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度瑞拉是后母》 第一章 相亲的对象是社交圈内的超级金龟婿,纪东佑—纪氏唯一的二代,三十岁,年轻有为,外貌俊朗,重点是家财万贯,因此林彩卿比过去的每一次约会都更集中精神,表面含蓄,实际卖力的推销自己。 “我呢,平常在家的时候喜欢看书,弹琴,比较偏好静态活动,外出的话喜欢听演奏会,看画展,只要是我感兴趣的展览—” 林彩卿原本想讲的是“无论如何都会排除万难去看”,但转念一想,“排除万难”这四个字有那么一点强势的意思,她对面的这个商场强人,应该不会喜欢那样绝对的词汇。 于是她在停顿了两秒后,接着说出的是—“时间允许的话,我就会去看。” 这样的表达方式,应该是很不错吧。 高雅的嗜好,柔软的身段,希望她这样的回答,能让一起喝咖啡的这个男人满意。 林彩卿年纪不大,才二十五,刚刚从维也纳的音乐学院毕业,家里经营百货业,外貌极佳,从小收着情书长大的那种。 当初听到母亲朋友介绍给她相亲的对象是个单亲爸爸时,她直觉就是不要,自己才刚大学毕业,青春正好,年华正好,想玩乐,想自由,结婚可以,但是当妈这点实在难为她了。 “有孩子又没什么,你知道对方是谁,纪东佑啊。”母亲说,“以他的身家不要说一个孩子,就算一百个孩子也养得起,又不是要你帮忙换尿布,喂牛奶,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是相亲,我还是想要过一下两人世界。” “孩子有保母照顾,纪东佑把他女儿当公主一样,一个七岁的小丫头,出入身边都好几个人跟着,专业的保母,专业的幼教老师,吃饭也是营养师开的菜单,全部都是在国内外有执照的专业人士,你以为轮得到你帮忙洗澡还是换衣服?” 林彩卿被母亲堵得说不出话来。是啊,她当然知道纪东佑,社交圈谁不知道他呢。 纪氏物流第二代,有个小几岁的弟弟,几年前过世,父亲病倒后,在国外念书的他中断硕士学业回国,一肩扛起家族企业。 物流业当时还属于群雄割据状态,纪东佑看准现代人的宅经济,大刀阔斧的朝在线商务平台前进,而随着现代人生活形态的改变,实体店面一家一家收了,商务平台能卖的东西却越来越多,大到房子,车子,琐碎到卫生纸、橡皮擦,到现在,纪氏占据了商务平台一半的市场,有自己的销售系统,仓储系统,物流系统,甚至开了子公司,专门代理国外的营养食品,组合家具,美妆保养等等,获利一年比一年可观。 若说他回台湾时是群雄割据,那现在俨然是一统江山了。 而这位金龟婿名单中的第一名不只财力雄厚,外表也相当出色。他五官俊朗,身材颀长,一双眼楮锐利有神,完全不输时尚杂志上的服装男模—这样的条件都留不住孩子的妈,这样的条件到现在都还没有女朋友,林彩卿随便想也知道,这人的个性绝对是很差的,也许他很阴沉,也许他很变态,也许他说话很粗鲁无理,或者有一些常人难以忍受的怪癖…… 她的出身虽然不到富可敌国,可好歹也是百货业的千金,从小爸妈捧着长大,即使嫁不到王子,也不想嫁给怪人。 没想到才一年多,家族企业濒临危机,如果没有实时的金援,就只能让出经营权了,母亲再度跟她提起这件事情,于是二十三岁时怎么样也不肯答应的相亲,现今却成了救命稻草。 林彩卿想,好吧,不管这人有多怪多难相处,只要他肯伸出援手,她愿意马上结婚。 与其说她无法看着家族没落,不如说她无法想象自己再也不能随意购物的样子。 她喜欢当季的衣服,当季的包包,习惯一客数千元的套餐,想散心时就飞到海岛度假按摩。 于是在这个下午,她细心打扮出现在饭店的庭园咖啡厅,剪裁合宜的洋装,珍珠耳环,淡粉红色的手表,正式又不显奢华,希望能给对方一个好印象,好继续她高档的生活。 两人浅谈着艺术,文化,旅游,生活。 林彩卿发现,纪东佑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难以相处。 他不像以前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子一样背笑话只为讨她开心,但他态度自然,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尽是成熟男子的风采,不经意流露出的自信更不是那些大学生能比拟的,加上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好看,不到一杯咖啡的时间,女人的心态已经大不相同。 答应见面的当下,她一直告诉自己,为了争取金援,所以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忍耐。而现在她早就把金援抛到九霄云外,因为纪东佑正跟她聊到大学时期曾经与几个同学到大峡谷露营的事情。 他很会说故事,林彩卿听得浑然忘我。 大峡谷的红土,夕阳,风,清澈见底的科罗拉多河,一望无际的旷野,只有偶尔飞过的群鸟,以及他们这几个人。 他们搭起帐篷,升起营火,聊天说梦,等营火熄灭,几个大男生枕着包包,仰望无尽星空。 此刻天地,没人说话,只听着风声便觉得心满意足。 “眼楮看到的是没有尽头的黑色,手掌处踫到的是真实的土地,给人一种漂浮的错觉,在未知的宇宙里。”男人眼中含笑,声音低沉好听,“天空很黑很黑,星星很亮很亮,空旷又震撼,美到所有的人都忘了拍照。” “光听就觉得好美,有机会真想去见识一下。”林彩卿由衷的说。 她两次去美西都是直奔拉斯韦加斯,一同去的堂姊妹问她要不要参观大峡谷时,她都说没兴趣,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又热,连想买杯现榨果汁都没有的地方,她干么去那边把自己晒成小黑炭,还不如留在饭店看魔术秀。 魔术秀当然很精彩,可是现在突然有点小后悔,如果当时有跟堂姊妹一起去,现在至少也多个话题。 大峡谷啊…… 面对她的“有机会真想去看一次”,纪东佑微微一笑回答,“会有机会的。” 一个简单的午茶约会,昔日千金已经芳心可可,默默觉得,一定是别人都不懂他。 下午茶结束后,男人送她到饭店门口等侍者取车过来—她会自己开车,就是预防万一相谈不甚欢,纪东佑又要送她回家,她可以用“我有开车”这个理由拒绝他,没想到两人会聊到整个午茶时间结束,早知道就让司机送她过来了。 等待的时间里,两人依然很自然的聊着,直到纪东佑的电话响起。 他做了一个略微抱歉的表情,很快的按下了接听键。 林彩卿倒是觉得这没什么,生意人就是这样,相反的,她还因为纪东佑接电话的时候没有避开觉得有点高兴,那表示他不介意让她听到内容,也就间接表示了,他对她应该也是满意的。 “是吗?你先帮我过滤一下,小班制,一班最多十五个,最好是教会学校,不要全部都是学科,至少每周要有两次艺术类课程,确定一下教师资格、家长的风评,整理好之后放到我桌子上。” 结束通话后,纪东佑很自然的跟她提起电话内容,“帮我女儿找学校。” “小朋友要念小学啦?”午茶时光太愉快,她都忘了纪家那个出了名的七岁小恶魔。 纪亚茉虽然只是个没几岁的小丫头,但在社交圈已经颇有名气—这个骄傲的小公主每隔几个月就会气走伴读或英文家教、音乐老师,对别人讲话也不甚客气,没有一点小孩子应有的天真可爱,蛮横得就像未开化一样,稍有不如意便跟父亲告状,而面对这个被宠坏的小女孩,纪东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更宠她,所有不得公主心意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开除。 面对她的疑问,纪东佑笑着说︰“她还不到足岁,不过,我想提早一年让她入学。” 念小学那意味着小恶魔会减少在家的时间,对于她来说,算是好消息吧。 她可没把握能跟小恶魔相处愉快。 “我打算让她去英国或者瑞士念教会小学,最近正在看数据,如果一切顺利,七月会先让她过去适应一下环境。” 林彩卿一听,忍不住一喜,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明显,硬是忍了几秒后才说︰“住宿小学其实有很多优点,除了学习专心、多元,小朋友比较容易交朋友,将来也比较独立。” “是吗?”对她的意见,纪东佑显示出有兴趣的样子,“目前我还在评估学校的硬件,这方面我倒是还没研究到。” “我刚好之前有看到一篇研究报导,专家学者对于住宿学校都是给予高度的肯定及评价,小孩子可塑性高,现在就让他们进入团体生活,不管是人格形成还是行为能力都有正面的影响。”其实她才没看过什么见鬼的研究报导,既然纪东佑自己有意让女儿出国念书,她当然得大力支持啦。 结婚就当妈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小孩还是个野蛮公主,即便不需要她亲手照顾,但光是想也觉得有点讨厌。 现在可好,他自己想把孩子送出国,不用她来演坏心后母。 如果一切顺利,她要选在小恶魔学期中的时候结婚,她不想一生一次的婚礼还要看小鬼头的心情跟脸色。 而且万一到时候小恶魔在现场哭闹、捣乱,甚至弄倒她的结婚蛋糕,身为大人的她能怎么办?既不能跟孩子生气,也不能轰她出去,小孩子闯祸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是她可是要面对残局的啊。 既然纪东佑有这个意思,她当然得帮他加加油。 听完她的“研究报告”,男人笑着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觉得团体生活对孩子有帮助,只是距离有点远,寒暑假才能见面,有点舍不得。” “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大部分的小学宿舍都配有视讯室,父母随时可以跟孩子聊天,实际距离虽然遥远,可是关心与亲情依然是实时的,你有花时间,小孩子就会感受得到爱,距离不会是问题。” 眼见侍者已经把她的车子开来,林彩卿把握时间在未来的幸福上做最后的推波助澜,“住宿小学其实很不错,何况在国外的话,还可以同时训练语文能力,对她的将来会有帮助的。” 幻影酒吧中,纪东佑跟相熟的美女店长程暄说起今天的相亲。 他相亲有一套固定模式。 对象当然是得先过滤,他对平民没兴趣,可是即便千金,也是分成很多种的。 在商言商型,为了跟爸妈交代型,想嫁个金龟婿跟朋友炫耀型,年纪到了怕被做文章型,家道中落求浮木…… 他会先投其所好的聊天,让对方放松,忘掉心中的计分版,进入自然的交谈模式。 在最后,他总会接到一通电话,然后他永远会对着电话说出一些固定台词,小班制,住宿学校,艺术课程等等,以观察对方最直接的反应—他对于将来的妻子只有一个要求,要能跟亚茉相处。 纪东佑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不好,大部分的名媛对恶魔型继女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她是他的掌上明珠,要当他的妻子,就要学会爱这个小公主。 第二章 试着关心她,试着了解她,而不是只想着多请几个助理省麻烦。 他相亲并不是因为寂寞,是想给亚茉找个后母。 “林彩卿一听到我打算把茉茉送到国外,笑得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朵了,满面红光,高兴得一副快要中风的样子。” 程暄闻言露出嫌恶的表情,“纪东佑,我真的建议你该开诚布公的告诉那些小姐,你能为她们做什么,她们需要付出什么,而不是假意的相谈甚欢,对你产生好感的时候,突然杀得她们措手不及。” “不这样,我怎么知道她们真正的想法?” 林家现在有难,林彩卿明显是被送来和亲的,如果是秤斤论两式的相亲,他能得到什么真心话? 还不是他说什么,她就马上点头应什么。 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要明确知道这些想成为他妻子的人,有没有当后母的心理准备,能不能站在孩子的立场多想一点—譬如说,听到一个父亲要把幼女送往国外念寄宿学校时,会以正常的思维觉得这样不太好,会觉得孩子很可怜,劝他多考虑一下。 “我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不是为了好玩,我要亲自过滤将来可能成为茉茉母亲的人,不是听任何一个人怎么说,而是用我自己的眼楮去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有心理准备,值不值得我为她举行一场婚礼。” 说也奇怪,不过就是个孩子而已,不是养不起,也不需要她们做早餐还是帮忙洗澡换衣服,听到他预备把女儿送往国外念住宿小学,那些知书达礼的名媛们,没人觉得诡异,也没人觉得不妥,每个人都觉得这样太棒了,好像全世界的父母都会在小孩满八岁时就把他送往国外一样。 程暄见他杯子见底,又给他加了半杯威士忌,“你去套人家的话,就不怕哪一天遇到真命天女,你在讲真心话时,别人却觉得你是假意试探?” 纪东佑拿起杯子晃了晃,让里面的冰消融一些,“不会有那一天的。” “做人不要太嘴硬。” “不是嘴硬,是直觉。”纪东佑指指自己的脑子,“你知道,我的直觉一向非常准确。” 程暄很顺手的戳了他的脑门一把,“这世界唯一的绝对,就是没有绝对,而根据我的直觉,你的克星就快要出现了,而且是一个你无法捉摸的人,把你整个半死,却一点也不在乎的那种。” “喂!” “我是真心的。” 换成是别的女人,纪东佑早发火了,但因为是程暄,所以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好佷也不跟姑斗。 没错,眼前这个大他三岁的美女店长,是他的亲姑姑。 纪家的老先生在五十多岁的时候风花雪月了一回,就在可以当爷爷的年纪时又当了爸爸,情妇替他生下一个女儿,那个女儿一直都没有认祖归宗,始终从母姓。 因为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程暄的身分也没让外人知道,就连纪东佑都是十几岁时才知道家中还有这个大自己没多少的姑姑。 说尴尬当然是有的,对于爷爷刻意安排的聚会也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结果总是父亲跟这个小自己二十几岁的妹妹说话,东佑跟东河两兄弟说话,爷爷一脸无奈。 他们不亲,直到东河意外身故。 纪家看似家大业大,但是血脉单薄得可怜。 爷爷奶奶已经不在,父亲病后身体大不如前,母亲也已过半百,东河走了,整个家算来算去,真的没有几个人。 纪东佑跟程暄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亲近起来。 名义上是姑佷,相处起来像姊弟,外人看他们暧暧昧昧,其实那样的信任跟关心都是血浓于水。 他每隔几日就会来店里跟程暄聊个几句,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喝点东西就让司机送他回家。 对他来说,这里是少数他可以做自己的地方。 在外面,他是纪氏的执行长,纪家唯一的第二代,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他有身分,因此言行举止都得符合那样的身分。 只有在这里,他可以做回自己。 做回……最简单的那个纪东佑。 沈妍安已经在纪氏的接待室中枯等了一个多小时,问了接待人员两次,对方都是说执行长临时有事,无法抽身,问她愿意继续等,还是另外安排时间—纪氏执行长的时间比金子还贵,另外安排时间的结果可能是两个月后,来做上架商谈的她没有选择,只能等。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眼见等待时间似乎有往下延长的趋势,她决定先打电话回旅行社跟留守的人说一声。 为了不打扰接待室中其他跟她有相同待遇的人,妍安很识相的拿起手机走到外面的走廊。 真不愧是大公司,寸土寸金的台北,走廊却宽阔明亮,左列一直到尽头都是窗户,而从窗户看出去就是台北市的景色,虽然不是什么湖光山色,但是居高临下俯瞰城市,就心理层面来说,自然浮现一种快意。 旁边有块牌子清楚标示着员工健身房的使用时间,员工餐厅的营业时间,最新的特约娱乐厂商,以及有女性同仁希望开瑜伽课,因此做个调查,有意愿上课的去人事部登记,满二十人就会请老师;还有某厂商送了三十箱尿布,家里有小贝比的同仁凭儿童健康手册自行去仓库取…… 一大串福利看得妍安羡慕不已,难怪纪氏连续三年被选为“新职梦工厂”,老板虽然严厉,但是待遇跟环境都没话说,福利这么好,谁想离开。 妍安站立的位置附近有个男人在讲电话,他穿着西装的背影感觉还挺……曼妙的,虽然这形容词有点奇怪,但她暂时想不出更好的了,总之,就是一个好看的背影。 他声音很低,说着什么默默要听话,爸爸今天会早点下班回家,不喜欢伍老师没关系,爸爸再帮你找一个之类的,一听就知道在哄小孩—妍安想,大概跟自己一样吧,等着晋见纪氏执行长,却没想到对方临时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这群厂商就这样被耽搁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妍安叹了一口气,从包包拿出手机,按了快速拨号键。 很快的,那头有人接起,一个轻快温柔的女声传出,“欢乐旅游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是我啦。” “喔,是你啊。”同一个声音,但是明显收起了营业用的明朗,变得低低的,有气无力,“结果怎么样?谈得好吗?” 他们这间“欢乐旅行社”被大型旅游网夹杀,业绩已经好几年欢乐不起来了,从六十几人的大型旅行社到现在只剩下两个人,老板女儿兼工友小妹的沈妍安,以及销售客服兼导游领队的汪晓晴,所谓的办公室也就是两张桌子,两台笔电,一部电话跟一部传真机。 而妍安在痛定思痛后,决定走向网络,做最后一搏。 “我还没见到他们的执行长。” “还没?不是约三点?现在都快五点了耶。” “没办法,现在是我们希望在纪氏的营销网上架,又不是人家来求我们,好不容易敲定时间,所以我决定继续等。”妍安握紧拳头,“我们这辈子见的王八还会少吗?有钱人的毛病总是比较多,放心吧,就算天荒地老我也会等等等等等。” 汪晓晴唉的一声。这些大公司的头头真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不管约早约晚,都一定临时有事,就算没事也会窝在办公室,总之,就是要人家等,以彰显他们的地位,上次她们去购物台,足足等了那个王八经理三小时。 “那我知道了,情况怎么样你再跟我说。” “好,拜拜。” 那个在打电话的男人刚巧在这时候转过身,四目相对的瞬间,男人明显的呆了一下。 这女人…… 听说,在这个世界上,不论肤色种族与信仰,会有跟自己长得很像但又没有血缘的人。 三分钟前,纪东佑对这个理论还是嗤之以鼻的,但现在他信了—眼前这个女人,跟朱盛茉相似得像是同父同母生出来的孩子一样。 笑眼,心形脸,皮肤很白,嘴角旁有浅浅的梨涡…… 即便气质完全不同,但光是那眼楮,那梨涡,已经足以让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茉茉的母亲了…… “哈,我是朱盛茉,你的跨年级学伴,跟你一样主修室内设计。” “都已经在西雅图了,当然要喝咖啡呀,但如果你想念台湾高山茶还是柠檬爱玉,也是有地方买的,一杯大概要五块。” “这样的设计当然没问题,但在美观之前,要先考虑实用,无障碍走道要离停车场近一点,还有,地砖的材料要换,这种地砖会反光,身为一个女生,我觉得应该要扞卫女生穿裙子的权利与安全感。” “周末的活动都不用问我,我要打工,工作内容?我在成人酒吧跳舞,别那样看我,我得吃饭,还得自己缴学费,跳舞薪水跟小费都很多,很适合我这种豁出去的穷学生,比起把电话贴在色情网站或者认个有钱的干爹,我比较愿意穿着性感跳舞。” “……” 纪东佑定了定神,将朱盛茉的微笑赶出脑海。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不过就是一段记忆而已。 冷静过后,再看眼前的女人,两者的差异很明显就出来了。 朱盛茉聪明伶俐,眼神灵动,但眼前这个绑着高马尾、穿着白色套装的女人,说好听是单纯,说实话就是呆。 不,绝对就是呆了。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这辈子见的王八还会少吗”她知不知道她在哪里,即便不认得他是谁,但总该知道自己在纪氏吧,在纪氏的决策楼层大剌剌的批评执行长,真不知道该说她豪迈还是两光。 他要问她的名字,哪间厂商,然后叫警卫上来把她带出去,永不合作,让她了解,有钱人的毛病到底有多多。 纪东佑收起电话,“你叫什么名字?” “沈妍安。” “哪间公司?” “欢乐旅游。”慢着,她干么这样老实回答他啊 虽然说这男人的确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回答的气势,但是,就这样乖乖听话感觉也太弱了。 妍安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但是在男人下一次发问时,她又乖乖回话了,原因无他,因为男人问的是—“你觉得纪氏执行长很王八?” 喔,这是她心有戚戚焉的问题,于是,她很迅速的点了点头,“没错,你……应该也这样觉得吧?大人物的临时有事,总是杀得小人物们措手不及,呃,无意冒犯,但我刚刚听到你在哄小孩。” 纪东佑点了点头。 下午原本在开会,保母张太太来电,说茉茉午睡作了恶梦,吵着要爸爸,安抚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在哭,哭太久,声音都有点哑了,保母担心再这样哭下去,晚上就没声音了,赶紧拨了他的电话,他一听,心疼得不得了,马上离开会议室,开始哄小公主。 花了一个多小时,跟她讲故事,给她唱歌,好不容易哄得茉茉破涕为笑,才终于挂上电话。 这女人显然以为他跟她一样—女人的声音不小,他刚刚也听到了,她打电话回公司报备要晚归,语气颇是无奈。 第三章 “你没跟接待人员反应吗?”这点很重要,虽然是他临时有事情耽搁,但他并不希望接待人员因此怠慢。 她们是纪氏花了钱请来的,他给她们很好的薪水,很好的福利,她们拿了这一切,就要做好分内的事情。 简言之,他可以对厂商摆烂,但是他不准员工对厂商摆烂。 “当然有啊,但是,你应该了解吧,这种反应一点用也没有,要不就等,要不就走,接待小姐也很无奈,跟她们发脾气根本没用,老板的心情又不是由她们作主的,说穿了,也不过就是老板的代罪羔羊而已。” 由她的发言纪东佑归纳出两个结论,第一,他的员工很尽责,第二,这女人真的对他很不满。 很好,他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合作的诚意—纪氏商业守则一,我可以对你不满,你不能对我不满,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你刚刚说你是欢乐旅游?” “嗯,没听过对吧。” 男人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他日理万机,没上柜的公司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列。 “你如果早生四十年应该会有听过,以前,很久以前,欢乐旅游是非常大的旅行社,那个年代说起旅游,大概都是花莲天祥三天两夜,阿里山日出三天两夜那种,没有多少旅行社有本事带团去欧洲,欢乐是少数中的少数,老板嗜钱如命,他连亚玛逊流域探险团都敢带。” 那个人就是她爹,沈大丰是也。 早年沈大丰胆子大,靠这股草莽劲赚了不少钱,所以妍安小时候也过着俨然小贵族的生活。 “然后?” “然后随着时代变迁,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相关法规,到后来,导游要考证照,领队也要考证照,更后来,电子信息跟策略联盟的出现,无法转型的旅行社就只能自求多福,欢乐的全盛时代,光是签约领队就有六十几个,今天刚回国,明天早上马上就要飞,团多到领队抱怨没时间陪家人,现在整间公司只有两个人。”怕他没听清楚,她强调了一次,“两个。” 妍安说着说着,内心涌起一股狗屁倒灶的哀伤感。纪氏光是门口的接待人员就有十个,而她们堂堂欢乐旅游居然只有两人,而晓晴还是她死求活求才勉强答应留下来的。 果然,男人听到“两个”的时候出现了一丝想笑的样子,“简单来说,走投无路所以希望在商务平台上架?” 她对于“走投无路”这四个字有点不满,“你这个人讲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我有说错吗?” “是没错啦……” 男人露出“那不就结了”的表情。 太哀伤,太哀伤,连个跟她一样在等着招待小姐一句“皇上宣见”的死厂商都可以奚落她,她真是太不甘愿了! “你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你家要是生意兴隆,会跑到这里来等着皇上召见?” 纪东佑楞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皇上是指他。 这家伙…… 他刚才绝对是神智不清楚才觉得她跟朱盛茉像。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东,一个是西,乍看之不是一条线,但却是分据两端,完全不同的类型。 “没话说了吧。”妍安显然误解了他的不反驳,拍了拍他的肩,很大方的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走投无路这种说法太伤人了,你应该要说,为了拓展业务所以想在商务平台上架,或者说,为了服务更广大的消费者,为了节省消费者的时间,意思虽然一样但就好听多了嘛。” 男人点点头,好整以暇的说︰“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我说话的时候得顾及你的心情?” 妍安被问倒了。 对啊,他说话为什么要顾及她的心情? 说穿了,他们也不过就是在同一条走廊上,跟不同的人交代为什么今天要晚回家,要不是他突然问她名字,而她鬼使神差的回答了,他们现在应该是回到那个俨然像咖啡馆的招待室,拿着手机或者笔电打发时间。 她想了想,“这是社交礼仪。” 纪东佑点点头,“好答案。” 妍安笑了。 “不过。”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他诡异的扬起眉,“所谓社交必须建立在平等的关系,或者差不多的能力之上,对吗?” “理论上来说……是。” 妍安忍不住想起当年。 现在的她虽然忙得跟陀螺一样又每天被钱追着跑,但是想当年,她也是过过奢华生活的人。 据她娘回忆,她小时候的衣服都是舶来品,英国制的外套,德国制的鞋子,连双婴儿袜都好几百块,对她的吃穿用度,她爹都指定要用最好的,连一张小小的婴儿床都华丽到有粉红色的纱帐。 那个年代,欢乐旅行社垄断了大半的市场+每天都是好几个团进出,生意好到银行会派行员到旅行社做存款动作,来往的政商名流也是—大堆,偌大的院子隔三差五就有聚会,热闹到不行。 但随着公司慢慢没落,那些曾经跟她爹称兄道弟的人就慢慢消失,不来访了,当然也不邀约了,沈家那恢弘的大门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门庭若市,什么又叫做门可罗雀。 轮到她扛起这间快倒的牌子时,旅行社已经经营得很艰难,有次被主管单位盯上,她去找她爹昔日的换帖好友,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对方只推说忙,没空,怎么样都不肯见她,可那对夫妻以前来家中作客时,一直说跟她很投缘,想收她当干女儿。 经济能力或者社会地位相差悬殊,很难成立所谓的社交活动,这点她沈妍安比谁都明白。 古人就说了,富在深山有远亲。 不过她也不会怪他们,当年她爹发达时,据说也断了不少旧时朋友,所以啦,没什么好说的。 娘亲有交代,接受事实就好,但不用因此愤愤不平。 而且,娘亲另外还交代,听到不喜欢的话,不要为了反驳而反驳,先想一想为什么不喜欢。 娘亲睿智,细想过后她就发现,其实她的不爽源自于他说的是实话,而沈家现在的状况,她是很不想听实话的——话又说回来,为何她会站在纪氏的走廊跟他“聊天”呢? 妍安深吸一口气,“为了我们好,我们应该中断交谈才对。” “不喜欢跟我说话?” “不是不喜欢。”既然他对她不客气,她也没有必要维持礼仪的假象了,“是相当不喜欢。” “我说话一向很难听,这只是小意思。”难听一百倍的话他都说得出口,“因为不需要跟你建立社交礼仪,所以自然不需要顾及你的想法,走投无路这四个字虽然令人不悦,但是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妍安小不爽。这男人讲话真是很糟糕,但更糟糕的是她无法反驳……算了,她不打算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争论这点。 “再跟你讲下去只是浪费我的脑细胞,而我的脑细胞很珍贵,必须要留着做更重要的事情。” “例如?” “回到接待室养精蓄锐,祈求神灵赐福,等纪氏执行长屁事快点解决,好进去跟他洽谈业务,希望过程顺顺利利,执行长能体会到我的诚意与决心,大手一挥,赐我一张合约。”那她回去就可以抬头挺胸面对晓晴了。 “给你一个忠告,直接回家吧。” “啊?” “直接回家,因为你所希望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为了我们好。”男人特意重复了她刚刚说过的话,“你可以回去接待室,拿起包包离开,找几个朋友出来聊天或者吃顿好吃的,安慰自己一下。” “你干么这样诅咒我?” “诅咒?不,我喜欢科学,从不做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我刚刚说的是一个事实。” 妍安停顿了三秒,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你的问题很严重,可以的话找个专业人士谈一谈会比较好。” 纪东佑皱起眉,“说清楚一点。” “你脾气古怪,愤世嫉俗,对别人抱持着恶意与怒气。这对你的人际关系很不好,你应该让自己圆融一点,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所以虽然跟你讲话很不愉快但也算了,可是你的家人同事要天天跟你相处,忍受你的古怪跟坏脾气,我觉得他们很可怜,你也很可怜,你得让自己柔软一点,让自己跟身边的人都好过一些,还有,控制你的下巴,不要抬得这么高,那会给人一种傲慢又难以亲近的感觉。” 男人眉头渐渐的朝眉心聚拢,松开,然后他笑了,笑得很愉快。 妍安拍拍他的肩,用鼓励的语气说︰“想通了是吧?” “不。”男人狞笑,“我想到一件应该会很有趣的事情,待会见,欢乐旅游的沈妍安小姐。” 妍安回到接待室没多久,就知道纪氏执行长的“临时有事”状况已经解除,证据就是,接待小姐接了一通内线之后,请了一位汽车业务进去。 所有晾在那边蔫头蔫脑的厂商们突然又活过来——纪氏是国内最大的销售平台,每年业绩上百亿,消费者已经养成一种习惯,要网购,先上纪氏找找,因此一样的东西,一样的价格,这里的出货量硬生生就是别家的好几倍,简单来说,能上架,就是一种曝光保证。 但是纪氏能成为龙头,不只是因为执行长的先知灼见,还包含他们对于货品的质量管理。 据说,纪氏有人专门负责汇整当日客诉以及处理方法,而执行长每天下班前一定会亲自看完,务必保证不满意的消费者能得到满意的回复以及补偿。 买到瑕疵物,纪氏隔天立刻送上新品,并附赠礼物、折价券,客服也会追踪对新品是否满意,让消费者有被尊重的感觉,这种慎重的态度累积广大量的口碑,而无形的口碑则替他们拓展了有形的业务。 都是网购,纪氏连续好几年蝉联网购族首选网站,能在纪氏上架,几乎就等于业绩保证,但是,要上架并不是那样简单。 大部分的网站有既定合约,只要双方都同意,工程师很快的就会把物品放上网站,但是在纪氏,得通过执行长这一关。 他会用眼楮看,用手摸,对于旅游,餐饮这一类无法见到实品的项目,身边也会有专业人士提出问题以及意见。 妍安听说过同业的行程,关西京阪五日游,一样的景点,一样的路线,在纪氏的价格却贵了别家四千元,因为执行长觉得购物行程太多了,还有参观地下街这种明显消磨时间的也不行,拉车的时间太长,客人不会觉得愉快,强调“客人不想拿出相机来拍照的地方都拿掉”,因此要他们取消这些无趣的地方。 这个行程刚开始卖得二二六六,后来传出好评,旅客都觉得充实而有趣,四千元换得五天的满意保证,现在反而成了主打路线,不拉车,不购物,所有的景点都值得一游。 这个网络强人固定在每周五跟厂商见面,如果他觉得不行就不会多谈,曾经有个鞋商创下进去三分钟就出来的纪录。 现在,网络强人俨然跟汽车业务相谈甚欢,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 第四章 接待小姐请员工餐厅送了几份套餐下来,因为已经快七点,大家都饿了,也就不客气的拿起了餐具,几个人围在桌子旁边吃饭,日式猪排,炸鸡腿饭,咖哩饭,香菇素面……妍安不想这样说,但画面真的还挺奇怪的。 业务一个一个进去了,又一个一个出来了。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间已经很晚了。 “沈小姐,里面请。”接待小姐笑眯眯说着。 妍安一推开那扇厚重的花雕木门,就先鞠了一个四十五度的标准业务腰,接着再拿出营业嗓,温柔而有礼的开口,“纪先生您好,我是欢乐旅游的业务,敝姓沈,谢谢您空出时间跟我见面。” “我也很高兴跟你见面。” 咦?咦咦?咦咦咦? 妍安抬起头,见到那个坐在大办公桌后面一脸恶劣的男人,突然有种炸裂的感觉。 太面熟了,面熟到有点哀伤。 刚刚说过的话像跑马灯一样闪过脑海…… 男人转着笔微笑,“刚刚忘了跟你自我介绍,我叫纪东佑,也就是你口中那个屁事很多的执行长。” 妍安虚弱一笑,“其实,是贵事很多啦……穷人很忙,没时间放屁,像您这么尊贵的人才有时间放屁啊,那是一种身份的表征……如果我这么说,你应该不会信吧。” “当然。” 她已经知道为什么她会是最后一个,他在教训她的出言不逊。 她其实有些生气,气他这么小鸡肚肠,也气自己这么不小心,她人都在纪氏里了,居然还这么粗心。 她要破那个鞋商的纪录了。 他存心的,所以她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妍安看了时钟一眼。 快十点了。 深吸一口气,她告诉自己祸从口出这种事一天一次就好了,以后的事情没人知道,娘亲有交代,做人留点余地,日后好相见。 妍安在心里默数一二三,试图压下怒气。她是个有教养的小姐,所以不要问候人家爸妈,也不要问候人家祖宗八代,他是王八蛋这种事她知道就好了,不用说出来,也许人家不会想承认。 回家,洗澡,睡觉,明天试着跟别间网络平台联系,会有办法的。 于是,就在纪东佑好整以暇等着她大爆发的时候,女人却只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爸爸。” 纪东佑一回到家,原本在餐桌上由张太太喂饭的茉茉立刻蹦了起来,直扑到他怀里。 男人蹲下身子,平视女儿的眼楮,笑问︰“今天乖不乖?” “乖。” 茉茉说又大又响亮,但纪东佑没忽略张太太眼中那一丝苦笑。 她应该又不乖了,正确来说,她没有一天乖。 这个保母已经是做得最久的,有耐心,也有经验,他对她很放心,可是茉茉难照顾,中间她递了两次辞呈,都被他加薪留下,第三次她说忍不下去,无论加多少都要离开,他只好另外给她开出条件︰两个女儿大学毕业后可以直接到纪氏上班。 这样的条件,终于留下这个茉茉最习惯的保母。 两人长谈的那一天,张太太跟他说︰“纪先生,我知道您是好人,全世界的爸爸都疼自己的女儿,可是我没看过人家这样宠女儿的,茉茉幼儿园只念两天就不肯去,没关系,可以请家教,可是她快要上小学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我了解您想补偿她,可是这样下去会害了她的。” 他也觉得这样很糟糕没错。 他宠她,疼她,从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等到上幼儿园发现问题时,才发现问题复杂得难以改正。 专业人士说,他得有威严一点,得让茉茉知道谁是家里的老大,在一个家里,爸爸说了就算,孩子要做的就是遵从指令——乖乖上学,跟其他小朋友好好相处,听老师的话,学着自己吃饭…… 茉茉从不。 纪东佑也觉得很懊恼,他在外面叱风云,但就是对她没办法。 小女儿只要对他笑眯眯的说︰“我最喜欢爸爸了”,他的威严就不知道飞去哪个山头。 难怪有人说,孩子是来讨债的,看来,他前辈子大概欠了茉茉不少,所以这辈子对于怎么教她这种事,始终束手无策。 “爸爸,爸爸,晚上陪我玩大富翁。” “好。”男人抱起女儿,对保母说︰“我来喂就好,你先下班吧,辛苦了。” 张太太点点头——两个在纪氏上班的女儿都跟她说,纪先生在公司非常严厉,从没什么好脸色,要是月会时业绩走势不如预期,他的脸更是臭到不行,可是他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很客气,她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是最主要的陪伴者。 女儿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位。 他这么忙,可是孩子生病时,他可以接连好几天不去公司,因为茉茉身体不舒服,醒来不见他就哭闹,他怕女儿哭哑嗓子,只能守在床边,特助每天公司跟纪家两端跑,疲于奔命。 有时候他忙,出门时茉茉还在睡,回家时茉茉又已经上床,父女俩整天说不到话,茉茉吵着要见爸爸时,他会让司机回家载人,请她带着茉茉一起到纪氏,他趁着午饭空档陪茉茉吃饭,讲讲故事,等她午睡了,再由她抱着孩子,一样由司机送回家。 她当了快三十年的保母,服侍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没有哪一家的孩子比茉茉还难照顾,但是,也没有哪一家的家长比纪先生还爱孩子。 虽然在教养这一块很失格,但是他的爱无庸置疑。 “茉茉这两天闹肚子,所以三餐吃得比较清淡,晚一点她要是饿了,冰箱里有帮她准备水果,我都洗过了,可以直接吃。” “好的,谢谢。” 张太太离开后,男人把茉茉的晚饭端到沙发上,一边给她喂饭,一边问她今天学了什么。 “加法,还学了十个国字。” “都会写了吗?” 茉茉开心回答,“不会。” 这就是纪亚茉——看老师画画,看老师弹钢琴,看老师做算数,看老师写字,但是,她就是不肯自己做一遍。 她永远不可能会。 都七岁了,她到现在还不会自己吃饭。 男人笑得有点无奈,“不会还这么开心啊?” 茉茉用力点头,“嗯。” 夏天过后她就要去上小学,男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请家教到家里,到时候再做同等学历认证,可是,茉茉会长大,她不能一辈子都不跟别人相处,她始终要走进社会。 纪东佑希望她能交一些同年龄的朋友,一起看动画,一起玩娃娃屋,让茉茉在过程中学会什么叫做尊重别人。 “爸爸,今天陈老师上课的时候,她的马麻打电话来耶。”茉茉看着他,一脸企盼,“茉茉也好想接到马麻的电话……马麻什么时候会打电话给我?” 男人安抚她,“要你听话的时候啊。” “可是我有很听话。” “那你学会怎么写自己的名字了吗?” 茉茉摇摇头。 “上课有认真上吗?” 还是摇头。 “张太太说你会把汤洒在桌子上。” 茉茉大声回答,“那是不小心的。” “真的不小心?” “……”不说话了。 张太太说,茉茉前天闹肚子,带去小儿科看诊,在她的同意下,小朋友于挣扎哭闹中被迫挨了一针,含着两泡眼泪离开小儿科,那天中饭,茉茉弄洒汤,晚饭时,假装咳嗽把饭喷得满地。 “茉茉,不可以这样。”纪东佑试图跟七岁的失控幼儿讲道理,“不打针,肚子不会好,知道吗?要乖乖听话。” “可是我以前很听话,马麻也不打电话给我。” 纪东佑知道,这是他的错——茉茉开始会问妈妈的时候,他说,妈妈很忙很忙,没有时间,茉茉乖乖听话,妈妈才会打来喔。 小时候的纪亚茉其实是非常听话又好带的,那句话就像仙女棒一样,只要她开始闹脾气,仙女棒一点,马上乖乖合作。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妈妈的电话像天边的星星一样,永远只能企盼而无法触摸,于是,叛逆期提早到来。 她开始拒绝当个好孩子,也不跟任何人合作,小朋友已经开出条件,除非马麻跟她讲电话。 纪东佑曾经试过让公司女秘书假装,小娃娃却一听就知道这是冒牌货,还跟他告状说︰“有个声音硬邦邦的人打电话冒充马麻。”后来,他找了专门帮戏剧配音的女声优,十几年的工作经验,专门配女主角,声音温柔又有感情,小娃娃讲了五分钟之后挂断了,等他回家,又跟他告状说︰“有个声音很假的女生冒充马麻。” 此后,他知道,不要低估孩子的智商。 不管她是怎么发现的,总之,她就是有办法分辨电话那头的女人是不是真正的妈妈。 为了安抚茉茉,他根愿意让朱盛茉跟女儿讲讲电话,或者偶尔见见面,母女出去一起做个小旅行,这些他都不反对,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人海茫茫,他要去哪里找那个当初一走了之的女人? “我走了,孩子你看着办吧。” 人就这样不见了。 他始终不明白,纪家哪里亏待了她,要走得这么急,即便不愿意在纪家生活,好歹等他回家,至少跟他谈一谈,茉茉的将来该怎么办,孩子才刚出生,正需要母亲的年纪…… 男人闭起眼楮,将朱盛茉赶出脑海,再睁开,摸摸女儿的头发,考虑着该不该再请人介绍对象,他想给茉茉找个妈妈…… 妍安没想到才隔不到半个月,她人又出现在纪氏中庭——那日做了蠢事回到旅行社,跟晓晴说了完整经过之后,晓晴愤怒的抄起家伙就追着她打,只差没当场捏死她。 “沈妍安,不,以后我要叫你沈小白,你知不知道我们可是等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排上的,你居然就这样破了那个鞋商的纪录,身在敌营就要谨慎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当着纪东佑的面说他是王八跟毛病多?”每说一次为什么,汪晓晴的表情就更显悲怆,“我不是有拿杂志给你吗?他的脸就印在这上面啊。” “他长得跟杂志上不一样嘛。” 杂志上的他是在高尔夫球场接受访问的,穿着白色球装,还戴着太阳眼镜,拿着自家代理的高级球具,笑得好像明星那样,悠闲又帅气,可那天在走廊上遇到的人,西装笔挺,一脸恶劣又阴晴不定,开口就想修理人兼讲大道理,典型的讨厌鬼类型,她根本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把两个人兜起来。 “沈,妍,安!”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最恐悔的灾难往往都不是故意造成的。”汪晓晴很认真的问她,“你以为,海平面上升是人为故意的吗?” 妍安囧了。 她是在纪氏耍呆了没错,怛海平面上升又不是她造成的,为什么现在变得好像是她的错一样? 虽然很想替自己的清白反驳一下,但因为晓晴太生气了,为了避免她好不容易稍微平息的怒气再度上扬,妍安很俗辣的选择闭嘴。 第五章 原本预计在纪氏登录后的人潮跟客源都没有来,欢乐旅行社依然因为报名人数不足无法出团,只能做代订机票,代订饭店,代订票卷这类的服务,然而就在妍安觉得前途无望的时候,神奇汪晓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又再次通过纪氏的初步审核,进入与执行长面谈的阶段。 不能再搞砸了,妍安认为这次应该由晓晴出马。 道理很简单。 因为纪东佑那种人一定是贱人,不是,是贵人多忘事,他不会记得一个月前的那位创纪录的一分钟业务的公司叫什么,晓晴是新面孔,这可以给欢乐旅行社一个重新受审的机会,但如果是由她去,情况可能就会有变,毕竟当时他在走廊回过头看到她时,样子跟看到鬼差不多,所以她想,无论自己的脸是哪里惹到他了,对他来说一定是印象深刻。 但汪晓晴很显然不认同这个论调,她说︰“楼子是你捅出来的,你得自己去修补,他一定会刁难你,但你要忍下那口气。” 忍! 可是妍安想起他眯眼看人的骄傲神色就有一种想拉肚子的感觉,“那万一他说想看跳火圈跟吞剑呢?” “学啊。”汪晓晴理所当然的答道。 “喂。” “喂什么喂,你这个小白,如果想跟人家合作,至少得好好道歉善后一下,不要以为躲起来不见就没事,纪东佑每年年末都会宴请厂商,难道要躲一辈子?何况他是什么人,你以为人家是凭着阿达跟健忘所以才创立了这个事业吗?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要让他知道我们换个皮再去接触,当心他火大在我们前后左右各开一间旅行社,代订还不收服务费,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可是……” “没有可是。”汪晓晴想了想,又补上,“你不去也可以,就让旅行社倒掉好了,旅行社倒了,我也就自由了。” 也是,要不是两人拥有同一个外婆,同时拥有英语导游跟领队执照的汪晓晴早就另觅出路了,根本不用蹲在这个快要长蜘蛛网的地方。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这个夏日午后,妍安再度绑起了马尾,穿起三件式套装,顶着大太阳,开着娘亲给她的十年老车来到纪氏,也不知道是冷气不冷还是天气真的太热,她一路冒汗。 晓晴早早就把她赶出来,原本想说塞车加上找车位大概可以磨掉一小时,没想到天要亡她,一路绿灯不说,还刚好在纪氏大门旁边十公尺就看到一个没人的停车格。 妍安坐在驾驶座上挣扎着,真不想进去。 想到要再度面对纪东佑就有一种“呃啊”的感觉,他的眉毛,他的眼楮,他的鼻子都让她觉得很虚弱,何况她很明白,上次她转身就走,这次她可能要面对的是加倍的奚落。 其实她也没说错,有钱人毛病真的很多。 但有力人士跟庶民的差别在于,有力人士不愿承认自己毛病多时,可以逼庶民承认自己说话无礼。 她有种预感,她应该又会在接待室吃到纪氏的员工晚饭,然后看着别家业务一个一个进去,又一个一个出来,接待小姐笑语嫣然的问她,沈小姐,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再来”,多么哀伤的词汇啊,是要在那边晾多久,才会晾到咖啡喝完再来一杯…… 嘟拉一声,手机发出简讯的声音。 是晓晴,内容写着——要是敢跑,你就完了,要是敢敷衍了事,你还是完蛋了,总之,这一次要是搞砸,我就要求加薪十趴。 十趴……好严厉的惩罚。 妍安拍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振奋精神。 拿起资料袋下车,她挺起胸膛—— 不料她才走没几步,这时候却有个小女孩朝她扑过来,一下抱住她的大腿。 妍安大惊,低下头跟小女孩四目相对,小女孩对她亲昵一笑,“马麻。” 咦?哎哎? “马麻,是不是爸爸跟你说茉茉很乖,所以你来看我了?” 啥? 她曾经被认错过一两次,通常是她的背影、侧面很像谁,也或者是刚好穿到一样的衣服,但是第一次被误认得这么霹雳,马麻耶…… 小朋友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两条辫子绑得接整齐齐,粉红色的洋装,白短袜,胖胖的腿下踏着粉红色的皮鞋,看起来都很新,爸爸妈妈应该是宝贝得很,怎么会放她在路边对陌生人喊妈妈? “那个……你应该……不是,你一定是认错了,我不是你妈妈啦。” 小朋友皱起眉,眼泪一下就上来了,“马麻不喜欢茉茉吗?茉茉很听话的。”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根本不认识你啊——妍安原本想这么说,但在看到小孩子两泡泪水涌上的时候,硬生生把话吞下去。 先带去警局好了,小孩不见,爸妈一定很心急,带去警察局就对了。 然而,当她把孩子带到最近的警察局的时候,小家伙一直拖着她的腿不放,眼泪滚滚而下,“马麻不要走,茉茉想跟马麻在一起”,“茉茉以后会很乖很乖,马麻不要生气”,“马麻、马麻!”,因而换来波丽士大人的白眼。 “小姐,如果你有困难,我们可以帮你联络相关协助单位,但是请你不要遗弃自己的孩子。” “这不是我的小孩啊。” 波丽士大人闻言,脸色更沉痛,“我看过很多不负责任的父母,他们不要孩子的理由有千百种,但是我还没看过像你这样铁石心肠的,孩子哭成这样,你居然还无动于衷。” 旁边的义工窃窃私语,“对嘛,哪有人这样,孩子的眼楮跟嘴巴明明就长得一样,还要凹说不是自己生的!”如此巴拉巴拉。 妍安有种晕眩感。 太胡言乱语了,孩子又不是她生的,怎么可能跟她长得像。 就在这时候,晓晴的简讯又来了,再次警告她,为了欢乐旅行社的明天,不管多困难都要忍。 时间是下午三点半,警察大人不受理她的报案,挂在她腰上的小孩则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不要跟她分开。 纪氏排给她的时间是四点,再不去怕会迟到。 妍安无奈,“这样好了,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络方式,如果有人找这孩子,你们再请他打给我。” 而就在差不多的时间,纪氏高层正掀起超级大风暴——纪东佑听到女儿不见,声音吼到连电梯边都听得清楚。 “怎么会不见?抱歉?你们有看过任何一件事情是说我抱歉就可以解决的吗?我每个月花那么多钱请你们是为了提升就业率,还是因为我觉得有四五个人陪着她进出我比较安心?茉茉才几岁,四个人,八只眼楮,可以把她弄丢,弄丢的地点还是在纪氏中庭?” 他这几日忙,父女有好几天没见,中午的时候茉茉打电话来说,午睡完来找他玩,他说好,照例让秘书安排了车子跟伴护,又在会议桌上先摆了她喜欢的大富翁,准备迎接小公主驾到。 晚一点的对候,张太太说茉茉午睡起来被咬了两个包,她觉得房间有蚂蚁,想来个大扫除顺便把床单被单都换一下,所以不跟车子,直接让伴护陪她过去,他想想也好,没想到张太太只是一次没跟着,那四个伴护就把人看到不见。 纪氏的监视器显示,茉茉原本在中庭等电梯,后来不知道看到什么东西,一下就跑出去,第二台监视器有拍到她跑向马路边,然后就跑出摄影范围了。 报警的结果是,十分钟前有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去报案,但由于小女孩坚持女人是自己的妈妈,搂着那个女人哭闹不休说不要分开,因此评估为试图遗弃,被劝说回去了。 监视器画面也弄到了,小女孩是茉茉没错,但却看不出女人是谁,她始终低着头,看不到脸庞。 即便如此,纪东佑还是觉得她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 小女孩一直喊她妈妈…… 男人灵光一现。是她,那个沈……沈妍安! 想起“凶手”是谁,男人略微放了一些心,这女人有报案,所以不是诱拐或者掳人,最有可能的是,茉茉看到她的脸。 沈妍安跟朱盛茉有八分相似。 朱盛茉抱过她,亲过她,跟她说话,陪她玩…… 母女分开时才是个小婴儿,但茉茉三岁时,有次为了哄她,他拿出了朱盛茉的照片,告诉她,这个女人就是妈妈。 也就那么一次而已……照理说,茉茉应该不记得自己母亲的样子,但是,他显然太低估人的潜能。 小丫头就是记得了。 也许不是那样清楚,但是,这女人的长相勾起她的回忆。 看到了期盼已久的母亲,于是不顾一切跑了出去,女人受到惊吓,带着孩子去报警,因为孩子一口咬定是自己的妈妈,两人又阴错阳差的五官相似,因此警察以为是狠母借口遗弃,连名片也不收。 “找一个月前的厂商见面数据,有个欢乐旅行社,把电话找出来给我。” 特助很快的回答,“您今天下午见面的厂商就有欢乐旅行社。” 秘书补上,“她现在应该就在接待室。” 纪东佑一听,马上就往外走。 于是,他刚好看到神奇的一幕—— 时间是下午六点多,因为茉茉失踪,所以他一个人也没见,接待室十几个厂商,人人都是满脸疲乏样,厨房阿姨刚刚把餐车推下来,接待小姐说着很抱歉,执行长在忙之类的,我们请员工餐厅送了几种不同的套餐下来,请各位先用晚餐。 纪东佑就见到那个叫沈妍安的女人去拿了两盘咖哩饭,搅拌过后放上汤匙,推到茉茉面前,小朋友看着她,表情企盼又有点撒娇,俨然希望让她喂,女人回看小朋友,几秒过后,茉茉败下阵来,拿起汤匙挖饭吃。 虽然她握着汤匙的手势很奇怪,但确确实实是在自行进食没错。 他瞬间有种作梦的感觉——纪亚茉是幼儿界的叛逆天后,她不的事情就是不,大人舍不得打她,舍不得骂她,舍不得饿她,所以长到七岁连喝水都要人家喂,这是身为父亲的他第一次看到女儿自己吃饭。 就见那个女人把汤碗推到茉茉前面,一向饭来张口的小朋友居然自己拿起汤碗喝了一口,女人又跟她说了几句,茉茉吃饭的速度明显放慢,吃几口,便抬头看看她,笑眯眯的,显得很高兴。 真是不能低估孩子的记忆力。 婴儿时期就分开,三岁多时看过照片,他一直觉得孩子一定不记得她的模样,没想到茉茉还记得。 虽然她记错了,但她真的记得。 她的母亲就是长这个样子,弯弯的眼楮,嘴角的梨涡,皮肤很白,差别只在于朱盛茉笑的时候总是抿嘴浅笑,这女人笑的时候则是开怀大笑。 男人就这样站在走廊上看自己的女儿,神奇的吃饭,神奇的喝汤,做着别家小孩一两年前就该会的事情。 吃完,女人从包包拿出湿纸巾,抿抿嘴角,把桌面收拾了一下,然后递给茉茉一张,对她鼓励一笑,小朋友居然就模仿起她刚刚的动作,自己擦嘴巴,把桌子上的饭粒收拾干挣,汤碗跟餐具都放入餐盘里,女人摸摸她的头,指指靠墙摆设的餐盘回收架,茉茉意会,跳下椅子,开开心心拿起自己吃完的餐盘放上去,接着又跑了第二次,把女人那份也放上去。 第六章 六月的落日余晖斜斜映入接待室,女人周身好像有一层佛灿金光。 走廊上的三个人用一种目睹神迹的心情看她指挥着从不合作的小公主,许久,秘书赵爱蕙打破沉默。“纪先生,我觉得,不管这位小姐是哪一间的业务,我都建议你签下她。” 赵爱蕙在纪氏已经待了二十年,领教过茉茉的野蛮跟不讲理,里面那位小姐当业务真的太浪费人才,她根本应该担任驯兽师,她只要笑一笑,野蛮小孩瞬间就变成小乖乖,在纪氏工作这么多年,没有什么比这更神奇了。 纪东佑闻言,扬了扬眉,“请她当保母?” “保母的话应该没办法,不过当伴读应该不错。” “我总觉得她不太细心,照顾茉茉吃饭还让她吃了满桌子……” 看她搅拌咖哩饭的样子就知道,相当的……豪迈。 他的茉茉是尊贵的小公主,将来纪氏的继承人,怎么可以跟个山大王一样的人在一起,近朱者赤,他怕茉茉以后变得跟她一样,一边搅饭一边看手机,吃一顿饭,满桌子饭粒。 赵爱蕙笑了笑,“我儿子学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没关系的,虽然那位小姐看起来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不过茉茉听她的话。” 纪东佑没有否认。茉茉在期盼已久的妈妈面前,力求表现,简直像吃了乖巧药一样,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看得出来茉茉现在想玩,可是女人在看资料,从小横着走路的小公主居然可以忍住不吵闹,就这样乖乖坐在女人旁边,等女人翻页的时候摸摸她的头。 男人想了想,吩咐赵爱蕙,“带茉茉进我办公室,联络张太太,张太太来之前你先陪着她。” 接着又吩咐特助,“让其他厂商先回去,带这女人到楼上咖啡厅,还有,找人调查一下欢乐旅行社,越详细越好。” “是。” “名字?” “沈妍安。” “大学读什么科系?” “观光休闲。” “擅长领域?” “活动设计。” 妍安虽然被问得莫名其妙,但这次她知道了,她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因为晚回家而透过电话要哄孩子的爸爸,这个人叫做纪东佑,是纪氏的执行长,也是她此行的目的,所以不管问题多阿里不答,她还是会好好回答。 五分钟前,有个大约四十岁的女人带走了那个认错妈的小孩,接着自称是纪东佑特助的人就带她上来了。 纪氏的员工餐厅兼咖啡厅。 她一直觉得商业周刊上的“新职梦工厂”是骗人的,员工餐厅都是n张长桌子,像学生餐厅那样以容纳人数为主要诉求,谁家老板会把员工餐厅布置得像古典玫瑰园这么美啊,但她现在亲眼看到了,原来商业周刊上的照片是真的。 一大片的落地窗,窗外就是繁华的台北市景,映着六点多的夏日余晖,美得几乎可以拍成明信片。 妍安只来得及赞叹一声,立刻又被那位特助先生引到盆栽旁边的位置,“这边请。” 她对他点头致谢。 走道位置对面,赫见小王八。但她这次表现得很好,规规矩矩欠身,规规矩矩坐下,规规矩矩的用营业用的温柔声音说︰“谢谢您拨空见我,这是敝公司的企画,请您过目。” 可没想到他对她的档案夹没兴趣,反而接连问了三个奇怪的问题。 虽然很怪,不过妍安想,算了,只要他愿意给机会,就算他问她现在几公斤,体脂率这种问题,她都会老实回答,必要时她甚至愿意当面秤给他看。 “进欢乐旅行社待多久了?” “如果从大学时期开始算的话,是五年。”但如果从婴儿时期算起,是二十五年。 “正职时间?” “两年。” 纪东佑点点头,很满意。 才工作两年的公司,不会有多大的感情,何况从她的衣着打扮看得出来,经济状况一般般,他只要提出优厚的报酬,她会答应的。 赵爱蕙说得没错,这女人有魔法,小螃蟹终于遇到克星,这是矫正茉茉偏差行为的好机会。 小朋友再两个月就要读小学,他希望她能动手写字,动手做算数,学会怎么跟别人相处,他希望她成为人见人爱的小可爱,长大成为社交圈受欢迎的人物,而不是成为人见人嫌的小讨厌,成为社交黑名单。 “喜欢小孩子吗?” 妍安傻眼。这是什么问题?直觉的反应是听错了,“不好意思,您刚刚说的是‘小孩’?” 男人挑起眉,“没错,有问题?” 问题可大了,又不是相亲,为什么会问喜不喜欢小孩?这根本不在她预想范围内,是该怎么讲?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无法沟通的小生物,可是,“不喜欢小孩”有时候会被曲解成“讨厌小孩”,而“讨庆小孩”也容易被曲解成“没爱心”,没爱心的人通常很难给人家好印象,而业务最需要的就是好印象。 给人家好印象,事半功倍,给人家坏印象,事倍功半——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完美演绎了这个论点,“小王八”外加“毛病多”,她打破某鞋商高悬多年的三分钟纪录,三十秒进出。 印象真的太重要了。 她不能说实话,但也不想说谎。 喜不喜欢小孩…… 妍安端正身子,尽量让自己回答得模棱两可一点,“我未婚,亲戚朋友们的孩子不是很大了,就是还没生,没有什么机会跟小孩子相处,所以我没什么经验,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 纪东佑当然听得出来她在打太极,他晚点还要跟国外厂商做视频会议,实在没什么时间跟这女人绕圈,于是开门见山问︰“我刚看到你带着一个小孩。” “哦。小朋友认错人了,所以我带了她一两个小时。” “觉得她怎么样?” “很听话,也不难控制,如果小孩子都像她的话,大人会轻松很多。” 男人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满意,“所以说,如果是她的话,你就觉得没问题?”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可是,大哥,这跟我们家的商品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以的话请翻一下企划书啊。 那可是她熬夜修改出来的最新版本,完美到她甚至觉得观光局会跟她买版权,他居然就这样一直盖着,好像那只是桌子上的一部分…… “我会安排你去上幼保课程,希望你好好学习。” “好。”好奇怪…… 妍安满腹问号。奇怪,她明明是来推旅游行程的,怎么现在一直问她幼儿的事情啊,她又不是在幼儿园招生? 啊,她知道了,纪东佑一定是想推什么幼儿亲子团,少子化的社会,孩子才是老大。 两天两夜的亲子邮轮之类的,周五晚上上船,周日晚上下船,小孩有玩到,爸妈不用请假。 一定是这样。 哎,早说嘛,害她头皮发麻了十几分钟,还以为这个执行长、脑袋破洞,企划案不看只顾着问她五四三。 男人沉思了一会,似乎是下定决心了,“我对你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总体来说还过得去.” “呃,谢谢。”意思是上架有望了吗? “我希望你能到纪氏来上班。” “……”嗯?哎?瞎毁? “享有劳健保,所有的员工福利,你没有升迁机会也用不到员工餐厅,所以每年我会另外给一笔奖金……” “等等。” 男人抬起头,“最重要的是,不管你现在的薪水多少,我加倍给你。” 在他的想法里,只有不愿意出的价码,没有挖不到的人,“加倍的薪水”是很大方的承诺,极少人能抵抗这样的诱惑,在他过往的经验里,对方会很快的答应,并表示希望快点签工作合约做为保障,可是,眼前这个叫沈妍安的女人皱起鼻子,似乎很不满意。 纪东佑想也不想,就说︰“三倍。”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女人看起来更不满了,“我想,您可能有所误会,我是业务,不是求职者。” “这是我们的企划。”她指着桌子上的活页夹说。 他觉得她应该是没听清楚,于是再度重复一次,“我刚刚说,三倍薪水。” “我刚也说了,我不是求职者。” 终于,男人收起一直在思考晚上视频会议的心思,回过神,直视她的脸。 她看起来的确有着相当程度的不悦——真奇怪,虽然第一眼觉得她很像朱盛茉,但现在却觉得她们完全都不像。 朱盛茉总是笑,而这女人,脾气很大,一副随时准备跟人掀桌的样子。 “我知道来纪氏上班是很多人的梦想,可是不是我的,不管给我几倍的薪水,我都不会离开欢乐旅行社。” 女人伸手拿回他始终没有打开的企划书,又说︰“我知道你有钱,也知道金钱有多神奇,可是我从不觉得钱可以买下别人的理想与人生,当然,在你的生活范围也许多得是讨好者,可是,不要把每个人都想成那个样子,在你觉得每个人都可以用钱买通的时候,事实上也暴露了自己的缺点,那代表,你也是个金钱就能买下的人。” 女人拿起企划书,头也不会的走了,留下已经很久没被人说教的纪东佑。 两人第一次见面,他想起朱盛茉,但她刚刚那个很不满的表情,让他想起了更久以前的事情。 他记忆里有个女生也是这样的。 那年他才二十岁,参加了短期的海滨游学,讲白了就是个海边玩乐营。 学员们学习游泳,潜水,冲浪,几日下来,每个人都晒成小黑炭。 当时有个小黑炭特别可爱。 参加海滨营的几乎都是富裕之家的孩子,父母娇宠惯了,问题特别多,但其中一个叫做cindere的小黑炭会帮忙工作人员,也会跟教练说谢谢,他几乎天天都找她一起冲浪、游泳,小黑炭的平衡感非常好,有时他已经被浪颠下来,她还是稳稳站着,直到浪平。 大家用基础长板的时候,她一个人进阶使用技术型短板,那需要一定的技术跟技巧,表现好得教练频频问她有没有意思朝职业发展,现在还来得及。 问她诀窍,小黑炭小手一挥,煞有其事的说︰“老实告诉你,我就是江湖传说的海底蛟龙,踩浪只是小事一桩,等到真正的大浪才是我展现功力的时候,” 他听了大笑。 小黑炭有神奇魔力,明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但他就是忍不住会笑。 研习营的最后一天,教练群举办了夏末试胆大会,晚上十一点半野外集合,每人一个手电筒,一支手机,走完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他很早就通过了,在终点线附近等着其他学员,没多久他就看到那个小黑炭一路尖叫“走开,走开”着冲过终点线,脸上挂着两泡泪,连鞋子都只剩下一只,模样狼狈得很。 一个扮鬼的教练在后面追着喊,“是我,是我,不要怕,小心别跌倒。” 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他放声大笑,看到他狂笑的样子,小黑炭露出不满的表情,但过了一会,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就跟着笑了,脸颊上的眼泪还晶晶发亮。 第七章 隔天他一大早起来,沿着试胆路径,很快的在路边看到她遗落的夹脚拖鞋—— 果然是cindere,太慌张,连最喜欢的鞋子都掉了。 他原本想还给她,可没想到她的家人提前来接,小黑炭没参加滨海结业式,他那场介于纯爱与初恋之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 他始终没问她的中文名字。 只记得她跟童话的灰姑娘一样在午夜掉了一只鞋子,名字也叫cindere。 仙度瑞拉。 妍安觉得自己在欢乐旅行社真是越来越没地位。 以前,晓晴只是不把她当老板看,现在,晓晴根本不把她当人看,指挥她做这做那,要她跑腿,没事的话还要她过来帮忙捏捏肩膀顺便捶背——负责人当成这样真是太悲剧了,可也没办法,谁叫她没能达成任务。 那个纪氏的执行长到底有什么毛病啊?第一次会面有事,第二次会面……虽然她没讲纪东佑要她去上班的事情,只说纪东佑那天又放了所有业务一次鸽子,晓晴一副很怀疑的样子,好像觉得她应该是俗辣心态作祟,所以根本没有去,她只差没有斩鸡头以示清白。 汪晓晴见她信誓旦旦,于是半怀疑的问了自己在纪氏的暗桩,暗桩表示,执行长一向阴晴不定,但那个周五听说女儿不见,在办公室大发雷霆。 妍安沉冤得雪,“看吧,这次真的不是我的问题。” “知道了啦。” “晓晴,我们要不要考虑去别家商务平台啊,我真的觉得我们的八字跟纪氏不合耶。” “只有你的八字跟他不合吧。” “总之,就是不太合,纪氏虽然大,但全台湾又不是只有他那一家,我们试试看‘金手指’还是‘省时妙妙妙’好不好?” “你都不看新闻啊。”汪晓晴一脸恨铁不成刚的样子,“省时妙妙妙跳票了,小姐。” 妍安大惊。瞎毁?省时妙妙妙跳票了?“不是也开两三年了吗?怎么会这么突然?” “货品不充足无法吸引客群,为了提高市场,压低利润,就这样恶性循环,终于有一天跳票了。”汪晓晴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把目标放在纪氏,大公司总是比较有保障,你想想看,万一我们出了十团后来却拿不到款项呢。” 她露出惊恐的表情。 “不敢想吧。” 妍安摇摇头,“那根本就是恶梦的极致。” “这样你了解我的苦心了吗?” “我了解你的苦心又没用,要纪东佑那个小王八了解我的苦心才行啊。”居然问都不问她的意愿就要她去纪氏上班,简直莫名其妙!“不是我对他有偏见,有钱人毛病真的很多。” 欢乐旅行社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因此两人也没注意到此刻门口正站着一男一女——程暄一脸莞尔,纪东佑满脸铁青。 程暄很少跟纪东佑在酒吧以外的地方见面。 纪东佑并不介意让别人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姑姑,但程暄却不愿意曝光——她的日子过得舒适而惬意,一旦让人知道她是纪家的女儿,不知道会有多少想减少奋斗三十年的苍蝇沾上来。 这一次是例外。 纪东佑跟她说了那天的事情,希望她一起来见见这个女人,说服她能当茉茉的专职伴读,没想到还没见面就在门口听到惊人言论。 小王八,毛病多…… 程暄有点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她,不过看着纪东佑的脸色,她觉得今天也许不是好时机。 “我们改天再来好了。”她建议,“约她来我店里,喝点酒,放轻松后再来谈比较容易。” 男人皱了皱眉头,“不用。” “可是你现在应该生气了吧?” “有点。” 明明就很生气,但程暄不打算火上浇油,“你说她上次有点不高兴,我觉得你顶着这张讨债脸进去,恐怕也谈不出想要的结果。” 即便不是从小一起生活,但这几年的相处,程暄也对纪东佑颇有了解——他的脾气不太好,是有仇必报的那种,就算对方只是奚落了几句,他也会让人家付出代价,他绝对不是小家子气,他只是……太无聊了。 念西雅图一流的艺术大学,却还没毕业就被召回接手家业,想自助旅行绕一圈世界,出国却只忙着开会,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就当了爸爸,孩子的妈还一走了之,当上了纪氏的执行长,就必须端出架子,让人望之生畏,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压抑自己原本外向的个性,让他觉得很闷,所以他需要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跟报仇来解解闷。 “不用跟她谈,我有方法,她会答应的,不过一间小旅行社而已。” 说“社”还真的是高估了,因为老板跟员工也只有两个人。 他查过,她们已经半年没出团,偶尔接到的散客都转给固定出团的大旅行社,主要收入是各式票券代订,沈妍安是二代经营,是业务,也是负责人,而唯一的员工汪晓晴,真正的身份是沈妍安的表姐,禁不起阿姨、表妹的苦苦哀求,才勉强答应留下来。 每个月的收入扣掉房租、水电跟汪晓晴的薪水,沈妍安拿到的还不及法律规定的最低工资。 “如果她是前景看好的潜力业务,可能会比较伤脑筋!不过她现在是单纯的二代接手,与其说是有理想,不如说是旧感情,要让她改变心意很容易。” 听纪东佑这么有把握,程暄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先告诉我,你想用什么方法?” “最简单的利诱,利诱不成就胁迫。”男人很轻松的说,“把欢乐买下来,或者是把欢乐弄倒,看哪一个比较快。” “纪东佑,不要那么野蛮,你有没有想过那间小旅行社对人家的意义?” “我都说那是最后的方法了,总之,你想办法帮我说服她,如果她不愿意,我再来想办法。” 程暄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这时,一个声音插入他们之间。 “两位,无意打扰,但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服务的吗?” 纪东佑与程暄齐齐转头。 说话的女人看清来人之后,露出被雷劈到的表情,“你来这干么?” 也不能怪妍安如此惊讶,因为就在五分钟前,她还在那边大骂纪东佑,没想到出来倒个垃圾,他人居然就站在旅行社门口,瞬间,她想起了毛病人说“两倍”、“三倍”时的脸。 火大。 “有事找你谈。” “如果你对我们公司的行程没有兴趣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谈了。” “你直接开价。” 妍安忍住把垃圾往他脸上按的冲动,“你是外国人啊,听不懂中文?我说了,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旅行社恢复昔日荣景,我对于到纪氏没兴趣。啊,如果我的职位是执行长的话另当别论,你要让我当执行长吗?我当了执行长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调你去做夜班警卫。” 程暄笑了出来。她喜欢这女人! 她果然跟朱盛茉长得相似,但是也像纪东佑说的,只要交谈超过三分钟,马上会让人忘了两人相像的事情。 背道而驰的个性与脾气,太有趣了。 而她的佷子纪东佑俨然很享受激怒对方的反应。 “我当然听得懂中文,我现在怀疑的是你听不听得懂中文……” “沈妍安,你不去倒垃圾在门口大叫什么啦?”汪晓晴听到妍安的大嗓门,生怕垃圾车跑掉的她连忙探出头,“那袋垃圾已经放了第四天,你该不会希望它撑过这个周末吧……呃……两位是?” “他就是纪东佑啦,这位,是跟他一起的小姐。” 汪晓晴睁大眼楮,伸出手就往妍安的腰一掐,妍安“嗷”的一声,“好痛!” “没礼貌。”教训完妍安后,她迅速从晚娘模式转换成接待模式,笑容可鞠的说︰“两位里面请。” 双方说清楚来意后,很快的,妍安就被汪晓晴正式开拍了。 她的表姐员工与那个很希望她去纪氏上班的有钱人,两人隔着一张桌子正在讨价还价。 “我方的要求是,让欢乐旅行社的行程在纪氏的平台上架,占有优先曝光权,前三个月免成交费。” “没问题。”男人回答得爽快,“至于我的要求是,从明天开始到九月为止,沈妍安住进我家,专职陪伴我女儿。” 妍安“噗”的一声把茶水喷出来,睁大眼楮看着晓晴;谁知道他是不是什么变态色情狂,搞不好他家地下室还有中古欧洲的刑求器具,这么荒谬的事情绝不能答应。 汪晓晴点点头,虽然她很爱钱,但表妹的人身安全还是要顾的,“我方能接受的条件是,沈妍安早上九点到你家报到,晚上六点下班,周末休息。” 男人想了想,“不行。” 茉茉的坏习惯很多,他希望借由二十四小时的密集接触,让她短时间内修正行为。 “家里有女佣、保母,并不用她负担家务,这点可放心。”男人顿了顿,在程暄的示意下补上一句,“我很有诚意。” “纪先生,并不是我们没有诚意,而是您的提议太突然了,没有人会把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儿放到陌生人家做二十四小时的专职伴读,何况,她不是念幼保或者护理相关科系,根本没有相关经验。妍安是我表妹,从小一起长大,她的脾气我很清楚,她不会唱儿歌,不会讲故事,脾气暴躁又容易不耐烦,以前还因为跟客人打架闹进警局,被禁止执业一个月——” 妍安想哭。表姐,我的好表姐,这种事情就不用讲给他知道了……要不是那个色胚捏我屁股又试图袭胸,我也不会跟他打起来…… 惊觉自己离题了,汪晓晴清了清嗓子,“妍安根本不曾踏足幼教界,请告诉我,为什么您大费周章的一定要她不可?” 表姐,问得好!妍安默默握拳。这我也想知道。 上次在纪氏的咖啡厅时,她以为他脑袋进水,现在看来,他不但同意上架,优先曝光,还让步到前三个月免费,看来他对她这个伴读誓在必得,但到底为什么? 男人好整以暇的说︰“因为我女儿喜欢她。” 女儿?她没见过他女儿啊……慢着……妍安想起那天的对话,脑中灵光一闪,“小粉红?” 男人露出难得的微笑,“是她。” 如果那个小粉红就是纪家公主的话,那的确没错,他女儿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到都把她误认为妈了…… “我女儿很骄纵,不过她听你的话,她今年七岁,到现在不肯拿笔算算数,不肯拿笔写国字,喝水要人家喂,连晚上踢了被子都要人家去帮她盖,在那天之前她不曾自己吃过饭,我希望你改正她这些问题,现在到开学没剩下几个月,若你能密集跟她相处,效果会好一点。” 原来如此。妍安现在能理解了,不过住到他家这个还是不太行。 于是她看向晓晴,后者点点头,做出“放心吧,交给我”的表情。 “纪先生,可是如果您希望能二十四小时相处的话,我方的折衷方案是,让您的女儿住进妍安家。” “不行,我女儿才七岁,我不放心。” “妍安虽然已经三十多,但我们也不放心。” “她是大人了。” 第八章 汪晓晴停了一下,“或者,妍安搬到你指定的公寓里,但是,那户房子只能住妍安跟您女儿,以及您指定的女性员工,她享有完全的自主权,您可以住在房子的楼上楼下甚至是同一层,但是不能跟妍安用同一扇大门,您会顾虑小朋友,我们也会顾虑我们的小朋友。” “我如果要看女儿,还得等她开门?” “没错。” “不行,我要有大门钥匙,但我可以保证,进去之前会通知她。” “得到同意才准进入?” “没问题。” 看着纪东佑跟汪晓晴你来我往的喊价,妍安有一种抽搐的感觉。亲爱表姐的脸孔完全是“表妹诚可贵,金钱价更高”的最佳写照。 但是晓晴用眼神告诉她︰两个月而已,又不是卖断,等小公主进了小学,你就自由了。 也是啦。 优先曝光跟免成交费,纪东佑已经算不错了,三倍的薪水快四万呢——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妍安现在一个月只拿一万出头,三倍的薪水也不到四万,对于二十四小时工作的人来说,实在太少了,一个月三十天,一天二十四小时,时薪一百也该有七万二,何况我相信以纪氏的员工来说,时薪绝对不只一百元。” 男人笑了笑,“说个数字。” “十二万。” “成交。” 妍安又冏又喜。 表姐…… 真不知道该说“你很敢”还是该说“做得好”…… 刚开始,妍安是非常忐忑的。 担心自已没经验,担心自己做不好,也怕小粉红那天的乖巧、可爱只是偶然,所幸老天对她不错。 小朋友叫纪亚茉,挺听话的。 也不知道纪东佑是怎么跟他女儿沟通的,第二次见面时,小朋友没有再喊她“马麻”,而是喊她阿姨,这让她有偷偷感激了纪东佑一下——无功不受禄,孩子又不是她生的,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喊妈呢。 再说纪东佑也算真的阿莎力了。 他离开欢乐旅行社时把企划书带走,两天后她们就在纪氏的平台上看到“欢乐旅游真夏世界走”,还是曝光第一顺位。 她第一个月的薪水则是即期支票,由他的特助亲自拿过来,一起给她的还有新家的门卡跟钥匙。 特助说,房子已经整理妥当,家电家具都齐全,家务助理每天下午都会过去清扫,若她有什么需要,留张纸条,或者打给他。 她入住后的那个周末,小朋友就由保母带过来了。 “阿姨好,我是茉茉。” 妍安蹲下,“茉茉你好。” 小朋友害羞又高兴的笑了,踮了踮脚,但手搂住她,“阿姨,我好想你。” 她瞬间觉得有点融化,这小生物怎么这么可爱。 “吃晚饭了吗?” 茉茉摇摇头。 “随便吃喔?” 茉茉乖巧的点头,“好。” 妍安说的随便吃真的很随便——因为对附近还不熟,因此冰箱只有在便利商店买的微波食品。 于是,当纪东佑跟远从德国来的厂商打完球,特意过来看女儿时,就看到吃惊的一幕,应该说,是吃惊的第二幕。 满桌子微波食品,但是一向挑嘴的茉茉居然吃得很开心。 看到他开门进来,对他猛招呼,“爸爸,爸爸,快来,趁热吃。” 纪东佑对微波食品并没有好感,可是女儿招呼得这么勤,于是他松了领带,在茉茉身边坐了下来。 “茉茉。” 茉茉对妍安的声音非常敏感,听到她叫人,就像小兵听到总司令的声音一般马上转头,忠诚无比的看着她。 总司令说︰“帮爸爸夹菜。” “好。”幸福的小兵立刻笑眯眯的说道。 小兵当然不可能“夹”,她根本不会用筷子。但是当女儿用叉子把桌子上的熟食各戳一个放在自己面前的碗里时,纪东佑还是觉得很欣慰的,不只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更有一些女儿终于开始跟大人合作的感慨。 满桌子微波食品,但男人却觉得美味无比。 吃完饭后,他问茉茉今天玩了什么,茉茉东张西望了一番,从电视柜旁的书报架抽出一本杂志,翻到其中一页,献宝似的拿到他面前,“请看。” 纪东佑一怔,忍不住莞尔。 杂志内页的模特儿用原子笔加上了睫毛、痣,有些穿低领衣服的则被加上围巾或者项链,穿短裙的被接成长裙,虽然线条歪歪斜斜,但还挺有想法。 “全部都是你自己想的啊?” “嗯,我跟阿姨比赛。” 小兵拿出另一本杂志翻开,纪东佑终于笑出来。 他终于知道茉茉开心来自何处——除了跟梦中女神朝夕相处的如愿以偿之外,女神不怎么样的画功一定也让她倍感亲切。 这女人显然绝不是用幼教学科的金科玉律来跟茉茉相处,不过茉茉开心就好。 洗完碗的妍安从厨房探出头来,“孩子的爸爸,你要喝咖啡吗?” “呃,好。” 妍安觉得有点奇怪。好就好,为什么前面要加个“呃”,难道说他觉得“孩子的爸爸”不够尊重,要喊他为“纪先生”?可是喊纪先生感觉好生疏,还是说他就喜欢这种生疏感? 归咎到底,有钱人的毛病真的很多。 过两天再发简讯问他该怎么称呼好了,免得哪天不小心踩到地雷。 很快的,咖啡好了。 茉茉也想喝喝看,大人当然是不给,妍安给她准备的是养乐多。 那天晚上,茉茉一直很高兴,一下窝在爸爸身边,一下窝在妍安腿上,学着电视中天线宝宝说的话。 妍安每次捏起嗓子用丁丁的声音说“太阳公公出来了”,茉茉就笑得东倒西歪,还会原地弹跳。 纪东佑实在不知道这句话的笑点在哪里,但是孩子的笑声是会感染的,很快的,他发现自己居然也会跟着笑。 他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放松了。 晚上十点的时候,小兵很幸福的在爸爸跟总司令的陪伴下睡着了。 隔天早上,纪东佑收到了一则简讯。 发件者︰沈妍安。 内容︰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那天叫你“孩子的爸爸”,你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他没有不高兴,只是……那个瞬间,让他一度有家的错觉,而他被这样的错觉吓了一跳。 一直以来,他相亲都是基于“给茉茉找个母亲”这个理由,并没有真正想过家庭的建立,可是那天他确实感受到属于“家”的气场—— 开门的时候,桌子上有饭菜,孩子坐在餐桌旁对他猛招手;女人从厨房探出头问他要不要喝咖啡;坐在客厅一起看电视真是新奇的体验。 新奇到回家的路上,没有在车上看简报,反而一直回想。 厨房的样子,客厅的摆设,还有那只奇怪的老虎陶杯——沈妍安说那是她以前学拉胚的作品,原本想送给当年的小初恋,但没送出去。 “不要小看它,老师夸我根本就是武松再世。” 男人觉得很疑惑。武松再世这算夸奖吗?而且横看竖看,明明就很丑,丑得跟她带来的一些东西一样,与那个家的品味装潢很不搭,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不搭却让房子有了人的味道。 不是设计师的品味,而是居住者的品味。 老虎陶杯,小绿抱枕,漫画书……绝对无法登上杂志,但是独一无二。 打开冰箱,几盒微波食品跟一打养乐多。 女人说她从小喝到大,每天都要喝。 男人想起自己那个瑞典风格的豪宅,简约而舒适,但如果说屋主是另一个某某某,也不会奇怪,因为里面没有纪东佑的照片、收藏、嗜好品,简单来说,没有他的生活足迹。 然后他才惊觉,东河离开之后,为了连东河的份一起努力,他把自己隐藏得多深。 他几乎要忘记自己了。 短短几个小时,他好像发现了一样自己欠缺已久的东西——他自己。 纪亚茉虽然可爱,不过两人老是待在家也很无聊,因此没几天,妍安就把她带到欢乐旅行社了。 一按开手动门,就看到陌生人冲着她笑,说欢迎光临。 眼花吗? 妍安牵着茉茉往后退了几步,又看看招牌。没错啊,欢乐旅行社,她看了二十几年的牌子,可是里面那三个人是谁啦? 正当她惊疑不定时,汪晓晴笑嘻嘻的从一个白色的东西后面走出来,对她招招手,“没错啦,快点进来。” 妍安傻眼。她也不过就一个多星期没来,里面居然就多了三个人。 还有,那台白色的……天,是事务复印机……那种复印机的租金一个月要好几千啊,很贵很吃电,她们又不是开补习班,为什么要租这种机器? 她的脑袋飞快的运作起来。 不知道复印机退租的违约金是多少,还有,那两个在计算机前敲敲打打的大姐为什么有点面熟…… 相对于妍安的头晕眼花,汪晓晴看起来心情很好,“妹妹,我们要发达了。” 发达?照这个态势来看应该是阿达吧…… “不要一副被倒会的样子。”汪晓晴轻捏她的脸,笑眯眯的说︰“电话好多,忙不过来,所以我请了以前认识的导游来支持,顺便商量八月底出团的事情。” 一时间,妍安觉得自己幻听了,“出团?” 同音异字吗? 还是说,就是她认知的那两个字…… 妍安又喜又怕的看着表姐,等待答案揭晓。 “海岛蜜月团,额满。”她尖叫出来。 额满,额满,是“额满”啊……妈妈,她好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太美妙了,是天籁。 汪晓晴单手一挥,气势万千的说︰“现在高兴太早,因为还有。” “还有?” “仔细听了。”汪晓晴用仿佛预售屋成交的语气说︰“意大利有一团。” “哇!” “英法有一团。” “嗷嗷。” “济州岛两团,东京一团,可是我现在手上没导游,所以转给大旅行社,另外我卖了六十几套香港迪斯尼自由行。” 汪晓晴每说一句,妍安就原地大叫跟乱跳。 海岛蜜月,意大利,英法,济州岛,东京,作梦都没梦到这么好的事情,纪氏平台真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太强啦。 才一个多星期耶。 而且她也注意到了,电话响不停。 欢乐真是凄凉太久了,现在电话热烈得好像她们是华尔街交易所一样。 晚点她见到纪东佑的时候要自称奴婢才行,谢主隆恩,赐予欢乐旅行社重生的机会。 如果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说不定她在一两年内就能重振当年称霸北台湾的快乐声威,哈哈,呵呵,嘿嘿嘿…… 还在傻笑,妍安的电话已经响起,是一首叫做“鬼哭狼嚎”的金属摇滚曲子,纪东佑的专属来电。 刚听到那样的好消息,她连带的连声音都轻快起来,“喂。” “你在哪?” “旅行社啊。” “不是一个人吧?” 唉,她真的可以想象得出纪东佑微有不爽的样子,他是女儿控,又是控制狂,不喜欢别人不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不过没关系,她现在神清气爽得很,“当然,我跟你说过出门会带着茉茉一道的。” 第九章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有通知伴护过来陪着吗?” “有。” 他们之前就工作内容有过一番详细的释义。 他说茉茉曾经走丢过一次,他很紧张,所以希望她没事不要出门,她很圈的说“我又不是在坐牢”,接着反问︰“什么叫有事,什么叫没事?” 男人说不上来——他不想历经二次惊吓,但也明白,限制沈妍安的出入是没道理的。 一番讨价还价,男人答应她可以随时出门,不用报备,但是条件是她必须带着手机,不能到收讯不良的地方,当然也不准没电。 女人知道他已经让步了,因此她也就让步的同意。 听到她说有伴护陪着,男人发出一个听起来有点像是放心的单音,“那不要太晚回家。” “好。”妍安蹲下身子,把电话拿给茉茉,“是爸爸。” 茉茉接过电话,童音软软的叫唤,“爸爸。” 然后就看到她小大人般的“哦”,“好”,“我知道”,“嗯”,嘟嘟嚷嚷的说着早上吃了什么之类,父女情深得很。 汪晓晴看着她,双眼晶亮,“他这么紧张你?一出门电话就到?” “你不要想到那边去,他很紧张我是因为他女儿在我手上。” 妍安指指外面四个一看就很剽悍的外国男人,全都超过一百八十,双眼炯炯有神,双手孔武有力,“茉茉的伴护,没他们跟着我不能出门。” 汪晓晴傻眼。这叫伴护?那身高,那肌肉,那精悍的脸,这是美国特种部队好不好!“他哪里找来的?” “不知道耶。” 实在是太惊人了!汪晓晴一边这么想,一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那壮硕的二头肌,那是要做多少训练才能练成那样啊…… “他们身上该不会有枪吧?” “应该……没有……”但其实就算有她也不意外就是了。 “纪家的人呢?你还有见过谁吗?” “老先生前几年病倒后就一直在住院,老太太住在老家,但因为这几年身体不好,除了儿子之外不太见人,我听茉茉说,她的亲人只有爸爸跟姑婆,姑婆有开店,不常来家里,不过纪东佑会带孩子去店里玩。” “姑婆没生孩子?” “听起来是没有,我觉得他们家的人很少。” 说话间,茉茉已经结束了跟纪东佑的对话。 “阿姨,你的电话。” “好乖。”妍安把手机放入包包,摸摸她的头。 茉茉开心的笑了。 妍安把茉茉安在自己以前的位置上着色,她则跟汪晓晴在饮水机旁边。 原本是讲一些行程跟业务的事情——生意突然好了起来,把团转给别人太浪费,得开始跟国外旅行社进行合作,她们两人现在都无法出团,要联络一些以前的领队,虽然走旧的行程也不是不行,但可以的话希望今年去踩新线…… 讲着讲着,莫名的就讲偏了。 “你们现在也算孤男寡女日日相处,他的女儿还这么喜欢你,完全的天时地利人和……” “你想太多了啦。” 汪晓晴振振有词,“你现在单身,他又没女朋友。” “他来往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小姐,我这种落难千金不在他的范围内。” “所以要突破重围。” “可我不想啊。” “喂,沈妍安,他年轻,有钱,而且,最难得的是他那么帅……” 妍安从鼻孔发出一个单音,“帅有个屁用啊。” “你不觉得当自己看着一个帅哥的时候,心情会比较好吗?” 她当然知道纪东佑长得好看,不过好看的男人通常不可靠。 她的前男友高齐稹一流学府毕业,又高又帅,说想在定下来之前走一圈世界,她当时虽然只是个高中生,但由于父母的疼爱,因此也算是小富婆,听到男友这么说,立刻拿出所有积蓄让这个男人完成环游世界的梦想。 高齐稹从亚洲走到欧洲,非洲,北美,南美。 很长的距离,两人都靠着msn维持感情,也讨论未来。 两年过去,男人绕了地球一圈,回台湾后发现沈家家道中落,对于之前很热中的结婚立刻变得支支吾吾,没多久,高齐稹在工作场所遇上他所谓的真命天女,闪婚,闪孕,闪当爸。 至于跟她借的那些旅费,原本说有钱就会还她,但也只还了一千欧元左右就没下落了。 典型的人财俩失。 从那次以后她就知道了,男人帅有个屁用。 高齐稹要不是因为长得好看,自己也不会在少女时期被迷得晕头转向,丧失基本判断能力。 汪晓晴看她表情知道她想起高齐稹,拍了拍她,“那混蛋是例外。” 混蛋多了,还真没看过这么混蛋的,从头到尾都为了沈家的钱,知道沈家破产后,没有一句安慰,急急忙忙就找对象结婚。 “他是很坏没错,可是如果我因为纪家的钱去接近纪东佑,那我不就变得跟高齐稹一样了吗?”妍安低声说,“钱很重要,但我不想为了金钱失去身为一个人应该有的价值,如果我跟一个人在一起,那一定是因为我爱他,没有其他原因。” 发件者︰沈妍安 内容︰今晚来不? 男人想了想,回复︰应该可以。 不一会,妍安发来了语音简讯,讲话的人是茉茉︰爸爸,我明天早上要吃芒果面包。 然后男人知道,他今天下班后,第一个要停的地方是面包店,第二个才是女儿住的地方。 真是太奇怪了,他的日子怎么会在短短几天变成这样? 以前,他只会出现在三个地方,纪氏大楼,家里,程暄的酒吧,现在则多出沈妍安居住的公寓。 只要下班的时间早于七点,他都会去那里看看茉茉,陪她玩一下,问问她今天做了什么。 茉茉总是会在他询问之后拿出当天的作品,蜡笔画,涂色本,黏土,开始练习写的注音符号跟一些简单的国字…… 他看得出来,沈妍安的出现让茉茉很开心,小叛逆已经洗心革面,归化为良民帮,照表操课的写字,算数,画画,弹琴,只要沈妍安夸奖她几句,茉茉就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纪东佑见过几次实况。 茉茉学习一个段落后,会跑到沈妍安面前,抬起脸,等着她摸自己的头,或者给肯定的微笑。 来这里给她上课的依然是那些家教,但是因为“马麻”陪着,小叛逆力求表现,甚至已经懂了“老师没说下课,不可以随便跑掉”这个道理,合作得让老师们受宠若惊。 而沈妍安,比他想得好很多。 她从不吝啬给予茉茉响应跟鼓励,当然,也不会像他一样毫无道理的宠溺,小公主在这里,除了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服外,还要自己收拾玩具,吃完饭,得自己拿纸巾擦嘴擦手,把碗放进水槽里。 至于三餐,第一天的微波只是偶发事件,她会煮饭,家常料理也做得不错,餐桌上菜肉比例还算勉强过关,比较不好的是餐桌上会出现炸鸡、汉堡排这类他觉得不太合适给孩子吃的东西。 他曾经试图希望她按照营养师开的菜单来煮,甚至表示如果她觉得麻烦,他可以派人按照三餐把东西送过来,沈妍安唉的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要他放轻松。 “偶尔吃一次没关系,何况你以前给她少油、少糖、不过度加工,吃得自然又健康,但她也没长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啊。” 男人哑然。 “而且,你能想象等她进了小学,其他朋友说,哪一家的炸鸡好吃,哪一家的汉堡好吃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大眼楮问‘什么是汉堡?什么是炸鸡?’的样子吗?” ……好吧,他无法想象。 “虽然只相处几天,但我觉得茉茉没问题,有问题的人是你,你太宠她,又舍不得骂她,这样不对,小孩子做错了就是要骂,不能永远只是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现在没关系,将来会有大关系的。” 他也知道。 可是每次看到茉茉的脸,他就觉得好歉疚,他亏欠了她,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所以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借这个机会顺便告诉你一声,现在我还没有骂过她,不过以后她若出现了一些讲不听的状况时,我会骂她喔。” 男人点点头,“我知道了。” 纪东佑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被沈妍安给催眠了。 程暄说那是居家气氛的关系。 以前的保母跟家教,看到他会马上站起来,鞠躬问好,必恭必敬的回答所有的问题,但沈妍安并不是那样。 她总是一边洗碗一边问他,或者一边看电视一边问他,或者一边晾衣服一边问他——因为她完全不严肃,他也就很难严肃了。 他每天来这里,除了看茉茉,跟沈妍安的普通对话居然也成了他觉得很不错的时光。 没有数字,没有日期,无关算计,就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简单到不行。 沈妍安有点粗线条——这刚刚开始的缺点在经过几日的相处过后,他已经把它变成优点。 她没有地雷,什么都能讲。 至于真的很不愿意踫的话题,她也会直白的说︰“一言难尽,就让我们跳过这一段吧。” 从小到大,他来往的都是名嫒淑女,或者尽心学习上流礼仪的普通女孩,没人像她这样子的。 她完全不含蓄,可是也因为这样,他不用去猜忌。 她会叫他买东西︰牛奶,面包,水果,泡芙…… 他曾跟她说,有需要可以吩咐家务助理。 女人叹了一口气,“我看起来像这么贪吃吗?那是给茉茉买的。” “那还是可以请家务助理买。” 女人一副他很没救的样子,“爸爸买的面包跟家务助理买的面包怎么会一样,就算吃起来一样,也绝对不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 纪东佑之前还真没想过这点。 他只觉得,等他去到面包店都晚上六七点了,一些热销品早就被抢购一空,家务助理就不同,可以在出炉的时间去,选择比较多。 “你真的是茉茉的爸爸吗?她没那么难带的,其实她算很好养,每天早上跟她说,这是爸爸昨天帮你买的早餐喔,她就很开心的吃完了,十五分钟都不用,哪像你之前说的吃个早饭要两小时。” 道理很粗浅,但是他没想过,对小孩子来说,最好的东西不是锦衣美食,而是大人对她的关爱。 纪东佑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厨房阿姨很会做菜,可他跟东河总是随便吃吃,肚子不饿就算,母亲偶尔下厨一次,他们会把菜全部吃完,但其实母亲的厨艺并不好。 他太久没当孩子,所以忘了这些。 “表达对孩子的爱,你不需要从五星级饭店把面包师傅挖来,让他在茉茉起床前做出刚刚出炉的面包,你要做的就是来这里之前先绕去面包店,亲手替她挑一个,这对她来说就是独一无二了。” 男人震惊之余,也的确受教了,“你真的没有带过小孩?” “没啊。” “照顾过弟弟妹妹吗?” “我是独生女。” 男人想,那有什么?他自己的爸爸也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子,没想到都结婚了,才发现自己有个小妹。 第十章 程暄的妈妈走得早,她小时候也让纪东佑的爸妈照顾过一阵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最有钱的时候都没有人来认我们。”妍安照例是把奶精丢给他,让他自己加,“不要看我现在这样,我以前也是当过千金小姐的,我只要想想我爹是怎么想的,就知道你大概会怎么想了。” “你应该去学幼教的。” “我把这句话当夸奖收下了。” 男人笑了笑,“我真的是夸奖。” “谢谢你的肯定,但是俺还是要跟你说,我是绝对不会跟你签长约的。” “我知道,你想让欢乐旅行社东山再起。”还有,让跑路的爸爸可以回台湾——这句话他没讲出来。 那是三天前放在他桌子上的报告。 沈大宇因为欢乐每况愈下,在朋友的游说下投资餐厅生意,背债千万,三年多前已经落跑出国,到现在下落不明。 在那个瞬间,男人第一次对她产生了一点点佩服的感觉。 一样是继承家业,他继承了亿万资产都觉得辛苦难当,何况继承的是千万负债,辛苦可想而知。 这天,纪东佑回阳明山的家跟母亲陈银月一起吃饭。 陈银月看到儿子自然是高兴的——刚开始,纪东佑跟茉茉也是住在这里,不过后来纪氏自己盖了办公大楼,离家太远,每天光是交通时间要花上三个多小时,老太太心疼儿子,所以催他搬出去,找个近一点的地方。 这天是相隔半个月后的家庭聚餐。 天气很好,纪东佑让管家把下午茶移到外面。 小花园虽然不大,但是花木扶疏,沿着墙边那一整排的扶桑花是他的最爱—— 明明是艳红色的花朵,感觉却很朴素,没什么香味,好像只是单纯的宣告夏日来临一样。 他一向喜欢简单的事物。 陈银月看着他的眼神,微笑,“你跟东河顽皮的时候最喜欢躲在里面,大热天的,也不怕有虫子。” “又不是女生,怕什么虫子。” 她端起红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茉茉跟新保母合得来吗?” 男人点点头,“她们处得很好,茉茉把她当女神看,不管她说什么,茉茉都照单全收。” “这么厉害?” “是很厉害,赵爱蕙一直说,她当保母太可惜,根本应该当魔术师。”想起茉茉最近学会的捶背跟“爸爸辛苦了”,男人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刚开始我有点担心,不过她教得不错,小朋友好像终于开始懂事了。” “这倒难得。”陈银月自然知道这个孙女有多恶劣,“下次请她一道过来吧,我也想见见她,顺便跟她认识一下。” “好,不过……” 很少看到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觉得十分新鲜,“不过什么?” “她长得跟朱盛茉有八分像。” 老太太沉默。 许久之后,她才又开口,“茉茉还记得那女人?”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想应该是。茉茉第一次看到她,以为是妈妈终于出现了,你也知道,她想了很久的……”男人似乎在考虑措词,过了一会,才又再度开口,“就某种方面来说,也算是美梦成真,沈小姐说什么她都听,她现在很乖,也能商量,不会再故意跟其他人作对。” 陈银月沉默了一会,露出一丝苦笑,“真是命。” “妈,别想这么多,就当作是上天给茉茉的礼物吧。” 陈银月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只能这样想了。” 她喜欢茉茉,可是,她真的很不喜欢她的母亲——一个唯利是图到不可思议的女人。 陈银月第一次知道朱盛茉的名字是从沈东佑的口中听到的。 东佑说,有个女孩他挺喜欢,很聪明,很独立,如果两人发展下去,也许寒假的时候他会带她回家。 寒假时朱盛茉的确出现在纪家的别墅,但是,却是以“纪东河的女友”的身份来玩的。 东佑笑笑说,自己跟她有点暧昧,但相处过后发现个性不合,他觉得女人太过好强,女人觉得他一点都不温柔,因此没有继续下去,都觉得处不来当朋友就好,可是没想到,她跟东河认识后,居然来电了。 陈银月不像两个儿子一样,她五十岁,经过大风大浪,一下就看出来,朱盛茉并不简单。 她知道这女人是怎么想的。 当初搭讪东佑,以为他是纪家长子,只要能嫁给他,飞上枝头做凤凰,从此脱离贫困,过着富贵生活…… 因为这样,想必她花了不少时间打听纪家的事情。 听说如此,据说这般。 然后她吓到了。 她以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居然是她陈银月带进纪家的拖油瓶,真正的太子是那个内向的弟弟——再大方的继父都不会把事业给继子,嫁给他,最多一栋房子一辆车,离她梦想中的生活还很远,于是,她毫不犹豫结束跟东佑的暧昧,转而投入东河的怀抱。 朱盛茉并不想当一个艺术家的妻子,她真正的理想是总裁之妻。 太子,才是她的目标。 东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他的热情投注在艺术、校园活动,他对朱盛茉有好感,但还没到喜欢的地步,所以能轻易松手,但是没有谈过恋爱的东河,遇到这么美丽又热情的女孩,一下子就陷进去了。 他说想结婚。 朱盛茉知道有钱人家一定会反对,很快的怀了孕,跟东河在美国注册,让她跟丈夫措手不及。 她永远记得那女人是怎么对自己发誓的。 “爸爸,妈妈,我知道两位对我有误会,可是,我会用时间来证明,我是真心爱东河。” 她沉默的看着儿子跟他大着肚子的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朱盛茉即便聪明,但也不过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只打听到他们刚结婚,就有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以为那是她带进纪家的小朋友,其实,那个孩子是丈夫的妹妹程暄。 程暄的母亲当时病重,丈夫不放心这个小妹,于是带回家中,又怕刺激母亲,只好说是她的姐姐的孩子,姐姐、姐夫出国受训,托两人照顾三个月。 后来不知道怎么传的,就传成她陈银月带着拖油瓶嫁进豪门。 东佑确确实实是纪家的长孙,长子。 真正跟纪家无关的是东河—— 生下东佑没多久,丈夫就外遇了,喜欢上一个身世可怜的酒店小姐,常常彻夜不归,后来甚至逼她离婚。 恢复单身的这段时间,她大受打击之下过得有点糟糕,东河就是那时候有的,孩子的父亲是个酒吧的乐手,听到她怀孕,隔天人就不见了,还把她的存款盗领一空,肚子已经好几个月了,她只能生下来。 挺着肚子在餐厅工作,意外遇见一年多未见的前夫——她态度大方,反而是前夫感慨万千。 他一生一次的热恋,没想到只是一场戏。 一个晚上,那酒店小姐喝多了,拉着他以为是男朋友,开始哗啦啦的说着自己多厉害,从纪董那边拿下多少钱,又说纪董真是好骗,跟他说什么都信,下次她要说爸爸病重,需要去美国治病,想办法再挖个几百万,还有,等她生日时,她会在他面前许愿说,希望两人能白头偕老,他一定会感动,又会给她钱,重头戏就是她会婉拒,说“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为了钱”,然后纪董就会给她更多——这就是他牺牲家庭也要追求的真爱。 后来前夫常常来找她,她生东河时,前夫在床边跟她求婚。 就这样,经过两年多,两人又去登记结婚。 东河的父亲栏上有了名字。 朱盛茉是聪明的,但还不够聪明,所以当她知道他们刚结婚就有一个孩子,又听说,纪家只有一个血脉时,先入为主的觉得哥哥是带来的,而弟弟才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其实都错了。 无论如何,朱盛茉还是住进纪家——东河因为当了父亲之后,加上妻子的“鼓励”,因此放弃西雅图的学业,回纪氏学习。 没多久,他就因为意外身故。 才刚刚办完丧事,朱盛茉立刻拔高姿态,先是说纪家有狗,无法安心养胎,她只好忍痛将养了十年的两只腊肠送给朋友。 腊肠送走的隔天,朱盛茉又说,弟弟要出国念医学院,自己现在为了钱很烦恼而吃不下。 她知道丈夫一定不会出乎,因此偷偷给了她二十万美金。 然后有一天,朱盛茉在家庭聚餐时,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孩子现在没有爸爸,她是个单亲妈妈,需要保障,希望纪家把现在这栋阳明山别墅过到孩子的名下,这样她才能安心待产。 丈夫一直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忍耐这个媳妇,但这次实在太离谱了。 于是,他说︰“不要说房子,从现在开始,除了每个月的零用钱之外,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爸爸,不用我提醒您,东河不在的事实吧。”朱盛茉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只有讨价还价的贪婪,“我如果回美国,纪家可就无后了,即便您跟我打官司,但我是亲生母亲,只要我养得起孩子,您可没办法跟我争监护权。” “所以呢?”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老实说,我也不喜欢待在这。这样吧,要我放弃监护权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们是一家人,可以商量的。” 已年过半百的一家之主原本有点动怒,听到这里反而笑了,“我已经说了,我什么都不会给你,要嘛,你在这边生,在这边住,基本道义我会负责,你要去美国那些的,也随便你。” “爸爸,我说回美国不是开玩笑的。” “什么时候想回去跟我说一声,我帮你付头等舱的机票,单程,你要离开纪家就永远不要回来。” 一家之主说完,做了一个受不了的手势,转身离开餐桌。 朱盛茉转向她,“妈,您听听,爸爸居然那样说,我真的会回去的。” “盛茉,我想有些事情你误会了,东河他……”虽然家族人数也不过就几个人,但是要她当着小姑的面说出来,还是觉得有点难堪,“他不是纪家的孩子。” “怎么可能!” “我跟你公公离过婚,分开过,东河是那时候有的。”她顿了顿,“东佑才是真正的继承人,你公公让你继续待在这个家,不是因为你的孩子,是因为我……你的孩子,是我的孙子,是我怀胎十月的孩子唯一留下来的血脉,可是,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别再跟他要东西,他什么都不会给你。” 朱盛茉半信半疑,但也不敢再提回美国的事情。 肚子一日大过一日。 一天下午,茉茉呱呱落地。 她安排母女进入一间五星级的坐月子中心,没想到朱盛茉还没住到满月,人就走了。 几日后,家里收到检验中心寄来的报告,他们才知道原来她偷偷拿了公公的头发跟小婴儿做dna鉴定,也打电话确认过,鉴定的结果是没有血缘关系,她知道自己无法透过这个孩子拿到任何好处,所以一走了之。 她完全不意外,可是特别回国看小佷女的东佑,却自责万分—— 当时他一直觉得,身为哥哥,唯一能做的是保证弟弟遗留的妻女衣食无忧,可是他提出的条件无法打动那个拜金女子,茉茉还在襁褓中就成为被遗弃的孩子。 第十一章 如果东河不认识朱盛茉,也许现在还活着,跟他一样在西雅图念大学,等着准备毕业展。 不认识她就好了…… 噩耗传来之后,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这样想。 然而,他却在那一天把弟弟介绍给朱盛茉认识。 当他匆匆赶到坐月子中心,抱起哇哇哭个不停的小婴儿时,他一直想起从小到大两兄弟一起生活的点滴。 这是东河短短二十一年人生中所留下最珍贵的礼物。 弟弟不在了,男人看着挥舞不停的小拳头想,我会成为你的爸爸。 你的母亲不要你没关系,我会要你,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我会为你张开羽翼,为你遮风挡雨。 周日,应茉茉的苦苦哀求,“一家三口”到外面玩。 小家伙看了“海底总动员”,对于那片蓝色神魂颠倒,因此想去海边。 海边嘛,当然没问题,台湾四面环海,沙岸岩岸都有,可问题在于天气太热了,怕她们中暑或者晒伤,加上安全问题,因此男人后来选择带她们去一间会员制的室内水乐园。 泳池,spa,仿海波浪,重点他放心。 对于这个变通场所,妍安也显得很高兴,“太好了,我之前就一直好想来这里玩,但会费太贵,根本进不来。” 而茉茉嘛,更简单了,只要妍安高兴,她就高兴。 看完场地介绍的一分钟短片后,女人开开心心的牵起小朋友,“我们来去换衣服。” “好。”茉茉回头跟他挥挥手,“爸爸,等一会见。” 纪东佑想,是啊,等一会见——他最近几年的运动以网球跟高尔夫为主,泳裤这种东西,他已经好几年没穿过了。 他原本是想把她们送到这里,然后他去楼上做舒压按摩,但就在预约时,突然想起沈妍安的脸,她一定会很有意见的说︰你不陪她吗? 然后想起了早餐的面包,想起她说的那一句“孩子需要感受大人的爱”。 他很快的换好泳裤跟泳帽,不一会,小姐们也好了,茉茉的肚子上还套着一个黄色小鸭游泳圈。 男人看着她为女儿做的安全防护,很是满意,问︰“要个要帮你买一个?” “不用,我很会游泳的。” 纪东佑一脸怀疑,“很会?” 她看起来根本就是一副缺乏运动的样子。 “真的啦,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再瞒你了,我就是江湖人称‘海底蛟龙’的沈,妍,安。” 男人笑出来,“什么绰号啊,又不是在演武侠片。” “那可比武侠片惊心动魄多了。” “哦,说来听听。” 妍安煞有其事的说︰“想当年,我们家还满有钱的时候,我每年夏天都会去国外参加有钱小孩夏令营,大部分都是湖边或者山上,可是有一年是滨海,那年刚好加州大浪,冲浪客都疯了,说这种浪好几年才有一次,刺激得夏威夷的海浪都要靠边站。我当时才十五岁,七八公尺的浪啊,我都照样站得稳稳的,教练说我是东方龙,还问我要不要加入培训,以后参加职业赛。” 男人刚开始还一直笑,后来越听越笑不出来。 这……很耳熟…… 他突然想起小黑炭。 是她吗?或者只是凑巧……是凑巧吧,滨海营玩的都是这些,水项厉害的不是被说“龙”,就是被说“鱼”。 不可能是小黑炭…… 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但是,那种奇怪的调调又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 小黑炭有多高?好像就跟沈妍安差不多。 她讲话的语气,五官……他跟小黑炭是进入夏令营后几天才认识的,当时大家都已经晒得很黑了,根本没有五官可言,他都是从衣服认人。 她喜欢白色的衣服,长长的头发绑成高马尾。 沈妍安的头发一向是绑起来的,这三个星期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其中有一半的时间她是穿着白色的t恤或者衬衫。 纪东佑觉得自己快炸裂了。 第二度。 第一次因为她跟朱盛茉相似而惊讶,这一次因为她跟小黑炭相似而惊讶——沈妍安,你为什么跟我生命中重要的过客们都那样像? 慢着,如果她真的就是那个滨海夏令营的女孩,那不就代表时序错乱了…… 他一直觉得是沈妍安像朱盛茉,但是沈妍安更早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记忆如万马奔腾般的涌现。 她在试胆大会时掉落的鞋子还在他那里,他记得有带回来,当时想着再问问主办单位cindere的地址,想给她寄过去。她很喜欢那双鞋子…… 妍安已经跟茉茉玩开了。 两人在儿童池,她推着黄色小鸭,茉茉笑得很开心,看到他,小胖手对他拼命挥,“爸爸,来,一起玩。” 男人在水池边稍微活动一下手脚,也走下儿童池。 茉茉很尽责的立刻往他身上泼水。 纪东佑看着妍安的侧脸,又想起记忆中跟小黑炭好多次在黄昏的时候,两人坐在沙滩讲话,夕阳总是映得她脸上一片灿然。 她的额线,鼻子……男人内心已经有百分之八十的肯定。 “对了。”男人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我觉得老是喊你沈小姐实在很生疏,你朋友都怎么称呼你?” “妍安啊。”女人一脸奇怪,“你不是听过我表姐喊好几次了。” “跟外国旅行社洽谈的时候呢?” “cindere。” 男人觉得心跳都快了。真是她——隔了这么久,隔了这么远,那个掉了一只鞋子的女孩,又站在他面前? 妍安浑然不觉自己投下了多厉害的深水炸弹,自顾自的说︰“我问过我娘,为什么取了跟灰姑娘一样的名字,我娘的答案居然是,因为落难千金后来跟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家还很有钱的时候,她就给我取了一个落难千金的名字,真是乌鸦嘴。” 那天,纪东佑把两位小姐送回住处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打电话给阳明山的管家,让他最近找时间把他放置高中时期物品的纸箱子送到市区住处。 管家很快的复命,隔天当他回家后,两只箱子已经放在客厅里。 男人找出写着“夏天”的那个箱子,毫不犹豫的拆开封胶——四个模型,一双乔登限量鞋,还有……灰姑娘的夹脚拖。 透明软材质,上面结着一串草莓。 小黑炭跟其他女生一样,都带了好几双鞋子,可是她踩来踩去就是这双,原因也很简单,这双水晶鞋上的草莓缀饰是爸爸特地为她订做的,上面还有名字的缩写,独一无二的一双。 箱子里还有一张夏令营的团体照。 男人几乎要忘记有这张照片了,毕业证书的尺寸,二十个人,每个人的脸孔都清清楚楚。 他不记得小黑炭的长相,可是,他在第一排看到了沈妍安,绑着马尾,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 那是第一天到营地时拍的,大家都还很白,五官清楚。 他自己则在第二排。 纪东佑的感觉有些微妙——以前,他以为只要跟夏令营联络,就可以拿到cindere的联络方式,后来主办单位回复他说,因为学员家中的经济状况都非常好,监于安全问题,有严格的隐私保密条款,也就是说,他们不能透露任何事情。 他喜欢跟cindere一起共度的时光,但也还不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努力过,既然没办法也就死心了。 随着时间过去,他慢慢忘记这件事情。 后来沈妍安出现时,他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因为相似的说话方式想起了那个在午夜掉了鞋子的少女。 想不起五官,但记得相处的感觉。 好奇怪,绕了这么一大圈…… 翻着翻着,男人又有意外发现——陶杯。 那是夏令营的艺术课程,虽然是第一次捏陶,但学了美术课程十几年的基本功让他的作品明显比别人好,因而得到漂亮的分数…… 对了,小黑炭捏了一个老虎,很丑很不像,可这群学员身娇肉贵,绝对不能打击他们的自信心,于是就见那位对中国文化颇有了解的外语老师微笑说︰“很好,很好,cindere是武松再世。” 当时的他有一种想问老师“你知道武松是干什么的吗?是宋朝有名的通缉犯”的冲动,但转身一看,仙度瑞拉一脸得意。 那个陶杯……他第一天去看女儿时,喝咖啡用的老虎杯…… 沈妍安在厨房,一本正经的解释杯子的由来︰原本想送给当年的小初恋,但没送出去。 好多好多年前,小黑炭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楮说︰“期末的时候,我们交换杯子好不好?” 男人心中好像打翻了调味罐,五味杂陈不足以形容。 惊愕,柔软。 小黑炭不是初恋,但是,那是他第一次有想见一个女孩子的感觉。 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的胡言乱语总是会让他发笑。 在那个几乎每个女生都想展示自己多娇贵的夏令营,只有她很不娇贵的跟海浪拼了。 男人想起她冲浪时的站姿,张着双臂,弓着身体,像蓄势待发的大猫,优雅的展显她极佳的平衡感,当然,从浪头跌下来时不满的样子也很有趣。 上了岸,把惯用的短板往沙地一插,一脸流氓的说︰“区区一个七尺浪也敢把我颠下来,好,等我换竞速板,让你知道人类的厉害。” 教练就会赶忙纠正她,“cindere,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是很渺小的,我们要以敬畏的心与大自然共处。” 还有试胆大会那天,他说教练化妆得很差,根本不可怕,她怎么吓成那个样子。 小黑炭叹了一口气,伸手到背后捞了一下,“你看。” 他楞了一会,狂笑。 是药箬条。 药箬条原本只是用来制造“有什么东西突然掉下来”的恐怖感,可没想到这么巧,丢向她的药箬条滑进领口,黏腻,湿软……的确很恶心。 小黑炭很固的说︰“我以为是虫子,所以想赶快冲过终点,等我想起可能是药箱时,尖叫已经停不下来了。” 就这样,纪东佑想起那年夏天越来越多的事情。 她的鼻子沾到烤肉酱,喝着苏打水时说好想念台湾的养乐多,草莓淋炼乳超好吃,白樱桃的味道天下无双…… 妍安打怪到一半,“鬼哭狼嚎”的手机来电又响起,她连忙关掉音效,把状态改成“boss来电”。 “喂。” “又在玩游戏?” “……嗯。”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就把音效关掉了啊? 男人清了清喉咙,“晚上……”五秒沉默。 妍安傻眼。然后呢? 这是哪门子对话?她觉得纪东佑最近有点奇怪——虽然说他本来就很奇怪,但现在更怪了,就像他一直对她每天喝养乐多这个习惯很不以为然,但昨天晚上居然给她带了一打过来。 有时候好像在暗爽什么,但有时候又显得心事重重,有时候会在发呆时露出一点点笑意,回过神又假装镇定。 第十二章 等了超过一分钟,纪东佑终于又发出声音,“晚上稍微打扮一下,带茉茉出来吃饭。” “不是那种名门宴会吧?” “餐厅,就我们三个。” “了解,你过来接我们,还是我们去纪氏会合?” “我会过去。” 就这样,于是等茉茉午睡醒来,妍安就开始跟她玩打扮游戏;一套套的试穿衣服,照照镜子,脱下来丢到床上,再拿一件衣服出来穿,小家伙果然很爱这种游戏,在床上蹦个不停。 最后终于拍板定案的是一件白色的连身裙。 妍安给她绑起了马尾,让她在客厅看一下电视,等自己整装完毕出来,茉茉立刻开心的说︰“阿姨,我们一样耶。” 她也是白色洋装,长马尾。 妍安蹲下身子,让茉茉着她的头发,“发饰也一样喔。” 茉茉立刻笑得跟花一样,然后很害羞的喊了她,“阿姨。” “嗯?” “我好喜欢你。”小短手揽住她,声音软软的。 妍安亲亲她的头发——刚开始接下这个工作,当然是为了钱,为了欢乐旅行社,但是当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的对候,身为一个懂得爱的大人,好像也只有融化的份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投缘的原因,她现在看茉茉,还真的觉得两人有像。 “我也好喜欢茉茉。” “真的?” “当然。”妍安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最喜欢你了。” “那我也最最最喜欢阿姨。” 两人正在你侬我侬的时候,男人开门进来了,就看到一大一小,打扮得一模一样,大着嗓子比赛者谁比较喜欢谁。 茉茉向他扑过去,“爸爸。” 男人抱起她,眼楮却不由自主的朝妍安飘去,“我们今天出去吃饭。” 小家伙用力点头,“嗯。” 纪东佑带着两位小姐到了饭店附设的花园餐厅。 中庭有假山,瀑布,室内树,加上座位与座位之间都有一定的距离,因此环境算是很不错。 坐下来后,给茉茉点了儿童餐,男人要了牛排,女人要了明虾。 用餐过程十分愉快,但在离去之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在吃餐后水果时,一个喷了超多香水的女人走了过来,声音十分甜腻,“纪先生,好久不见。” 男人皱起眉,看了看她,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林彩卿大窘——男人真是太失礼了,怎么说她好歹也是百货业的千金,他们吃过一次下午茶呢,面对面超过三小时,他还在那边大谈跟同学夜宿大峡谷看星星的事,居然不认得她。 太可恶了! 果然很恶劣——那天过完愉快的下午茶后,她满心以为会很快接到再约的电话,甚至连婚宴形式都想过了,却没想到迟迟没下文,就好像那天的相亲午茶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样。 稍微打听过后才发现,原来他跟每一个相亲对象都讲一样的话,大峡谷,星星,夜晚的营火与凉风,完全解除别人心防后丢出“要把小女儿送去瑞士的寄宿学校”,从两年多前讲到现在,顺序跟台词都差不多。 当下林彩卿就知道,她不是特例。 她跟其他人一样,没有通过他的测试。 过来喊他也不是什么社交礼仪,因为今天晚上吃饭的男人太木讷了,刚好又看到他,所以过来打声招呼,想刺激一下木讷男,没想到这纪东佑的回应居然是“你是谁”。 真是个失礼的混蛋。 林彩卿很想转头就走,可是,她那木讷的约会对象还在看着——家境殷实的水泥业二代,手上的资金超过百亿,如果能在农历年前订婚,对于林家摇摇欲坠的百货业会有帮助的。 深吸一口气,她稍微侧过身,不让那位富二代看到纪东佑的表情。 “我是林彩卿。” 男人想了一下,哦的一声,点点头,“原来是林小姐,好久不见。” 屁,离他们吃饭也才一个多月,装什么肖……慢着,他旁边有个女人,新欢吗?看起来跟他的女儿感情不错。 “这位小姐是?” 妍安主动站了起来,“我叫沈妍安,你好。” 其实她隐约感觉得到此女来意不善,但人家都问了,总不好意思装蒜,娘亲有交代,逃避不是办法,面对才是王道。 林彩卿的眼楮迅速扫过她的胸部后,笑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纪先生没再跟我联络,原来您喜欢这种营养不良的女人。” 妍安瞬间体会到“躺着也中枪”的奥义。 明明是这两人有宿怨,为什么会攻击到她身上来?这关她啥事啊?胸部不大不行啊?看看对方的胸部…… 仿佛有准备似的,林彩卿把36d的胸部往前一挺…… 妍安睁大眼楮。哇哦,真是,很梦寐以求的尺寸跟轮廓…… 妍安挫败。人家的胸真的很大,重点是比例完美,连她这个女人看到都觉得好性感。 可是,可是,她又想起娘亲的话。 外貌是天生,真正的女人要以聪明跟毅力决胜负。 不过就是胸大而已…… “您的胸部真的很大。” 林彩卿得意。 “但真遗憾您的营养都只长了胸部,没扩充到脑容量。” 纪东佑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茉茉在回程路上就睡着了。 回家把她安顿好后,纪东佑说想喝咖啡,于是妍安打开机器,预备煮给他。 就像过往一样,她在调理台内,他在台外,随便聊聊。 但今天的话题比较不日常,因为林彩卿的关系,被流弹打到的妍安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自己被讨厌的原因。 “老实说,你是不是甩过她?” “没有。” “没有她对我这么有敌意?你没看到她的眼楮,都快射出飞镖了。” “吃过相亲饭,不过没成,就见过那一次。” 妍安登时对他有了一些敬意。那个林彩卿很正啊,漂亮,身材又好,听说也是在国外读书的,居然可以忍耐只见一次?那样完美的外表,即便话不投机,大部分的人也会试着再努力看看。 “她对对象的基本要求是有钱,这我达到了,我对对象的基本要求她却没能达到。”纪东佑朝茉茉卧房的方向看了一下,“要跟我结婚,首先得喜欢茉茉,爱她,疼她,视如己出,可是她像我之前相亲的那些名嫒一样,听到我说想把孩子送去国外,全都都举双手赞成。” 妍安微觉奇怪,“茉茉很可爱啊,怎么会不喜欢她?” “那是对你才可爱,以前是个小恶魔。” 她之前听几个家教跟张太太都说过,可是她真的很难想象,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以前居然是个头痛人物。 每次茉茉用双手揽住她,再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她内心就会瞬间变成一团柔软的棉花。 明明,明明这么可爱…… 妍安把煮好的咖啡递给他,照样丢了奶糖球让他自己加,“其实,你只要把话说明了,我相信那些未婚妻人选会很乐于开始学习怎么跟孩子相处的。” “但我不要她们是看在钱的份上。” “不然呢?” “真心。” 妍安笑了出来。所以说,有钱人真的毛病多! “这我就要帮她们说说话了,要别人发自内心这种话基本上就是有待商榷的,她们跟茉茉非亲非故,为什么要一开始就视如己出呢?你会对街上不认识的孩子视如己出吗?不会吧,要给她们时间去相处,如果有个人第一次看到茉茉就爱她爱到不行,那她一定是骗子。” “但你就很喜欢她。” “那是我们朝夕相处的结果,你发现其中的差异了吗?我跟茉茉现在之间的感情,是时间的结果,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是一个干净可爱的小朋友,粉红色的洋装,两条辫子,任谁都会喜欢看到这样的小孩。 “但那只是视觉上的想法,不代表我跟她有感情。而你的问题在于,你要那些根本没见过茉茉面的女生真心爱她,这很难,难到几乎是强人所难了。”妍安顿了顿,“你会真心的爱着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吗?” “不会。” “那不就结了?” “但我会懂得爱屋及乌。” 妍安拍了拍他,用一种很欣赏的语气说︰“爱屋及乌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我想你未来的伴侣听到会很欣慰的。” 纪东佑盯着她,慢慢说︰“可以的话,我希望她现在就能听见。” “那你要有行动啊,你现在又没女朋友是让谁听见啦,不过你也不要沮丧,条件这么好,一定会找到对象的,哈哈哈。” 男人气馁。她果然不懂。 不行,如果这样就被打击,他就不叫纪东佑了。 于是,他开始问起欢乐最近的状况,成功挑起她的兴致。 她每天都会跟汪晓晴通电话,汪晓晴也会传一些东西让她帮忙做,电子商务时代,有计算机方便得很。 然后她笑眯眯的说,如果业务能一路长红,她预备年底要去踩新线,然后打电话给以前的导游们,让他们回来带团,希望五年内能恢复以前的盛况,到时候她要搬回以前那层办公室…… 终于,纪东佑找到切入点。“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你几岁?” “我没想过,但我可以算给你听,三十。” “不考虑结婚吗?” “结婚要有对象啊。”妍安想了想,突然高兴的说︰“你有对象要介绍给我是不是?厂商?还是办公室的新进?我喜欢脚踏实地的人,我不排斥相亲,有合适的人请介绍给我喔。” 纪东佑郁闷了。他没主动追求过女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 每天电话,下班后会带点给她的东西,茉茉上床后,会特意多留一会跟她相处,没想到小黑炭只顾着喝养乐多,完全不想他的心。 低头喝着咖啡,他突然想起跟林彩卿见面那天晚上,他去程暄的酒吧时,程暄跟他说的话—— “这世界唯一的绝对,就是没有绝对,而根据我的直觉,你的克星就快要出现了,而且是一个你无法捉摸的人,把你整个半死,却一点也不在乎。” 当时他嗤之以鼻,现在他得承认,程暄未卜先知。 过几天,纪东佑正预备上床时,接到了妍安的电话。 时间是晚上一点半,男人吓了一跳,直觉是茉茉有问题,一边抓起电话一边就按叫人铃。 “哦,是我啦。”妍安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我发烧了,怕传染给茉茉,你来带她回家。” 不是茉茉,但他心情并没有比较好,“看医生了没?” “我刚有吃药,等天亮再去看就好。” 男人皱眉,“我三十分钟后到。” 半小时后,男人带着医生以及张太太杀入妍安的公寓。 听到钥匙插入门把的金属响音,躺在沙发上的妍安眼楮也不睁的就说︰“茉茉在房间里。” 张太太很快的进去抱人。 医生在纪东佑的示意下走到沙发边,看着搂着毯子卷成一团的病患,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请平躺。” 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妍安睁开眼楮,几秒后,突然睁大,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对方说︰“你谁啊?” “没礼貌。”纪东佑按下她的食指,“这是陶医生。” “哦。” 陶医生很快的帮她检查,说没问题,就是一般的发烧而已,好好照顾很快就会退烧,末了还给她打了一针。 第十三章 妍安含着两泡眼泪说︰“好痛。” 医生笑了。 很快的,房子就只剩下纪东佑,还有依然蜷在沙发上的哀伤病患。 “茉茉我请张太太先带回去了,不进房间睡?” “不要,身体好重。”妍安翻个身,把毯子搂更紧。 纪东佑没再说话,只是把电灯调到睡眠模式,走到比较小的那张沙发,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就在他以为她早不知道睡到哪个山头时,妍安突然开口,“哎,纪东佑,有件事情想问你。” “我拒绝回答。” “这件事情你不回答,我就一辈子不会知道答案,你忍心让我这么痛苦吗?” “求我啊。” 女人用天线宝宝的声音说︰“求你。” 男人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先说好,我不一定会回答,看情况。” “放心啦,绝对不会问你提款卡密码或者瑞士银行电子锁码这种东西。”妍安转过身子,将脸面对他,“你很忙对吧?” “当然。”这算什么问题,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时间等于n多倍的金钱。 “那为什么茉茉睡着后,你都没有马上回去?” “你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很怪,毕竟如果不是茉茉喜欢我,我想你一定不会请我当伴读的。” 男人自然听得出她的支吾其词,“讲清楚。” “嗯,讲直白就是……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没有很愉快嘛。” 她当着纪东佑本人的面说纪氏执行长是毛病很多的小王八,还以为他是有情绪控管问题的上班族,煞有其事的建议了一番。 “第二次见面也不算愉快哦。”他故意先见别的厂商,让她在接待室晾到快十点。 “第三次见面还是有点问题。” 他不由分说两倍三倍加薪,好像以为这样她就会马上放弃重振家威的理想,这对于一路走来始终辛苦的她来说,无异是超级欠揍的行为,而她相信对他来说,这么好的条件她还拒绝,简直不识抬举。 “第四次见面依然不太对。”他到欢乐门口说“你直接开价”的样子傲慢又欠揍,她则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不要把手上的垃圾丢在他脸上。 男人嗯哼的一声。“结论?” “结论就是,我知道茉茉喜欢我,可是你一定不喜欢我的。” 这么多阿里不答的状况还能喜欢对方一定是m,可是她怎么看他都应该是个s,而且还是最高阶级的那种。 “我刚开始带茉茉时,你总是很少跟我说话,她一睡着就回家,我们两个几乎不会有单独相处的时候,可是最近……正确来说是我们去玩水那次回来后,你开始会在茉茉睡着后多留一会,等我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经连续好几天晚上都有独处的时间,太诡异了,我想来想去,想不通原因。”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 妍安发指,“是你的话,你能不想吗?原本能不跟自己相处就不跟自己相处的人,突然一直在身边出现,很怪耶。” 她都快要毛骨悚然了。 偶尔偶尔,看到他收起刻薄的表情,出现了接近温柔的样子时,她总惊得寒毛竖起,怀疑他到底是吃错药还是精神分裂,为什么会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出现截然不同的样子? “那你要不要猜猜看?” 妍安没好气的说︰“我要想得出来还用得着问你。” 幽暗的灯光下,纪东佑微微的笑了。 他一直觉得她是个粗线条,没想到还有一点敏锐度——说来也真奇怪,自从他发现沈妍安就是小黑炭之后,他就很想把她留在身边,那个夏天的记忆像是个柔软开关,无论什么时候想起,他都觉得很美好。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跟我说那个老虎杯的故事。” “你不是嫌它很丑。”第一天拿老虎杯给他喝咖啡时,一脸嫌弃的问她有没有别种杯子,她说没有,他还不死心,直到她直接拿出一个碗给他,他才终于放弃换杯子的念头。 “丑是丑,不过……”男人想,不过知道那是要给初恋的杯子,感觉自然又不同。“不过你当时话也没说完,我好奇。” “那我讲完就换你,不准赖皮。” “我又不是你。” 妍安不去管他暗指她是赖皮鬼,卷了卷被子,“那是我十几岁时参加夏令营时的作品,因为得到老师的称赞,有点得意,想说等烧好冷却后,就跟我当时喜欢的对象交换,当作纪念,虽然后来出了一点差错,但为了纪念我纯纯的海边初恋,还是决定把它留下来了。” “什么差错?” 小黑炭的个性很豪迈,她要他出来,通常是直接到他的小木屋敲门,或者前一天就跟他约好隔天见面的时间,绝不可能有什么“遗落的纸条”、“朋友忘记传话”这种情节发生。 “那个差错就是——”妍安深吸一口气,“他的杯子太美了。” 纪东佑费了一番力气才克制自己不要笑出来。 “我都忘了他学了十几年的美术,他杯子漂亮得像是莺歌师傅做出来的一样,比起来,我的杯子根本就是一团陶土而已,怎么看都没有勇气说出‘我们交换’这几个字。”另一个原因是她之前虽有跟他提过期末的时候要交换杯子啦,不过后来因为她也没有待到最后。 男人半试探的问︰“那现在还留着,是不是偶尔还会想起他?” “想不起来啦哈哈哈,真的,不管你信不信,就算他现在站在我面前大概也不认得。” “我信。” 她很惊喜的说︰“你居然信,一般人绝对不会信的,毕竟相处了两个月呢。” 男人想,因为,他现在真的就在你面前,而且,他也没在第一时间认出你。 当时的他们都才十几二十岁,青春正好,家境优渥,几乎是无忧无虑的最高境界。 每天都很快乐。 游泳,冲浪,浮潜,每一项都很有趣,为了方便,总是穿着泳衣跟沙滩鞋,小黑炭头发短短的,像个小男生,他则更简便,是个三分头。 人生太美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烦恼,也没真正体验过心情不好与压力…… 所以经过十年,当他们一个穿上西装,一个穿上裙子,分别体验了人生大起大落之后,严肃的表情与昔日的笑颜大不相同,再次面对,都不记得对方。 记忆中的彼此总是开怀大笑,而现在,他失去弟弟,父亲病重,她历经家道中落,父亲跑路,独力扛起千万债务,这些都是以让他们周身的氛围丕变,而没能认出谁是谁…… 但也许,他没有忘记得那样彻底,因为他对朱盛茉一度有过好感,而朱盛茉其实跟小黑炭长得很像…… “我讲完了,换你。”妍安搂过被子,一副准备好好聆听的样子,“最近为什么总找时间跟我独处?” 见男人微有迟疑,她怒了,“喂,一言既出啊。” “你不是发烧吗?怎么精神还这么好?” “因为我刚刚打的那针是长白山人参精华,江湖俗称勇猛健,所以现在精神百倍得很。” 男人笑,“胡说八道。” “别想打混、快点说。”妍安故意把眼楮睁大,“你如果想撑到我不支,那是不可能的。” 男人想想,也该是告诉她的时候——他不善表达,她的思维又易于常人,这样下去,要绕圈到什么时候。 不如就像以前一样,直来直往,一切明明白呗。 “就像你刚刚说的,我们前几次见面都不太愉快,签订工作合约之后也因为茉茉的关系,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 好困难,即便只是这样都觉得好困难。 以前自己可以很直接的说出“candere,吃完晚饭出来喔,我等你。”——当时坦率对他来说并不稀奇,而现在要他一样说出这样的话,却觉得无法开口。 他失去东河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她说的一样,“脾气古怪,愤世嫉俗,对别人抱持着恶意与怒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喜怒形于色,只为了给别人压力。 “你就没想过,一个男人想跟一个女人独处是为了什么吗?” “以前,有一个男人很费心的跟我独处,我以为他喜欢我,后来发现他只是喜欢我家的钱,我家破产后,一直跟我求婚的他就以惊人的速度娶了上司的女儿,所以后来我就再也不想去猜测男人想跟我独处的原因了。” “你受伤了?所以到现在还是单身?” “我受伤了没错,”高齐稹那混蛋给她上了现实人生的一课,几乎把她的自信打落谷底。“可是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你很宝贝茉茉,所以一定调查过我,为了保住欢乐旅行社,我承接了负债,而且还是八位数字的银行负债,我实在不知道有哪一位勇士会追求我。” “也许有人不在乎你的债务。” 妍安想了想,“那应该是比我欠更多钱的人吧,对方欠银行一两亿之类的,当然就不会在意我欠一两千万。” “家财万贯的人也不会在乎的。” “你傻啦,家财万贯要娶门当户对的嘛,就像你,你相亲的对象不都是名门千金。” 纪东佑有种虚脱的无力感。 这到底该说他真的很不坦率,还是该说她真的很厉害。 都已经半夜三点多了,他居然为了这个问题还睁着眼楮…… “沈妍安。” “嗯?” “我只说这一次,所以听清楚了,我,嗯哼,我,”男人在内心默数一二三,“我……希望你能当茉茉的后母。” 静默。 “沈妍安,不要装睡。” 还是静默。 “没听到我的话吗?” 依然静默。 男人沉不住气,饶过茶几,走到她一直蜷在上面的沙发,弯下身子,“你有听到吧?” “……有。” 两人对看超过十秒,妍安拉起被子转身面对椅背,“我拒绝。” 男人被打击了,生活了三十年还没有被拒绝的经验,于是,他反射性的问了,“为什么?” “你之前来欢乐旅行杜的时候,带着一个很正很正的小姐,我发现她在你面前很能说话,我不希望自己将来交往的对象这么听别的女人的话,光想就觉得很生气,绝对不行。” 原来是这样,男人心情一下轻松起来,“那是我姑姑。” “她明明说她姓程。” “她从母姓。” “哦。” 哦?那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拒绝。” “还拒绝啊?”如果像他想的一样就好了——听完他的告白后,沈妍安含情脉脉的说,其实,我带茉茉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并不奢求你会多喜欢我,只希望两人多一点见面的机会…… 他果然不懂女人。 “你那种说法真的很让人不放心,‘希望你当茉茉的后母’,虽然就某种层面肯定了我跟茉茉的感情,可是,这种告白实在很诡异,你能想象有一天,某个女生对你示好,你问对方‘喜欢我哪里’时,对方含情脉脉的回答‘我喜欢你女儿’吗?很不对吧,两个人的事情怎么会扯上女儿呢?” 第十四章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讲话颠颠倒倒的。” “你才发烧,最简单的说法是,因为我会是好妈妈,所以你想娶我,可是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我不介意当现成的妈,可是我的婚姻目标并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好后母啊,那可以是我的附加价值,但不该成为我的主要价值。” 妍安叹了一口气,又说︰“我相信你很少说这种话,说不定是人生中第一次说这种话,可是你懂我的感觉吗?第一个跟我求婚的人为了我的钱,第二个跟我讲到婚姻的人是为了他女儿,即便是负债千万但我希望婚姻的前提是相爱,想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很好,而不是因为我有钱,或者我能帮他照顾小孩。” 纪东佑觉得头很大。 他含蓄的表达居然被解释成那样,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多少有点被打击,但感觉竟也不差。 这才是沈妍安。 这才是他的仙度瑞拉。 即便命运对她不够宽厚,她也不愿意因为这样就委屈着生活。 男人说︰“我很害羞的。” 妍安噗的一声笑出来,“明明就是个夜叉还装什么少年啊。” “我真的害羞啊,觉得要坦白跟你承认心情很困难,所以才拿茉茉当借口,沈妍安,我很珍惜跟你相处的时光,所以为什么茉茉睡着后我还会待一会,因为那是我一整天下来最期待的时候。” 静默。 “我想跟你交往。” 还是静默。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想一想,再回答我。” “爸爸,我今天跟阿姨去找你吃中饭好不好?” “好。” “那你要等我们喔。” “好。” 正在跟茉茉父女情深的时候,赵爱蕙推门进来,脸色难看的做了一个有急事的手势—— 赵爱蕙是他父亲时代留下来的秘书,资历超过二十年,他很少看到她表情这样严肃。 “茉茉,爸爸现在要忙,等一下打给你,乖乖听阿姨的话。” 男人挂断电话,抬头问︰“什么事?” “朱小姐在外面。” 男人停止了翻动活页夹的手。能让这位也见了不少风浪的秘书失去镇定的朱小姐只会有一个。“现在?” “在vip接待室里。” “跟她说我很忙,去问问她想干么,仔细看她的鞋子跟指甲、耳环,再回来跟我报告。” 十分钟后,赵爱蕙再度进来,“她说想见见女儿。” “见见女儿?”纪东佑笑了一下,“我让你留意的那些地方怎么样?” “鞋子是名牌,不过鞋跟磨损,而且不是今年的新品,指甲旁边有老皮,应该有一段时间没去给人家做保养,耳环是一般水钻。” “所以她的经济状况并不好。” “看样子是。” “我知道了,去跟她说我等一会到。” 纪东佑先是打电话给阳明山的管家,吩咐如果朱盛茉回去,不用开门,接着打电话到医院,告知除了他与程暄之外,不准任何人去探视他的父亲,无论是谁,都要经过他的同意才可以。 最后是纪氏的律师,让他们下午过来一趟。 进入vip接待室前,他吩咐了,挡下所有的人跟电话,他有要事要好好谈。 纪东佑在朱盛茉面前坐下,望着眼前的女人,总觉得有点陌生—— 她虽然是个现实的女人,但一直以来都是漂亮的,认识她的时候她很美,跟东河结婚后,东河很爱护这个妻子,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即便是后来成了寡妇,纪家也不曾亏待她,生活始终优渥。 但现在,不需要看她的指甲或者鞋子,从她的脸他就知道,她的经济状况绝对不好。 衣服跟包包可以租借,但是气质假装不来。 “好久不见。”男人笑了笑,“怎么有空过来?” “想女儿了,所以过来看看她。” “没问题,明天晚上宝嘉饭店可以吗?” “呃……好。” 男人看着朱盛茉极力压抑的不解,忍不住笑了——经济状况不好却出现在这里,最大的可能是想拿孩子当借口要钱。 就跟以前她想跟爸爸要阳明山的别墅一样。 以为纪氏只剩下这点血脉,所以开口闭口回美国,想跟公公勒索,现在还是一样,因为他是东河的哥哥,因为他养了茉茉七年,所以想要故技重施——以前说要回美国,现在大概就是说要监护权。 可是,他是纪家的人,跟父亲流着一样的血,都一样不喜欢被人威胁。 他会冷眼旁观她所有的戏码,然后告诉她——演得不错,你可以走了。 “那就先这样,你预定好时间通知赵小姐一声,我会请人把茉茉带过去。”男人站了起来,“我还有会要开,就不陪你了。” 隔天,赵爱蕙跟他报告,朱盛茉说自己不舒服,想把见面延期。 纪东佑笑了。 人不舒服?是因为他的干脆让她措手不及吧。 他一看到朱盛茉的眼楮,就知道她绝对不想见孩子——经过这些年,他对人性已经不像以往那样的天真。 他永远不会忘记,朱盛茉没有为东河流下一滴眼泪,丈夫尸骨未寒,她就急着用孩子讨价还价。 他绝对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想念孩子。 与其说想念孩子,不如说想念孩子伯父手上的资产。 当初她一走了之,这一次他会逼她把该办的手续都办好,绝不让她再有任何机会予取予求。 过几天,朱盛茉又来了。 纪东佑照例在vip接待室见她。 他的“没问题策略”显然效果良好,前几天她信心满满,神情掩藏不住的见猎心喜,这一次见面,很明显底气不足。 “身体好些了吗?赵小姐跟我说你前几天不舒服,取消了跟茉茉的见面。” “好多了。” “我已经跟赵小姐说过,如果是你想见茉莱,直接联络她就可以了,她会把孩子送过去,不用经过我同意。” “我不是想见茉茉,我主要是,”她顿了顿,做出一抹内疚的表情,“我要结婚了,想带茉茉回美国,我想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好好补偿她。” 即便她很努力想要表现出愧疚的样子,可是怎么样都无法掩饰眼中的贪婪—— 纪氏在她离开台湾后的这几年迅速扩张,业绩是以倍数来计算,短短几年,他建立了一个全新的网络王国,重新定义了宅生活的质量,公司上柜,建立全新的业务大楼…… 纪东佑知道她一定是有备而来。 他很难相信都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在玩狼来了。 补偿,回美国,你们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这女人看钱重于一切,他绝对不会把茉茉交给她。 “当然没问题,茉茉是你亲生的女儿,准备好文件后通知我一声就好。” 她皱起眉,“就这样?” “不然呢?”男人笑问道。 朱盛茉脸色一沉——怎么会这样?这跟她打听到的完全不同啊。 她知道纪东佑这几年在事业上所向披靡,这一栋三十层的办公大楼价值上看百亿,但是整栋都登记在纪东佑的名下,听说他还是单身,有个女儿,听说,他很疼那个孩子。 她找人看过了,那是她的女儿。 眼楮,嘴巴,都跟她一样,如假包换,打扮得跟小公主一样,进出一定有保母跟四五个伴护跟在旁边。 他应该要很紧张,应该要问她想要多少钱,应该搬出律师想让她知难而退,她都准备好了,可没想到他居然只要她准备文件?是想试探她吗?还是他有了对象,准备结婚,所以觉得不在乎? 朱盛茉有点心烦。 意料之外的响应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才好,留下来直接跟他开价,还是赌一把? 只见纪东佑站起身,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回过头说︰“喔,对了,养那孩子七年也花了我不少钱,我会请律师寄账单到饭店给你,茉茉的各式开销一年大概花我快三百万,你先有个心理准备,至于利息就不用了,毕竟你也喊过我一声大伯。” “纪东佑,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当初是你丢下孩子一走了之,不是纪家抢着要养,我是基于人道帮忙照顾孩子,可没说过是免费啊,既然是母亲,帮孩子支付吃穿用度很正常吧。” “你可是东河的亲哥哥。” “你还是东河在教堂许诺真心相爱的妻子呢。” 朱盛茉突然间有点气馁,不见了刚刚的尖锐,她坐回椅子,许久才问︰“万圣节那天为什么没来?” 纪东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停顿了一下才说︰“我说了我不会去。” “你刚认识我时,对我的确有好感对吧,后来为什么跟我疏远?是因为我在酒吧跳舞吗?” “当然不是。如果可以当千金小姐,没人会选择半工半读,我很佩服那些自己赚钱付学费的人,在酒吧跳舞很辛苦,我知道。”他也在周末的时候跟同学去过那些场所,知道喝醉的客人是如何对台上跳舞的年轻女孩咆哮,如何把纸钞卷成—团丢上台,只为了看她们弯腰拾起钞票,引为一乐。 女孩子们虽然都是笑容满面的捡起,甚至会配合气氛眨眨眼,送个飞吻,但他知道,笑容背后一定有莫大的委屈,不过就是几块美金而已…… 但如果不这样,明天可能就被换掉了,有经济压力的女孩多得是,会跳舞的女孩也多得是。 “刚认识时,我的确对你有好感,不过,我不喜欢太精明的女人。” 而后疏远,再后来,就是东河到西雅图念语言学校。 偶然的情况下,三人在书局踫面,他基于礼貌帮他们介绍——后来的情况是他怎么样都想不到的。 那时他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没想过有人可以秤斤论两的看待爱情,更没想过东河只是她踏入上流社会的板子,直到她不告而别,他才知道她对自己的弟弟……不曾有爱。 时机太凑巧。 他拒绝了她,而在这时候她又刚好打听到一些纪家的事情,因而停止继续对他示好,把目标转向东河。 男人打开门,“朱盛茉,不管你想要什么都找错人了,我有钱,但我不欠你,我不会阻止你跟茉茉母女相认,不过让我提醒你,明天,我的律师会把账单寄到饭店,七年来茉茉的食衣住行、保母、家教、伴护,很大的一笔钱,要不要还,你自己选择。” 妍安牵着茉茉的手踏入纪氏中庭——真是奇怪,她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有多紧张,第二次来的时候有多痛苦,但怎么样也没想到,夏天都还没过去,她就走这里好像自家厨房一样。 她按下电梯。 “阿姨。”茉茉软软的声音喊着她,“爸爸会不会喜欢我做的面包?” “当然会。”纪东佑那个超级女儿控,不要说面包,就算茉茉做出来的只是面团,他也会感动到不行的,而且马上列为那是他今生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终章 下午闲来无事,她带了茉茉去附近的面包厨房买了材料,开始做起法国面包,茉茉第一次做面包,开心得很,看到成品后更是兴奋到不行,直说要带来给爸爸当下午的点心。 妍安原本想先讲一声的,但他电话没接,拨给赵爱蕙,她说执行长在忙,于是妍安就放弃了,带着弹跳不停的小朋友直接过来。 “那阿姨,我们明天再做一次好不好?” “好啊。”妍安用丁丁的声音说︰“那有什么问题。” 茉茉喀喀笑了。 电梯门打开,两个女人走了出来。 前面那个妍安认得,是赵爱蕙,纪东佑很信任的秘书,平常她看到自己总是笑容满面的点头打招呼“沈小姐,你来啦”,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时候好像看到鬼。 至于后面那位穿着绿色洋装的小姐…… 妍安睁大眼楮——她爹在外面偷生的小孩吗?还是她娘当年也风流过一段?眼楮、嘴巴,欧买尬,连手脚比例都很像,那是她失散的姐妹吧。 那女人显然也一样惊讶,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直到茉茉声音打破宁静。 “赵阿姨。”在妍安的教导下,茉茉现在已经会跟其他人礼貌的问好,“我们来找爸爸。” 赵爱蕙显得十分为难,看看妍安,又看看茉茉。 就在这时候,绿洋装女人蹲下来,神情复杂,“你是纪亚茉?” “嗯。” “爸爸跟奶奶对你好吗?” 茉茉用力点头,“嗯,爸爸跟奶奶最疼的就是茉茉。” 绿洋装女人伸手摸了摸茉茉的头发——一向对外人很抗拒的小朋友居然没有拒绝,只是笑着看着她。 妍安突然明白了,这绿洋装女人是茉茉的亲生母亲。 所以她会喊自己妈妈,所以她对自己言听计从,所以当时在警局时,没人相信这孩子不是她的,因为她跟绿洋装女人长得很像。 该死的纪东佑。 亏她还那么认真考虑那天他说过的话,衡量两人交往的可能性,没想到…… 妍安活到二十五岁都没什么先见之明,但这一次例外,她早早就预言了——长得好看的男人真的不可靠。 “沈小姐跟朱小姐见到面了。” “怎么会?” “电梯一进一出踫到了,虽然朱小姐没多说,不过我想沈小姐应该知道了,她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怎么看都是姐妹。” “知道了。” 刚挂断赵爱蕙的内线电话,茉茉已经自己开门进来,“爸爸。” 纪东佑上前迎接小公主,“怎么这时间过来?” “我跟阿姨做了面包哦。”她打开很坚持要自己拿的袋子,“你看。” “哇,茉茉这么厉害啊。”男人马上拿起来咬了一口,“好好吃,茉茉真聪明,第一次做就这么厉害。” 小朋友缩了缩脖子,开心的笑了。 男人一边跟女儿讲话,一边拿眼楮瞟妍安——一脸杀气。 男人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是至少她生气了,生气代表在乎,如果她真的表情如常,不痛不痒,那才糟糕。 没多久,心满意足的小朋友揉揉眼楮,说困了。 纪东佑看看差不多是平常午睡的时间,连忙从柜子拿出她的小毛毯跟毛巾被,又把冷气的温度往上调了些,没多久小朋友就睡了。 妍安压低声音,“我有话跟你讲,出来一下。” “在这里说就好。” “我怕吵到茉茉。” “她醒来看不到人要哭的。”开玩笑,他知道她现在很火大,正因为这样所以更要在这里,她怕吵醒孩子,不敢大声,这样他们就只能一直压低声音说话,绝对吵不起来,“赵爱蕙是秘书,不是保母,我得尊重她的专业能力,不能老是要她进来看小孩。” 几秒后,妍安让步了。 “我看到茉茉的妈妈了,你到底是用什么心态跟我说,想跟我相处,想跟我交往?”可恶,压低声音讲话好难过,她好想用吼的。“我之前还把你当好人,没想到你这么混蛋。” 果然是有话直说的小黑炭。 “等一下,我没看错吧,你在笑?你是想被我打吗?” “你误会了,给我五分钟就好。” 纪东佑很快的把故事话说从头。 怎么跟朱盛茉认识,怎么互有好感之后发现个性不合,她怎么用尽心机变成弟弟的妻子,一直到后来,她的不告而别,这么多年都没见面,直到最近,她突然从美国回来,一开口就说想见女儿。 妍安忍住了无数个“真的吗”,因为她知道那是真的,只是太惊讶,惊讶到直觉的需要再确定。 看到在沙发上睡得嘴巴开开的茉茉,真的好难相信这个女儿控的真正身份居然是伯父……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遗憾?” “你听说过伯父跟母亲抢赢的吗?你如果是亲生爸爸赢面才大。” “放心吧,她不会再来了。” 他们已经谈妥了,他会给她一笔钱,条件是她放弃所有权利。 为钱而来的女人欣然同意——金额虽然不比之前的预期,但经过这几日的较量,她已经明白他纪东佑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他现在沉得住气,不轻易亮出底牌,他给钱不是怕她闹,只是嫌麻烦,她不见好就收,就等着他的律师团大军压境跟她耗。 妍安帮茉茉拢了拢盖在身上的毛巾被,“茉茉怎么会记得妈妈的长相?” “小时候有一次哭闹得太凶,我不得已拿出朱盛茉的照片给她看看妈妈的样子……但其实也就那一次而已,我一直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记得,她自己可能也不明白。” 是啊,她也无法理解,茉茉对着她喊妈妈,可是面对真正的妈妈时,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第一次见面那天,你第一眼就觉得我们像对不对?” 男人点点头。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换我吧,那天我提议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纪东佑,你是真的想被我打吗?我好不容易因为茉茉的身世而忘记你的混账,你居然在这时候还敢问那个问题?”妍安没好气的说。 什么“沈妍安,我很珍惜跟你相处的时光,所以为什么茉茉睡着后我还会待一会,因为那是我一整天下来最期待的时候”,吼,没看过那么睁眼说瞎话的,亏她还认真思考过…… “我原本以为你想给茉茉找个完美后母所以跟我示好,但我现在怀疑,你根本就是忘不掉当年那一段暧昧,对我产生移情作用。基于我的怀疑有根有据,因此本席决定,拒绝。” 男人失笑,“我对她有过好感,但我跟她不是纯爱,只是学伴,图书馆跟咖啡厅见过几次而已。” “那也是对她有过好感啊……我不希望将来对象喜欢我的原因是——我跟他生命中的某个人长得很像。” “我说了不是因为你像她。” 妍安从鼻孔发出一个声音,“你果然是成功的商人,不管讲什么都可以面不改色。” “给你看个东西,看完再下结论。” 她就见男人胸有成竹的从办公室角落拿出一个纸箱,然后对她下命令。 “坐在椅子上,把左脚鞋子脱掉。” “啊?” “坐在椅子上”她可以理解,但为何要她把鞋子脱掉?还指定是左脚?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男人的脸后,她乖乖坐下,然后脱掉了左脚的高跟鞋。 男人从纸箱拿出一只凉鞋,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帮她穿上,鞋宽跟大小都刚刚好,完美一如订做。 妍安先是很疑惑,看清凉鞋的款式时瞪大眼楮,一脸不敢置信,伸手指向他,“你?” “是我。” “骗人。” 这是她十几岁时的鞋子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依然合脚。 上面的缀饰是她爹带团经过奥地利时特别订做的,草莓叶子上有她英文名字的音节首字缩写,cdrl,这世界不会有第二双这样的鞋子。 “如假包换。” 男人把十二寸的大照片放在她膝盖上,指着第一排的她,“你。”第二排的自己,“我。” 然后把那个漂亮得让她自卑的陶杯放在桌上,“证据。” 妍安傻住了。骗肖,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一定是在作梦,快醒醒。 “沈妍安,不是你像她,是她像你,我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认识朱盛茉,可是,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了,cindere,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整个夏天。” cindere,是他说话的语气没错…… 妍安看看他,看看照片,看看鞋子,无法控制的一下想过去,一下想现在,脑袋乱成一团毛线,“这实在是太刺激了……” “我知道。”男人好整以暇的说,“这样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点头。 “考虑的结果?” 妍安看着他,突然笑了,脸上有种释然的开朗,“我们这样算什么啊?” “再续前缘啊。” “那……”她伸出手,“请多指教。” 男人笑着握住她的手。 曾经有过谈淡的开始,但是却断了联络,经过这些年,绕了世界一大圈,感谢命运又让我遇见你。 我很喜欢你。 不只是喜欢相处,而是想一起建立一个家,而为了这个目标,我会努力。 请多指教,我的仙度瑞拉。 尾声 一年后 妍安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赞叹了一下。礼服太美了,真不愧是江湖中传说的量身打造,衬得她的胸好大,腰好细——虽然只是利用衣服比例与些微色差创造出来的效果,但是也不错了,喜。 “很适合纪夫人。”婚纱公司女经理察言观色,露出极为赞赏的笑容,“要不要拉开帘子给纪先生看一下。” 对礼服非常满意的妍安欣然同意。 女经理很快的拉开遮帘。 她转过身子,对着沙发上的一大一小问︰“看起来怎么样?” 茉茉对她的忠诚这一年来有增无减,听见总司令发话,小兵立刻给予最热情的回应,“马麻好漂亮。” 妍安对她比了一个爱心,转向纪东佑,却发现男人的样子不太满意。 “胸口拉太低了。”那个设计师把胸口挖这么低做什么。 “可是结婚礼服本来就是这样子啊。”妍安又看看镜子,“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性感吗?” “很性感啊。” “那还嫌。” “因为很性感所以不行。”男人不由分说转向女经理,“打电话给设计师,让他修改胸口的地方,改成高领。” “不要啦,高领。”妍安崩溃大叫,“那看起来多奇怪啊。”她人生好不容易丰满了这么一回…… “那到锁骨附近好了。”纪东佑用一种很大方的语气说︰“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我才不要,锁骨附近的高度还是很怪好不好,你问经理,有谁家新娘子穿那种礼服啊,又不是旗袍。” 女经理撑着一脸尴尬的笑——在婚纱店工作超过十年,新人争执这种事情天天发生,但她这次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好。 新郎是纪东佑,台湾最大网络商业平台的执行长,大概几个月前被八卦周刊拍到跟年轻女子在车内接吻,由于男方的身价太高,女子的身份一下被挖了出来,叫做沈妍安,二十六岁,旅行社的挂名负责人,目前担任照顾纪氏第三代小公主的工作。 记者访问了几位以前教过小公主的家教,那几位不具名的受访者口径一致的说那是他们最痛苦的工作经验,可是这位年轻小姐显然很得小公主的心,摄影记者捕捉到好几个堪称魔幻的瞬间。 周刊后来还调查到,保母负债多年,但是那笔千万债务却在两个月前神奇的结清,她落跑多年的父母也在最近回到台湾,接手旅行社业务,换新的办公室,聘新员工,开新路线——想当然耳,结论不会太好听。 年轻保母不但让纪亚茉对她高度服从,也让不轻易出手的纪东佑为她解决所有困境,她被周刊形容为新一代魔女,据说能言善道,手腕高明。 周刊出版后没多久,纪氏就由公关主任发布了两人的婚讯,同时,几间大型的婚礼筹备公司都收到传真,纪氏提出了一个堪称梦幻的婚礼预算,欢迎有能力筹备的公司提出企划。 经过多方厮杀,“永恒婚纱”终于夺下了筹备权,由于预算数字实在太迷人,因此几乎是整个公司总动员,打起精神预备应付传说中的魔女新娘…… 但没想到,魔女新娘根本不像周刊写得那样心机重,她好相处,凡事都能商量,小公主也不像昔日家教说的那般野蛮,她可爱有礼,见到人都会打招呼,真正让人伤脑筋的却是新郎本人,出乎意料之外的罗唆。 要求一大堆,一,大,堆。 因为是在露天庭园举行,所以衣料得透气,新娘子跟女儿的衣服得有共同点,但不能一样,新娘不要弄包头,看起来太老,简单一点但不要让她太热,女儿脖子后面容易长痱子,因此给她绑辫子就好。 他邀请的客人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有不同宗教信仰,在菜色跟客房安排上得多注意……巴拉巴拉,连迎宾花廊的婚纱照都指定要放两张,现在居然要求把特别订制的新娘礼服改成高领…… 女经理撑起笑容,“纪先生,如果您觉得领口太低,我们可以往上修三公分,这样既可以保持原本的设计,又不会太暴露。” 男人似乎在考虑,新娘子立刻接口,“就三公分,再拉高就穿便服出席了,我绝对不要在一生一次的婚礼中穿高领婚纱。” 男人在听到“一生一次”这四个字的时候,眉毛挑了一下,笑了,“好吧,那就三公分。” “我马上去通知设计师。” 女经理离开后,妍安看着镜子中波涛汹涌的自己,一脸可惜,“明明很好看的,干么改啦。” “因为很好看,所以只有我能看。” 妍安一下子又说不出话来——他是s这种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她只是没想到自己是个m,这么大男人的理由她居然觉得可以接受…… 女人拉起帘子一面换下礼服,一面问︰“哎,你真的要把夏令营那张照片放在迎宾处啊?” “那当然。”纪东佑不改没得商量的语气,“不然别人怎么知道我们是缘定三生。” “那也不用把以前夏令营的事情印在卡片上啊。”尤其是她被药箬条吓到一路狂奔还掉鞋子那段。 “我喜欢昭告天下。” 妍安想了想,“你该不会还在火大那个八卦杂志把你形容成一个昏君,把我形容成妖姬吧。” “不是。” 果然是,妍安想。 她都怀疑那个记者以前是编剧,专题题目居然是“昏君与妖姬”,整篇都是阴谋论,说什么她用计让纪东佑承担了旅行社的业务,又央求他动用人脉让爸妈回来之类的,吼,没那么复杂,因为他把欢乐旅行社买下了啊。 新老板解决前老板的债务,因为没有欠债,所以前前老板当然就可以回来了——她知道以他的商业格局,要倒不倒的欢乐绝对入不了他的眼,“当下”只是替她解决问题,但又不会让她觉得过意不去的方法。 她很感谢,也很感动,不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为了怕连累她而远走他乡的爸爸妈妈。 而且要说到决定结婚,还得感谢那本八卦杂志。 杂志出刊的当天晚上,他把杂志放在她面前,指着封面上那张两人接吻的照片,一本正经的说︰“我的清白被你毁了,所以请你负起责任。” 妍安傻眼。她应该也是受害者吧,为什么要她负责? 然后男人拿出戒指,往她手上一套,“结婚吧。” 窝在她身边听故事的茉茉一下跳起来,开心的耶了一声,然后马上搂住她,小脸靠在她的肩膀上,幸福洋溢的喊,“马麻!” 就在男人的“要正名”跟茉茉的“要马麻”中,妍安糊里糊涂的居然也没有反驳。 婚事就此拍板。 接下来就是筹备婚礼,她了解以他现在的商业地位不可能两人去签字就算,但也没想过场面会搞得这么大——因为不太懂,所以主动放弃许多权利,也因放弃许多权利,等她发现时,那张团体照已经被放大成六十寸,预备跟另外一张三人全家福放在迎宾花廊入口。 当然,以他的性格不会只放照片,他的优秀山水陶,以及她的微妙老虎杯也一并展示,还有,最重要的就是那只水晶鞋。 他找到多年前承接制作的奥地利厂商,重制了那个草莓缀饰,并且加上缩小版的水晶夹脚拖,做成了钥匙圈,成为回礼中最重要的一项…… 纪东佑从不说我爱你,“我喜欢你”已经是极限了,而且,他其实很少这样说。 但是无妨,妍安知道这个大男人把自己放在心上,这样比什么都好。 王子用心如此,她这个cindere还能说什么呢,她会尽力做个好妻子,也会当茉茉的完美后母,让他们之间就像童话故事中说的那样—— 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永远。 后记 后记︰该该…… 熏︰玉佳要我交后记,但我写不出来,已经十天了,我好卷,我卷卷卷…… 璎︰你可以写我养狗的事情啊。 熏︰嗷…… 我家的“怕狗达人”简璎养狗了。 一只马尔济斯,因为叫的声音都是“该……”,所以小名该该。 说起简璎会养狗,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超怕狗,畏惧的程度跟《旺旺小助理》里面那段一样,只要有狗接近,她就像被点穴一样动都不动,好像以为只要自己不动,狗就看不见她。 万一之前没注意到,回过神来才发现狗就在身边,她会大惊,然后虚弱,无法动弹—— 不只是大狗,连可以一手抱在怀里的宠物犬都是如此,身为妹妹,我确定她小时候没有被狗咬过,所以很难理解她为何如此怕狗。 但无论如何,她开始养狗了,而且现在的身份不是该该的主人,而是该该的妈妈。 该该在她脚边转来转去,在她身上跳来跳去,她每天都拍照片大赞该该多活泼,多可爱,好像她一直以来都这样爱着小狗一样。 根据我跟大姐慎重的讨论过后,该该登上了“简璎的不可能排行榜”冠军。 世纪怕狗人转眼成了世纪爱狗人,杰克,这真的太神奇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