西、开了许多餐馆,也可以在生意上给表哥意见……” 她始终认为表哥能成为穆国首富,自己功不可没。 “是发明,还是拾人牙慧?”苏绢萍轻笑。 “什、什么拾人牙慧,你可别胡说,那些东西都是我发明的!” 在沈宛茵的认知里,“穿越女”是独一无二的主角,她压根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来历,因此理直气壮的坚称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创。 “好吧,不提那些发明的东西了。”苏绢萍从善如流的改了话题,“你说你有商业头脑,但我这几日和竣希学着看家中的账本,却发现你的支出远大于收入。像是开冰铺,你的构想的确新鲜,店里也日日高朋满座,然而你并未仔细估算过收支是否平衡,你只看到赚了很多钱,却没发现自己实际上花了更多。” 要不是沈宛茵有个非常不缺钱、能随便她乱搞的首富表哥,不然哪户人家禁得起她这样砸钱开店?她真的觉得范竣希对沈宛茵已经是非常好了。 沈宛茵是不是前世看了太多奇怪的故事,才会想着穿越到比较“落后”的地方就要大搞噱头、特立独行,然而很多在她们那年代看似简单的东西,在这儿可都是要耗费极大成本去制作的。 照沈宛茵这种玩法,店内产品的售价恐怕要再提高两、三倍才会有赚头,然而若真开出那种价格,客人恐怕也会少掉六、七成。 就像那碗须用掉她半个月的零花钱的冰,那价格她都嫌贵了,更别说提高到要用一个月,甚至一个半月的零花钱去买了。 “那、那是因为我的店开的不够久……要是开个十年、二十年,肯定能够摊平这些成本,到时利润就会多……” “真等到十年、二十年后,大家尝鲜的想法也没了,你那些店就大多都不值钱了。而真正能赚钱的,在这些年间也必然会有人仿效,到时你又该如何突显你与其他人的差异?” “那我可以再开别的店呀,我有很多想法和创意……” 还创意咧,沈宛茵根本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啊!苏绢萍觉得有几分头疼。 “开新店?这不又回到原点了吗?”她叹了口气,实在没力气再与这无法沟通的人交谈,“宛茵表妹,我劝你,你若是真想嫁竣希,不妨自己去跟他说,看他愿不愿纳你为妾,他若肯,我也不会不允的。” 她是不会不允,只会毫不恋栈的转身离开。 苏绢萍不曾这么清楚明确的了解自己的感情。 在这世界活了这么久,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男人三妻四妾,当初决定嫁给戴文翔时,亦曾预想过他或许会娶小妾,而她不会在意。 但她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并不爱戴文翔,所以才不在乎他娶多少小妾。 若换作是竣希……别说要娶其他女人回家了,就连在外逢场作戏她也无法接受。 他若是敢跟她提纳妾的事,她绝对会毫不恋栈的转身离去!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做小!”沈宛茵冷哼,“我要的爱情是绝对专一,绝不容许自己做小,也不容许丈夫纳妾。” “是啊,因为你只容许自己破坏别人的婚姻而已。”这位同乡小姐的想法可真特别吶,令她叹为观止。 “你……我哪有破坏?你们原本就不适合,我只是道出事实而已。你不了解表哥的为人,像你这种人也不可能接受他的所做所为,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听她再度提到这点,苏绢萍笑了,“我很好奇,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了解竣希,那你对他又了解多少?” “我与他相识将近二十年,当然对他再了解不过!”沈宛茵自豪的道:“旁人都说表哥是奸商,但其实他只是待人严,待自己更严。凡是合同上列出的条件,无论再困难,也必会一一做到,因此他才会无法忍受对方毁约。 “先前许老板的事便是如此,许老板无法在约定期间内偿还欠款,表哥只是照当初的合同,拿走他的富满楼,偏偏一堆人都在那儿说表哥不近人情,我看你也是其中之一吧?哼,商场上本来就是看谁有本事和运气,事事按照规矩来就好,谈人情做什么?” “你真的这样认为?”苏绢萍蹙眉。 “当然啊。”她说得胸有成竹,“还有最近表哥收购不少稻米,据说是因为他推算到入秋后会有严重干旱。身为商人,他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到时转手大捞一笔,而你们这些伪善者多半又要说他大赚灾难财了。好笑,是他们自己没本事预测干旱,未事先囤粮,凭什么不准有能力的人这么做?” 苏绢萍瞧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沈宛茵瞪着她,讨厌她那看似轻蔑的态度。 “我笑竣希可怜呢!”苏绢萍仍笑着,一点也没被她的恼怒影响。“没想到自诩最了解他的人,居然是这样解读他心思的。” 沈宛茵为她话中的讽刺大怒,“不然你有什么高见?” 苏绢萍倒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 “我并不觉得竣希是你口中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当然,关于他的事我知道的或许没你多,但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从几件事便能了解。若竣希凡事真都要按照‘规矩’来,不讲人情,他根本不会同意让小梨一块儿搬来范府住,也不会收留你这与他其实没多少关系的远房表妹。”她不疾不徐的说着。 “至于许老板的事,真正的始末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我认为倘若许老板真的有能力在三个月内筹出欠款,竣希未必会逼着他非得在下个月还清,必定有我们不知道理由。” “又或者事情并不是我猜想的这样,而是许老板曾做过什么让竣希极为恼怒的事,如今才不愿给他任何转圜余地。总之,我不认为他像你说的那般,一切非得照规矩来,不讲任何情面。毕竟那对竣希来说只是小钱而已,我所认识的竣希不是会在乎那种小钱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对你那么大方,资助你开店。” 沈宛茵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听了她的话,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却又不甘心被对手的气势压过,于是嘴硬的回道:“那、那不过是你自己的揣测……” “这是我的猜想没错,却不是毫无根据。”她打断沈宛茵的话,“其实我前些日子确实对他的为人有些怀疑,不过如今已算是看得透彻了。” “这几天我看了许多范家往年的账本,知道竣希在城外置了不少田产让农民租用耕种,有几年收成不好,他并未催收田租,有时甚至还干脆减免租金。”她轻笑了下,“但我想这些你大概觉得不重要,所以从未注意过吧。” 她本来是想直接问的,可没办法,谁教范竣希前几天和她闹脾气呢,她只好自己直接去翻账本查了。 沈宛茵听得哑口无言。 因为她有着身为穿越人士的优越感,心里始终鄙视这以农为主的社会,一心认定只有经商才有前途,对于这些事她的确一无所知。 她愣了很久,才勉强吐出话,“那……稻米的事……” “我想竣希之所以收购稻米,并不是想垄断市场,反而是为了在干旱来时抑止手中有米粮的不肖商人趁机哄抬米价。” 苏绢萍顿了顿,“十年前那场干旱造成的饥荒,让他差点丢了命,因此感触比谁都深,才会在连农民都还未注意到时便留了心,这些年来,他甚至还在自己的田产上推广红薯等耐旱的作物。” “若照你先前所说,他只是照着白纸黑字的合同来做,完全不留半分情面,他何必做这些?而你口中的那种商人,不管他多有理,我确实都会觉得他不近人情,然而我所看到的范竣希,却不是这样的人。” 这些全都是她这几日询问管事们,以及亲自查看账本清册后才慢慢了解的。 了解他越多,苏绢萍越相信自己并未看错人。 竣希只是态度冷了点,又不喜欢对人解释,绝非如外界,甚至包括沈宛茵在内所以为的冷血无情。 想想也真可笑,原本这些发现,她是打算待竣希与她和好后,再一一说给他听,顺便哄哄他,没想到反倒先便宜了沈宛茵,唉! 虽然她不觉得沈宛茵会对自己和范竣希的婚姻造成威胁,但她也不喜欢有人一直觊觎自家老公,特别是在她决定要认真的和他过下半辈子之后,这些话若能让沈宛茵理解,明白她对竣希的真心,知难而退就好了。 “怎么可能?你才认识表哥多久,你真以为自己知道很多、很了解他吗?”沈宛茵无法接受自己深信的事实居然轻易被她全盘否定。 “我说过,我知道的不多。但我不认为自己看错人。”她很平静的道。 “真不知我应该庆幸有听到最后这几段话,还是该扼腕没从头听到尾。” 一道带着笑的嗓音响起,两个女人皆是一怔,转头往那发声的方向瞧去,错愕的发现范竣希居然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把她们的对话听进去多少。 而那张向来淡漠的脸上,如今却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眼带笑意,表情温柔得让人沉醉。 苏绢萍的脸蓦地爆红起来。 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虽然本来就打算对他说了,可在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统统被他听见了,还是令她十分害羞和难为情啊! 她第一个反应是转身退回书房,然后慌张又笨拙的想把门关起来。 她知道这样的举动很蠢又没意义,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也不能躲多久,但用什么方法都好,她现在就是不想面对他啦! 可惜这书房的门是实木做的,又造得大了些,在她吃力扳动门的时候,那个她急欲躲避的男人早已快步走到房里,还非常配合的替她把门关上,她推了半天都不动的门,他倒是轻而易举就关上了。 只是她关门的目的达到了,结果却绝非是她想要的。 现在反而是他和她单独在屋内了。 “你、你……”她羞得脑袋打结,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你居然是只小鸵鸟。刚才还侃侃而谈,将宛茵说得哑口无言,怎么一见到我,舌头就被猫叨走了啊?”他促狭的笑道。 咦,他说了什么? 苏绢萍混乱的脑子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正欲细想,他炽热的唇就密密的压了上来。 “唔……”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呼。 他平时在外头冷得像块冰,此刻却像团火,仿佛要将她燃烧殆尽。 起初她还觉得紧张害羞,试图逃离,但他的怀抱是那样强而有力,不容她闪躲,慢慢的,她为这热情而迷醉回应,她似乎变成了飞蛾,颤动着翅膀朝那火光扑去。 就算化成灰也义无反顾。 她不晓得他们吻了多久,总之当她再回过神时,范竣希已经离开了她的唇。 但她的脚还是虚软的,仿佛踩在绵软的云端,找不到支撑点,若不是他还揽着她,苏绢萍觉得自己早就软倒在地了。 “早在成亲那日我便想这么做了。”范竣希伸指轻抚过她被吻得红肿的唇,轻声感叹道。 他那双漂亮的眼,晶灿如星,令苏绢萍移不开目光。 “对不起……”她呆呆的回道,根本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 而她难得呆愣的模样却取悦了他。 “比起对不起,我更想听另外三个字。不过没听见也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听到比那更珍贵的一番话。”范竣希含笑道。 他可是个精明的商人呢,用三个字换刚才那一大段话,绝对划算。 她若不爱他、不在乎他,不可能会如此仔细的观察他,并归结出那样的结论。 “偷听壁脚非正人君子所为。”她终于回神,羞窘的佯怒嗔道。 “我没有偷听。只是见你说得慷慨激昂,不便扫了你的兴致。” “强辞夺理。”她脸上仍烧烫着,七手八脚的推开他,转身企图打开书房的门,逃离这尴尬暧昧的空间。 “我很高兴,绢萍。”男人从后环住了她的腰,“真的。” 她翻翻白眼,想骂他肉麻恶心,不过再想到自己刚才对沈宛茵说的那番话,就觉得她也没好到哪去,话也说不出口,颇后悔自己先前为何一时气愤的跟沈宛茵呛声。 “你高兴就高兴……不要搂着我啦,很热耶。”她别扭的咕哝。 “绢萍。我始终认为自己能做到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无须理会旁人如何解读。然而我现在才明白,我能不在乎,是因为觉得那些人不值得我在乎。”他深深吸了口气,“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并且真的了解我。” “我……我只是有点心理不平衡。你知道那么多关于我的事,我却对你一无所知,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听到身后男人低低的笑着,仿佛在取笑她的言不由衷,最后只得挫败的懊恼道:“好啦好啦,我承认自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去查了你的事,这样你高兴了?” “很高兴。”他仍笑着。 “你真是……”这男人根本就是闷骚,她有几分羞恼,却有更多甜蜜。 他们就这样相拥了好一会儿,直到苏绢萍突然想起某件事,“对了,小梨的事如何了?那武林盟主派来的人怎么说?” 范竣希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决定先别将连自己都还没能确定的揣测说出口,免得让她更担心。 “放心,祁老前辈的人已经追踪到掳走湘梨的那伙人,顶多一两天便能将湘梨平安救回。”他避重就轻的说。 “那就好。”苏绢萍松了口气,“不过,那位祁前辈为什么会这么积极的帮我们啊?” “听祁老前辈派来的人所说的话,似乎是祁老前辈与湘梨曾有一面之缘,挺欣赏湘梨爽朗的性子与为穷人义诊的行径,因此一听到她出事,便立刻派人去寻了。”范竣希只说出了部分的事实。 “真的?幸好,好心果然还是有好报的。”她终于露出了笑容。 “是啊。”他附和道,“所以你就别为湘梨担心了。” 至于据说祁英很希望湘梨能当他孙媳妇的事……还是先别告诉绢萍好了,他怕她一时会承受不了。 “嗯……好了啦,我们该出去了。”她红着脸拨开腰间的狼爪。 没办法,两人之间的气氛太暧昧了,再不逃,她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做出一些大胆的举动。 “何必这么急?”范竣希好笑的道,却也没阻止她逃离。 苏绢萍白他一眼,吃力的推开书房大门,让外头的光线再次透了进来。令她意外的是,沈宛茵仍站在外头,眼眶红红的瞪着他们。 苏绢萍突然有点同情她,人家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或许反之亦然吧。 “表哥……”沈宛茵含怨唤道,她不愿相信自己竟会输给一个不怎么样的女人。 范竣希却冷淡的道:“宛茵,你先前不是说喜欢我在千风县的那间别院吗?既然如此,那别院就送你吧,你这个月便能搬过去了。” 沈宛茵浑身一颤,“你这是……在赶我走?” “绢萍是我的结发妻,既然你没法与她和平共处,我便只好将你送走了。” “为什么,我哪里不如她了?”她不甘心的追问。 “那你觉得自己哪里比得上她了?” “我……”她想说自己比苏绢萍聪明、比她会赚钱、比她更了解他,可是再想到稍早前苏绢萍的那番话,原本心中坚信的那些想法,此刻却强烈动摇了。最后她只能虚弱的道:“至少……我比她早认识你啊!” 早认识也算优点?苏绢萍瞠目结舌。 她正忍不住想回嘴,没想到身旁的男人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我认识绢萍远在你之前。” “什么?”沈宛茵彻底呆住了,“你和她以前就认识了?” “是啊,虽然绢萍忘了我,但我的确认识她很久了。”他侧头对妻子一笑。 其实苏绢萍对他的话也挺感意外的。 照范竣希的说法,自己与他是在十年前相识的,可先前沈宛茵曾说过她与范竣希认识了二十年呀,难不成沈宛茵连这种事也要唬她? “可是……你先前对我这么好,任我予取予求,怎么可能不爱我?”沈宛茵难以接受这事实。 “我照顾你,是觉得自己对你有些责任。而且我们的身世相仿,我不想看你和我当年一样辛苦,仅此而已。”范竣希淡淡说着,“若真要说对你有什么情感,那多半也是像对妹妹一样。我没有手足,所以很羡慕绢萍和湘梨感情深厚。” “咦?”他最后那一句话让苏绢萍讶异的望向他。 她没想到他收留沈宛茵,竟与自己有关。 “骗人,我才不相信这世上没血缘关系的男女,会有纯友情或亲情!”沈宛茵仍在做最后的挣扎。 “为什么没有?血缘难道能影响感情吗?你可以跟你亲兄弟有亲情,怎么就不能跟别的男人有亲情?”苏绢萍听不下去她自我感觉良好的发言,忍不住反驳。 难道血缘会影响人的感情不成?既然亲兄妹间能有单纯的亲情,为什么无血缘关系的男女就没有? 她在前世每次听到这种歪理都很受不了,没想到来到古代还要再听一次。 “若是我过去的照顾造成你的误解,那我很抱歉。但我此生唯一的妻,就只有绢萍而已,我想你最好这几天就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去千风县吧。” 沈宛茵恨恨的瞪着他们。 她沈宛茵出身虽非富贵,但拥有前世记忆的她,自小就表现出聪慧的一面,也一直被众人视为才女。 大家都说她天资聪颖,若非身为女儿身,日后必能有大成就。 虽然一开始她还会为“剽窃”别人的创意而心虚,可之后就慢慢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认定上天给她这样的境遇,就是要让她闯出一片天。 然而当所有人都崇拜她、爱慕她时,她最渴望得到的男人却未曾将她放在眼底,这让她情何以堪? 其实她很想说她才不希罕他的施舍、她也不要搬去千风县,但想到这些年来她的吃穿用度全都是范竣希给的,若自己惹毛他,让他不再供给月钱,这对她可没好处。 因此,最后她只能愤怒的转身离去。 第九章 早晨,当苏绢萍睁开了眼,一股幸福感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男人的睡颜。 这就是她的丈夫。 曾经她因被迫嫁给他,在背后诅咒过他无数次,可如今她却很庆幸自己嫁的人是他。 还好是他,不是戴文翔。 曾经她以为自己嫁给谁都可以,只要对方愿意待她和小梨好就好,可现在她才明白,不是那样的。 不是谁都可以的。 “我爱你哦。很爱很爱。”她轻轻说着,并抬起了手,“虽然没有你爱的那么久,但我愿意用往后的日子弥补……” 当她的手快碰到他的脸时,范竣希突然睁开了眼。 “我听到了哦。”他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拉至嘴边轻吻,眉宇间尽是暖暖的笑意,“不过若是要弥补我,你恐怕得把下辈子也补给我才公平。” “用你的一辈子抵我两辈子才不公平吧?”做坏事被抓包,她的脸不禁微微一红,却未退缩,反而跟他讨价还价起来。 他沉沉笑道:“谁跟你说我对你只有一辈子的?” “咦?”她一愣,正想问个清楚,可男人的身子已覆了上来,深深吻住她,一下便让她将问题抛在脑后。 等难分难舍的两人分开时,已经日上三竿。 苏绢萍脸皮薄,见在外久候的青儿与红芳笑眯眯的进屋伺候她盥洗时,她早就羞得快抬不起头来。 还好两个丫鬟颇机伶,除了笑得特别开心外,倒没多问什么。 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酸疼的肌肉顿时舒缓了不少,之后才换上红芳替她准备的衣裳。 其实啊,从这两个丫鬟的身上便能看出竣希对她的用心,青儿和红芳一个活泼开朗、一个温柔心细,各有长处又正好互补,她不认为这是巧合,多半是竣希特地安排的。 喜欢一个人时,他的所做所为似乎怎么看都顺眼。 苏绢萍暗暗调侃自己的不理智。 “对了,夫人,刚才您在沐浴时,老爷有交代请您等会儿过去书房找他。”红芳边替她梳发边道。 “好,我知道了。”他们才刚真正心意相通,她也舍不得和他分离太久。 让两个丫鬟替自己打理好后,苏绢萍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去找范竣希,到了书房却没见到人,问了下人才听说他在正厅见客,便又匆忙赶过去了。 当她赶到时,客人正好与范竣希谈完话离开,她只见到了他的背影。 “那位是?”她随口问了下。 “没什么,只是个传话的人。”范竣希笑了下,轻巧的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刚收到祁老前辈的消息。” “真的吗?”苏绢萍眼睛一亮,立刻将先前小小的疑惑和好奇抛在脑后,“他说了什么?” “他说已经救回湘梨了,而且她的状况很好,没受什么伤,你大可放心。” “太好了。”苏绢萍开心得不得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祁老前辈说湘梨很得他的缘,因此想多留她几日,又怕你会担心,才先派人来报讯。” “这样啊……”不能立刻见到妹妹,苏绢萍多少有些失望,但对方救了妹妹,想留她作客几日,自己若是拒绝也太无礼。 “我想祁老前辈因为自己没有孙女,所以把湘梨当成孙女看待,你不必太担心。其实这对湘梨来说也是件好事,有个当武林盟主的爷爷当靠山,可比有个商人姐夫有用多了。” “你说的是。”苏绢萍轻叹。 她和小梨这两世的亲情皆淡薄,若那武林盟主能将小梨当成孙女来疼,确实很好。 “绢萍,湘梨不是孩子了,她的年纪和你一样,你应该要相信她能照顾自己。”知道她仍有几分忧心,范竣希劝道。 “但在我心中,小梨永远是要人照顾的小妹妹啊。” “我知道,你真的很疼她,那时也是……”他微微勾唇。 “那时?”她愣了下,“十年前我遇见你时,小梨应该没跟在我身边吧?你当时有见到她?” “是没有。”他承认,“那时我只瞧见你一个人,重伤的我正想喊你,你便跑回去喊人了。” 之后他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大夫才告知是一家热心的人救了他,而他们留下足够的银两医治他后,就离开了。 他甚至连她的姓都不知道,为此他深深后悔了八年。 “啊,所以你是在两年前见到小梨喽?”苏绢萍想了想,忽然又觉得不对,“等一下,你收留宛茵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可是你见到小梨却是在两年前……那你先前怎么会说,收留宛茵有部分是因为羡慕我和小梨的感情?” 范竣希唇边扬起一抹极浅的笑意,“你倒是敏锐,我见到你们俩确实是在更早之前。” 她瞪着他。“……你到底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可不可以一次说完?” “我从没打算隐瞒你,是怕你没兴趣听,而你又没问。”他倒是把责任撇得一乾二净。 “不要再吊我胃口了!”苏绢萍咬牙切齿的道。 他能认出七岁和十五岁的她已经很厉害了,她实在无法想象他怎么有办法认出更小时候的自己。 “这么说吧。”范竣希淡笑道:“先前我说自己和宛茵身世相仿,并不单是因为我们都是孤儿,否则这世上的孤儿这么多,我又如何能一一收留?” 苏绢萍心中因他这句话闪过了某种想法,却又模糊的无法仔细厘清,“你是指……哪方面相仿?”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宛茵的‘与众不同’之处。”他好心再给提示。 “与众不同?”苏绢萍喃喃复诵。 沈宛茵的与众不同,不就是她是穿越来的吗? 可范竣希怎么会知道沈宛茵是穿越来的……不,应该说,他怎么会知道,她晓得沈宛茵也是穿越人士? 她错愕的瞪着他,脑袋里有两个声音正在吵架—— 一定是你误会他的意思了,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们穿越的事?一个声音这么说着。 你并没有搞错他的意思,他的确早就晓得你们都是穿越的。另一个声音反驳。 他知道沈宛茵是穿来的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连你是穿越来的都知道?第一个声音立刻回嘴。 笨,那当然是因为…… “你……该不会也是从那里来的?”不等第二个声音把话说完,她不敢相信的吐出问句。 “哪里?”面对她的惊愕表情,他只是从容的微笑回答,“如果你的‘那里’是指二十一世纪的话,那么是的,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从‘那里’来的。” 这句威力可媲美核弹的话一砸下来,立刻炸得苏绢萍头昏眼花、眼冒金星,大脑严重当机短路。 她只能呆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其实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苏绢萍不是没发现范竣希偶尔会冒出一些这时代没有的辞汇,也不是没发现他在经商上,有许多有别于其他商人的大胆创新理念。 不过,她一直以为那多半是受了沈宛茵的影响,或是出自于他多年来经商的经验与心得,却从没想过那是因为他竟和自己一样,拥有“前世”记忆。 得知范竣希的来历与自己相同,那种震撼可比发现沈宛茵也是穿越女要强得多。毕竟沈宛茵是一开始就露了馅,范竣希却一直不动声色。 只是现在再仔细回想,他也是穿越者之事,似乎也有迹可循。毕竟能未到而立之年便成为穆国首富,除了后天努力及机运外,先天的聪明才智也非常重要。 拥有二十一世纪的记忆,绝对能让他事半功倍。 当然这优势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如何运用,至少沈宛茵就用得很失败。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是……”震惊过后,苏绢萍终于找回声音。 她又没像沈宛茵那么嚣张,怎么也被发现了? “我不只知道你是,还知道小梨也是。” 这就更神奇了,他和小梨的关系根本不是太亲近吧? 苏绢萍努力回想他们三人认识以来的一点一滴,最后得出一个令人讶异的结论。 “难道你前世就认识我们了?” 范竣希微微一笑,“对,你们的样貌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以我当时才能一眼就认出七岁和十五岁的你。不过我的样貌变了不少,加上以前你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梨身上,谁也不曾多看一眼,你认不出来并不奇怪。” 苏绢萍忽然好想尖叫。 他明知道她是谁、她的来历,却什么也没说,还任她傻傻的在他面前伪装讨好,真是太过分了。 “你到底是谁?”她不记得前世曾和哪个男人有过较深入的接触。 “还记得前世你父母双亡时的事吗?当时你的亲戚们似乎都不愿意出面,因此后来有义工协助你们姐妹处理父母的身后事。” “我自然记得。”苏绢萍苦笑,“那些与我和小梨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工,对我甚至比那些亲戚更好。” 她怎么可能忘了呢?当年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却因父母的离世被迫一夕成长,尝尽人世间冷暖。 “那么,你还记得有一位姓邱的义工吗?” “当然啊,怎么不记得?到后来只剩下邱阿姨还会关心我们姐妹了。”苏绢萍顿了顿,苦笑道,“没想到你还真的认得上辈子的我……” 本来还怀疑他会不会是认错人了,但他连这么细琐的事都说得出来,显然他上辈子的确认识她,据说由于邱阿姨无法生育的关系,所以待他们这些没有父母的孩子特别好。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口中那位邱阿姨有个儿子,是她丈夫与前妻生的孩子,但他们母子感情还不错,常结伴去看你们?” “啊,难不成你就是邱阿姨的儿子,那个会跟着她一起来看我们的樊大哥?”她恍然大悟,随即又皱起了眉。“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害她还讨厌他讨厌那么久,真是的。 若早知道他就是那个会教她功课的大哥哥,她也不会对他那么不好了。 虽然前世她对他的感觉是感激多于爱情,但起码这感觉是正面的,他若想娶她,她也不会那么不甘愿。 “都过了这么久,而且还是上辈子的事,我不确定你是否还记得我。” 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希望她喜欢上的是现在的范竣希,而非因为他们前世有关联,才对他有好感,因此他才会选择隐瞒不说。 “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你?”苏绢萍没好气的反问。 在她前世那短暂的十八年人生里,记在心底的人并不多,但绝对少不了他们母子。 当年邱阿姨和樊大哥为她们姐妹做的,已经太多太多。虽然她无法回报他们,但她一直在心里牢记他们的好。 范竣希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即笑道:“我曾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空,失去亲人,孤独的留在陌生的世界,每天浑浑噩噩的活着,虽然赚了点钱,却无法填补心中的空洞。直到十八岁那年,被流民打伤劫财,以为自己会因此死在那里,没想到却见到了你……” “所以你当时就认出我了?” “是啊。”上辈子他认识了她三年,从十五岁看到十八岁。这一世他在重伤之下,仍一眼就认出七岁的她,因为上一世他看过她小时候的照片。“当时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他拼命往上爬,成了穆国首富,就是为了要找到她。 幸好他终于如愿以偿。 “你也太执着了……”她好震撼,这些年来,他竟一直在茫茫人海中找寻自己……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你以为我这些年是如何成功的?”范竣希对她的评论不以为意。 “对不起。”苏绢萍忽然道。 他挑眉,以眼神询问原因。 “你明明这么期待……我却搞砸了你的洞房花烛夜。”她涩涩的道,想起他掀开她头巾时脸上喜悦的表情。 那是他盼了两世的婚礼,结果她却冷脸以待,还出言伤了他,她突然觉得很愧疚。 “没关系,我不介意你用下下辈子补偿我。”她的下辈子已经拿去补偿他的上辈子,这下她得拿下下辈子才能弥补他了。 “好啊。”她勾唇,真心的说:“下辈子和下下辈子,如果你还记得,请直接告诉我真相吧,让我来补偿你。” 他瞧着她的目光中,尽是温柔与爱恋。“一言为定。” 几日后,苏绢萍终于收到了妹妹要回范府的消息。 她开心得不得了,坚持自己外出采买,要厨房做几样小梨爱吃的菜。 范竣希明白她同时是想出门走走透透气,自不会拦着她,如果可以,他很乐意陪她去,偏偏他有事抽不开身,只能多嘱咐几个人陪她,除了青儿和红芳外,还叫了三名家丁陪着替她拿东西。 苏绢萍自从嫁人后,这还是第一次在没有范竣希的陪同下出门。 她先在早市买了些新鲜的蔬果鱼肉,之后又绕去一间有名的饼铺,买些小梨爱吃的糕点。 然而她才刚买完糕点,就被人叫住了。 “绢萍。” 她回头,见到一张她以为此生不再有机会看到的面孔。 “……文翔?”她诧异的唤出声。 如今的他身穿崭新的衣袍,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夫人,这位是?”红芳有些不安的小声问道。 “没事的,你们先回马车旁等着吧。”苏绢萍安抚自己的丫鬟,等她们离开后,才再度将视线放回戴文翔身上,“一直都没机会恭喜你高中探花。”发榜之日有官差在街上宣告,府里有人听见,私下谈论时她也听见了。 “原来你还记得。”戴文翔望着她的神情复杂。 “我怎么会忘记呢?相信令尊令堂在天之灵,若知你有这番成就,必感安慰。”她诚恳的道。 她一直对他有几分愧疚。 戴文翔虽然迂腐了些,但为人正直可靠,待她一直也是真心诚意,反而是自己过去一直在算计人家。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他话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是我对不起你。”尽管他们之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自己过去确实亲口许婚在先,之后却嫁给别人,总是理亏。 “我知道你不是见利忘义之人,告诉我,你是被迫的吧?” “是不是被迫又有什么分别,我终究是嫁给别人,负了你。”她歉疚的道。 “一定是你那贪得无厌的舅舅和舅妈逼你嫁的,对不对?” 她苦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脸上的表情已说明了答案。 自己当初嫁给竣希确实是不情愿的,虽然后来她和竣希相爱了,做了真正的相爱夫妻,但那是她幸运,在被逼婚这件事上,她还是对舅舅和舅妈有气。 “那对夫妻未免太恶毒了!”戴文翔咬牙切齿的道。 是啊。可是她只能笑笑,没法附和。 “无论如何,我已嫁做人妇,如今你中了探花,想必会有各家姑娘争着嫁你,你就把我们的约定忘了,娶个好姑娘吧。”她明白戴文翔今日来找自己是想探知自己的心意,而他眼中也仍有深情,但如今她已找到真爱,不能再让他虚耗心思在自己身上了。 “那些人只见到我飞黄腾达之际,又有谁知我多年寒窗苦读背后的辛酸?”戴文翔不屑的道。 “但那不代表其中没有真心待你的姑娘,我相信你还是能够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子的。”她劝道,朝他点了点头,“抱歉,府中还有事,我必须先走了。” 她已让他花太多情意在自己身上,实在不能再令他蹉跎下去,再说为了竣希,她不能给他任何误会的空间。因此一说完话,立刻转身欲走。 “绢萍,你等一下!”见她要离开,他心中一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苏绢萍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不禁吓了一跳,要甩开他的手,“你、你快放开!” 丫鬟和家丁都在看着呢,虽然两人没什么暧昧,但远远的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这番拉扯会让人误会的,她更急着想摆脱他。 戴文翔却仍抓着她的手,急欲和她表明心意。“绢萍,我现在有权势了,不管是方家或范家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只要你心里有一点不愿意,我就算……” “文翔,你别这样。”她叹了口气打断他的话,“虽然我当初嫁时的确是心不甘情不愿,但竣希待我极好,我从没想过要对他不利或是离开他,我不希望你做那些伤人伤己的事。” 她爱竣希,从没想过和戴文翔再有什么牵扯,不过她并不想把个人的情爱告诉别人,便只含蓄说明现况。 戴文翔瞪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我很高兴你中了探花,但我们就此别过吧。”她收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的朝自家马车走去。 一路上,青儿和红芳都乖乖的没多问什么,苏绢萍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她们交代,因此回府的路程上,车内异常安静。 回到范府后,苏绢萍让人将食材拿去厨房处理,自己便回房去。 如今虽已初秋,但她很怕热,因此房里仍摆了不少冰盆,她一回房就觉得累到不行,直接捧起冰水拍湿晒得发红的脸颊和胳臂。 “好了,忙了一整个早上,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们也下去歇歇吧。”她接过巾帕将湿漉漉的脸擦干后,便将两个丫鬟打发出去。 呼,没想到逛街也这么累人啊。她打了个呵欠,看看时间还早,决定先眯一下。 只是她刚躺下没有多久,便听到身边传来细微的声响。 但她实在太累了,压根懒得睁眼,而她光凭那刻意放轻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因此在感觉对方坐到床沿时,她直接蹭了过去,伸手环住对方。 “做了坏事后才知道要撒娇?”男人半是怨怼半是无奈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我做了什么坏事?”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却故意问道。 “私会旧情人。” 她终于睁眼,没好气的道:“拜托,嫁个探花能比得上嫁给穆国首富吗?我傻了才会吃回头草。” 八成是哪个家丁把她在路上遇见戴文翔的事告诉他,肯定不会是青儿或红芳,她们没这么多嘴。 范竣希被她逗笑了,“好吧,这理由我接受。” 苏绢萍轻哼,继续搂着他。 “不过我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你亦待他极好,即使他家中穷困,你也不离不弃。”他继续道。 她翻了翻白眼,“是啊,我本来都要嫁给他了呢,没想到却被舅舅、舅妈和你逼婚,不得不嫁进范家,这样你满意了?”明知她的心意却还一直问,那就别怪她说反话闹他。 “还真抱歉啊。” “你知道就好。”没想到这男人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吶。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拥有三十多年的记忆,今年才二十八岁的范竣希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小弟弟”,也就不介意他偶尔的小心眼和孩子气,可如今得知他两世的年龄加起来都四十好几了,就实在很难接受他居然还会有这种向自己撒娇的行为。 虽然……好啦好啦,其实这样的他还挺可爱的。 “如果时光倒转,我还是会再逼一次婚。” “恶霸!”她伸手用力捏了一下他腰间的肉,听到一声闷哼,才满意的笑道:“我有想过嫁给他,不过不是因为爱,而是他曾承诺我,会把小梨当成自己的妹妹疼爱。” “你真的很疼湘梨。”范竣稀有点感慨。 “当然。”她终于坐起身,“不然你以为你怎么能那么快就及格?” “那还真是幸运啊。”他实在不知该恼湘梨拥有她全部的注意,还是该庆幸自己一开始就得到湘梨的认可,才让她这么快接受他。 “笨蛋,钻什么牛角尖啊?”她笑骂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意,难道你还不知道?犯得着吃戴文翔的醋吗?” “吃醋这种事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的。”他倒是理直气壮。 “神经!”她被他逗得连另一个时空的用语都冒出来了。 小两口在床上抱着彼此黏了一会儿,苏绢萍又问道:“你今天不是很忙,怎么还有空吃醋,跑来问这些?” “再忙,也要陪夫人喝杯茶。” 听他把前世的老梗广告台词拿出来套用,活像二十一世纪某些搞笑电影的台词,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你这么有讲冷笑话的天分?” “你现在知道了。”范竣希勾唇。 他当然不会说什么冷笑话,不过为了她,要他学什么都行。 “真的挺冷的,有天分啊。”她仍止不住笑。 “为夫很高兴能博夫人一笑。” 就在此时,房外突然传来青儿轻快的声音。 “夫人,湘梨小姐回来了,您要不要去见她?” “小梨回来了?”苏绢萍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我马上去见她!” 说着,她匆匆下榻穿上绣鞋,连仪容也未整理,想也不想的就直接往外冲。 然而跑了几步,她突然想起房里还有个男人,又硬生生止住脚步,回头望向他,“呃,竣希,你要不要一起去?” 范竣希这才露出笑容。“好啊。”他心情很好的站起身,慢慢走向她。 虽然他实在很嫉妒小姨子夺走妻子大半的关注,不过……算了,她还记得想起他就好。 当他走至她身边时,苏绢萍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一起过去吧。” 范竣希低头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小手。“嗯。”他笑意更深,轻轻应了声。 第十章 日子过得很快,一下便接近秋分。 正如范竣希先前所料,今年夏季少雨,入秋后更是连一场雨都没下过。 农民在夏末时便发现不对却为时已晚,今年的作物恐怕无法收成。后知后觉的人们开始大量抢购米粮,使得米价节节上升,全国弥漫着紧绷的气氛。 而先前已囤积大量米粮的范竣希倒不再继续收购米粮了,反而命人拿出价格相对便宜许多的红薯、玉米、豆类等出来卖。 他自手中有闲钱后,便致力推广耐旱作物的栽植,可惜过去不缺米粮,穆国人民对于新作物普遍接受度并不高,仅偶尔想换换口味时才会吃,种植的人也少,只有那些他雇来栽种作物的农民比较习惯将它们当成主食。 如今米价居高不下,穷人哪买得起,因此只好转而购买价格低廉的耐旱作物。 范竣希就是看准这点,让范家的粮行只卖耐旱作物,不卖米。 因为有钱人少、穷人多,大部分的人都宁愿花同样的钱去买可以吃更久的红薯和玉米,因此范家粮行的生意倒比其他专卖米的粮行好上许多。 再加上这些作物全穆国几乎只有范竣希在大量收购,可说是垄断市场,大家想买也只能跟范家买。 苏绢萍将这些现象看在眼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既然你有这么多其他作物可卖,之前为什么还要收购稻米?” 她原猜测他收购那些稻米是为了旱灾时救济百姓,或打算以低廉价格出售,使米价不至于上扬太快,然而如今看来就算他当初不花大钱收购稻米,只要从仓库里释出那些耐旱作物,说不定也够让百姓撑过这一年了。 范竣希一笑。“我是不希望有人饿死,但也不想吃亏,毕竟我可是商人。” 她挑眉,“洗耳恭听。”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我之所以提早收购稻米,就是要让市面上流通的稻米减少,当人们发现今年的作物恐怕无法收成,而市面上的米又少,便会引起恐慌。但我若在这时释出稻米,只能暂缓米价抬升的速度,而且这些米多半还是会被富人或其他商家抢购囤积,对寻常百姓的帮助依旧有限,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苏绢萍略一思忖,立刻界面,“但倘若你在这阶段改卖旱作的话,一来是用便宜的主食作物对抗高价的稻米,同样能够抑制米价;而二来还能顺便推广原本百姓甚少拿来当主食的玉米、红薯等,那么你这些年的努力也算有了收获。 “至于你先前收购的那些稻米,等百姓们更习惯以旱作为主食后,其他粮行见抬高米价获利有限,自会降价,到时你再以低价慢慢释出手上的货,就能让平民百姓多少有些米吃。” 如此一来,非但能让百姓们了解那些耐旱作物的好处,也能让他们不至于完全没米可买。 “夫人冰雪聪明,不愧是我范某的娘子。”范竣希笑道。 “我跟你比还差得远了。”她睨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范竣希还真是个商业奇才。 她还得要人家“举一”才有办法“反三”,但他根本就是无师自通,脑袋里装着一堆不晓得是怎么蹦出来的想法和创意。 沈宛茵在他面前玩的那些小把戏,完全是班门弄斧,难怪他这么不以为然。 “我从商超过十五年,若连这点都看不透,如何能有现在的地位?再说,这些古人虽然不笨,可他们的竞争力和手段和二十一世纪的商人相比,还是差多了。” “这倒是。不过那也是你有良心,否则换作别的奸商,才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花那么多年的时间推广耐旱作物。他们肯定会直接把手里囤积的米,在米价最高点时卖出,好赚上一大票。” “当然。不过那是他们短视近利。”范竣希不屑的哼道,“一个闹饥荒的国家,百姓民不聊生,当商人的能得到什么好处?他们短时间或许能赚进大把银两,但就长远来看绝对是弊多于利,损人亦不利己。” “你说的是。”苏绢萍一笑。 哎呀,真糟糕,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崇拜他了? 如果他这样做也叫奸商,那这世上恐怕找不到有良心的商人了。 她很爱他,不过比起讲那些肉麻到不行的话,她更喜欢听他说些商场上的事,和他讨论,脑力激荡。 她嫁的人是他,范竣希,穆国第一富商,她想和他一起过日子、完全融入他的生活。 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啊……”于管家匆匆的奔进书房,连礼节都顾不到了,“官府、官府突然派了一大群的人来呢,还有官兵……” “什么官府?”范竣希皱眉。 “这……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但领头的似乎是今年的新科探花,另外还有几名太子党的官员,说是奉圣上之命,查缉范家囤积大量米粮牟取暴利之事……” 苏绢萍与范竣希讶异的对望一眼。 虽说这时代还称不上是自由贸易,可也不曾听说有谁因为囤货谋利之类的事被为难。 恐怕来者不善。 范竣希在生意上与怀王交好,会被太子恨上,借题发挥,这不是不可能的。 至于戴文翔……苏绢萍想起前阵子和他重逢的情形,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去瞧瞧。”范竣希立刻起身。 “等一下。”苏绢萍连忙捉住他的手,既然这件事扯上戴文翔,恐怕与她脱不了关系,“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就在这待着,无论听说了什么,在那些官人离去前,都不可以踏出书房一步。”他态度强硬的拒绝。 她跳了起来,“你不能限制我的行动!” “我当然可以,我是你的丈夫。”范竣希毫不犹豫的道,“于管家,去叫几个人来守着书房,别让夫人出去。”他转身走出去。 苏绢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他越是如此慎重,就越令她不安。 “范竣希,你不可以这么做!”她喊着想冲出门,却被拦住。 可他没再理她,快步走远了。 对方既然敢有恃无恐的上门,苏绢萍便没期待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然而当她听说范竣希被带走时,她仍是大为震惊。 得知那些人离去后,她便用力推开那些守在书房门口的家丁就跑,准备出去弄清楚状况,甚至打算在必要时追上去拦人。 可在经过庭院时,她被脚下的小石子绊了一下,摔倒之后便失去意识。 等她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一群人正围在她床边,叽叽喳喳吵得她头疼。 她茫然了下,才想起昏迷前的事,连忙从床上坐起。 “姐,你小心啊!”苏湘梨连忙按住她。 “竣希呢?我要去见他!”她慌乱的一面说着一面挣扎着要下床。 “姐夫会没事的,倒是你……” 苏绢萍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甚至像没看出眼前的是自己最在乎的妹妹,直接推开她,准备走出房间,脚步却一个踉跄。 “姐,你冷静点啊!”苏湘梨被她吓到了,赶忙过去扶住她,“我知道你现在很心急,但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嘛!” “什么?”苏绢萍总算回过神。 “你怀孕了,已经快两个月,你自己不知道吗?”苏湘梨很无奈的看着她。 “我……”她还真的不知道,这消息也只让她迟疑了片刻,“不管怎么样,我要去官府找竣希……” “夫人,如今情况不明,您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于管家已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很快就有结果,您不妨再等等。”红芳也劝着。 “是啊。”苏湘梨也赶紧道,“姐,你胎气不稳,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安胎,姐夫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 “不见到他的人,我怎么能安心养胎?”苏绢萍苦笑。 “难道你不相信姐夫的能耐?” “不是我不信他,而是他得罪的是当今太子,人家若想弄死他,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啊。”自古以来,民与官斗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夫人,您别忘了怀王,怀王与咱们家的生意往来密切,太子这回明显是冲着他来,老爷若出了什么事,对怀王的事业亦会造成极大影响,他不可能眼睁睁见老爷被诬陷的。”红芳冷静分析,不想让她过度担心。 “就怕到时怀王会断尾求生……” 红芳罕见的打断了她的话,“难道夫人连老爷的眼光都信不过吗?怀王若真是那种人,老爷岂会与他打交道?” 苏绢萍愣了愣,这才觉得自己真是过度杞人忧天了。 范竣希虽无官职,但他身为穆国首富,当然有自己的人脉,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垮了。 不过她还是很担心他会吃苦头,哪怕只是一点小伤,她也舍不得他承受。 “你们说得对,虽然不可能完全不为他担心……但我会坚强起来。”苏绢萍深深吸了口气,“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的,既然竣希不在,这个家由我替他守着。” “姐能这么想是最好了。”苏湘梨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落了地。 “夫人。”这时青儿迟疑的从外头走了进来,“于管家说,那新科探花又折回来了,只是这回他是独自一人,还说想和夫人讲几句话。” “那姓戴的还有什么脸来啊?”苏湘梨气得跳脚,“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苏绢萍皱眉,不过反应比妹妹冷静的多,“我去见见他。” “姐!” “我想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青儿,你叫于管家将他请至正厅。” 厅里,苏绢萍慢慢喝着红芳端给自己的茶,并不急着出声。 “绢萍,可否让这两位丫鬟先下去,我有话想私下和你说。”戴文翔忍受不了这种沉重的静默,率先开了口。 “我已成亲,戴大人理应唤我范夫人才是。”她将茶杯搁在桌上,“再者我没什么事需要瞒着青儿和红芳的,大人若有事,不妨直说。” “你……”他记忆里的苏绢萍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子,不曾如眼前这般冷淡疏离,他不禁讶异。 “大人若无事吩咐,恕民妇身体不适,先下去休息了。”说着,她一副要起身离开的模样。 他心一急,顾不得还有旁人便直接脱口道:“绢萍,我今天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她转过头冷冷望向他,“大人是饱读圣贤书之人,怎么做出这种卑劣的事?稍早派人带走我家老爷,如今又站在这儿说这些话,分明欲陷民妇于不义!” “绢萍,你怎么会站在他那边,你当初不是被逼着嫁给他吗?” “无论当初我是如何嫁给我家老爷,现在我和他已是夫妻,我家老爷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他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所以你承认当初是自愿嫁给范竣希的?亏我还一心认定你是被迫……”戴文翔怒道。 “大人,我见你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以及对您的歉疚,然而倘若在大人心里,绢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子,恐怕我和大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打断他的话,“过去确实是我对不起大人,大人若恨我、想报复我,绢萍无语可说,但往后无论我家老爷是生是死、是贫是富,我都会追随他。” 戴文翔震慑于她眼中的坚定。 他原想着,若她是被迫的,那么只要自己弄垮范竣希,或许便能带走她。而若她是为了钱嫁给范竣希,现在范家倒了,她应该也会回头选择他这个前途无量的探花才是。 可他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反应。 但她若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自己又怎么会受她的吸引? “于管家,我累了,麻烦你送客吧。”苏绢萍走至正厅门口时,对等在那儿的于管家交代。 “是。”于管家立刻恭谨的道,“戴大人,小的送您出去。” 戴文翔苦涩的望着她的背影,明白自己做错了,有预感这也许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夜晚,一道人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天牢门口前,把守在天牢门口的士兵们吓了一跳。 他们竟然没看见对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显然对方的武功不知高了他们多少倍,就算他们全上,说不定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只是再害怕,他们还是得尽忠职守,一名胆子较大的士兵开了口。“站、站住,你是什么人?” 那人向前走了几步,在灯火照耀下,士兵们才看清来人是名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一袭白衣,面若冠玉,狭长的凤眼仿佛会勾魂,差点让他们看呆了。 “好吧,看在你们还有点胆识的分上……”白衣男子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一枚玉制的令牌,“几百年没用过这玩意儿了……这东西你们认得吧?” 那些士兵凑上前看了好一会儿,最后队长“啊”了一声,“原来您就是那位……” “对对对,知道就好,千万别说出来。”男子不耐的摆手,“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其他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士兵们还在发愣,那位队长连忙道:“这个自然,皇……咳,祁公子欲进天牢,岂有拦阻的道理?”说完,他转过头对其他人喝道:“还不快让开?” 于是祁公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晃进了天牢,还命令那些人不准跟来。 天牢中本是关皇亲国戚或是朝中重臣的地方,这些人会犯罪毕竟是少数,因此里头大半牢房都是空荡荡的。 祁公子走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隔着铁栏杆,偏头望着里头的男人。 “没想到一介平民也能被关进天牢,而且看起来还挺享受的,这算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瞧瞧这牢房清理得多干净啊,不但日常所需的东西应有尽有,连被褥都是新的,日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难过,更不像个罪犯。 范竣希抬头看向男子,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祁公子?” “没想到范老板竟也认得我这个无名之辈。” “祁公子美若天仙,声名远播,又岂是个无名之辈?” 那双漂亮的凤眼忽地危险的眯了眯,“既然范老板对在下如此了解,应当也知道过去那些敢当面称赞我美若天仙的人,下场均是如何吧?” 范竣希淡淡一笑,“可我瞧我家的小姨子倒还活蹦乱跳的。” 可恶,被戳中死穴了。祁公子只得暗自咬牙。 这男人分明是在提醒自己,若他敢对他如何,到时就难以向小梨儿交代了,真不愧是奸商! 两个男人初次见面,第一回合交战,是祁公子败了。 “看你日子过得倒挺好的啊,想来根本是小梨儿和她姐姐太过担心了。”祁公子轻哼。 若非这几日小梨儿总是心神不宁,成天待在家陪她姐姐,不但不出门见他,连义诊也不去了,否则他压根不想跳进来蹚这浑水。 本来范竣希这奸商是死是活不关他的事,只是他在乎小梨儿,所以才不能让她崇拜的姐夫被那愚蠢的太子给杀了,否则到时不只小梨儿的姐姐会伤心,连小梨儿也不会快乐。 而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夺走小梨儿脸上那单纯天真的笑容。 “多谢祁公子关切,范某很好,最多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便能出去,请祁公子转告湘梨,不必挂怀。”他没说转告绢萍,是因为只要湘梨知道,绢萍自然就会知道了。 这整件事本就是太子党欲陷害他的伎俩,情况本会极为凶险,所幸他处理事情向来妥贴,这阵子亦未曾卖米牟取暴利,为自己辩驳起来自然句句成理,再加上怀王又动员朝中势力为他说项,所以即使他现下还关在牢中,安然出狱也只是迟早的事。 “哦,传个话就好吗?这倒容易,比要我去找老头儿聊聊简单多了。”祁公子耸耸肩,“那我这就去和小梨儿说了。” “麻烦祁公子了。”范竣希客气的道。 “不过……你确定你真能在里头待上十天半个月?”祁公子脸上突然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 范竣希一愣,“祁公予何出此言?” 祁公子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也知道,小梨儿的医术极好,几乎可说是快和她那当年号称第一国手的师父不相上下,想来误诊的机会极小……” “祁公子的意思是,我家夫人怎么了吗?”范竣希脸色微变。 “怎么了倒是没有,只是小梨儿诊出她有孕了,偏偏这几日她因丈夫入狱之事忧郁伤神,导致动了胎气……”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范竣希已激动的站起身,“你、你说绢萍怀孕了?” 天,绢萍的肚子里……竟已有了他们的孩子?他真不敢想象自己这么快就当父亲了。 “是啊,只不过她的心绪不宁,情况不是很好。”祁公子笑了笑,“不过范老板请放心,你的话我会转告给小梨儿,让她们姐妹放心,那么就此别过。”说完,他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人,坏心的不想让那情绪激动的家伙打探更多消息。 第二回合交战,范竣希完败,不过范竣希现在才不在乎这个。 此刻他满脑子都充斥着妻子怀孕的讯息,并恨死自己目前的处境。 她怀了他的孩子,他却没能陪在她身边…… 继续在这儿待上十天半个月?不,别说十天半个月,现在他就连一个时辰也不想多等。 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能让他马上离开这里,回去和妻儿团聚…… “有没有人在?”他双手握着铁栏杆,朝外头大吼,“我想见怀王或圣上,我有重要的事要向他们说!” 苏绢萍这几天很嗜睡。 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另一方面则可能是小梨替自己开了安神的药。 其实她很不喜欢一直睡觉,因为这样让她无法掌握到丈夫最新的消息,但她也晓得忧心过度会影响胎儿,而那也是她极不愿发生的事。 因此尽管不情愿,她还是乖乖的喝药安胎。 而小梨昨晚又来安慰她,说她已经请了个厉害的朋友去探望过竣希了,那人说竣希的情况很好,要她别担心,约莫再十天半个月便能出来了。 可她对此事半信半疑,怀疑小梨是在哄自己,不过即使是假的,她仍很感激妹妹的心意,当天晚上亦睡得特别安稳。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她困倦的睁开眼,某张她思念至极的面孔就这么映入她的眼中。 苏绢萍眨了好几下眼,发现那张脸居然没有消失。 “我一定是睡晕头了。”她喃喃道,决定再度闭眼补眠。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她肯定是在作梦! “傻瓜。” 无奈却又饱含温柔的低语声在她耳边响起,接着苏绢萍感觉到自己被人狠狠抱住。 “啊!”她吓得睁眼,却见“梦中”的那张脸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离自己更近了,而且那肌肤的触感竟是如此清晰,仿佛真的一样…… 不,不是仿佛,那根本就是真的! 他在她鼻尖咬的那一口,会痛。 “你你你……”她惊讶得都结巴了。 “我回来了。”他笑看着她震愕的表情,心情很好的在她唇上印下细碎的吻。 “你回来了……” 听她像鹦鹉一样重复他的话,再见她脸上呆愣的表情,明白她还没回过神。 “是啊,所以你可以好好的安胎,再也不用担心了。”能将妻子孩子都抱在怀里的感觉真好。 让他再次觉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了。 苏绢萍就这样呆呆让他抱着,愣了将近一刻钟才真正反应过来。 “等等,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出来了?” “怎么,不开心我回来?”他故意逗她。 “当然不是!”她果然气急败坏的瞪了回去,“我只是很意外……我以为至少还得再拖个十天半个月的……” “本来是这样没错,但我听说你怀孕的事后,哪还待得下去?当然要马上赶回来了。” “这样好吗?你该不会是逃跑的吧?”她不禁紧张了,他若真逃狱,事情恐怕更难善了。 “当然不是。”范竣希笑道,“这回可是皇上亲自免了我的罪,而且我想他现在应该乐得很吧。” 苏绢萍立刻察觉不对,“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没什么。”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只要能早点出来见到你和孩子,一切都值得了。” “我要听实情。”她才不让他混过去。 “就……那些米。”唉,娶个太精明的老婆也很麻烦。 “什么米?” “我先前收购的那些。”他苦笑着看着她变脸,“我说愿意将那些米全数捐出赈灾,皇上就二话不说的放了我。” “废话!”苏绢萍简直不敢相信,“要我是皇帝,也马上放了你。” 在他们的前世,人家法院易科罚金都是一、两千元折抵一日刑期,他这一国首富倒是大手笔,拿先前收购的那些米换取少坐十天半月的牢,以目前市场上的米价,换算成前世的金钱单位,大概就是用一、两千万折抵一日的刑期。 除非皇帝脑残了才会不答应! “不过我觉得很值得,非常非常值得。”范竣希紧紧拥着她。 让她能够安心养胎,而自己又能早点见到她,就算要他散尽家财也无所谓,更何况只是那点零头? “也是,你能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 他舍不得她担心,她又何尝舍得他受苦?只要他平安出来,没少根指甲或是头发,她就非常感动了。 就像先前她对戴文翔说的,无论范竣希是贫是富,她都会爱他、跟他在一起。 “不过说也奇怪,听怀王说,那戴文翔后来似乎临阵倒戈,在皇上面前替我说了不少好话。”范竣希忽道。 她愣了下,“哦,是吗?” 戴文翔最后竟然还是帮了她啊……不过,这才是她认识的戴文翔。 他真的是个好人,她无法爱他,幸好他没因自己的关系迷失了本性,而欠他的情,她是还不了了,只希望他能早日找到真正的幸福。 “可别告诉我你太感动,想要移情别恋啊。”看着妻子脸上怔愣的表情,他忍不住提醒。 她伸手用力掐了他一把,“放心,等你哪天发现你爱的是宛茵表妹,准备娶她过门时,我就会去找戴文翔的。” 范竣希却哈哈大笑,“那难度恐怕比成为穆国首富还要高。” “竣希。”她轻唤。 “嗯?” “我很爱你。所以不管往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不可以都告诉我、让我与你一起分担,不要再独自面对,好不好?” 他凝视着怀里心爱的人儿。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深深被她的坚强与聪慧吸引。 她不是温室里娇弱的花朵,而是株生命力强韧的小草,无论飘落到哪里,都能够顽强的扎根生长,也是因此才能与他并肩前行。 “好,我答应你。”他哑声允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这还差不多。”她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回拥他。 虽然艰困的冬天即将来临,但有彼此在身边扶持,他们都对未来有着无比的信心。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