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饲养员》 第1章 人类最后的「巴别塔」 唐柔升级了权限卡,从控制岛台出来,不可避免地路经感染区。 玻璃壁后是痛苦的类人生物,他们从这个面露不忍的女性身上看到了希望,向她求救,可唐柔无能为力。 基地里还有许多合成失败的产物,他们痛苦地呜咽,哀鸣,半张脸是人,半张脸是丑陋怪异的不知名生物。 他们其中的很多都曾是这个实验基地的研究人员。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沦为了实验的一部分。 下午实验基地又送来了一批犯人。 哭喊,嘶吼,回荡在整个a区。 海兔子少年抓着唐柔的衣服,胆小的他被这动静吓到,浑身发抖,纤弱的身子贴过来,藏在她的衣裙边。 “别怕。”她摸着海兔子的头,温声安抚,“没事的,别怕。” 这个红着眼睛的漂亮少年满目惊惶,贴着她的手掌,殷红的薄唇张张合合,却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柔……” 他声音细软轻颤,将头抵在她的手旁,温驯地蹭了蹭,“摸……别、走。” 软糯黏糊的乞求,像在撒娇。 一时心软,唐柔只能坐下,安抚受惊的他。 那些声音是被改造初期的囚犯发出的痛苦哭喊,肉体分裂撕扯的痛苦强过任何一种刑罚,让他们恨不得就此死去。 然而遗憾的是,这些痛苦只是开端,未来他们将会一一体验想都无法想象的折磨。这是一种全新的刑罚模式,让死囚犯在生命的最后为科学贡献力量。 海兔子半边身体浮出缸外,纤弱修长的手臂依恋地圈着她的腿,白皙柔软的脸颊温驯的贴着她的膝盖,将她白色的工装打湿。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通红的眼底弥漫出浅淡的满足和幸福。 这是多么巨大的纵容啊。 这是属于他的,饲主。 “11号很害怕吗?”唐柔轻声问。 “怕……”海兔子少年在她轻柔的抚摸下颤着纤密的眼睫,脸颊的皮肤泛起细密的粉色。 唇齿间的语句咬的黏腻含混,带着溢于言表的羞赧。 隔壁的钢碳压玻璃后,阴郁俊美的半章青年目光沉沉的看着这一幕,深邃的面庞没有表情。 他和海兔子不同,因为具有危险的攻击属性,所以从不被允许爬出缸外,也因此从没和自己的饲养者那样亲密过。 他被命名为17号,结构类似半人半章头足类软体生物,是唐柔负责饲养的另一个实验体。 如果此时回头,她将会看到这个在她面前一向安静乖顺的青年眼中浓重可怖的风暴。 阿瑟兰总说唐柔有种亲和力。 实验对象与研究员产生感情不多见,毕竟是那么残忍痛苦的实验,尤其这一区饲养的都是海洋冷血动物。 它们独居,孤僻,没有感情。具有高度危险性。 然而唐柔负责的实验体,都对她表现出了无比的依恋和信任,让人啧啧称奇。 比如这只身体每一寸组织和血液都能成为治愈良药的海兔子少年,再比如,那个看起来阴沉,如同苍白雕塑般隽美的触手青年。 还有一只巨型半透明水母,4号蓝瓶变异体。 实验体不允许起名字,这是规定。 有了名字,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感情,而多余的感情对于实验基地的工作人员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牵绊。 唐柔曾经悄悄地给她第一个饲养的实验体起过名字,结果就是,她在那只实验体一期分裂实验失败后,哭了很多天。 从那之后,她就只会喊他们的编号了。 “明天见。” 结束了工作,唐柔换下了工作服,又开始每日最艰难的时刻。 海兔子呜咽着,两只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即将哭出来。 “要走……吗?不、睡……在这里吗?” 生涩的语句从他嘴里断断续续吐露,纤细的手臂探出水箱,想抓住她的衣角,却落了空。 17号也沉默地看着她,抬手摸上冰冷的玻璃板,安静而眷恋。 这样生离死别般的告别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像极了幼儿园里,哭喊着不愿跟父母分开的小朋友。 他们像是这个基地最苛刻的监工,恨不得唐柔二十四小时坚守在岗位上,早日猝死。 唐柔早就对他们煽情的告别产生了免疫,只觉得哭笑不得。 出了门,路过了一片海底隧道。 水养区域的顶部,浮动着一只美丽空灵的半透明生物。 那是一只大到遮天蔽日的水母。 它柔美的丝带像果冻,光滑而细腻,扩张收缩着,顺着唐柔的方向飘来,隔着玻璃勾勒她的轮廓。 人们总是被美丽的生物蛊惑,它看起来透明无害,但实际上,体内的毒素可以使人顷刻毙命。 这是已知世界里毒性最强,最可怕的水母。 “我要走啦。”她跟水母挥手,“晚安,4号。” 柔美的触须拂过玻璃板,似乎在回应着她的话。 . 卸去一身疲惫,唐柔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低着头往下看。 汹涌的海平面虎视眈眈的吞噬陆地边缘,天空被撕裂一样倾盆大雨。 实验基地的酒店式公寓有278层,这在百年前是个惊人的数字,她住的162层曾是世界最高楼的数字,现在只是个平均数。 陆地面积只剩百分之十,不再分洲际,所有人种所有语言系统的人都在一起生存,陆地就是人类最后的「巴别塔」。 巴别塔,圣经中为防洪水毁灭大地,人类联合起来修建的通往天堂的高塔。 这颗星球在几十年前发生了异变。 海水覆盖的面积不断扩大,属于人类的领土越来越少。 世界上90%以上的地方变成了海洋。 连绵不断的暴雨似乎没有遵从物质守恒定律。冰盖融化,雪原消融,伴随而来的是病毒,变异,和各种各样的异样进化。 以及,凭空出现的,未知又恐怖的异种生物。 「巴别塔」生物实验基地应运而生。 第2章 鱼尾美人 唐柔洗去身上的海腥味,裹着睡袍爬上柔软的床铺,卸去一天的疲惫,沉沉进入梦乡。 只不过,她做的并不是美梦。 梦里,唐柔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漆黑夜晚。 厚重的乌云裹挟着尖锐可怖的闪电,雷鸣声击打着脆弱的耳膜,游轮在海上无助地浮动,完全失去了动力,像浮萍一样瘫痪在波涛汹涌的水面。 她的所有家人都在这一晚,丧生于海难。 在一片哭喊声中,那艘巨大的轮船缓缓沉入海底。 而唐柔在绝望和濒死中,被一条神秘如传说一般的美丽生物拯救,带到了一座无人岛上,度过了七天。 对方哺喂她,治愈她,让她从高烧梦魇中清醒。 睁眼的瞬间,唐柔以为自己进了天堂。 不然,为什么会看见这么美的生物? 近在咫尺是一双铂银色的眼睛。 如同被冰冷海水浸透的幽深宝石。 那人正在托腮观察她,湿润长发贴着肌肤搭在肩上,皮肤有种常年不见光的苍白。 而真正让唐柔惊讶的,是他的下半身。 鳞片偏光,尾鳍梦幻宽大。 那是一个她匮乏的语言系统不足以描述的生物。 那是一条,绝美的人鱼。 人鱼很喜欢她,悉心照料。 她却在人鱼进入海洋为她寻找食物时,被救援直升机带走,一走就是十年。 无人岛上的七日,也如同一个虚幻易碎的梦境,在时间的推移中逐渐模糊。 直至今日,她都没有再见过那种生物。 . 第二天一早,被噩梦折磨了一晚的唐柔来到了实验室。 刚开始调兑营养液,就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一身银白制服的阿瑟兰走进来,用遗憾的语气说,“通知书下来了,你的17号实验体要去做分裂实验。” 唐柔拧起眉。 分裂实验,顾名思义,不断用武器撕裂,测试再生能力。 阿瑟兰忍不住提醒,“柔,不要对实验对象产生太多的感情。” “我知道。” 阿瑟兰是生物工程师,唐柔只负责饲养和生物习性研究。 唐柔并不赞同这些生物没有情感的观点。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实验体浓烈的情绪。 有喜怒哀乐,会依恋不舍,像孩子一样黏着她,甚至想要通过各种方式博取她的注意力。 唐柔来到17号的培育缸前,声音轻柔, “17号,刚刚接到通知,要带你去进行测试。” 青年早在她靠近的一瞬间浮出水面。 长而密的眼睫像被水打湿的羽毛,半遮掩着瞳眸,专注地凝望着她,精致非人的脸庞没有一丝温度。 可垂在身侧的手却隐隐颤抖。 他想碰碰她,却克制住。 没有人知道他的兴奋。 他不像海兔子一样会撒娇,不会用通红的眼眶博取她的同情心和怜悯,也不会用那些类似撒娇的手段获取她的关注。 他只能沉默地,孤独地望着她,用日复一日的守候换来她一个眼神。 而去做实验就不一样了。 每次做完实验,唐柔都会格外关注他。 实验的痛苦可以换来她的注视和关怀,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幸福了。 . 下午一点,实验体a-17号被准时送去测试区。 高密度的水箱将他层层叠叠锁起,负责押送的工作人员全副武装,手持激光武器,似乎箱中关着的青年是多么恐怖如斯的武器。 唐柔跟着过去,青年在水箱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安静,让那些押送人员都忍不住惊叹。 “唐小姐的饲养手段果然名不虚传,以往别的研究体押送过程都很困难呢。” 唐柔没有回答,只是温声安抚着押运车里面的实验体青年。 由于权限不够,过程不允许观看。 唐柔等在门外。 分裂实验很残忍,会一次一次地切断17号的触手,让他暴露在生化武器的密集攻击下,测试反应敏捷程度和再生能力。 这些异种生物在地球上被发现之初,并不强大。 它们多以幼崽或胚卵的形式出现,被生物公司和军方打捞,繁育,控制。 dna片段与任何已知生物都不同源,有阴谋论说,这些生物是从异世界到访地球的。 可并不妨碍上位者在它们身上看到巨大的价值。 大概是古往今来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自信,人们意欲掌控这颗星球,然而却忘了,巴别塔最终因为上帝的插手而失败。 实验中场休息,统计数据。 大门开合的瞬间,唐柔看到了防护壁后,被捆绑在金属架上,奄奄一息的苍白青年。 俊美冰冷的脸颊溅上了几滴淡蓝色的血液,湿润的墨绿色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眉眼。 他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金属项圈,银白色的锁链捆绑着轮廓优美的身躯,莫名产生一种脆弱的美感。 研究员们围着他赞叹不已,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 显然,测试结果很完美。 隔着遥远的距离,青年忽然抬起眼眸,望向了唐柔所在的方向。 墨绿色的眼瞳折射着头顶冰冷的白炽灯,像街角被抛弃的猫咪,望向狠心的主人。 他虚弱的触角动了动,尾尖可怜兮兮地蜷缩着,染着蓝血,似乎在跟她招手。 一如既往,从不喊疼。 大门再次闭合,进行第二轮实验,17号的面容消失在冰冷的金属门后。 唐柔抿紧了唇。 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根根攥紧。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 “砰——” 一声巨响唤回了唐柔的注意力。 距离测试区很近的地方,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响动,连头顶的灯都闪了闪。 许多武装人员跑了过去,看起来很紧张,紧接着就是无数严阵以待的生物工程师。 唐柔随着嘈杂的声音望了过去。 发出爆炸声的地方是s区,整个巴别塔实验基地最为神秘危险的区域。 巨大的无缝墙壁后,生活着已知世界最为恐怖的生物,危险程度无法想象。 片刻后,s区紧闭的大门从内部推开,唐柔看到了巴别塔最高不可攀的教授许世宏,被人簇拥着快步走向撤离通道。 他的左臂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被紧随的医护人员用纱布按着,却仍旧汹涌地朝外喷血。 那扇开启的s区大门后,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惨叫。 有人拦住从里面逃出来的研究员,焦急询问。 “前面出什么事了?” “特、特级生物失控了!” 第3章 搁浅的梦幻生物 事态远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越来越多的爆裂声和强烈的震动从s区传来,许多全副武装的安全员和警卫迅速赶到,朝大门跑去。 唐柔眼睁睁看到尖锐的安全警报从一级升至二级、三级…… 最后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四级。 据说s区的最深处,有一个深达数百米的高密度水舱,里面关着巴别塔迄今为止最为杰出的特级生物。 这个生物在不久前对外界有了反应,表现出了极度危险的攻击性。 警报声越来越大。 17号所在的实验室骤然亮起黄灯,大门打开,里面的工程师们正在紧急收整机器和电脑。 有人快步出来通知唐柔,“请先离开,现在有紧急情况发生。” “那17号呢?” “他的状态有些失控,被锁在观察区。” 工程师并没有细说,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实验舱发出撞击声和惊呼。 里面的实验体失控狂暴,像感受到了什么号召,不要命地袭击着实验人员。 脚下的大地传导来了强烈的震动,像有什么凶猛怪物即将破土而出。 头顶响起撤离广播,警报此起彼伏,唐柔还没有见过如此大规模的人员疏散现象。 她刚走到逃生通道,却猛地被人一把拉住,怀里被塞进一个金属手提箱。 “你去把这里面的液剂投放进红色警报灯的实验舱!” 唐柔皱眉,要拒绝,却听到对方强硬地说,“这是命令!” 那人露出肩章,是主任级别,比唐柔整整高了三级。在军事化管理的「巴别塔」生物基地,上级命令如军令,要绝对服从。 女人掩饰住眼中的惊慌,声音更大,“快去!” “……”唐柔被迫接过手提箱,“是。” 人群疏散,s区门缝中涌出大量混杂着血腥味的水,很快蔓延至脚踝。 门内泄露出撕心裂肺的求救,有人逃窜,有人哭喊,只有唐柔一个人在往深处走。 这是一个她从未踏入过的世界—— 特级生物区。 狭长的走廊像是通往地狱的隧道,金属壁折射着冰冷的光,像要把人割伤。漆黑冰冷的空间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实验舱面目全非,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四周安静到令人心悸。 走到了女人形容的地方,门是打开的,唐柔抬手轻轻一推,像是推开了深渊的裂口。 “哗啦——” 黑暗中,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像有什么东西,从水里爬了出来。 电路被毁,没有灯光,唐柔撑着墙壁,在黑暗中小心摸索。 空旷幽暗的空间中央,矗立着巨大的圆柱形水舱,玻璃后透出瑰丽的深蓝色。 她打开手提箱,拿出里面的试剂,踏上舱体侧面的台阶,每一步都充满警惕。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盯着她。 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黏稠地落在后背,像被蛇信舔过。 唐柔强压下恐惧,艰难地找到投放口,将厚重的金属盖推开。 伴随着“哗啦”一声轻响,她依照女人的指示将试剂全部倒进了玻璃体当中。 可紧接着,缸体发出巨大的震动,强烈程度让她甚至无法在台阶上站稳。 “轰——” 强烈的震荡仿佛大地被生生撕裂了一条缝,唐柔猝不及防,手指从栏杆上滑脱,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 这里与地面有接近十米的高度,这样直直向后摔去,非死即伤。 她紧紧地闭上双眼,甚至来不及做出自卫反应。 然而,迟迟没有迎来坠落的痛感。 千钧一发之际,腰部传来极其冰冷的触感,像有什么东西横空勾住了她的腰,短暂得像一个错觉。 巨大的惯性使唐柔一阵眩晕,她被某种东西甩开,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竟然还活着! 唐柔抬起头,眼睛捕捉到了玻璃反光中,一闪而逝的一抹浅蓝色。 惊鸿一瞥,让她生生定住,修长而梦幻,如纱如影。 那是什么? 唐柔久久回不过神,大脑处于宕机状态。 什么东西救了她? 与此同时,脑海中拉响警报。 唐柔看到圆柱形舱体上多出了一道硕大裂痕,玻璃后空无一物。 ——那个特级生物,逃了出来。 她极度不安,猛地听见背后传来了“铛啷……”的摩擦声,仿佛某种金属锁链拖过地面,在昏暗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寒意顺着脊柱一寸寸爬上她的身体。 唐柔感觉自己正在被某种可怕的生物盯着。 她现在,仿如一只暴露在掠食者视野下的可怜猎物,眼前一片漆黑。 偌大的实验室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喀嚓……” 玻璃碎片被重物碾过的微弱声响,在距离她极近的地方响起。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唐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望过去。 在东倒西歪的实验器材中,隐约窥见了一抹修长的人影。 蔚蓝色的水舱隐隐折射出昏暗的光,照亮了藏匿在暗处的,一双冰冷的眼睛。 唐柔屏住呼吸,感觉血液的流速都在变慢。 她很难形容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对方仅露出一半头颅,身影藏匿在漆黑当中。 铂银色眼瞳如同宝石,即便在漆黑的环境下,仍旧泛着瑰丽的微光。 接着,唐柔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血腥气。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唐柔又没有受伤,结合先前玻璃被压碎的声音,对方很可能受伤,流了很多血。 思来想去,她举起双手。 “我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 安抚,是身为一个饲养员最擅长的事,“请问你受伤了吗?” 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和。 对方很安静,这种安静暗示了某种允许接近的温顺。 唐柔尝试着站了起来,维持着高举双手的姿势,缓慢朝对方走去。 “别怕,你看,我手里什么都没有。” 那双眼睛正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充满警惕。 随着距离的拉近,唐柔倒吸了一口冷气。 碎玻璃上,趴着一个被造物主偏爱的美丽生物。 它柔软的浅金色长发,如海藻一般湿润蜿蜒地搭在肩上,唇瓣殷红绮丽,皮肤是深海物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美好的像是一个错觉。 这样精致的五官,绝非人类所有。 “你受伤了吗?” 唐柔的声音放得更轻,生怕吓到对方。 对方仍旧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流转出莫名的情绪,被黑暗掩盖住。 唐柔缓慢伸出手,表达自己并没有恶意。 “别怕,我是饲养员,我可以为你疗伤,带你出去……” 话说到一半,她的手僵住。 因为她看到,对方修长的脖颈间,清瘦凸起的喉结。 唐柔一愣,继而看到了轮廓优美的肌肉,线条宽阔的肩膀。 眼前的体征,无一不在向她诉说着,这个搁浅的美人,是一个男性。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粼粼的微光 唐柔视线继续向下,大脑骤然一片空白。 鱼尾。 美丽修长的鱼尾,巨大尾鳍铺散开来,蜿蜒铺散在地。 这是一条,人鱼。 第4章 她是谁? 传说人鱼是异界的生物,从另一个阴冷扭曲的世界跨次元而来。 唐柔年幼时见过人鱼,却因浑噩与高烧,忘记了那条人鱼的模样。 只记得,那是条姝丽绝美的生物。 那一日是唐柔生命的转折,他们乘的轮船被巨浪打翻。 传说沉船前船员听见了美妙的歌声,全船的人都如梦魇般,双目失神的从船上跳下去。 有人惊呼,有人尖叫,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 唐柔坠入冰冷的海水中,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被不知名生物拽入水下。 空气中充斥着骇人的血腥味,她以为自己也会被凶猛的捕食者撕裂吃掉。 然而却看见遥远晦暗的海洋中,有道瑰丽的身影弓箭一般快速朝这她游来。 它发出了声音,周围的丑陋肉食生物顿时散开。 唐柔咽了几口腥咸的海水,濒临溺亡之际被人握住手腕,温柔而强势的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只记得眼前铺开了浅金色的发丝,如同水中摇曳的纱幔,恍惚了唐柔的神志。 偏光的尾鳍划过,如同坠落深海的璀璨星河。 那条人鱼救了她的命,将她养在一座无人岛上。 在那里,他们度过了冰冷又美丽的七天。 人鱼很喜欢她。 第一天,唐柔只知道哭,人鱼便带来食物给她,可唐柔不领情,沉浸在害怕中,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第二天,唐柔开始生病,陷入高烧,人鱼便疼惜地亲吻着她,把那些食物咬碎反哺进她的嘴里。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时间在昏沉中度过,她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第六天,唐柔在一片潮湿轻柔的亲吻中醒来。 他的吻中带着尖锐的角质牙,轻轻地撕咬她耳骨上纤薄的皮肉,引来阵阵颤栗。唐柔以为这条人鱼把她当作了食物,立即吓哭了。 脆弱的人类少女被吻咬后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绯丽的血点,像肉食动物的齿痕。 人鱼着迷地看着她身上的痕迹,露出愉悦的低笑,宽大梦幻的鱼尾缠着她的腰肢,游玩一样把她拖进了水里。 他以为这样是在取悦她,逗她开心,唐柔却哭得更大声了。 她很怕。 人鱼的喜欢从那双璀璨如宝石般的眼眸中透露出来,付诸于行为。 亲近她,碰触她,拥抱她,亲吻她。 他美得让人心头发颤,却是货真价实的恶魔。 人鱼不懂得人类社会规则中的礼仪,也不懂人类在表达爱意的时候要循序渐进。 他凭借生物本能地吻咬她,抚摸着她的发丝,甚至为了她整日爬上岸,抱着她像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 冰冷,潮湿,以及未知的恐惧,日夜笼罩着她。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唐柔时而被他拖进冰冷的海水中亲吻,时而圈禁一般用用鱼尾紧箍在怀里。 她像他珍爱的玩具。 死亡的恐惧一直盘旋在脑海当中,唐柔终日提心吊胆,害怕人鱼的尖牙破开她的脖颈。 然而,到最后都没有。 除了那些齿痕,人鱼将她保护的很好。 第七天,在沉睡当中,唐柔被军方的直升机带走。 他救了唐柔的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唐柔却因高烧不退,忘记了他的模样。 . 从记忆中抽离,眼前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她的衣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修长的手指冰冷又湿润,指缝间连着几近透明的蹼膜,皮肤苍白无瑕。 让唐柔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会说话。 “请救救我。” 微微沙哑的嗓音如同吟唱动人的咏叹调。 她立即上前,动作小心地将那条半人半鱼的生物扶起来。 他顺势握住了她的肩膀,动作亲密,轻轻发出喟叹。 铺散在地上的鱼尾竟从中间生生撕裂,不远处扔着一条扯断的锁链,昭示着基地工程师的恶行。 唐柔很惊讶,“他们难道……用锁链穿透了你的鱼尾?” 人鱼的头颅搭在她肩上,似乎默认了她的说法。 他很疲惫,动作柔和又亲密,湿发贴着唐柔的脖颈,带来异样的感受。 唐柔并没有过多抗拒,小心地问,“你怎么了?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人鱼闻言微微蹙眉,下一瞬,抬起的胳膊上便出现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痕。 唐柔心里一惊,“这么严重!” 慌乱中,她并不知道此刻的所作所为,竟然被头顶角落里藏匿的摄像头全部记录下来。 “她是谁?” 有人指着监视屏,发出疑问。 偌大的观察室,没有一个人回答。 特级工程师们面面相觑,震惊于那个恐怖生物首次对人类显示出如此高度的顺从。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自残了。 恐怖如斯的鱼尾实验体,竟然在自己手臂上划出深刻的伤口,又用可怜的模样展示给人类,似乎在博取同情。 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倏然间,屏幕上的画面被黑白雪花覆盖,像断了信号。 被他……发现了。 这条人鱼一向厌恶窥视。 偌大的观测室中,唯一穿便服的男人冷声说,“去查查,今天是谁去sp投放的休眠剂。” . “我抱不动你。” 唐柔尝试了几次后放弃,对方上半身虽然和人一样,可那条鱼尾展开就将近三米,实在不是她一个柔弱的女生可以拖动的。 人鱼眨了眨眼,铂银色的眼眸莫名透出一丝懵懂。 她心里一片柔软,轻轻摸了摸他湿润的发丝,“我去找工具,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人鱼很温驯,没有攻击性,也很亲人,闻言却没放开她,反而更用力的握住她的手腕。 唐柔“嘶”了一声,轻呼,“有点疼。” 他立即收手,低头看着她通红的手腕,一脸无辜。 唐柔忍俊不禁,像安抚自己的实验体一样,望着他的眼睛柔声安抚,“我很快会回来,相信我好吗?” 人鱼的眼瞳微缩,迟疑地看着她。 唐柔跟他对视,不闪不躲。 半晌后,人鱼终于妥协一样,低声说,“不要骗我。” “不骗你。” 只是没想到,后面的事情不受控制了。 唐柔答应去找工具带人鱼,却在出来后发现整个s区都被警戒线围起。 她顺着大门往外走,却在转角处碰到了先前让她进去投放药剂的女人。 女人一把拦住唐柔,看见她像见了鬼,一张脸因为恐惧而微微扭曲, “你没有进去?!” 唐柔皱眉,“我进去了呀。” “那你怎么还活着?” 第5章 基因编程完美人类 女人惊惶地四下看看,没有见到金属箱,于是又问,“你把东西倒进去没有?” 唐柔点头,“倒进去了。” 对方拔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有没有倒进去!说实话!” 唐柔甩开她的手,冷声重复,“我倒进去了,还在水舱旁发现了一条受伤的人鱼,他需要治疗。” 女人一僵,后退了两步。 “人鱼……你说什么?” 她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恐慌形容,白日见鬼不过如此。 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嘴唇颤了两下,神色怔怔,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你如果见到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和惊呼,“唐柔,你怎么在这里!” 唐柔回头看去,看到阿瑟兰从远处跑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艹,我以为你出事了!” 半晌后才看到她身旁还有一个人,脸色僵了僵,恭敬的喊,“秦主任。” 女人并没理阿瑟兰,脸色难看至极,低声威胁唐柔,“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腕骨处传来疼痛,唐柔蹙眉。 不远处的s区被层层叠叠的武装人员围拢起来,架起了厚重的金属防御网,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凶险的怪物。 唐柔朝前走出一步,却被阿瑟兰拽到了逃生通道。 “别往那边去,那不是我们能掺和的地方。” 唐柔问,“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s区的特级主任,是个危险人物,你最好不要靠近她。” 顿了顿,阿瑟兰神色复杂的看向她,“今天死了很多人,实验没做成,17号已经转移回了你的实验室,明天会重新下通知。” 唐柔还想说什么,阿瑟兰却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柔,我们要好好活着,不该关心的事不要关心。” 唐柔沉默地看着阿瑟兰的眼睛,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不该关心的,不能关心。 当晚回到酒店公寓,唐柔换衣服时,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弯腰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片薄冰般的鳞片。 偏光流转,如梦似幻。 那短暂的相遇像一场梦。 s区始终是一个她触及不到的神秘区域。 因为这次事故,整个巴别塔封禁了两天。 唐柔在第三天回到了实验室,刚忙不久,阿瑟兰就提着咖啡过来找她,顺便通知她下午一点17号做二次分裂实验。 唐柔接过咖啡,对方又说,“前几天的事故处分了很多人,据说是s区特级生物暴乱,整区差点被覆灭。” “这么严重?”唐柔忍不住问,“里面关的是什么?” “不清楚,听说许教授在找人,还问昨天都有谁进了特级区。“ 唐柔一愣,“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高副主任说他去了,结果被直接免职……你怎么忽然关心这个?” 唐柔没有回答。 下午一点,17号被准时抵达的护卫队押运进测试舱。 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唐柔,想得到对方的安抚。 唐柔碰了碰他的发丝,轻声说,“别怕,很快就会结束。” 一旁的押运人员一脸新奇的看着这罕见的相处模式。 「巴别塔」坚信这些神秘生命背后隐藏了人类进化的密码,钻研到了疯魔的程度。 分裂实验投入了大量军方武器,恐怖残忍,光是站在实验室外就要套上厚重的防护服,不然很容易被强烈辐射波及。 阿瑟兰陪唐柔在实验室外面等,又跟她闲聊起了基因编程。 “第一批基因编辑人类投入测试了,胎生疾病经过基因修复已经消失,变成了完美人类。” 唐柔问,“第二套呼吸系统已经可以使用了吗?” “可以了,昨天经过水下实验,证实那些经过基因编辑的人类在水里也可以呼吸,他们成功了。” 唐柔微微出神。 完美人类? 「巴比塔」创造出拥有两套呼吸系统的人类,那些工程师某种意义上成了造物主。 从智人变成神。 他们想主宰一切,想永远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掌控这颗逐渐失去控制的星球。 “但有个奇怪的现象,入水三十分钟后他们开始失控,向深处游去,被打捞出水后,他们声称在海洋中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声音?” “奇怪的是接收器没有收集到丝毫异常声波,他们却说听到了……歌声。” “歌声?” “对,说是很柔美,像在呼唤他们过去……” 她们闲聊着,并未意识到此刻谈论的东西,未来将会改变整个人类族群。 她们只是轻描淡写的,无知无觉的越过了这个话题。 大约四个小时后,分裂测试全部结束。 厚重的大门打开,17号被人推了出来。 “辛苦了。” 唐柔走过去,轻轻拨开湿润的发丝,露出那张苍白妖异的脸。 他显得有些怠倦,睫毛湿润成缕,遮在眼瞳上。 伤口都恢复了,皮肤完美光滑,看不出一丝遭受过伤痛好的痕迹。 她摸了摸对方的头,“疼吗?” 旁边手持武器的安全员面面相觑,对唐柔直接上手触摸实验体的大胆行为感到新奇。 17号温驯地垂着眼,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的本意不是让她心疼,但是他太累了,无法做出活力满满的样子,就那样陷入了沉睡。 研究员还在赞叹,“太惊人了,以往的实验体在测试过程中就会昏死过去,能活着扛下分裂实验的并不多见,更别说还保有意识了。” 唐柔冷冷地看过去,“之前没有人告诉我这次测试是有生命危险的。” 研究员愣住,随后眼中露出轻蔑。 “因为总有一些优柔寡断的饲主会影响实验,所以测试的危险性一向保密的,请你理解。” 似乎在嘲讽唐柔的“圣母”。 可下一秒,研究员僵住。 他看到那个危险的17号实验体正用某种阴郁如深渊般的目光看着他,仅仅一眼,就让他如坠冰窟。 等清醒过来时,实验体已经被推走了。 身旁的人碰了碰他的肩,“发什么呆。” 那个人讷讷的,神色古怪,“你说……这些冷血生物,会有感情吗?” 第6章 特殊争宠方式 17号醒来时,唐柔正坐在玻璃皿旁给他的伤口涂药。 “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女人声音温柔,像羽毛划过耳畔。 她身后的玻璃上,红着眼的海兔子趴在水箱边缘紧紧盯着她,一双眼噙满了雾气。 少年试图引起唐柔的注意,细腻白瓷的手臂探出水面,朝她伸着,但唐柔的眼神全落在17号身上,并没有理会身后的海兔子。 17号斜靠在玻璃水舱中,受伤尚未愈合的触手被饲主捧在手心里,冰凉的药膏顺着她的指尖晕开,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酥麻。 青年垂下眼,纤密的睫羽如被人攥在手里无法挣脱的蝴蝶,抖动不止。 心里被巨大的喜悦和幸福填满。 原来痛苦能得到她的专注。 真好。 他忍不住抬起上身,将英俊的脸庞贴在她手边,湿润新生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吸住她的衣服。 吸盘不住吮咬,心满意足地叹息。 这是来自冷血动物触感冰冷的依赖和亲昵。 唐柔拨开他额前的湿发,露出那隽美非人的面孔,在对方懵懂的目光中,说,“张嘴。” 17号听话的张开嘴,露出唇腔内那颗尖锐带毒的倒勾型颚片。 唐柔喂给了他一颗糖。 “好了。”她抬手,合上他的下颌,问,“怎么样?” 青年不会笑,那张脸上没有喜怒哀乐,他贴着唐柔收回的手,依偎在她身旁,嘴里发出没有温度的单音节, “甜。” 喜欢。 他感受着她的体温,胸腔中奇异漫上灼热感。 这是她惯常会做的安抚,喂一颗叫糖的压缩碳水化合物。 即便尝不出味道,青年还是体会到了丝丝缕缕的甜蜜,涌动进自己冰冷的血液。 海兔子一双手伸得更用力了,他漂亮的脸上带着微微扭曲的嫉妒,咬着下唇,望着半章青年的眼中戾气横生。 如果唐柔此时回头,会看到昔日温软可爱的海兔子嫉妒阴郁的另一面。 谁说冷血动物不会伪装? 自然界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也善于依靠伪装欺骗对手,比如变色龙,比如枯叶蝶,甚至章鱼也擅长变色伪装,一旦感受到威胁就会启动防御,与周围的环境混为一体。 用表象迷惑猎物,是上亿年物竞天择的残酷演变中,刻进dna的狩猎本能。 她喜欢乖的,他们就可以变得很乖。 半章青年也可以。 他有意无意地转动腰身,将自己分裂实验中伤重的伤口展露给饲主。 其实大多数伤痕早已愈合,又被他亲手撕开,只为得到她的同情。 果然,唐柔眼中露出疼惜。 “怎么还没有愈合?”属于人类的细嫩手指落在断角处,轻轻摩挲,带来难以抑制的颤栗。 青年狼狈地垂下头,才忍住没将眼底的风暴泄露出来。 他的饲主在碰触他的伤口,很温柔。 那是比痛感鲜明数万倍的感官刺激。 海兔子更加疯狂,红着眼,一下一下撞击着玻璃。 “柔……我也、痛……” 他几乎撞伤自己。 唐柔头疼地斥责,“不许闹,听话一点。” 可很快,这两只争风吃醋的冷血动物警惕起来。 半章青年冰冷的眼漠然看向门板处,紧实隽美的肌肉瞬间绷紧。 唐柔察觉到他的异常,也跟着看过去,看到了门外愣神的宋伊娜。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她对上唐柔的目光,收回痴迷的神色,缓慢而嚣张地抱起双臂。 “听说你的实验体通过了分裂测试,我来恭喜你。” 嘴上说着恭喜,语气却不是那回事。 唐柔拍拍17号紧绷的胳膊,示意他松开,青年温顺又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触角,再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时,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杀戮欲。 “这里是我的片区,你不该来。”唐柔走上前,挡住她的视线。 宋伊娜却拨拨头发,不把这位一级饲养员放在眼里。 同属于a区生物的研究员,宋伊娜饲养的那几条实验体与唐柔的这几只截然不同,十分丑陋狰狞,生性也凶残冷漠,令人恐惧。 海洋生物从来没有被驯化过。 即便是与人最为亲密的海豚和虎鲸,都不能完全依照人类的指令行动,更不要提这些凶猛又野性难驯的异种海洋生物了。 所以唐柔的实验体,变成了整个实验基地传说一样的存在,大家都为她啧啧称奇。 因此,宋伊娜始终对唐柔手下的实验体们虎视眈眈。 她盯着水舱后的俊美生物,若有所思。 神色似乎有些暧昧。 “也对,你应该再多陪陪他们。” 毕竟,没多少时间了。 唐柔皱起眉,总觉得她的语气中隐含着一股让人怀疑的得意,“你什么意思?” 宋伊娜拨了拨头发,含笑对看着玻璃后的人形生物眨了眨眼。 然后转身离开,像真的仅仅过来问候一番而已。 . 阿瑟兰的车在下班后如期而至,约唐柔一起出来去市中心喝酒。 实验基地的薪资和危险程度一样高,灯红酒绿的夜晚,人们生活在陆地上,享受着他们看似安稳的太平。 唐柔的酒喝得有点多。 阿瑟兰哭喊失恋了,一杯一杯跟她碰,一来一往,失了量。 幸好车子有自动驾驶功能。 旁边一桌有人聊天,聊到了异种生物,传来哈哈大笑,“那都是假的,你们还信这个?” “可我前段时间真的看到了,半张脸是人,另外一半……腐烂的,像海葵。” “我看你是喝酒喝傻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唐柔和阿瑟兰对视一眼。 阿瑟兰说,“前段时间d区一个低等级活人实验体逃跑了,很快被抓回来……已经处死了。” 唐柔默默放下酒杯,阿瑟兰沉默了会儿,也跟着放下。 轻描淡写的死亡,是大多数没有价值的实验体,最后的归宿。 人的想象力,怎么会比残忍的现实更丰富? 第7章 温柔怒意 即便喝得昏沉,唐柔仍不忘去城市里买了满满两大盒糖果放进后备箱里。她的那些实验体喜欢吃糖,她也喜欢给他们喂糖吃。 让他们尝一点在海底尝不到的甜蜜,这些冷血生物就会格外愉悦。 然而,噩耗总是在漆黑的深夜降临。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群人有着不为人知的爱好,比如说,他们喜欢别人的东西,并且享受着把别人的东西抢夺到自己手里的快感。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末日压迫下,对资源囤积产生了特殊偏好的人。 唐柔接到了片区主任的调令,将她手下三名实验体的饲养权收回,说重新分配。 第二天一大早,唐柔就赶到了a区,在占据了三层楼高的硕大光屏上看到了人员调动名单,她手底的17号,11号和4号实验体全部被划分为了宋伊娜所在的实验区。 a区同为饲养员的人凑在旁边嘀嘀咕咕,他们早就对唐柔手里面的高等生物蠢蠢欲动,见状一边红着眼一边不忘挖苦她。 “要我说宋副主任的确比她强,什么金牌不都是吹的,让实验体听话你们信吗?” “宋副主任家里的背景你们没听说过?生物公司啊,她父母都是生物工程专家。” “听说小唐家就剩她自己一个人了……?” “你们记得吗?她可是借着那张脸爬上来的女表子,之前不是有个已婚教授轰轰烈烈的追过她?” “那事跟她没关系吧?是那教授为老不尊追的她。” “她也不干净,她要是检点教授能追她?” “嘘,别让她听见。” 捕风捉影的谣言愈演愈烈,唐柔看到人员名单后转身就走,连余光都没分给那几个人。 她名下的列表是空的,没有一个实验体。片区似乎在给她物色新的实验对象。 唐柔生气地找到片区主任,可对方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小唐,如果你足够理性,就不要继续申报了。” 因为一定会被否决的。 唐柔气极反笑,试图跟他讲道理,“我饲养的三名实验体,一个具有攻击性,一个是海洋生物中毒性最强的水母,还有一个海兔子情绪十分脆弱敏感,贸然将他们调离,可能会出现什么后果您不清楚吗?” 主任却仍旧摇头,“不要再说了。” 离开的时候,唐柔听到他叹息,“小唐,你要知道,很多决定我是没办法违抗的,即便挂着主任的头衔也无能无力。” 唐柔理解,却不接受。 这次,宋伊娜真的从她手里夺走了那几只实验体的饲养权。 不接受也没办法,他们用强制的方式剥夺了她打开a区大门的身份权限,使唐柔再也踏不进那个区域。 甚至没能跟他们告别。 连整理物品这种事情都不是由她完成的。 被安排的新办公区也降至b区,在当抵达新区的时候,已经有人辟出一张公共区域的办公桌。 曾经的实验器皿全部摆在上面,即便她短时间内没有接手新的实验体,可搭配营养液和水箱喂养物的任务仍旧留给了她。 而在唐柔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那些实验对象集体绝食了。 海兔子将自己沉在水底,不愿浮出和换气,章鱼更是对靠近那片实验区的人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性。 至于那只美丽而巨大的水母,它浮动在水域深处,若隐若现。 人们对它知之甚少。 他们本以为这次的计划天衣无缝,毕竟实验体只能接受基地的安排,这次的绝食只当是他们不适应新情况的示威,小小示威总能用强硬的手段让他们臣服。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超他们想象。 噩耗再次传来时,唐柔沉默地在自己的新工位上坐着,接到了紧急电话,让她快速赶往a区。 4号水母刺伤了宋伊娜。 赶到a区后,唐柔从同事口中得知了全过程。 宋伊娜接手了她的实验体后,充满恶意地告诉他们唐柔不要他们了,导致实验体陷入狂躁和凶狠状态。 宋伊娜被17号砸碎培养缸的举动吓到,跌跌撞撞离开的时候,隧道里那只柔软巨大的水母游了过来。 半透明水母看起来友好温顺的假象给她带来了错觉,以为这只生物在亲近她。 她要学唐柔亲自喂食。 水母看起来很柔和,似乎在示好,宋伊娜便带上了胶皮手套打开舱盖,一切都看上去和睦平静,结果那飘来的看似温柔友善的触丝迅速弹出带着瞬时毙命毒液的刺丝胞。 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跟在一旁的安全员果断砍断她被毒素侵染的手臂。然而毒液扩散得很迅速,宋伊娜尚且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片区主任对此震怒,质问唐柔为什么没有把那只具有成熟毒素的水母上报,隐瞒了它的攻击性。 唐柔也十分震惊,那只水母从来都是温和疏离的,不与她接触,也从不朝她靠近。 它的存在感并不强,是一个省心到容易被忽略的实验体,她从没想到这次的危险竟然是水母带来的。 而之后,唐柔得到了一个更令她震惊和难过的消息,片区决定处死那只水母。 那是唐柔来到这个实验基地第一年就开始饲养的水母。水母的毒素早已成熟,可以进行实验,但她从来没有向上申报过。 原因无他,水母在唐柔进入基地最痛苦的那几年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陪伴着她,是像家人般的存在。 唐柔知道等待着它的实验有多么残忍,甚至会要了它的命,所以一直将它成熟的事情压下。 如此温和的生物却想要杀死宋伊娜。 宋伊娜的家族动怒了,迫使片区主任低头,要求他们交出水母,让片区把那只水母送到宋氏的生物公司。 在女儿生命垂危的情况下,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觊觎这个庞大而具有智慧的神奇浮游生物。 为了不泄露水母的基因秘密,同时给宋氏一个交代,基地决定处死4号。 宁愿毁灭,也不愿将这一份成果拱手送人。 那垂死的宋伊娜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在事件升级至此已经无人关注。 主任不再见唐柔,只给了她一张处决通知。 是通知,不是商榷。 第8章 晋级 唐柔害了它。 她终于被放回了自己的实验室。 实验体看见唐柔都非常激动。章鱼青年执拗地看着她的方向,漆黑的眼眸像是藏了一个无法言说的漩涡。海兔子少年早就哭了,他从玻璃缸中爬出,甚至快要跌倒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用细软而颤抖的声音呼喊着她的名字。 唐柔却没办法回应他们,她径直走向4号的深水域。 一片瑰丽的蓝中,水母缓慢地从深处游来,半透明的身体柔美空灵,飘带般的触须拂过她站立的地方,缱绻勾勒出她的身形。 “怎么回事呢?” 唐柔讷讷地问,大脑似乎转不过来。 这只水母永远是那么温顺疏离,并不亲近她,也从来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怎么会呢? 她疑惑,却无法看透玻璃后的海洋生物。 . 蓝瓶异变箱体水母。 这是4号的信息卡命名。 没有人知道,这个庞大而美丽的生物,有着一个怎样晦涩的秘密。 水母深爱着他的饲主,却不能碰触她。 他上百条柔美的触须中有数十亿个刺丝胞,在受到刺激后会从丝带中弹出,无法自控地刺入触摸者的皮肤,毒液可以顷刻使人类心脏骤停,剥夺他们的性命。 异变的水母拥有近人智慧,深爱着唐柔,知道自己无法忍受她的触碰,愉悦的刺激会伤害到她,所以一直沉默地隔着巨大的玻璃注视着她。 他没有感官,却知道她的存在,没有眼睛,但每一个细胞都能感知到她的靠近。然而这份深爱注定不能宣之于口。 他没有相应的器官去表达爱意,同时,强烈的毒性让他注定永生永世无法碰触心爱的人,终将把这份爱意变成一个孤独至死的秘密。 他爱慕饲主胜过生命,艰难的命令自己绝对不要碰触到她,但并不包括别人。 自己的深爱的人被替换,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和饲主的羁绊。 终于,她回来了。 也许代价是他的死亡。 唐柔隔着玻璃望着那只美丽的水母,手指在玻璃板上划过,那些纤细的触须就伴随着她的动作拂过透明又坚硬的玻璃。 像是这样就算触碰到了他心爱的人。 唐柔对它的爱慕一无所知,它是那么省心,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也从来不像章鱼青年和海兔子那样寻求她的陪伴。 它只是默默地守护着她,沉默而孤独地在玻璃板后飘动,在她到来的时候摇晃着触须,显露出一丝秘而不宣的羞怯愉悦。 处死4号对于实验基地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 他们咬牙往那片广袤的水箱投放毒液,在此之前,唐柔第一次打开了箱板。 水母浮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收拢起自己的飘带,确保一丝一毫都不会挨到饲主,将柔软的头部凑了过来。 唐柔摸了摸它脆弱的伞盖,发现它在抖。 飘带在水中簌簌,带来细小的波纹。 “你害怕吗?” 当然不是怕。 是浓烈,无与伦比的幸福。 以及不舍的依恋。 这是第一次直接接触到饲主,他颤抖着,控制着自己的触须。 不能碰,不能碰她。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准备执行。” “开始执行。” “处决倒计时开启。” “唐饲养员,请你离开培养舱,不要妨碍执行。” 她的耳机里传来执行人员的催促。 唐柔闭了闭眼。 . 然而,那一只异变蓝瓶水母比他们想象中的毒性更加强烈。 第一次投毒之后,水母仍旧在那片水域中浮动,似乎并没受到伤害,于是投毒次数又增加到了第二次。 接着又增加了第三次,毒性等级一次比一次强。 然而三次之后,水母虽然融掉了一部分身体组织,却神奇地与那些强烈的毒素适配了。 适配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即便没有经历过正式的测试,它也完全超越了基地人们的想象。 它是如此的柔美虚幻,又是如此的恐怖惊人。它竟然吸收掉了那些足以猎杀数千立方米内所有海洋生物的巨量毒素! 将投放的毒液全部吸收后,水母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变化,它的伞盖上浮现出了白与蓝相间的波纹,像是某种古老又神秘的咒语。 这样的异变让基地即刻放弃杀死这只实验体,在唐柔的片区展开了一系列测试。 然而,唐柔被要求离开这里时,水母陷入了空前的消沉。 他不再挣扎,那些毒液迅速地伤害了他的飘带,呈现出了融化状态。 他们惊讶不已,再次将唐柔请来。当那个女饲主站在玻璃外,他又变得充满了生命力,与那些毒素抗衡。 这实在太神奇了,他们此前从来没有相信过水母这种生物竟然还能拥有情感。 这是a区最近以来最大的惊喜,惊喜到他们虚报了水母的死亡,给了宋氏生物一个虚假交代,然后为这个水母注册了全新的编号。 s-103。 . 占据了整整三层楼高度的光屏滚动,展示出新一轮人员调度。 唐柔的名字在名单上消失了。 人们猜测是不是她手下的实验体伤害了宋伊娜从而遭到连累,被实验基地除名。 谣言愈演愈烈,甚至越传越像真的,有人抓住了与唐柔交好的阿瑟兰问她知道情况吗,阿瑟兰只是眨眨眼,让他们管好自己就行。 终于,有人在几天后再次见到了她。 唐柔换了一种制服,身份权限从刷卡变成了虹膜识别,进入了那密封紧闭,层层防御的s区。 . 阿瑟兰敲门进来的时候,唐柔正在整理新的办公区。 她走到唐柔身边,一边恭喜一边八卦,“恭喜啊,外面都沸腾了,你都不知道你昔日a区同事们的嘴脸,跟吃了屎一样难看,还有人造谣说你给上级送礼了,拜托她们能不能清醒点,s区是送礼能进来的地方吗?” “你跟他们相处得不融洽?怎么都那么见不得你好?” 唐柔懒得在意她们。 这片崭新的工作间处处透露着防御系数极高的金属光泽,其中一整面墙是全透明的玻璃。 隐秘的钢化纹后是一片蔚蓝色的水域,她的水母,曾经的4号也是现在的s-103就在这片水域中浮动着,长而优美的触角时不时在玻璃上划过,似乎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第9章 海兔子少年 唐柔敲了敲玻璃板,笑着说,“你自己去玩吧。” 水母像真的听懂了她说的话一样,依依不舍地用飘带勾勒她贴在玻璃板上的掌心,收缩着伞盖,向深处游荡。 阿瑟兰抱臂倚在门框上啧啧称奇,“它竟然真的能懂你的意思,听到的是看到?不对呀,它应该都没有相应的感官啊?” 这些异变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即使以现在的科研水平,仍旧无法得出合理的解释。 唐柔笑笑没有回答,说,“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出于某种安全性考量,s区大部分地方都被密封起来,并没有解除警报。 唐柔曾经踏足过的特级生物区被厚重的实心防护壁围了起来,像怕里面的洪水猛兽跑出来。 怪异的是,所有进入那片封锁区的人都会戴着一种厚重的护目镜。 唐柔问的就是这个。 “那种特殊护目镜是干什么用的?” 阿瑟兰签订过严苛的保密协议,无法细讲,只能言简意赅地说,“你听说过意识干涉吗?” “意识干涉?” “嗯,是一种远超基础科学能解释的东西。我也不太清楚,据说与那个特级生物对视会被入侵意识,里面有不少看护专员自杀了。” “自杀?” “对,接二连三的自杀,有纵身一跃跳进食肉生物的培育缸的,有自残的,还有精神崩溃的,总之各种各样的死法都有,而他们都有个共同经历——曾经与那个特级生物对视过。” 看着唐柔震惊的模样,阿瑟兰叹气,“要不然就跟你说,不要对那儿太过好奇,那里养的是要命的东西。” 唐柔坐了下来,问阿瑟兰,“那为什么四号会升级?” 实验基地的评级非常严苛,看似简单的分级背后是犹如天堑的差距。 阿瑟兰是生物工程的研究员,她的确更了解升级背后的原因, “毒素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化学武器,尤其是水溶毒素,是进攻海域的重要一步。你的4号异变体的毒性很强烈,甚至可以自主升级进化,是基地梦寐以求的武器。” 拥有智慧的恐怖生物武器,是所有需要扩张的最佳利器。 陆地资源告急,人们早已将视线投向海洋,那片仍旧充满未知的领域。 阿瑟兰知道,海洋是唐柔的童年阴影,即便她就职于此。 于唐柔而言,神秘的海洋是一切灾难的开始,是剥夺父母性命的深渊,却也是给了她新生,让她活下来的地方。 她无法狠下心来进行残忍的测试实验,当起了工种中最为温和的饲养员。阿瑟兰则是学习了那些被称为只有冷血之人才能胜任的生物工程测试师工作。 第二天再来实验室时,阿瑟兰带来了基地下达的新通知。 17号将被送去进行四级分裂晋级实验, “柔,如果17号能扛过这次分裂测试,也会进入s区。” 唐柔立即抬起了头,“四级实验?……不行,太危险了。” 那是死亡率高达99.5%的再生类生物分裂实验,此前只成功过两次。 阿瑟兰却打断了她,“唐柔,你没有决定的权利,即便是我们这些工程师都无从干涉基地的决定。” 这些生物的所属权都在实验基地手中,那些上位者才是掌管一切杀生大权的主宰,而唐柔只是他们聘用的饲养员,仅此而已。 可是四级实验,怎么会出现在他一个a区生物身上? 阿瑟兰解释,“上次的分裂实验已经突破了a区测试所能承受的极限,17号的表现十分惊艳,愈合能力迅速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他们认为,也许17号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了变异,而且在某种未知情况下催化出了生物潜能。” 自主进化,是让所有工程师趋之若鹜的命题。 “可如果失败了,他就会死。” “这也没办法,唐柔,我们只能遵从,而且这只是通知,不是商量。” 基地的决定从来不是商量。 唐柔僵直着身体,紧皱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后,她说,“我想去看看他。” . 等级在这个实验基地,意味着尊敬与别人的服从。 高一级能享受的福利远超想象,高等级饲养员进入下一级区域,是那样轻松。 等级就是一切。 从踏入昔日办公区的那一刻,唐柔就感觉自己被一双眼睛凝视了。 俊美如雕塑般的半章青年在玻璃后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苍白修长的五指贴在玻璃上,惑人的双眼中满是与平日冷漠不同的隐忍。 他很思念她,思念到展露出了强烈的攻击性,吓走了许多喂养专员。 可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却无视了他的深情。 唐柔像是没有发觉他的存在,径直路过他去了海兔子的培育缸。 纤弱白皙的海兔子少年眼尾泛红,乖巧地从箱中爬出,抱着她的腰肢贴紧,贪婪地汲取着她的体温。温驯的面庞上写满了乖巧与依恋,亲昵地蹭着她的掌心撒娇,十分惹人怜爱。 他们的动作是那样亲昵。 唐柔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看着漂亮的少年在手下颤栗,浑身发软,纤细的胳膊无力地勾抱着她衣服,软得几乎要站不住。 身后有道沉默的注视。 唐柔无视了半章鱼实验体,没有回头。 “想……想、柔……” 少年仰起头自下而上地贴近,通红着双眼,雾气濛濛地望着她,用黏腻深情的语气诉说着思念。 “别、走……” 唐柔一下下抚摸过他的脸颊和清晰优美的背脊,引来少年敏感的颤抖,抱得她更紧。 在她温柔地触碰下下,少年全身泛起了薄红,胸膛上下起伏着,声音越发柔软湿润。 “柔……柔……” 想她。 好想她。 少年环着她的腰,一叠声地喊她的名字,黏糊糊的腔调中满是浓烈的爱慕。 他在拥抱着饲主!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就这样被她环抱在手臂间,这是多么巨大的幸福! 少年被巨大的喜悦砸到眩晕。 殷红的嘴唇毫无章法地碰触着她的手背,生涩又莽撞地诉说着爱意。 一切皆是本能,他用自己的驯服乖巧拼命讨好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唐柔放纵他的亲昵,对他笑,神情温柔。 这是海兔子最喜欢的。 也是17号最讨厌的。 第10章 “想跟我走吗?” 少年红着眼,摇着头,不愿松手,殷红的薄唇被自己咬的通红。 唐柔擦掉了自少年眼尾坠落的晶莹泪珠,在11号依依不舍的哭泣声中抽开手关上了培育箱的盖子。 这样柔弱哭泣的男孩,如果被基地里那些色欲熏心的研究员看到,会泛起汹涌的施虐欲。 但她不会。 唐柔擦干净手,在17号写满期盼的凝望下,目不斜视的径直路过了他。 可怜的章鱼巴巴地望着她越走越远,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为什么不看看他? 为什么理都不理他? 他本以为饲主与海兔子少年亲近过后会来摸摸他的头,对他露出笑容,又或是和他说几句话,甚至碰触他的触手。所以他可以忍耐,即便饲主忽视了他,先去与海兔子亲近,他也可以忍耐。 他一直安静而又隐忍地期待着饲主在离开前能够看他一眼。 然而没有一眼都没有。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是他惹她生气了吗? 无数条吸盘贴在玻璃箱上,从一开始的喜悦到无助颓然的耷拉下来,危险可怖的生物垂着头,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他熄灭了眼中的光芒,在漂亮海兔子染着薄红的,愉悦的意面色中越来越愤怒。 然而,在最绝望的时刻,他心心念念的饲主又回来了。 她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半章青年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讨好她,他以为她更喜欢那些柔弱漂亮的生物,所以变得自卑,变得更加温顺,小心翼翼地贴上那片玻璃。 眷恋又克制地望着她。 唐柔并不像平时那样抬手和他互动,静立着,对他的讨好和思念不为所动。 终于,在他越来越慌张无措的眼神中,轻声问,“想来找我吗?” 他愣住。 “想跟我走吗?”她又问。 那道声音像是蛊惑,带有令他疯魔的魔力。 冷艳的青年眼中是与皮囊截然不同的狂热,触角难以抑制地贴上玻璃,想从培育缸中钻出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撞破一切和她在一起,想依偎在她的脚旁,想被她抚摸,然后再被她捏开嘴唇喂进一颗糖果。 着魔一样想。 而她从始至终是那么冷静,微笑地看着玻璃后越发失控的俊美生物。 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四级分裂实验,活下来,你就可以重新见到我。” 落地有声。 跟她走,成了半章青年的魔障。 欲望会激发这种生物的无限潜能。 他被欲望填满,眼中满是深沉可怖的执念。 去找她。 活下来,就可以去找她。 他要去找她。 唐柔转身,将痴痴凝望她的青年留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走向s区。 她在看到17号近乎疯狂的眼神后有了一些把握,揪紧的心落回的原处。 他大概会拼尽全力扛下所有折磨,捱过这一次可怕的实验。 冷静的面容下,唐柔的手心里因为紧张,而渗出了薄汗。 她是基地最优秀的饲养员。 她是基地,最懂得如何掌控他们的饲养员。 . 作为分裂等级最高的测验,四级分裂试验将在防御与安全系数最高的s区进行。 半章鱼实验体被层层叠叠的金属壁封闭在水箱当中,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锁链,在持着激光武器的庞大押运队伍下,被送入了神秘危险的s区。 一进入测试空间,所有的人员都迅速撤离,封闭箱在自动化设备的控制下,缓慢打开。屏幕后,严阵以待的生物工程师们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水箱的动静。 很快,宽大濡湿的触角缓慢地探出箱体的边缘,一根,两根,无数根触角探了出来,诡异的墨蓝色触角中,他们窥见了一丝与众不同的白。 如同乱石间崭露润泽光芒的美玉,格外清晰。 那是一个有着俊美青年外形的半章鱼生物。 他的头发是泛着漆黑的墨绿,乍一看像极了黑到一定程度而泛出了隐隐绿光的墨藻,微微卷曲,湿润,几缕落下来,遮住了苍白的脸。 他的轮廓优美,像古希腊艺术家雕刻出的神祗塑像。 他的动作缓慢,在那诡异又拥有恐怖摧毁力的触手下,竟显露出了一丝优雅的气息,像个拥有古老历史的贵族世家精心教养出的少爷。 他有条不紊地从水箱中走出,清晰而又紧实的肌肉纹理覆盖着年轻苍白的躯体,在骨骼上蜿蜒出深刻优美的形状。 所有人都屏息关注着他,一瞬不瞬。 彻底走出水箱后,无机质琉璃一样的眼眸缓慢地转了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在找什么?”有人问。 “不知道,或许是在观察。“ 另一个人否认了他的观点,“他看起来不像是观察,更像是寻找。” 这明明是危险指数最高的生物之一,为什么次此刻看来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诡异的乖。 这种不符合常理的情况在第一次攻击中被打破。 他的凶猛震慑住了观测室的工程师们,他们惊叹于造物主的伟大,俊美的半章青年带有狠辣的血性,他的攻击能力远超出他们的想象,第一次释放的危险生物几乎在瞬间被他厮杀,而在这种凶残的进攻下,他俊逸俊美的脸庞上竟然没有沾到一滴血液。 “真是太完美了。”有人感叹。 “好了,准备开始分裂。” 随后实验员按下按钮。 在可怖密集的物理攻击中,有人推了推眼镜,说,“他……好像还在寻找。” 一边抵抗残忍的攻击,一边分神用视线搜寻。 究竟在找什么呢? 同一时间,唐柔也来到了测试区,只不过她被关在测试场的门外,正与严密防守的武装人员进行交涉。 她想进去,有她在旁边刺激,17号更容易挺过这次测试。 然而武装人员面无表情,他们见惯了生死,不存在所谓的同情心,更不会因为她的祈求无视规则将人放行。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来了一队人。 他们穿着更高级别的制服,为首的那个男人眼尾布满皱纹,仍然精神矍铄,鼻梁上架着薄薄的金丝框眼镜,正垂头看着光屏,低头与身旁助理模样的人交流着什么。 右边的袖子空荡荡的,缺失了一条手臂。 这是s区的高级教授之一,唐柔记得他姓许,前不久曾亲眼看到他捂着血液喷涌的断肢被人送出s区。 没想过17号的晋级竟然会惊动他? 第11章 S区上位者 许教授在武装人员恭敬的动作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唐柔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喊,“许教授,我是这次实验体17号的饲养员,我可以让他顺利晋升分裂测试。” 然而教授连余光都没有给她,他的身后跟着无数测试人员,就那样走了进去。 一如传说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实验区舱门再一次在唐柔眼前关闭。 门外占据整面墙的8k-qled屏幕上显示着不断攀升的实验等级,此时门外已经有许多人围过来好奇的看着屏幕,他们都是s区的高级工程师,似乎在好奇。 “a区实验体晋级实验?” “真是少见,a区实验体进化了吗?” “听说前段时间也有个a区的实验体晋级了,好像是个蓝瓶变异水母。” 他们兴致勃勃的聊天,不知道身旁站着的年轻女人就是他们口中那两个实验体的饲养员。 第一期分裂实验结束后,半章鱼实验体看起来并没有找到什么损伤,于是在工程师的示意下,他们开始给他的攻击等级持续加码。 尖锐的激光武器扫射出凌乱无规律的光柱,大部分被他躲掉,偶尔落在身上,伤处迅速新生,创面快速愈合。 而在第二期切割实验过后,开启爆炸物,整个观测区域在疯狂的闪光中被烟雾覆盖,几乎无法看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屏幕后的测试员利用红外成像观测到青年迅速躲避,受的伤害比预期小很多。 “真厉害。”他们惊讶为什么他之前会被划分在a区,这不合理。 有人在旁边说,“他好像自体变异过。” “自体变异?竟然真的存在吗?” 依稀记得不久前也有个a区生物自体变异了,好像是只水母,多么不可思议。 第三期测试,投放的烈性毒。 半章生物在迅速躲避毒液时不慎沾染到几根触角,淬毒后快速发黑腐烂。千钧一发之际,高等智慧生物自断触角,躲避毒害。 他的速度变缓了许多,再生速度也降低。 屏幕上第一次亮起了黄色警告。 “真厉害,扛过了这么多次测试才出生命警告。” “他很强。” 那些人并不吝啬对他的赞美。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许教授忽然说,“往上调,加三码。” 生物工程师顺从地投放了更高剂量的武器,观察着那个半章青年,这次的伤势非常明显,黄色警告下垂危的章鱼飞速闪躲,被切掉了许多触肢。 生命体征也不断下降,像是游戏人物即将耗干血条迎来死亡。 幸运的是,他没死。 工程师开始准备伤药,测试员也准备结束测试。 许教授却又开了口,“再加码。” 这次,工程师犹豫了,“再加的话,他可能会死。” 然而中年教授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下达了命令。 “加,上调三档。” 研究员面面相觑,只有执行的余地。 暴力毁坏再次升级。 这一次的攻击量十分巨大,几乎没有给测试区里的生物留存活的余地。 让这些实验体在死亡的绝境中激发绝对潜能,是上位者们一贯的做法。 他们喜欢将这些危险的生物逼入濒死状态,以此来激发潜藏在dna中的异变可能。 那只半章鱼青年痛苦地扛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轰炸和分裂,毒液以及激光切割。他看起来已经十足痛苦了。 然而,许教授仅剩的那只手撑在控制桌上,言简意赅的对控制台上的操纵员说,“让开。” 这一次,他亲自上手,将轰炸码数调到最高,与此同时放入了烈性毒液。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观测室没有一丝声音。 他们知道高级教授的冷漠,不惜冒着生物死亡的高昂代价也想激发出实验体更高的可能性,压榨生命的最后一丝价值。 在那些狂轰滥炸和绝无生还可能的激光毒液当中,试验舱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 残肢断脚,不明黏液和破碎的肉体组织糊了一地,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么将会是地狱。 有人通报,“教授,没有动静了。” 监测屏前的研究员说,“生命体征持续加下降。” 又等待了几分钟,仍旧没有动静。 消瘦的中年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那一片破碎的残骸当中已经无法找出完整的生物形状。 “红外检测生物活动消失。” “实验体已经进入假死状态。” 假死状态是这些冷血变异生物在死亡前做的最后挣扎,如果这个时候得到救治,有可能能够活下来,但如果放任不管,就真的死了。 许教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食指轻微地摩挲过下巴,身旁的助理知道这是他表示赞叹的惯常动作,证明眼前的这只生物已经出乎他的意料,给他带来了惊喜。 然而这种惊喜背后还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失望。 今天这个程度的攻击强度很少见,却不是没有。 同级别生物复刻dna进行克隆就可以,没必要增加新的。 一只伤害和攻击性如此强的可怕生物会耗费巨大的财力和人力,他们何必浪费宝贵的资源给一个可替代的物种。 就在这时,开合又关闭的门缝中,隐隐传来女性祈求声,“让我进去,我可以让他……” 后面的话没有听清楚。 许教授短暂地皱了皱眉,看过去,门后是一个年轻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饲养员。 “我可以让他挺过去,相信我,救救他。” 年轻的女人一双漂亮的眼睛通红,她很着急,能看出这是一个有感情的饲养员。 这本应该是一个让人动容的画面,然而庞大而又冰冷的实验基地,感情是最累赘的东西。 他们需要的是武器,武器是不需要感情的,多余的感情是累赘,更是弱点。 许教授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总觉得,这个女性饲养员有着说不上来的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身旁的助理忽然凑了过来,拿出光板调出一堆数据。 许教授低头看过去,是之前那只晋升为s级的变异蓝瓶水母的测试经过。 他仔细地阅读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一段执行死亡刑罚的视频,眼中忽然亮起了奇异的光芒。 抬了抬手,面无表情地说,“放行。” 第12章 阿尔菲诺 冰冷又宽阔的银白色实验舱内,断肢残骸破碎了一地。 偌大的房间中满是血液和模糊断裂的生物组织,浅淡的蓝色液体汇聚成一片,像是坏掉的蓄水池。这片轮廓模糊的血肉中无法窥见丝毫类人生物的形状。 半章鱼实验体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了很久了,照这种情况来说,大概没有生还的可能。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包括屏幕后见惯了风雨的许教授。 生命体征监控屏已经很久没传来动静,严重到这种程度几乎已经没救了。 许教授视线从屏幕移回到了光板,不再关注实验舱的动向,转而看起了今天下午属下上报的消息。 加密区那只凶悍的特级生物又毁掉了他们昂贵的中控室,让他极为头疼。 特级生物最近很狂躁,已经毁了无数实验舱,甚至杀死了许多实验体和研究员,这样下去事情会失控。 由于「意识干涉」这种神秘又诡异的力量,没有人敢靠近那里。 许教授头疼地揉了揉眼,听见传声器中一道微弱的女声。 “17号?” 安静死寂的空间当中,并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唤。 他们把那个饲养员放了进去。 一片死寂的世界中,不会有人回应她。 生物分裂到了这种程度,类似地球已知物种中的涡虫,此外似乎没有多少生物能经受。 可唐柔仍旧呼喊,似乎怕惊吓了这里熟睡的人,声音轻柔。 “阿尔菲诺。” 这是唐柔悄悄给17号起的名字,只偷偷喊过几次,没有人知道。 除了这个名字的拥有者,17号半章鱼生物。 屏幕后,有人疑惑地问,“她在说什么?” 研究员把音频调大,摘除掉多余的杂质,听到她清晰又温柔的声音。 “阿尔菲诺,你在哪里?” 那人回头说,“她在喊’阿尔菲诺’。” 旁边的人说,“这像是一个名字。”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笑起来,“竟然给实验体起名字了,真是可笑啊。” 单纯又无知无畏的女饲养员。 低低的嘲笑声回荡在实验室中。 却忽然有人慢慢凝住笑意,看着屏幕发出低呼,“等等……” “生命体征回升!” 许教授看了过去,冰冷的镜片划过一道冷光。 屏幕上,那条示意着生命迹象的电波缓缓地跳跃出了一丝曲线。 生命迹象真的在回升! 他们的声音已经不是惊讶了。有人微微颤抖着说,“实验体的生物信号光谱有些改变……” . “阿尔菲诺。” 穿着银白色制服的人类女性还在继续喊,像是要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召唤出什么。 那是一段只有他们知道的记忆。 起名字的那天,17号看起来很茫然,那张没有温度的冷隽面容平静地望着她。唐柔却知道这是这只幼小生物在表示出不解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小章鱼刚孵化不久,还是幼体,在唐柔日复一日对着玻璃钢的碎碎念中,逐渐对外界有了反应。 他开始跟唐柔互动,并好奇地注视着这个人类女性,然后听见她一字一句用他尚且听不懂的异族语言,温柔地说,“阿尔菲诺,这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喜欢吗?” 他茫然地看着女孩,看着那一张一合的樱红唇瓣,墨绿的眼中泛起雾气。 这是他的饲主。 很温柔,很可爱。 见他不解,饲主又指向她自己的心口,张嘴清晰而又缓慢地说,“柔,我叫唐柔。” 小章鱼一知半解地用触角扒开没上锁的舱盖,探出培养皿,呆愣愣地看着她。 “好可爱……”女性饲养员低呼,小章鱼在她眼巴巴的目光下蜷了蜷触角,歪头看着对方。 人类女性纤细的手指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谨慎地伸了过来,抚摸过他冰冷湿凉的墨绿色发丝,用温柔的嗓音说, “柔,就是很软的意思。” 指腹在他的头皮上划过,带来奇异又美妙的颤栗。 他听见她说,“这就是柔的意思。” 柔,就是这种触感,那是他的第一次认知开拓。 逐渐成长起来后,他拥有了思考的能力。脑内的神经元复杂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理解她所有的话语,那个她几乎不会喊出来的名称,是像“唐柔”二字一样,一样是他独一无二的名字。 是只有她才可以喊的,自己的名字。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17号非常的开心,他喜欢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是他最爱的人起的。仅仅是想到这一点,他就幸福得快要死去。 就这样,唐柔悄悄地赋予了他名字。 “阿尔菲诺,醒醒……” 独独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阿尔菲诺……” 轻柔的呼唤声中,断肢与黏腻的触手残骸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在一片破碎的生物组织下,缓慢地伸出了一只苍白到犹如石膏雕塑一般,泛着微不可察蓝色的手臂。 肌肉紧实俊美,如同被摔碎的神祇塑像,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脆弱感。 “阿尔菲诺,我在这里。” 伴随着轻柔的呼唤,手臂吃力的攀附上来,苍白破碎的青年缓慢地从血海中爬了起来,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遍布零星的伤痕,深可见骨。 英俊精致的面庞横亘着一条长长的裂缝,下面有淡青色的血肉组织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着。 狼狈的青年眼睫微微颤抖,对着玻璃板后的人遥遥伸出了手。 “柔。” 他轻声喊,有种令人心碎的破碎感,像被摔出裂缝的神祇雕塑。 明明那是不应该属于这种强悍生物的柔弱气质。 玻璃后,是眼眶湿润的年轻饲主。 她看起来很悲伤,似乎快要流泪。 半章鱼青年难过得无法呼吸,胸腔中针刺般尖锐的疼痛远超任何一次分裂攻击。 “柔。” 是他让她伤心了吗?那他宁愿遭受更多折磨,也不想看她难过。 饲主那双象征着温柔的双手无力地抵在玻璃板上,指尖因用力而泛出失血的白色。 “过来,结束了。”唐柔眼眶微微泛红,勾起唇角露出比哭还可怜的笑。 青年看着她,懊悔疼惜得无法呼吸,胸腔中像横亘出了无数尖锐荆棘一般针刺的疼痛,远超过此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分裂攻击。 第13章 自卑美人 十年前,唐柔在一场海难中失去了所有家人。 她没有家人,只有从小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阿瑟兰,和这些绝对信赖她的实验体。 她无法解释自己都做了什么,但绝对真心喜爱他们——那是属于亲人一样的爱。 青年看着饲主,难过得无法呼吸,胸腔中横亘出了无数尖锐荆棘一般针刺的疼痛,远超过此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分裂攻击。 “柔……” 他期期艾艾地喊着她的名字,用尽浑身所剩的最后力量,艰难地朝她爬过去,拖着断裂的肢体。 “……太惊人了。” 屏幕后,专注观察的工程师发出惊叹,感叹着造物主的神奇。 他的愈合速度超过此前任何一次攻击,顽强的生命力让人惊讶,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他竟然有感情。 这怎么可能,冷血动物,怎么拥有感情了? 眼前的画面带着一种诡异而又温馨的美感,像是最冷厉的战争之下令人动容的温情。他们隔着玻璃板看向那个几乎已经被宣告死亡的青年,在这种温声关怀中奇迹地苏醒过来,一改此前凶狠恐怖的模样,展露出了无与伦比的温柔。 可是玻璃板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狼狈,肮脏,破碎。 他满心欢喜地靠近,却在看见自己身影的那一刻深深的自卑——他现在看起来很丑陋,身体残破不堪,发丝泥泞,浑身都是细碎的伤口,而这里遍布着他的断肢残骸以及血液,很粘稠的。 他想起了饲主喜欢的那个精致漂亮的海兔子男孩,眼中满是自卑与胆怯。 17号垂下了头,刚想要靠近一点的身体又缩了回去,狼狈地用手遮掩住自己的脸。 唐柔看得更加难过。 “a-17号实验体的大量创面已经愈合,新生触肢似乎出现了可控收缩。” “可控??” “他好像可以将触肢收起来。” 这又是一个惊人的发现。 下面的饲养员还在柔声喊他,“阿尔菲诺,别怕,放下手,来我这里。” 饲主的呼唤于他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神音,他是她最忠诚的信徒,永远无条件臣服于她的召唤。 在恐怖武器的扫射中展现出骇人能力和危险性的青年,此时竟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痛苦,触肢颤抖,让人看出了一丝委屈。 在女声轻柔的呼唤下,濒死的青年缓慢松开手,露出那张美丽精致的面庞,眼中带着一点渴望。 他的动作很缓慢,女性饲养员也很有耐心,隔着一块透明玻璃温柔的安抚他,像安抚应激状态的可怜幼兽,“没关系了,已经没事了,来我这里。” 章鱼的身形在一片狼藉中显得格外苍白,如同被淤泥玷污的美玉,骨骼修长挺拔,上面覆盖着优雅的肌肉,他朝玻璃后的女人挪动过去,还算完整的触角小心翼翼地贴在玻璃上,似乎像在触碰她。 他能做到的,仅是顺着她的轮廓贴上去,粘稠而深切地望着她。 看起来,很可怜。 与他背后的地狱惨景割裂开,像幅抽象画。 “他好像一条被驯化的宠物狗啊。”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一句。 “冷血生物怎么可能会被驯化?他们没有情感的……吧?”眼前的种种事实,让这句话显得是那么的底气不足。 许教授调出了实验体饲养员的资料,看着她的名字,目光沉沉。 “唐柔此前是a区最优秀的饲养员,她手下已经有一例晋级到s区的高等生物了,就是您知道的那只蓝瓶变异箱体水母。” 眼前这个是第二只,比那只水母更完美的杰作。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浸在实验成功的喜悦当中,这次的成功程度远超他们之前的想象,实验体的等级一升再升,升到了双s+的程度。 史无前例,所有人都像见证了一场奇迹一样激动。 在隔离区外等待的阿瑟兰看到qled屏的测试数据雀跃极了,甚至想好了今晚要拉着唐柔去新开的酒吧大喝一顿,好好庆祝。 在这些兴奋的欢呼声中,许教授久久凝望着下面的身影。 眼中浮现出奇异的微光。 冰冷的声音在偌大的观察室中有些格格不入,“把隔离板去掉。” “什么?” 研究员们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中年男人的嘴角一寸寸扩大,露出了怪异笑容。 “把防护板去掉,调转武器方向,攻击她。” 他指向那个饲养员。 …… 唐柔不想在自己的实验体面前流泪。 但是太心疼了。 17号满身是伤,不会做表情的脸上溅满了血迹和破碎组织,像遍布伤痕的折翼天使,坠落在肮脏泥泞的深渊。 如此沉重的伤痛中,青年墨绿的眼中却满是愉悦和幸福。 “柔……” 他能跟着她了吗? 能去找她了吗? 他抬起手,看着泥泞的掌心有些懊悔,窘迫的在腰腹擦拭干净,小心翼翼的摸上玻璃板。 她会嫌弃他的肮脏吗? 他有些不安。 “跟你……”他要她兑现承诺,“活着,跟你走。” 唐柔擦掉了泪,露出笑容,“很快就可以出来了,恭喜你,晋级了。” 他冷隽的面庞上露出不和谐的羞赧,垂着头,靠近了玻璃。 “喊我、名字。” 小章鱼想再听饲主喊一次那个名字,触角尖向下垂着,像害羞的小姑娘。 唐柔忍俊不禁,喊他,“阿尔菲诺。”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墨色的眼睫轻颤,压抑着喜悦。 然而上位者的冷血,远超她的想象。 在看到仍有进化的可能性后,他们残忍的将武器对准了手无寸铁的柔弱人类。 玻璃在一瞬间撤去,17号错愕一瞬,感受到了危险,触角和人类柔软的掌心碰触在一起,本能的握住。 下一秒,漆黑的瞳孔猛然缩紧。 他飞速将饲主卷进怀里,用最为脆弱的人类上身护住她,拼死将人护在怀中不露出一丝一毫。 冰冷的淡蓝色血液溅在唐柔脸上,她怔怔的睁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17号出来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爆炸声? 轰鸣声震耳欲聋,紧密拥抱着她的半人青年痛苦的颤了颤,蜷缩着身体将她护得更严密。 触角替代了他的手,捂住了唐柔的耳朵,隔绝掉那可怕的破碎声。 “17……阿尔菲诺?” 青年抱着她,痛苦又惊怒。 他们伤害她! 第14章 小心翼翼与亲昵 一片断壁残垣中,新生的触角快速地将唐柔裹起,带着她飞速地闪躲着。 唐柔感觉自己被囚在了密不透风的茧里,身体被迫贴着他冰冷的腰腹,冷血动物的一切都是冷的,即便对她温柔,也不会觉得暖。 一层又一层的触手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紧接着一阵失重感传来,17号在快速地移动,快到唐柔即便在茧中都感觉天旋地转。 发生了什么? 半章青年的速度快过了所有记录在案的软体变异生物,红外飞速拍摄下,依稀捕捉到他的影子。 怒火的灼烧,使之迸发出新生的触角,被激光武器斩断,再生,爆裂破碎,再生。 周而复始。 惊人的是,这些明明新生出来的触手却一次比一次坚硬,表皮的韧度到了一定程度后,那些武器竟然无法伤害到他了。 年轻的女饲养员被他搂抱在身上,笼罩着层层坚韧的触手,一旦那些触手被攻击割伤,又会有新的触手迅速填补上空缺,几乎可以说是密不透风地在保护着他怀里的那个人。 而愤怒出现到了一定程度,事情出现了反转。 半章青年从逃跑变成了杀戮。 他狂躁地摧毁了几个发射端口,坚硬的高密度厚重金属壁被砸出的无数了恐怖的痕迹。 甚至,层层叠叠的观测板出现了裂纹。 “教授,这里不安全了!”有人从异景中抬起了头。 事情即将失控。 这是一个出现了未知变异的,将会被重新命名的物种。 如果不是护着那个人类饲养员,他很有可能已经撕裂这个绝对严密的空间冲了出来,坐在监测区中的工程师们丝毫不怀疑这个恐怖的人形武器会在眨眼间把他们撕成碎片。 许教授脸上混杂着惊诧和兴奋,他心底有着无法言说的惊喜。 这是神的造物,是上天的馈赠。 这是目前为止最优秀的实验体。 屏幕上,那个阴郁恐怖的青年抬起了头。 墨绿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看过来,如同无机质宝石,冰冷,璀璨,充斥着杀戮气息。 “他在看摄像头……” 隐藏在一片银色中的伪装摄像头,被他精准地盯住了。 许教授感觉,实验体在透过镜头,看他。 那种浑身发麻的冷意让他精神为之震荡,更让他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他看过来了,像看穿了他的灵魂,像看到了他的存在。 太神奇了。 “成功……成功了。”许教授终于开了金口。 可已经没有人兴奋了。 因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只让他们恐惧。 这样,s区的惯常培育区还能困住他吗? 然而,危机似乎不止这一个。 一声巨大的爆破声从s区层层封闭的最深处传来,空洞震荡,像是有什么地底凶灵要撕破空间爬出地表。 “叮——” 人们纷纷抬头。 许教授那个常年不响的警报器响了。 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的工程师脸上顿时褪去了血色,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有人慌张地跑过来,说,“出事了。” 许教授从屏幕移开视线,低头怔忪地看着警报器,脸色骤然苍白,刚刚那种喜悦和兴奋消退得一干二净。 下意识的,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缺失胳膊的空荡衣袖。 跑过来的研究员身着高级制服,声音满含恐惧颤抖,“特控区,一级警报……” 即便在半章青年快要打破墙壁时都没露出担忧之色的许教授,脸上竟浮现出了恐惧。 那意味着,或许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 “唐柔!醒醒!” “唐柔!不能睡了!” 有人在不停地喊她,通过隐藏在实验舱里的喇叭。 17号冷着脸要毁掉它们,却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他慌忙松开层层紧闭的触手,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柔弱的饲主。 她似乎很难受,脸色苍白,从他怀里吃力地爬出来,垂着头趴在他的胳膊上喘息。 青年手足无措,悬空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 声音小得有点可怜,“柔……” 唐柔抬起头,看到那张隽美面庞上满是自责痛苦的神色。心里有些疑惑,怎么感觉,他这张常年冰冷的脸上多了一丝人类的生动? “没事,不怪你。” 她拍拍他的胳膊,坐直了一点。 实在颠簸了太久,想吐。唐柔头晕眼花,感受着小章鱼心花怒放又不知所措地变换着身型,努力让她靠得更舒适。 “唐柔,你能听得到吗?柔?” 不合时宜的喇叭声再次响起,唐柔掀起眼皮,有点懵,“阿瑟兰?” 喇叭里的确是阿瑟兰的声音。 她气急败坏,嗓子还有点抖,“你的二十四孝亲亲儿子小章鱼失控了!救治队无法靠近,试图给他打麻醉也没有生效……所以,你能自己爬出来吗?” 唐柔,“啊?” 她抬头看向17号,对方一瞬间收回了冷视喇叭的阴郁模样,安静乖巧地看着他,期期艾艾的为自己不让任何人靠近的行径辩解: “他们、伤害、柔……” 所以他像个拼死守卫主人的护卫,将她一直藏在怀里,重伤了一批又一批试图进来的人。 唐柔面色很差,闭上眼还在眩晕。 她记得,玻璃板忽然撤离,核聚变般危险的武器骤然指向了她,是想用她的命换得实验体进化。 实验体是最宝贵的财富,饲养员一文不值。 她闭上眼,靠在17号胳膊上,心中一片冷然。 可青年脸上却浮现出被幸福淹没的喜悦,他甚至不知道手该怎么放,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又慢慢放下,小心翼翼地收起她一向不喜欢接触的触角,满心欢喜的虚拢着她。 “……”喇叭发出微微的电流声,阿瑟兰说,“姐姐,你醒醒,你的实验体现在看起来太不对劲了。” 唐柔动了动眼皮,看向章鱼。 墨绿色的眼眸也回望着她,带着一点按耐不住的喜悦。 “好了,放开我吧,17号。” 可对方却没听话。 小章鱼抱着他的饲主,小心翼翼,一动不敢动。 他想更加亲昵地接触她,可她却露出了难受隐忍的表情。 “我很不舒服,17号。”唐柔动了动身体,说,“你也不希望我生病吧?” 章鱼立即懊悔,松了手。 唐柔在那种恐怖武器的攻击下还能毫发无伤,这都是眼前这个委屈小狗一样的凶险生物保护的。 第15章 粘人精 “谢谢你。” 唐柔真诚地道谢,抬手擦去沾在17号薄薄眼皮上残留的蓝血。 在那些冰冷的异色血丝下,青年英俊深邃的面庞显得异样瑰丽。 “你救了我,17号,多亏了你。”不然她可能已经死了。 17号缓慢地眨眼,打湿成缕的睫毛划出一道道柔美的弧线。 她在感谢他。 她好温柔。 喜欢…… 喜悦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 “跟你、可以……” “可以。” 唐柔碰了碰他的触角,引来那些东西羞涩地蜷缩在一起,缠上她的手指,轻轻吮吸着,像在撒娇。 “17号,你可以继续跟着我了。” 冷血生物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墨绿色的眼眸压抑住盛大的狂欢,他一点一点无法克制地、矜持缓慢地卷住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 眼里有明显的期盼,像个等待糖果的小孩子。 “喊、我……”想听她喊那个名字。 在他小狗一样湿漉漉的注视下,唐柔立即了然。 笑着喊他,“阿尔菲诺,糖果明天给你。” . 在17号犹如生离死别般悲痛的告别之后,唐柔终于被担架抬走。 洗过澡,唐柔裹着毯子可怜兮兮地坐在监护区的床上,有人在给她检查身体,以防留下未知毒素或者伤口。 唐柔则是拿着一片鳞片发呆。 换衣服时,有人在她衣服的心脏位置发现了一个子弹破口,内衣夹缝里有个精钢弹壳,大概是密集攻击中,从17号触角缝隙间穿透的。 然而这一枚子弹并没有杀死她。 治疗师看着那个破口以及她完好无损的皮肤,惊讶地说,“很神奇,这可以称作是个奇迹了,子弹可以轻易击破你的心脏,但是这个东西当时挡住了它。我能去研究一下这个东西的材质吗?” 治疗师手里拿着一个扇形的流光溢彩的鳞片,那时是曾经在s区深处看见的美丽人鱼身上的鳞片。 唐柔摇了摇头,礼貌谢绝,“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私人物品。” 那个治疗师遗憾地将鳞片放回到唐柔手里,“分裂武器非能轻易击穿坦克和重型机甲,你能被这片鳞片保护住简直是奇迹,它的材质一定相当精密,那枚子弹甚至没在它上面留下痕迹。” 唐柔垂眸观察那片薄薄的、流转着璀璨光芒的鳞片,的确如治疗师所说,上面一点痕迹都没有。 可她十分确信,这枚鳞片之前存放在她的外衣口袋里,没理由凭空出现在贴近她心脏的皮肤上。 所以,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枚鳞片阴差阳错地掉在这里,并救下她一条命的? 阿瑟兰提着夜宵风风火火地进来,将东西放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恨恨地说,“那个许教授,他想要了你的命。” 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把唐柔的生命放在眼里。 唐柔没有说话,她此前从来没有观看过任何一次生物实验测试,只知道那些测试十分残忍,而今天亲自感受,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精神极度疲惫。 有一种受惊过度后的瘫软。 “但是他最后跑了!跑着走的你敢信吗?看起来很害怕。”阿瑟兰嘀嘀咕咕,“能让那冰块害怕,该不会是……” 唐柔疑惑,“他也会害怕吗?” “是真的,害怕,你没有看他走的时候那个样子,我感觉他都出冷汗了。” s区是一个全新的、极度危险的区域,不知道那里还有着怎样的凶险。 连许教授都能那么害怕,恐怕是真出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事情。 骂完了教授,阿瑟兰又忍不住感叹,“你的实验体会不会太粘人了点?别的实验体都恨不得杀了饲主,只有你的,一个个都是粘人精。” 还是貌美又乖巧的粘人精——当然了,他们对别人而言仍旧是恐怖的大杀器。 唐柔忍不住笑了,“17号还小,他是担心我。” “他小?”阿瑟兰拔高声音,可想了想,点头,“的确,刚孵化两年多,的确小。” 唐柔尝了口鸡汁小馄饨,眼睛微微弯起,“味道不错,这是哪家?” “专门去市区给你买的,新开的网红店。” “好吃,下次有时间我去买点给章鱼海兔子尝尝。” “……”阿瑟兰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理性地分析,“你这个17号刚刚可是真凶,重伤了好几波人还是没法从他手下把你带走,估计是怕吵醒你没有制造太大动静,也没痛下杀手,假如今天你被那个许教授害死了,我估计他能把基地的天掀了。” 唐柔喝着暖暖的鸡汤,没说话。 “结果他还是听你的话,你让他松手就松手了,看得我都想养个实验体试试了。” 唐柔没有再说什么,她表现得很理智,理智地像抽离了这件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 如果当时17号没有进化,她恐怕会死。 即便现在,都是劫后余生般的恍惚,拿着勺子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谁会不害怕呢?濒死的感觉,是那样恐怖。 阿瑟兰摸摸她的头,安抚这位发小,“别担心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睁眼就能看到17号了。” 一顿饭的时间,阿瑟兰絮絮叨叨念了一会儿,在治疗师的提醒下,跟唐柔依依不舍告了别。 唐柔还要留在实验基地治疗区观察两天,确保她没有被可怕的武器和辐射影响到。 嘴上那么冠冕堂皇,无非是工程师想看看她会不会在17号实验体的蓝血下发生异变,唐柔并没有在意,吃饭洗澡玩手机睡觉,丝毫不受影响。 入夜后,冰冷的灯光闪烁,治疗区忽然变得幽暗。 在一片沉沉的夜色当中,瑰丽的鳞片折射着异样的光芒,流光溢彩。 躺在病床上的唐柔忽然陷入梦魇,原本舒展的眉头无意识轴聚拢在一起,额头渗出了冷汗。 在梦境中,她的精神与另外一个地方连接了。 唐柔又回到了那漆黑冰冷的空间当中。 漆黑,空旷,诡异的安静。 她走动的每一步都带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唐柔一阵恍惚,似乎在回忆这是哪里,好像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倏然之间,冰冷的触感来到身后,苍白冷凝的手臂如同无声的蛇,缠上她的腰肢。 第16章 噩梦 那只手很漂亮,氤氲出朦胧的莹白光泽,如同破开黑夜的冷玉,让人无端想到冰,又想到更为纯净圣洁的东西。 唐柔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在基地治疗区的病床上,她正在休息,在睡觉。 很奇怪,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可却醒不过来。 腰间冰冷湿润的触感太过真实,仿佛灵魂被某种强大而未知的力量禁锢住了。 这是哪里? 唐柔茫然地环顾四周,想回过头,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像是背后那个人不愿意露面,于是刻意避开了她视线可及之处,还抬手禁锢了她的身体。 唐柔开口,发不出一丝声音。 有种真实的被禁锢住的感觉,四肢百骸都泛着凉意,只剩腰间那个冰冷的手臂清晰地贴着她,无端感到一丝危险。 让唐柔忍不住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梦。 分明是男性的手,却无暇细腻的雌雄莫辨。 一道低哑清冷的声音在耳旁喟叹。 唐柔被越搂越紧,几近窒息,像是背后那个人,像要将她生生嵌进自己的胸膛。在这种时空有混乱的情况下,有什么湿润柔软的东西落在了掌心,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意味,可同时又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意。 一路顺着手掌来到小臂,接着爬过锁骨来到耳畔,柔软又湿冷的感觉像有果冻钻进了耳廓。 又像是恶劣的魔鬼发现了新鲜又有趣的玩具,饶有兴致地品尝着她的身体。 唐柔僵硬着,脖子丝毫无法转动,直到尖锐的角质牙咬上了她的耳垂,那种痛感太过真实,一瞬间,唐柔猛然被痛醒。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监护区的病床上,指尖夹着探测仪,身旁的显示机上详细地显示出她的各项生命体征。 只是一场梦,一场古怪而又离奇的噩梦。 唐柔劫后余生般喘气,从窒息的感觉中慢慢清醒过来,然而冷汗已经浸湿了被褥。 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又下雨了?唐柔皱眉,看到了掉落在被褥上的晶莹鳞片。 她将鳞片放回口袋,扶着床铺去洗手间,却在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耳垂上有一个尖锐的三角形伤口。 这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唐柔一怔,有些恍惚,她记得自己好像做噩梦了,但都梦见了什么?脑海中像塞了棉絮,什么都看不清楚。 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忘记自己梦到了什么。 她又摸了摸被咬破的耳垂,一头雾水地回到自己床上,盖上被子睡觉。 与此同时,科院海洋研究中心在近海范围测试最新得出的数据,过去二十四小时,海平面平均上涨一厘米。 二十四小时一厘米代表了什么?大概普通民众并不会意识到这小小的差距,然而对从事海洋研究方向的所有科研人员来说,这是灾难拉开序幕的前奏。 巡海船只在近海海岸上发现了大量被冲到沙滩上的死亡海洋生物。它们大多数是深海物种,也是地球常见的、广为人知的物种。 而这些生物像被恶意伤害,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还有各种各样的死法,尸体被冲到了海岸上,引来了恶劣影响。 这些旅游区,有酒店和观光沙滩,椰树和游客。 大片滨海区域被封锁,给经济和附近居民的生活都带来巨大影响,科研专家展开了一系列调查,可不但没有结果,死亡情况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雨还在下。 有人感叹了一声,“雨再不停的话怎么办呀?” “是啊,海水不能再上涨了,留给人的生存空间已经很少了。” 上帝为了让巴别塔失败,而设下了奇妙的语言规则,让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肤色的人说不同的语言。 在这个世界,上帝失败了,人类克服了语言的问题,基础科技发展到3.0的时代,语言不再是问题。 世界的通用语言有三种,中文,英语,和肢体信号bodnguage。 于是上帝之手便在另一个地方翻搅着厄运的齿轮。 比如说,汹涌不停的海。 近海的巡逻船在漆黑的夜幕下搜索着可疑的生物,猜测或许是有什么大型肉食类生物在杀戮捕食。 忽然间,有人听见海上传来呼救声。 照明灯远远打过去,竟然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发现了一个抱着浮木的身影,他们急忙降下救生艇,将人打捞上来。 那个人穿着过时了很多年的衣服,手里握着湿透坏掉的手握式手机,在现在这个全是腕表型光屏终端的时代,这种过时的设备是几十年前的古董了。 然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人竟然还真是几十年前的人。 他说他乘坐的萨伦号遇到了海难,巨大的海浪掀翻了他们的轮船,他在挣扎的过程当中看到了一块漂浮过来的门板,便抱着那个门板一路飘过来。 他又说,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那艘轮船已经沉入海底,他不知道飘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巡逻的船只。 经查证,萨伦号是37年前坠海的一艘观光游轮,据记载,那艘游轮无人生还,且至今都没将船骸打捞上岸。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刚开始以为这个人在胡言乱语,猜测他是个碰巧知道萨伦号坠毁的恶作剧之人。然而令人震惊的是,那个人的dna竟然和基因库中几十年前被宣被通报遇难的同名同姓遇难者吻合。 这件事引起了军方的注意,他们派来科研人员和审讯官对他进行拷问。 可问他经历了什么,他一概不知。让他回忆,他就神情恍惚。 他无法具体的说出沉船这段时间自己都经历了什么,但在他混乱的言语中,沉船似乎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最多不超过一天,他就在这夜遇到的海难,也是在这夜遇到了这些巡逻人员。 但这怎么可能? 医生给他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发现这个人的身体年龄在33岁左右,和通报遇难时的年龄一致。37年过去了,他没有丝毫老化,仿佛停在时间的夹缝中,一眨眼穿梭了37年。 军方审讯官提出需要生物研究基地介入调查,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远超想象。 深夜,值班护士去给他检查生命体征,却发现床铺空了。 随后,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古怪的声音。 循着那个声音,护士发现不久前被打捞杀害的那个人蹲在花盆边,肩膀耸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您好,请问您……” 护士温和的询问,话音戛然而止。 那个人缓缓转回头,神情恍惚,嘴里塞满泥土,一边咀嚼着植物根茎,一边不停地说,“饿,我好饿。” 他缓缓抬眼,看向护士,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好吃的东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朝护士走去。 “我真的好饿,你看起来很好吃。” 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医疗观察区。 夜幕笼罩了罪恶,晨曦到来,又将一切洗涤的干净明媚。 雨,终于停了。 第17章 小狗行为 一番体检,唐柔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回家休息了一天,终于在隔日的下午姗姗来迟。 远远的,就在实验室门前看到了几个手持重型武器,惴惴不安的安全员。 他们欲言又止。 可最终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地给唐柔让行。 唐柔疑惑地拧开罗盘,打开厚重的防爆金属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多加了一个巨大的缸体。 玻璃舱内,俊美青年宛如雕塑一般沉在水底。 见到唐柔进来,眼睛亮了亮,抬手打开了缸盖,从水下浮上来。 墨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带着明显的期待。 “下午好。”唐柔从包里拿出一袋市面上常见的糖果,撕开糖纸说,“张嘴。” 青年乖乖地张嘴,顺从地咬住她喂下的颗糖。 水果甜味在口腔扩散,青年眯起眼睛,悄悄伸出一根触角吸住她的衣服,将人小心翼翼地扯到自己身边。 “柔……” 办公室的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面那群安全员们好奇的眼神。 押送这位实验体过来的经历,简直是一场恶梦。 他很狂躁,尤其是看见他们身上实验基地的logo,怒意几乎要砸穿缸体。 事实上已经砸穿了,安全员眼睁睁看着隽美如斯的青年单手打开舱盖,从缸中缓慢立起身体,犹如看见地狱的大门在眼前打开。 手里那些重型武器击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痒,甚至被他如闪电般迅猛的触角瞬间缴械,武器掉落一地。 他们毫不怀疑这个充满怒意的实验体,会将他们撕碎 万幸,死亡来临前一刹,有位女性生物工程师走过,看着满地断壁残垣,冷静地说,“你最好听从安排,他们是带你去s区的,你不是想见阿柔吗?” 青年恐怖的触角正卷了两个人,几乎快隔着厚重的防护服将他们拦腰绞断。 听见这话,实验体竟然诡异地迟疑了一下。 那个女性工程师又镇定地补充,“更何况,你这样做阿柔肯定会生气的,你应该不想看见她生气吧?要知道她生气了可是会不理人哦。” 实验体思索一秒,瞳孔微颤。 然后,那些早已吓傻的安全员眼睁睁看着实验体面无表情地将他们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自己又坐回了缸体内。 顺便抬手关上了舱盖。 名叫阿瑟兰的工程师对他们说,“还不快点送过去!” 安全员们回神,迅速将散落一地的重型武器捡起,继续押运工作。 . 一整晚的噩梦没有休息好,唐柔调配完营养剂,眼皮昏沉,趴在桌子上。 实验室恒温不高,她无意识间抱住自己的胳膊。 半梦半醒间,有人将一件外套轻轻地搭在了她肩膀上。 这本是个温馨的举动,然而外套却被水打湿,盖上它不但不暖和反而更冷了。 实验舱已经关不住那只来去自如的实验体了。 唐柔睁开眼,拍了下流连在自己肩膀上不肯离开的手,淡声说,“回去。” 半透明的触手尖勾了勾她的头发,似乎不情愿。 地板上全是水,宽大的淡绿色半透明触手几乎铺满了办公室,在她的视线下羞赧地蜷缩着,像在不好意思。 始作俑者安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在她睡着时,用这样的眼神看了多久,像守卫主人的忠犬。 唐柔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回到你的玻璃舱里。” “柔……”他低低地喊,似乎在争取留在她身旁的时间。 唐柔又说,“听话。” …… 阿瑟兰进来时,唐柔正坐在那面玻璃墙下。 梦幻的半透明水母就像她的背景板,用柔美的丝带勾勒着她的轮廓。 旁边的实验舱,俊美的触手青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明明是个大杀器,却莫名有点可怜,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面无表情,抿着唇。 阿瑟兰不由问,“你怎么他了?” 唐柔,“打了一下。” “啊?” 阿瑟兰卡壳,朝实验体看过去。 青年一只手交叠在另一只手上,苍白精致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却莫名的,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委屈。 “……” 对于这种恐怖强大的深海物种来说,唐柔这一巴掌肯定不疼。 那他在委屈什么? 察觉到她的视线,青年朝阿瑟兰看过来,墨绿色的眼中隐约传达着什么。 阿瑟兰被这样盯着,除了害怕,还有一丝压力。 她转过头,严肃地说,“怎么能打人呢!快道歉,看给人家委屈的。” “……” 唐柔回过头,17号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像摇尾凝望主人的小狗。 她忍俊不禁,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了他的缸体前。 前一秒还委委屈屈的青年换上了隐含期待的眼神,明明瞬息夺人生命的触手像害羞的少女一样,小心翼翼地贴上玻璃。 唐柔打开盖子,他立即直起身体,探出来。 墨绿色的双眸安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唐柔压住笑意,细声细气地说,“对不起呀,你生气了?” 17号很为难。 他不会生唐柔的气,却不想错过她难得的靠近。 正不知所措,她伸出手,“给我看看” 青年听话地把手搭在她掌心。 指骨修长,皮肤无暇,雕塑一样冰冷完美。 唐柔问,“疼了吗?” 阿瑟兰忍不住插嘴:“他怎么会……” 就看见青年面无表情地点头,纤密的眼睫耷拉着,惹人怜惜。 唐柔给他揉了揉手背,向他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你能原谅我吗?” 阿瑟兰,“……” 行吧。 她多嘴了。 17号藏在水下的尾尖愉悦地舒张又蜷缩,抿着唇,矜持地移开视线,“能。” 第18章 纯净少年 唐柔从口袋拿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喂给他,青年乖乖地张嘴,面上仍旧没有表情,可全身上下都透着愉悦。 看他开心的样子,阿瑟兰提醒,“是我,是我让她给你道歉的,我可是你这边的,你不应该感谢感谢我吗?” 17号瞬时蹙眉,对她的干扰极其不满,冷冷地看过来,眼含警告。 被过河拆桥的阿瑟兰,“……” 对不起,她又多嘴了。 唐柔忍不住笑了,将小章鱼哄好后狠心无视了对方湿漉漉黏糊糊的眼神,将玻璃盖盖上。 她想探望海兔子。 阿瑟兰问,“你要去a区吗?” “对,那孩子胆小,如果我一直不回去,他可能会绝食。” 唐柔装好刚调配出的营养剂,装进了密封箱。 除了营养液之外,她还给海兔子少年买的礼物一个小巧精致的宝石耳环。 这些海洋生物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海兔子曾经要走了唐柔一个水晶耳钉,她以为他拿着玩,没想到他抬手就戴在自己的耳朵上了。 呲的一下穿破肉体,唐柔吓了一跳,慌忙去检查时,发现那个伤口在眨眼间愈合。 在这些实验体眼中“疼痛”与“受伤”的概念都和人类不同,针扎的疼痛对他们而言几乎不存在,普通的伤口也总在瞬息间消失。 他们反而经常担心唐柔,因为她受伤总会很久才好。 被热咖啡烫到,手背红了两天, 装订档案时被锋利的纸边割破手指,又要三四天才能愈合。 他们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稍微磕磕碰碰都会被他们皱着眉生气半天,害得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让实验体整日担心的饲养员,恐怕只有唐柔一个了。 见她要走,17号的触手勾住了她的手指。 “松手。” “……”青年僵持了几秒,缓慢地松开。 没眼看了,这么高冷矜贵的脸庞配上这种卑微的行为,很反差 水母尾随着唐柔的身影,在相连的玻璃后漂浮着跟随,一路将她护送到s区边沿。 唐柔一路走到a区,那些镇守在分区外的安全员收起武器,打开闸门,在他们无声的目送下,唐柔缓缓走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是曾经a区的同事,听说最近升了副主任的张宁。 “小唐,你来了。”张宁停下脚步,难得跟她打了个招呼,“是来看你以前的实验体吗?” 唐柔点头,“对,我给他做了些营养剂。” 以前张宁从不理会唐柔,他出身生物学世家,有着生物公司千金的未婚妻,身上带有优渥子弟的傲气,总冷嘲暗讽唐柔肯定是靠什么不入流的手段拿到的金牌评级,没想到,现在竟然主动跟她打招呼,还露出了笑意。 “哦对了,你的那只11号最近是我在负责,他挺倔的。” 唐柔点头,“前段时间天天听说他绝食了,所以我想来看看他。” 张宁却说,“绝食?他挺好的啊,可能是我接手时已经好了吧。” “哦,是吗?”唐柔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他会难过一段时间。” 张宁笑了,“冷血生物哪有什么感情,最多也就是跟你熟悉一点吧,转眼就忘了。” 唐柔微微皱眉,总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更让人格外不舒服。 “嗯,那我去见他吧。” 张宁横跨一步,似乎准备拦住她,“他休息了,今天刚做了测试,还是先别打扰他了。” 这个男人一直在阻止她。 但唐柔竟然没有立场拒绝,毕竟……11号已经不是自己的试验体了。 就在这时,警报声忽然响起,空旷宽广的金属走廊里回响着尖锐的报警声。与此同时,唐柔的通讯终端响了起来。 阿瑟兰给他打来电话,声音着急,“你快回来,s区要戒严,17号不对劲。” “他怎么了?” “很狂躁,有些失控,刚刚打破缸体跑了……伤了我们几名同事。” “什么?” 虽然阿瑟兰嘴上这么说,但唐柔很清楚,如果17号陷入狂躁状态,那么结果可不是伤了几个同事这么简单。 阿瑟兰那边似乎很紧急,背景声杂乱,隐约能听到有人呼喊,“总之你快回来吧,不只是17号失控了,整个s区都出了问题。” 难道17号的失控跟突然响起的警报有关? 唐柔挂了电话神色凝重,张宁听完了全过程,安慰她,“没关系的,你把这个营养剂给我就行,反正11号现在也是我负责,你去办重要的事,我替你把关心传达给他。” 唐柔多看了他两眼,男人面上的表情温和,像是在替她解忧。 “那把这些给他好吗?这都是他喜欢的。”她犹豫了一下,改天再来看11号也可以,她还有对张宁态度好一点,免得他对海兔子不好,“麻烦你了,张副主任。” “别客气。”他的态度看起来也很友好,“快去忙吧。” 唐柔将东西转交给他,转身飞快赶回s区。 男人提着装有营养剂的密封箱,慢慢收敛了笑容,他抬手将箱体打开,看到了里面半管淡黄色的营养剂,拿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抬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然后,转身朝着a区实验室走去。 玻璃器皿内,白皙纤细的少年背对着门,抱着自己的双腿沉在缸底,清晰秀美的肩胛骨犹如振翅欲飞的蝶翼,浅褐色的发丝随水波动,像细腻柔和的海藻。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人心猿意马。 这是整个实验区最无害的生物之一,他浑身都是治愈系,对人类没有一点伤害,甚至可以成为拯救生命的良药。 更令人赞叹不已的是他姝丽柔美的皮囊,看起来那么脆弱,又不堪一击。他的双眸干净懵懂,像是世界上最清澈的宝石。 张宁仍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只美丽实验体时的震惊,他失神许久,不能自持,仿佛朝圣者见到神迹。 那个少年如初落在人间的新雪一样,干净纯净。 让人忍不住想在他身上作画,想玷污他,弄脏他。 尤其是男人,大部分雄性生物似乎对这些纯净的生物有着天然的怜爱和蹂躏欲,他们一方面喜欢保护弱者给自己带来的满足,另一方面又喜欢征服和摧毁。 让这样的白纸染上自己的痕迹,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吗? 第19章 好骗 想要见到饲主,海兔子已经忍耐了很久了。 因此忍不住求了新接手了他的男性饲养员。 听到关门的动静,少年侧眸,随后眼含期待地从水底浮出,“怎么、样?” 张宁深呼气,维持着面上的虚假神情。 “我去请她了。”男人欲言又止,表现得很为难,“可是她不愿意过来,我想她大概是不想见你。” 海兔子骤然红了双眼,他第一次对外界的反应那么强大,几乎要爬出培育缸。 男人看着他纤细白皙的身体,立即忍不住靠近。 然而即便在情绪失控中的少年也没有接受他,甚至对因为他的靠近而产生了厌烦。 “不可能,柔、不可能、不愿、意、来见我,她……很喜欢、我……” 这是这个实验体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上次肯理他,还是张宁骗他说自己可以请唐柔过来看他。 那次绝食了许久的实验体破天荒地对他说话了。 说了一句,“谢谢。” 张宁压住眼底涌动的欲望,告诉自己不能那么快吓到猎物。 他收敛了脸上快要浮出的贪欲,转而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其实……” 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掩盖某种真相,他犹豫了一下,摇头,“算了,还是不说了。” 少年愣了一下,忽然有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害怕。 “怎么、了?” 张宁不说话,眼神怜悯的看着他。 少年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 张宁似乎很苦恼,“你应该也知道的,17号和4号晋级了。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陪着那两个生物,她很喜欢那两个生物,似乎不喜欢你了。” 一时间,少年清澈的眸底似有什么东西破碎。 “她不要你了。” 单纯的少年,怎么能察觉出男人话语间饱含的恶意。 纤密的睫羽蝶翼般颤抖着,眼眸骤然失去了神采,他无法接受,这五个字太过残忍,像匕首抛开他的胸膛,血淋淋地攥住心脏。 短暂的沉寂过后,实验体的反应比张宁预想中的还要强烈。 他很愤怒,甚至隐隐有些失控。 “不可能。”他自虐般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然而强大的自愈能力又让他下一秒恢复了白净无瑕的模样。 可他仍旧在自残,指缝里全是细碎的血肉,似乎在以疼痛抵御心底的恐慌,“不可能,柔很……喜欢、我,她不会、不要、我的……” 原来,这些冷血生物真的会哭啊。 张宁饶有兴致地看着,施虐欲悄然翻涌。 少年双眼通红,睫毛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他用力地抓挠自己,慢慢陷入癫狂。 张宁在他情绪崩溃的边缘,慢条斯理地开口,“其实,你升级到s区,也是有可能的。” 海兔子像被按下暂停键,倏然停止了动作,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张宁。 “你可以晋升,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把你调过去。” 一字一顿,声如咒语,箍住了少年的理智。 那双本已经黯下去的眼睛再次燃起了期盼的微光,他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真、的?” 可怜的实验体将全部希望压在张宁身上。 “……”男人慢慢摸了摸牙,露出伪善的笑,“真的。” 纤弱漂亮的少年是那样单纯,他不堪一击,柔弱,没有一丝毒性,很快就激发了隐藏在心底的黑暗海啸。 还很好骗。 他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人类文明已经衍生出了数千年,而这只从小在实验舱里长大的海兔子见过的人实在太少了,宛如一张白纸,怎么能看出笼罩在头顶的危险? 他的饲主是唐柔,实验基地里许多男性的梦中情人,是那么温柔真诚。 也是基地里的怪咖。 她总是把这些生物当成有感情的生命对待,甚至几次三番被人看见与这些生物无防护措施接触。 也是这样的饲主,把海兔子养得对人毫无防备。 这样一个单纯的东西,又怎么能懂人类规则的黑暗呢? 他甚至像拉住救命稻草一样,用细嫩柔软的手指拉住了张宁的银白色实验服。 “你、你、把我…送过去……可以?” 去她身边。 想去她身边。 想每天和她在一起。 少年泛红的双眼满是哀求。 张宁盯着那只白嫩细腻的手,一双眼变得越来越黏腻。 深海生物的拟态人形,没有一丝瑕疵。 很美。 他故作为难地说,“可是升级是件很困难的事,我要付出很多努力,人类世界的法则你应该懂吧?我们需要利益交换,不然我辛辛苦苦帮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海兔子很开心,他并不在意男人语气中隐含的贪婪,问他,“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想要什么好处……你都可以给我吗?” 少年点头,“什么、都可以、的。” 只要能见到她,什么都可以。 他好想她。 想到感觉痛苦,想到无法进食。 “都可以啊……” 张宁咀嚼着这几个字,斯文的面皮下掩盖着贪婪的浓稠欲望。 治愈系生物的确稀少,但实验基地研究的是武器方向,更何况现在医学发达,这种实验体不是没有不可替代性,因此海兔子评级基本上不会有上升可能。 不过没关系,他只要让对方觉得自己有晋升的可能就行了。 “我会让你见到她的。” . 这一次s区比唐柔第一次遇见四级警报时的灾难程度还要严重。 许多实验室外的金属防爆大门已经被破坏,留下漆黑狰狞的空洞,地上遍布着破碎的金属以及受到冲撞碎裂的玻璃,唐柔内心惊骇,放轻了脚步声,沿途路过了一间间被毁坏的实验室。 本该关押着实验体的培育舱空荡一片,被暴力拆毁坏。 里面的东西逃了出来——失控了。 s区里一座座森然的金属监牢失去作用,困在里面的实验体消失,她像进入了一个血腥的墓地。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柔屏息前行着,脚下踩到了不同于冰冷地面的东西,低头一看,闭了闭眼。 地上遍布着模糊的血肉和不知名零件,能看出那些是属于人类的白色的基地制服,被血水染红,权限卡、芯片以及腕戴式手机扔了一地。 这里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灾难,仅仅看着都能想象到凶险程度。 第20章 六边形广场 深处响起微弱的声音,似乎还有什么活物在逃窜,肉体碾过玻璃碎片的声音细微扑簌,格外清晰。 唐柔意识到自己不该继续往前走了,顿住脚步,悄然将身体贴向着贴向墙壁,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地上投映出漂浮的水光与倒影,唐柔抬起头,看到拐角处高达十几米的巨型玻璃体后漂浮着许多身着银色制服的研究员。 他们的身体浸泡在暗蓝色的海水中,有些保留着全尸,有些残破不堪,有些内脏破出体外,长长的肠子像一条飘带环绕着尸体飘荡。 唐柔捂住嘴,压抑住自己翻涌的胃酸。 她小心翼翼地藏匿着身形,黑暗中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在徘徊。 可没想到,手机再一次响起,唐柔一瞬间点了接听键,捂着腕表走到耳边,生怕有什么东西听到这尖锐的铃声。 阿瑟兰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颤抖,能想象出她正面临着某种恐惧,“你现在在哪?” 唐柔屏息,轻轻点了点收音筒。 听到了那两声指腹的轻触,阿瑟兰声音更惶然,“你在s区?柔,快离开这里!” 她又点了点听筒,表达疑问。 “死了很多人……s区的所有舱体破裂,实验体集体出逃!” 阿瑟兰不用说,她也已经看见了。 因为有尸体。 残破的尸体。 被凌虐的尸体。 目露惊恐的尸体。 阿瑟兰声音压抑,能想象到她已经快要哭出来,“柔,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过来……我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变成这样,太可怕了。” 唐柔捂着嘴,用气音问,“你在哪里?别急,我现在没事。” 对方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说,“我也暂时安全,手边有一队安全员,但我们这里死了几个人,血腥味似乎会吸引它们,所以准备转移阵地。我们在六边形广场这里,你千万不要过来,这里有许多失控的实验体。” “六边形广场?”唐柔一愣,“那是哪里?” “你没有进来过的地方,在s区里面,别过来,你如果能找到离开的机会就快点离开。” “可是17号……” “别管他了,他很强,他可以活下来,但你会死的!” 唐柔点头,刚想答应,忽然发现身前的地面上有一片巨大的阴影。后背一寸寸爬上凉意,她慢慢地仰头看去…… 一个巨大狰狞地,拥有蜘蛛般节肢腿的灰褐色生物正倒吊在她头顶,没有头,腰腹中间镶嵌的六只诡异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与唐柔对视的片刻,头胸部裂开缝隙,露出森然的獠牙和血腥的口腔,像一个极其血腥的笑容。 一瞬间,唐柔脑中拉响警报。 她浑身绷紧,转身就跑,那个巨型生物也迈动的狭长坚硬的节肢紧追不舍。 “哒哒哒哒哒……” 坚硬甲壳碰触地面的声音清脆密集,每一声都敲击在唐柔心上。 人类的双腿是无法与八条长足的节肢类生物比较的,很快,唐柔就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强,气喘不匀,过度消耗体力使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逃生通道被人恶意用破碎的金属门板挡住,s区的大门也被怪异又庞大的身影占领,她只能被迫寻找别的求生路线。 可跑动的脚步声不止吸引了蜘蛛,似乎还引来了别的东西。 唐柔跑过转角,咬牙将自己的鞋子奋力扔向远处,鞋跟撞击地面发生的动静吸引了尾随的生物,它们骤然朝那个方向跑去,唐柔趁机转身就跑。 脱掉鞋子脚步声的确小了很多,然而属于人类不堪一击的皮肤踩在玻璃碎片上顷刻便被扎破,脚底传来尖锐的疼痛,血肉淋漓。 唐柔感觉自己流了很多血,足部以上的下半身正在一寸寸变冷。 然而她没有精力在意这些,好不容易躲过了海蜘蛛,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时,却倏然看到一个数米高的庞然大物,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一般朝她走来。 它的速度比起海蜘蛛慢了许多,然而体型巨大一步能顶替唐柔许多步,她筋疲力尽地躲避着这个怪物,继续寻找求生的路径。 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求生意志带动肾上腺素的分泌,让她不敢停下。 唐柔想离开s区,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在逃亡过程中失去了方向感。 动物的方向靠磁场,靠嗅觉,人类的方向感靠大脑。 然而她的思维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一团乱麻,找不到路。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指引着她,让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唐柔朝着这一条狭长漆黑的走廊跑去,越过了被破坏的金属网和几道厚重的实心闸门,环境骤然明亮了许多。 唐柔不知跑了多久,缓缓回神,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露天的空间。 头顶的天空遍布厚重阴云,似乎有闪电在缝隙间穿梭而过,照亮了大地。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见眼前有一片巨大的场地,像数十个足球场那么宽广,一眼看不到边际。 阴云乌压压地缀在天幕,很快,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唐柔失神地走着,发现这片空地的边缘矗立着厚重高大的围墙。她缓缓环顾四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图案。 六边形。 这里是阿瑟兰让她千万不要过来的,六边形广场。 …… “咔嚓——” 一道惊雷从天空划过,骤然照亮宽阔的广场。 森然的白光勾勒出广场上一个个或扭曲或怪异的庞大生物,将它们骇人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唐柔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在地上匍匐着,雨水顺着她额间的碎发滑落,灌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 她的腕戴式手机早已被雨水打湿,再无动静,上面遍布着裂痕。现在的唐柔甚至连阿瑟兰都联系不上。 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玻璃体,高达几十米,巨型玻璃占据了唐柔半边视线,像科幻片中关押着某种异形巨兽的透明牢笼。 此时的它,显得那么森然,在广场中像个巨大而沉默的地标,面无表情的俯瞰着荒诞的大地。 第21章 玻璃缸与美人鱼 这里是整个巴别塔最危险的地方。 唐柔听说过这个巨型水缸,传说中缸体底部连接着海洋,深达上百米,里面关着巴别塔基地迄今为止最为强大可怖的实验体。 “哗啦——” 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在身后响起。 那是一种很邪恶的感觉,让人无法形容的不可名状恶意盘绕在心头,像冰冷的蛇信从后颈舔过。 唐柔警惕回头,背后空无一物。 流血的脚底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被雨水冲淡。 这是唐柔第一次来到这个神秘的六边形广场,被盯紧的感觉如潮水般淹没了她,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成了暴露在森然视野下的可怜待宰羔羊,来自深海的物种,即使没有光线也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但是唐柔不行。 她寻找新的逃生路线,企图离开这里,然而在走动的过程中,发现地上有某样东西在向外渗透着淡蓝色的血液。 一截半透明,泛着微微蓝色的断角。 唐柔停下脚步。 触手的横截面伤口正在向外渗透着蓝色血液,没有干涸,是刚断不久的。 这是17号的触手,他被攻击了。 视线继续向前,出现了斑斑点点的未知生物尸体,它们的死状各异,这里像是经过一场激烈的冲突。打翻的武装车和水箱碎片散落一地,混杂在那些实验体一动不动的身躯上,地上的液体已经并非雨水这么简单,大多是不知名的生物血液。 幸而没有看到17号,她的小章鱼大概就在这种情况下孤身离开了。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武装车里有人伸出手,声音气若游丝,“救命……” 唐柔弯腰看过去,发现那个人的下半身已经被变形的武装车碾断,她撕下一截被挂断的布料,在那人的大腿处勒紧,减缓血液流失。 她能帮他的只有这么多了。 那个人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抿了抿唇,又提示她,“不要往里面走,很危险,它们……失控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押运人员,唐柔从没见过他。 她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巴别塔忽然无法控制这些实验体了,可那个人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她。 他惨白着脸,显然已失血过多。 唐柔的状态也不遑多让,继续踉跄着往前走,却不知身后却不知脚下流淌出的血迹正被一个庞然大物轻嗅着,顺着他的身影尾随过来。 从很久之前,唐柔就想过,巴别塔一味逼迫这些来自深海的神秘生物衍生出更大更恐怖的力量,那倘若有一天,人类控制不住它们了会怎样? 世界会失控吗?到时候人类算不算作茧自缚呢? s区的上位者为了获取强大的力量征服海洋而不惜付出高昂的代价,在每一个入职的生物工程师合同上加注一条生死状般的责任协议,这份工作蕴含着无限危险。 在实验基地,死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押运过程当中暴乱的生物经常造成的死亡,实验期间生物愤怒造成的死亡,喂养过程中饲养员被拖入缸体,变成实验体午餐的死亡。 这些死亡屡见不鲜,可归根结底都是小规模的,现在呢? s区作为整个巴别塔基地危险系数最高的地方,眼下竟然失控了。 惊雷划过大地,骤然照亮一切,地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影子。 唐柔悚然回头。 不远处,嗅着她血腥味的庞然大物正朝前匍匐着,浑身遍布着褶皱的灰褐色皮肤,它面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鼻孔状的东西嗅着地上的气息,侧面是巨大无比的耳廓。 唐柔走投无路,缩在巨型玻璃缸旁边,小心翼翼地藏匿起身体。 背后的透明玻璃里是漆黑阴暗、看不到边际的海水。 她无法控制自己足部流血,也无法控制自己像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美味佳肴一样,散布着血腥味,任由怪物一步步朝她走来,吞噬掉她。 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带着细微的震颤。 巨大而丑陋的怪物已经逼近眼前,唐柔紧紧闭上眼。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从背后伸来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压下了她的惊呼。 冰冷的海水笼罩着身体,唐柔心如擂鼓,被人拖进水中。 水花惊起小范围的波动,她被拉下宽广的缸体,只留出眼睛和鼻子。 一声轰鸣,重物撞击地面。 庞大的巨兽低头贴在地面嗅着原本她跌坐的位置,极近的距离让唐柔被迫看得极其清楚,连湿润蠕动的在薄薄的粘膜下,无数条软体虫般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冰冷的怀抱,贴得极近。 唐柔的衣服早已被人造海水打湿,贴在身上,环在她腰间的是一条无法忽视的修长手臂,如同无瑕细腻的美玉,是这漫天漆黑中的一抹亮色。 “嘘。”背后的人用气音说,“安静,它们看不见。” 这道微弱的气音莫名带来了安全感。 那个怪物并不靠近水池,只在地上嗅了嗅,没有找到猎物,就拖着庞大的身躯慢吞吞地离开了。 如他所言,它们看不见。 可唐柔的注意力却忍不住被身后之人吸引。 湿发落在她肩上,浅淡的金色蜿蜒而下,如海藻,更像落入水中的圣洁阳光。 修长苍白的手指中间有晶莹剔透的薄膜,轮廓极其漂亮,像工艺品。 他们在冰冷的海水中漂浮着,海水遮掩住脚底的血腥气,身后的人似乎动了一下,随后低声说,“你受伤了。” 唐柔转回头。 绝美的面庞近在咫尺,狠狠地冲击了视觉,湿润纤密的眼睫像栖息了蝴蝶,半掩着宝石般的瞳仁,剔透的铂银色下流转着略带着审视与冷漠的微光。 她有些惊讶,“是你?” 那条惊艳过她的人鱼。 在那透着一片幽深神秘的人造海水下,漂浮着宽大尾鳍的影子,深受造物主宠爱的面庞带着浅淡的戾气,不如唐柔上次见他时友善。 第22章 针尖与锁链 人鱼淡淡地’嗯’了一声,低磁的声线带着凉意。 他很冷淡。 可唐柔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让他生气的事。 唐柔不得已扒着他的手臂,将头努力伸出水外,不被淹没口鼻。 “你怎么藏在这里?”她看着深不见底的巨型水缸,有些害怕,“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人鱼掀起眼睫,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害怕?” “嗯。”她诚实地点头。 水里似乎匍匐着凶残的怪物,随时要扑上来将他们的喉咙咬破。 人鱼不说话了,身上的冷气更足。 随着转身的动作,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人鱼与上次看起来很不同,修长的脖颈上缠绕着管状物,乍一看像戴了项圈,他原本无暇的肌肤上连接了数个针头贴片和透明的输液软管,里面流动着金红色液体,看起来分外怪异。 像被福尔马林浸泡着的美丽标本。 她看向那些输液管,“你怎么了?” 人鱼没有回答,松开手,那双漂亮的铂银色眼眸中满是无声的控诉。 唐柔从没有伤害过他,所以对他眼底的愠意感到奇怪。 或许她身上的白色制服让他将自己和伤害他的研究员化作了同类,迁怒了? 唐柔保持着安静的模样,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等人鱼的情绪平缓一些后,抬起手,动作轻柔地将人鱼垂在额前的湿润长发拨开。 随着皮肤的暴.露,她发觉不只是那些交错的针头和输液管,连带男性苍白优美的背脊都遍布了狰狞的伤痕,像被人肆意摧残过。 有人曾说过,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事物撕碎给人看。 唐柔蹙眉,只觉得那些伤痕触目惊心。 他难道…… 纤细美丽的人鱼和这个巨型水缸极不相衬,像是篮球场装乒乓球一样滑稽,所以唐柔不觉得这个水缸是用来关他的。 而且,人鱼毫无攻击性。她之前听说这里关押的是s区最危险的生物,所以更是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 唐柔的眼神变得怜悯。 他可能是这个水缸里关着的生物的食物。 鱼尾美人不知道在自己沉默的片刻人类已经成功地完成了自我攻略,他绕着她游了一圈,又靠回来,隔壁贴着她的衣袖,眉眼恹恹地低垂着。 即便作为食物也愿意在唐柔濒临危险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 唐柔想,这是条善良的人鱼。 她看向那些隐约露出刺目绯色的针眼,询问他,“这些东西可以拔掉吗?” 人鱼终于掀起眼睫,无声望过来,湿润的睫毛压不住眼底的晦涩。 最终,他只是说,“我没办法碰触它们。” “那我呢?” 人鱼没有说话。 唐柔伸出手,对方并没有拒绝,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捏住一根刺入他脖颈皮肤的针管,随后向外用力。 人鱼唇畔溢出闷哼,湿润的眼睫震颤,像坠落进蛛网无法挣脱的蝴蝶,经历了极大痛苦一般蹙眉趴在玻璃水池边缘。 那根针头也随着他的动作彻底扯出体外。 金红色液体从那狭小的针孔中喷洒出来,他抬手按住脖颈,呼吸起伏几下,脸色愈发苍白。 原来软管里流动的泛着金芒的液体,是他的血。 唐柔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慌忙松开手,却被他反手按住。 掌心被迫贴在他的皮肤上,感受着手下细滑温凉的身躯。 “继续……”他声音微弱,似乎没什么力气,“帮我。” 唐柔好像明白了。 因为某种原因,他不能碰这些东西,但唐柔可以,所以他想忍耐着痛苦,让唐柔帮他将这些东西取下来。 唐柔只能说,“那你忍一忍。” 人鱼点头,抬手将头发撩到一侧,修长如同天鹅一般的脖颈展露在他眼前,只见优美的肌肤脉络上刺着一根又一根软管,有些是在往他体内输送着什么,有些是将他的血液抽出来。 半透明软管深入水底,不知连接到了何处。 唐柔咬牙,捏住他脖子上的一条针管,狠心用力将它拔下。 针尖细长,闪着冰冷尖锐的光芒,细小的针眼向外渗透着一滴又一滴蕴含着浅金色光华的血珠。 人鱼垂下头颅,湿发遮住脸,只留给唐柔一截微微拱起的脖颈,骨骼清晰分明,似白玉雕琢出的竹节。 “是不是很疼?”唐柔担忧地问。 藏在发丝下的男人紧闭双眼,睫毛轻颤不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尖锐的角质齿咬住了自己的唇。 压抑住不适时冒出的心疼,唐柔强迫自己狠心,她寻到了针头,忍住闭眼的冲动,捏住,拔出,尽量将速度提快,免得延长他的煎熬。人鱼的背脊弯折下去,他趴在水池边缘,除了最开始难耐的闷哼,一直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柔总觉得水下有若有似无的金属碰撞声。 等她将所有针管拔出来后,人鱼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 “结束了。”唐柔将那些东西扔进水中,轻声安抚他,“都结束了,应该很快就不疼了。” 昏暗的天地间,只剩下他肤色透出的冷白,死气沉沉地趴在一旁,如果不是起伏喘息的背脊,唐柔都要担心对方是不是在疼痛中昏死过去了。 缓了一会儿,人鱼轻颤着睫毛抬眸,朝着唐柔望过来,几缕湿润的金发粘在颌骨,一路顺着脖颈向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轮廓,那张空灵美丽的面庞上满是脆弱疲惫的神情,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他很痛。 唐柔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要碎了。 “我带你离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人鱼却摇头,“我离不开。” “为什么?” 只听见水下隐约传来金属碰撞之声,修长瑰丽的鱼尾破水而出,掀起宽阔的半透明尾鳍,像把张开的绝美扇羽,边缘透着一抹清透的蓝。 然而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是,这条美丽的鱼尾上横穿了一条通体银光金属色泽的锁链,有三指宽。 链条上蜿蜒着不知名黑色物质,潜在金属特殊纹路的凹槽中,乍一看如同雕刻了花纹。 “它锁住了我。”人鱼声音微凉,像含着薄冰。 第23章 雨 近几十年来,雨水已经从滋润大地的福泽变成了让人闻之色变的灾难。 人们从一开始的想要征服自然,到被自然制裁,所有事情都在朝着某种不受控的未知发展,没有人知道在未来等待着人类的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全新物种的审判,还是种族与命运对抗取得的胜利。 瓢泼大雨的黑夜,有人看着气象水文传感器的最新监测数据,不住叹息。 “海平面均数又涨了。” “这场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天像被人生生撕开,漏进了异世界的洪水,远超出这颗蔚蓝星球所能承载的降雨量。 连绵一万八千多公里的海岸线上,零星堆叠出海洋生物的残骸。 它们死状各异,被咬死,腐烂而死,内脏消失而死,有些甚至是因为窒息和高温而死。 近海的巡逻舰队,船员拿着望远镜,发现了漂浮海浪上有道呼救的人影。 起伏不定,像片浮萍,随时可能被漆黑的大海吞没。 “停!海上有人!” “快,放救生艇下去!” 凌晨三点,军控生物研究基地亮着彻夜不熄的灯,刚到家的青年学者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就再次接到了基地的电话。 “大校,间隔大陆五百海里的区域再次发现了「销档人」。” 男人捏了捏眉心,重新拉开家门回归于漆黑的夜色。 寂静的房间,像从未有人回来过。 这些在海中发现,曾申报过死亡的人被统一称为「销档人」。 这些人看起来正常,却在上岸一段时间后发狂,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变,攻击普通人类。 军方不得已将这些人集中隔离起来。 银白色走廊,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的山田大校披着月色走来,已经有人第一时间呈上了那些人的报告。 “今晚一共在六处海域发现了十三个「销档人」,据初步核查,他们的死亡申报均来自过往六十年内,不同时间同一地点的海难。” “目前这些人表现得很正常,并没有出现攻击人的现象。” 高密度单向钢化玻璃内,每隔十米左右用实心金属墙壁隔出一个房间,那些从海上带回的人们单独坐着,有些裹着毯子发呆,有些嘴里念念有词。 山田问,“那个人在说什么?” 研究员打开收音设施,说,“他说他饿了。” “给他食物了吗?” “一如之前,他们不吃。” 一条路走到尽头,某一个房间面前,山田停下脚步。 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眉目清秀,看起来温婉大方,穿着一袭古典的长裙。 那个女人正直勾勾地朝山田看来。 山田问,“这是单向玻璃吗?” “是的,从里面看不到外面。” 可山田却有一种直觉,里面那个女人可以看见他。 为了测试,他笑了一下。紧随其后,那个女人也对他露出温婉的笑容。 山田收敛了笑意。 “他们的体检结果呢?感官系统有没有变异?” “显示一切正常。” 可房间里那个女人,分明看得见他。 研究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说,“稍后我们再着重检查一遍。” 走出观测区,暴风骤雨几乎压垮了观赏植物,不远处的海平面呼啸汹涌,像藏匿着什么恐怖的怪物。 山田大校忽然问,“这次降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研究员滑动微型电脑,说,“大约七小时前。” “七小时……”他又问,“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最早一例报告是六小时前。” 六小时前,时间贴得很近。 积雨云黑压压地遮蔽着天幕,将苍穹染成令人恐惧的深灰色,绵密的云层透不出丝毫月光,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是基地的人造光线。 “除了这些,大陆有出现其他异状吗?” “没有。” 助理想起了什么,提醒,“下午的时候,「巴别塔」生物基地曾发出过一条封闭指令,并且请求与它临近的诺亚基地支援。” 山田侧过头,问,“下午几点?” 研究员看了眼屏幕,表情有了一丝变化,“七个小时前。” 巧合,人们常将意外吻合的事物归结于这一名词上。 七小时前,是这场暴雨开始的时间。 某些无法解释的小概率性事件恰巧在同一时间发生,人们往往会说,“好巧。” 但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多巧合吗?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轻轻煽动翅膀,带来遥远海岸外的灾难性飓风,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尚可能存在因果关系,再微小再不可思议的事物间,都有着有迹可循的因果。 高高的天幕之上,阴云压迫,雨水肆虐。 冥冥之中的审判者睁开了第三世界的眼睛,如同冷漠的邪神俯瞰大地。 看人类挣扎,为生存拼搏,看他们为了寻找到的蛛丝马迹而窃喜,为了某种看似含逻辑的推理而洋洋得意。 仿佛在看一场有趣,又极尽冷漠的游戏。 惊雷划过云层,给大地镀了一层银白色。 在这短暂的明亮中,唐柔看到了人鱼被贯穿处的尾部鳞片微微外翻,露出浅白色的软肉。粗大的锁链暴力贯穿其中,扯出令人视觉疼痛的血洞。 唐柔记得上次见到这条人鱼时,他的鱼尾就从中间生生撕裂。 为什么他总是被人这样暴力对待?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划过锁链,花纹般的黑色物质随之流动,不知道由什么构成,仅仅是碰触都带来了冰冷尖锐的刺痛感。 以唐柔的能力,没办法将它从人鱼身上去掉。 人鱼似乎也明白,恹恹地趴着,如同开到荼蘼的花朵。 唐柔有些畏惧脚下深不见底的海水,扒着水池边缘往外面探身子,想找东西借力爬出去,然而刚一动作就被人拽住,冰凉的手指握上她的手腕,唐柔再次被拉进了人鱼的怀抱。 他在她耳旁“嘘”了一声。 唐柔下意识看向他,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滚过清癯优美的肩胛骨,顺着腰肢融入海水。 莫名香艳,美得令人屏息。 失神的片刻,不远处传来了呼喊声。 不对,准确地来说是惊呼声。 第24章 认知干涉 断壁残垣中,浑身是血的男性安全员和一个女人正在奔跑,他们背后藏匿着巨大的阴影,凶狠地紧追不舍。 安全员一直在尽职尽责地保护女人,身体多处被抓伤。 研究员除了头发散了,看起来有些许狼狈之外,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 唐柔忍不住皱起眉,这样的动静一定会引来更多危险的生物。 果不其然,转过障碍物时,侧面猛地窜出来一只巨大的不知名爬行生物。 唐柔忍不住揪心,手指下意识用力,抓得人鱼回眸看向她。 安全员打了数枪都没办法伤到实验体,反而把它激怒了,庞然大物骤然窜上天际高高跃起。 然而下一秒就看见了让唐柔无比错愕的一幕。 研究员忽然拉着安全员的肩膀,奋力把他往前一推,直接推进了实验体的血盆大口,自己则是飞快地钻进了坍塌出现的废弃物三角区之下。 唐柔有种被冷水兜头浇灌下来的感觉。 人鱼漠然地看着,神色毫无波动。 等那两个实验体踩着安全员错愕的绝望面孔离开后,女人才捂着嘴小心翼翼地伸出半个头。 她边哭边四下打量逃生路线,却猝不及防与目睹了一切的唐柔对上视线. 一瞬间,脸上弥漫出难堪和惊讶,还有肮脏秘密被人发现的羞耻。 随后,视线偏移,看到了唐柔身旁。 那一刻,所有的情绪都被另一种神情取代。 “他……” 研究员脸色骤然苍白,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愕形容,抬起手指,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却不知道身后的危险悄然逼近,巨大的无眼生物正在向前蠕动。 唐柔没有提醒。 直到阴影笼罩大地,当女人抬起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顷刻间,如小山般沉重的身体碾过金属三角棚,女人的尖叫十分短促,像被人生生扼住脖子。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噗呲与金属摩擦声,三角棚变成平地。 金属板下渗透出丝丝血液,昭示着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一阵冷风吹过,冰冷的湿衣贴在身上,唐柔发出了一个胃酸翻涌的单音。 人鱼从臂弯中抬起头,朝她望了过来。 唐柔脸色十分差,眉头拧在一起,血色褪尽的唇颤抖着。 是了,人类是种很容易生病的物种,他们怕冷也怕热,怕被伤害也很容易死。 她想吐,胃却是空的。 唐柔开始干呕,无法抑制地干呕。 女人死去的画面不断在脑内重现,她死亡前震惊的模样与肉体被挤压破碎的场景如同一颗毒瘤在唐柔脑海中扎根,搅动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抑制地干呕起来。 第一次直面如此近距离的死亡,让她无法承受。 捂着嘴,却无法平息胃部的翻涌,很快反胃到的双眼发红。 某一瞬间,唐柔听到了一声没有温度的叹息。 冰冷的感觉顺着后颈爬上来,有人碰到了她的脖子,轻轻地摩挲。 “你在难受吗?” 唐柔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下一秒,雨滴静止在空中,时间某一瞬间被暂停。 清凉的感觉穿梭过脑海,一瞬间,光与影扭曲,世界破碎成了无法言说的形状,她的思绪一瞬间被揉碎,然后重组,像越过了一条漫长的长廊。 走廊的尽头,是十数分钟前的世界。 时间重组。 伴随着一声惊呼,唐柔睁开眼,有两个人从六边形广场的边缘跑过来,她眨了下眼,错愕地看着女人一把扯过安全员,推向实验体的血盆大口,同时躲进了三角棚阴影中。 身旁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她,轻声说,“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唐柔看到了女人身后,犹如小山一般庞大的实验体,而女人毫不自知,在安全员死后悄悄探出头。 “它要碾到她身上了,要提醒她吗?” 耳畔的声音轻柔又空灵,如同蛊惑。 莫名的,视线的边缘很暗。 被重组了记忆的唐柔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她只是错愕地看着那个安全员被实验体一口吞噬,又看到那个巨大如小山般的无眼生物缓慢碾压上了三角区。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在三角棚坍塌的前一刻,时间倏然静止。 “你不提醒她吗?”人鱼忽然问。 唐柔愣住。 在一片连雨滴都静止的时空中,那个女人兀自动了,转回头,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张开嘴,却是男人的声音,“你不是因为我的死亡而难过吗?” 唐柔的头很疼,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摇了摇头,“不,我为什么要救她?”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她害了人,我提醒了她,会害了我。” “可你看起来很难受。” 唐柔有些茫然。 她的思绪被棉花堵着,不知道是谁在跟她说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间,时间再次重组。 这一次场景又发生了变化,两个人仍旧从广场的边缘跑来,安全员一枪打死了追逐他们的实验体,与此同时发现了那个从身后蠕动过来的巨型生物,又一枪打死了那个庞然大物,抓着女人的手离开。 两个人成功逃过一劫。 空灵的声音再次在耳旁响起,“这样呢?给你这样的记忆,你会觉得好一点吗?” 森然的冷意爬上背脊,唐柔头疼得厉害,“不对。” 男人和女人跑出六边形广场的前一刻,停下动作,转回头,齐刷刷地看向她,“哪里不对?” 他们的神色如出一辙,声线一模一样,像是有第三个人借用他们的身体在跟唐柔说话。 第25章 价值观偏差 唐柔大脑传来尖锐的疼痛,似乎有不知名的力量在强行篡改她的意志,让她感到痛苦。 “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合理……” 即便是重型武器,也无法打死s区的实验体,所以安全员不可能一枪一个,他们也不可能逃出去。 这个时候,画面又变了。 时间退回到了女人推安全员之前,两个实验体发现了彼此,打斗起来,两败俱伤,男人和女人成功逃生。 时间的齿轮在这一刻定格。 他们齐刷刷地回头,又问,“那这样呢?” 唐柔眼前一黑,松了手,坠落水池前一刻被人抱住,拉进怀里。 耳旁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疑惑,“为什么这样也不行?” 唐柔的思绪混乱,她像一个做梦的人,明明一切都不合理,却因为身在梦中而无法察觉出哪里不对,浑浑噩噩闭着眼。 美丽的非人生物露出与冷漠本性不符的担忧,“你到底在痛苦什么?” 唐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被深渊注视着,答案脱口而出,“我不想插手她的命运,她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 不插手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 她痛苦是因为亲眼看见血腥的画面,亲眼见证死亡,见到鲜活的生命以残忍的方式湮灭。 在人类的认知观念里,死亡是生命的终点,是一切的尽头,认知偏差让人鱼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是看见另一个与她不相干的人死亡为什么会让她那么难受。 无法理解,但可以尝试着理解。 死亡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很严重的事。 人鱼懵懂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们的价值观截然不同。来自深海的冷血生物,没有感情,漠然,没有体温,对所有普世感情——诸如喜、怒、哀、乐;嗔、痴、贪、念的感官都淡到了匮乏的程度。 冰冷的手指穿梭过她的发丝,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结缕凌乱的长发,将它们耐心地用手指理顺。 “你做得很好。”对规则的破坏者袖手旁观,这是人鱼唯一可以赞同她的地方。 铂银色的眼眸如同无边黑暗中的一抹月色,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做得很好,不要被愚蠢的善心折磨,拯救手举屠刀的人,与杀戮没什么不同。” 唐柔看着那双眼,骤然失去了意识。 人类是一种基于时间规则之下生存的三维生物,在四维时空存活,却用着三维的身体。 所以超出时间规则之外的事物,就变成了混沌,难以感知。 时间被悄然打碎重组,身在其中的人类却毫不知情。 再睁开眼时,唐柔的记忆凭空少了一截,她仅仅以为自己度过了一个眨动双眼的瞬息,却发现天彻底黑了下来。 像世界被第三只手关上了灯。 唐柔浮在水里,正在看人鱼的尾巴,她恍惚回神,放下手中的链条,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好像没办法取下它。” “没关系。”这次人鱼的回答很轻快。 可唐柔却察觉他看起来很疲惫,“你怎么了?” “透支了一些体力,不用在意。” 他游了过来,唐柔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只见对方伸出修长的手臂,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托上了岸。 对方由下自上地仰头看她,“水里冷,你坐上面。” 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姿势,最起码这个上下姿势让人感到糟糕。 “谢谢。”唐柔动了动干涩的眼球,却忍不住看向他的眼睛。 那双铂银色的双眸,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蛊惑,仅仅是与他对视,就让人一阵恍惚。 空灵疏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阳光折射下璀璨剔透的冰晶。可明明是在这么暗的环境下,为什么还能看清他的眼睛? 下一秒,唐柔倏然睁大了眼睛。 人鱼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脚,冰冷的指尖抚过她足底的伤口,然后垂眸,在她震惊的眼神中不含一丝狎昵之色地吻了上去。 唐柔僵硬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要挣脱,却被他攥住脚踝,修长的指骨如同冰冷的枷锁,紧扣着她,身体竟然纹丝不动。 人鱼掀起眼睫,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神色严肃又清冷,唐柔微微张着嘴巴,看到对方再次垂下眼,一言不发地吻上她受伤的皮肤。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像有蚂蚁爬过。 传说中人鱼拥有美丽的皮囊,却是极其危险的生物,许多电影与神话中都将这个神秘的物种描绘得香艳又极度危险,他们锐利的指尖可以轻易将深海鱼类开膛破肚,嗓音迷惑水手,引发沉船,牙齿撕咬猎物,吞噬血肉。 可亲眼所见,却是另一种感受。 人鱼一如冰雪般淡漠高贵,让人不忍攀折。 却在,吻她的脚? 湿润柔软的触感抚平了伤口的疼痛,唐柔感觉自己的脸颊在缓慢充血,越来越热,不用看都知道一定很红。 每一秒都是那么煎熬。 终于,人鱼松开了她。 指腹不易察觉地在她腕骨上摩挲片刻,他的神情依然淡漠高冷,沉默着游向一旁,垂下头颅枕在手臂上,看起来慵懒又疲惫。 唐柔忍不住将脚从水中抽出,搭在岸上,却惊讶地发现原本被细碎玻璃扎破的伤口已经好了。 她后知后觉,“难道你刚刚是在为我治疗伤口?” 人鱼没有说话,微微颔首,算是回答。 唐柔更尴尬了。 她刚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六边形广场上徘徊的失控实验体似乎都已经离开了。然而s区始终没有迎来救援人员,基地似乎也没展开抢救行动。 不能这样下去,她要想办法自救。 唐柔想起阿瑟兰提到过她也在六边形广场,于是决定赌一把。 “我要去找我的同伴了。” 她扶着玻璃壁慢慢站起来,对人鱼说,“谢谢你刚刚帮我治疗伤口,希望你也能快点好起来。” 唐柔说完,转身寻找无人的通道,人鱼骤然抬起头,眼瞳紧缩。 “哗啦——” 金属锁链被牵动,碰触上玻璃壁,带来清脆的声响。 “别走……” 他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抓住。 她似乎执意要走,并已经走出了几米外。 人鱼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指,想到了什么,眼底流转着微妙的光芒。 第26章 区别对待 巨型玻璃体位于六边形广场的中心,遮天蔽日,水中关押着不知名生物,留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唐柔想,如果等到救援恢复秩序,她要向上申请将人鱼调到自己的实验室,而眼下更重要的事是离开这里,活下去,与尚且活着的同事会合。 广场边缘的环形带上是一间间紧闭的门,或许阿瑟兰和她口中的安全员们就在某一扇房门后。 在路过一片被压扁的金属板时,唐柔看到了地面渗出的血迹。看来这些金属片下有被压死的人,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区域,朝着环形带走去。 然而,本已安静了许久的六边形广场上忽然传来了「哒哒哒」的声音,像某种坚硬组织快速敲击地面发出的紧密声响。 唐柔下意识抬头,看到了几根快速朝自己爬来的狭长节肢—— 是那只海蜘蛛! 它的速度快到令人毛骨悚然,腹腔处裂开森然的血口,探出如蛇一般猩红狭长的舌头。 唐柔慌乱间后退,却踩到某种粘液,脚下一烫,整个人骤然失重,仰面向后倒去。 清瘦的背脊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余光看到那个恐怖的蜘蛛朝自己腾空跃起,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节肢朝自己压下。 “噗呲……” 肉体被刺穿的声音发出沉闷的音节。 湿润温凉的液体溅在脸上,带有微妙的异香。 唐柔睁着眼,大脑却有片刻宕机。 不属于她的修长手臂撑在耳畔两侧,俊美的肌肉因为疼痛而绷紧,湿润的浅金色发丝垂落在她脸上,带来微微的痒意。 隔着影影绰绰的金芒,她看见了那双铂银色的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这个只有过两面之缘的人鱼竟然出现,挡在自己身前,因为疼痛而蹙眉,唐柔视线向下,看到那条漂亮至极的瑰丽鱼尾被深褐色的恐怖节肢贯穿。 血液顺着伤口淅淅沥沥地滴落,犹如下了一场暗含金芒的血雨。 唐柔睁大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惊愕地看着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人鱼,嘴唇嗫嚅半天,只怔怔地问,“为什么……” 人鱼没有回答她。 宝石般的眼眸失去光彩,手臂一松,脱力地倒在她怀中,撞了个满怀。 海蜘蛛在那凶狠至极一下后骤然紧绷,六只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抽出染血的肢节,快速退离。 唐柔没有注意到那些。 人鱼趴在她身上,伤重的鱼尾足有三米长,即便看起来再纤细清瘦都无法忽略这是一个宽肩窄腰的男性,当对方压在身上,唐柔清晰地感受到了沉重。 他的身体很冷,金红色的血液随着伤口流出,很快将唐柔的衣服一层层晕染成红色。 唐柔握着他的肩膀,颤声喊,“醒醒……” 人鱼很疲惫,恹恹地睁开眼,任由唐柔将自己手忙脚乱的扶起,像任人摆布的傀儡,额头无力的抵在她肩上。 鱼尾伤得很严重,掺杂着金芒的血液流淌一地,唐柔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缠住他受伤的地方,抬手按下企图给他止血。然而那一股股温凉的血液像在嘲讽她的天真,从指缝间涌出,很快便将整个外套染成金红。 人鱼无声地看着她。 唐柔深呼吸,按压住自己的情绪,抓住人鱼的手按在自己刚刚按压的地方,“按住。”随后搂住对方的腰,费力地将人鱼拖到水池旁,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将他藏在水藻丛里。 “你在这里等我。” 她要走? 她怎么还要走?分明已经向她展示过,离开他的世界有多么危险了。 为什么还要走? 唐柔站起身,却发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 人鱼在一片水藻中抬眼看过来,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困惑。 莫名让她联想到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我去找拖车带你离开,不然你会死。”唐柔说着,心脏又窜过一阵惶恐,声音镇静,“你藏在这里……如果我没有活着回来的话,等这里恢复秩序,你拿着这个去找叫阿瑟兰的工程师,她会照顾你。” 唐柔将自己的信息卡放进了人鱼的手心,包裹着他的手指,让他将卡片握住。 人鱼定定地看着她,抬手擦掉了她眼尾尚未风干的晶莹泪痕,“可是,你不是怕死吗?” 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唐柔莫名想笑,“没有人不怕死。” 他又问,眼中满是真诚的疑问,“我是死是活,和你有关系吗?” “有。”她摸了摸他的头,“别想乱七八糟的,藏好,小心。” 唐柔将手里的水藻盖在他身上,掩盖住人鱼瑰丽又脆弱的身影。 随后绷紧神色,赤脚踩在地上,悄然朝着环形带跑去。 唐柔记得来时的路上看到了押运货物的电动推车,那种东西都自带电池,应该不会因为断电而失去功能。 她的动作很轻,脚踩在地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却没发现自己的背后正缓慢浮现出许多可怕的身影。 黑暗又黏腻的触角张牙舞爪地从地板、墙壁以及她看不见的暗处缓慢蠕动着朝她伸过去,似乎在犹豫着从哪里下手吞噬掉她。 没有眼睛的庞然大物从拐角处悄悄移动出来,巨大的耳廓动了动,捕捉到那微弱的脚步声,缓慢挪动着身躯跟过去。 然而却在触及到女人背影之前听到了不可名状之音。 优雅空灵的低吟以特殊频率发出,只能被深海而来的异种生物听见。 祂的低语如同真理,是这些生物不可违背之力。 狰狞的不知名物如同被按下暂停键,在空中僵持两秒又悄然褪去,一如出现时没有声息。 六边形广场中央的巨型玻璃缸体边缘,苍白的手臂伸出,将身上层叠交错的海藻拨开。 人鱼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抬手理去发丝上沾染的苔藓。 他罕见地露出了一些迷茫。 人类是一种看似好懂却比他想象中复杂一些的生物,但不得不说,人类对他生命的看重让他心情愉悦。 梳理完身上残留的水藻,人鱼仅仅只是抬手,那些在暗处涌动的狂躁生物便停了下来。 第27章 受难的美人 一连串“哒哒哒”的脆响声响起,蜘蛛状生物去而复返,前肢甚至还残留着人鱼的金红色血液。 贯穿鱼尾的罪魁祸首重新回来了。 明明比人鱼大了数倍的节肢类生物死死地紧绷着,像被什么东西凭空桎梏住了身体。 人鱼恹恹垂眸,将穿着链条的鱼尾铺开,转向海蜘蛛。 对方坚硬的褐色节肢不受控制的扬起,海蜘蛛神色紧绷,将足肢刺入了贯穿锁链之处,随后向下用力撕扯,将修长的鱼尾从中间生生撕开。 “哗啦”一声,锁链顺势划出。 经历如此可怕的伤害,人鱼仅颤了颤睫毛,面上一片平静,丝毫看不出疼痛。 海蜘蛛做完了这一切想要悄悄离开,却在无形间被什么东西夺去意志,六只漆黑的眼珠转动一圈,直勾勾地朝漆黑无尽的水池爬去。 …… 失控警报下的s区简直像一个大型真实鬼屋,唐柔感觉自己去寻找推车的过程九死一生,时不时能看见走廊或者弯道中爬动着古怪而恐怖的生物。 她小心翼翼地屏息,在路过某扇房间时,听到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吟,声线熟悉,可当她停下来想要仔细听清楚时,那道声音就又消失了。 唐柔推着电推车离开,不知道自己路过的那扇房门地下流淌出了淡蓝色的血液。 阴影处,半透明的断角蜷缩着,透出淡色血液,一如它慢慢丧失生命力的主人。 往回赶的路途看似很危险,唐柔谨慎躲避着,却不知道黑暗中有许多东西也在躲避着她,甚至不小心与她狭路相逢时要装作没看到对方,直视另一个方向淡定路过。 唐柔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危险,丝毫没察觉出实验体们精湛的演技。 没想到仅仅去而复返的短暂时间里,人鱼就变得极度脆弱。 他已经昏迷,身上的水藻不翼而飞,而那条流光溢彩的鱼尾生生撕成了两条,血液从裂口处涌出,在他身下绽放着大片大片金红色。 像开到荼蘼的花朵。 他很虚弱,苍白优美的身躯上嵌着斑斑血迹,双眸紧闭。听到唐柔的脚步声,死寂的双眼缓慢睁开,纤长而卷翘的睫毛划过一道脆弱的弧度,如蝴蝶坠落蛛网,做最后的挣扎。 “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铂银色眼眸倒映着唐柔的身影,除此之外,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这最后一个活物。 唐柔大脑有瞬间空白,半昏迷状态下,人鱼仍旧死死地抓着她留下的外套,像在抓救命的稻草。 “我找到车了。” 她抬手撑住对方的肩膀,人鱼顺势握住她的胳膊,两人合力,将他拉到车上。 搬运的过程当中,脆弱不堪的鱼尾渗出大量血液,唐柔看在眼里,紧绷的精神像只拉到极限的弓,再施加一点压力可能就会崩裂。 启动电推车的同时,人鱼缓缓掀起眼睫,他醒来了,浅色的眼眸流转着暗淡的光,整个人散发着孱弱又不堪一击的濒死之气。 这条人鱼还真是让人心疼。 唐柔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先带你去我的办公室,那里有药。” 人鱼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甚至让她感到意外。 断尾处分泌出了一层粘液,似乎在保护受伤的血肉,伤重的鱼尾正在缓慢细微地愈合。 唐柔一路穿梭过庞大又危险四伏的六边形广场,幸运的是,这一次什么怪异生物都没遇到。 狭长的金属走廊角落隐隐闪动着红色微光,摄像头藏匿在暗处,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捕捉。 忽然间,金属板上的人鱼甩尾,在他们离开后,组织长满吸盘的怪异生物爬过光滑的金属墙壁,倒吊在天花板上,轻易便将闪动着红光的摄像头碾碎。 唐柔的实验室有三重防御所,最外层的那扇门被暴力破坏,里面的两层因为开着而逃过一劫。 抵达实验室的过程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 她检查了一下,办公室并没有藏纳什么危险的生物,于是将半昏迷状态的人鱼推了进去,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大玻璃缸并没有破碎,水母还好好地在里面游动,原本平静的状态在发觉唐柔回来的一刹那变得急切,然而却在后一秒感到某种危险靠近,柔和的丝带竖起了尖锐的刺丝包,紧贴着玻璃。 甚至有捶打的意思,发出轻微的声响。 唐柔皱眉,小声地呵斥,“四号安静一点,外面很危险。” 可往日听话的水母却不依不饶,丝带飞快地在玻璃上划过。 唐柔将水母的异状归结为基地失控的原因,毕竟连17号都不知所踪。 一想到17号,唐柔再次不安起来。 清理过自己的双手后,戴上干净的橡胶手套,唐柔拿出创面消毒水仔细地给人鱼的断尾消毒。 “忍着点。”她附在他耳旁说。 找不到麻醉物,消毒药剂略带刺激,鱼尾的创面很大,甚至抛出了森白的鱼骨,攀附在其上的莹白血肉被激得一阵阵神经颤。 如果忽略这条修长的鱼尾,推车上躺着的,是一个面庞绝美的年轻男性。 他的身体微微蜷缩着,肤色极白,凌乱的浅金色长发散步在脸上,脖颈上,肩膀上,像油画中优雅又孱弱的落魄贵族。 一个受难的美人。 唐柔叹气,喃喃自语,“分明是s区的实验体,怎么会这么柔弱呢?” 昏迷中,人鱼似乎感到了疼痛,覆盖在骨骼之上的纤薄肌肉绷紧,似乎在抵御疼痛。 “别怕。”唐柔轻柔地说,“很快就好了,我在帮你治伤,不要紧张。” 像是被安抚了,对方虽然没有醒,那种紧绷的惶恐情绪淡化了一些。 办公室里放有简单的医疗箱,她在里面找到治疗疮口的药膏,在指腹乳化,随后缓慢地涂在已经消毒过的伤口处。 那触目惊心的狭长伤口生生撕裂了近一米长的尾部,将其一劈两半,像两条又长又怪的腿,不知道是不是流尽了,宽阔的创口已经停止渗血,并分泌出了薄薄的透明黏液。 看得唐柔头皮发麻。 第28章 尾巴;手指;眼 她尽可能轻地在创面上进行涂抹,可如此严重的伤口不管再谨慎还是弄疼了他,人鱼蹙眉,偏过头,发丝粘在湿润的锁骨上,拉出性感至极的优美弧线。 很疼。 看着都觉得,他很疼。 唐柔凝神,细致地给他涂抹药膏。 随后将撕裂的鱼尾合拢,找来干净的纱布一层一层将断尾缠绕在一起。她只能这样简单地处理,想要将人鱼的尾巴治好,只能等s区恢复正常工作。 水母焦急的游动,柔软的丝带不断击打着玻璃壁,想要阻止她的行为。 仿佛唐柔此刻在救治的并非美丽的人鱼,而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唐柔极为头疼,四号一直很乖,可以说是她所有实验体中最温顺省心的,从没像今天这样躁动过。 “四号。” 她摘下手套走到玻璃旁,将自己的掌心贴上。 水母立即收缩伞盖来到她身旁,丝带隔着玻璃贴向她的掌心。 “今天发生了很危险的事情,外面现在仍然很危险,这位……他救了我,还救了我两次,现在他受伤了,我是不是应该帮助他?” 她像在教育自己不听话的孩子,声音仍旧温柔,神态却格外严肃,耐心地跟他讲道理。 水母收张着伞盖,无助地隔着玻璃摩挲她的掌心。 他似乎有些委屈,可无口无眼,甚至无法传递出自己的情绪,便变得更加焦虑了。 “听明白了吗?”唐柔又敲敲玻璃。 水母不动了,静止悬浮在唐柔面前。 半晌后,他收张着伞盖离开了,像在生闷气。 怎么会忽然不听话了呢? 唐柔无奈。 人鱼伤得太重,简单的处理能临时应付一下,却不能保证他能够活下来。 她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备用腕表,打开后第一时间拨通了阿瑟兰的电话。 本来不抱希望,没想到竟然通了。 接通的一瞬间,唐柔听到对方惊喜的声音,“柔!是你吗!你没事对吗?” 唐柔问,“是我,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六边形广场吗?” “六边形广场?不,我们大概两小时之前就已经被救援队接走了。” 唐柔一愣,“救援队?” “是的。”阿瑟兰没有注意到唐柔声音中的古怪,劫后余生般地说,“救援队找到了我们,我还以为我要死了……你不知道s区的实验体有多可怕。” 唐柔打断她的哭诉,皱眉问,“你们在哪里等来的救援队?六边形广场吗?” “对,广场下面有安全密道……刚开始联系不上你我都快吓死了,如果不是他们告诉我你很安全我都不敢……” 隐约间,唐柔脑海中一闪而逝了某个念头,快到她抓不住。 “你说……有人跟你说我很安全?” “对,过来的救援队说的,他们说你很安全让我不用担心,柔,你现在在哪里?” 唐柔思索着,脑海中一团乱。 “我在办公室,状况不太好,我这里还有伤员。”她又问,“现在外面的情况控制住了吗?” “还没有,我们已经被移送出来了。”阿瑟兰也察觉出了不对,“办公室?你难道还在s区?!” 滋—— 电流声忽然干扰了通话音。 唐柔看着断了信号的腕表,背脊莫名有些发凉。 究竟是信号不好,还是有人故意掐断了她的信号? 回过头,人鱼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正睁着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在背后无声地望着她。 没有电,所以没有开灯,光线很暗,那张清冷的面容被玻璃水墙照亮,像藏匿在暗处的精魅。 他略带审视地打量着陌生的房间,从柔软的沙发看到文件被扫落一地的办公桌,又看向已经浮动着水母的玻璃墙,铂银色的眼眸如同无机质的宝石,闪动着微弱的碎光。 那双眼转而看向自己的下半身。 撕裂的尾巴被人缠绕上层层叠叠纱布,看起来有些笨拙,像拖了一个白色的茧。 看人鱼歪头疑惑地看着那些绷带,唐柔有些不好意思。 裹得的确不好看。 但却莫名衬托的长发美人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随时都要羽化,扑簌着蝶翼飞离。 “你醒了?” 温和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打破了他的沉神。 唐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露出友好的神色,“还痛吗?” 传说中,人鱼的能量全部来自尾部,尾部受伤,便会变得很脆弱。 不过那只是传说而已,至于他……唐柔觉得他尾巴不受伤时,看起来也应该也会很脆弱。 人鱼抬眸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清澈,似乎要看透她的灵魂。 片刻后,恹恹的垂下眼睫,看起来情绪不高,他轻轻摆动尾巴,被唐柔制止,“别动了,给你涂了药,给它多一点愈合的时间。” 他似乎不喜欢被绑住。 不知道是虚弱,还是不开心,他精神很差。 唐柔拉过治疗箱,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坐下。 “把头发撩开。” 对方不解地抬眼,听到她解释,“你的针孔……先前看你很疼的样子,最好也涂点药。” 原来是这样,人鱼理解了她的意思,抬手顺从地将湿润的长发拨开,露出那段修长莹白的脖颈。 浅淡的青筋从莹润的皮肤下凸起,勾勒出清浅的轮廓,针孔遍布在细腻苍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充斥着凌虐感,又莫名增添了一丝诱惑性。 唐柔不是变态,她也没有特殊xp,耐心地用浸透了消毒水的棉棒擦拭过那些泛着可怜红痕的针眼,简单消毒之后,又开始涂抹药膏。 他还算配合,虽然一言不发,但模样很温顺。 他的耳朵比起人类的尖了很多,向外扩出半透明的晶莹翼状鳍,边缘一如鱼尾般泛着幽谧的蓝色,让人联想到西方神话中的精灵。 但人鱼本也属于幻想故事中的物种。 唐柔心无旁骛地涂抹,指腹的药膏已经融化了,贴在人鱼比人类皮肤温度略低的锁骨上,那里有许多发红的针眼,针头的口径不算小,看起来很粗暴,在他皮肤上留下了消退不去的伤痕。 唐柔轻轻吹了吹,像对待自己的实验体那样,“不疼吧?” 某一瞬间,人鱼露出了奇异的眼神,他抿紧唇,垂下纤密的眼睫,视线落在她的手指,眼神中满是懵懂和不解,看模样十分隐忍。 第29章 单独相处 属于人类女性的指腹,温暖柔软,带着清凉的药膏融化在皮肤表面,虽然缓解了伤口的麻木,却带来了另一种奇异的感受。 很古怪,前所未有。 人鱼被迫承受着唐柔的主动触摸,表情从一开始的怪异懵懂,变成了隐忍和颤抖,似乎十分难熬。 “怎么了?很痛吗?”唐柔发现对方的轻微躲避,关切地问。 浅金色发丝下,半透明的耳鳍动了动,苍白的皮肤隐约泛起了一丝薄红,人鱼咬着嘴唇不说话,显得格外……香艳。 原来冷血动物的皮肤也会变红。 “你怎么了?” 人鱼挪开视线,闭口不答。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了。 唐柔略一停顿,手下继续。 他很安静,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精致的五官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将他的轮廓投影得讳莫如深。 身体在某一瞬间猛颤一下,向后躲避了她的碰触。唐柔低头,发现那里是他的腰。 人鱼也会有痒痒肉吗? 指缝间还残留着几缕海藻般的长发,唐柔手痒地勾了勾,松开,“已经好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人鱼背对着她面向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两片清晰优美的肩胛骨如振翅欲飞的蝶翼。 看背影,像在发呆。 唐柔收起医疗箱,摘下一次性橡胶手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信号终于恢复。 阿瑟兰的电话再一次打了过来,语气带着股咬牙切齿的烦躁,“他们刚刚说搞错了,把另外一个人跟你搞混了。” “什么?” 救援队解释说是信息误差,他们把另一个已经获救的女性当成了唐柔,所以即便在阿瑟兰再三询问下都没有确认身份信息,也没有增派人手去搜寻失踪在s区的唐柔。 搞混了? 唐柔觉得不对。 严谨一向是巴别塔基地的基调,他们做的都是稍有不慎就会付出生命代价的高危工作,真的会有人把这种显而易见的身份信息搞混吗? “柔,你还在s区吗?” “对,我在办公室。” 阿瑟兰深吸一口气,“糟了,s区被基地从外面封锁了,现在进不去也出不来……你的办公室安全吗?防御门还好吗?” 唐柔平复着心底的怪异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一道门坏了,后面两道没锁,但是防御系数低。” 阿瑟兰也不敢给唐柔带来太大的心理压力,“你找东西把门堵好,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在办公室里不要出去,等待救援。” 也只能这样了。 “s区什么时候可以供电?” 房间里太黑了,夜晚有些冷。 阿瑟兰犹豫,“这个不好说,整个巴别塔的供能系统都有点问题……” 为了保留电量,唐柔和阿瑟兰又简单说了两句后准备挂电话,在此之前她说,“我这里有条受伤的人鱼。” “人鱼?”对面拔高声音。 “嗯。”她看了眼电量,说,“等能见面了跟你细说,你先把这个实验体重伤的消息上报。” 唐柔主要是想看看,人鱼这个实验体在巴别塔的位置重要不重要。 如果重要的话,听说他受伤垂危,基地一定会想方设法加派人手来救治他,这样唐柔也会多一丝早日被营救出去的可能。 然而从那以后,信号就再一次消失了。 在寂静的黑暗中,始终没有等来救援队的消息。 门外时不时传来声响,某种生物从外面走过,拖着什么东西,又或是踩在玻璃和金属上发出的清脆声,还有硬足落在地板上的非人脚步声。 一切声音,都将黑暗衬托得更加可怕。 昔日熟悉的办公室骤然变得危险重重,唐柔始终不敢发出声音,她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额,头发丝坠落,遮住脸,看起来很压抑。 她很困,却不敢睡,强撑着打起精神。 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逐渐昏沉。 清润低哑的嗓音冷不防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黑暗中,唯有人鱼的双眼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唐柔松开手,抬起头,“柔,我叫柔,柔和的柔。” “柔……”人鱼低低重复,“原来这是你的名字。” “你呢?你有编号吗?”她清醒了一些,松开手,朝鱼尾美人看过去。 其实什么都看不清的,唐柔是人类,夜间视力弱,人鱼却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 “没有编号?”她秀气的眉毛挑起,似乎很意外。 还有一些……怜惜。 他嗯了一声。 s区怎么会有没有编号的实验体? 唐柔因为思索而沉默下来,那边仍然在等待她回答的人鱼始终得不到回应,微微蹙眉,片刻后,撑着手臂缓慢地移动。 唐柔听到了声音,“怎么了?” 对方一言不发,挪动到了她身旁,伸出修长的手臂趴在她腿上,由下至上仰头看着她。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是自己一个人害怕吗?”唐柔放轻了声音。 人鱼没有说话,精致的面庞贴着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沉默被唐柔当成了默认,于是她也没有抗拒,毕竟这条人鱼伤得很重。 一条没有编号的,经常受伤,并且每次见到时都是被人粗暴用链条贯穿的尾部锁住的美人鱼。 唐柔猜测,被这样粗暴对待,他应该不是什么珍惜的实验体,因为据她所知高贵的物种都由专人呵护,除非进行分裂实验之外生怕磕着碰着,唐柔实在想不到,如果是宝贵的实验体,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铁索贯穿。 那种方式太过简陋,也太过野蛮了。 难道,真的是巨型缸体里特级生物的食物? 借助依稀的微光,她看见浑身是伤的人鱼闭着眼,安静地歪头趴在她膝盖上,发丝因为长时间脱离水源已经干了,柔软垂顺地搭在白皙的肩膀上。 分明是宽肩窄腰的男性躯体,手臂能看见纤薄又清晰的肌肉轮廓,却给人一种柔和静美的感觉。 人鱼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绸缎一样的长发,人鱼睫毛微不可查地轻颤,听到她问,“需要将你放进水里吗?” 他没有睁眼,摇了摇头。 透明耳畔透明的鱼鳍露出发丝外,边缘泛着幽深静谧的蓝晕。 第30章 梦境与异变 这是一种曾经只能在幻想故事里看到的神秘生物,是人们的虚构,这次遇见人鱼,终于证明十年前的她并不是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人鱼这种生物似乎总是在救她的命,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唐柔从心底升腾出对这个物种的无限好感。 她忽然突发奇想地问,“你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吗?” 人鱼抬眼看她,似乎对这个问题无法理解。 她又问,“听说人鱼肉吃了可以长命百岁,起死回生?” 人鱼笑了,一双浅色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你想试试?” 唐柔想了想,试探性地问,“这不合适吧?” “……”他的声音微微拔高,“你真想试?” 唐柔笑了起来,安抚炸鳞的美人鱼。 造物主真的不公平,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容貌后,还要给他迷惑人心的嗓音。 后半夜,气温更低。 随着时间的流逝,唐柔开始变得昏沉,她从坐在桌子前,再到趴下,再到有气无力地枕在自己胳膊上,人鱼感觉手臂下的双膝温度在渐渐升高,她的体温很温暖,和冰冷的海水不同,他很喜欢。 然而渐渐的,这种温度让人鱼感觉不对,他皱起了眉,仰头询问,“你怎么了?” 唐柔动了动眼皮,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叹气,“我好像发烧了。” “发烧?什么意思?”人鱼疑惑地问。 难道是发热期吗?她到了交.配季?人类也有交.配季? 唐柔不知道人鱼在想什么,她耐心地解释,“是生病了的意思。” “你生病了?” 人鱼轻声重复。 他坐了起来,伸手学着唐柔的样子,将掌心贴在她额头。 唐柔浑身发烫,被灼热的感觉折磨,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后背出了黏腻的冷汗,忽然间被人鱼清凉的手掌贴着,反而感觉舒适了一些。 她露出虚弱的笑容,对人鱼眨眨眼睛,“你的手很像退烧贴。” “这样你会感觉好一点吗?”他真诚地问。 “不知道。”唐柔闭着眼睛趴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拉开抽屉,里面还有一包退烧药。 没有热水,她只能用冷水捏着鼻子灌下去,喝完之后意识变得更加昏沉。 很疲劳,清瘦的脊骨突起一节,难受的睡姿让她即便在半昏沉中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昏沉之间,有道影子慢慢拔高。 对方伸出手穿梭过她的腿弯和背脊,将她抱了起来,唐柔感觉自己被人动作很轻的放在了沙发上。 黑暗中,有人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唐柔翻了个身,蜷缩在沙发上,像只受伤的幼猫抱着双腿,这是胎儿在子宫时期惯用的姿势,这种姿势一般出现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 她没有安全感? 人鱼趴在她身边,感到困惑。 怎样做才能让她感觉安全一些呢? 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流露出困惑的神色,他如同这个世界的哺乳动物一样,趴在唐柔腿旁,有意无意地学着她的动作,蜷缩着手臂,将头埋在双臂间。 安全感是什么? 他们这类生物从来不缺安全感,也不需要安全感,情感在他们眼中是个伪命题。 随着意志的昏沉,事情发生了微微变化,受伤的鱼尾开始自我愈合,即便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无意识催动的自我保护机制使人鱼看上去有些不同。 他的发丝逐渐弥漫上了诡异的金芒,像是蝴蝶翅膀上飘洒的磷粉,玻璃墙外的蔚蓝海水中,水母去而不返,去而复返,再次开始用柔美的触须敲击玻璃壁,这次比以往更加狂躁。 四号极度焦虑,一改曾经温和的形象,企图发出什么动静。 然而,水母的触须是如此柔软,体内90%以上都是由水构成的腔体软组织生物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两个在病痛中沉睡的人。 与此同时,上百公里外的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玻璃房内,那些从海中打捞上来的销档人渐渐发生了变化。 山田又一次从睡梦中被人唤醒,他快步来到观测区时,被守在外面的安全员拦下。 “大校,您最好不要进去。” 隔着门板依稀可以看见观测区厚重的玻璃壁有几处被砸碎,像是里面的人类强行冲了出来。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玻璃是防弹的,它们是高密度钢性化玻璃,以人类的力量穷尽一生也无法打破。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话期间,几个人抬着担架,一个伤重的研究员被送了出来,脖子上流着淅淅沥沥的血,肩胛骨一侧撕裂,手臂不知踪影。 安全员继续说,“三十分钟前他们失控了,状态很狂躁,攻击了许多工作人员。” 担架从山田身旁抬走时,他看到那个女性研究员额头有个尖细的圆点,没有失去意识,神色恍惚,惊吓过度的模样。 “她这是怎么了?”山田问,“额头上那是什么造成的?” 身旁人递来一个纤薄的平板,上面播放着监控录像,山田发现那些人在某一时刻集体失控,陷入了躁郁状态。 他们捶打攻击这坚硬的钢化玻璃,用上了四肢和牙齿,甚至用头骨撞击,这些看起来都没有问题,他们的体征还符合“人类”这一生物标志。 然而,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其中一个女人脖颈处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结构类似于嘴唇,但不同的是从裂口处伸出的,是狭长而又坚硬的丑陋口器。 硬化异变的尖锐手指瞬间在玻璃上打出一道裂痕,她接二连三地疯狂撞击着,很快,随着一声哗啦脆响,那些玻璃蛛网般皲裂,洒落一地。 身着白衣的工作人员闻声赶来后,发现了破窗逃出,站在走廊中行动怪异的异形人类,吓得想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变异后的女人行动十分迅速,她转瞬间便将研究员摁倒在地,狭长的刺吸式口器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插进了那个实验员的额头,如蚊子吸血一般,用尖锐的喙部吸取着可怜研究员头颅中的脑髓。 组织一旁的工作人员说,“我们对遇难研究员的尸体进行解剖,发现他们的脑髓组织已经消失,脑部呈现出空洞状态。” 第31章 幽灵船只 山田口气低沉,“只有她一个变成这样的吗?” “目前为止,只有这一个。” 山田盯着视频里异变的女人,问,“她现在在哪儿?” “已经被控制住了,锁在地下监测舱。” 这个女人山田有印象,她在不久前曾隔着单向玻璃对他微笑,那时山田就感到了一阵怪异。 有种出自生物本能的警惕。 他又问,“这些人的dna确定和几十年前的人吻合吗?” “确定,所有特征都显示与基因库中那些遇难者一致。” 可录像上这个,绝对不能被称为人。 他们失控了,并且以诡异的方式吃掉人类。不久前打捞上来的那个人曾经也攻击了医院的护士,但是没有出现体征变异,仅仅是用牙撕咬了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变异? 这位权威的生物病毒学专家陷入沉思,片刻后,他下令,“再去找到这些人的地方看一看。” 皎洁的月被浓厚的云雾掩盖,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起了蓬勃大雾。 有人向船长报告,并询问,“需要返航吗?” 同时,探测人员也说,“雷达监测范围在缩小,可见度持续降低。” 海上起了史无前例的大雾。 可偏偏在他们准备返航的时候,接到了生物研究基地的指令,共同体联盟军方大校山田让他们去发现销档人的地方巡逻查看。 船长犹豫期间,探测人员开始不断播报可见度。 “预警等级升至红色。” “雾况浓度升高,可见二十米。” “可见十米。” “可见五米。” 速度太快,探测员嗓音有点抖。 “可见一米……” 可见一米? 这是什么概念? 一米外的人已经看不清了,哪怕不远处有人隔着几步的距离说话,都无法看清那个人的脸。如果不是声音熟悉,甚至会有人怀疑,跟他说话的究竟是谁? 有船员因无法看清脚下的甲板从楼梯上跌落,有人站在雾中,迷茫分不清方向,分明是熟悉的场合,失去了视觉后却陌生得犹如掉进了迷宫。 月光从厚重的云层洒落,朦朦胧胧,仿佛天空中睁开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船只无助地在汹涌的海面,漂泊显得如此渺小。迷雾中的世界是那样恐怖,一丝一毫风吹草动都能引来人们惊惶颤栗。 犹如被深渊凝视了一样,毛骨悚然。 有人因为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而缓慢蹲在了地上,生怕稍不留神便坠落进漆黑的海洋。 信号消失,甲板部的大副只能摸索着墙壁找到船长室,向里面的人喊,“船员的精神状况好像有些混乱。” 又有人说,“雷达失控,无法返航。” “等等……船长,导航出了问题。我们现在不是回航的方向……” “不是回航?那我们现在在往哪个方向开?” “不知道。”探测员的压下恐惧,“方向一直在跳,坐标也是,在不断改变。”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安静!” 偌大的房间骤然噤声。 船长静静聆听一会儿,问,“你们有听见歌声吗?” 船长室的人面面相觑,有些迷茫。 显然,除船长外,没有人听见歌声。 “等等……歌声?” 有人提出,“不久前的双呼吸系统实验者也称在水下听见了歌声。” 迷雾缓缓褪去了,一些处于崩溃状态的人清醒过来,不明白自己刚刚忽上忽下的情绪源自何处。他们茫然从甲板上站起,朝海面看去。 船长室的探测员忽然说,“我听到了,有歌声!” 声音轻柔空灵,似乎没有歌词,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召唤。 他打开门走出去,甲板上有人低呼,“……那是什么?” 迷雾散去的海平面幽静神秘,月光下,形状古典的庞然大物如同被揭开了神秘面纱,露出了令人惊叹不已的轮廓。 水手惊呼,“是轮船!” 那是一艘格外奢靡复古的大船,像是历史文献中贵族出征远洋时的巨型游轮。 15世纪,哥伦布奉西班牙统治者之命,携带众多水手和三艘船只出航,横渡大西洋,拉开人类迁移史上的第三次高潮。 他们惊奇,赞叹,发现了新的世界,在对新事物的赞美声中,人类开始了吞并和扩张,世界联系成了一张完整的地图。 而今,发现新大陆成了历史美谈,以至于他们忘记了这次发现带来的惨痛代价,许多古老文明被吞没和消亡,种族消亡与奴役,那片土地上的人被烧杀抢掠,血肉凝成挽歌。 文明的演化就是一场不断蚕食的战争。 从发现,到战争。 . 在人鱼混沌的梦境中,世界悄然被改变,守钥人的昏沉带来了诡异的效应。 许久后,鱼尾渐渐愈合。 诡秘的不可名状之力被压抑,揉碎的秩序得到修复,一切回归平静。 后半夜,半梦半醒之间,唐柔感觉有什么湿淋淋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脸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黏腻的声响,随后视线的角落忽然泛起微光,然而下一秒,那些微光便随着粘腻的蠕动声音消失。 唐柔一怔,思绪回归,浑身僵硬。 等眼睛适应光线后,发现眼前并非漆黑的夜幕,而是一个巨大的、形状怪异的、散发着粘稠液体的生物。 它太过庞大,占据了唐柔整个视线,以至于她的视线被遮挡,什么都看不见。 它缓慢地蠕动着,如同一只巨大的海蛞蝓,只是与那温顺的软体生物不同,这个巨大的生物脖颈处裂开了一个长狭长的口子,里面是一圈一圈回旋至深处,七腮鳗一般的角质齿。 猩红恶臭的口腔卷裹着那些尖锐恐怖的牙齿,缓慢地蠕动着口器,将唐柔放在办公桌上的营养剂培育皿吞掉,发出古怪的声响。 幸而那个古怪的生物没有发现唐柔,两条触角一般的眼睛竖在头顶,以至于没有看见躺在沙发上的她。 唐柔僵硬地转动脖子,发现办公室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不,是融化了。 金属大门如同融化的沥青,黏腻得掉落一地。 第32章 治伤 用来防御的两道门被溶解,海蛞蝓的体液有腐蚀效果。 它咀嚼着培育皿,口器周围滴落的粘液融化了唐柔的座椅,发出滋滋的声响,不一会儿,就溶出了一个个漆黑的洞。 她的脸……恐怕也是溅上了那种东西。 唐柔来不及感受被毁容的疼痛,要先想办法藏起来,不能被发现。 人鱼靠在沙发旁昏沉着,头颅低垂。 唐柔趁海蛞蝓专心致志地吞咬着她办公桌上的物品,动作极其小心地起身,伸出手,捂住了人鱼的嘴。 对方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 苏醒的刹那,眸色阴郁,如同无生命的机器人瞬间过电,带起一抹嗜杀色彩的绮丽。 看清眼前的人后,杀戮欲缓缓褪去。 他眨了眨眼,感受到唇瓣上传来的温热触感。 人类在摸他的嘴? 她为什么这么主动? 唐柔不知道他脑海中浮想联翩的剧情歪到了什么程度,屏住呼吸,双眼紧盯着徘徊在办公室里的异种生物。 看样子,它短时间内不会离开。 瓷砖地板上腐蚀出成片小的黑洞,整个房间都散发着古怪刺鼻的异味。 唐柔轻手轻脚地爬下沙发,压住人鱼的肩膀,靠在他耳旁,声音极小,“别出声。”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畔,人鱼眼睫微不可察的颤了颤,眨了眨眼。 唐柔缓慢地松开手。 趁海蛞蝓看向玻璃墙时迅速拖着人鱼爬到沙发后面。 然而,受伤的鱼尾在转弯时碰到了桌子上面的花瓶,一瞬间,想要伸手挽救已经来不及。 “咣当——” 瓷器与大理石桌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海蛞蝓猛地窜了过来,只听见“咔嚓”一声,整个桌子被恐怖的力量劈成两半。 唐柔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压按着人鱼的肩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只要不发出声音,它就不会发现他们。 海蛞蝓疯狂地寻找活物,暴力破坏了橱柜,扫倒了书架,沉重的力道撞击在沙发上,能听见咔嚓的木裂之声。 唐柔闭着眼,随着重击声抖了抖。 幸亏海蛞蝓的触角状眼睛长在头顶,低处的他们处于视线死角。 庞大蠕动的倒影投射在墙壁上,唐柔拉着人鱼压低身影,调整位置,还要分神克制住自己,不在时不时的巨响中发出轻呼。 黑暗中,人鱼在打量她。 视线似冰冷的蛇信,锁定在她脸颊上。 唐柔的注意力集中在外面那个怪物身上,倏然,温凉濡湿,不同于人体体温的触感落在脸上。 她愣住,眼睛睁大。 人鱼……在舔吮她的脸。 冰冷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腕,唐柔被他一拉,湿润柔软的触感滑过脸颊,差点呼出声。 却被人轻轻捂住了嘴,将那一声溜到唇边的呼声压了回去。 伴随着温柔的舔舐,脸颊上被灼烧一般的腐蚀刺痛消失了。 唐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在为她治伤? 视线里是恐怖的海蛞蝓,身旁的墙壁倒影印着它极具压迫感的轮廓。 人鱼垂着纤密微卷的睫羽,轻柔地吻过她的伤口。 微微颤抖的眼睫如被囚困于蛛网中的蝴蝶,振翅欲飞。 难道他也紧张吗? 唐柔出神地想。 脸颊的痛感已经消失,她不知道自己恢复得怎么样,可人鱼仍旧在舔舐她…… 不,比起舔舐,更像一种露骨的亲吻。 “停,可以了……”她的声音压得极轻,抬起手阻挡。 濡湿的感觉却顺着她的动作来到掌心。 唐柔一悚,抽开手,下一秒被扣住了肩膀。 人鱼的动作不算温柔,极具压迫感。 充满男性特征的修长身躯压迫着她,几乎把唐柔压到地板上。 更糟的是,人鱼另一只空闲的手,若有似无地在她脖颈处流连片刻,向上滑,穿梭入她的发丝,掌住了她的后脑。 让她无法闪躲。 唐柔被迫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境地。 从一开始捂着他的嘴,到现在被捂着嘴,还扣住了后脑勺。 脸颊正在被非我族类的美丽生物,极具暧昧的舔吮。 陌生的情绪占据了大脑,让她甚至忘了,不远处还有只海蛞蝓。 脖颈间落上了他柔滑如水的发丝,皮肤发麻,濡湿感向上压迫,快要渡到嘴边。 那双铂银色的眼眸近在咫尺,一瞬不瞬的观察着她。 眸底干净,不含一丝杂念。 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 反倒衬得唐柔脑海里那些暧昧的胡思乱想很龌龊。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一种古怪的,带着微微电流感的声音。 坚硬鳞片从地上划过,与瓷砖摩擦,发出细碎的脆响。 又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伴随着一阵电流感,声音逼近门口。 人鱼终于松开了她。 唐柔视线余光,瞥见他舔了舔嘴唇,殷红柔软的舌尖摩挲过绯色绮丽的唇畔,令人浮想联翩。 他意犹未尽地盯着唐柔的脸颊,那里已经恢复如初,光滑得不见一丝伤痕。 门口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唐柔压下心底的异样,拉着人鱼压低了身影。 影子越来越长,一截湿滑的青灰色条状物映入眼帘。 皮肤湿润,人形,如同栖息在暗处的狩猎者,拖着长长的尾巴滑动进来。 同样是尾巴,却和人鱼不同。 那漆黑的尾巴粘腻狭长,呈条状,尾部尖细,像蛇。 随着它的进入,更加清晰的模样,呈现在唐柔眼中。 第33章 鳗尾生物 蛇形。 青灰,冰冷。 基地有过这样的记载,s级实验体中有条电鳗生物,就是这样的外形。 人形蛇尾,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眼睛处覆盖着一层灰色的薄膜,没有眼皮,超出人类想象的模样让唐柔无端感到恐惧。 它一进来,就在空气里嗅着什么。头颅缓慢转动向沙发这边。 唐柔迅速拉着人鱼钻进了沙发底部。 沙发下的空间不大,他们只能蜷着身子藏一部分。 或许因为人鱼本身也属于异种生物,他从始至终表现得都很平静,没有露出过害怕的神色。 配合着唐柔的行动,她带他藏,他就藏,带他钻沙发,他就钻。 唐柔作为饲养员,深知作为海洋生物,他恐怕不能体会到自己的恐惧。 她手里的章鱼实验体也是这样,那张俊美的面孔像他拟人化的面具,没有一丝温度,更遑论喜怒哀乐。 想到这里,唐柔忍不住烦躁。 六边形广场上有一截17号的触手,能推测出他被攻击了。 唐柔本以为自己能熬到救援队过来,现在看来也分外困难。 沙发外,海蛞蝓发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的入侵,身影如同拉长的闪电飞快地窜过去。 显然鳗尾实验体也不是吃素的。 修长漆黑的尾部猛地窜上去,卷住了海蛞蝓黏腻庞大的身躯,极其用力地缠绕收拢,一圈圈卷紧,像是蛇类生物绞死猎物那样用力地绞紧了它。 海蛞蝓变得暴躁不堪,颈部的血盆大口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角质齿,要将蛇尾生物吞下。 可蛇尾生物更灵活。 身体旋转,出现在了海蛞蝓的背部,高高扬起上身。 随后,唐柔看见了无比恐怖的一幕。 那只蛇尾生物忽然张大了嘴,口器霎时间撑大到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程度,一口将海蛞蝓的头吞了下去。 同时尾部用力绞紧,死死地咬住对方。 海蛞蝓最初还有力气疯狂的撞击,企图将咬住它的东西甩掉,甚至扫到了唐柔和人鱼藏身的沙发。 可下一秒,一阵诡异而瑰丽的蓝光从它身上划过,房间响起滋滋啦啦的过电声。 电鳗。 前不久s区进行了一场惊人的实验,名字叫电鳗实验。 据说是用电鳗的生物强电流对人类进行改造实验,手段十分残忍,又称为通感改造。 听闻那个实验的死亡率高达99.99%。 人类所熟知的电鳗是淡水鱼,眼前的人形实验体却是无从考究的深海异种生物。 海蛞蝓身上泛起无数焦黑溃烂的黑洞,蓝色的光电滋滋啦啦。 这是一个十分短暂的过程,也是一场很快的死亡。 直至它缓慢地停止了蠕动。 获胜的电鳗松开了嘴,将巨大的海蛞蝓头部吐了出来,舔着嘴唇处的鲜血甩动尾巴,一副获胜者高高在上的得意姿态。 他并没有着急离开,游移到了唐柔的办公桌旁,发现了那剩余的培育皿,伸出手指像个优雅的贵族一样在上面蘸了蘸,随后舔了舔指尖,覆盖着灰色薄膜的眼睛眯起,似乎在品味。 同时,他也在不停放电。 高强度的电量蹿上各种各样的导电体,木制办公桌骤然崩裂,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鳗尾生物比海蛞蝓危险得多,他拥有智慧。 甩动着鳗尾,在宽敞的房间里缓慢游荡,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一看就属于女性的房间,甚至抓起了被撞倒在地,掉出瓶外的鲜花。 所有被他碰到的东西,都被高强度电流打坏。 鲜花瞬间枯萎,电脑明亮一瞬又炸裂,如果是在水里,这样的电量恐怕会瞬间电死附近海域的所有生物。 甚至,扩散到了沙发这边,唐柔的头发毛躁地向上飞起,被旁边的人鱼好奇伸手撸了一把,瞬间噼里啪啦炸得更高。 “……”她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人鱼一脸无辜。 让人气愤的是,他的发丝一如往常柔顺地垂在肩膀上,丝毫没受静电的干扰。 静电也区别对待? 就在此时,狭长的鳗尾朝这个方向滑来。 唐柔神色一凝,他们身下的是木地板,不绝缘。 人鱼身上有血也有水,不绝缘。 头顶的真皮沙发也不绝缘。 不远处的玻璃墙,瓷砖,地板那些是绝缘物体。 唐柔悄悄地观察着,在玻璃墙后,看到了四号的身影。 它漂浮在远处的水中,伞盖收缩着。 四号什么时候回来了? 鳗尾已经靠近了木质地板的边缘,尾部正滋滋啦啦地放着强电流,一道道璀璨的蓝光如树杈般在漆黑狭长的尾部窜来窜去。 该怎么办? 唐柔飞速的思考着。 如果被发现了,她和人鱼都会死。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给人鱼涂完药后,扔在沙发上的橡胶手套。 橡胶,绝缘体。 实验室的橡胶手套都经过特殊处理,可以起到很大的帮助。 可问题是,要怎么拿到橡胶。 玻璃板后的水母舒张着伞盖,含有剧毒的飘带起伏落下,柔和美丽。 看来,要赌一把了。 唐柔没有什么胜算。 可沙发已经快藏不住了,暴露在高电流下,她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排斥和不适。 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计划,唐柔狠下心,拍了拍人鱼的肩膀,对上他泛着幽幽微光的薄银色,用唇形示意他将鱼尾收起来。 人鱼定定地看着她。 唐柔用气音解释,“会被发现的。” 对方选择听从她的意见,忍着疼痛将鱼尾卷起来。 缠绕着绷带呈茧型的断尾处因这个动作渗出了金红色的血液,散发着古怪的幽香。 第34章 梦 唐柔心里一紧,握住了人鱼的手。 他本就白皙的脸色更加苍白,却仍旧用纯净的眼睛盯着唐柔,细细地观察着她眉眼间流露出的心疼。 似乎要将她微乎其微的变化看在眼里。 “疼吗?” 他摇头。 抿着唇,露出了一个无害又纯粹的笑容。 唐柔伸出手,一把将人鱼推开,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他,同时抬手向上摸索。 所幸那双橡胶手套还在沙发边缘,被她的手指勾到迅速拉到沙发下,撑开套在了双脚上。 与此同时,一双青灰色的手握上了沙发底部。 下一瞬间,那张没有任何毛发的脸弯下腰,与唐柔在黑暗中对视。 被发现了。 电鳗实验体咧开嘴。 森然可怖。 悚然感窜上唐柔的背脊,不知道从哪里迸发的勇气,她将身后的人鱼推到视线死角,自己从沙发的另一侧迅速滚了出来。 随后,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轰隆一声推倒了书柜,将架子上的摆件扔到地上。 鳗尾生物迅速起身,所有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没有发现,沙发下还有个生物。 脚下的橡胶手套在奔跑中暂时起到了隔绝作用,可能仍旧让唐柔感受到了古怪的过电感,头很疼,人处于强电流环境下,身体出现了各种不适反应。 她在几秒间的时间来到了玻璃壁这边,将手掌贴到了水墙上。与此同时,鳗尾也紧跟着她的步伐窜到了她身后。 那张粘腻阴冷的脸上缓慢勾起了一个古怪嗜血的笑容,看起来森然恐怖,像是腐朽千年的干尸,对她露出了诡异微笑。 他不会说话,显然没有跟人类交流过。 歪头看向唐柔的脚,笑容扯得更大。 唐柔的背已经贴上了玻璃墙,眼角余光看到四号正收张着半透明的伞盖向她游来。 她的头发炸得更高,朝着玻璃壁和电鳗的手臂贴去。眼看那双青灰色的手要碰到自己,唐柔终于摸索到玻璃壁旁那个开关,用力扳了下去。 只见透明玻璃墙舱门上开了一个小口,那里往常都是唐柔投喂四号时丢培养皿的窗口。此时,一条白色的半透明触须从上面垂了下来,飞快地卷上电鳗的脖子。 尖锐的刺丝胞瞬间刺破了鳗尾生物的皮肤,将毒液注射进去。 鳗尾生物一瞬间感受到了危险,被这样的偷袭激怒,强大的电流迸发四溅,唐柔因疼痛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闷哼,那电流顺着四号的触须向水中窜去。 唐柔忍痛大喊一声,“扯断它……” 只见四号的触须尾部开始水化,那条半透明丝带雾瞬间变成了液体。 与一般生物不同,水母体内的主要成分是水,含水量可达98%,而更独特的是在高温情况下它会融化。与四号同一批次的水母在死后直接融化成水,时间很快,差不多几秒时间,而水母主动断裂触须会更快。 过电的一瞬间,电流量过度超出导体导电能力而瞬间产生的高温使水母的触须瞬间融化,刺细胞的毒液却深深刺进了电鳗身体,他发出了尖锐高频的刺耳叫声,尾部狂乱地圈起。 唐柔用力捂住耳朵,喉头一阵腥甜。 阿瑟兰许久之前曾经惊叹过:“水母没有五感,它是怎么知道你的意思的?” 当时唐柔也不清楚,但不久前有个词从她脑海中闪过。 通感。 她和四号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通感? 唐柔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四肢变得疼痛而无力,大脑一片昏沉。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过电的感觉,可能电量不够强,还让她能有个喘息的时间想那么多。 不知道倒在地上多久,唇畔传来一阵温热濡湿的触感。 什么液体被注入体内,有股异香,又有点腥咸,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 她无法睁开眼,只知道那带着异香的液体不断从唇角涌进到体内,四肢百骸像被清水洗涤一般舒畅,像久旱的大地终于迎来了绵绵细雨,盎然的生机雨后春笋般涌出。 唐柔闭着眼,又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十年前,在那个无人岛上。 她被已经忘记了模样的美丽人鱼抱着,坐在礁石上,听他在耳旁轻柔地哼吟咏叹调般的旋律。 风吹起了他的头发,落在唐柔脸上,那条人鱼轻笑,将发丝拢到耳后,笑容极浅,却分外动人。 他很喜欢她,亲吻她的耳朵和发顶,把她当作心爱的玩具搂在怀里,给她送来食物和海洋深处沉溺的宝藏,讨好她,亲昵她,想换来她一个笑容。 可很快,她就在直升机到来时被救援的人类接走。 梦境继续延伸,她以上帝视角,看到了回到岛上的人鱼。 他带着捕捞上来的贝壳和新鲜鱼肉,带着美丽的珊瑚,含着笑,却在站在木屋门前的一瞬间停顿下来,他敏感地感知到了周遭的变化,却仍旧伸手推开了门, 可门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他想见到的人。 他良久地停顿着,身体僵硬,整个岛安静得可怕。 天空中缓慢聚集起了厚重的积雨云,他没有动,影子被月光拉长,显得格外孤寂,像是这片无人岛上最后的活物。 孤独。 他的背影透着一抹令人酸涩的孤独。 唐柔看不见他的脸,在第三视角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那种孤独带着一种被抛弃的委屈,月光落在他身上,非但不暖,还格外的冷。 她看到人鱼微微偏了下头,手指在地板上捡起了一串贝壳和珍珠串连成的草环,那是他送给唐柔的礼物。 第35章 「我会找到你。」 人鱼就站在这座木屋前,看起来孤独得可怕。 直到月光消失,岛上再次迎来了晨曦,他终于又动了。 唐柔看到他缓缓转回头,面上的五官渐渐清晰,变成了鱼尾美人的脸。那双铂银色眼眸锁定了第三视角的唐柔,似乎割裂层层迷雾,直直望向她的灵魂。 他动了动唇,说出无声的话语。 那是一种唐柔从未见过的奇妙语言。 可那一刻,她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会找到你。」 唐柔说不清自己是被惊醒的还是自然醒来的,只知道睡醒后,心底弥漫上一股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怅然若失。 实验室很安静,她环顾四周,发现那个恐怖的鳗尾生物消失了,海蛞蝓的尸体还在,被电击成怪异的样子,粗硕的头颅也生生咬断,只在脖颈处连着一层皮。 明明一天一夜没吃饭,被电击还淋了雨,可唐柔身体却意外的有精力,她舒展了一下四肢,感觉好像比从前还要轻盈。 她缓缓回头,透过玻璃墙看到外面的光线,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人鱼背对她站在玻璃墙前,一头长发如同洒金的柔顺海藻,又像一柄勾魂夺魄的招魂幡。 四号悬浮在他面前,如同一朵盛开的雪莲。 他们两个像在对峙,良久而静默地站着。 唐柔发现四号的刺丝胞已经从柔美的飘带里显露出来,几根触须随着没有关闭的舱盖探出来,快要垂到人鱼身上,而他仍旧毫不知情地站着,不知道危险即将到来。 唐柔坐起来,“四号!” 一瞬间,水母柔美的身体僵持住,将飘带收了回去。 人鱼这才像刚刚发现一样害怕地朝后退了一点,受伤的鱼尾弯折,靠在桌子上。 唐柔立即上前,发现缠绕在鱼尾上的绷带已经向外渗出了金红色的血液,一定是伤口崩开了。 她用责备的目光看了四号一眼,没想到对方看起来更委屈。 飘带在玻璃板上缠绕,一副想说说不出来的样子。 唐柔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实验体之间对彼此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找了一圈,发现药箱因为在沙发附近而躲过一劫,于是扯着人鱼把他拖回了沙发后,自己飞速地跑过去抓起药箱。 同时看到了扔在木地板上的腕带式手机,也被电鳗电成了焦黑色。 这下彻底断了跟外界联络的工具。 她拿着药箱蹲在人鱼面前,一抬眼,发现他正用铂银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双眼让她抑制不住地想起了刚刚的梦境。 或许因为都是人鱼,她将这条人鱼的脸代入到了过去的记忆中。 她知道那些都是梦,毕竟离开岛以后的事她自己不知道,那条人鱼孤独的背影一定是自己脑补出来的,可是想到那个画面,心里就莫名漫出一股酸涩。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唐柔蹲在人鱼面前,打开药箱。 纱布掀开,比想象中好一点。 断裂的鱼尾微微错位,被打涂抹过药膏的创口结了一层薄薄的黏膜,却在卷动过程中裂开。 唐柔对他说了一声,“抱歉,忍耐一下。”便抬手将消毒水慢慢浇了上去。 人鱼似乎不知道疼,睁着那双纯净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比自己可怜的断尾更值得关注。 直到唐柔抬手涂抹他的伤口,指腹落在那些冰凉细腻的鳞片上,人鱼才终于又有了反应。 他的睫毛颤了颤,移开了视线。 仿佛不去看,就能减轻一点被触碰的煎熬。 结束了这一切,两个人藏在沙发后面,唐柔又不放心地将两个生物打斗过程中撞断的书柜残垣拉过来挡在沙发前,形成一个遮蔽身形的三角区,这才放松了一些。 人鱼抬手摸她的额头。 “你说凉,会退烧。” 唐柔笑了。 “谢谢你,我已经退烧了。” 人鱼闻言,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 害得唐柔又是一阵晃神。 都怪那个梦,影响了她的心境。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他看起来格外白。 像是下一秒就变成泡沫,消失在眼前。 美人鱼会变成泡沫吗? 唐柔浮想联翩,动了动胳膊,睡醒后就察觉到的那种轻盈还在,难道过电有助于身体健康?这不合理吧。 人鱼双手交叠,漂亮的脸颊躺在手臂,枕在自己手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像盯紧主人的小猫。 或许这样形容他并不合适,单从他的身材来看,这是因为可以称得上俊美的男性躯体。 不知道看了多久,人鱼闭上了眼睛,纤密的眼睫垂下,安静而又空灵。 唐柔也看着他,那张脸太过苍白,她不放心地伸手碰了一下,人鱼没有变成泡沫,也没有消失,可这轻轻的碰触却让他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唐柔吓了一跳,慌忙扶住他,却发现人鱼不但没醒,睫毛都没动一下。 这看起来不太像睡着了,更像是昏迷。 正在唐柔慌神的时候,脚步声响起。 是谁?又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吗? 她警惕地竖起耳朵,却听见脚步声逐渐变多,鞋跟碰触地板的声音响起,有规律的节奏。 有人,有很多人。 唐柔终于松了一口气,像是在沙漠徘徊了许久的人中遇见到的绿洲。 有人进来,他们穿着基地安全员的警卫服饰,手持武器。 是巴别塔的救援队,他们终于来了。 唐柔跌坐在地上,伸出手,“我们在这里。” 他们身形动了动,视线很快锁定了沙发后的唐柔和昏迷的人鱼。 救援队训练有素,他们快速向对讲机里通报一声,几个人将沙发挡在外面的东西挪开。 随后有更多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奇怪的是这些前来救援的救援队都带着厚重的护目镜,严丝合缝地扣在脸上,隔绝了视线相接。 后来的几个人在人鱼身旁放下了一个全金属打造,带着厚重玻璃罩的隔离担架。 饶是他们提前知道了救援对象,触及到人鱼那张巧夺天工的俊美面庞时,还是愣了一下。 唐柔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人鱼时也是这个反应。 第36章 诺亚 人鱼被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戴上了金属担架,头微微偏向一侧,金发垂了下来。 唐柔看到某个安全员伸出手,动作虔诚地将那柔顺的发丝捧起,搭在他苍白优美的身躯上,随后罩上了那层密不透风的玻璃罩。 唐柔在旁边皱着眉问,“这样不会窒息吧?” 安全员没回答她,在玻璃罩边缘扣上层层叠叠的安全锁。 玻璃后,人鱼闭着眼睛,对一切无知无觉,像具美丽的傀儡。 唐柔问安全员,“这条人鱼是谁的实验体?” 那个人表情很平静,“不太清楚,我们收到的指令只有现在把他带走。” 他们很矛盾,一方面对待他小心翼翼,无微不至,一方面又刻意将他形容得无足轻重。 唐柔又问,“那他是s级实验体吗?” 那人又说不清楚。 “那你们这是带他去哪里?” 安全员耳畔挂着微型耳机,里面似乎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告诉唐柔,“带他去治疗。”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与他的身份和等级无关。” 什么意思? 合着这条人鱼连饲养员和实验室都没有吗?这待遇也太差了吧? 她又问了一些问题,对方打着太极,什么都没回答。 一问三不知。 他终究被人抬走,像罩在密封玻璃下看似娇艳却早已死亡的永生花,担架没过转角的一刹那,唐柔心中毫无预兆地拢上一层失重感。 第六感告诉她,放任这些人将人鱼带走会是个错误的决定,可她不知道这种古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回忆起人鱼昏迷前那个眼神,安静,复杂,让唐柔恍惚产生了一种,对方已经认识自己很久了的错觉。 她跟出去,那队人却消失在了走廊上。 人鱼被带走之后,四号恢复了正常。 有人进来清理了一屋子狼藉,带走了海蛞蝓惨不忍睹的尸体。 后勤部过来看了一眼,带着微型电脑录入需要重新添置的东西,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整间实验室都需要重新修葺。 四号从始至终漂浮在玻璃外,像一座悬浮着的巨大霜花,半透明的飘带绕着玻璃板轻触,引来几个工作人员的赞叹。 “它可真美丽!” “它看起来很温和,我从没见过这样亲近友好的实验体!” “听说它有剧毒,是巴别塔最毒的生物,可看起来竟然这么温顺!” 水母期期艾艾地等待饲主看他一眼,唐柔却觉得他很不听话。 可是看着他一直悬浮在窗外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 最终,她叹了口气,手指碰上玻璃板,四号的飘带立即卷过来,绕着她的手在玻璃上打圈。 像个做了坏事,又忍不住讨好她以求得到原谅的孩子。 旁边的人露出惊叹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奇观。 不久后,医疗队将唐柔接到了治疗室,在螺旋检测仪的滚筒里扫描了一圈,又是一阵抽血拍片化验,出来后被扑过来的阿瑟兰熊抱住。 “柔!我都要吓死了!” 被她的嗓子这么一吼,唐柔感觉自己也要被吓死了。 阿瑟兰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将人拉开,摸着她的脸上下检查,“你没事儿吧?没有缺胳膊少腿吧? 唐柔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反观阿瑟兰,就不太好了。 额头上贴着纱布,脸上贴了几个创可贴,胳膊打了石膏半吊在另一侧肩膀上,看起来分外可怜。 唐柔忍不住问,“你去挖地雷了?” “比挖地雷更恐怖,九死一生。” 两个人从治疗室走出来,移动终端发来消息提醒,通知唐柔去领她的实验体。 阿瑟兰对唐柔说,“这次巴别塔损失大了,s区斥巨资维护的实验体死了将近一半,实验室也都毁了。” 唐柔惊讶,“为什么死那么多?” 阿瑟兰想了想,说,“这些实验体不是群居动物,他们容不下彼此,一见面就会打斗。” 说着,上下打量了唐柔一眼,表情复杂,“而且你的17号在这里占了巨大的功劳。” “……什么意思?” “他们调了监控,你的17号,额,他以一己之力干掉了……不说了,你还是自己发现吧,被他知道又以为我在挑拨离间,说不定要疯狂打击报复我。” “没事,17号没那么小气。” 阿瑟看着嘴角抽搐,“你的实验体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 天天盯着她跟狼盯着肉有什么区别?谁要敢碰她一下,估计会没命。 离开医疗区,服务大厅走动着许多穿着陌生制服的人。 巴别塔的高级行政官们正在招待他们,这些长袖善舞的基地官员总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自己的员工摆出高高在上的嘴脸,对这些人倒是殷勤的过分。 “他们是谁?” “诺亚基地的支援队。” 唐柔有所耳闻,是环海带上与巴别塔临近的一个非常有名的生物基地。 “他们怎么会来?” “s区这次损失惨重,实验室几乎全部被毁,再加上……”阿瑟兰语气微妙,“实验体死亡将近一半,对巴别塔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元气大伤,请临近基地帮忙。” 唐柔总觉得她的话蕴含了某种深意。 她又问,“你听说销档人了吗?” “销档人?” “前段时间在海里发现了一些人,声称自己来自于几十年前,乘坐的轮船都是已经发生过海难申报遇险的,那些人的dna也与已经死亡的人相同, 各个实验基地正在联合调查,为了探索海洋中是否还存在类似的人存活,就放出了特殊频率的声呐。” “结果前几天的实验体变得特别暴躁,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那些声呐的影响。” 唐柔却有一个疑问,“如果是因为声呐的话,为什么只有s区的生物失控,abcd区的生物都没有听说任何异常?” 第37章 特级危险对象 “他们疑惑的也是这个,而且异常的只有巴别塔的实验体,所以现在还在调查当中,但这种生物……说实话人类又有多少了解呢?“ 唐柔镇静下来。 的确,他们研究它,控制它,饲养它,可却从来不了解它。 人类究竟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睥睨天下的物种,还是要在残忍自然法则中淘汰下来的残次品? “最近海里似乎有了新动静,他们在监测,今天下午大概就会有结果。” 说话期间,她们来到了扣押17号的地方。 唐柔解锁了新地图,这又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看起来格外森严可怖。 高大的金属塔形结构建筑让她联想到某种宗教仪式感十足的末日幸存者家园,回字型的走廊里是一扇又一扇厚重的金属门,沉重坚硬,每一层都有数个安全员全副武装重兵把守。 每过一道门,都要重新核对一下唐柔的身份。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阿瑟兰,无声询问17号究竟做了什么,阿瑟兰只有一句,“你还是问他吧。” 等了等,又说,“但他可能不会承认。” 一层又一层,犹如套娃一般无穷无尽。 楼梯一直在向下,唐柔判断了一下大概在地下三层的位置。 走到最里面,看到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玻璃板,里面是足球场那么大的金属空间。 依稀可见一个小小的影子贴着最里面的墙,看不清楚状态。 唐柔问,“有门吗?让我进去。” 全副武装的安全员似乎不放心,阿瑟兰在旁边帮腔,“她是唐柔,s区的金牌饲养员,你们没听说过她吗?” 看着他们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又指了指里面的17号,“你们严阵防守的东西在她办公室里都是放养的,连锁都不加一道在屋里满地爬的那种!” 唐柔,“……” 这是什么形容。 阿瑟兰站在唐柔身旁狐假虎威,“你们要知道这个东西只听她的话,你们要不放他进去,等他恢复了状态会有什么后果不清楚吗?你们负得了责吗?” 安全员当然不会听阿瑟兰一面之词,他们向上面汇报,对方在微型耳机中向他们反馈了指令。安全员随后操纵着按钮打开厚重的大门。 “您可以进去了。” 阿瑟兰后退一步,“我就不妨碍你们叙旧了。” 唐柔走了进去。 他们没有提供给17号水,地板有些干燥。 她皱着眉,一路朝那个在庞大空间中显得格外小只的实验体走去。 在见到他之前,唐柔有想过,也许是17号做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才让他被关押在这么层层密封的地下牢笼。 可看到17号的那一刹那,她脑海中所有想法烟消云散。 青年发丝湿润,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虚弱,痉挛。 他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一张精致非人的脸白到透明。目光所及之处,身上全是伤口,断裂的触角甚至来不及长出来,可怜地瑟缩着。 原本无瑕的皮肤上有着大大小小的裂口,有些正渗着蓝色的血液,有些已经愈合了。 唐柔呼吸一滞。 他睁开眼,如墨一般深绿的眼眸朝她看过来,睫毛轻轻颤抖。脸上并没有普世意义上的喜怒哀乐,所以看不出疼痛感。 可那气若游丝的声音让人误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昏厥。 “柔。” 仅仅这一声气音,就把唐柔的心脏捏来捏去,一阵酸涩。 “怎么回事?”她蹲在17号面前,抬手拨开他额前湿润墨绿的发丝。 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庞露了出来,柔软的半透明触手缠上唐柔的手腕。 青年看起来几度昏迷,却缠着她的手费力地将身体挪向她的方向,几乎快要昏过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唐柔是他最后的光源,全然地依赖爱慕着她。 唐柔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心疼地问,“怎么回事,有人伤害你?” 17号什么都不说,又或是太累了,他的手臂抬不起来,触手扒开唐柔的胳膊,只是安静地贴在她的怀抱中。 然后闭上了眼睛。 像一个受伤极深的幼崽,回到了令他有安全感的家。 阿瑟兰悄悄摸了过来,不想打破这片温情,却忍不住说,“你酌情安慰吧,别的实验体伤得更重,这时候可不能助纣为虐……” 唐柔心疼得要死,“他们伤得多重没跟我没关系,可他们为什么要伤害小章鱼?” “不是,你喊他小章鱼?”阿瑟兰嘴角抽搐,“昨天基地排查调取了监控,发现他们的确在集体攻击你的小章鱼,但你的小章鱼也……” 唐柔一怔,声音忍不住拔高,“他们集体攻击17号?!” “……”阿瑟兰幽幽地说,“我觉得,那你还是先听我把话说完吧。” 半透明的触角悄然爬上了唐柔的脖子,温柔又占有欲极强的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唐柔的情绪让他有种被关怀了的满足感,饲主明明在生气,可他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她在为别人伤害他而生气。 这是多么令人沉醉的幸福。 青年睁眼看着她,分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却让人产生这是一只粘人小狗的错觉。 “看、我……” 他气若游丝的说。 可触手压迫的唐柔的力度又让她有些怀疑这只章鱼是不是在故意装柔弱。 要知道这些高等智慧生物伪装无辜的手段也是一流的。 阿瑟兰再次抽了抽,在唐柔身后说,“他……你的小章鱼现在看起来的确受伤了,但要知道现在有三十几个实验体因为他伤重,还有十几个实验体死亡,以及进入应激状态的,目前大概有一百多个实验体因为他受到或轻或重的损伤。” 唐柔的关注点有点跑偏,“所以昨天有上百个实验体攻击他一个?” 脖子上的触手扒得更紧了,她感到湿润的发丝贴到脖子上,青年的额头正抵着她的锁骨。 唐柔伸手推开,他就卷住她的手指,乐此不疲的再次贴过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等等!”阿瑟兰有些无语,“你应该说为什么他一个人能伤害这么多个实验体吧?现在巴别塔已经把他划进特级危险对象了。” 第38章 暴君与妖妃 唐柔护短起来不讲道理。 “太过分了,17号才是受害者,现在反而把他划进危险对象?” “……因为他真的很危险啊。”阿瑟兰有气无力。 唐柔冷笑,“你看看他,哪危险了?” 青年适时在她怀里扮演一个柔弱魅主的妖妃,扯着她的脖子委委屈屈,天生杀戮的触手蜷缩着,倒是透露出了几分可怜相。 唐柔就是那个怒发冲冠的暴君,扯着他的触手问,“如果那些实验体不攻击他,他会主动伤害别人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触手软的不行。 青年耷拉着眼皮,一脸孱弱。 “行行行,你的小章鱼最无辜最可怜。” 还能说什么呢? 阿瑟兰感觉身心俱疲。 虽然这次17号伤害了基地一百多个珍贵的实验体,可同时也让基地对他重新评级,这样一个强大而听从主人指令的高等智慧生物,无疑会成为巴别塔的王牌。 即便表面上看上去损失了三分之一的特级生物,却拥有了比那些更危险强大的存在,这并不算损失,反而是一种意外之喜。 唐柔却在出神。 s区的实验体集体失控可以用声呐实验解释,但是一起攻击17号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些海洋生物并不是群居动物,它们非常独立,冷漠,对除自己之外的事情并不关注,杀戮是他们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而本能并不会让他们刻意只攻击一个目标,所以17号一定是有着什么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导致他被集体针对。 这是她的猜测之一,而另一种猜测,就是这些生物是被某种未知力量鼓噪,而那个力量控制着他们去攻击了17号。 如果这个推测合理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因为这意味着某种强大的、超出人类理解的力量正在敌对17号。 . 离开这座森严的金属牢笼比唐柔预想中的容易很多,她刚申请就得到了反馈,随后大门敞开。 甚至有人贴心地问,“需要押运车吗?” 唐柔看了眼十七号,对方表示不想进入封闭的场所,所以她婉言谢绝了。 不被押运车关着的s级实验体,听起来有些不符合常理,但是没有人阻拦。 从17号离开金属囚牢的那一刻开始,这幢建筑里的人似乎都被提前清散了,只有身后跟着一队手持重型武器的安全员。 离开了塔型建筑,唐柔被人指引着从地下密道去临时实验室——毕竟不能带着他大摇大摆从s区里横穿过去。 从秘道出来正好遇见几个诺亚基地的安全员,他们看见唐柔牵着一个一看就是特殊生物的青年的手,就那样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推门走出来,全都举起了武器。 随后看到了密道里跟着她们出来的安全员,表情十分震惊,像看见了新大陆一样。 难道巴别塔基地还有放养的实验体吗? 唐柔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临近基地的安全员心中引发了一场海啸,将小章鱼带到了临时实验室里。 整体还算干净明亮。 “之前的实验室损坏严重,要等几天才能修复。”唐柔给17号的水箱倒入培养基,用手拨了拨,“可以了,你就先住在这里。” 小章鱼忽然又露出了不安的神色,看向唐柔,有些心虚。 他恐怕以为是自己毁了唐柔的实验室。 唐柔又摸摸他垂出来的触手,“不怪你,是被陌生实验体入侵了。” 阿瑟兰,“你不要再助纣为虐了你这个昏君!”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说要带17号去检查。 他们想将他押到医疗中心,可章鱼却不愿意放开唐柔,没办法,唐柔只能跟他一起进入治疗室,只不过身上要穿着厚重的防护服。 17号隔着厚重的手套握着她的手,像一个离不开主人的可怜小狗。 脆弱,疼痛,眼皮恹恹的半阖着。 像精神被折磨。 青白的皮肤下,依稀可见淡蓝色的血管,伤口已经愈合了,模样却仍旧有些忧郁。 实验体都是机器检测,没有医护敢近身。 但也因此会慢一些。 唐柔百无聊赖地等着,被对讲机里的工程师请求带一支他的血液出来,并由小舱门送进来了抽血工具。 她接了过来,细致地拿酒精棉在17号的腕间擦拭消毒,又将针管里的空气推出去,对17号说,“我要刺进去,可能会有一点痛,忍耐一下。”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事实上动作温驯,很配合。 针管抽取血液的疼痛对他来说几乎微不可察,每一次分裂实验的疼痛才是真正的疼痛,而疼痛对于他们这种生物来说敏感度很低。 针头是特制的,用点力便刺破了实验体坚韧的皮肤。 莫名的,想到了那条人鱼。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尾巴有没有好一点。 唐柔的动作很轻,两指头按住针头,一管淡蓝色的血液放进了托盘里。 针头拔出的瞬间,针眼已经快速愈合,唐柔还是在上面压了一块消毒棉,“按住。” 青年顺从地按压住已经不存在了的针孔。 墨绿色的眼睛始终睁着,眼巴巴地看着她。 唐柔忍不住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皮,“睡吧,别睁眼睛了。” 章鱼安静了一会儿,等唐柔抬起手,他又睁开眼,直勾勾地看过来。 唐柔觉得好笑,“扫描还要很久,不休息一下吗?” 对方轻眨了下眼睛,声音有些混含,“柔……能不能、喊、我名字?” “……” 门外还有几个治疗师坐着,这间检测室估计也有收音设施。 可耐不住对方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唐柔微微倾身,笑着说,“阿尔菲诺,可以休息一下吗?” 柔软的触手再次卷了过来,被她轻轻拍开,“别动,在扫描。” 受了伤的小章鱼十分依赖唐柔,他不愿意待在检测舱里躺着,想要爬出来,唐柔将他按回去,表情严肃下来,对方终于肯老实一点。 看着他,忽然想到了另一条也受了重伤的美人鱼。 17号可以得到妥善救治,他呢? 第39章 幽灵船只2 天空又阴沉了起来,乌云聚积,不久后下起了大雨。 距离巴别塔上百公里外的海面上,漂浮着巨大古典的幽灵船只。 全副武装的雇佣兵已经登上了甲板,他们进入得异常顺利,身着厚重的防护服,隔离着可能存在的辐射以及危险物质。 耳朵上戴着贴片式耳机,随时和外面保持沟通。 推开第一道门,光线骤然亮了起来。 装潢华丽的内饰让这艘轮船看起来越发奢靡神秘,硕大的水晶灯流转出斑斓的光彩,如梦似幻。 一切都崭新干净,不染尘埃,仿佛不久前刚举办过一场宴会,甚至能在光学折射下看到那些觥筹交错的曼妙身影。 这些真实的画面,还是幻觉? 雇佣兵们愣住了。 耳边渐渐响起了乐曲。 有人率先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的衣着变了,从厚重的防护服变成了精致奢华的西装礼服。 不知从哪过来的燕尾服侍从向他递上一杯摇曳的红酒,特殊轮廓的六角形酒杯边缘锋利,折射着头顶巨大的水晶灯光芒,恍惚间像是有人在流泪。 第二个,第三个。 整队人都如痴如醉地陷入了这灯影交错的盛筵之中。 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忘记了这是哪里。 贴片耳机不翼而飞,没有人听到里面一声比一声着急的指令。 “轮船正在下沉,请迅速返回!” “收到请回答,轮船正在下沉……” 可惜,这些指令终究变成了一声空音,湮灭进海水。 人类总抱有探索和好奇之心。 这两样独特的品质使人区别于其他动物,学会了用火,连续出文明,仰望浩瀚的星空,没有翅膀也能飞向蓝天,不能在水下呼吸,却能潜进深海。 即便自转分出昼夜,也可以用人造光线与月争辉。 探索,让人类走向食物链顶端,成为这座星球的主宰,也终会将人推向自掘坟墓的灭亡。 文明的终点究竟是什么? …… “滴——” 阿瑟兰疯狂地拍着喇叭,降下车窗对前面的人喊,“绿灯了还不走!瞎了吗?” 堵车让她变得极度暴躁。 唐柔在副驾驶浏览着巴别塔内部发来的消息,“冷静,路怒症容易引发交通事故。” “都在这条街上堵了五十分钟了,孕妇分娩都用不了这么久。” 唐柔说,“那是因为现代医疗足够发达,以前孕妇进了产房哪有低于五六个小时的。” 阿瑟兰仍旧狂按喇叭。 一百年前,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人口膨胀急剧膨胀。 空间承载量,食物承载量和能源承载量同时达到上限,在地海占比仅百分之十的情况下,人口爆炸达到了两百五十亿。 与此同时,生育率忽然下降,大量女性被未知力量剥夺了生育能力。 仿佛有第三只手,在遏制人类繁衍。 于是,老龄化和医疗负担的压力下,人类胎儿培育舱应运而生。 仍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被联合体保护起来,用丰厚的物质条件引诱她们“自愿”生育。唐柔这一代新生儿都经历过基因改造,基因缺陷导致的疾病得到治愈。 比如说癌症,肿瘤,骨骼以及血液疾病。 但人口的持续膨胀给生活带来了更多的压力。 比如,交通。 阿瑟兰不停按喇叭,直到交警走了过来,亮起了警戒牌,“前面突发事故,不能通行,你从左侧掉头吧。” “事故?请问是什么事故?” “不好意思,这个不方便告知。” 车载ai立即制定了新路线,阿瑟兰一打把拐上了环海路。 远远看去,刚刚那条路已经拦截出了一大片警戒线,许多车辆掉头,还有些拥堵成一圈围着看热闹。 “发生了什么事故啊。”阿瑟兰侧头看了唐柔一眼,“你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唐柔关上电脑,“一条内部通告,有一队四十人的雇佣团队在海上消失,具体情况没有公布,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已经向外发出援助请求。” “霍特丹,是联合体霍特丹军方病毒基地吗?” 唐柔点头。 海平面持续上涨,世界板块重新分布,各国连成唯一大陆,国家制度基本名存实亡,世界出现了全新制度,叫人类联合共同体。 霍特丹的病毒研究水平是联合体最高的。 唐柔支着下巴,叹了口气,“我的名字上了援助编队名单。” 阿瑟兰幸灾乐祸的“哇哦”了一声。 不久前,洋中不断打捞出活人,身份皆是近百年来海难中宣布死亡的人。 紧接着,这些被打捞出来的人出现变异情况,攻击并掠食活人。 五天前,霍特丹附近海域出现了一艘上世纪风格的「幽灵船只」,一队四十人的雇佣兵团登陆二十分钟后失联。 随后,「幽灵船只」从海面上消失。 这次请求各大基地支援,正是为了查清楚这些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新的海风短暂地吹散了头顶的阴云。 环海路的空气倒是不错,难得不下雨,阿瑟兰打开了敞篷车顶,抬手吹着风。 唐柔偏头,看到不远处海岸上围了很多人。 隐约看见,沙滩上有一头鲸鱼。 “好像有头鲸鱼搁浅了!” 唐柔找到救援号码拨过去,“你好,我现在在滨海路148号环海带上,这里好像有一头鲸鱼搁浅了,可以请求救援吗?” 阿瑟兰将车子停在路边,开门下了车,两个人朝鲸鱼搁浅的地方走过去。 临近了才发现,鲸鱼的下半身并非浸泡在海里,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咬断了一样,凭空消失了,露出血淋淋的横截面。 大量围观群众环绕在鲸鱼尸体周围,拿着手机拍照。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 “被什么东西咬了吗?好可怜!” 可究竟是多大的东西,才能将地球上最大的动物鲸鱼生生咬断? 唐柔和阿瑟兰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第40章 「请大家不要在外活动」 “会不会是前段时间的声呐测试?”阿瑟兰忽然问。 “你说鲸鱼因为声呐搁浅?” 声呐实验影响鲸鱼和海豚倒是偶有发生,可现在的情况并非搁浅。 唐柔看向那片海。 总感觉,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向人类发出警告。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几个浑身湿润的身影正慢吞吞朝岸上走着。 它们青灰色的皮肤和向下滴水的身躯随着脚步逐渐变得与常人无异,直到走入城市,融入人群。 除却眼神空洞了一点,任谁也看不出端倪。 世界正在发生隐秘的变化。 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扭转到了风云巨变的交叉口上,只是灾难降临之前,一切都显得那么静好平淡。 阿瑟兰说的鸡汤小馄饨不愧是家网红店,里里外外排了条望不到头的长队。 唐柔和她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待着叫号,低头看了眼清单,说,“一会儿还要去买两包糖。” “哦,又是给你的亲亲二十四孝好儿子们买的?” 唐柔露出了笑,不置可否。 阿瑟兰眼睛转了一圈,忽然说,“后天周五,有个联谊会,你和我一起去吧。” 唐柔摇头,“不去。” “去吧!”阿瑟兰试图撒娇,“我一个人尴尬。” 唐柔问,“有什么好处吗?” 阿瑟兰勃然大怒,“跟我去个联谊会你还要好处!” 唐柔低头,“哦,那不去。” “我决心忘了萧宁那个王八蛋,你不支持一下?” “……” 萧宁也是基地的工程师,阿瑟兰的高岭之花摩羯座前男友,一个绝世大冰山。 为了他,唐柔没少被阿瑟兰拉去买失恋的醉。 正在她犹豫之际,警报声呼啸而过。 不远处的马路上跑过一辆警车,很多人好奇的侧着头往外看,嘴里嘀咕着,“发生什么事了?” “该不会有人抢劫?” “不会吧,现在到处都是天眼系统,谁做那种傻事?” 唐柔看了一眼,低下头,没放在心上。 可不久后,第二辆第三辆警车陆续过去。 再抬头时,看到的就不只是警车那么简单了,还有军用坦克和巴别塔生物基地的防爆车。 要知道这种阵仗在和平年代极为少见。 唐柔站了起来,就看到不远处开始有军方的人驱逐群众。 从远处的街道尽头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武装人员从一辆辆军用皮卡上跳下来,开始疏散群众。 “都不要靠近,前方有事故,快点离开这里!” 玻璃橱窗发出某种细微频率的震颤,倒影浑浊不清。 脚下的土地也随之传来震动感,宛如大地在颤抖。 “该不会地震了吧!” 室内的人显然也感受到了这样的震动,慌忙往外跑,可刚跑出来就被武装人员驱赶。 防爆车上响起了喇叭声,回荡在喧闹的街道上。 「前方突发事故,请大家到室内躲避!」 「重复,前方突发事故,请大家到室内躲避!」 「请大家锁紧门窗进入室内,不要在外活动。」 唐柔和阿瑟兰被人推搡着推进了馄饨店,透过透明的玻璃窗,隐约看到街上尽头有人在跑。 有些开着车子,有人用腿,有些被军车接上,还有些抱着孩子疯跑。 一个女人从远处跑来,怀里抱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一只鞋子跑掉了,头发凌乱。 馄饨店的门原本已经关上,女人却冲过来疯狂的拍打,一边哭一边大喊,“放我过去,让我进去!求求你们了!” 老板赶紧将门锁打开,把女人放了进来。 女人刚一进来就又大声喊,“把帘子拉起来!离窗户远点!” “怎么啦?”有人问,“什么情况?” “外面发生了什么?” 唐柔注意到女人身上有血。 嘈杂声一下大了起来。 “该不会有那种报复社会的神经病吧!” “难道有恐怖袭击?!” 有人拿着手机,声音颤抖地说,“你们快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有人凑过头去看。 又有更多人打开了手机,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在热搜上!” “我的天!这是什么东西!” “好可怕!是特效吗?” 唐柔也跟着打开手机,刚点开社交软件就看到了赫然在目的,几个爆掉的词条。 「海怪」 「海怪袭击」 「怪物破坏城市」 「滨海区出现不明生物」 唐柔点进了顶到最高热度的视频,却显示视频已经404了。 又找到新的,点进去,也显示视频无法播放。 一连刷了十几条,全部无法播放。这意味着上位者介入阻止了信息传播,同时也代表着视频里的东西恐怕会引起社会恐慌。 “怎么不能播了!”有人喊。 “我刚刚看见了!特恐怖!一个大到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碾过去,压死了好多人!” “我看到的是放大了一百倍的百足虫一样的玩意儿!太恶心了!” 唐柔心底忽然涌出不安的感觉。 她想到了滨海区的那头鲸鱼。 想起了它被咬断的,血淋淋的横截面。 寂静无声中,有人颤抖着,抬起了头,“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道路的尽头,高耸入云的现代建筑中央像膨胀的热气球一样,隆起巨大的深褐色影子,黏腻的表皮在阳光折射下多了些晶莹水润的质感。 缓慢的,庞然大物转动着身躯,露出了三只赤红色并列的硕大眼睛。 “怪、怪物!” 有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女人抱着的孩子哇哇大哭,玻璃高频率震颤着,人群轰的一声炸开,各种讨论声与惊悚的吸气声交叠在一起,编奏出聒噪混杂的声音。 远处,庞然大物爬过,身影消失在水泥森林中。 紧随其后,是一个更加巨大的,狰狞的身影,地面随之震颤。 枪声从远处传来。 又或是,不止是枪,还有更危险的武器。 有人捂着耳朵退离了玻璃窗,担忧地问老板,“你这玻璃能防弹吗?安全吗?” 老板默默地看他一眼,没回答。 餐饮类民用商铺的玻璃,有几个是防弹的。 第41章 “柔、怎么、在里面?” 围困在店铺里的人不知道,外面那些海怪是海洋中的异种生物。 按外形来看,评级最多为e,属于低等级。 没有高等智慧,不具备特殊力量,体积庞大笨拙,于在各大生物基地眼中没有任何价值。 这种生物被捕捞后一般会当作饲料碾碎,投喂给bcd区的实验体。 可当它出现在人类社会中,就变得格外危险了。 城市人群并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生物。 其次,人类的形态学特征注定了体能上的弱势,哪怕与人类最为接近的大猩猩,力量都是成年男性1.45倍。 面对这样的大型生物,人类和象牙塔中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菟丝花没有什么区别。 阿瑟兰提着打包好的小馄饨,严肃地对唐柔说,“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唐柔揣摩着她的意思,“所以……?” “不然先吃吧,回去都泡皱了。” “……”虽然但是,说得有道理。 外面戒严,再着急都没用,顶着时不时飘来的怪异目光,她们两个坐到里面开盖吃起了小馄饨。 “它们为什么会忽然进入城市?” “谁知道呢。”阿瑟兰咬了一口馄饨,声音压低,“基地里那些东西就是从海里捞上来的,海洋面积那么大,肯定打捞不尽,爬出来也正常,我觉得这肯定只是开始。” 未来,这样的事情只会源源不断。 唐柔垂下眼睛,舀了一粒热腾腾的小馄饨。 还没递到嘴边,腕上的手机就振动起来,有人给唐柔打电话。 接通后,一个略显慌乱的声音响起,“唐、唐饲养员您好,我是医疗中心的安全队a组队长,请问实验体ss-17是您负责的吗?” 17号?他怎么了? 唐柔放下筷子,“对,我是。” 那人气息有点不稳,“额是这样的,您下午离开之后,ss-17也从治疗舱里出去了…… 我们的人一路追随着他,发现他来到了您之前的办公室,里面还有正在修葺的后勤人员,现在被围困在里面,情况有些棘手。” 唐柔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是17号从治疗中心跑出去了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然我们打开视频吧,您自己看可能更比我描述得更直观。” 接通视频,唐柔对着屏幕陷入沉思。 安全队的队长显然说得比较委婉。 视频中的画面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能看出这是她前几天被电鳗和海蛞蝓暴力破坏的实验室。 不一样的是整间办公室遍布墨绿色的半透明触手。 她不在时,那些触手显得那样恐怖,一片片尖锐的角质刺从触手下弹弹探出,让人毫不怀疑它的破坏力。 俊美的墨发青年托着下巴,坐在他昔日的培养舱盖上,居高临下的垂眸俯视地面,数十个维修办公室的后勤人员瑟缩在角落里,脸色凄惨,一动不敢动。 他们周围就是那些虎视眈眈的恐怖触手,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手机拍摄的人显然不敢靠近,画面离得比较远,看不真切。 唐柔,“……您能把手机递给17号吗?我跟他说。” 那人的愈发颤抖,甚至有点哽咽,“您的意思是,让我过去,用手递给他吗?” “……”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恐惧,唐柔温声安抚,“您别怕,可以先开扩音,他听见我的声音会安分一点的。” 阿瑟兰好奇地问,“怎么了?17号出什么事了吗?” 不远处坐着从外面跑来、失魂落魄的女人,她身旁那个七八岁大的男孩睁着眼睛,被唐柔手机里的动静吸引。 慢慢走到唐柔身后,好奇地盯着屏幕。 摇晃的画面里,满是狰狞恐怖的墨绿色。 “啊……”小男孩张大嘴,还没发出声音,就看到漂亮的大姐姐回过头,伸出手指抵住嘴唇,发出了“嘘”的声音。 他捂住了嘴,看到姐姐对自己眨了眨眼,“要保密哦。” 就在这时,听筒里传来安全员颤抖的声音,“唐饲养员,您说话啊……” 唐柔连忙应声,“抱歉抱歉,17号在您旁边吗?” “在……啊!” 安全员的声音被打断,画面动了动,黑了一会儿,像是被什么东西劈手夺了过去。 很快,一张毫无瑕疵的俊美面容占据了整个屏幕。 青年戳了戳屏幕,微微睁大眼睛,没有温度和表情的面孔竟让人察觉出了一丝惊喜。 “柔……” 他晃了晃屏幕,疑惑的问,“你在、里面……?” “……”唐柔,“你怎么去之前的办公室了?不是让你去上午那个临时办公室吗?而且你堵人家干嘛,那些是在修葺损坏物品的工作人员。” 他反问,“柔、去哪、了?” 唐柔言简意赅,以最快方式给他顺毛,“出来给你买糖。” 青年睫毛颤了颤,露出羞赧的神色。 屏幕里只有他的脸,所以唐柔看不到办公室里那一群集体因为17号前后变化太大而傻眼了的工作人员。 软硬兼施地劝了一会儿,唐柔答应晚上回去后陪17号聊天,对方才勉勉强强收起触手。 屏幕画面掠过蓝色的玻璃壁,唐柔说,“让我看看四号。” 结果他把屏幕挡得更严了,严防死守把着各个角落,一张俊美无暇的非人面孔占据了整个画面。 “看我、柔……” 唐柔,“……” 挂了电话,唐柔感受到身旁灼热的目光。 小男孩看着她,肃然起敬地问,“姐姐,你是超人吗?” “……”唐柔笑着摇头,“我不是。” 小男孩却坚持,“你一定是,只有超人才能征服怪兽。” “噗……”阿瑟兰发出一声嗤笑。 行吧。 小孩子说是就是吧。 唐柔麻木脸。 “嗡嗡……” 腕间再次传来一阵震动,唐柔以为又是17号,低下头,却看到了基地传来的紧急返回指令。 阿瑟兰也收到了。 红色标识的紧急召回,有重要情况。 小馄饨是吃不完了。 两个人走到门边,对老板说,“麻烦您开下门,我们有急事要出去。” “不行啊!外面很危险,有怪物,你们不能出去!” “谢谢您,但是我们现在有急事。” “不行不行。”身后一个大哥站出来,人生得高高壮壮,躺在门口像一座小山,“外面的东西那么吓人,你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出去不是送死吗?” “对啊!军方都让我们待在室内,就是工作再重要,能有活着重要吗?” “你们没看见网上的视频吧?我可看见了,特别特别恐怖!” 实验基地的工作是保密的,她们没办法向大家说明,“谢谢你们,不过我们必须要走,麻烦请我们放出去吧。” 后面有人倏地站起来,声音很大,“她们要送死就让她们去!你们快开门,别被她们给害死了!” 阿瑟兰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话。 信息差不对等,她可以理解那个人的愤怒。 老板犹豫着把门锁打开,唐柔真诚地说,“您家的馄饨很好吃,以后有机会我们会常来。” “哎……你们保重。” 驻守在街道上的武装军看见她们出来,立即皱眉上前阻挡,“外面危险,不能出来,快回到室内!” 唐柔从领口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我们是巴别塔基地的,接到了紧急通知,麻烦您把我们送回去。” 武装人员低头辨认了一下,立即收起武器,带她们走向防暴车。 “二位跟我来。” 玻璃窗后是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他们看到刚刚那两个女孩被武装人员迎着上了军方的防爆车,面面相觑,三两凑在一起嘀咕起来。 “她们怎么上了那种车,该不会真的有什么来头吧?” “可,看着不像啊,那么年轻。” “倒也挺漂亮的……不能以貌取人!” 第42章 舆论洪水 在此之前,这些深海异种生物都像秘密一样被军方和各大生物集体控制,消息严密地封闭着,没有任何人知道。 然而这次突然出现的巨大海怪如洪水般席卷了社交网络,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被各种非官方新闻报道。 在这个人人都可以成为移动终端的时代,视频和照片疯狂地在网络上流传,即便下一秒就被封锁消息,删除视频,仍旧有源源不断的人继续上传。 目击者实在太多了,那个东西肆无忌惮地在海滨城市间行走,数千万人见证了那震撼世界观的画面。 刚开始,评论中还有不明真相的人问,“这是特效吗?” 而随着全方位,多角度,各种各样的视频出现,大家意识到这并不是特效,而是真实存在的怪物。 一种全新的,不被人理解的异种怪物。 “太可怕了!”有人这样地说,“人类的城市没有设置任何防御,根本无法抵御这些可怕东西的入侵!” “是不是末日要来了!” “怎么能让这东西进城市呢!联合体干什么吃的!” “请大家不要散播恐慌!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不能添乱!” “谁说人类城市没有任何防御!咱们不能做蚀坝的白蚁,用键盘跟怪物做斗争吧!” 基地召开了无数次紧急会议,得出的结论是那些未知的低等异种生物是海洋自体衍生的,它们之前在水下,虽然近海海域每天都有无数巡逻队,但无法捕捞全海域中的胚卵,因此一定会有不知名生物潜伏在水中。 此前它们从未公开露过面,都是被人类捕捞上岸的。而现在竟然公然出现在人类城市当中,也就是说以后即将会有源源不断的怪物攻击人类城市。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和无数次。 会议连开九个多小时,各大基地串联视频会议,唐柔作为s区的高级饲养员也被拉进紧急项目中。 结束最后一场,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基地留出五小时的休憩时间,九点半继续开会。大家见状干脆也不回去了,回办公室眯一会儿就回来。 唐柔揉着酸痛的脖子回到临时办公室,17号立即掀开盖子爬了出来。 “柔……” 青年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像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 如果唐柔没有回到这间办公室而是直接回公寓的话,他恐怕也会这样一直等下去。 “一直在等我吗?”唐柔不自觉放缓了语气,朝章鱼走过去,“给你带的小馄饨吃了吗?喜欢吗?” “喜欢。” 其实尝不出味道,但只要是她给的,都喜欢。 这些异种生物极少睡眠,他们大多数时间睁着眼一动不动,有了唐柔,17号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等待她。 饲养他们是唐柔生活的一部分,唐柔却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唐柔问,“凉了吧?回来时耽误了,热的更好吃。” “嗯,好。”他不甚在意地答。 冷还是热,根本不在乎,那些都不重要。 看她靠近,触手小心翼翼地缠上她的衣摆,青年用脸颊亲昵地蹭她的掌心,高挺的鼻尖在她掌心刻画出细腻的纹路。 重要的是她。 她这个时间过来,对17号而言是意外的惊喜。 唐柔瞥见青年墨绿色的发丝间沾了些片状物,捏下来发现是碎纸片。这才注意到临时办公室被人搬来的办公桌上的包装纸封是刚拆掉的。 估计是小章鱼在她回来之前做的,所有的垃圾已经收到了垃圾箱里,地上有未干的水渍,他的触手上也沾了一些碎纸片。 勤快又贴心。 所以为什么都说实验体危险呢? 唐柔下意识抬手帮他把触手上沾着的纸片擦掉,指腹无意识落在对方的皮肤上,一下下,轻柔的碰触间打乱了呼吸的节奏。 章鱼蜷缩了一下,触手顺从地缠了上来,绕在她手腕和胳膊上,有些冰凉,唐柔向后躲了一下,拍他,“别动。” 17短暂地消停了两秒,就再次缠了上来,睁着那双湿润幽深的绿眸,甚至伸出了修长的人形手臂,想要碰她的肩膀。 “柔。” 他又开始喊她的名字,苍白的手指顺着她的衣服摸到了她垂在肩上的柔软长发,悄悄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动着。 唐柔一边摘他身上叶子一样遇水贴上去的碎纸片,一边问,“你帮我打扫了办公室?” “嗯。” “谢谢你17号,很贴心。”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17号没有说话,侧过头,身体微微紧绷着,承受着她的抚摸,感官完全沉浸在她温暖细腻的指腹下,像被最温暖清澈的水流滑过。 她为什么这么柔软? 浑身每一处都那么柔软。 他闭上眼睛,不敢直视她。 坚韧的皮肤上是冰冷粘腻的水膜,饲主温暖细腻的手指正在缓缓地,从上至下的轻柔抚过,即便知道她只是想帮他摘除掉触手上粘着的碎纸片,17号还是难以抑制地绷紧了身体,发出轻微的震颤。 在擦拭到某一根触手时,他的身体倏然僵直。 被过了电一般,懵懂错愕地睁开了眼。 那条触手比主人还要懵懂,违背着他的意志在她手心蹭了蹭,没有别的触手那么灵活,有些紧绷。 像讨好主人的小狗。 唐柔抬起头,发现17号不知什么时候咬住了唇,别过脸,湿发遮住眼眸,像在出神。她抬手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转过脸来。 青年略慌张地看向她,湿润的睫毛在空气中画出一条柔软的弧度。 “你怎么了?”唐柔狐疑地问,“不舒服吗?” 青年的眼睛睁得更大。 他缠着睫毛,明明浸泡在水中,却像用胸腔呼吸一样起伏了几下,随后期期艾艾地说,“……舒、服……” “……”唐柔感觉自己想多了。 人类总会把简单的字词脑补得分外复杂。 他在唐柔浮想联翩的片刻抬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卷住她衣服的触手变本加厉地缠到了她腰上,将唐柔猛地朝他的方向带了一点。 “怎么了?”唐柔撑住他的肩膀,拉开些距离,却被他缠得更紧。 第43章 爱意 青年微微直起身体,所有感官都凝聚在了肩膀被她推拒的地方,温热的掌心掀起了燎原的大火,触角带动着他直起身体,即便没有完全站立,已经呈现出了居高临下俯视她的高度。 他苍白料峭的指骨按在玻璃池边缘,英俊的脸庞缀着柔软湿润的墨绿色发丝,微微弯曲着,柔顺地搭在额前,眼眸因灯光的折射,看起来分外瑰丽。 恍惚间如同深渊,让人心惊。 他的目光流连在唐柔脸上,蕴含着某种复杂又深沉的情愫。 “柔……” 他又喊了一声,触手将她圈得更紧。 “怎么了?”唐柔被17号倏然的情绪变化迫切着,有种莫名的畏惧。 触手缠着她的手腕,将唐柔扯得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腰,视线被那轮廓优美清晰的肌肉直白地占据。他咬字很轻,声音不同寻常的低哑,像呼吸不均的气音,带动着她手腕的那只触手将她拉到了那条被冷落的触角上,带动着她的手指碰上去。 冷血生物的触手冰冰凉凉的,带着一层滑腻的水膜。 唐柔抬头对上的17号急切的神色,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殷切地看着她,声音甚至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柔、刚刚那样、求你……“ 唐柔有些惊讶,他什么时候会说这两个字了? 那期期艾艾的模样,像对主人摇尾乞怜的小狗,渴望得到主人的关注和抚摸。 ……的确很像小狗的行为。 唐柔有些不确定了,“为什么想让我……摸你呢?” 青年眨着那双水润幽绿的眸子,有些茫然,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可眼神却在更加急切渴望,颜色极淡的薄唇抿在一起,牙齿无助地蹂躏着唇瓣,看起来分外可怜。 唐柔问,“是因为前两天受伤,太害怕了吗?” 深海而来的异种生物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却渴望得到她的碰触,于是慌乱地点点头,胡乱应下,又顺着她的话,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害、怕……害怕……” 原来是想得到饲主的安抚吗?唐柔顺从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捏了捏他的耳朵,“别怕,你已经安全了。” 他凑过来,眯起眼睛,纤密的长睫颤抖不停。 “s区的实验舱都在加固,以后不会发生那种事情了。” 她像安抚小猫小狗一样摸着他的脑袋,可是17号想要的却不是这个。 他无法餍足地睁开眼,再次躁动不安起来,撑着高大挺拔的身体,几乎要从玻璃箱里爬出来。 “别动!”唐柔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越来越多的触手从水箱中爬了出来。 水花不断从宽大的玻璃缸中漫出,像有人拨搅出了一场海啸。 蝴蝶振翅,海水迸发。 “别闹,17号,停下。”她躲避着水花和不安分的触手,却依旧无法阻止越狱的实验体。 章鱼感觉自己体内冰冷的血液流速正在加快,甚至产生了隐隐的热意,他确信那样令人颤栗的感受是饲主指腹贴着的皮肤传递来的,如同过电一般,在他身上掀起了难捱的电流。 那带着魔力的指尖落在他的手臂上,即便轻轻划过,都像细软的鞭子抽打在毫无反手之力的皮肉上,带来一阵难耐复杂的感受。 他有些茫然,胸腔中的内脏频繁而剧烈地跳动,带动着他的耳膜,听到了一次又一次的触电声。 太紧张了,他很紧张。 因为紧张,所以快要死去。 他喜欢唐柔,她的碰触,接近,呼吸,她的声音,发丝,指甲,她的笑容,她的安抚,她发呆时放空的眼睛,发梢微微向上卷起的弧度。 喜欢她制服上不经意压出的褶皱,喜欢她开心时眯起的眼睛,微笑时露出唇瓣的洁白牙齿。 他喜欢她,愿意付出生命。 她想要他的生命吗? 他垂着头想,真的开始害怕了。 他愿意奉献生命,可万一她不接受,怎么办? “害、怕……柔,害怕。” 他顺着她的话说,纤密的眼睫如折翼的羽毛,无助地垂下来,看起来忧郁得像一个落魄流浪的贵族。 唐柔在躲避中听到了他的声音,抬眼看过去,看到他无助的眼神。 “柔、我……害怕。” 唐柔愣住了。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水打湿,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大片大片的水从玻璃舱涌出,伴随着哗啦的声响溢出缸体,地板上到处都是水,看起来狼藉一片。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看起来分外慌张,明明没有温度没有表情的俊美面庞上,写满了担心被抛弃的迷茫。 他张开手,几近哀求地说,“来、别走……” 唐柔觉得事情越发古怪,“你在怕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难道是,经历了创伤后出现了应激反应?心理情绪障碍? 毕竟阿瑟兰说有上百个实验体攻击他,如果出现心理阴影倒是可以理解——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对方拥有普世意义的感情上。 在她思索出神的时间,对方变得更加迫切,在唐柔反应过来之前触手飞快地卷上她的腰肢,胳膊,肩膀,把唐柔一层一层包裹起来,拉得微微踉跄。 “柔……” 青年低喃她的名字,头颅贴在她的脖颈处,“柔……” 远看,像对交颈低语的情人。 “柔,我怕,别走。” 低哑温柔的声音从锁骨流连到耳畔,唐柔感受到一阵失去掌控的危机感,用力将人向外推,“停下,17号,你不能这样。” 腰肢被他禁锢住。 “怎么样?”他反问,声音贴着耳朵,冰冷的吐纳让她心惊。 头发也开始被他打湿,推搡的力道在他眼中不堪一击,轻轻一缠,两人的状态彻底变成了拥抱。 小章鱼用修长的人形手臂抱住了她的肩膀,唐柔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悬空,无法接触地面,身体也被迫贴上了他冰冷空洞的胸膛。 而强制圈起她的青年,反而温柔无助地抱住她的腰肢,浑身颤抖又僵硬。 不住的重复,“我害怕……害怕……” 他一边说,一边咬住她垂下的发丝,头颅眷恋地依偎在她的脖颈处。 他不会亲吻,也不懂人类社会中亲吻的含义,只想更加亲近她,生物本能让他想将人一口吞没,藏进身体,可却无从下手毫无章法。 于是咬住了她的头发,以这种方式宣泄自己对饲主的爱意。 第44章 生物哺喂本能 唐柔将头发从他嘴里抽出来,困惑极了。 “你怎么忽然这么害怕?” 青年失去了她的头发,嘴唇抿成一条线,湿润的眼睫粘着水珠,像蝴蝶不断抖动的翅膀,看起来真的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唐柔被他看得莫名生出了内疚感,又无奈地拍拍他的头顶,“好了没事,不要怕,别怕,什么事都没有,你先放我下去好不好?” 可这样说着,他的表情又变得委屈。 仿佛松开她是什么天大的伤害一样。 他说,“不要。” 随后又将头贴上她的脖子,脸隔着薄薄的布料埋在她的锁骨,温热的体温让他的身体再度紧绷颤抖。 “不要,不要走。” 他的视线有些迷离,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唐柔脖子下淡青色的血管,能感受到血液流动和她的脉搏,有一种猎食者注视着猎物的危险气息。 水面震荡,不断有水花溅落在地上,那乱窜的电流折磨着他绷紧的身体,苍白的面庞上带着混杂搅糅的冰冷与灼。 半透明的触手线条优美流畅,桎梏着柔弱纤细的人类。 他又偷偷咬住了她的头发。 唐柔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把头发从他嘴里扯出来,直到发梢变得湿漉漉的。 这些生物的口腔很干净,不会有异味,被咬着头发的感觉总归是不好的。 她哭笑不得,板起脸,“不准再咬我了!” 章鱼却开始难过了。 他喃喃自语,“瘦……” “什么?” “柔,太瘦,不好。” 触手将她举起来,唐柔惊呼一声身形不稳地抱着他的胳膊,发觉对方正像测量体重一样上下掂量她,那双墨绿色的眼眸越发忧郁,“轻、柔很轻、不好。” 随后,他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影出扇子般的清浅阴影,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给你……” 他把触手伸到了她脸庞,满脸真诚。 唐柔不懂,“什么意思?” “吃……” 唐柔清晰地在他墨绿色的清澈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微微张着嘴巴,一脸错愕。 他又触手往她唇旁递了递,同时移开眼神,不敢看她一样,“吃吧……” ?? 事情瞬间变得惊悚。 唐柔猛地推了他一把,却被他的触手纠缠着,悬空的脚尖甚至碰不到地面。索性人一直在他胳膊上坐着,倒也不会累。 她的退后和抗拒之色让小章鱼僵住,墨绿色的眼眸再次流露出受伤的神色,像被主人的丢弃的宠物一样无助,“你不要?” 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唐柔在脑海中打出一连串问号,但表面上仍旧是个愿意与孩子沟通心理问题的好家长。 她试探性地问,“你知道吃什么意思吗?” 青年点头。 如果不是他单纯的可怜,唐柔都要以为他在开车。 “把你吃掉?是这个吃吗?”她指了指收在垃圾桶里的打包盒,“像吃掉小馄饨一样吃掉你?” 青年又点头,眼眸中染上期待之色。 “为什么?”唐柔忍不住用阴森的语气吓唬他,“吃了的话,你会死。” 随着她说话前倾的动作,青年的睫毛再次不安地抖动两下,此时看起来更像是害羞了。 “会、长出来……” 意思是触手能再生吗? 倒是不算傻。 唐柔继续吓唬他,“那我如果要把你全部吃掉呢?你会被我吃光,会死的那种呢?” 青年僵了僵,问,“吃光、就、见不到、柔……了?” “吃光了就见不到我了。”唐柔点头,语气森然,“如果你想被我吃掉,我就要全部吃掉,红烧清蒸爆炒,吃不完的冻冰箱里慢慢吃。” 那双眼睛微微睁大了点,下一秒,他猛地抱住唐柔,身体在颤抖。 唐柔被勒得喘不过气,捶他的胳膊,忍不住发出咳嗽声。 章鱼又手忙脚乱地把她放开,像懊悔一样,耷拉着触手尖。 抿着唇,眼睫颤抖着,似乎在做什么思想斗争。 他抬眸,真诚地问,“柔、想全部、吃掉我?” “……”唐柔自我反思,她觉得这句话很涩。 她的思想有问题,她脏了。 她知道小章鱼嘴里的此吃非彼吃,他只是一个刚被孵化不到三年的单纯孩子。 可即便他是个孩子,也不妨碍唐柔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毕竟今天的17号很反常,还很不听话。 她点头,十分认真地说,“如果你要我吃你的话,我就要全部吃掉,会死的那种。”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视着她的眼睛,点头,“好。” “好?”唐柔惊讶了,“你会死啊。” 他仍旧说,“好。”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唐柔反而迷惑了。 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在自然界中,雄性动物心甘情愿被雌性吃掉意味着什么。 他是高等智慧生物,拥有着人的外形和无限危险的潜能,唐柔总是下意识把他当做一个单纯无害的同类,却忘记了这样的同类,依然有着某种本能天赋。 “你不会是在报答那份小馄饨的恩吧?”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章鱼显然没有听懂。 但他能猜出唐柔误解了他的意思,这种误解让他心里很难过,像是真心被她忽视了一样难过。 触手再一次急切地缠紧了她,把她往身上扯,嘴里又念了起来,“柔、我、柔……” 他想解释,想表达出灼热滚烫的情感,想让她感受到自己浓烈又深沉的爱意,可惜词汇量和语言系统并不完善,让他很难完整地描述出自己的心情。 他迫切地贴近她,用肢体接触表达着自己无处喧泄的爱意。 唐柔吓了一跳,慌忙挣扎,“别闹,松开……” “哗啦——” 结果在17号这样异常的状态中,唐柔被他拉着掉进了水池,浑身湿透了。 “17号!” 她彻底生气,“你到底怎么了?” 培育舱的缸体不算深,触手托着她把她拖出了水面,唐柔一边咳嗽,一边瞪他,“是不是我最近太惯着你了?还是你不想待在我的实验室了?要给你找新的饲养员吗?” “柔!” 他的眼瞳骤然紧缩,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惊惶与愠怒。 唐柔拍开他缠过来的触手,“别碰我!” “……”这冷淡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泼下,青年那点可怜的怒火顿时被熄灭,变成了哀求般的呢喃,“柔……” 第45章 地下密道 唐柔没说话,撑着身体用力一跃,步履不稳地翻出了玻璃舱。 17号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饲主离开的样子让他心生惶恐,当即要尾随着她从缸体里爬出来,却被唐柔指着鼻子冷声说, “回去。” 章鱼顿时顿住。 他喊了声,“柔。”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跟在她后面,却听到饲主与平时不一样的冰冷声音, “别靠近我。” 柔真的生气了。 青年看到水渍顺着她的衣角滴落,很快在地上汇聚成一滩。 她应该很冷,抱着自己的胳膊把湿外套脱掉。 里面的衣服很单薄,她从柜子里随便拿出毛毯裹住了自己的身体,坐在沙发上。 从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过他。 唐柔抬手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有两三个小时就要继续开会了,这个时候回公寓换洗也来不及,干脆开始擦自己的头发,把暖风开到最大,试图直接烘干。 脚旁显现出一条小小的触手阴影。 唐柔一边擦裙子,一边看那条触手徘徊在自己小腿附近,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尾尖。 能想到它的主人此刻看起来会有多委屈。 她无奈地向后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要做一个善于与叛逆期的小孩沟通的贴心家长。 “17号,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青年抬起头,眼睛缓慢地亮了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唐柔,抿着唇角,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嗯。” 像个气质忧郁的落魄王子,但看起来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知道错了下次还敢,唐柔早就看透了他装乖巧的把戏。 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颗糖,剥开糖纸走到他面前,“张嘴。” 17号还茫然着,但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拍,薄唇已经开了条缝。 唐柔把糖塞进了他嘴里。 她的温柔让他心生委屈,“柔、你……生气了?” 唐柔一靠近,青年的触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想要勾她的腰,嘴里甜蜜的滋味化开。 墨绿色的眼睛跟着眯起来,看起来又高兴了。 唐柔却在触角缠过来的前一刻,退得远远的,眼看17号要跟着她爬出来,她说, “停下,不然我会生气,像刚刚一样。” 17号果然停下,只不过看那无辜的表情,他似乎还不明白为什么。 唐柔说,“你知道的,我生活在陆地上,如果长期浸水,会不舒服。” “会感冒,发烧,生病。” 每说一个词,他就僵硬一分,如果不是蓝血生物太过苍白,恐怕还能观测到他血色褪尽的模样。 “而且……” 唐柔抬了抬自己的手臂, “我没有你的力气大,所以你可以轻易伤害到我,对吗17号?” 青年立即摇头,急切地说,“我不会、伤害、柔。” “可你刚刚已经算是伤害我了呀。” 唐柔抬起胳膊,让他看自己腕骨下因为跌落而不小心撞击在玻璃壁上的手腕,那里红了一块。 “你看,虽然你是无心的,但如果你不顾我的意愿想要控制我的话,就会伤害到我。” 那双墨绿色的眼中果然流露出懊悔的神色。 他颓然地看着那处红痕,往水里滑了滑,湿润的发丝垂下来遮住眼,不知所措地抓着自己的触手。 唐柔指着自己,温声说, “如果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请尊重我的意愿,可以吗17号?” 青年看着她裹着毯子,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模样,除了点头已经不会其他的动作。 “乖。”她终于露出笑容,“谢谢你的理解。” 章鱼点头,“乖……” 他很懊悔。 他让她伤心了吗? 唐柔将自己擦得差不多之后,换了一条干净的裹着,趴在桌子上休息。 她知道17号正在看着她,摇尾乞怜一般,浑身僵直着半趴在玻璃舱中,那是绝对卑微的认错姿态。 其实若以他的力量想要强制拉扯唐柔易如反掌,可他不会,即便刚刚表现得如此狂热,也从不曾真正地伤害到她。 他不会伤害她,只是想把她拉进自己的世界。 甚至想让她吃掉自己。 唐柔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一会儿,时间跳到八点半,带着培养皿和几包海兔子喜欢的糖果准备过去看看他。 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17号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离开,很想喊她,却不敢开口。 垂着眼的模样像被人装进纸箱,丢弃在街巷里的可怜小狗。 她为什么没有回头跟他说再见? …… 相比于s区的兵荒马乱,a区一切正常。 没有经历大规模的实验体暴动,安全平稳。 回到了昔日办公室门口,唐柔忽然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抬手敲了敲门,有些期待地猜测着11号现在的模样。 他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好好听新饲养员的话? 唐柔已经想办法向上面申请调令了,然而前段时间的暴动进入整顿状态,申请一直没能批下来。 好久不见的少年看到她大概会抱怨会撒娇,甚至有可能会哭,想到这些唐柔就忍不住露出笑容,有些头疼。 那也是个小粘人精,比17号闹腾多了。 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 唐柔又敲了一遍门,等待着。 结果门被她敲开了一条缝,唐柔抬手,门一推就开。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吗?” 偌大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人去哪里了? 唐柔狐疑的走到11号的培养舱旁,发现水是刚换的,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续到内门的书架旁,脚印到此消失。 难道去做实验了? 唐柔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待会儿还要回s区继续开会,只能先把那包糖果放在11号的培养舱旁,希望他回来能够看到。 她离开的匆忙,没有发现这间昔日的办公室结构有着某种变化。 如果能仔细观察,会发现书架下有一条漆黑的缝隙,那是她尚不曾发觉的,秘密地下通道。 在整个巴别塔基地下,这样深邃狭长的隧道盘根结错,它们细密地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连接着一个又一个秘密实验室,这些大多数是用来进行秘密实验以及紧急逃生的。 在其中一条密道之下,早已废弃的实验室亮着隐约的灯光。 少年被按着肩膀,贴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第46章 海兔子少年2(改) 他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在心里数着时间。 “你还要多久?” “嗯……没多久了。”不远处的座椅上,传来气息不稳的嘶哑声音。 海兔子最初疑惑过,他在做什么? 那双浑浊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身体像过热的加热玻璃皿,温度逐渐攀升。 但他不太感兴趣。 除了饲主外,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奇心。 少年沉下去,修长白皙的手拨着水流,却被那个男人喊住。 “先不要进去,让我看着你。” 男人身体在颤抖,瘫在水舱正对面的简易床上,背靠着墙壁,声音黏腻又充满哀求,金属板一次又一次地震动,生长出细密朦胧的薄雾。 这些蒸汽或许是背后那个男人的汗带来的热气。 他很激动,隐隐有些癫狂,双眼里满是贪婪病态的欲.望。 玻璃后是干净清澈的人造海水,苍白精致的海兔子少年长的很美,那双浅红褐色的眼眸干净清澈,单纯得一尘不染,纤长的眼毛像两把随着水波浮动的小扇子。 美好的……让人想毁掉他。 男实验员发出了类似于哺乳类动物惯常会发出的难听低吼,猩红的眼角流出生理性泪水。 少年懵懂的抬手按上水舱边缘,晶莹的水滴随着他疑惑歪头的动作滴落在地上,泅湿了一小块地毯。 黑色的阴影像生长在了实验员心脏上,那双犹如宝石般漂亮剔透的眸子困惑的跟随着他的动作摇曳。 好想、好渴望…… 好想把他关起来据为己有,好想让他像宠物一样关进笼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主人,喂养他,哺育他,再弄脏这双清澈的眼睛。 张宁伸长了脖子,头颅向后仰去,因过度兴奋瞳孔都翻进眼眶。 嘴角挂着来不及擦掉的生理性涎液。 少年兴趣缺缺,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傀儡,除了一心一意想要见到饲主的迫切愿望,并没有其他的感受。 男人让海兔子少年坐在水舱上,让他对自己的命令言听计从,他要看着他。 他带着汗的手从下衣里抽出来,皮带不知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白色的工作外套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空气中弥漫着汗液与古怪的腥气。 好乖。 这个治愈系生物,看起来温顺而天真。 少年柔软白皙的五指搭在玻璃上,细嫩的指尖微微压变形,透出一点淡淡的粉,张宁死死地盯着那一点颜色,幻想它会有多软嫩。 11号是治愈系生物,像盛放在冰冷人造海水中最为美妙动人的美景,他痴迷的目光一瞬不瞬的黏在少年脸上,身上,脖颈的微微凸起的喉结和筋线上,优美修长的四肢上。 “哈……”他用目光缠绕着那个漂亮的人形生物,保养得宜的面庞上浮上一层病态的潮红,发出难听凌乱的怪声。 少年侧了侧耳朵,避开这种让他厌恶的目光。 新饲养员黏稠的呼吸像是腐烂发臭的珊瑚。 他完全站立在这看不懂的行为之外,一边百无聊赖地思考着什么时候对方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他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柔,一边听着背后男人胡言乱语。 说他是他的缪斯,是他的欲念之源。 哀求他不要移开视线,像发癫的瘾君子一样趴在地毯上,从下至上仰望着坐在水舱上的少年,伸出腥臭的手想握住他的脚尖。 海兔子少年听不懂,也不关心,脚踝被抓了一下,张宁迫不及待的张开嘴想要亲吻,被少年当作要咬他,迅速抽出脚沉进水舱里。 被抓过一下的皮肤变得好恶心,隐约糊了一层湿答答的粘液。 海兔子忍住强烈的愠怒将那一块白皙的皮肤搓到几乎掉一层皮,闭上眼睛趴卧在水底,不动了。 只有饲主可以碰他。 只有饲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的饲主,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唐柔看到自己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好想好想好想被她抱在怀里,好想匍匐在她脚边,用她最容易心软的模样红着眼睛对她哭,抱着她优美纤细的小腿柔柔地诉说爱意。 他都迫不及待了。 水舱外的男人又开始哀求。 痴切狂热的眼睛盯着他,丑陋的面容在玻璃壁上挤压变形。 “快好了,再等一下,你出来,求你……”男实验员似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要停顿下来哼一声才能断断续续地将后面的说完,“你看着我,快看着我。” 他跪在地上,姿态丑陋。 为什么要看他? 少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烦。 男人渴望那双漂亮的眼在未来的某一天,看见他时也是满含依赖和爱恋。 一定可以的……这种思维简单的海洋生物,只要照料他一段时间,自然会像喂过骨头的流浪狗,围住他的脚团团转。 他可以学习那个女性饲养员的饲养手段。 那只汗湿的手意味不明地隔着玻璃来回按揉少年的轮廓,手指碰到了冰冷的玻璃,却幻想在探索他柔软细嫩的身体。 他还想…… “哗啦”一声。 “好了吗?”漂亮的少年居高临下,有些不耐烦了。 那双眼睛在面对除了面对他原本的饲主,无论看见谁都不会变成湿漉漉的可怜红色,更不会哭。 他漠然得像个机器。 可这样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漂亮模样,让男人深深又痴迷。 他再次匍匐在水舱前,声音暗哑的,像是被粗粝的碎石碾磨过,难听干涩。 “没有,还没有。” 还不够。 贪欲的裂缝被撕大,仅仅看着,快要无法满足的了。 他抬手,在一片痴切中抓住了少年的小腿,“别挣脱,我很快就好。” 这惊人的美貌也是宝藏,这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模样也是宝藏。这没有什么力气,轻轻一推就倒的身体是宝藏,毫无世俗价值观的冷漠思维是宝藏。 他纯到可怜的样子是宝藏。 然而海兔子少年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被转移到s区,他也没有见到饲主。 那个男人找他的次数更频繁了。 有的时候是在四下无人的午后,有的时候是深夜,他总是趁着别人都不在的时候。 避开众人耳目,用水箱装着海兔子,假装带他测试房间,然后在一条狭长的逃生隧道后密闭的房间,肆无忌惮地用双眼臆想他。 这对海兔子少年来说,打扰了沉在水底的休息时间。 但张宁承诺过,会带他见饲主。 他每次都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男人跟他说,“下一次,下次我就带你去见她。” 然而,一直都没有。 从始至终,海兔子都没有再见过他的饲主。 - 巴别塔s区偌大的会议厅,没有一个人发言。 气氛可以用冷凝形容。 巨大的方形宽屏悬浮于环形长桌中央,上面是各个生物基地以及拥有话语权的联合体掌权者。 唐柔作为s区饲养员坐在最边缘的旁听席,一整夜没有休息,眼皮沉重。 手机亮了一下,弹出一条短信。 「全宇宙最美的女人」:怎么那么没精神,没睡好? 唐柔掀起眼皮,隔着几排人看见阿瑟兰正在对她挤眉弄眼。 “……” 她强撑着精神打字。 「唐吉柯德」:就几个小时,很难睡好吧? 「唐吉柯德」:我问你个问题……我感觉17号有点抑郁。 「全宇宙最美的女人」:哦?展开讲讲。 摸鱼总比开会有意思,阿瑟兰表面正经,实则一张脸因为手机屏幕反光而隐隐发亮,嘴角挂着古怪的笑意。 唐柔太阳穴疼,一脸苦涩地打字。 「唐吉柯德」:他……额,你别误会,他想让我吃了他,还把触手喂我嘴边。 “噗……” 严肃的会议厅传来突兀的呛水声。 唐柔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阿瑟兰一边跟旁边的人道歉,一边拿出纸巾擦擦嘴又擦擦喷了一桌子的咖啡。 “……” 脑瓜子嗡嗡的。 第47章 安抚羊群 许久后,手机又亮了起来。 「全宇宙最美的女人」发来一条链接。 《惊!神奇的自然界!盘点大自然中那些交.配后心甘情愿被雌性吃掉的雄性生物们,不转不是联合体人!》 “……” 唐柔抬头,看到阿瑟兰那张被手机反光照亮的脸隔着众人对她露出“你懂得”的微妙笑容。 “…………” 会议上,巴别塔几个高级领导正在争论着什么。 听起来已经讨论到了社会安抚方案。 “不如,暂时公开不会引起恐慌的部分吧。”长桌上的高级职称人员中有人如是说道。 “就说世界仍有许多尚未被人发现的新物种。” 这个想法其实是合理的。 从现有的数据来看,人类对海洋的探索还不足3%。 3%,在广袤未知的海洋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那就公布一些d区样本吧,就说是刚发现的深海新物种。” 巴别塔的某位高级教授说。 会议接近尾声,牧羊人们决定用这种方式暂时安慰受惊的羊群。 然而正在敲定社会公开函内容时,网络上再次流传出了几段视频。 会议紧急叫停,画面被人紧急投放在公屏上,会议室一片寂静。 尖锐的,嘈杂的,各式各样的声音出现在音响里。 唐柔盯着那些画面,某一瞬间,眼皮跳了跳。 有人问,“说……这是海洋发现的新生物,会有人信吗?” 屏幕上,是一段有人用手机在地铁站拍下的视频。 列车轨道内忽然间出现了大量的水汽,如同被白色雾气笼罩的浴室,凹陷的轨道很快聚集起了与地面齐平的水。 等车的人好奇地凑过去,纷纷拿出了手机。 “外面下大雨了?” “该不会洪水了吧?” 人们越靠越近,纷纷朝着往外泊泊溢水的地方看去。 忽然间,水下冒起了泡泡,水花越来越大,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水里钻出来。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画面对准了轨道。 一条狰狞坚硬的黑褐色足肢破开水面,扒住了地铁站的地砖,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一个可怖的长着人面的怪物从水底缓慢地爬了出来,它有无数根枝节状的触角。 像脏水中的蜘蛛,却拥有着诡异的人面。 地铁站的围观人群被它吓到,可之后却是起哄声,大家第一反应认为这是什么行为艺术,毕竟它有一张人脸。 人们遇见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事情时,第一反应是,认为它是虚假的。 甚至有人大胆地靠近它,拿着手机一边对着它的脸拍,一边兴奋地说, “嘿,兄弟,你们是在搞活动吗?特效化妆?还是旁边有隐藏摄像头?” “整蛊节目吗?”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甚至有人想抬手摸它的足肢。 正说着,那个怪物动了。 它十分迅速,足肢飞快撞击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清脆声响。 哒哒哒哒哒—— 速度之快,像有人不断敲击键盘发出的清脆声。 几乎在眨眼之间,它选择了最近一个拿着手机拍摄的人类,一口连手机带人,将那上半身咬断,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横截面。 鲜血从大动脉中喷溅出来,溅到了旁边距离最近的一个女人身上。 人面怪物转过头,对她露出诡异的笑容。 “啊啊!!——” 女人发出刺耳尖叫,周围的人也都被震住,像撒了一地的弹珠四散逃跑,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离开交通工具,早已放弃锻炼四肢的人类速度并不快。 异种生物在瞬息之间贯穿了距离最近的女人的心脏,将其强制收拢,用足肢勾到了自己身下。 在它的下腹处,张开了一张更为狰狞恐怖的血盆大口,将失血抽搐的女人生生吞了进去。 一瞬间,画面疯狂的晃动起来,只能听见不绝于耳的凄惨尖叫和呼救。 视频随着手机主人的奔跑模糊不清,怪物追逐着四散逃跑的人,一路杀戮过去。 有人不适地移开目光。 社会公关部秘书说,“不止这一个。” 说着,他点开另一个视频片段。 另一个视频,巨大的怪物有数层楼高,体积庞大,杀伤力全部来自于重量,摧毁了许多道路车辆和商铺。 如果不是提前见过,唐柔也觉得这画面像电影科幻效果。 “这个目击者众多,目前所有进入城市的生物都被抓住了,城市外围也加强了巡逻。” “近海最近还算安全,所有中大型城市附近的沿海区域要拉起警戒线。” “严禁人群靠近海边。” 散会后,唐柔心神不宁。 她拒绝了阿瑟兰的用餐邀请,再次向a区走去。 刚到昔日的办公室门口,就被张宁拦住了。 他皱着眉,面色不善,“你怎么又来了。” 唐柔压着心底的怪异,保持着礼节,“我来看看17号,早上给他带了一包糖,但是没看到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吗?” “哼,一包糖,他又不需要那东西。”张宁低喃着,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做完实验能休息一会,你过去只会打扰他。” “他做测试了?”那她更要去了。 见唐柔想越过他直接进a区,张宁声音倏然拔高。 “他休息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周围有人停下脚步,朝他们看过来。 认出了这是前段时间从a区晋升至s区的女饲养员,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的讨论。 “就她啊?” “听说前段时间升级了,她手下两个实验体评上了s,她也跟着水涨船高搬过去了。” “你知不知道宋依娜之前就是被她害的……” “宋副主任至今没度过危险期,现在还想硬闯张副主任办公室,欺人太甚了吧?” 唐柔皱起眉,“张副主任,你……好像在阻止我去看他。” “你想多了。” 张宁沉吟片刻,又变得温和,“小唐,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他现在是我的实验体,我们还在磨合当中,你这样过去看看他,恐怕他又要闹很久。” 一副温和斯文的做派,倒让人生不出恶感。 “请你不要为难我,新饲养员跟实验体磨合很难,你见他一面拍拍袖子走了,剩下来的烂摊子还要我来收拾。” 第48章 被他摧折了腰,还要笑着说感谢 这话,倒像是在讲道理。 张宁做出苦恼的表情,“而且他不想见你了,你上次做的营养剂,他砸了,说很讨厌。” “讨厌?”唐柔不信。 海兔子是她一手养大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三年前,海兔子幼体送到她手上,工程师似乎对它并不看好,说它太瘦弱了,先天发育不良,是这批胚胎里评级最低的。 工程师甚至对她说,养不活也没有人怪她,直接做焚烧处理就好。 小小的培育箱中,幼体还不足巴掌大,甚至没有睁开眼,蜷缩在一起。 看起来有点可怜。 唐柔彼时刚大学毕业不久,心软,又饱含对这份工作的热情。 她日夜守在培育箱旁,监控着小生命的各项体征。 实时温度,湿润度,血液流速以及各种动向,直到他在浅浅的水箱中,数据平稳下来。 想碰碰它,却害怕将纤细的小东西弄伤。 某一时刻,水箱中的他苏醒,睁开眼,印入视觉的第一个朦胧身影,是唐柔。 她生怕吓到他,放轻声音对他发出这个来自这个世界的第一声问候。 “你好呀,小兔子。” 她点点玻璃罩,露出笑容,“很高兴认识你。” 他懵懂地感受到了善意,感受到了她的喜悦。 濒死的小生命终于醒来,最初,唐柔每天都提心吊胆。 海兔子的状况并不健康,湿润的眼眸上附结着一层粘膜,医疗中心的人说是胚胎孵化不完全导致的,唐柔担心他视力受损,整夜整夜在实验室陪着。 因为体弱,唐柔不敢睡,要定闹钟每隔一两个小时给他喂一次营养剂,检查体征。 好在,他平安长大。 看到海兔子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开始对她亲昵依赖,然而眼睛上那一层结膜一直没掉,并且开始发炎。 新生胚胎的医疗名额少,海兔子评级低,没有人管,唐柔就咬牙,自己尝试给海兔子清理。 消毒工具,抗生素软膏,镊子,棉签,一样样摆上来,唐柔手抖,强迫自己镇静。 应该是很疼的,小少年一直哭,却很听她的话,没有反抗,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眼睛条件反射颤抖得不停,眼睛越来越红。 唐柔的鼻子也跟着泛红。 小小的少年因疼痛而浑身颤抖,即便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仍旧全然信任地任由她在自己最脆弱的器官上动刀子。 幸亏那层结膜顺利揭掉了,更幸运的是11号在这个时候苏醒了治愈能力。 少年也出落得更加漂亮无瑕,雪白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好像玻璃橱窗里精致漂亮的水晶娃娃。 经过了几次愈合再生测试,他的评级顺利达到了a。 从一个被基地放弃的濒死幼体,变成了人人称赞的高级治愈系实验体。 此后说不上来是雏鸟情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唐柔一直是海兔子的第一信任对象,他只会和唐柔一个人亲近,也会在唐柔面前表现得很听话。 所以这样的海兔子会因为生气,砸了她的营养剂?唐柔不太相信。 “不可能。”她缓缓摇头,“我要去见他。” “请你尊重我的想法!”张宁直接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看起来很气愤,“我才是他的新饲养员,你不懂得什么叫分寸感吗?” 唐柔冷笑,“我倒想问问您,为什么一直阻止我?” “你什么意思?”张宁反问,“我还能对他做什么吗!这是基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周围窸窸窣窣看热闹的声音更大了。 “就是。” “太不讲理了。” “真的没有分寸感。” 唐柔攥紧手指,可偏偏,那间办公室还真的不是她的了。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喊她。 “唐饲养员。” 唐柔转身,发现是巴别塔的高级文员, “许教授想跟你聊聊,让你现在去会议室。” 巴别塔能被称为“许教授”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温声解释,“你昨天去服务岛台申请了一个实验体的搜索项目对吧。” 唐柔转身,“找到他了吗?” “找是找到了,许教授想先见见你,请跟我来。”文员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柔无法拒绝高级教授,她下意识看向张宁。 张宁露出了几分善解人意,“你放心好了,怎么说也是我的实验体了,我会注意照顾好他的。” a区的门就在不远处,可进入那里,变得分外困难。 大门处还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她,却没有几双是善意的。 唐柔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后退一步,朝张宁弯下背脊。 张宁惊讶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朝他鞠躬。 “张副主任,刚刚是我任性了。” 她大学毕业不久,脊骨清瘦,透在白色基地制服下,像一棵被压弯的玉竹, “希望您别生我的气,还有……麻烦您照顾好他。” 不要因为讨厌她,而迁怒了无辜的海兔子。 张宁看着女人弯下的腰,神色不明。 很多人都看着这一幕。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晋升到s区的女人会很傲气。 “别客气了,小唐,你不是很忙吗,快去吧。” 张宁抬手扶起她,语气温和。 他很开心,看着晋升到s区的年轻女孩对他低声下气。 …… 唐柔被高级文员带着穿梭过s区,来到巴别塔的塔型办公大楼。 白色大楼直通天际,真的像传闻中那座通向天堂的人类高塔。 电梯一路向上,穿梭于层层按等级划分的楼层,透明的玻璃外闪过一道道钢筋骨架,远处是闪耀着粼粼波光的无边海洋。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 办公大楼的工作人员如同冰冷运行的机器,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对唐柔的到来感到好奇,一路走过办公区域,来到最深处的银白色的办公室。 只不过,在她离开后,原本一双双漠然的眼睛忽然多了些探究的神色,追随他的背影。 办公室里面,几个身着便服的高级教授正在讨论着什么。 文员敲敲玻璃门,“许教授,唐饲养员来了。” 第49章 最特别的实验体 独臂的中年男人一如之前,斯文得体,鼻梁上架了细框金丝眼镜,闻言对身边几个人说,“失陪一下。”然后快步朝唐柔走过来。 有人不经意间抬头,视线在唐柔脸上划过,停留不过一秒就又继续讨论了自己的事情。 依稀可以听见什么,交互观察实验。 “请坐。” 许教授比上次态度好了很多,给她倒了杯热水,将她引到一旁的沙发上,“听说,你想接手一条人鱼?” 唐柔点头,“是的,我看他好像经常被暴力对待,所以想问,可不可以把他的饲养权限过到我这边?” 许教授沉吟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长桌那边的讨论声小了一点。 唐柔问,“不行吗?” “哦,那个没关系,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许教授摆摆手,用剩下一条手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眸光深邃,“放松,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 唐柔笑了笑。 的确不是第一次见。 许教授看起来很好说话,“行,那你去办理一下过渡手续,把该走的程序走一下。” 就这样? 那还专门把她叫过来一趟? 唐柔走后,办公室里在讨论自己事情的教授们不约而同停下。 上位者们双手交叠,放下伪装,盯着离去女人的背影。 “是她吗?” 许世宏点头。 “她的资料稍后传给你们。” 几个小时前,有上位者提出,进行一场大型开放式观察类实验。 针对整个巴别塔最特殊的实验体。 基地已经无法控制他了,短短一个月内,两次超四级警报,s区实验体死伤近三分之一,意识干涉了多名基地培养出的生物工程师自杀自残。 他们无法继续承担囚困他的后果了。 所以,不如赌一把。 唐柔坐在胶囊电梯上,从上百层的高空直下,俯瞰大地。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实验当中。 连她自己,都是实验体。 . 唐柔跟随高级助理来到建筑中层的服务台办理手续,后续又做了虹膜测试以及面部光谱扫描。 来来回回做了好几遍,甚至在她狐疑的目光下抽了一管血,终于把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搞完。 唐柔按住抽血孔,问,“我今天就能带他走吗?” 高助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今天还不行,我们还有些数据要存档,你等程序吧。” “大概多久?” “一到两天。” 唐柔又问,“这只实验体是什么项目里的?” 高助沉默了一会儿,在唐柔看不见的地方,她耳朵里的贴片式耳机传来上位者的命令。 结合着编造好的剧本,高助声音平静地说,“是被s区一位饲养员寄养的,他是这一批实验中的残次品,没有任何价值,也不具有任何攻击性。” 唐柔愣了一下,“他没有编号吗?” “没有。”高助转头对她说,“人鱼十分脆弱,如果你不收养他,按流程来说他很快会被淘汰,送去销除中心处死。” “处死?” 高助面无表情,像是读演讲稿一样说,“对,没有任何价值,是残次品,所以要处死。” 唐柔站在原地。 即便是观赏价值都难能可贵的人鱼,竟然差一点就要被送去处死了。 她又确认了一遍,“没有任何攻击性?” “是的。” 那人给了肯定的回答,“上半身近似人类,下半身鱼尾,无毒,不具备形成攻击的客观条件。” 这话说的中肯,还给唐柔传了一份资料。 的确,看不出丝毫可能存在攻击的生物特征。 高级助理继续忙碌,像台冰冷的机器。 只有低头时输入资料时,才悄然泄露出一丝颤抖和畏惧。 将所有信息录入完毕,态度变好了一些,“剩下的等流程就可以了,你现在可以先去看看他。” …… 唐柔没想到自己还会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s区时来到的那个试验舱,巨大的玻璃面里面一片深邃的蓝光,仅看一眼,就像被吸进了海水的漩涡。 光与影交叠,硕大的舱体一片空旷。 高级助理给他开了门,自己却没进去,在外面等。 沿途走来所有的安全员眼睛上都带着一种特殊护目镜,银色金属加芯片交织而成。 唐柔站定,温声问,“我需要戴那种眼镜吗?” 高助愣了愣,“你不用。” 不是不用,而是她不用。 这种句式很奇怪。 唐柔脑海中忽然回响起阿瑟兰说过的话,抵御入侵意识的特殊护目镜,她签订过严苛的保密协议,这种私下透露的话不能问。 对方应该还有事要忙,将她带进去后就急不可耐地要走,态度也随意轻忽。 唐柔目送高助走到了隔间,看起来更为精密高大的实验室。 所以高助戴的那种眼镜,是为了去另一间实验室? 唐柔走向暗房,刚进去,背后就传来咔嚓一声反锁音,几道实心金属闸门同时封死。 手机在下一秒震动起来,打开发现是门外的高助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请不用担心,锁门是正常步骤。一会儿你出来时给我发消息,我给你开门。” 理论上讲,锁门的确是正常步骤。 可现在又不是实验时间。 空旷的房间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角落里的摄影机闪着微不可查的红色光点。 空间太大,走路时带有回响,像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很诡异。 甚至连光线都格外的暗。 唐柔压住心里发毛的感觉,贴近舱体,试图从幽暗的玻璃舱中识别出那道身影,然而一无所获。 “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她,空气中隐约传来自己的回声。 这次并不在六边形广场,而是防卫森严的室内实验舱,为什么把这种在实验体中偏小的体型放到那么大的水舱里? “有人吗?” 她又问了几遍,仍旧一片安宁。 那条人鱼呢? 唐柔围着巨大空旷玻璃舱绕了几圈,没看见人影。 这样的寂静,一直持续到唐柔打算离开,背后终于有了声音。 哗啦—— 偏光的尾鳍划过人造海水,带起风铃般清脆的声音。 唐柔回过头,这一次,终于在那座水舱中,看到了那个神秘莫测的身影。 柔软的海藻像浮动的纱。 浅金色的不是光,而是他的头发。 绝美的生物露出轮廓,隔着遥远的距离,朝她看来。 第50章 传说人鱼为爱甘心被搁浅 他从暗处游出,浅金色的长发如水藻般铺散开,随着暗潮缓缓舒展,如同被水打湿的绸缎。 轮廓优美又清晰,带着一丝让人惊艳的凌厉。 人鱼抬起手,贴上玻璃壁,像在隔空抚摸她的脸颊。 那双眼睛即便隔着幽幽的黑暗,也让人产生了一种被禁锢的错觉。 在亿万年的演化中,某些生物演化出独特的自我保护,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致命。 比如梦幻的水母,比如玫瑰的刺,比如白色的有毒夹竹桃,比如鲜艳的植物与色彩斑斓的毒蘑菇。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让人降低心理防线。 会要命。 唐柔明明知道的。 可看见他的那一刻,还是被蛊惑了。 幽蓝的巨大缸体中,纤细的人鱼看起来像是被疯狂科学家镶嵌在水晶中的妖异标本。 他的上半身不着寸缕,皮肤苍白,受伤的鱼尾已经愈合了,中间有一条狭长的疤痕。 令唐柔错愕的是,那条美丽的鱼尾上,竟再次被人暴力贯穿了一条锁链。 纤长的银色锁链一路坠落向下,在水舱中划开冰冷的弧度。 两人对视良久,人鱼抬起手,对着唐柔勾了勾。随后鱼尾轻轻一摆,那具神话般的影子浮了上去。 唐柔莫名想起了志怪故事里,摄人魂魄的妖怪勾引山中的书生,被美丽的皮囊蛊惑,吸走阳气,弃尸如履。 可她还是过去了。 鬼使神差的,唐柔爬上了那个曾经跌倒过一次的梯子,顺着长长的钢架一路向上。 “哗啦——” 一阵轻浅的水声,人鱼从水中冒出了半张脑袋,湿润的金发勾勒着脸颊轮廓。 黑暗中,唯有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唐柔来到了舱盖口,小心地坐在上面,看着那双眼睛,轻声说,“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生怕惊扰了落水的蝴蝶。 然而那双铂银色的眼眸暗藏冰霜,眼神很冷。 唐柔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有审视,有漠然,有评估,还有自己看不懂的,汹涌的暗潮。 他并不打算跟她打招呼,从水下无声地潜过来,露出的双眼像海洋中鲨鱼的鱼鳍一样,象征着危险到来。 唐柔的手脚有些发麻,人类眼球的夜视能力极差,到黑暗环境中几乎捕捉不到什么画面。 她后知后觉地想,这里的光线会不会太暗了? 回过神来,人鱼已经近在眼前。 她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像坠入了银色的漩涡,大脑一懵,某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 第六感,机体觉,又叫超感官知觉。 是人类除五感外的生物本能之一。这种本能在脑海拉响警报,让她想逃。 “柔……” 低哑动人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 人鱼浮出来,露出苍白清晰的锁骨,对她伸出手。 在那裸露的皮肤之上,竟然再次穿刺了几条软管,针尖处殷红,泛着残忍的艳色。 唐柔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蛇一样缓慢落在脸颊,顺着耳畔撩开她的长发,沿着脆弱的脖颈轻柔摩挲。 五指冰冷湿润,指腹滑腻。 又冷,又暧昧。 警报在脑海中越来越响。 唐柔嗅到了危险,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意识和肉体剥离开,像条任人宰割的羔羊。 那双审视的眼睛上下打量她,脖颈处的感受越来越清晰。 他想做什么? 他生气了吗? 后颈浮起的鸡皮疙瘩,她的恐惧传递到人鱼眼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起来更生气了。 “怕我?”他问。 唐柔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打破僵局,却开不了口。 “不要怕我。” 他慢慢出水,越靠越近,逐渐超出了安全界限。 另一只手臂也攀到她肩上,勾住了她的脖子,湿润的发丝落在她胳膊上,肩膀上,像极了拥抱。 唐柔被这样的亲密接触搞得更加僵硬,大脑也濒临宕机。 直到脖颈处传来刺痛的感觉。 “唔……”她咬了咬牙。 感觉好像破皮了。 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在视线中放大,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暧昧至极。 他看着她,纤密的睫毛几乎要扫在脸上,无机质的眼眸中交杂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最终归为失望。 殷红的薄唇近在咫尺,轻轻吐出几个字。 “四次了。” 冰冷的气息笼罩着唐柔,仿佛置身冰川。 指尖寻到了她的大动脉。 他叹息一般地说,“你总是不听话。” 总是? 什么意思? 危险在看不见的地方逼近。 第六感再次在她脑海中拉响,刺耳地警醒她,让她逃,快跑,危险已经逼近,让她快点离开这里。 可身体和思维割裂,完全不受控制。 唐柔不知道,人鱼几天前睁开眼的那一刻有多愠怒。 他又被锁回到了冰冷的地方,被贪婪的人们贯穿鱼尾,注射药物,割下血肉,抽走血液。 然而比这些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她再一次离开了。 怎么又离开了自己呢? 他为了寻找她而上岸,来到这个地方,被贪婪的人类囚禁,他们对他做尽了残忍的事,犯下了惨无人道的罪孽。 被一而再再而三抛弃的绝望,比海水还要冰冷,几乎淹没了他。 他想,人类在溺亡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种感受吧? 干脆让她尝一尝自己吃过的苦。 那些贪婪的想法在他心中如海藻般疯狂生长,它们野蛮具有生命力,撕扯着他的为数不多的仁慈。 仅仅对她才有的,那份独一无二的仁慈。 年轻女人的黑发垂下来,与湿润的金色发丝纠结交缠,人鱼看着,眼中落了些疯狂的色泽。 他薄唇微动,身体浮得更高,上半身几乎和她贴在一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困在自己身下,没有一点反抗能力的她。 脖颈上连接的针管被扯松,几滴殷红的血液滴到她脸上,鲜红与嫩白交错,格外刺眼。 极大地刺激了人鱼的视觉。 他歪头,眼眸涌动出痴迷,抬起手指,将她脸上的血抹开,欣赏着这个画面,愉悦得像在用自己的血作画。 人类不忠诚,意志力不坚定,容易受到诱惑。 也极其容易背叛自己的伴侣。 他知道的。 第51章 专情又偏执的物种 人鱼是长情的种族,终身伴侣制度,对爱人的忠贞甚至到了至死不渝的程度,大多数人鱼的伴侣离世后,活着的那一方也会郁郁而终,很快死亡。 因此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自己,人类不是对人鱼着迷吗? 人类不是喜欢美丽的外表吗? 人鱼好奇地凑到她脖颈处嗅了嗅,像发现了极美味的佳肴。薄唇几乎贴上那片皮肤,像交颈的情人,耳鬓厮磨。 好香…… 他贪婪地贴着她颈间的气息,眼中满是滚烫的占有欲。 与其被她再一次抛弃,不如,把她做成不会动,不会惹他生气的傀儡。 这样就能每天陪着他了。 锋利的角质刺从指尖冒出来,在她纤细的脖颈后悄然竖起。 “不疼的。” 他语气堪称温柔的哄骗,“很快的,忍耐一下,变成我的,好吗?” 意识混沌的唐柔没有做出回应。 “那就当你默认了。”他自言自语。 不会疼的,他会快速放干她的血,喂给她自己的血肉,通过古老的仪式把她变成眼中只有他,乖乖听话任他摆布的傀儡。 永远不分离。 可就在电光火石间,人鱼看到了一样东西。 即将刺破人类脆弱脖颈的指尖僵住了。 他微微歪了歪头,藏在湿润金发下的眼瞳锁成了针尖,盯着她的领口。 伸出了手。 …… 唐柔大脑宕机,身体忽然一松,发现自己从僵硬的感觉中缓和过来,能动了。 她不明所以地跟着人鱼僵直的视线下移,发现那片被做成项链吊坠的鳞片从衣服里掉了出来,正挂在脖子上,轻轻摇晃。 人鱼碰了碰,抬眸望向她,眼神复杂。 她将脖子上的项链提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吗?” 人鱼有些茫然,极慢地点了点头。 她贴身带着自己的鳞片? 这个人类……是不是也暗自喜欢着他? 唐柔摸着那个鳞片,喃喃自语,“还不起了,三次了。” 这个鳞片救过她一条命,他救了她三次了。 在六边形广场,躲避实验体,被他拉入水中,一次。替她挡住海蜘蛛恐怖的足肢,结果自己却被贯穿,一次。 还有这枚鳞片,在17号的晋级实验中,护住了她心脏的致命一击,又一次。 一共三次。 “谢谢你。”唐柔忘却了刚刚不知由来的恐惧,诚心诚意地说,“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就不在了。” 人鱼定定地看着她的笑。 下一秒,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她竟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可以碰你吗?”唐柔的手落在人鱼的头发上,轻轻勾了一下,问了句多余的话。 这对高傲的人鱼而言本是一个无比冒犯的动作,可由她做来,就让他生不出一点抵触的心思。 甚至,很喜欢。 指腹轻柔地抚摸过发丝,时不时碰触到头皮,带来令他晃神的舒适。 他沉迷于她的碰触,听到她哄小孩一般的声音。 “谢谢你,等过两天,我带走你走,来我这里好不好?” 唐柔用和自己实验体沟通时的柔软语调安抚这条看起来有些不开心的鱼:“现在要等手续,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到我那里后也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的。” 人鱼微微眯着眼睛,湿润白皙的脸颊下意识追随着她的掌心,轻轻蹭了蹭,像被顺了毛的猫咪。 角色颠倒了。 分明,是他想带她走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这句话脱口而出,唐柔总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刚刚才听过。 看着神情古怪的人鱼,又手痒痒地碰了碰他的脸。 不是说他没有任何攻击性吗? 人鱼仍旧在出神,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唐柔恐怕永远都无法理解,对于人鱼这种专情而又偏执的种族来说,赠送对方鳞片代表什么含义。 而且她肯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随身携带人鱼鳞片,并把它做成项链,贴身挂在脖子上,亲密地贴在靠近心脏的皮肤之上,在人鱼眼中会变成什么含义。 她把这枚鳞片当作拯救生命的纪念品,却不知道,这是自己给自己亲手挖了个再也无法逃离的深坑。 唐柔被人鱼盯的有些恍惚。 那张脸杀伤力很强,美到极致就变得雌雄莫辨,让唐柔隐隐有些羡慕。 他发质怎么这么好? 高助说这条人鱼是残次品,毫无攻击性,很柔弱,结合唐柔这几次见到他的情况,几乎每一次都受了很重的伤,导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那句话的真实性。 看起来的确很柔弱,很可怜,不是吗? 她扯扯对方垂在自己手臂上的金发,“怎么在发呆,在想什么?” 人鱼骤然回神,眼神在纠结、冷戾与别的情绪间来回撕扯。 静默片刻后,忽然伸手抬手托住她的脸,面容贴得极近,银眸深深望进她眼眸中。 一瞬间,思绪抽离。 唐柔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的时间像被凭空剪掉一截,眼瞳一瞬间扩散,又在某一时刻聚合。 失去意识前,唇瓣传来温柔的含咬。 “带我走。”她听到潮湿的气音,吹拂在唇齿上,“不然就把你做成傀儡,永远离不开我。” …… 等再清醒时,是被腕戴式手机疯狂震动叫醒的。 唐柔回过神,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幽蓝,人鱼快速离开,一头扎进水里。 巨大的鱼尾翻起水花,兜头溅了唐柔一身,等她揉干净眼睫上的水珠看过去时,人鱼已经沉底了。 像在生闷气。 唐柔一脸莫名。 手机疯狂地震动,唐柔点开了接听键,从架子上爬下来。 高助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小声催促,“唐饲养员,你怎么还不出来?” 唐柔疑惑地问,“我不是刚进来吗?” “你已经进去一个多小时了!” “什么?”唐柔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回头看向背后的玻璃舱体。 怎么会?她分明记得自己刚进来,怎么会一个多小时了? 高助不说话了。 一片蔚蓝中,人鱼显得那样纤细孱弱,身体又连上了管子。 沉重的锁链挂在鱼尾上,几乎把他拉扯着沉溺在水底。 唐柔要离开,总觉得人鱼好像在生气。她的记忆停留在刚爬上台阶时,有些茫然。 他在气什么? “我要走了。”她试探性地说。 人鱼始终背对着她,像是对她的到来感到抵触,唐柔有些失落,只能默默地往外走,“抱歉打扰到你了,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第52章 摇尾乞怜 说完,唐柔转过身,突然“嘶”了一声。 耳朵下面有点疼。 她抬手摸了摸,发现自己的耳垂红肿湿润,脖子后一块皮肤稍微一碰就传来一阵刺痛。 她一脸茫然,不知道背对着自己的人鱼悄悄伸出舌尖,舔了舔牙齿。 绮丽的薄唇一片殷红,像是被蹂躏过的花瓣。 浅金色柔软长发随着他的动作飘荡在水中,人鱼转过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送她离开的路上,高助的眼神一直若有似无朝唐柔耳朵上飘去。 唐柔疑惑地看向她,对方又一秒将视线移开。 在光洁的耳后,有一块殷红暧昧的咬痕。 唐柔不会知道,在她进去看人鱼的时候,门外已经遍布全副武装的安全特警。 也不会知道,早在她签下转移协议时,巴别塔的上位者们就下达了两条命令—— 如果她失败了,直接炸毁整区实验舱,引爆埋在sp舱区的所有弹药。 如果她成功了,那么他们将控制唐柔,从而控制那个恐怖的生物。 幸而,她成功了。 只有那些看过监控的人才知道,这名叫唐柔的饲养员在四天前,被激怒中的电鳗释放出的强电流击中,心脏已经停跳。 各项生命指征本已经是医学上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终止状态,随后在被人鱼喂下血肉,身体逐渐回温。 传说人鱼血肉可以起死人肉白骨。 事实上,连人鱼这种神秘物种的存在,原本都只是传说而已。 当他连血肉都成了起死回生的良药,是那些本就疯狂的上位者们顷刻变得疯狂,如濒死恶犬嗅到了肉骨头,一发不可收拾。 他明明对一切都冷厉嗜杀,却唯独对这个女饲养员不同,甚至在她面前伪装,示好,亲昵。 甚至…… 抚摸和亲吻。 . 阿瑟兰很烦躁。 d区秘书处的文员江柚柠已经让她站在门外等程序将近两个小时了,偏偏d区的项目跟她的实验挂钩,还不能走。 烈日当头,晒得阿瑟兰皮肤发红。 她走过去,敲了敲文员的桌子,“还要等多久?” 江柚柠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分明就是在翻白眼,“等着,好了会通知你。” 阿瑟兰气的嘴角抽搐。 她跟江柚柠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与所有的俗套故事一样,这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一个男人的桥段。 基因工程师萧宁,家世优越,能力出众,肩宽腿长白净斯文,是座有名的冰山美男。 江秘书把萧宁当男神看,感觉男神高岭之花不可侵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被阿瑟兰这个女人拿下了。 不,比直接拿下更过分。 阿瑟兰把他睡了。 江柚柠仿佛被天雷劈过一样,炸得外焦里嫩骨骼酥脆,自己捧到心尖上只敢远观的男神,被她玷污了。 那个时候的萧宁看见谁都冷着一张禁欲脸,只有看见阿瑟兰时会嘴角带笑,声音温柔。 最过分的是,阿瑟兰这女人像孔雀成精一样天天开屏,经常被人撞见她强吻萧宁,又或者是坐在他腿上让他喂自己吃饭,是个赫赫有名的妖女。 每次萧宁都是红着脸,抿着唇,却对她百依百顺。 大家都说,萧宁惨了,他爱上她了。 那一年,江柚柠不知道徒手捏碎了多少个玻璃杯。 真如她的名字一样,又酸又柠檬。 所以,得知阿瑟兰和萧宁分手的第一时间,江柚柠就奔走相告,宣传得人尽皆知。 现在萧宁去外派任务,每次阿瑟兰到d区都少不了被江柚柠翻白眼。 阿瑟兰更心烦。 她一边等,一边闲逛,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前男友的片区。 真晦气。 阿瑟兰猛地清醒过来,转头就走。 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以为是她旧情难忘。 离开时,路过了一片冗长的水底隧道。 d区的实验体们不像高级生物一样,每个都有单间,它们混在一起装进大池子里养,阿瑟兰从水底隧道走过,玻璃外像大染缸一样,漂浮着各种各样难看丑陋的实验品。 他们大多数是人体实验的产物,有许多是犯人,也有许多是因为贫穷自愿接受改造的可怜人。 随着医疗水平的持续提升和死亡率下降,地球上的人像快速繁衍的细菌,人口增多不减,与之同来的就是就业率的下降。 基地承诺会给那些自愿接受改造的人一笔丰厚的奖金,许多走投无路的人便奔着这个奖金过来,“自愿”接受改造。 这些被放在一起养的实验体们经常厮杀,死了就带去销毁,活着的就留着。 阿瑟兰走到拐角处,忽然发现有一道影子一直在跟着自己,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满是肿块的丑东西正隔着玻璃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离远了点,目露嫌弃。 揉了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随口说了一句,“好丑。” 没想到那个巨大的怪物像受了伤一样,闪躲着把自己藏进了水藻中,看动作,竟然像在自卑。 阿瑟兰回过头,深深地看了眼前男友昔日的办公室,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 只要走到够快,就没有人看到她眼中的不甘。 . 阿瑟兰去唐柔办公室时,看见了巴别塔管理中心的高级助理。 面无表情,与她擦肩而过。 “你怎么跟她有来往。”阿瑟兰走过来,好奇地张望。 随后提醒她,“周五的联谊会挪到周六了,明天晚上,有几个生物和制药公司的优质男,别说姐妹不厚道。” 唐柔有些意外,“外面都变成这样了,还要开联谊会?” “生死面前更要谈恋爱了。”阿瑟兰无比严肃。 唐柔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有些抗拒,“我即将到一个新的实验体,没时间。” “新实验体?你手里都两个特级项目了还要加新的?” “我自己申请的。” 阿瑟兰眼神怪异,“你有什么毛病,天天996还不够你受的吗?” “……” 好不容易哄走那尊大神,回到办公室。 早就按捺不住的17号扒开舱盖探出上身,眼巴巴地朝她看过来,像在家里等待主人的小狗。 唐柔相信,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早就摇了起来。 第53章 母爱变质时刻 “柔。”青年眉目俊美如画,明明是一张禁欲脸,眼中却传递着缱绻粘稠的爱意,“好、想你……” 这一刻,唐柔的心情分外复杂。 她以前陪自己的二十四孝亲亲好儿子小章鱼玩,很开心,那时的唐柔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时常轻轻捏捏他的触手,再捏捏他的脸,引来对方一阵羞赧蜷缩。 甚至在他伸出手碰碰她抱抱她时,还天真地觉得很有趣。 尤其是夏天,冰冰凉凉,很降温。 母爱变质时刻,是对方想让自己把他吃掉,还露出一脸灼热的模样。 这就有点奇怪了。 按动物习性分析,再联想到唐柔自己的性别,章鱼这种冷血生物心甘情愿被异性吃掉……的确只有一种可能。 唐柔步伐沉重,顶着对方晶亮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垂死挣扎。 “柔……”他撑着身子靠近她,像向日葵向往太阳。 她抬手摸上好儿子的墨绿色的湿发,对方立即垂着眼睛顺从地贴着她的掌心,尾尖儿愉悦地打着卷,蜷缩着。 唐柔斟酌着问,“17号,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让我吃掉你?” 这句话说出来就有种无法言说只能意会的涩感。 17号没有说话,睁着那双宝石一般的墨绿色眼膜,一副想表达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最后化为行动,轻晃着将触手朝她嘴边伸了伸。 “……” 唐柔心底一凉。 又有一些不老实的触手悄悄顺着她的腿爬上来,缠着她的衣服,得寸进尺地勾住了她的腰。 与曾经一样,想不动声色地把她勾过去,贴进他怀里。 唐柔慌了,用力推开了他,“别,说啊……” 他像没力气一样轻而易举就被推开,又似不倒翁一样缠回来,垂着头,声音很轻,“要、给柔、吃。” 他的神情太过真挚,唐柔心里更凉了。 “本来、就是、要给柔、的……” 章鱼青年眉目柔和,墨绿色的眼中含着丝丝缕缕与他可怕身份不符的深情。 唐柔是他在这个并不喜欢的,没有任何地方吸引到他的世界中留下来的唯一理由。 “柔、让我,留下来。”他有些羞赧,却仍旧睁着那双纯澈干净的眼睛,仰望着站在缸外的唐柔,“因为、柔,我不、离开。” 什么意思? 唐柔在这些词字中嗅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为我留下来?你知道你是来自哪里的吗?” 这个问题被他避开,青年嗫嚅着颜色极淡的唇瓣,湿润的视线落在唐柔的小腹,咬字清晰又带着水雾弥漫的期翼感。 “给你养分,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每个字都是听得懂的,放在一起就不太懂了。 唐柔低下头,看着他越缠越紧越来越粘人的动作,以及他目光所及之处—— 小腹。 眼前一黑。 五雷轰顶了。 更不幸的是她想起大学学的海洋生物方向专业课,想自欺欺人骗自己误会他了都不行。 海洋中的雄性章鱼,像热恋的情人一样,通过抚摸求爱,用自己的触手纠缠抚摸心仪的雌性…… 并且雄章鱼会在交配后选择成为雌章鱼的食物,以为雌性章鱼的繁衍提供营养。 唐柔几乎要被这天雷劈晕了。 她错愕地看着迄今为止在她心里只有两三岁的孩子…… 不对,是她错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八块腹肌五官深邃肌肉线条清晰的孩子! 她错得太彻底了! 唐柔先是捂住17号的眼,拔高声音问,“看什么看!”充满了虚张声势的意味。 对方顺从地一动不动被她捂着,甚至因为与她的皮肤接触而愉悦,难以自制地颤着眼睫,像两片羽毛,不停搔着唐柔的掌心。 越来越多的半透明触手从舱体爬出,一点一点将她卷进怀里。 吓得唐柔仓皇后退,扯开缠在身上的触手,一副需要心脏复苏的呆滞模样。 青年一僵,怔怔地看着她。 似乎被她扯开触手的动作伤害到了感情。 湿发垂在苍白的面庞上,勾出忧郁又悲伤的易碎感,他不明白他的柔为什么要跑,为什么看起来对他这么抵触。 “柔……”他喊,“不要、我了?” 这样的抗拒让他感到难过,眼尾耷拉下来,像被主人丢弃的可怜小狗。 “柔……” 他委屈地喊。 唐柔感觉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 傍晚,d区。 阿瑟兰跟基因工程秘书处的江柚柠大眼瞪小眼,最终对方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把一份文件交给她。 “批下来了,拿走吧。” 阿瑟兰抬手抽走,顺带附送一声冷哼。 谁知走了几步,江柚柠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拽什么拽,不照样被甩了。” 脚步顿了顿,阿瑟兰维持着自己的高傲,背脊挺得笔直。 一直到走过拐角,绷紧的肩膀松懈下来,脸上神情一并变得失落。 她贴着玻璃壁,在水底隧道旁坐下,看着头顶的人造海水发呆。 被甩怎么了,被甩很丢人吗。 为什么江柚柠总拿这个嘲笑她? 阿瑟兰眼睛酸酸的,垂下头,用手背蹭了蹭,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躲藏在海藻间悄悄看她的丑家伙。 浑身的皮肤呈现出红褐色,浮起古怪的肿块和血管,像块变形的大脑。 阿瑟兰嘴角一抽,再次拍着胸脯脱口而出,“什么鬼,吓死我了。” 海藻后的实验体一僵,往后面缩了缩,企图用摇曳的水生植物遮蔽住自己丑陋庞大的身躯。 过一会儿,小心翼翼探出头,睁着漆黑的眼睛,朝她看过来。 阿瑟兰被看得头皮发麻,倒退了几步。 那个东西转身背对着她,臃肿的胳膊费力地捂住了脸。 看起来,像在自卑。 阿瑟兰忽然感到一阵内疚。 这些东西曾经也是人来着,现在还保留着思维。 自己这样,会不会伤害到对方的感情了? 怪物没有离开,那些飘摇的水藻根本遮不住庞大浮肿的身躯。 阿瑟兰抬手敲了敲玻璃,喊道,“小丑八怪。” 海藻后的影子僵了僵。 她勾勾手指,“过来。” 实验体缓慢放下手臂,从水藻后挪出来一点,半敛着眼睛不敢看她。 那笨拙的样子反而把阿瑟兰逗笑了,“是个可爱的丑八怪。” “……” 第54章 爱意、触手,与动物世界 阿瑟兰跟唐柔约好从附近的南门离开去逛商场,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终于等到唐柔姗姗来迟,阿瑟兰扑过去拽着她的胳膊直奔停车场。 边走边闲聊,“刚刚有个丑东西一直看我,还跟着我。” 唐柔看了眼污浊混杂的水底世界,说,“d区大部分实验体是由活人改造的。” “艹,不得不说那帮人可真残忍。” 阿瑟兰忍不住骂了句。 “是啊。”唐柔坐上车,设置了自动驾驶,“大部分是罪犯,还有一部分……不清楚,有的罪人被故意弄进来的。” d区的水底隧道至少有500米,那个实验体跟着阿瑟兰走了500米,小心翼翼地偷看她。 唐柔还有精力跟她开玩笑,“可能对你产生了爱慕之情。” 阿瑟兰用手指头卷卷头发,哼哼起来,“也是,我那么美。” 驶出实验基地,才发现又下雨了。 “又下雨,好久没见过太阳了。” 车窗被雨水打得发白,视线模糊不清。 唐柔感叹,“雨下得太大了。” “冰箱都空了,要去采购,一会儿买条裙子,明晚一定要拿下个优质男。” 阿瑟兰边说边在shoppinglist上写写画画。 数百公里外的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一身青黑制服的山田正紧盯着屏幕。 他正在等一个结果。 屏幕的海面上是一艘起重量高达20000吨的超级起重船,可以打捞上万吨级别的沉船。 然而搜寻许久,并没有发现沉船,水底搜索队上报说打捞出了尸骸,腐蚀严重。 一小时后,海上传来报告,说一共打捞上来了整整四十具骸骨,却没有发现那艘轮船的痕迹。 山田忽然问,“上次失联的雇佣兵编队,有多少人?” 助理说,“四十具。” 山田顿了顿,伸手撑着桌子,偌大的控制室没有一个人说话。 凌晨一点,检验中心送来了报告,上面的结果让人傻了眼。 不管是那些遗骸还是被海水侵蚀的防护服以及武器,都显示至少已经在海底沉浸至少一百年以上。 可那些武器的编号分明显示着,是霍特丹不久前派入登上那艘幽灵船只的雇佣兵们所有。 果然,经过骨骼线粒体dna检测,那些沉寂了上百年的骸骨们被确定与上周派入幽灵船只的雇佣兵dna一致。 没有人知道他们死亡前经历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回到了百年前。 上百年的海水侵蚀液破坏了他们身上留下的证据,时间将一切可能性抹去,打上未知的标签,嘲笑人类的愚昧和不自量力。 山田跌坐在椅子上,良久说不出话。 他的掌心已经被冷汗打湿了,脊柱盘旋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意。 距离霍特丹两百公里外的滨海城镇,绵延无边的海岸线上浮现出星星点点漆黑的人影,仿佛夜晚涨潮后为寻氧气而上岸的螃蟹。 密密麻麻,比肩接踵。 他们脚下拖拽着水痕,身上粘稠的黑色液体随着上岸而缓缓蒸发,变成一个个干净而普通的正常人模样。 一步一步,向灯火通明的城市走去。 . 第二天来到办公室,唐柔给17号带了一条昨晚拉着阿瑟兰逛遍了异珍宠物店,精心挑选买来的漂亮雌性章鱼。 在17号满脸问号的表情中,把它放进了他的水箱里。 然后对他神秘一笑,抬手打开投影,在屏幕上勾选了章鱼那个单元,放起了动物世界。 为了营造观影效果,唐柔甚至贴心地关上了灯。 “来,够黑吧,我什么都看不见,你多和它接触接触,多交流交流。” 17号,“……?” 纪录片开始了。 旁白那低醇浑厚的男中音娓娓道来,“章鱼交.配的方式与常见的哺乳动物有着非常大的区别,雄性章鱼的繁.殖.器官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在它八个腕足当中有一个腕足的前端有一个细长的……” 搭配着屏幕上两条章鱼开始进行生命大和谐的画面,唐柔的表情严肃又认真,配上时不时点头的动作,看起来像在进行一场学术研究。 作为一个合格的饲养员,她一定要正确引导自己的实验体。 孩子还小,不懂事。 唐柔以身作则,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时而咂舌时而赞叹,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奇。 她认真地看动物世界,青年也认真地盯着她, 视线如湿润黏腻的蛇信,舔过每一寸她被微光照亮的侧脸轮廓。 俊美的半章鱼青年看着她纤细的脖颈,松松挽在耳后的发丝,卷曲细密的睫毛,目光灼热而虔诚。 如果此时唐柔回头,将会看到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令人心惊的爱意。 可惜没有,她全身心沉浸在动物世界里,领略着海洋物种的神奇。 唐柔看得津津有味,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知识点,直到画面转变成两个交叠在一起的章鱼时,她收敛了专注的眼神,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这应该对17号来说也算是在看小毛片了吧? 他会不会看着看着血气方刚,然后产生什么不可描述的反应? 唐柔满脑子黄色废料,怀揣着某种不可描述的心情,悄悄看向17号。 结果一回头,发现青年没看动物世界,反而如同黑暗中的雕塑一般,在专心致志地看她。 眼神痴缠湿润,如同细密的蛛丝,将人一寸一寸缠绕其中。 暗处的半透明触手悄悄爬上她的裙摆,用吸盘轻轻吮吻,亲昵地磨蹭。 唐柔一哽,“看我干嘛?还不好好学习!” 青年无辜的歪头露出了一个“……?”的表情。 不得不承认,唐柔感觉自己被他可爱到了。 她抬手捏住他的脸,把那张好看的脸捏得微微变形,“不准这样看我!” 17号眨眨眼,任由她捏着自己,丝毫不反抗。 甚至可以用百依百顺来形容,唐柔对他做任何事都会让他感到开心。 恰巧动物世界浑厚的男中音旁白传入耳中,“章鱼的交配也需要雄性和雌性之间肢体接触才可以完成的,因此每到繁殖的时候,雄性章鱼都会……” 唐柔感觉脑瓜子嗡嗡的,飞快松了手。 小章鱼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小脸蜡黄满脑子涩情废料的唐柔。 他只是单纯地想繁衍而已。 小章鱼怎么可能会有涩涩呢? 一场动物世界,两人各怀鬼胎。 第55章 吃醋与失控 看完之后,唐柔提了下裙子,发现裙摆变得湿漉漉的。 17号慌忙移开视线,心虚地藏好触手。 所幸唐柔并没放在心上,她一脸好奇地问,“怎么样,看完有什么感想?” 章鱼一僵,他刚刚什么也没看。 幸亏那张脸没有表情的脸即便做了亏心事也看不出来,没被唐柔发现什么端倪。 他试探性地说,“……很、好?” 然后就看到自己饲主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她笑得分外温柔,“是很不错,我也觉得很好。” 被夸了。 他颤了颤睫毛,开心起来。 青年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将湿润的发丝凑到她手旁。 唐柔看懂了他的意思,从善如流的在他湿润的墨绿色发顶上揉了揉。 “乖。” 青年鸦羽般湿润的长睫颤得更厉害。 唐柔打开灯,站起来走到他的舱体旁,怀着期待的心情寻找放到他水箱里的那条小雌章鱼。 那可是整个商场里最漂亮的雌性章鱼了,她拉着阿瑟兰整整逛了两个小时选来的。 结果找了一圈又一圈,什么都没看见。 清澈见底的水舱中,只有17号自己的身影。 难道是因为那只章鱼体积太小,被他的触手盖住了? 唐柔伸手扒拉青年湿润的淡蓝色触手,在里面寻找雌性小章鱼的身影。 没注意到身前的身躯一僵,青年纤密的长睫飞快抖了几下,微微阖着眼皮,一脸隐忍难耐的模样。 唐柔扒了半天没找到雌章鱼,却发现自己的腰被他的触手缠上了。 小章鱼一脸羞赧,半闭着眼,一幅任君采撷的模样。 “……” 唐柔抬手,推了推他,“那条章鱼呢?” 他坦诚道,“吃了。” 唐柔,“……?” 唐柔,“??!!!” 瞳孔地震。 “你把它吃了?!!” 青年一脸无辜,眨眨眼睛,“柔、不是、给我吃、的吗?” “……”唐柔张了张嘴,人生第一次如此无措,“不是,那条章鱼是给你……” 憋了半天,她捂住额头,“算了。” 说不出口。 太一言难尽了。 太难了,养孩子太难了。 . 阿瑟兰再来找唐柔时,发现她趴在桌子上,明明年纪轻轻,看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她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唐柔睁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表情看起来很苦涩。 裙子也湿了一块,阿瑟兰惊呼,“你裙子怎么了?” 问完看向一旁的章鱼,自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始作俑者安静如鸡,坐在水舱里,看起来安静又温驯。 阿瑟兰朝唐柔走去,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翻着一张张照片展示。 “这是今晚我觉得不错的几个,我喜欢这个,叫卡特。” 唐柔恹恹地掀开眼皮,神色平淡。 阿瑟兰问,“不帅吗?” “一般吧。” “这还一般?” 阿瑟兰疑惑地看着屏幕,忽然又看向17号。 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他总在盯着唐柔,青年面容上是非人物种的美,毫无瑕疵的美。 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人类的程度。 只不过,那个眼神隐隐令人心惊。 “也是,你的审美恐怕已经被养刁了。” 阿瑟兰诚心诚意地说: “说实话,17号真的好帅,这些海洋生物的确比人类好看。” 唐柔不置可否。 “看惯了这张脸,你还能找男朋友吗?” 阿瑟兰与唐柔闲聊,说出了今晚第一句不该说的话。 “而且,他这么粘人,以后谈恋爱了你男朋友能接受得了?” 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青年忽然移开视线,第一次将眼神投向阿瑟兰。 他问, “男朋友,什么、意思?” 阿瑟兰无知无觉,笑着向他解释: “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互相爱慕,并渴望对方成为自己终生伴侣的人类行为。” 她在说这句话的当下,一定没想到即将引发的,天崩地裂一般的恐怖景象。 …… 光线一寸寸变暗。 阴冷,潮湿。 宛如森然的墨绿色沼泽。 倏然爆发的触角如潮水般铺满了整间实验室,堵住了门窗,淹没了桌椅,遮天蔽日,头顶白炽灯的光线从迅速攀爬的触手间吝啬透出一两缕。 空气中弥漫着骇人的低气压。 失控的实验体只剩下杀戮欲。 唐柔死死护住阿瑟兰,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停下!” 她们已经被逼近了角落,退无可退。 房间里唯一一扇门被他的触手覆盖。 一片墨绿色当中,青年眼瞳冷戾如冰封,淡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极度危险的触手盘绕在她身前,蓄势待发,一旦唐柔有所松懈,就会开启杀戮模式。 阿瑟兰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唐柔身后。 一直以来跟在她身旁,导致她忘了这些异种生物的冷漠与危险。 她踩到了实验体的红线,像踩到了猫的尾巴。 她能感受到那个可怕的生物真的起了杀心。 唐柔再次呵斥,“停下,17号!” 青年一僵。 他缓缓抬眼,看向自己的饲主。 无数交错的墨绿色触手层叠攀附在墙壁上,将办公室割裂成抽象的几何状,如同诡异的背景板。 青年高高立起,垂眸看着她们,犹如邪神俯瞰世人。 唐柔的心跳得很快。 17号的状态在失控,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她有预感,这只是开始。 她思维飞速拉扯,最终尝试怀柔政策,伸手缓慢地探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触手。 “阿尔菲诺,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属于人类的柔软掌心甫一接触,那条剑拔弩张的触手立即小心翼翼地收敛了吸盘中的角质刺,生怕割伤了她。 “对,听话。” 她轻轻安抚了两下,握住。 触手顺着纤细的腕骨缠住她的手臂,沿着地板向她腿上攀爬。 唐柔向前走了一步,青年神色松动,向后退了一点。 她继续向前走,声音轻柔,“回去,好吗?听话好不好?” 墨绿色的眸子紧锁在她面容上,在那极具欺骗性的诱哄下,缓慢恢复了些顺从。 气氛僵持着,唐柔背上渗出了冷汗。 但仍旧温和,极力稳定他的情绪,“阿尔菲诺,你别这样,你吓到我了。” 吓到她了? 青年歪了歪头,看向自己的触手。 墨绿色的眼底涌出一秒酸楚感,他垂着头,挡住脸,心底弥漫上自卑感。 他不漂亮,她不喜欢。 她总是对那个漂亮的海兔子很好。 她不喜欢他,还害怕他。 第56章 安抚小狗 阿瑟兰感觉那些对自己充满戾气的触手离远了一些,攀附在门把手上的青绿色褪去,挡在身前的唐柔背影瘦弱,却显得格外可靠。 她没有回头,对阿瑟兰说,“你先出去。” 阿瑟兰清醒过来,露出复杂的表情,“那我先去停车场了,你快来。” 随后不敢犹豫,飞快拧开门把手,闪身离开。 阿瑟兰走后,青年身上的紧绷感松懈了许多。 唐柔抓着那条柔软下来的触手慢慢抚摸,安抚他的情绪,直到触手上的皮肤一寸寸泛出青蓝,那是血液加速的表现。 他忍不住抬起头。 “柔、不要……” 低哑的音色如同大提琴,背后铺天盖地的触手犹如盛放的吊诡花团,又似张开的网,向她缓缓收拢。 “柔……” 他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 唐柔柔声询问,“不要什么?” 青年被她羽毛般轻飘飘的声音勾得无法思考,只有墨绿色的眼中宣泄出一丝委屈。 那里汇聚着深沉的爱意。 “不要、男朋友。” 触手攥紧唐柔的手指,显得很不安。 “要、我。” 看起来委屈,可怜,压抑。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伏下居高临下的身躯,英俊精致的面孔讨好似地埋在她颈间,低低地喊她的名字。 “柔、我很、难受。” 类人的修长的手指摩挲过她的耳垂,对那温热的触感爱不释手。 又不敢用力,生怕伤了她。 人类很脆弱,饲主很脆弱。 “哪里难受?”唐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放松,我在这里。” 她的一点声音,都成了让他沦陷的毒药。 如果能把她藏进心脏,随身携带,该有多美好? 青年抬起头,摸上她的脸,声音带着急切和哀求,“这里……”他寻找到她的手,按在胸膛上。 掌心落着的位置,并没有心跳。 但在这一刻,唐柔知道彻底完了。 她一直以来单方面认定的亲情,被无情的撕开了那层朦胧不清的面纱,露出灼热感情本来的模样。铺天盖地的触手缓慢收缩着,不再有攻击性,围着她缓慢地圈动着。 唐柔抽开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他立即贴了上来,黏着她的掌心不让离开,“碰、我……” 明明是张冰霜般的脸,行为却像在撒娇,大提琴般的音色撩拨着耳鼓,落在心上。 唐柔只能摸摸他的耳朵,再摸摸他的下巴。 碰到脖子,他忽然急促地喘了一声。 唐柔立即抽开手,“好了,松开我吧。” 他垂着眸,显然不愿意。 “要听话,阿尔菲诺。”唐柔声音不算大,“你忘了我们之前说好的吗?” 他执拗地看着她,似乎无法接受。 像有人要抽走自己身体里的肋骨一样,拉扯折磨。 “你、去哪?”他难过地问。 “去吃个晚饭而已,我是人类,不吃饭没办法获取能量的。”她耐心地解释,像和小朋友沟通的幼儿园老师。 “你知道的,人类是群居动物,我不可能脱离社会的,对不对。” “那、男朋友?” 他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 “没有男朋友。”这个走向不太合理,但唐柔为了稳住他,只能暂时忽略那些东西,“不要男朋友,就只是吃饭。” 这个答案似乎也没让他满意。 沉默地卷着她的头发,青年忽然轻轻地说,“柔,我、你的、男朋友……” 说完飞快看她一眼,又移开视线。 似乎在害羞。 唐柔感觉今天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无论再听到什么她都不会惊讶了。 她已经麻木了。 唐柔无奈地说,“你还不懂这三个字的含义,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什么是普世意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好吗?” 17号蹙起眉。 这是截止到目前,唐柔看到的他做出来的最类似于“表情”的神色。 他又不开心了,可同时也不想看见唐柔不高兴,于是压抑住心底的愠怒和不安,装作听话的模样,点点头,扯扯她。 一如既往用看似单纯的行为粉饰太平,粉饰心底狂躁的摧毁欲,触手越圈越紧。 唐柔看着他,“所以,别闹脾气好吗?” 他点头,揪住她一缕头发,捏在指尖碾了碾,忍不住张嘴咬住。 “……” 唐柔沉默着,看他眨着那双湿润的眸子看着自己。 小章鱼喜欢咬她的头发,似乎是口欲症状,唐柔一遍又一遍将自己的头发从他嘴里撤出来,他固执地一遍一遍咬住。 刚要斥责,对上了对方湿漉漉的狗狗眼。 行吧…… 她找出剪刀,忍痛剪了一缕,用皮筋绑好,放进他掌心。 17号既如获至宝,又满眼心疼,看着唐柔被剪短一截的头发。 又开心又不开心 “……”唐柔看他这个纠结的样子,觉得好笑,抬手摸摸他的湿发,“没事的,很快会长出来。” 她的纵容让他快要被溺毙。 眼看那些触手又要缠上来,唐柔连忙后退,“不可以,这条裙子今晚要穿的。” …… 从办公室出来后,唐柔背靠在走廊上,深深松了一口气。 17号的确已经出现了失控行为,如果不是今天她严防死守,阿瑟兰恐怕会很危险。 她不敢想。 稍微一动才发现脖子酸痛,唐柔一边转动着肩膀,一边朝s区的大门走去。 阿瑟兰打来电话,声音有点抖,问唐柔17号的情况,听上去也被吓得不轻。 唐柔连忙告诉她已经安抚好了。 阿瑟兰沉默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催促唐柔快点出去,实际上恐怕还处于惊吓当中。 路过s区上次集体失控被破坏后还未修复的地方,唐柔感觉自己被人注视了。 冰冷的,审视的,失望的。 她的步伐一顿,四下看去。 空无一人。 她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刚走到s区大门,迎面看到有人推着电动水箱往前走,神色匆匆,低着头没有看路,险些撞到唐柔。 她往旁边侧了侧,给那个人让行,侧肩而过时发觉这是个熟面孔。 是那个曾经让她去s区倒过一次药剂的中年女人,名字好像姓秦。 “秦主任。” 唐柔出声喊了一下。 “啊?”那个女人猛然抬头,神色恍惚,“干什么?” 她看起来特别紧张,唐柔察觉到她凸起的颧骨上,有一滴血。 “没什么,就是跟您打个招呼。” 可话音刚落,秦主任推着的厚重的水箱壁里传来撞击的声音,从淅沥的水液从水箱缝隙间涌出,落在地上。 唐柔的心忽然紧了一下。 第57章 濒死的天鹅 女人惊慌失措地低头,攥紧了推车的把手。 那双手保养得很好,看不出时光的痕迹,能证明主人平时的精致。 可唐柔发现,她指甲缝隙里染着红色,看起来……像血。 “秦主任,你……” 话还没说完,女人警惕地向后缩了一下,脖颈不自然地扭了扭,推着电推车匆匆离开。 处处透着古怪。 唐柔回头多看了两眼,步伐越来越慢。 心底不安扩大。那水箱里传来的撞击声,似乎是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出现的。 像在……提醒她。 唐柔顿住脚。 脑海中的画面记忆定格在那个水箱被推走前的一瞥,涌出水花的箱盖缝隙边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浅金色。 思维逐渐清晰起来,蛛丝马迹点连成线,一个形象跳跃在眼前。 某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凝聚。 唐柔转动脚尖,朝着秦主任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走廊上的暗门被人推开。 黑暗的密道里,男人半强迫地按着少年的脖颈,贴近他清隽的侧脸,声音浑浊, “你看,我没骗你吧?她全身都是那个章鱼实验体的味道。” 少年清澈的眸子通红一片,他厌恶地推开男人,痴痴地朝外走。 “柔……” 可没来得及走进光亮处,就被人再次一把扯回黑暗。 “你别过去,她不想看见你的。” 男人的低语如同魔鬼的召唤。 “你现在太没用了,只会给她添麻烦。” 少年身体绷紧,如同被嵌进了冰窟,四肢百骸泛着疼。 他死死地盯着走廊尽头,期翼她的身影会不会从转角走回。 这份渴求注定要落空了。 半晌后,少年捂住脸,发出一声委屈又痛苦的呜咽。 情绪一点点通过眼尾的泪珠喧泄。 背后伸出大手,慢慢抚摸他的脊骨,“好了,回去吧。” 藏在发丝间的水晶耳钉熠熠生辉,少年双眼猩红一片,缓慢褪去了那份清澈。 他太没用了,所以她才不回头看看他吗? 那是不是,别的实验体都死了,她就会看向自己呢? …… 沿路的地板上有一串长长的水渍,像某种求救信号。 唐柔追随着这些水渍往前走,一路走到一处走廊死角,停下脚步。 水痕在这里凭空消失。 秦主任去哪了?水箱又去哪了? 唐柔沿着走廊仔细观察,寻觅许久,在银色金属墙壁上发现了一条隐秘的缝隙。 她的心跳快了几分,抬起手,沿着缝隙一路抚摸,找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凹痕。 唐柔用力按了下去。 只听见极轻微的“咔嚓”声响,锁扣应声打开,整面光洁的金属壁上凭空多了扇门,她抬手轻轻推开,看到了漆黑的密道入口。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唐柔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 里面很黑,没有什么光线,也没有照明设施。 能依稀听到某种回响从深处传来。 她屏住呼吸,脱掉了鞋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轻手轻脚地顺着密道往里走。 脚下有湿润的感觉,她可以确定,推车被推进了这里。 唐柔打开了自己的腕带式手机,将光线调到最暗,随时准备拨通紧急呼叫电话。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中浮现出一丝光亮。 隧道的尽头隐约传来对话声。 “求求您,让我再见他一次!” “求求您了!我只想见见他!我要做什么您才能答应我?” 是秦莉的声音。 伴随着诡异的对话,猛地传来一记钝响,像是重物抽打在肉体上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唐柔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闷哼,听的声音都让人心尖发颤,感觉十足痛苦。 什么情况? 透过狭窄的门缝,她看到了一个类似实验室,但又不尽相同的地方。 金属铁架上摆满了各异的标本,被玻璃皿装着,泡在福尔马林中。 那些样本中间,站着神色癫狂的女人。 唐柔捂住了嘴。 秦主任手里抓着用来惩治实验体的防爆鞭,脸上溅满了血。 神色狰狞,犹如修罗,和平时的形象判若两人。 “求求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女人嘴上这样说,却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切割刀,向前面走去。 唐柔无声转动身影,视线随着秦主任的身影移动。 房间很暗,只亮了两盏应急灯。 类似观测台的银色展台边缘有一滩殷红的血迹,正有血珠一滴滴坠落,激起浅浅的涟漪。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着磷光,随着视线上移,一抹瑰丽的蓝色跃入眼瞳。 唐柔一愣,准备按下拨号键的手僵住。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什么可怕的生物,可没想到暗处的不是什么丑陋异形,而是那条再一次在她眼前搁浅的鱼尾美人。 唐柔无法分辨他是否还醒着,垂着头,被吊在铁架上。 看起来了无生机,浅金色的长发如同锦缎一般铺散开来,上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液,顺着低垂的头颅滑下。 从发丝间的缝隙,唐柔看到人鱼的脖颈上套了一个金属项圈,另一头连着一条狰狞的与他纤细身形极为不符的粗犷锁扣。 狭长的锁链捆绑住他的肩,颈,手臂,几乎要勒进苍白的皮肉里,碾磨出殷红糜烂的颜色。 秦莉爬上了高台,如同向神灵祷告的信徒,对着伤痕累累的人鱼双手合十。 “求求您……我想见见他,让我见他一次……” 她虔诚又颤抖,屈膝跪在那条伤痕累累的鱼尾前。 “求您,您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人鱼当然不会回答她。 被染血的金发掩面,像只折断脖颈,撕裂翅膀的濒死天鹅。 场景吊诡怪异,尤其是秦莉的神色。 似痴似梦,很疯癫。 她说着说着,捂住自己的脸,低声喃喃,“不是我不怪我,我是为了让他更好……” 说着,秦莉猛然抬头,抓着手里的刺刀朝他走去。 “求您,给我吧!” 就在锋利的刀刃即将切割上鱼尾之际,女人脸色倏变,错身向后闪躲,却仍被缠住了脖子。 有人趁此机会跑到了她身后,对着她的背用力一推,只听见砰的一声,秦莉从高台上摔下去,后脑着地。 唐柔扯着手里的防爆鞭,幸亏这东西之前被女人扔在了地上。 她匆忙回头看了眼,发现人鱼睁着眼睛,却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银色的眼瞳空洞一片,如同已经死去。 第58章 烧烤店开端 唐柔惊怒地回头,“秦主任,对实验体动私刑,你不会不知道会有什么代价吧!” 巴别塔归联合体军方所有,她这样做会被监禁入军事法庭。 摔倒在地的女人猛然回神,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两手撑着地面,在地上跪爬着后退了几步。 甚至撞翻了椅子。 她像受到了巨大惊吓后出现应激反应的人,极度恐慌,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 什么东西吓到了她? 她为什么会那么恐惧? “我、我不是……”秦莉眼神惊恐,“我没有!” 可人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并信以为真。 在她看不见的暗处,秦莉的脑后像盛开了鲜花一样,张牙舞爪地蠕动着蚯蚓般的肉须。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企图跑出去。 唐柔却按下手柄上的按钮,给防爆鞭通了电。 那一瞬间,秦莉尖叫一声,身体瘫软下去摔倒在地。 唐柔不再看她,回头扶起人鱼,避开了他身上的伤口,小心翼翼解开他身上的锁链。 拆解项圈时发现这东西竟然没有上锁,用力一扯便掉了下来。 人鱼一动不动,死去一般安静,睁着眼,任由她动作。 原本绮丽如花瓣般的薄唇,血色褪尽,变得苍白而透明,看起来奄奄一息。 推他过来的电推车还在,唐柔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发现这条人鱼轻了很多。 在将他放上电推车时,人鱼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清醒过来,鱼尾胡乱地甩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巨大的声响。 唐柔连忙按住他,生怕他应激挣扎中再伤到自己,“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别动了。” 人鱼闻言抬起头,似乎在努力辨认她的身影。 “是我。”唐柔在他面前蹲下,语气轻缓,“我带你去医疗中心,好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纤密的睫毛动了动,没有力气。 大抵是认出她了,身上那股戾气消失,人鱼缓慢垂下头,额头贴在她的肩膀上,一片湿润。 唐柔抬手摸着他锦缎般的长发,声音极其柔和,“没事了,不怕,有我在。” 半晌后,人鱼闷闷地“嗯”了一声。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高挺的鼻梁凑近了她流动着温热血液的动脉,角质齿在花瓣般的牙齿下若隐若现。 蠢蠢欲动,视线黏稠。 唐柔只顾着将受伤的人鱼带离这间可怕的地下实验室,却忽略了一点。 为什么秦莉可以把人鱼带出来? …… 巴别塔基地到了晚上不再进行实验,大部分工作人员下班离开,偌大的基地变得空旷而安静,只有值班人员在。 唐柔将人鱼送去治疗中心。 里面的人见到他显得分外惊讶,眼神在唐柔和昏迷的人鱼面上不停来回,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震撼的事情。 最终,他们什么都没说,沉默不语地接过了推车,告诉唐柔让她去签一下字。 他们要给人鱼做详情的体检,需要观察一晚。 她转身要走,衣服却被扯住,回过头才发现人鱼苍白的手指正死死拽着她白色外袍的衣摆。 却并没有醒来。 在治疗师的催促下,她不得不将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 唐柔走出一段距离后,回过头,发现几个医护正从门上的透明玻璃朝她看来,视线胶着,充满古怪。 唐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们在看什么? 她跟安全中心报备,防卫部派出编队,将被电晕在密室里的秦主任带了出来,关进了监禁室。 又有人将唐柔喊去录口供。 审问室外,站了几个身着高级制服的管理层人员。 他们交流着什么,隔着单向玻璃,唐柔一无所知。 等将一切处理完后,时间已经逼近十点。 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阿瑟兰一直在停车场等她,等了近三个小时。 . 十点,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 城市直通苍穹的高大建筑群闪耀着斑斓的霓虹,悬浮车与空中轨道交错,像连通这片钢筋森林的血管。 属于人类的土地越来越少,却不妨碍这个种族仍然拥有鲜活的生命力。 车子一路穿梭过喧嚣繁华的都市,停在某个商圈里一家颇为有名的高级黑牛肉烤肉店。 店内装修得精致典雅,一间间客座被竹帘隔开,进店还需要脱鞋。 唐柔被阿瑟兰领着带进某一个隔间当中,宽大的长桌上已经坐满了男男女女,气氛很不错。 有人看见她们进来,眼睛亮了亮, “又有美女来了!” “来晚了,要自罚一杯啊!” 阿瑟兰很快收敛起情绪,融入氛围,连连告罪。 一个浅褐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站起来,殷勤地给唐柔拉开椅子。 他旁边的男人大声起哄,“亚伯有目标了!” “说什么呢!”年轻男人红了脸,转回头对唐柔说,“你好,我叫亚伯,来自诺亚基地。” 唐柔也回以一笑,“你好,唐柔,巴别塔。” 亚伯连忙应下,坐回对面,灌了一大口水,耳垂红红的。 几个人分别自我介绍,有诺亚基地的,有生物制药公司的,还有病毒管理中心和生物检测公司的,总之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亚伯身旁坐着一位漂亮的女孩,她看看红着脸的亚伯,又看看唐柔,忽然问,“你们二位在巴别塔从事什么工作?” “阿瑟兰是工程师,我是饲养员。” “哦,饲养员啊。”女孩声音微妙,桌子上几个蠢蠢欲动的人兴趣立马低了下去。 阿瑟兰补充了一句,“柔是金牌饲养员。” 女孩小声说,“那不还是饲养员?” 她转头跟另一侧的几个人聊天,“咱们几个都属于科研工种对吧,你从事基因改造工程对吗?好厉害!” 唐柔脑海中划过一连串问号。 这个时候,戴在腕间的手机振动起来,有人给唐柔打了电话。 抬起手一看,竟然是串陌生号码。 唐柔接通,温声问,“你好,哪位?” 静默几秒后,听筒对面传来一声压抑又急促的呼吸。 却没有人说话。 唐柔又问了一遍,“你好?请问哪位?” 仍然没有人说话。 “奇怪。”唐柔疑惑地看了看号码,“打错了吗?” 这时,亚伯转向她殷勤地问,“唐小姐,可以吃辣吗?” 唐柔笑着点头,“可以的,谢谢。” 挂掉电话前,听筒里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抽噎,被嘈杂的烤肉店声响掩盖。 “怎么了?”阿瑟兰看过来。 “没有,刚刚有人给我打电话。”唐柔关上手机,皱起眉,“接通了却没人说话。” “恶作剧吧。” “可能。” 唐柔眼皮不停地跳。 第59章 时空漩涡怪谈 男人收回手机,看向一旁哭红了眼睛,抱着手臂一颤一颤的少年。 他对着已经挂了的电话哭喊。 “柔……我想你,我想柔……” 哭累了,他缩回了培育缸,将自己蜷缩在一起,额头靠在玻璃上崩溃的呜咽着,仍然呢喃着饲主的名字。 “柔、柔……” 很无助,很孤独。 湿漉漉的眼睛殷红一片,看得让人心疼不已。 男人抓着手机,看起来很仁慈,“你看,我说她很忙的,不要打扰她好吗?” 海兔子点头,豆大的眼泪不住下落,声音颤抖,“不打扰,不打扰、柔。” “这就对了,大家都喜欢听话的孩子。” 张宁露出笑意,对他伸出手,“来,我答应了你,你是不是也要回报我了?” 少年瑟缩了一下,眼底闪过厌恶。 一墙之隔,有道影子在外面站着。 那人贴在门上,震惊着捂着嘴巴,将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 唐柔想起了什么,问阿瑟兰,“你知道秦莉吗?” “秦莉?她怎么了?” “她有对不起谁吗?我刚刚看见她了。”唐柔没有细说,“我感觉她精神有点不正常。” 阿瑟兰皱起眉,“你看见她绕着点走,那女人其实也有点可怜,自从儿子自杀后就有点神神叨叨的。” 唐柔惊讶了,“她儿子自杀了?” 秦莉竟然有孩子,还自杀了?要知道这是个生育率极低的年代,平均一百个女性里最多只有三个人有生育能力。 “对。” 阿瑟兰压低声音: “三年前跳的楼,从两百层的地方,死的时候没有人形,秦莉认领了儿子的尸体,当天下午照常上班,没哭没闹。” 看唐柔讶异的模样,阿瑟兰多说了两句。 “有许多人都觉得,她儿子跳楼,是因为受不了母亲的压力。” “怎么说?” “她儿子是个跨性别者。” 年轻的男孩,跨性别认知,打扮得精致,喜欢穿裙子。 这本是个包容的世界,可秦莉相当强势,她不留情面地在家长会上,当着学校众人的面辱骂自己的儿子,说他心理扭曲。 在一个少年三观初具雏形,最需要得到认同感和尊重的年龄,没有给他丝毫颜面,将他初初长成的自尊心踩在脚下。 轻而易举,便用语言摧毁了他。 唐柔微微睁大了眼睛。 还没说完,被服务员上菜打断。 她给传菜员让位置,动作间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下去。 阿瑟兰问,“那是你的吗?” 唐柔顺着她指的方向,地上掉着一片晶莹的鱼鳞。她下意识摸向自己领口,发现做成项链的那片还在。 难道这是刚刚在基地,人鱼掉在她身上的? 他怎么还掉鳞?唐柔开始胡思乱想。 好像猫猫掉毛啊…… 亚伯连忙弯腰,殷勤地说,“我来。” 他捡起了那片鳞片,结果递过来的一瞬间,“嘶”了一声。 再抬手,发现指尖被割破了一条很深的口子。 “这个好锋利呀,很危险。” 坐他旁边的女孩名叫李青,立即打开包着急地给他擦血,看向唐柔的眼神隐隐带着斥责之意,“怎么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出门呀。” 唐柔到嘴边的关心变成了,“……” 亚伯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 鳞片掉在桌子上,唐柔捡起来拿在手里,触感圆润光滑,没有棱角。 她疑惑地看向亚伯的手指,血还没有止住,看样子割得很深。 等再看向桌子上的菜时,唐柔傻眼了。 炭烤的铁板上整整齐齐码着几只八爪鱼,被烤得滋滋作响。 “香烤小章鱼,这是一种很新鲜的吃法,香茅草塞在章鱼里面,一起放在铁板上烤。” 亚伯看唐柔的视线凝滞,一边向她解释一边不停地在那小小的八爪鱼上刷酱。 他贴心地说,“这样刷会很入味。” 唐柔嘴角抽搐,看他拿刷子在小章鱼体表上不断地刷上酥油,撒上香料,香茅草烤炙出阵阵香味,头皮发麻。 同样没有食欲的还有阿瑟兰。 烤完后,亚伯无视举着托盘在他旁边星星眼的李青,拿夹子给唐柔夹了一块。 “快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味道的确很好闻。 唐柔僵硬了下,脑海里全是自己实验室里那只小章鱼。 阿瑟兰跟着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然吃点别的?” 这个时候,服务员又上了菜。 脆爽海蜇丝挤上新鲜的柠檬汁,料酒和醋,以及蒜蓉香油,拌上清凉爽口的黄瓜丝。 “这是一道中式菜肴。”亚伯专门把盘子往唐柔这边推了推,“东方吃法,你应该喜欢。” 唐柔看着那清晶莹剔透的海蜇丝,想到了每日漂浮在玻璃板后温温柔柔的四号,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阿瑟兰默默给她夹了一块烤雪花牛,贴心地裹上蔬菜, “吃这个,这个好吃。” 唐柔松了一口气,“谢谢。” 这时,下一道菜也上了。 铁板烤全鱼。 唐柔终于放下了筷子。 今天适合节食。 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在玻璃上画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水线。 不一会儿,雨变成了冰雹。 坐在屋里都能听见窗户被击打的清脆声响。 世界气象异常已久,大家见怪不怪,有行人在窗外快速跑过,站在屋檐下躲避风雨。 吃了一会儿之后,有人提议,“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一般男男女女的聚会,活跃气氛的无非那几个特定的游戏,他们拿来烧酒的瓶子,在桌子上收拾出出一块空白的地方,开始转酒瓶。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唐柔今晚一直在输,瓶口几乎一直对着她。 亚伯红着脸问,“唐柔小姐,你想选择真心话还是选择大冒险?” 唐柔都不想选,笑笑说,“我自罚一杯吧。” 唐柔输得频繁,那个叫亚伯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身旁的人换了座位,坐到她旁边,红着脸伸手夺过她的杯子。 “你喝得太多了,我替你吧。” 周围立即有人发出暧昧的起哄声,亚伯的脸更红了。 “轰隆隆——” 窗外响起了打雷声。 不知道是谁喝多了,闲聊着说了一句,“你们听说过时空漩涡吗?” “那是什么?” 那人朝周围看了一圈,热闹的烤肉店没人关注他们,遂压低了声音, “一种假说,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人,应该都听说了「销档人」的事吧?” “听说了,海里出来了几十年前遇难注销档案的人是吧?” “对,前段时间有人提出了时空漩涡假说,说时间是可逆的,可以回到过去,改变过去。” 第60章 接连消失的食客 “真的假的,人类不是基于时间规则之下的三维生物吗?很难做到吧。” “人的确不能。”那人理了理衣服,说,“你们没听说吗?民间出现了一种全新的宗教,风头很盛。” 头顶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灯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气氛倏然诡异了起来。 亚伯问,“什么宗教?” “异神。”那人咬字清晰。 有人感觉背上凉凉的,转移注意力一样对着收银台的方向喊,“喂,你们家的电路是不是接触不良啊,灯管为什么一直闪?” 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暗。 周遭被黑暗掩盖。 “停电了!” 有人发出惊呼。 “怎么回事啊!” 某种异样的恐慌在黑暗中蔓延,让人无端变得焦躁。 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一声怪叫。 “我艹!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黏!” 黑暗笼罩一切,未知激发着恐惧。 原本嘈杂的烤肉店在某一时刻安静下来。 烧烤的滋滋声,聊天声,窗外的雨声,店里音响的音乐声,在同一时间消失。 充斥着烤肉和酒香的氛围中,忽然掺杂入了一丝无法形容的腥臭和潮湿感,顺着背脊攀爬,仿佛有人打开了制冰机。 灯光闪了闪,发出“啪”的一声破裂声,犹如戳破了泡沫般轻微。 幽青色的黯淡光芒从远处的走廊透出。 “来电了?” 有人小声地问。 空调正在运作着,明明是仲夏夜,却让人感到格外的冷。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疑?我怎么看不见了。” “我也有点看不见。” 唐柔睁开了眼,发现整个烤肉店光线黯淡的过分。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她定定地看向对面的人。 那个叫李青的女孩正在扒自己的脸,“我眼睛上好像糊上了奇怪的东西……” 说着,手指用力一扯。 唐柔眼睁睁看着她把脸皮像剥洋葱一样剥下来。 人类原本纤薄的皮肤像融化的沥青一样,变得柔软而腐烂,充满粘液的质感。 第一层剥下来时,还有鲜红的血丝连接着下面那层皮肉,欲断不断。 而让唐柔感到惊恐的是,那张脸皮之下,竟然还有一张脸皮,一如刚刚那样淅淅沥沥地融化着。 “咦?怎么还是看不见?”她喃喃自语。 坐在她旁边的卡特彻底傻眼,发出了一声惊悚的猝不及防的尖叫。 可卡特不知道的是,他那张引以为傲的英俊面孔上,多了一只眼睛,正立于眉骨之间,猩红诡异。 阿瑟兰下意识抓住唐柔的手,“我艹!什么情况!” 下一秒,她低下头。 自己原本细长的手指扭曲变形,像融化的沥青。在那层皮下露出的并不是骨骼,而是一个个拥挤不堪的眼球。 “啊啊!!艹这是什么鬼东西!——” 刺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像原本播放的电影抽掉了一帧,灯光闪烁一瞬,阿瑟兰凭空消失。 周边的人也都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一样,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他们这一桌人还有零星几个人在。 环境还是那个环境,烤肉店还是那间烤肉店。 不同的是,原本干净明亮的店铺像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霜一样,竹帘残破不堪,桌椅腐朽布满裂痕,原本光洁的墙壁上挂满了淅淅沥沥的青灰色粘稠物,像极了正在腐烂的皮肉。 脸上长着三只眼的卡特有些精神错乱,他变得呆滞,傻傻地问,“大家怎么都走了?” “……” “救命……”有人呜咽了一声。 “别急,稳住……可能是什么光学错乱现象。” 有人接过他的话,自我安慰一般喃喃地说着,“对,稳住……首先,我们要确定这是我们自己的幻觉,还是集体出现了幻觉……” “很可能是食物中毒了……” 可话音未落,那几个说话的人也凭空消失了。 桌子上的人在一个个减少,仿佛眨眼间那一刹那的黑暗,就会将人卷走。 包间里只剩下四个人,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亚伯抖了抖,向唐柔伸出手,“别怕,我保护你……” 可这句话说出的同时,他的眼睛忽然变得很酸。 亚伯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险些被眼前的画面吓死。 一片漆黑,泥泞的包房被不知名沥青状粘液糊满,像地底动物的巢穴。 前一秒还有几个人在的房间,此刻只剩下自己。 亚伯猛地抖了抖,死死捂住嘴巴压抑住已经到了喉咙的尖叫,平复了许久惊悚的心情,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走出去。 “有人在吗?” 他的嗓音颤抖,在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间间被竹帘隔开的包间里,无数道影子安静地对坐。 他们像这家店里的食客,却看不见脸,周身笼罩在黑雾中。 光线格外阴暗。 所有人都背对着他,只能看见漆黑的后脑勺。 亚伯尝试着向其中一间包间走去,“请问,你们……” 声音戛然而止。 那些人动作同步而不差分毫,齐刷刷朝他转过了脸。 仿佛没做好的蜡像,有些皮肉像融化了一半,有些干脆没有脸,转过头来仍旧是后脑勺。 “……”亚伯咽下了嘴里的惊叫,僵硬的转过身,假装无事发生。 那些人没有五官的面孔随着他的身影转动,像追随太阳转头的向日葵。 一米八几的大男孩抖成了筛子。 一路上,各种各样半融化的,古怪的人形物体慢慢地转动着头颅,像在“看”他,亚伯怀揣着崩溃的恐惧,假装什么也看不见,竟然平安的走出了大堂。 推开玻璃大门,眼前出现了一条深长的走廊。 走廊尽头依稀有光亮。 亚伯爆发出最后的勇气,顺着有光方向跑过去。 终于,跨过拐角,他走进了一个空旷的房间。 却发现发光的并不是灯,而是一个方形鱼缸。 鱼缸的侧面坐了一个人,身形修长,裹着一条洁白的像白大褂一样的东西,一头柔软的浅金色发丝披在脑后。 如果不是从他的身材来看,亚伯甚至会以为这是一个雌雄莫辨的女性。 亚伯注意到他赤着脚,雪白的布料下露出一双修长无瑕的双腿,足尖点地,像玉。 令人浮想联翩。 第61章 鱼缸与银色双眸 终于看见了一个正常人,亚伯几乎要哭出来。 他无比哽咽地朝那个人走过去,声音充满颤抖,“你好,请问这是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同伴都消失了。” 金发青年专注地看着鱼缸,没有回答他。 亚伯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青年的侧脸被鱼缸的光芒照亮,能看见纤密卷翘的浅色长睫,如同梦幻的蝶翼。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看,仿佛静止了一般。 亚伯低下头,发现鱼缸里并不是鱼,倒有点像房地产造景的沙盘,只不过沙盘里并不是楼房,而是街道的画面。 鱼缸里遍布粘液一样的东西,看起来有些脏,一个个小小的,奇形怪状的小黑点,慢吞吞地在泥泞的鱼缸里爬着。 “……怎么这么脏?”亚伯脱口而出。 一直安静的金发男人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点反应。 认同一般点头,自言自语,“的确很脏呀。” 声音清润缱绻,让人联想到冰,以及融化的雪。 亚伯有点感动,他竟然会说话。 “你好,我跟我朋友走散了,请问你看见他们了吗?” “嗯,看见了。”青年点头。 “太好了!”亚伯松了一口气,简直要哭出来,“那请问,你看到他们去哪儿了吗?” “在这里。” “哪里?”亚伯有些茫然。 青年仍旧盯着鱼缸,他尝试着跟对方说话,可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不言不语,直到鱼缸中的光芒正在缓慢地暗下来。 紧接着,整个房间开始扭曲黯淡,像被水溶解的抽象画。 亚伯后退两步,有些害怕。 转回头,却发现身后的走廊也消失了。 而等他慌张地将目光投向青年时,原本静坐的金发青年连同鱼缸整个消失,场景一瞬间扭曲,亚伯再次回到了烤肉店。 这里更暗淡了,一张张看不清脸的漆黑人影转向他,似乎要朝他走来。 亚伯成功地哭了。 他十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着诺亚基地的援助队来到这里。 他想回家! 亚伯一边流泪一边慌不择路地奔跑,撞到一个又一个湿润黏腻的身影上,脸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但他丝毫不敢停下。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跨出黑暗,出现在露天的场景当中。 可并没有得到救赎。 原本属于万家灯火的夜晚漆黑一片,一桩桩高楼大厦仿佛夜空下的鬼影,大地却明亮得不可思议。 而亚伯则是由内而外地升腾出一种被不可名状之物注视着的感觉。 万物笼罩着一层银白的光芒,像结了霜。 亚伯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穿梭,哭得泪眼婆娑。 “有人吗?” 他声音颤抖又可怜。 “人都去哪了啊!” 走着走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街道的布景有些熟悉。 可自己从诺亚基地远道而来,分明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那这种熟悉感是从哪来的? 某一时刻,亚伯恍惚想起,眼前街道和那个金发青年看的沙盘很像。 “咕嘟”一声,他咽了咽口水。 今天的月光好像格外的亮,格外的…… 亚伯缓慢地抬起头。 天幕之上亮着的,并非月光。 而是一双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银白色眼睛。 绝非人类的双眼不带一丝温度,冰冷得像要将人吞没。 一如凌驾于法则之上的审判者,冷眼俯瞰众生。 . 在唐柔的视角中,是那些人消失了,她是整个烤肉店唯一剩下的人。 墙壁上,角落里,桌椅的缝隙间,不断涌出煮沸的沥青一样鼓起一个个泡沫的黏液。 伴随着轻微的“啪嗒”破裂声,泡沫下钻出了奇怪的肉须。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头皮发麻。 但因为喝了太多酒,反应慢半拍,所以看起来好像很镇定。 诡异的是手机竟然有信号。 不知道在黑暗中静坐多久,唐柔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阿瑟兰给她打来电话,语气听起来有些着急。 “你在哪儿啊?” 唐柔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胳膊,很疼。 不是梦。 她将手腕离远了点,看着屏幕上的信号格,慢吞吞地说,“手机有信号,电话能打通,我们很可能还在同一空间里。” “这就好。”阿瑟兰松了口气,对她说,“那你来,我在走廊里,咱们两个汇合。” 唐柔小心翼翼地从黑暗中起身,手掌按上桌子,再松开时,带起了一层难以形容的粘液。 光线格外暗淡,从模糊不清的玻璃窗外吝啬地透出一两缕银光,依稀照亮了包厢走廊。 唐柔的余光看到了两侧一间间被竹帘隔开的坐席里,坐着许多道一动不动的漆黑身影。 她目不斜视地穿梭过大堂,强装镇静,一路走到玻璃门前。 伸手推开门,眼前出现了一条狭长的走廊。 她不记得来时有这条走廊,这里是凭空出现的。 手机里响起阿瑟兰的声音,“你再往前走走,我看不见你。” 唐柔停下脚步。 阿瑟兰还在说话,“来呀,我在走廊的另一边。” 她没有动。 “你怎么不动啊?” 冷感顺着背脊蔓延。 唐柔缓慢地问,“你不是说你看不见我吗?” 听筒里的声音安静下来。 唐柔继续说,“那你怎么知道,我站在走廊前,还没有动?” 静谧的黑暗中,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半晌后,她听到了一声轻笑。 极轻极轻,擦着耳畔而过。 贪婪又阴郁的视线如同野蛮生长的藤蔓,在背后顺着脊骨攀爬。 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第六感告诉她,那是一个让人感到恐怖的存在。 唐柔僵硬两秒,拔腿就跑。 她有预感,无论前面出现什么东西,都不会比身后这个存在更危险。 走廊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吸附在墙上,如同心脏一般,起伏收缩,像长了一层皮一样冰冷潮湿。 唐柔大脑被酒精搅得一团糟,脚底打滑,跌跌撞撞。 走廊没有尽头一样漫长,她逐渐开始呼吸急促,心跳强烈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背后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无论她怎么跑,跑得多快,那道脚步声都保持着同样的节奏,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 像在逗弄慌不择路的金丝雀,唐柔甚至感觉那个人很愉悦。 不知跑了多久,黑暗中,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轻轻勾了勾。 原本深长无尽的走廊凭空多了一道墙。 唐柔及时刹住脚,走进了死胡同。 第62章 被迫成为猫薄荷 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来,她听到那道脚步声来到身后,站定。 一声清晰的笑音贴着耳畔传来,如同被羽毛划过,激起一阵酥麻感。 没有嘲讽的意味,反而听上去很开心,毫无攻击性。 可唐柔并不会因此放松,在这个古怪地方出现的东西不可能是人类。 黑暗中,她被人扯住手腕,轻轻一带,后背贴上了一个温凉的胸膛。 鼻息间纳入莫名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异香,腰肢被身后的人扣住,唐柔感觉眼皮上落下了一点凉意,那个人的手指从她睫毛根部划过。 再睁开眼时,世界多了一些光亮。 身后的人个子似乎很高,他倾身压下来,高挺的鼻梁埋进唐柔的发丝间,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很变态的感觉。 明明是十足危险的场景,唐柔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吸猫。 而一旦产生这种想法,接下来的思维就不受控制地开始跑偏。 人们在吸猫的时候行为各异,有人喜欢吸猫肚子,埋头在猫身上,有人喜欢吸猫背,还有人喜欢亲吻猫咪的脸。 甚至有人企图将猫咪的脑袋塞进自己的嘴里。 总之千奇百怪。 所以猫被人类吸的时候,心情应该也跟当下的她一样无语。 背后的人在她脖子上深呼吸了半天,终于发出一声好心情的低笑,抬起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摸她的头发。 冰冷的手指顺着她的头皮下滑,描绘着她从头顶到脖颈的轮廓。 ……这分明就是她吸猫猫时会做的事。 “怕什么?”他轻声问,似乎有点不解。 声音极其清润空灵,分明很熟悉,可唐柔的大脑却像糊了一层朦胧不清的纱布,无法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 难道……是她认识的人吗? 意志被强加干涉,刻意抹去了某些思维。 “别怕。”距离拉近,他的呼吸吹拂在耳朵上,变得困惑,“你为什么在发抖?” 唐柔,“……” 你猜猜呢? 在漆黑黯淡的环境中,那人冰凉的手指碰上她后就没离开过,在唐柔后颈处那块皮肤上反复摩挲,爱不释手一样。 随后依依不舍的垂下来,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我带你出去?”他闻声询问。 听起来很好心。 唐柔却窥出了一种饿虎之蹊的感觉。 冰冷细腻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交扣,轻柔地拢着她的手,看似松散却丝毫无法挣脱,唐柔依稀在他指缝间感受到了某种滑滑冰冰的东西。 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又出来了,可是任凭她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好温暖。” 他像是在赞叹,提起来凑在鼻子下嗅了嗅。 又开始吸她了。 “……”唐柔心中的恐惧在这人诡异的行为下渐渐麻木了。 打不过就加入。 唐柔任他牵着自己,逐渐淡定。 主要还是因为酒精上头,麻痹了意志。 她开始感觉有点困,喝了酒不能睡觉太难受了。 黑暗中,她能感受到对方探究的目光,以及握得越来越紧的手。 她的躺平让对方心情又好又不好。 很快,唐柔发现了一个问题。 身旁的人没有穿鞋。 赤足踩在地上,脚步声轻浅缓慢。 走了几步,唐柔停下,犹豫地说,“你的脚不舒服吗?” 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没料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很好奇,“为什么这样问?” “……”唐柔提醒道,“你同手同脚,而且步子迈得太开了,一直在踩我。” 说实在的,有点疼,刚学步的婴儿走路都比他规矩。 那人似乎思索了一会儿,声音很真诚,“那人类应该怎么走路?” 唐柔,“?” 救命,这果然不是个人类…… 他并不在意唐柔的呆滞,低哑的笑声在耳旁响起,唐柔感觉他将自己拉得更近了,俯身压着她的肩膀,呼吸轻柔。 “那你带着我走,好吗?” 虽然是疑问句,却被他说出了一锤定音的感觉。 唐柔被迫变成了一个拐杖,那人没有分毫界限感,非常自然地搂靠着她的肩膀,贴得很紧。 冰凉的感觉从他胸腔透过来,没有心跳。 他模仿着唐柔的步伐走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以自己的身高这样迈步子有些太小了,便无师自通地调整了节奏,步伐变长,速度变慢。 终于,走姿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 “我好像学会了。”他很开心。 唐柔依稀感觉到有什么柔软如羽毛般的东西从小臂上划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似乎是头发。 长而柔软的,锦缎一样的头发。 可下一秒,她的大脑便强制忽略了这个信息。 这条深邃不见底的走廊终于出现了光芒。 青年忽然回头,在一片漆黑当中发出轻轻的笑音,“忘了说了。” 他转过了身。 银色的光芒自他背后一点一点盛放开来,如同燃起了璀璨而无声的烟花,银光如画师手下的上色刷,在他的每一寸轮廓上勾勒出雪霜。 那人朝她伸出了手,攥住她的腕骨,向外一拉。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霎那间,世界豁然开朗。 唐柔的视野在扩大,如同被火星灼烧的白纸,黑暗一点点消融进斑斓诡谲的色彩中。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广告牌上,路边的灯板上,角落里,视觉触及的每一寸都沾满了粘液与蛛丝。 飘在天空中的建筑,胡乱拼凑的街道,路灯在房顶上,长椅在墙壁上。 世界像被上帝的手折叠翻转过。 又像是小孩子拼错的拼图,各种熟悉的景物乱七八糟地陈设着。 不远处有幢翻转的大厦,尖尖的三角形顶端倒立在地,看起来很反重力,透过一扇扇落地窗,依稀可见里面有古怪狭长的黑影在倒悬着的房间里走动。 像熬夜加班的上班族,可那扭曲的影子分明又不是人的轮廓。 唐柔懵了,下意识朝那人身后藏了一下,心底弥漫着对未知的恐惧。 那人却像找到了新鲜恶作剧方式的熊孩子,眼睛亮了亮。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唐柔想忽略都不行。 她假装淡定退了一步,却被他一把拉了回去,“害怕吗?” 唐柔不说话。 “害怕就抓紧我。”他声音愉悦。 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那人带着她十指交扣,将她的手掌提起来,一根一根捏着把玩。 第63章 甜美的变态 这个世界的月光似乎很亮。 唐柔仰头看了眼天空,被吓得打了个酒嗝。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天上有一双大眼睛? 还没等她从惊吓里缓过来,脸就被人捧住。那个人眼神灼热地看着她,鼻梁凑近,在她唇边闻了闻。 然后眨着眼睛,好奇地问,“你吃了什么?好香。” “……”唐柔庆幸自己吃的不是韭菜,“酒。” “酒?”他充满期待,“我能尝尝吗?”说着凑到她的唇旁。 唐柔立即死死的捂住嘴巴。 他有些遗憾,随后又牵着她的手,愉快地宣布,“去找酒喝吧。” 他的五官被天空中那双银色的眼睛照亮,唐柔分明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鼻梁,嘴巴,以及精致凌厉的轮廓,可大脑却无法识别出来。 像忽然得了脸盲症一样,明明看见了,却分辨不出他的模样。 甚至看不出他的发色和眸色。 唐柔干脆放弃,垂下眼眸,却注意到他的衣服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 她费力地想了一会儿,忽然试探性地问,“你是亚伯吗?” “……” 半晌后,他一字一顿地说,“不是。” 唐柔哦了一声。 那是亚伯跟他撞衫了?真可怕。 随后就听他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亚伯啊……真难听,你记住了他的名字?” “?” 一句话没头没尾。 这个世界古怪而没有逻辑,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地标性建筑以诡异的方式出现,比如说商场出现在某幢大楼侧面,形成古怪的f型。 又比如说沥青一样缓缓融化的滨海摩天轮。 最令她遗憾的,是桌椅倒扣,铜锅里盛满了蠕动肉须的火锅店。 她恐怕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接受火锅了。 那个人开开心心地把她拉了进去,然后对着被蛛丝和粘液覆盖的火锅店问她,“哪个是酒?” 唐柔看了眼像历经了几百年时光一样沧桑残破的酒架,指着其中一瓶,“这个是。” 他取了下来,那瓶酒被他碰到的瞬间焕然一新,很神奇。 他回过头,又问她,“怎么吃?” 唐柔说,“是喝的,要用酒杯。” 说着,她颇为嫌弃地捏起吧台上挂满不知名黏液的玻璃杯,递给他,“倒在这里就可以喝了。” 酒杯被他苍白手指碰到的瞬间,也变成了崭新的模样。唐柔看着,有点酸,明明刚刚在她手里的时候很脏啊。 那人倒了一杯,清透的酒液落入玻璃杯中,看起来很不错。 结果他只喝了一口就颇为嫌弃地丢开了。 “好难喝。”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嘴里的……” 唐柔死死地捂住嘴。 想都不要想!变态! 她被变态再次拖了出去,手牵手地拉着走。 酒精作用越来越明显,唐柔缓慢地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 好困。 下一秒,又被人捧住脸。 “……”她已经麻木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距离很近,声音温柔清润,“困了?” 唐柔眨掉眼睛上的泪珠,扒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摇头,“不困,很精神。” “干嘛离我那么远。”身旁的人似乎不满意她的反应,好奇地问,“你不害怕了?” 唐柔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大脑还没有接受这一切,眼睛看见了,但是思维反应不过来。 那人自顾自地点点头。 随后,唐柔便开始遇见jumpscare,正走着走着突然蹦出个东西吓她一下。 比如从天而降的肉体组织,啪的一声在她面前摔成血沫。 比如街道的角落猛地爬出一个只剩个脑袋,正在自己吃自己,瞳孔扩散的人类。 再比如一张脸上有八只对称眼睛的丑陋生物。 再比如张开血盆大口,从嘴巴里爬出一个半融化人形的诡异景象。 唐柔一开始是害怕的,背后渗满了冷汗。 每一次身旁那人都会“好心肠”地把她拉进怀里,丝毫没有分寸感地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接着又像个体贴耐心的男朋友一样,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 “别怕,有我在。” 但是见得多了,唐柔开始怀疑起来。 一回头,身旁的人在饶有兴致地观察她。 “……”懂了。 这是个变态。 唐柔继续面瘫,强装淡定。 那些东西还在三五不时地蹦出来吓她,唐柔木着脸,余光瞥见他在身侧勾动的手指。 装着装着,就真的变得很淡定。 他有些惊叹,更多的是好奇。 人类的胆量会忽然提升那么多吗? 于是后一秒,从暗处窜出来的怪物挥动着巨大的镰刀,当着唐柔的面,猛然贯穿了他的身体。 温凉的血液飙了唐柔一脸,耳旁是肉体被撕裂的“噗呲”声响。 那人侧过脸,染血的面庞转向她,平静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唐柔可以发誓那一刻她真的被吓到了,但是因为太害怕,第一反应是愣住。 她傻眼了。 这种迟钝和呆滞显然被他误会了,他维持着身体被镰刀贯穿的姿态,由衷赞叹,“你很勇敢。” 唐柔还僵着。 他挑眉,似乎觉得无趣,抬手握住贯穿胸口的硕大镰刀,面无表情地朝外抽出,就好像被捅的不是他的身体一样。 随后两根修长纤细的手指一折,只听见“咔嚓”一声,那柄染着血的镰刀应声而断。 唐柔辨认不出他的模样,却觉得这张染血的面孔格外妖异。 妖异又恐怖。 青年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空气轻轻一拧。 不远处的怪物也像那柄镰刀一样,咔嚓咔嚓揉成了让唐柔无法直视的样子。 从侧面被捅到反杀,他都是单手完成,另一只手牵着她。 时不时捏捏她柔软的指腹,又按按她的指甲。 最后又变成了吸猫模式,提起来凑在鼻子前闻来闻去。 唐柔毛骨悚然,身体僵直地被他拉着走。 很变态。 唐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吸猫一样的行为,有点懂了。 人类的亲亲抱抱举高高在猫眼中一定都是变态行为,一定。 她就想知道这五根手指长得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他究竟能不能在上面玩出个花来。 这样想着,他空闲的那只手竟然虚空一抓,抓出了一朵暗红绮丽的玫瑰,抬手递给了她。 “……” 唐柔惊了,僵硬地接过玫瑰。 这个变态是能读心吗? 如果不是情况太诡异,简直像哄女朋友开心的,很会很会的渣男。 唐柔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的脸。 直到,他微微弯起了唇。 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冲她笑了笑,“喜欢看吗?那可以多看一会儿。” “……”打扰了,他不会。 他有什么错呢?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变态罢了。 第64章 不在生死界限中 天空中那双银色的眼睛冰冷而不近人情,看着众多个世界里行走的众生。 世界污浊不堪,唯有月光明亮。 唐柔实在太困了,被拉走到一个类似被污浊黏液覆盖的公交车站台边,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一个与你们同在的世界。”他停下脚步,体贴地问,“累了?” 与他们同在? 难不成是真实的世界? 那人忽然直勾勾的朝她身后看去。 唐柔头皮发麻,回头看去,身后什么都没有。 可那个男人的样子,分明是看到了什么。 虽然看不清,唐柔却觉得他的眼神变得悲悯。 在同一个地方的不同空间里,阿瑟兰也站在这座公交车站台旁。 她浑身哆嗦着,敲着自己的腕表光屏,妄图通过电讯号联系上唐柔,却不知道此时自己的位置,与唐柔重叠了。 她们看不见彼此。 阿瑟兰被这个鬼地方吓到了,恐怖片都拍不出来这样的效果,遍地都是她认为应该泡在福尔马林当做标本的东西。 她用力地敲着自己的腕带式手机,没有信号。 公交车站牌被青灰色粘腻物覆盖,广告牌下隐约透出灯光。 阿瑟兰很焦虑,她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忽然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隐约好像有道修长的人影,看起来并不像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她鼓起勇气走过去,“你好,请问……”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身型清瘦颀长,宽肩窄腰,微弱路灯照亮了一半面容。 他在看着她,似乎已经安静地看了许久。 眼眸中流转的静默的思念。 阿瑟兰站住了。 气氛像凝固了一样,陷入了某种僵持的安静。 最终那个人率先朝前迈出一步,清隽的面孔暴露在灯光之下。 “瘦了。”他轻声开口,眼中流露出不赞许,“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吗?” 阿瑟兰红了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萧宁永远都是这样。 周身带着一股冷气,看上去生人勿近,只有面对阿瑟兰时,会忽然多出许多耐心,喋喋不休地叮嘱着一件件小事。 阿瑟兰曾笑着说他是男妈妈,萧宁听了一笑了之。 一如此刻,一个月没见的人仍旧光风霁月,仅仅是站在路灯下,都像一幅画。 “不要挑食。”他斟酌着用词,像哄劝不听话的孩子,“阿兰,你很好,不需要减肥,多吃一点,营养才能均衡……” “用你说!”阿瑟兰没忍住,回呛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恶狠狠的话说出来,萧宁竟然笑了。 本就清冷的人笑起来如雪霜笑容满面,格外夺目。 “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明明对方很凶,打断了他的话,可萧宁不但不生气,反而因此开心了一些。 藏了忧郁的眉目舒展开,格外动人。 阿瑟兰低骂了句,“神经病。”转身就走,不想跟他多纠缠。 她现在宁愿一个人在恐怖片现场乱逛也不想看见这个不告而别的前男友萧宁。 没想到他在后面轻轻喊住了她,“兰。” 阿瑟兰不想理他的。 可他竟然问,“你最近……过得好吗?” 声音充满了谨慎,一点也不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会展露出的姿态。 阿瑟兰咬了几遍牙,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你好意思问我?王八蛋,死渣男,分手连个理由都没有,现在还好意思假惺惺地问我?你还是不是人!” 委屈,她很委屈。 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跟她分手? 为什么都走了还要来关心她?阿瑟兰眼泪掉得又急又凶。 萧宁站在阴影中,面容一半明亮,一半灰暗不清。 良久后,他说,“对不起。” …… 金发青年缓缓收回视线,垂眸问唐柔,“有时候,我不太懂你们人类。” 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都不一样? 他对大部分人类很失望。 可零星有一两个,会让他产生,人类或许也值得信任的想法。 而那一两个干净的灵魂,也会让他感到怜悯和遗憾。 唐柔问,“你刚刚在看我身后,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悲伤的亡魂。”他平静地说,“这是个灵感的世界。” 唐柔背后发冷。 “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不,是真实存在的。”清润的嗓音没有温度,也没有起伏,仿佛念稿的旁白,冷静到残忍,“在这个世界,人们或许会遇见曾经错过的人。” 唐柔没有听懂,“错过的人?” “比如说,已经死去,但心有不甘的人,意念越强,形态越真实。” 他忽然指向广告牌,“再比如这种,就很不真实,他还活在你们的世界。” 唐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镶嵌在平面上,二维画一样的人。 他裹着一身白大褂,面孔微微拉长扭曲,比例很怪异。 唐柔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怎么那么像亚伯?? 随后又看到壁画人身上的白大褂。 ……这不是巴别塔基地的实验外套吗? 唐柔看向眼前面容不清的年轻男人,疑惑地问,“你身上的衣服……该不会是从他身上扒下来的吧?” 他假笑,“怎么会呢。” “……”怎么感觉就是呢。 壁画里的亚伯好像会动,身体拉长变形,扭曲的面孔上是一对失神的双眼,看起来神智不清。 唐柔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问,“怎么样能让他出来?” 青年伸出手,虚空一扯,亚伯变形的脑袋就从壁画里伸了出来。 “……”看起来有点恶心。 唐柔又问,“怎么样能让他醒来?” “疼痛刺激,比如打他……” 唐柔二话不说一巴掌抽了过去。 青年继续慢悠悠地把话说完,“……或者你直接把他喊醒也行,就像喊人起床一样。” “……”怎么不早说! 那人捂着白白被扇了一耳光的脸,迷离着眼睛醒来,看了眼唐柔,又转头,看到了青年,眼睛一瞬间瞪大。 下一秒发出了尖锐凄厉的惨叫。 青年面无表情地又把他塞回了壁画里。 唐柔沉默地看着,问,“他死了吗?” 青年露出遗憾的神色,“没有。” “……”唐柔又问,“那你呢?你的形态也很清晰啊,你是亡魂吗?” 男人笑了,“我除外。” 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不在生死界限中。 第65章 “困了就睡吧。” 光线在变暗。 萧宁站在路灯下,眉目温柔又哀伤,以及不舍。 “兰,你生日那天我送你的书,你有没有打开。” “我扔了!”阿瑟兰红着眼睛说,“你都跟我分手了,我才不要你的破书!” 本以为萧宁会生气,没想到,他竟然松了口气,“你扔了就好。” 被抛弃的愠怒油然而起,阿瑟兰口不择言: “萧宁,你别以为我还喜欢你,如果不是你今天出现,我都忘了有你这个人了!” 萧宁沉默地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头顶的路灯闪了闪,视线越发昏暗。 阿瑟兰还在继续说,“我今天就是出来联谊的,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 说完这段话,心里涌出一阵酸涩。 萧宁的身影一点点被拉入黑暗,可阿瑟兰浑然不觉。 温润修长的人影被暗沼一点点吞没,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满是悲伤。 世界在崩塌。 天上的建筑一点点坠落,不规则的形状如同碎开的拼图。 唐柔看着这奇幻的景象,忍不住又问,“这是真的世界吗?” “算是。”他说了句唐柔听不懂的话,“这是无数个折叠在人类世界上的世界,其中的一个。” 唐柔没懂。 青年平静的看着远方,柔软的发丝垂在肩上,有种不忍亵渎的疏离感。 天上那双银色的眼睛散发着毫无感情的银光,落在他身上,显得皮肤愈发苍白,肩膀上像落了一层雪。 “人类啊。” 他喃喃自语,神色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悲悯,“造神,又灭神。” ……神? 什么是,造神又灭神? 他似是叹息,又似是遗憾,“要结束了。” 唐柔看着他,忽然产生了一种,他很孤独的错觉。 世界空无一人,逐渐崩坏,有种孤独的苍凉感。 她听到那人温和的嗓音,“陪我看星星吧。” 唐柔想说怎么看星星,就看到天空乌云散开,露出干净如水洗般的星辰。 风出现,吹拂过发梢,海水蔓延,浅浅地汇聚在脚下,星空璀璨,银河绚烂,她被慑住了心神。 他站在高处,回头望过来,明明怎么样都看不清那张脸,唐柔却有种直觉。 他在对她笑。 即便看不清面容,都让人心头产生了过水般的洗涤感。仿佛拨开云雾,看见了孤高的皎月。 “来。” 男人朝她伸出手。 掌心向上,苍白而没有纹路。 大概是景色太美,唐柔有些晃神,抬手轻轻放在他掌心。 那人极轻地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将她拉到了繁复闪烁的星河之下。 “看。”他仰起头,露出修长颈线。 唐柔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跟着仰望星辰,由衷地赞叹,“很美。” 在她的世界,光污染严重,人造霓虹遮天蔽月,已经看不见星星了。 慢慢的,眼皮沉重起来。 她变得很困。 “是很美。” 身旁的人轻声喟叹。 如果唐柔回头,将会看见对方凝望她的眼神。 “如果人类消失,五十年后,天空会重新变成这样。”他声线忽然变凉,充满深意。 唐柔感觉这句话有些惊悚。 世界的边缘在破碎,他们坐在最后的净土上。 这段诡谲的旅程已经接近尾声。 青年抬起手,修长的五指虚空一抓,露出微笑。 轰隆—— 远方传来崩塌声,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无数残破的城市湮灭成碎片,唐柔闻声望过去,却被刻意阻挡了视线。 眼前凭空出现一幢大楼,正巧挡住了声源处的画面。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海啸,地裂,楼房崩塌,玻璃碎裂,各种声响谱写出一曲混杂不堪的挽歌。 “楼后面是什么?这都是什么声音?” 唐柔有些紧张。 青年抬手,冰凉的掌心贴在她耳朵上,隔绝了嘈杂的声响,温言道,“继续看星星,专心。” 不知道为什么,唐柔感觉自己更困了。 哪怕强迫自己睁着眼睛,却无法抵挡那如潮水般一层层将她汹涌淹没的困意。 青年善解人意地将她的脑袋轻轻压到自己肩膀上,“困了就睡吧。” 另一只手垂下来,继续牵着她。 唐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意识到牵着她的这只手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青年平静地看着天幕,似乎在欣赏他亲手创造出了诡异又震撼的景象。 背后涌出哗啦啦的水声,冲垮了一切,荒诞感扑面而来。 海水逆流,世界颠倒。 他们以毁天灭地的末日背景,仰头看星空。 唐柔闭上眼,睡着了。 再睁开眼之前,耳朵先捕捉到了嘈杂声。 聊天声,碰酒杯,烤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的声音。 鼻息漫入一阵浓郁的烧烤香气。 唐柔一瞬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坐在烤肉店里。 对面的亚伯猛地尖叫一声,捂住脸趴在桌子上。 “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 他大叫着,吸引了一大堆视线。 唐柔惊悚地发现亚伯身上的衣服不翼而飞,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平角内裤。 烤肉的香味漫入鼻息,亚伯听到了滋滋的油花响,以及周围人嘈杂又熟悉的烟火气息。 他难以置信地坐直身体,张大嘴巴,看着自己的手,“我怎么还在这里?” 说完又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光裸的身体,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像回忆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独自消化良久,亚伯回过头,发现桌子上的人神色各异。 有人捂住额头,有人在发抖,李青则是抱着垃圾桶不停呕吐。 总之大家的状态都不太好。 亚伯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犹豫着说,“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很恐怖……” “我也是。” “我也梦见了……” 别人撑住额头,神色难看,“你醒来之前,我们已经对了情况,大家都做梦了。” 卡特说,“我梦见我被倒下的大楼砸死了,很疼,真的疼,有种真的死了一次的感觉。” 平时喜欢打野味吃的人说,“我梦见我把自己的身体吃了,只剩下一个头……” 随后指了指抱着垃圾桶狂吐不止的李青,替她说,“她梦见自己全身腐烂,变成了一滩黏液。” 第66章 预知梦 雨仍然很大。 玻璃窗外避雨的人仍然在避雨,烧烤店内依旧热闹。 喝酒的人还在嬉笑,旁边吵架的人仍在吵架,另外一桌的女人仍旧抱着哭泣的孩子在轻哄,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所有人都面色如常,只有他们这一桌脸色青白,各有各的崩溃。 唐柔拿起手机一看,时间还是刚刚的时间,他们进入异世界的这么久,在现实世界不过眨眼。 大家对了一遍口供,几乎每个人都在那个恐怖的异世界被未知生物狼狈追逐逃跑。 恰巧服务员来上菜,亚伯拦住他,仓皇地问,“你们店刚刚是不是停电了?” 服务员一脸茫然,“没有啊,供电一直很稳定。” 亚伯又冲出去,问一帘之隔的隔壁包房,“你们刚刚看见了吗?这里有很多黏糊糊的东西,还有怪物!” 笑嘻嘻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哥们,真心话大冒险玩输了?” 没有人相信,显然只有他们这一桌人进入了那个可怕的世界。 亚伯愣愣地走回来,坐下。 半晌后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二维生物,活在广告牌里……”说着抬头看了唐柔一眼,“还梦见你了……” 话音欲言又止,捂着自己的脸。 唐柔面上淡定,心里有点慌,“啊是吗?我好像没有梦见你。” 好在亚伯沉浸在恐惧中,没有怀疑她的话。 所有人的表情都心有余悸,显然都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全场只有唐柔跟阿瑟兰脸上没有那种恐惧。 阿瑟兰眼睛红红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在发呆。 唐柔问,“你怎么了?” 阿瑟兰闻言抬头,像被喊醒了一样皱着眉,忽然站起身,走到外面,过一会儿又回来坐下。 唐柔不解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阿瑟兰摇头,故作轻松,“我没事。” 嘴上这样说,可眼睛仍然四下搜寻着。 大多数人都伴随着死亡,才从梦里解脱出来。 尤其是亚伯,他的表情可以用生不如死来形容,痛苦地抱着头。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是幻觉吗?”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好像不是……” 大家循声望去,那人抬起手,指缝中残留着一个不知名物正在蠕动,而且他露出的那条手臂上遍布着细碎的伤口。 “我刚刚受的伤还在,而且这个……” 那个粘液状生物刚一拿出来,似乎就受不了灯光一样,发出“呲啦”一声轻响,变成了蒸汽飘荡在空中。 李青好不容易不吐了,看到那一幕再次抱住垃圾桶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沉默许久,卡特说,“大家也都是生物研究公司的人,要不然就是实验基地来的。我相信大家可以冷静面对这件事,用理性的方式重新审视一遍。” “那我们要上报吗?” “可以先上报伤口,让基地检测一下伤口处有没有留下感染性物质。” 唐柔这才发现,全桌的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除了那些异世界的粘腻物质不在,身上受过的伤口都在。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阿瑟兰跟她两个人毫发无损。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节奏尖锐,频率很高。 唐柔一下就听出来这是城市紧急避难警告。 紧接着,大街小巷的城市音响系统便响起了播报员机械化毫无温度的声音, 「接下来发布一则海啸1级红色警报,受海啸影响,预计沿岸验潮站出现200厘米以上海啸波高,即将启动海啸灾害1级应急响应。」 烧烤店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手机消息提示音。 政府系统给每个城市公民都发送了预警信息,有人拿出手机,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罗宋海底火山发生剧烈喷发,引发了越洋海啸,刚刚在这一区的近海海域监测到了海啸波……” 唐柔按灭手机,一抬起头,发现大家的表情都不太对劲。 李青脸色难看,“这个海啸,我在幻觉中看到了……” 有人接道,“我也……” 唐柔心底一惊。 卡特面容严肃,“如果没记错的话…………” 城市滨海边缘的环海大桥,会被这一场海啸冲击断裂。 无数楼房倒塌,城市供电系统即将瘫痪。 梦里那些,难道是尚未发生的未来吗? 众人心底萦绕上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意。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却没有人有心情回答他。 唐柔并没有看到那场海啸,但现在依稀有了眉目。 她睡着了,睡着前听到了呼啸的水声,楼房崩塌声。 阿瑟兰在桌子下面握住唐柔的手,身体一阵瑟缩。 响应避难,大家要在海啸抵达之前回到高处室内。 女士先行离开,本来应该由男士送回家,可桌上那几个男士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非人折磨,显然已经没有力气了。 尤其是亚伯,他甚至没有衣服,一路走出烧烤店,已经听到好几个女性食客冲着他喊变态了。 反而之前跟阿瑟兰一直聊得比较好的卡特还算镇定。 他推了推眼镜,自告奋勇地说,“那我送她们二位回去吧。”然后又问,“你们两个都在巴比塔基地的酒店公寓住对吧?” 阿瑟兰点点头,忽然又变成了淑女的模样,“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不麻烦。” 他提起包走在前面。 阿瑟兰忽然问,“你们在梦里有遇见别的人吗?” 唐柔没说话。 卡特也沉默地开着车,车窗外流过的灯光一道又一道,忽明忽暗地打在他脸上,斑驳深邃。 等快到巴别塔公寓时,他忽然说,“我看到了。” 阿瑟兰一愣,“你看到了?所以刚刚异世界里果然还有其他人是吗?我就知道……” 卡特又说,“我不知道能不能称他为人,因为我看到的那个人,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阿瑟兰忽然僵了一下。 卡特没有告诉她们的是,那个人看见他后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说的第一句话是: “太好了,我终于遇见了另外一个人。” 他双目赤红,苦苦哀求卡特,“你能不能杀了我?” 车已经拐进了巴别塔的大门,阿瑟兰忽然说,“等一下,我想回去。” 前排的卡特闻声回头,“怎么了?” 阿瑟兰抿唇,过一会儿说,“我有东西忘那儿了。” 唐柔抓住她,“有海啸预警,不安全,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第67章 太阳直射北回归线之前,我想得到你的答案 下了车,唐柔看出了阿瑟兰的不对劲。 她的眼睛很红,有些心不在焉的。 唐柔疑惑地问,“阿瑟兰,你怎么了?” 阿瑟兰抿着唇,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真晦气,我刚刚在烧烤店看见萧宁那个负心汉了,勾起了一些伤心事。” 唐柔松了口气。 “萧宁,什么时候?” 原来是碰见前男友了啊。 阿瑟兰握起拳头,咬牙切齿,“就在幻觉里那个奇怪的世界里,我看见他了,我们两个还聊天来着。” 走着走着,却发现唐柔没跟上来。 阿瑟兰回头,不解地问,“你怎么不走了?” 唐柔定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 她们路过楼下的便利店,阿瑟兰进去买了几瓶啤酒。 心情不好,就想灌酒。 唐柔开了易拉罐,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说,你看见萧宁了?” “对啊,烦死了,连白日梦做的都是噩梦。”阿瑟兰嘟着嘴,“我不会是忘不了那个负心汉吧?这样一点也不酷。” 唐柔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你梦见……什么了?” “那狗男人让我找个好人谈段新恋爱,忘了他,气死我了。” 唐柔没说话。 阿瑟兰慢慢地,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安静着,直到一滴水珠落在手背上。 阿瑟兰有些出神,眼睛怔怔地看着啤酒瓶。 “你说,我该不会真忘不了那个该死的前男友吧?” 唐柔却想,他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与阿瑟兰分别前,唐柔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没想到这句话导致她的睡眠不足四个小时。 五点整,天光微熹,她的门铃已经被人疯狂按响。 打开门,唐柔被阿瑟兰的模样吓了一跳,眼里满是红血丝,头发有些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女鬼。 “你怎么了?一夜没睡?” “柔,我不甘心,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阿瑟兰越想越气,咬牙切齿: “分手前他送了我一本书,说是生日礼物,让我一定要生日那天打开,结果没两天他就跑了,我也一直没拆开,放回了他办公室。” 说着,阿瑟兰又冷笑,“结果那负心汉昨天又提到那本书,见我没打开显然松了口气,我倒想知道那书里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唐柔强打起精神,穿上外套,“那你想怎么做,我陪你?” 凌晨五点半,她们抵达了d区。 唐柔也想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宁昔日的办公室还没换,临时锁着,要进去必须去档案处拿钥匙。 值班的虽然不是江柚柠,但估计也是一个爱慕萧宁的,听说要拿钥匙,翻着白眼儿说,“不能进,没有本人同意办公室不能开。” 服务台有人嘀咕,声音不小,“萧主任这前女友真难缠。” “真是,缠着萧工程师的人真不少,什么阿猫阿狗都有,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你们说什么?”唐柔皱眉,“嘴巴放干净点!” 阿瑟兰拦她,“没关系的,柔,我们走。” 反正,跟萧宁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听到很多这样的评价了。 唐柔还纳闷阿瑟兰怎么这么好脾气,没想到阿瑟兰带她绕出去,从二楼的边缘跳下来,拉开了后门的窗户。 “差点忘了,萧宁办公室后面的窗户锁坏了,我老从这儿进。这个秘密除了我俩没人知道。” 阿瑟兰翻得利索,一看就是惯犯。 萧宁的办公室一如他这个人,收拾得很整齐,带着一股强迫症般一丝不苟的冷意。 阿瑟兰径直走到套间的休息室,拉开门,在书桌抽屉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盒子。 唐柔跟过去,看着阿瑟兰利索地拆开盒子上的丝带,里面是一本蓝色的书。 《鲸落》。 是个悲伤又温柔的故事。 阿瑟兰毫不犹豫地翻开了书。 外面传来钥匙拧开门的声音,服务台的小姑娘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指着她们呵斥: “看监控就觉得你们俩不对劲,竟然翻墙!” 随后就看见被拆开的包装盒,气得更厉害了,“你怎么随便拆萧主任的东西啊!这是别人的私人……” 说着说着,噤了声。 因为她看到阿瑟兰从挖空的书里拿出了一枚钻戒。 阿瑟兰攥紧戒指,神情怔忪。 唐柔捡起那本挖空的书,发现书的扉页上写着一段文字。 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在阿瑟兰手里。 “他……好像给你写了段话。” 阿瑟兰茫然地抬头看了眼唐柔,像是松了发条的机器,动作有些迟钝,颤抖着指尖,翻开封皮。 暖色的扉页上,是萧宁的笔迹。 跌宕遒丽,笔弯如银钩虿尾,筋骨肆意,光看字会觉得对方应是冷眼观世的淡凉性子。 可阿瑟兰却知道,萧宁是一个多温柔的人。 隔着字迹,她仿佛看到对方写下这段话时,含笑的眉眼。 —— 阿兰,见字如面。 我们由绝对利己的基因而来,身体蕴含了一万年来的生存密码。 我们是物质的堆叠,是基因为了保全自己而设计出来的精致的生存机器。 我们所有的“本我”,只是神经元突触产生的微妙火花。 或许连“爱意”的本质都基于楞次定律。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靠近你。 想跟你一起看星辰,潜深海。 想和你一起延续dna,将记忆镌刻进表观遗传基因。 我产生了抽象的爱和恨,欢愉和悲伤。 我想未来短暂堆积的时间中,抬眼可见你的身影。 生命很短暂,请允许我的自私,想在你脑海中刻下关于我的物理印记。 请问,亲爱的阿瑟兰小姐,你愿意接受这样自私的我吗? 太阳直射北回归线之前,我想得到你的答案。 ——萧宁,0601。 阿瑟兰攥紧书页,手指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 收到这本书的那天,阿瑟兰给他打了电话,可是没有人接。 后来大概是打得太多了,对面终于接通,却没有任何声音。 刚挂掉电话,阿瑟兰收到了他的分手消息。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联系上他。 所以,她从没想到,那天收到的礼盒里,会装着这样的东西。 太阳直射北回归线是夏至日。 六月二十二日。 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提到过。 屋里陆续又进来了几个人,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钻戒,不就是求婚吗? 第68章 伤痕累累的美丽生物 她们忽然想起来,一向不苟言笑的萧主任在被“那些人”抓走之前,总是发呆,然后露出温柔的笑。 曾有人大着胆子问他,“萧主任,怎么那么开心,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他很温和,有些不好意思,眉眼间含着缱绻,“还没有发生,不过,希望她能同意。” “萧主任这么好的人,不管求别人什么事都会答应的。” 他笑了,温柔得让人恍神,“借你吉言,但愿如此。” 难道,让萧主任出神含笑的事。 是求婚吗? 几个人面露复杂。 再看向阿瑟兰的眼神中,总带了些若有似无的怜悯。 阿瑟兰眼睛红红的,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唐柔扶起她,拿上那本书,这次离开没有任何人阻止,她们不发一言地让开路,无人说话。 走到办公室外面,她问阿瑟兰,“你在想什么?” 阿瑟兰低下头,看着掌心里的钻戒,胸口起伏了几下。 “我在想,萧宁为什么那么狠心,说要求婚,结果拉黑我了。” “凭什么,他说走就走。” “说分手,就分手,不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 唐柔说不出话来。 阿瑟兰哭了出来,“什么意思啊他,后悔了?不喜欢我了?王八蛋,谁想要他的破戒指,凭什么分了手还不让我好过!” 唐柔拍着她的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因为她在那个世界得到了答案。 有人告诉她,已经死去的人,带着未了的心愿,会以清晰的形态出现在那个世界里。 萧宁…… 恐怕已经不在了。 她哭着说,“我就想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柔,我想跟他说,我愿意。”阿瑟兰几乎喘不上来气,用力地攥紧戒指,按在胸口,“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他都把我拉黑了,我还想着他,还希望他能回头看看我。” “我愿意嫁给他。” “柔,我骗人了,我忘不了他。” 阿瑟兰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她们背靠着的水下玻璃隧道后,有一道丑陋的影子。 它藏在水藻里,静静地注视着她。 它有着有着青灰色的表皮。 如同肿块般难看堆积的身躯。 以及一双,哀伤的眼睛。 …… 消化完被求婚又被分手的事,阿瑟兰情绪很激动,想把那枚戒指扔了,唐柔赶紧拦住了她。 阿瑟兰想了想,又将戒指攥回手里。 红着眼,恶狠地说,“也是,等萧宁回来了,我要把这枚戒指甩到他脸上。” 唐柔只是不想让阿瑟兰扔掉萧宁的遗物。 也好,这样误会着,总比让她知道残忍的真相好。 阿瑟兰一夜没睡,哭累了,唐柔把她送回去后又回到了实验基地。 她觉得很不对,在萧宁的办公室,唐柔隐约看见桌子与单人床的夹角下有一堆厚重的文件,上面都批注了红色的“驳回”二字。 这背后或许藏了什么秘密,或许跟萧宁的死因有关。 可在她搞懂那些事前,接到了一通电话。 医疗中心让她过去一趟。 . 远远地看到医疗中心亮着森然的白光,像一座巨大的金属墓地。 还没等她走过去,里面的人已经打开了门,快步走出了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面无表情地走到唐柔面前,显然知道她的身份。 “快点把他领走吧,这条人鱼没有正规的手续,我们不能收救他。” “为什么?”唐柔惊讶了,“他是基地的实验体,怎么不能收救?” 最前面的治疗师扔给她两瓶药,“如果你愿意的话,自己给他涂涂吧,这些东西可以消炎。” “可是他伤口那么严重……” 男人打断她的话,“救助实验体是需要名额的,他没有编号,也没有身份芯片,我们不能违反程序。” 他们走了之后,医疗室几乎没有人了。 唐柔寻着昨晚的方向找到人鱼的房间,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带有异香的血腥味。 人鱼还沉睡着。 身上还盖着她那件白大褂,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如摇曳的水藻,从金属架上坠下。 即便四周一片昏暗,他身上仍旧泛着微弱的水光,粼粼的鱼尾像一条巨大的宝石雕刻而成的工艺品,在黑暗中闪耀着璀璨的辉光。 唐柔清晰的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些没有愈合的伤口。 白皙的胸膛上交错纵横着鲜艳殷红的血痕,皮肉外翻,像绽放到荼靡的花朵。 她进来的那一瞬间,人鱼就已经察觉到了,蹙着眉,像是在忍耐痛苦,抬眼朝她看过来。 很安静,不哭不闹,脆弱又乖巧。 “你还好吗?” 她快步走过去,人鱼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指冰凉干燥,薄唇褪尽血色,有些干裂。 原本湿润的鳞片和皮肤都严重缺水。 人鱼手臂撑着抬起上身,将头贴在她的腰上,闭着眼睛。 衣服也被他攥紧了手里。 为了防止他在大幅度动作下伤口裂开,唐柔只能强制性地按着他的肩膀,虚虚地将人圈着。 “别动。” 远远看过去,像在拥抱。 她轻轻拍着人鱼的肩膀,对他温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人鱼低垂着头颅,盖在身上的白大褂滑落,背上猩红的血痕像被撕裂了翅膀。 他们竟然把他晾在治疗室整整一夜,怎么忍心呢? 昨天晚上的推车都还在,她把车子推过来,打开上面的水箱盖子,让人鱼进去。 “先离开这里。” 人鱼对她表现出十足的信任。 在不知道唐柔要带他去哪里的情况下,费力的支撑着上身,一点一点挪到水箱里。 转了一圈,从水中冒出头,浅金色的长发如海藻一般贴在皮肤上,格外诱人。 第69章 茶香四溢与笨蛋美人 阿尔菲诺一直是特别听话的实验体。 但是这个听话要加一个特殊的前提,就是,在面对唐柔时。 在他眼中不堪一击的实验舱早已控制不住他,会安静呆在里面,是因为唐柔喜欢听话的。 所以他就愉悦地扮演温驯乖巧的形象,黏着她,眼巴巴地等待着她。 办公室的大门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青年立即打开舱盖,探出优美苍白的上半身,冰冷的面孔变得柔和。 “柔。” 这一声呼唤浸染了太多潮湿的水汽,以及无法诉说的欲念。 灼热又温柔。 很快,饲主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抑制不住愉悦的心情,快要从水舱里爬出来。 “柔、你回来、了……” 可就在这时,视线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青年瞳孔紧锁,死死地看向她身后。 那是什么? “17号,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唐柔一直觉得,17号是个很乖的孩子,像摇尾乞怜的小狗一样,每天粘在她身边,动不动就探出触手悄悄卷住她。 可这样听话的孩子,却在看见人鱼的那一刻,陷入了极大的敌意当中。 原本柔和的半透明触手瞬间拉长,变得狰狞而充斥着暴力感,阴云一般盘踞在天花板上。 人鱼搂着唐柔的脖子,脸埋在她身后,颤了颤眼睫,像在害怕。 唐柔立即出声,“安静一点,不要吓到他。” 可她并不知道,17号此刻的反应是遇到危险后的应激状态。 他很着急,然而语言系统并不完备,让他无法解释自己的意图。 “柔……他……” 很危险,快离他远一点。 “对,以后他就是你的新朋友了。”唐柔显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温和的说,“阿尔菲诺,他受伤了,需要我们的帮助,你会友好的对吗?” 17号更急了,无措地说,“他、没有……” “没有什么?” “病……” “对的。”她一如既往的柔和,“他没有名字和编号,后面会申请。”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金发鱼尾美人勾起唇角,露出极浅的讽意。 17号顿时被激怒,咽下了剩下的话,沉着眸光,周身被阴郁气息覆盖。 触手虎视眈眈地盘踞在头顶,如同随时咬向猎物的毒蛇。 “让开,柔。” 他冷声说。 唐柔疑惑,“怎么了?” 人鱼悄悄靠近她的耳朵,声音低哑,“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唐柔摇头,“没有,不要胡思乱想。” 他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勾着她的衣袖,舌尖舔舐过微微干涩的薄唇,语气低落: “他好像不喜欢我,不然,我离开吧……” 唐柔露出了尴尬的笑,“阿尔菲诺是个好孩子,他只是接触的人太少了,你们多相处相处,习惯就好。” 人鱼看起来很好脾气,轻轻点头。 唐柔抬手,握住距离最近的触手。 那条剑拔弩张的东西一被她碰到,立马收起凌厉的边角,生怕伤到她。 “17号,听话好吗?” 她轻轻地捏着触角尖尖,左右晃了晃,“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章鱼青年完全禁不起她这样的撩拨,柔软的声线如同羽毛在他耳旁划过,激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酥痒。 尤其是她握着触手的那只手,温暖柔软。 被晃了两下,青年立即七荤八素,忘记了一开始的愠怒,最后一丝理智支撑着他睁大了墨绿色的眼睛,焦急地摇头。 说话带了点气音和颤抖,“不行、不、可以……” “给你买糖。”她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而易举便拿捏住了这个攻击型实验体的软肋,“阿尔菲诺,你是最听话的,对不对?” “对……”他点头,很快又清醒过来,着急地勾着她的手腕,“不对!” “……” 人鱼气若游丝,“对不起,打断你们,我有点不舒服。” 唐柔立即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温暖的手指从17号的触手松开,摸上人鱼因为缺水有些干燥的鳞片。 “脱离盐水环境太久,等我一下。” 她说着,拿起桌子上的一次性纸杯,简单调了点药剂。 可人鱼的身体极度虚弱,额头靠在她肩膀上,抬不起手来。 唐柔常年饲养异种生物,很自然的捏着杯子将水喂给他。 “先暂时坚持一下。” 他盯着空了的水杯。 良久后应了一声,声音很轻,“谢谢你。” 唐柔笑了,“别跟我客气,以后要多多指教了。” 咔嚓一声,关押着章鱼青年的水舱边缘裂开一条缝。 触手在这个时候横过来,不动声色地抓住她的腕骨,墨发青年面色阴郁,将唐柔从人鱼身旁扯开。 声音冷戾,如含着冰块,“别、碰他……” 唐柔只觉得17号莫名闹脾气,“松开,17号。” 青年一僵,难以置信的看着唐柔。 饲主也看着他,眉头微蹙。 是不解的眼神。 他浑身僵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触手固执地攥着她,抿紧薄唇,像受了委屈。 “柔……” 这一声里饱含了太多情绪。 “他……不好……” 只可惜唐柔已经转回头去,蹲在人鱼面前温声细语的跟他说话去了。 “这里没有水舱了,我去找一个,你先沉进去。” 人鱼点头,安安静静地蜷着鱼尾坐在推车的狭小水箱里。 唐柔回头对17号说,“阿尔菲诺,友好一点,听话,乖。”同时意有所指的看向人鱼,“你看,人家对你很友好呢。” 人鱼只露出一张脸,湿发贴在面颊上,没有温度的双眼看着他。 主动出声问候,“你好。” 墨发青年哑口无言。 他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危机感,眼瞳紧缩,死死地盯着那个不速之客。 人类是一种看似复杂,却极其简单的生物。 他们是如此柔弱,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容易受到伤害,稍有不慎就会死亡。 也容易心软,容易对“弱者”放宽理性。 人类更愿意相信弱势群体是对的,常站在弱势的一方,而失去理性看待问题的能力。 人性误区是对弱者的非理性同情。 唐柔离开前,人鱼问,“你能早点回来吗。” 他等了太久。 不想再分开了。 唐柔却误会了,摸摸他的头发,“别怕,阿尔菲诺不会伤害你。”随后问面色沉郁的半章青年,“对吧,阿尔菲诺?” 对方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明显在生闷气。 唐柔暗笑一声小孩子脾气,离开了办公室。 全金属门板随着一声轻响闭合,门内门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白炽灯毫无温度的光线下,前一秒还浑身是伤的孱弱人鱼,周身的气场霎时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第70章 修罗 灯光疯狂地闪烁着,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墙壁的边角出现无法窥见真面目的模糊黑影。 人鱼收敛了一身柔和无害,缓慢地舒展了手臂,轻轻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望向水舱里的ss-17号实验体。 对方也在看他,纯净浓郁的墨绿色眼眸当中浮现出嗜杀的摧毁欲。 空气寂静凝滞,水舱的裂痕在扩大。 掠夺,冷漠,杀戮镌刻进他们异世而来的冰冷血液当中,他们从不是友善的种族,也并非社会性生物。 人鱼轻轻抬手,苍白的手指凌空捻了捻。 “你很碍眼。” 他冷声评价。 分明像什么也没做,空间却在这一刻变得扭曲,空气渐渐凝固,压迫着水舱里的青年。 章鱼青年瞬时痛苦地蜷缩在一起,触手绷紧到极致。 他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毫无反手之力,坚硬无比的水舱“咔嚓咔嚓”裂出蛛网般的缝隙,摇摇欲坠。 甚至连坚硬的金属墙壁都微微变形,像被撑裂的铁盒,隆起或凹陷出不自然的褶皱。 人鱼微微偏头,柔顺的金发顺着肩膀滑落,神色漠然。 银眸凝结着森然的冷意,似无法被光照亮的深渊。 墨发青年折下腰,苍白的躯体裂出一道道渗着蓝色血液的狭长伤痕。 他完全没办法抵抗。 眼前的生物是碾压般的强大。 触手微微变形,抵抗着恐怖如斯的力量,被迫困在方寸之间,因为痛苦而阵阵痉挛。 他煎熬至极,微微张开嘴,却丝毫不愿示弱,眼睛狠戾地瞪着人鱼。 对方漫不经心,移开视线不再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办公室。 这里不是上次那间。 人鱼依稀记得上次那间办公室被毁的七七八八,还有一面玻璃墙,后面养了只巨大的水母。 现在,那只水母不见了。 又多了只章鱼。 她身边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眼底压下阴影,人鱼看向皮开肉绽的半章鱼实验体,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温度: “别妨碍我,就不会伤你。” 不能做得太过分,不然被发现了反而会有些麻烦。 倏然,那些无形的压迫感骤然消失,阿尔菲诺感觉自己可以动了。 一想到饲主被他的伪装欺骗,他就瞬间愤怒烧灼,触手猛然暴起,像被逼到绝境的恶犬,亮出锋利的爪牙撕咬向敌人的咽喉,想要殊死一搏。 可就在这时,门开了。 “17号!你在做什么!” 唐柔正巧看到人鱼仓惶后退,躲避着那些恐怖触手的一幕。 一向章鱼实验体正狰狞凶狠地攻击对方,杀意如有实质。 墨发青年错愕抬头,触手一瞬间僵住。 但更快的,他伸出胳膊和受伤的触手,着急地向她展示: “柔、你看……疼。” 唐柔走过去,握住他伸来的手,低头检查,“受伤了?” “嗯。”他低低应声。 可很快,唐柔发现,他全身上下好好的,皮肤苍白无瑕,触手光滑细腻,没有丝毫受伤的样子。 “……”唐念认真的问,“哪里疼?” 阿尔菲诺微微睁大了眼睛。 强大的愈合能力让他来不及给唐柔看人鱼凶险的“证据”,那些伤口就已经消失了。 他张口,有些慌张地说,“疼、这里……” 唐柔皱眉,握着章鱼青年的手腕,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然后狐疑地看向他。 真疼还是装的?这八爪已经狼来了好多次了。 有前科。 阿尔菲诺一滞。 握住她的手,触手忍不住缠了上来,想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近, “信、我,柔。” 这次是真的! 作为自出生就只跟唐柔一个人交流的异世生物,他的语言系统显然不够完备,不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唐柔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传来鱼尾与地板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孱弱的人鱼像忍耐不住疼痛,发出轻微沙哑的喘息。 见她的注意力被转移,17号扯着她,抬手捧住她的脸,执拗地说,“别看,他。看、我。” 像极了争宠的小孩。 唐柔充满探究的盯着他的脸。 良久后恍然大悟,无奈地说,“17号,等会儿我们谈谈,好吗。” “不行……” 17号弯下腰,拽住她的袖子,眼中多了哀求之色,鼻尖险些蹭到她的额头,“别、去。” 唐柔抬手揉了揉那湿润的发丝,温声说,“或许怪我,你接触的人太少了才会这样,人鱼很友好,你也对他友好一点,好不好?” 友好? 谁? 人鱼? 青年没有表情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唐柔,无法表达复杂的感情。 唐柔将他养大,了解他的所有小动作,这一刻,似乎在那张英俊的面瘫脸上看出了一丝委屈。 她不由好笑,“你欺负了别人,怎么还露出这副表情,装可怜啊?” 青年的表情更委屈了。 是真委屈。 唐柔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被触角勾了一下。 他一时半会儿解释不出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到最后,只压低声音说,“糖……” 糖还没给他。 唐柔故作生气地摇头,“不听话的话,就没有糖了。” “……” 他更伤心了。 人鱼虚弱地靠在墙壁上,苍白薄透的皮肤交错着冷白与殷红,两种色彩碰撞,残忍中带着一丝凌虐的美感。 他安静地看着唐柔,眼眸像玻璃珠一样干净。 唐柔拿出工具箱,在他旁边坐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人鱼顺从地露出自己的伤痕。 猩红的,狰狞的,像刚从海里打捞上来,被鲨鱼撕咬过的美人鱼。 这才是真正受伤的样子,17号那样浑身光洁无瑕的模样,真的没有丝毫说服力,反而像在恶人先告状。 唐柔有些抱歉地对他说,“没有要到水舱,我再想想办法。” 对方轻轻摇头,“不委屈。” 唐柔心里的疼惜更甚。 她去申请实验体用的水舱,没想到那些后勤部的理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她,声称一个水舱造价动辄上百万,他们不会将这些东西这些昂贵的设备提供给一个没有编号和身份信息的实验体。 唐柔又去寻找那些废弃的舱体,可找到最后一无所获。 基地对这条人鱼很冷漠,没有价值的实验体在他们眼中都是可以随时送去处死,被当作饲料处理的残次品。 人鱼的伤口需要先消毒。 可没想到,仅仅去拿了些消毒工具的功夫,一转头,唐柔险些惊呼出声。 人鱼摔在地上,伤重的尾部渗出鲜血,染血的鳞片掉落一地。 他痛苦地颤抖着,双目紧绷。 几条章鱼触手在他附近,无论怎么看都是被袭击了。 第71章 永恒不变的执念 空气中凝结着带有异香的血腥气,角落里传来人鱼微弱的呼吸声。 他已经退无可退,后背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冰片质感的鳞片下浸透出丝丝血水。 阿尔菲诺一张脸冷若冰霜,对唐柔说,“假的。” 可唐柔没有听懂。 她扶起人鱼,检查着他的伤势,对方半敛着眼眸,冰冷的身躯靠在她身上。 受伤的鱼尾搭上她的腿,发丝与她交织在一起。 看起来,像整个人被抱进了她怀里。 墨发墨眼的青年霎时间寒气肆意,触手凶狠可怖,盘踞出乌云般的阴影。 “松开她。” 却不知这样的行动坐实了危险排他性的形象。 实验体的情绪远比人类来得浓烈,他们不加掩饰爱或恨,除非是为了唐柔而刻意伪装出的无害友善的形象,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是漠然的。 当底线被触犯,17号就变得十分可怕。 他整个人高高地悬浮于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每一根触角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半透明的吸盘刺出尖锐的倒钩状角质刺。 面对那条人鱼,他没有把握。 他无法忍受饲主被这样危险的存在欺骗,所以哪怕是死,哪怕以他的力量无法与对方抗衡,都想殊死一搏。 可是,她竟然挡在他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触手生生转动方向,却没能完美避开,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唐柔闷哼一声,整张脸转向一边,漆黑的发丝凌乱落下。 乍一看,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属于人类娇嫩细腻的面部皮肤红了一块,隐约渗出血点。 17号的胸膛急促起伏两下,仓皇地看向唐柔,“柔……” 唐柔抬起头,红肿的脸颊从凌乱的发丝间露出,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他。 “别这样。” 她的语气明明很平静,却如匕首一般,狠狠地撕裂着17号的心。 他看着唐柔脸上的红痕,心疼得要命,恨不得切掉自己的触手。 与此同时更加厌恶地紧盯着她的身后,薄唇吐出冰冷的两个单音节,“柔,让开。” 唐柔没动。 “哗啦——” 水舱应声裂开。 冷戾俊美的墨发青年碾压过玻璃与金属的残骸,一点点朝她压迫,将她笼罩在一片荫翳中。 “让开,柔。” 他一定要揭开恶魔的真面目。 可非黑即白的天真实验体并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举动会吓到他柔弱的人类饲主。 对方早在实验舱破裂的巨大声响时就浑身紧绷,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压下身影,更是小幅度地后退了一步。 “17号。”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着心情,可嗓音中却有一丝自己都不自知的警惕。 “停下,我带他走,你先冷静。” 那双昔日他最喜欢的,深深痴迷着的温柔眼眸中,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畏惧。 像柄锋利的刀,轻而易举刺痛了阿尔菲诺的神经。 他僵住,难以置信。 “柔……你、怕我?” 人鱼的眼神暗了几度。 苍白的手指勾住了唐柔的衣带,把她往身后拉。 明明面容冷凝,声音却低哑微弱,气若游丝,“小心,不要管我,你快藏起来。” 唐柔没有移开,放缓声音对17号说,“阿尔菲诺,你先冷静一下,这间实验室还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我带他走,好不好?” 紧张的神经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钢丝。 17号从出生到现在都跟她待在一起,唐柔熟知他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次情绪变化。 她十分确定,阿尔菲诺想杀了人鱼。 这让唐柔不自觉又想起上一次阿瑟兰在这里时,他失控的模样。 仔细联想起来,17号的失控并不是无迹可寻,每一次都跟她有关。 或许是他的领地意识太强了,把唐柔划进了他的独占范围。章鱼是终身伴侣制度的生物,一旦认定了一个人,或许就会成为永恒不变的执念。 唐柔按住人鱼的肩膀,“你先回水箱里。” 人鱼眼神冰冷地盯着半章鱼青年,僵持了几秒,终是扮演顺从的形象,撑着身体回到了推车的水箱。 “我带他走,好吗?” 唐柔小心翼翼的抬手,想抚摸剑拔弩张的触手,并以此安抚他的情绪。 可他避开了。 抿紧唇,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像在控诉。 “你、要走……跟他?” 唐柔的手僵在空气中。 她的沉默让青年眼中藏着的最后一丝期待破碎。 他艰难的移开视线,像在保全自己最后的幻想,缓缓后退,回到破碎的水舱旁,呈现出独自舔舐伤口的自闭模样。 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原本凶狠嗜杀的触手蜷缩起来,拢在他苍白的身躯旁。 唐柔抿唇。 “阿尔菲诺……” 青年背对着唐柔,头颅深陷进触手之间,俨然一幅拒绝沟通的姿势。 人鱼沉默地注视着她。 眼中混合着某种疲惫和受伤的情绪。 在他缺席的漫长岁月,曾只属于他的人类心里,终究住进了别人。 她和那个章鱼的亲昵和不经意间的默契,让即便在这场无声角逐中获胜的他,显得格外多余。 胸口空洞洞的。 他有些茫然。 好难受。 他难道真的受伤了? 失血过多让人鱼闭上了眼,入戏太深,他真的奄奄一息,甚至连水箱里的水都泛起了金红色。 唐柔最终对阿尔菲诺说,“你先冷静一下,我再来看你。” 这句话不久后,背后响起了关门声。 房间内的光线暗了下来,破碎的水舱上,青年抱着自己的触手,俊美的面容上满是茫然。 没有人看到他那双越来越湿润的墨绿色眼睛。 17号的脑海中回映着饲主最后的神情,略带警惕,脸颊上有道被他弄伤的红痕。 自责,疼痛,懊悔。 每一种情绪都陌生又熟悉,它们的产生皆与饲主有关。 青年冰冷的唇腔内,那颗尖锐带毒的倒勾型颚片几乎把下唇咬烂。 可他丝毫感觉不到,自虐般的回忆着那个画面,不断自我凌迟。 为什么不信他? 苍白的手指间,缠绕着一缕被皮筋绑住的黑色长发,被水打得湿润,耷拉着,这是他的心爱之物。 是唐柔剪给他的一缕头发。 安静无人的实验舱内,只剩下他的喃喃自语。 “疼……我、疼的。” …… 医疗中心不治伤。 后勤部不给水舱。 17号对人鱼表现出空前敌意。 基地下达了预警通知,这次罗宋火山引发的海啸颇为严重,有可能会造成城市系统部分瘫痪。 唐柔看了一眼,没等放下手机就有人将电话打了进来。 阿瑟兰终于睡醒,声音有点哑,“柔,你回来了吗?” “没,我在基地。” “快回来吧,第一波海啸已经抵达滨海区域,海水倒灌,民宅被毁,有些地方已经通讯中断了。” 唐柔捏了捏眉毛说,“我现在可能回不去。” “怎么回不去?我看基地很多人都下班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人鱼忽然从水箱里钻了出来,拉住她的手。 冰冷的体温透过接触的地方传递过来,唐柔回过头,对上了那双空灵冰冷的眼睛,“我能跟你走吗?” 唐柔愣住。 “我想离开这里。”他的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贴上了她的手心,神色晦暗不明,“可是我逃离不出去。” 阿瑟兰疑惑的问,“你那边是谁在说话?声音真好听……” 唐柔说了句,“我待会儿给你回电话。” 人鱼仰头盯着她,唐柔有些无奈,“实验体不允许离开基地。” “你能的。”他定定地看着她说,“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的。” 因为一个人而苏醒,而上了岸,而被贪婪的人类抓捕。 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人鱼会来到陆地上,为什么本来在异世深海中沉眠的神秘生物会变成实验室的阶下囚。 连把他唤醒的人,都不知道。 第72章 人鱼挽歌 三年前,大陆剩余面积百分之十,海洋成了人类生存的突破方向。 那一年,巴别塔联合几大生物工程基地,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实验。 他们捕获了有史以来最为惊艳也最为恐怖的特殊生物。 前来观看实验的人,全都戴了厚重的特殊防护镜,除了科研人士及海洋研究学家之外,还惊动了联合体的统治者们。 他们被人簇拥着来到了无菌实验室,穿着礼服,戴着肩章,有人准备好了红酒和点心,像举办上流舞会一样,欣赏一场冰冷至极的实验。 隔着巨大宽阔的防弹玻璃,是一片巨大的深到无法看到尽头的水池。 水体折射出浅浅的蓝色,深处,沉浸着一抹模糊修长的身影。 “就是他,多么美妙的造物啊。” “这次研究的课题是什么?” “异种生物的发.情期,如果可以拿到他的基因,与人类基因合并改造,或许就能解开进化密码!” 进行特殊实验,创造出完美人类。 上位者们露出笑容,夸赞道,“真是一场伟大的实验。” 院长向统治者介绍着,“为了让他提前进入发.情期,我们在他体内注射了大量多潘立酮,以及促黄体素释放激素a3,水温以及盐度……“ 现在这个季节并非冷血动物的交配期。 海洋生物的交配期一般在春天,会在光照日晒刚刚好的情况下进行发.情.交.配。 “所以,一定会给诸位提供最佳观赏效果。” 院长介绍着,脸上满是骄傲之色。 “玻璃结实吗?” “绝对结实,特殊加密,远超世界任何一种防御类观测墙。” 所以,里面的东西绝对出不来。 只能被迫,像没有理智的野兽一样,接受着他们的操纵。 上位者们笑容愈发深刻,端着酒杯,专注的欣赏着人造海水中那抹身影。 有人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游过来?” “哦,这个没办法,他的警惕性很强。” 冷血动物不会主动靠近任何一个人类,更何况这是最为神秘的异种生物。 “不用担心,我们有远程高清摄像,您可以观测到它任何一个举动……您看,现在那些催.情药物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院长说着,指向屏幕。 人们望了一眼,瞬间移不开眼睛。 高清的,放大的鱼尾美人,正伏在造景礁石上。 太美了。 这是怎样一种迷人而梦幻的生物? 但事实上,那抹身影看起来很痛苦。 他蜷缩着,背对着玻璃,光滑凝白的背脊上,两片肩胛骨骼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海藻一般柔顺的浅金色长发正随着水流波动而慢慢摇曳。 发丝柔和地垂在人鱼肩头,又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在水中散开,如同招魂幡。 人鱼似乎在发抖,他的身体、关节和手肘处呈现出不同寻常的粉。 像一朵开到荼蘼,让人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摧残的花。 他没有回过头,只能看出半边脖颈的线条和白皙的耳垂,上位者盯着这片耳垂,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他有名字吗?” “没有,我们只是按实验代码喊他。” “给他起个名字。” “现在叫sp-01这样。” 上位者露出失望的神情,院长瞬间心领神会,提议道,“如果您有更好的想法,可以为这条人鱼命名。” 那人笑了,抬手碰到玻璃,手指勾勒着那一抹梦幻的影子。 然后说,“让他离近点,我要仔细看看他。” 地球满足不了人类的贪婪。 尤其是自诩正义的贪婪。 当罪恶有了正义的理由,伤害与恶行就变得光明正大起来,总之,它们都有合理的解释,都会变成正当的。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上位者怎么会有错呢? 他们只是想让人类进步而已。 那一年,以最优成绩从海洋研究院毕业的唐柔,刚迈步进这座巨大的金属围城。 巴别塔的标语是,解密进化密码,让人类进化。 唐柔如同所有年轻的人,饱含对未来期待的新鲜血液,想要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 她所有的亲人都死于海难,没有人比她更想让人类进化得更加坚韧。 她满怀期待地进入,以为自己会从事的,是全世界最正义,最有意义的事。 没想到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警报声就响彻了整个建筑。 许多人没来得及逃生,那间布置得如同奢靡酒会一般的观察室,变成了尸山血海。 缸体破碎,电路毁坏,门锁无法打开。 失控的开端,是有人摘掉了护目镜,想更加清晰地观看特级生物发热现象。 唐柔在服务岛台注册信息卡,等待的途中看到无数人冲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安全员,他们押运着一辆巨大的金属水舱。 “里面运的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事实上唐柔的声音不大,却在落下后听到了剧烈的,撞击金属舱的声音。 “sp01又失控了!” 红色警报在塔型建筑中拉满。 唐柔听见有人喊,“别让他伤到自己!他的尾巴快断了!” 人群焦急地簇拥着,有些往外逃,有些带着武器往里冲………… 无关人员被清除,唐柔被迫驱逐出去。 三年后。 当初参加过那一场观察实验的人都不在了。 巴别塔和几大生物基地权力顶端的上位者换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人知道当初都发生了什么。 毕竟那间观察室里,无人生还。 —— “滴滴……” 宽阔的会议厅中,全息光屏投影着内部加密文件。 内容:「巴别塔」第一次生物放出实验。 实验对象:sp-01人鱼体;巴别塔s级饲养员,tr。 实验内容:开放观察,异种生物与人类之间是否会产生普世意义上的情感羁绊。 实验进度:已带离实验舱,出离监控范围。 第73章 带回家 唐柔本以为带人鱼回家是异想天开。 没想到,基地对他的放任程度到了让唐柔产生怀疑的地步,一路上不但没有人阻拦,还都对她视而不见。 最终保安处的安全员说,“可以,他已经是你名下的实验体了,你可以带他出去,但不能让他暴露在大众视野。” 于是,唐柔就带着人鱼回家了。 临到楼下,水箱盖开了条缝,人鱼悄悄从缝隙间向外看,似乎对这个世界很好奇。 看了一会儿,视线移到唐柔脸上,瞳仁像是会发光。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唐柔屈指轻轻敲了敲箱盖,“往下潜,被基地外的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人鱼顺从地藏进水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悄悄地看着她。 虽然是条鱼,却总让唐柔想起曾经福利院外徘徊的小猫,那只猫儿有所求时总会眼巴巴地盯着她们看,等给了食物又或者顺了毛后,就又去晒太阳了。 那只猫咪最终死在一个大雨天。 气候的变化使雨水中带有强烈的腐蚀,腐蚀性和酸性,那只流浪猫活不过连绵暴雨的夜晚。 被他这样盯着看,想忽略都难,唐柔忍不住悄悄说,“快到了。” 电梯一路升到162层,直到推着水箱进入房门,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人鱼蜷缩在逼仄的水箱里,缓慢伸出头,像一个新进到陌生环境后,好奇打量的猫。 睁着玻璃珠一样剔透的眼睛,环顾四周。 唐柔的公寓很温馨,一进房间,光线自动调节出暖光,她去给浴缸消了消毒,清理了一遍之后放满了水,找出海盐和盐度计开始检测。 调配人造海水到二分浓度,将推车推了过去。 人鱼伤得很重,唐柔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红肿渗血的伤口,扶着对方将他慢慢的抬进浴缸。 那条修长的鱼尾稍一用力,又渗出鲜血,宽大的尾鳍无法放进两米长的浴缸里,一大截露在外面。 唐柔试了试水温,问他,“你觉得这个温度合适吗?如果冷了或者热了告诉我,我重新调配。” 人鱼摇摇头,轻声说,“这样就很好。” 本应受到精心呵护的实验体,身上满是伤痕,又得不到正规全面的治疗,唐柔只能先给他泡一个消炎的药浴。 她不认为自己做得好,甚至有些不够。 这是一条救过她性命的人鱼,而且是三次,对方受伤,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唐柔站起身,却被人拽住了手,回过头,发现人鱼正睁着那双剔透的铂银色眼睛看着她。 “你要去哪里?” 唐柔对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去给你准备一些涂伤口的药。” 人鱼定定地看着她,缓慢地松了手,声音极轻,“那你能快一点回来吗?” 他承认,他贪心了。 一旦重新接触到她,就想无时无刻看见她,无时无刻听到她的声音,碰到她温暖的身体。 尤其是,在她的耐心和包容下。 “可以的。”他听到她说。 人鱼仰面靠在浴缸的瓷砖上,看着天花板,胸腔中涌动着陌生的情绪。 他检索了一下这些年在人类社会的所见所闻,依稀能判断出这种感情是愉悦和嫉妒的混合体。 愉悦是因为来到了专属于她的环境,他在这里没有嗅到任何别的生物的气息,证明这个领域是她独居的地方。 嫉妒是因为在他缺席的这段时光,她身边已经有了别的生物,占据了她大部分注意力。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 …… 唐柔路过落地窗时,发现外面又开始下雨。 不远处到海平面汹涌澎湃,雨水在玻璃上汇聚成线的速度越来越急,最后花白一片,模糊了视线。 公民终端已经发来了第二波海啸预警,唐柔点开推送,发现新闻中正显示上一波海啸已经冲断了跨海大桥,连接他们这一区的交通路径暂时封死。 不仅如此,监测站还预测海平面将会继续上涨,陆地面积有可能会在这一场海啸后继续缩小。 真是灾难。 唐柔拿着药瓶往回走,忽然脚步一顿。 记忆回到那晚在烤肉店,他们说了什么……? 「城市滨海边缘的环海大桥,会被这一场海啸冲击断裂。 无数楼房倒塌,城市供电系统即将瘫痪。」 她回头,湍急的水流中,只能在落地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跨海大桥的确冲垮了,就在刚刚的新闻中。 那么,供电系统也会如梦境中的那样,陷入瘫痪吗? 幻境真的是预言? 回到浴室,即便知道这个生物是自己放进去的,唐柔还是有点不适应。 泛着蓝光的尾鳍垂在瓷砖上,鳞片在灯光的折射下散发着粼粼的波光,修长苍白的手顺着浴池的边缘落下。 人鱼趴着,紧闭着双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唐柔走过去摸了摸水温,液晶屏显示恒温25度,溶氧量11毫克每升。 一切正常。 那他是睡着了吗? 就在这时,浴室的灯光忽然闪了闪,头顶着暖光灯上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音。 唐柔仰头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灯管的边缘看到了细小的蛛丝状黑色物体。她一愣,踮起脚,没等仔细看清,那种电流音消失了。 黑色蛛丝也仿佛错觉一样消失不见。 唐柔低下头,发现人鱼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与她静静地对视上。 第一时间,唐柔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意。 甚至身体都因为那双冰凉的银色眼眸僵硬下来。 可很快,他的眼神聚焦,像是认出了她是谁。 “柔。”嗓音很轻,微微嘶哑。 “嗯,是我。” 那种冷意缓慢退去,身体恢复如常。 再看向人鱼时,唐柔眼中多了些审视。 人鱼坐直身体,似有些不安,抬眼看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第一反应竟然是先道歉,“抱歉,我刚刚睡着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唐柔问,“现在身上有哪些不舒服的地方吗?” “伤口还有些疼。” 她看了眼计时器,说,“药浴还要再泡一个小时,如果有哪些不适的地方,及时告诉我。” 人鱼安静地点头,又小声说了声,“谢谢。” 唐柔从浴室出来,给安全中心打去电话,询问秦莉的调查结果怎么样了。 可没想到结果令她震惊,并不是因为处罚力度不尽如人意,而是电话对面的人疑惑地问,“问秦莉是谁?” 唐柔以为对方想推卸责任或者包庇秦莉,正色说,“她私自虐待实验体,我手里人证物证都有,如果你们不能妥善处理我就去塔型中心申诉。” 可对方又诚心诚意地问了一遍,“不好意思,请问您说的秦莉是哪个区的工作人员?” “s区。” 对面噼里啪啦传来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一会儿,那人说,“s区的生物工程师没有姓秦的,饲养员里也没有。有一个数据监测员姓秦,但他叫秦法星,是位男性,请问您说的秦莉是男性还是女性?” 唐柔觉得古怪,“秦莉是s区的生物工程师兼高级主任。” 对面的人又查了一遍,似乎很为难,“的确没有,您是不是记错名字了?” 不可能的。 不安和荒诞感同时出现,挂了电话后,唐柔给阿瑟兰打了过去。 对方一接起电话就先说了起来,“我正准备联系你呢!刚刚发布了供电警报,说电力系统崩溃,可能会断电,你要不要试三十七层囤点东西?” 唐柔适时打断她,“阿瑟兰,你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的秦莉吗?” “秦莉?” 听筒对面的声音有些迷茫。 “秦莉是谁?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她?” 第74章 浴室里的美人鱼 唐柔头皮一阵阵发麻,“你忘记了吗?你那天告诉我秦莉的儿子自杀,还说秦莉精神不稳定很久了。” 可对面的阿瑟兰是真心实意的疑惑,听起来丝毫没有作假。 她说,“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秦莉是谁,你确定是我跟你说的?” 阿瑟兰也把她忘记了。 不,不是忘记。 唐柔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她匆匆挂了电话,来到浴室。 人鱼听到她的动静掀起眼皮,安静地看着她,一双眸子清澈见底。 “你还记得,那天虐待你的人吗?”唐柔蹲在他面前,轻声问,“就是在你身上留下这些伤痕的人?” 人鱼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摇头。 唐柔彻底愣住。 为什么没有人记得她? 就仿佛她的存在像铅笔写下的文字,被轻轻一擦,全部抹掉,了无痕迹。 她凭空消失了,关于她的一切都消失了,基地系统里没有她的名字,阿瑟兰不记得她,人鱼不记得她。 这个世界上竟然没有人再记得秦莉这个人。 “那你还记得你这些伤……?” 可下一秒,唐柔的话音戛然而止,表情有些空洞。 秦莉,是谁? 谁? …… 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很难吗? 很难,无论是法律意义,还是社会意义上,都很难。 每一个人都不是孤岛,他们脚下的根系纵横,盘根接错。 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很难吗? 不难。 很容易。 . 唐柔睁着眼睛走了一个短暂的神,再回过神来,是计时器发出了提醒声。 人鱼泡药浴的时间到了。 这条人鱼是她今天下午从基地带过来的,某种意义,他是救了自己很多次的救命恩人。 前几天被基地的某位饲养员虐待,受了很严重的伤。 唐柔的记忆得到修饰和优化,编造出了逻辑自洽的合理原因,丝毫察觉不出来有哪些地方不对。 浴缸里的水染着一层浅淡的红色,以及人鱼伤口修复时自动分泌出的透明粘液。 她打开的排水口,跟人鱼说,“你可以自己简单地清理一下吗?冲洗一下后我给你换药。” 然而人鱼看着浴室里的设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他不并不懂得人类社会的沐浴系统怎样使用。 唐柔想了想,问,“那我给你洗,介意吗?” 人鱼睁着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看着她,点了点头,莫名地让唐柔有一种负罪感,好像自己在哄骗单纯女朋友的渣男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条人鱼实验体,她总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人鱼对她的所有行为都没有异议,可以用顺从来形容,大多数时间都不会说话。 浴缸里调配好的药水被放排空,露出了他那露出了完整的身躯。 上一次为人鱼处理伤口,是四级警报那次,整个s区供电系统损坏,凭借着玻璃舱带来的微弱光芒,唐柔并不能看清他的身体。 这一次就很不一样了。 她的浴室光线明亮,将一切都照射得无比清晰。 这可以说是唐柔第一次近距离看清楚这条美丽生物的身体。 他的皮肤很白,是深藏于海底不见阳光的深海生物特有的苍白,属于男性的人类宽肩窄腰的俊美上身,腰际以下部分被流光璀璨的鳞片覆盖,连接着修长梦幻的鱼尾。 美中不足的是,被暴力破坏的伤痕出微微外翻,露出莹润的血肉,是鱼类特有的半透明。 自腰际两侧延伸出泛着蓝的鱼鳍,伸展出狭长如丝带般的尖端,半透明状,如飘带。 骨指修长的手垂在白色的陶瓷浴缸边缘,类似指甲的尖锐角质刺,可以轻易划开猎物的喉咙。 唐柔如同欣赏艺术品一般欣赏他,全然没有发现,这具优美的身躯在她坦率的目光下慢慢绷紧僵硬。 她的视线再次向上,不着寸缕的苍白上身被湿润的浅金色发丝贴着,沿着锁骨蜿蜒而下。 是幅蛊惑人心的美人图。 人鱼没有看她,眸光落向别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 藏在半透明腰鳍下的手指却攥紧了。 大概终于意识到自己看了太久,唐柔然后拿起药膏将视线移开,人鱼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却在下一秒绷得更紧。 她抬手,那些融化了的药膏直接抹上了敏感发烫的伤口。 唐柔顺着红肿的伤痕涂抹,隐隐摸到腰际向下位置的鳞片,那里的体温似乎比其他地方高一些。 雨,从人鱼醒来的那一刻就停了。 玻璃窗外,翻涌着无法平息的波涛。 浓密纤长的浅金色眼睫下,藏着晦暗的海啸。 她的眼神是自己见过的人类中,少见的干净。 动作也认真又温柔,人鱼知道的她是在给自己清理伤口,治疗那些被贪婪人类弄出的伤痕。 可是这种感觉很煎熬。 一种无法言说的,陌生的,与那次在她实验室相处的那晚还要强烈的煎熬。 他微微蹙眉,花瓣般的薄唇抿成一条绷紧的线,整个人沉浸在某种无法言说的难耐的微妙感中。 唐柔很仔细,也很专业。 她一边清理伤口,一边皱着眉。人鱼的伤势很严重,有的伤痕深可见骨,让她涂药都不敢下重手,殊不知手下轻柔的动作让对方变得更加痛苦。 “你没有名字吗?” 担心他痛,唐柔转移注意力一般说。 人鱼那一头金色的长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神色,唐柔只能听见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隐约有些抖。 果然还是很疼吧。 她继续问,“那你想不想要一个名字?” 人鱼沉默了良久,胸膛微微起伏,又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人鱼继续“嗯”。 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短促。 还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意。 连鱼尾都是紧绷的,好可怜。 优美修长的五指紧抓在坚硬的陶瓷浴缸边缘,角质刺在光滑的瓷砖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他闭起眼,偏过头,湿发贴在脸颊上,承受着无法形容的感觉,既陌生又可怕。 她好像不是普通人类。 她有魔力。 那双手,似乎蕴含着某种强大而令他感到颤栗的力量。 唐柔一遍涂抹他腰腹处的伤痕,一遍若有所思的说,“你让我想起了希腊神话中的某一个人物, 传闻中河神与林间仙女的儿子纳西索斯是希腊神话中最俊美的男子,他的出生伴随着先知的预言,说如果他想要长命百岁,就绝对不能见到自己的影像。” 第75章 纳西索斯 叮咚—— 一声轻响,酒店公寓的电梯门打开。 然而并没有人出来。 过了一会儿,电梯门自动闭合。 可几秒之后,再次传来“叮咚”一声轻响。 电梯门再次打开,斜斜透出一道影子。 保安在监控室看到了电梯的异状,推门走向电梯间,本以为是电梯故障,没想到,里面有个人。 站的歪歪扭扭,浑身是水,以头抵电梯壁的怪异姿势,背对着门贴在电梯里。 好像没有支撑点就像站不住一样。 “你好,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保安朝那人走了过去,以为对方是喝醉了。 难道是刚从外面回来的业主?不然怎么满身是水呢? “要不先出来,我去保安室给你找条毛巾擦擦?”保安抬手搭上他的肩膀。 他的身体很冰,被水打湿的布料上有种说不出的黏滑。 还有点……腥。 没等保安细想,那个人微微动了动脑袋。 他的头颅仍然背对着保安抵着电梯壁,身体却缓慢地转了过来,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向了保安面前。 在他的正面,本该是胸口的地方多出了一道狭长森然的口子,里面遍布了森白的尖锐牙齿。 保安后退一步,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被那个身体与脖子径直扭转了180度的人猛然抱住。 “叮咚……” 电梯门在身后闭合,殷红的血水自门缝处缓慢渗出。 等那扇门再度自动打开时,除去地上的血迹和衣物边角料,电梯里又只剩下了一个,背对着门的人。 - 阿瑟兰给唐柔打来电话时,她正在跟人鱼讲希腊神话里的水仙花美少年纳西索斯。 她在电话里火急火燎地说,“城市预警说两小时后断电,一会儿电梯要停了,你要不要去买点东西?” 唐柔看了眼人鱼,问她,“能不能再给我一个小时?” 阿瑟兰冷笑,“那算了,我自己先去买,再会。” 唐柔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说来,最近没有再发生异种生物袭击城市的事件了。” “可能是军方控制的好吧?”阿瑟兰忽然咦了一声,“外面起雾了。” 玻璃窗外,果然起了大雾。 浓郁的黑气像是视距过短的沼泽,翻涌着不祥的气息。 人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伤痕累累的鱼尾,年轻女性白皙纤细的手指就垂在上面。 分明此刻什么都没做,却让他觉得滚烫灼热。 挂断了电话后,那只带有魔力的手再次抚摸上他的鳞片,为他上药。 敏感的鱼尾在此时显示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欢愉,违背他的意志,对女人的接触感到快乐和颤栗,又因挖药膏时短暂的分离感到不满。 鱼尾怎么能随便碰呢? 人鱼趴着浴缸边缘,半掩着眸子,紧绷地想。 她大概不知道,鱼尾对于人鱼而言,有多脆弱,又有多敏感吧? 他抿着唇忍耐下来,小心翼翼收拢着异样的情绪,表面上看起来仍然安静温顺。 冰凉的药膏在她指尖融化成温热滑腻的触感,随着她的轻柔碰触,涂抹在伤口之上。 人鱼闭着眼,听到女孩再一次讲起了那个未讲完的神话故事。 “由于拒绝了求爱的女子,导致她的香消玉殒,众神愤怒,决定惩罚他。纳西索斯在某一日漫步于林间,走到湖旁俯身喝水时,发现水下有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丽少年正在看着他, 而那时的他并不知道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影子。他对水里的少年深爱不移,并因寻求所爱溺水而亡,出于同情,众神让他的身体化作了一朵晶莹剔透的水仙花,” 她的声音很轻,抚摸着鱼尾上的伤痕,轻轻地说,“这就是纳西索斯的故事。” “这个故事听起来不美好。”人鱼开口,嗓音又轻又哑。 尖锐的角质刺在瓷砖上抓出一道道深刻的痕迹,压抑着想要让她哭出来的冲动。 她的嗓音又轻又软,落在耳畔,如羽毛滑过脊髓,难耐又深刻。 如果哭出来,一定很好听吧? 人鱼沉浸在这种复杂的感受中,缓慢地说,“为什么别人爱慕他,就一定要他有所回应?” “你说得对。” 唐柔赞同,颇为怜惜地捧起他垂在浴缸外鱼尾,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腿上。 “古希腊故事中的神,其实就是被神化了的人,讲的并非神性,而是人性。 他们与人一样存在喜怒哀乐,勇敢猜忌善妒等各种各样的品质,所以某种意义上他们和人一样自私。” 唐柔小心翼翼清理着被贯穿锁链处的圆形血肉,因为太过认真仔细而距离极近,说话间,呼吸喷洒在他的鳞片上,让人鱼的身体变得更加紧绷。 他微微摆动鱼尾,条件反射一样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却被唐柔按住。 “别动,会受伤的。” 这下,整个掌心都贴在冰凉的鳞片上。 人鱼猛地抬起上身,冰凉湿润的手指握住了她的小臂,将她扯得倾倒了一下。 他垂着发丝,眼睫如两片羽毛一样飞扑地颤抖着,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碰触,唇齿间露出略微尖锐的牙齿,将柔软的唇瓣咬得殷红。 “很疼吗?”唐柔问,“那我轻点。” 轻点? 倒不如重一点,对他更用力一点。 这样还能少点折磨。 人鱼没有回答,上身却缓慢抬起,离她越来越近。 铂银色的眼眸中汹涌地激荡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危险。 如果唐柔回头,将会发现那张精致冰冷的脸,距离她有多近。 她此时被手下的鱼尾吸引了。 不,准确来说,是鱼尾上渗出的那些血。 他的血液流速似乎在加快,原本愈合结了一层薄薄粘液的伤处又渗出了丝丝金红色的血,而真正让她感到蛊惑的,是那些血的味道。 在她的嗅觉系统中,带着一股异香。 是香甜的——大脑已经发出了这个信号。 唐柔感觉自己的血液有些躁动,起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只觉得自己洗澡洗热了,心跳一阵比一阵快。 可后来渐渐意识到不太对,她竟然想尝尝他的血。 这是一种来自身体诱发的渴望,唐柔自然不会意识到这是因为她现在的生命全凭人鱼血的哺喂,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是个死过一次的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双与平时冰冷温度不同的,散发着微微湿热的双臂攀上了她的肩膀。 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紧紧地抓着她,胸膛贴在她的背脊上,头颅承受不住一般抵在她的颈窝,喉间发出了无法形容的,软绵绵的轻哼。 唐柔猛然回过神,强迫自己忽略人鱼血液给她带来的吸引力。 “你怎么了?” 第76章 绮丽鱼尾 他没有说话,只是落在她肩上的手稍微松了一点,指尖蜷着,似乎生怕伤到她。 唐柔以为他是太难受了。 为了防止他的皮肤干燥,她抬手打开花洒,在浴池里接了浅浅一层水。 “不能太多。”她解释着,“不然会把刚涂好的药膏冲掉。” 人鱼趴在她身上,闷闷地“嗯”了一声,额头在她脖颈处轻轻磨了磨。 半透明的鱼鳍在水中铺散开,如同张开了蝉翼般的翅膀。 唐柔关了水龙头,顺便摸了摸鱼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人鱼的体温升高了一些。 苍白的皮肤下透出一抹不同寻常的……粉? 唐柔多看了看。 他没有说话,海藻般柔软的发丝被温水浇湿,落在唐柔手臂上,触感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感受过。 看不清神色,只有尖尖的半透明耳鳍透出来,垂着的睫毛有些潮湿。 像精灵。 “你好漂亮。”她真诚地夸奖。 人鱼倏然回眸,眼神有点冷。 可她眼中是全然的赞美,不带任何狭亵。 被人类抓住的这些年,他听过太多次对于他外貌上的赞美,而每一次赞美都伴随着贪婪的视线和痛苦的折磨,导致他以为美、漂亮,等一系列夸奖的词汇是邪恶的象征。 没想到她的眼神是那么干净。 似乎……还带着一丝喜爱? 人鱼仓皇收回视线,明明没有心跳,却觉得自己的血液流速更快了。 半晌后,轻声问,“你喜欢漂亮的?” “当然喜欢。”她自顾自地说,没发现手下苍白的皮肤红得更厉害了,“没有人会不喜欢美的事物吧?人也是一样,人鱼更是一样。” 她喜欢……? 唐柔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在人鱼心中留下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背后的视线流连过她的五官,眉眼,小巧的鼻子,柔软的唇瓣。 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在狩猎时面对猎物的蓄势待发,紧盯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人鱼握着唐柔的手臂,出神地想,为什么这么纤细? 感觉好像轻轻用力就会把她折断,会把她弄坏。 那些簇拥在她身旁的生物也是这样觊觎她的吗?他们也像自己一样,对这个柔弱的生物蠢蠢欲动吗? 真讨厌啊,猎物被别人盯上的感觉。 他重新贴回她的颈窝,装作疼痛难耐的样子。 事实上,腰侧半透明的鱼鳍因为兴奋而微微张开,像两片巨大瑰丽的蝶翼,半透明的涟漪在水面荡开,如同他躁动不安的血液。 “很快就好了。”唐柔温声说,找来纱布。 伴随着她逐渐轻柔下来,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人鱼眯起眼睛。 那只手像是给他下了蛊,全然地控制住了他此刻所有的感官。 “柔……我能这样喊你吗?” 虽然模样清冷如霜,声音里却染上了若有似无的欲色,尾音勾起的声线像轻扣出声响的大提琴弦,引得唐柔不自觉躲避。 “柔,谢谢你。” 他贴得极近,唐柔甚至能感受到他温凉的气息。 “别客气。”唐柔躲了躲,“你坐好。” “抱歉。”他没动,反而贴得更紧,“太疼了,动不了。” 唐柔很为难。 她撕开一条条纱布,按压着边角,将其覆盖在殷红的伤痕上,手指隔着白纱抚触着边缘。 背后的身躯颤抖一下,忽然伸出手,慢慢压上她的手背,带动着她轻柔安抚过受伤的鱼尾。 “你怎么?” 人鱼在她耳旁短促地喘息几声,低哑地说,“太疼了。” 原来很疼啊。 唐柔善解人意地说,“已经快结束了,再忍耐一下好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潮湿至极的“嗯”。 他仍旧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直到唐柔把他扒开。 鱼尾真的很敏感。 不受控制的感觉格外陌生。 人鱼有些失神,微微睁大了眼睛。 唐柔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一圈圈缠绕上伤处,人鱼承受不住疼痛的刺.激一般,从她身上滑下来,徒劳无力地伸手抓住浴缸的边缘,修长的手指因使劲而泛白,又几次三番脱力一般松开。 他开始喊她的名字。 轻轻地喊,潮湿的喊,混合着情愫的喊。 喊得低哑,咽进喉咙。 最后变成一声呜吟。 苍白的手臂顺着雪白的瓷片滑落,垂在浴缸外,整个人羸弱地倒在水池里,只剩下轮廓优美的胸腔不停起伏着,没有节奏的喘.息着。 像一只濒死的白天鹅。 他无意识咬住唇瓣,用疼痛抵御陌生感受,把那漂亮的薄唇咬得殷红荼蘼,快要渗出血一般。 想像所有掠食者一样,吃了猎物。 可不能,他只能折磨自己。 人鱼的血又开始散发出香气。 唐柔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昏沉,像是被酒精麻痹的人。 似乎变得越来越香了。 总觉得很香甜。 直到细致地清理完所有狰狞可怖的伤痕,唐柔才发现人鱼不对劲。 他侧着头,靠在浴缸边缘,微垂的头颅像是丧失了生命力的水仙,一截纤细漂亮的脖颈下折,皮肤下温热的血液流淌着,筋脉微微跳动。 湿发贴着脸,神色模糊不清。 唐柔不理解,不停地问,“怎么了?” “弄疼你了?” “是不是纱布勒得太紧了?” 她的担忧太过明显,他不得不回头。 “我没事。” 一张嘴,才发现嗓音嘶哑的可怕。 唐柔被他晃了一下眼睛。 此刻的人鱼,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眼角眉梢带着一股怠倦绮丽,苍白的皮肤下透出凋零萎靡的薄红,微微失焦,薄唇无意识翕动,整个人散发着绮丽的瑰色。 像……经历过一场蹂.躏。 又有一股撩人的慵懒。 唐柔有些心虚,她知道自己又开始想偏了。 最近总是这样,忍不住,这样不行。 人家只是太疼了而已!作为一个新时代独立女性,她不能被黄色废料糊了大脑。 她恨她自己。 “已经好了。”唐柔按了按他的下巴,看向他被咬出血的唇,“松开它。” 人鱼意识回归,听话地松开嘴巴,嗓子里溢出难以形容的呼吸声。 可却在唐柔抽开手前咬住了她的手指,轻轻地,用牙齿磨了下。 唐柔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人握住手腕,拉了下来。 “别走。” 人鱼的声音和空气一样潮湿。 无端的,真像浸了水。 “给你奖励。”他低低地说。 第77章 噩梦or真实 唐柔没有意识到,所谓的奖励是什么。 人鱼抬起手,捧住她的脸。 视线毫无防备地落进那双银眸,仿佛一瞬间被吸进了璀璨深沉的漩涡。 思绪刹那间剥离。 她像傀儡一样松懈下来,眼瞳失去焦点,鼻息嗅到了诱人的血香。 仿佛终年藏匿在雪山上的莲,幽暗又寻不到痕迹,直到对方抬起手,露出被划破的手心。 她懵懂地遵从着本能,朝渗血的地方靠近。 人鱼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肩膀,轻轻一拢,她就已经抓着了那只手,歪着身子靠过去。 温凉的发丝落在他身上,视线只余柔软的发顶,人鱼收着手,刻意拉近了距离,空闲的那只手掌扣在她的后脑,轻轻抚顺她的发丝。 “慢慢来,不急。” 人鱼的血,对一个重生不久的人类而言是多么的甜美。 因他的血而重生。 对他的血产生渴望和依赖。 这种独一无二的紧密联系让人鱼感到愉悦。 他矜持得半敛着眼眸,手心传来她小动物一般的舔舐。 她给予的感受是那样鲜明,甚至企图伸出牙齿,只不过被察觉到意图的人鱼及时捏住了下巴。 他耐心地劝导,“不要用牙,吞噬掉我的血肉,你会承受不住。” 唐柔眼神失焦,显然听不懂。 人鱼良久地看着她,忽然叹息一声,轻握住她的后颈,拨开她的碎发,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收点报酬。” …… 唐柔做了一个梦。 这场梦没有开端,有意识时,她发现自己站在走廊上。 通过走廊的布局,她依稀能判断出这是自己酒店公寓的走廊,可又不尽相同。 灯管似乎坏了,微微闪动着暗淡的光。 走廊边角处溢出粘稠腥臭的黑色粘液,如同有生命力的癌细胞一般,一个贴着一个不断的分裂,繁殖,再生,几乎要包裹住整条走廊。 就在唐柔以为这个空旷的世界只有自己的时候,听到了一串古怪的、有些蹒跚的脚步声。 循着声音转过头,不远处有一道站姿奇怪的人影。 他背对着唐柔,缓慢地朝她的反方向走着,头颅低垂,上半身微微弯折,像双腿承受不住沉重的躯干一样,几乎将上半身压垮。 走得很慢,动作古怪。 走着走着,他停在某扇房间门口,僵硬地转动过脖子。 唐柔掐了一下自己掌心,有痛感,可她确定这是梦。 因为身旁的玻璃窗上没有自己的倒影。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却以第三视角观察这一切的发生。 唐柔朝那个人走近,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 走廊深长,紧闭着一扇扇窗户,窗外是浓郁的黑色雾气,将一切困在未知古怪的沼泽中。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奇形怪状的人开始砸门,很用力,动作巨大到玻璃窗都在颤抖。 在唐柔靠近之前,他已经用蛮横到可怕的力量将门贯穿,然后抬步,走了进去。 房内似乎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尖叫。 接着,唐柔看到血液如同蜿蜒的河流,顺着地板缓慢向外渗出。 直觉告诉她不要过去,不然会看到恐怖的画面。 可这一切实在太过熟悉,这条走廊,还有他闯入的这扇门,熟悉到让唐柔觉得似曾相识。 唐柔走上前,先看到了一双脚。 一双穿着白色拖鞋,躺倒在地上,溅满了血的脚。 接着,她看到了那个奇怪的人正趴在流满了鲜血,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女人身上,贪婪地撕扯她的血肉。 那个女人的脸,是阿瑟兰。 …… 惊醒时,人鱼正安静地看着她。 见她猛地睁眼气息不稳的喘着,抬手温柔地擦去了她额角渗出的冷汗,轻声询问,“看到什么了?” 唐柔在精神紧绷的情况下,没有意识到他问句上的古怪,打开手机将电话给阿瑟兰拨过去。 “阿瑟兰,不要开门,千万不要开门。” 半晌后,对面才传来一声,“没头没尾,说什么呢?” 唐柔愣了愣。 听筒里的环境音很嘈杂,阿瑟兰显然不在家。 “你在哪?” “不说了吗,我在三十七层采购,你到底来不来?还有半小时电梯就停了啊,到时候你可别指望我爬楼梯接济你……” 唐柔松了口气。 看来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没事儿,我冰箱里的东西还够,你买完了早点回家,把门锁好,别出门。” 挂电话之前,听到那边阿瑟兰喃喃自语,“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唐柔缓了一会儿才将脑海里那些恐怖的画面清理出去,同时疑惑自己刚刚怎么睡着了。 转回头,发现人鱼正在走神。 唐柔检查了一下鱼尾上的伤口,没有继续渗血。 “哦,对了,刚刚跟你讲的水仙花的故事。” 唐柔对人鱼露出笑容。 “不知道你觉得纳西索斯这个名字怎么样?” 他怔了怔,恍然回神,一双铂银色的眼眸倒映出唐柔的身影。 “好。” 人鱼轻轻应声。 . 为了防止断电后没电可用,唐柔给ups不间断电源设备充电。 不久后听到了门铃声,打开门,阿瑟兰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听你电话里的声音惨兮兮的,我特意过来看看你,怎么回事啊?” 唐柔走到浴室对人鱼使了个眼色,把门拧上,“没什么,刚刚做了个噩梦。” “就一个噩梦给你吓成这样?梦见我了?” 唐柔没把那个可怕的梦告诉她,随口扯了个谎,“梦见你们那一层着火了。” “着火了你还不让我开门,怎么,生怕我逃得出去啊?” “……” 圆不回来了。 阿瑟兰既然来了,不在唐柔这里蹭顿晚饭是不会走的。 不幸的是这顿饭吃的时间太久,等她想回去时,电梯的供能已经停了,唐柔住在162层啊,阿瑟兰在200多层。 几十层楼爬上去,会要命的。 想了想,阿瑟兰拐回了唐柔家,大言不惭地说,“看在你刚刚做噩梦的份上,我陪你睡一晚。” 唐柔微微张大嘴巴,下意识朝浴室看了看。 阿瑟兰疑惑,“你从刚刚开始不停看什么呢?你们家厕所炸了?” “……” 中央空调停了之后,夏季室内温度不断攀升。 阿瑟兰自顾自地脱的外衣,“那正好,我先冲个澡。” “等一下!”唐柔刷的一声把衣服又给她套了回去,一边说一边朝浴室跑去,“你先帮我扔个垃圾,我把浴室里没洗的衣服收收!” 第78章 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 唐柔愿称这一晚为鸡飞狗跳的一夜。 她好不容易找到以前突发奇想买的充气浴缸,灌满水,将人鱼挪到自己的卧室。 没想到,阿瑟兰洗完澡后敲响了她的房门,并靠在门框上对她妖娆地抛媚眼。 “今晚翻你的牌子,我们两个一起睡吧。” 唐柔立即拒绝,“不行不行,我最近容易失眠,咱们两个一起睡我会睡不着。” “你就这么喜欢我?”阿瑟兰语气微微变调。 唐柔,“?”她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最后,在唐柔各种装病,直至谎称自己得了流行性感冒之后,阿瑟兰这才捂着口鼻离开。 想了想,唐柔去冰箱厨房拿了三文鱼和甜虾,装在盘子里带回卧室。 没想到一打开门,傻了眼。 地上有很多水,充气浴缸里的人鱼不翼而飞。 视线搜寻一圈,最终在角落里发现了眼神冰冷的金发美人。 他正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银色的双眼满是杀意。 唐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看的竟然是自己床头柜上的玻璃鱼缸……里面趴着的淡水小乌龟。 “……?” 乌龟,一种最适合唐柔这种人养的宠物。 它安静听话,没有任何欲求感,也没有自己办公室里那些实验体那么闹心,更不会争宠。 偶尔换换水,拿它出去晒晒太阳,在玻璃缸里放一些小虾仁小鱼皮,它就能健康茁壮地成长。 如果养得好,它甚至可以比唐柔活的时间更长。 简直完美。 没想到,人鱼眯着眼睛说,“你房间里为什么有一个这样可怕的生物?” 唐柔,“?” 唐柔,“……啊?” 人鱼的神色很认真,能看出他极度厌恶小乌龟。 它不能被意识干涉,慢吞吞的,动作迟钝到恶心,没有大脑和智慧,还携带各种细菌。 还有丑陋的壳。 唐柔把盘子放在她身边,走到床边,朝小乌龟伸出手。 人鱼忽然喊,“别过去!危险!” “……” 唐柔面无表情地伸手抓了起来,向他展示,“你害怕它吗?它很安全啊,不攻击人。” 人鱼眼中有什么破灭了。 大概是对唐柔的滤镜。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用一种“你怎么能用手摸它”的眼神看着唐柔。 “……”这条鱼到底怎么了。 唐柔用严谨的科研人员思想去推断此时人鱼的心理状况,猜测或许是因为他作为一条海生生物,没有见过淡水龟才会如此抗拒,于是抓着乌龟朝他走去。 没想到人鱼浑身紧绷,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退无可退,银色的漂亮眼眸微微睁圆,像受惊的猫咪,警惕万分地盯着她。 唐柔再次一阵良久的“……”。 从他的神色中,依稀看到了一丝唐柔看到虫子时的抗拒。 行吧。 她妥协,转身将无辜的小乌龟放回玻璃缸里。 再抬头时,听到窗外风雨交加,玻璃都隐隐在颤动。 手腕被人抓住,唐柔低头,看着人鱼面无表情地握着她的手,放进充气浴缸里认真地清洗。 “……” 人鱼闷声解释,“它身上有多种细菌,其中有你们人类所熟知的沙门氏杆菌。” 唐柔,“?!!” 不知道反复清洗了多少遍,人鱼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提起她被搓得红彤彤的手掌,凑近了嗅了嗅,在唐柔复杂的神色中点点头,“可以了。” “……” 唐柔转回头,犹豫着问,“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人鱼看向她拿来的盘子,露出好奇的神色。 唐柔将切好片的三文鱼端过来,用叉子插了一块,递到他唇边。 人鱼看了几秒,乖乖张嘴,动作矜持又斯文地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唐柔有些好奇他的评价。 人鱼点头,柔顺的金发随着动作从肩膀滑落,又美又柔和。 唐柔又叉了一块甜虾,人鱼乖乖张嘴,顺从地吃下她投喂的食物。 咔嚓咔嚓连虾壳一起吃了。 “……”唐柔剥开虾壳,捏着虾尾喂给他,“记得咬断,不要吃尾巴。” 正说着,指尖传来一阵濡湿。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人鱼那张花瓣般的柔软薄唇直接含住了她的手指,舌尖若有似无地摩挲而过,带来微妙触感。 唐柔猛的缩手,人鱼睁着那双干净剔透的银色眼眸,分外无辜。 喂了他两口之后,这条人鱼就像没了手一样,哪怕将盘子塞进他怀里,也不知道自己吃。 安静地等待唐柔的投喂。 好在投喂这件事本身带着一种独特的乐趣。 唐柔想了想,放下盘子往外走,“你等一下。”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叠挤好了芥末的刺身酱油。 在人鱼好奇的眼神下,她夹起一片三文鱼蘸了蘸,递到人鱼唇边,“我们一般喜欢这样吃,你尝一尝。” 人鱼张嘴,却被陌生的芥末味呛得满眼通红,咳嗽起来。 唐柔慌忙说着抱歉,抬手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可没想到这个动作却引发人鱼莫名其妙地趴在她的膝盖上,将头垂下来,贴着她的腿。 ……这些海洋生物总在某些方面有着诡异的相似性。 入夜。 唐柔本来想将充气浴缸挪到阳台上,可外面忽然开始下雨。 人鱼似乎格外嗜睡,沉在水底睡着了,金发在水中柔柔散开,像海妖的招魂幡。 胸腔没有起伏,安静如雕塑,有种冰冷寂静的美感。 他手里攥着一截唐柔的衣摆,她尝试着掰开他的手,掰不动,只能把睡衣外套脱掉挂在浴缸边。 . 唐柔又做梦了。 这次她站在某个有些陌生的实验室外,听到里面传来了争执声,有些熟悉,隐约像是认识的人。 四周生着浓厚的黑雾,泥泞的沼泽侵蚀着视线的边缘,她的视觉当中只有这一座突兀出现的实验室。 房门紧闭,唐柔尝试拧开门进去,却发现自己碰不到门把手,也无法穿门而过,似乎受到某种规则的限制。 正在她疑惑之际,黑暗中有人走了过来。 唐柔认得那个人,是d区基因实验项目的薛主任。 因为长着一张温软无害的娃娃脸,所以经常出没在电视机前,充当着巴别塔基因项目发言人的形象,很受大家喜欢。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斯文的眼镜后带了点不同往日的兴奋,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唐柔趁着门缝没来得及闭合,也闪身跟进去。 没想到在房间里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萧宁。 第79章 “我想我就走到这” 梦境中的感受并不清晰,她无法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是谁在争吵,又是谁在嬉笑。 她看到有人伸出肮脏的手,按在萧宁的肩头。 看到他原本笔直的双腿弯着,干净清俊的脸被按在地上。 看见掉落在不远处,被踩碎的金丝框眼镜。 看到他被人踩住了脖子。 天之骄子落入泥潭,白天鹅掉进陷阱,羽毛染上污泥,沉重得飞不起来。 有人拿着一份文件,抬手一扬,纸片飘洒纷飞,如同简陋廉价的葬礼。 唐柔看到散落的文件上,写有“人类基因改造工程”字样的文件。 据她所知,萧宁一直以来都坚定地反对活人实验,因此得罪了不少站在权力顶端的人。 薛主任脸上写着对于青年才俊的惋惜,他摇头,虚伪地评判: “你总是这么不懂得变通。” 随着他挥手示意的动作,站在身后的两个人打开手提箱,从某种金属胶囊中抽取出液体进入注射器,然后拿着它一步步走向萧宁。 萧宁倏然睁大了眼睛,他的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被两个人按住肩膀,强制将药剂注射进体内。 那是什么? 唐柔仔细看,看到了f-773字样的标记。 有人在他面前打开了检测仪器,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生命体征一点点改变。 萧宁变成了实验品。 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怪物,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我们也是没办法,你留不得。”一个不认识的面孔说。 薛主任显得格外仁慈,在他面前蹲下。 “萧宁,还有大概十分钟的时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宁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即便被人松开,也僵硬地躺在地上,不会挣扎。 他知道事情已经无力回天。 很快,毒素将入侵血液,在心脏收缩跳动间循环人四肢百骸。 异种生物细胞会吞噬蚕食掉他的,完全取代“萧宁”这个人的意志。 十分钟,因为他的痛苦浪费了一分钟。 余下的属于人的时间里,他想做什么? 萧宁脑海中出现了一张脸。 他跳过了无意义的愤怒,跳过了崩溃,跳过了痛苦挣扎,极为冷静,也极为残忍的思考着,说 “我想打一通电话。” 薛主任说,“可以。” 然后又露出了伪善的笑容,“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说得多了,听电话的人也会有危险。” 萧宁当然知道。 他只想在最后的时刻,听一听她的声音。 点开了外放的手机放在他面前,听筒播放着阿瑟兰的手机彩铃,那是她的复古情怀趋势下挑选的一首老歌。 「远方传来风笛,我只在意有你的消息。 城堡为爱守着秘密,而我为你守着回忆。」 歌声忽然安静下来,萧宁清冷的眼中有什么碎开。 “喂。” 是她。 电话接通了,但他没有说话。 “亲爱的,怎么啦?” 屏幕上平直的线有了波动,萧宁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异。 还有七分钟。 “我也刚想跟你打电话来着,你最近好忙,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约会了。” 女生略带抱怨的嗓音传来。 “算了,原谅你,今晚一起吃饭?” 嗓子开始异化,出现了嘶哑难听的声音。 萧宁抬手捂住了嘴,掌心下发出无意义的,低哑的单音节。 六分钟。 “大忙人,陪陪我吧?” 屏幕上的线条像狂躁的蛇,起伏不定。 五分钟。 “周末一起去天顶公园玩吧,据说复刻出了灭绝的陆上生物。” 他的手开始颤抖,原本白皙的手背出现了斑块化蜕皮变异。 四分钟。 “我准备去买点食材,给你做饭。” 视网膜浑浊发白,眼中出现了单一的灰红色。 萧宁控制住开始麻木失去知觉的手,点了静音键。 灰白的眼眸寻着薛主任的方向,原本宁死不屈的年轻男人,此刻竟然流露出一丝哀求。 “等我……失去意志之后,能不能帮我发条短信。” 薛至嘉居高临下,目露怜悯,“可以。” 萧宁松了口气。 异化情况加快。 两分钟。 耳旁仍是她的声音。 “喂?信号不好吗?为什么我听不见你的声音啊?” 他走进了阴影里,却希望她留在阳光下。 萧宁希望阿瑟兰在那个自己注定会缺席的未来中,依旧安稳开心。 他希望她永远不要调查自己的死因,永远不要卷入危险。 那段铃声歌词的前一句是什么? 萧宁依稀哼出那段旋律。 「……我想就走到这 海鸥不再眷恋大海 可以飞更远……」 他只能走到这里了,剩下的旅途,阿瑟兰会走得更远。 “咦?怎么一直不说话?”电话对面的人自言自语,“难道是不小心碰到了。” 离开吧,别回头。 “听不见吗?” 永远不要得知真相。 永远不要来找他。 “阿宁,不管听不听得见。”她似乎拍了拍手机,浑浊的声音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浅笑。 接着,她说,“我爱你呀。” 濒死的萧宁忽然挣扎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 三十秒。 “我真的好爱你啊,你知不知道。” 女人以为这是一通不小心碰到的电话,肆无忌惮地诉说爱意。 “今天也是越来越爱你的一天!” 十秒。 “所以,你能不能也跟我说,你也爱我呢?” 说完,她似乎觉得对着空电话表白很傻,偷笑一声,电话挂断。 萧宁一边笑,一边流泪。 他没办法骗自己。 他很痛苦。 他不想死。 他……不甘心。 他错了,他畏惧死亡。 畏惧黑暗的沼泽里没有她的存在。 不甘心。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陪在阿瑟兰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 想到锥心刺骨,想到灵魂震痛,想到想要哭喊,声嘶力竭。 可如果是他现在这样,狼狈,丑陋,甚至无法跟她呼吸同一片空气,那他希望阿瑟兰永远不要知道。 她要活在阳光下。 活得开心。 永远不要像他。 他错过了说’我爱你’的最好时机。 曾经阿瑟兰总抱怨说他不爱她,因为他从来不说我爱你三个字,但萧宁以为,爱是用行动表达的,而不是用嘴说出来的。 他已经准备好了钻戒,准备好了婚房。 准备好了往后余生,用时间将爱意娓娓道来。 因此,直到他拨通最后一通电话,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遗憾。 遗憾着没能在可以开口的时候,亲口告诉她,有多爱她。 …… 唐柔意识到这是梦,一个过分逼真的梦。 她不再尝试徒劳无功的阻止,而是冷冷的,认真的,记住这个房间里的所有面孔。 d区基因项目的薛主任,一个眉骨上带了痣的男人,还有宋氏生物的宋祺,宋伊娜的舅舅。 她将这些面孔一一记下。 梦要醒了。 唐柔蹲在萧宁面前,看着那张英俊的面孔一点点异化,出现变异端倪。 “萧宁,我为什么会梦见你?” 这个恐惧残忍的梦,究竟从何而来? 唐柔很疑惑。 ——“醒醒……” 唐柔直直地看着萧宁。 他的指尖垂向手机的方向。 ——“醒醒啊……” 一阵敲门声中,唐柔睁开了眼。 最先映入视线的,是人鱼那双无机质感的冰冷眼眸。 门外传来阿瑟兰的声音,她听起来很着急,“阿柔,别睡了,快开门,出大事了!” 第80章 喂鱼、换药与被威胁的人 唐柔连忙将鱼缸拖到阳台上,拉好窗帘给阿瑟兰打开门,对方神色紧张,声音有些抖。 “柔,出事了!” 出事的是住在阿瑟兰隔壁房间的人。 那是一对夫妻,是基地的器材质检员,唐柔见过他们几次,很和善。 死的时候面目全非,腹部被掏空,像是被什么东西暴力咬碎,半边肩膀不见,场面十分血腥。 丈夫死在玄关处,妻子死在床上。 而更可怕的是,阿瑟兰的房门被暴力撞开,金属门板上被砸得满是凹陷的坑洞。 如果她昨晚在家…… “柔,幸亏你给我打那个电话,如果昨天没住你这,我恐怕……” 阿瑟兰一阵恶寒,发现唐柔脸色很差。 “柔,你怎么了?吓到你了?” 的确吓到了。 唐柔意识到,她的噩梦并不是没有出现,而是被改变了。 那萧宁……又是怎么回事? 阳台忽然传来了哗啦啦的微弱水声,阿瑟兰好奇地往里面走了一步,“什么声音?” “没什么声音。”唐柔忙拉着她走出去。 关门前回头看了一点,窗帘已经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开,露出人鱼那张精致不似人类的脸。 睫毛上挂着水珠,看起来略带不满,有些哀怨地看过来。 “……”嗯,很美。 唐柔关上了门。 阴天,客厅很暗。 ups的电要用在重要的地方,唐柔留在冰箱和手机电脑供电上,因此没有开灯。 氛围有一点古怪。 唐柔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之前有提过一个天顶公园的灭绝生物复刻展,还记得吗?” “啊?我有跟你说过?” 阿瑟兰打开她的冰箱,十分自觉的在里面找吃的,“那是我编出来骗萧宁的,他那时忙,没空出来,我知道他喜欢陆上生物,就骗他说复刻了灭绝动物,想把人从实验室揪出来。” 说着,她找出一盒三文鱼,满意的拿刀切片,同时疑问,“原来我也这么骗你了啊?” 唐柔没说话。 梦是真的。 她又似闲聊的问,“你知道萧宁一直在申请什么吗?被驳回的项目有没有?” “你怎么知道?”阿瑟兰停了下来。 “哦,我记得萧宁有段时间心情不是挺不好的?你跟我说过,你忘了?” “哦这样啊。”阿瑟兰没心没肺惯了,竟然相信了。 事实上萧宁即便有再多烦心事,在阿瑟兰面前也总是温柔轻笑的模样,从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阿瑟兰。 他舍不得。 “我记得他拒绝进行人类活体实验,一直向上申报,每次都被驳回。” 阿瑟兰也显得有些烦躁,“你不知道活体实验有多残忍,可上面的人野心太大,不可能停下。” 对上了。 唐柔的梦境中,那些人强制给萧宁注射的,便是提取出来的异种改造基因。 萧宁一定还做了什么,因此被灭口。 阿瑟兰一边说这幢酒店公寓死了人真恐怖,一边按照自己的喜好给三文鱼切成薄片挤上柠檬汁,又拌了一碟酱料放在盘子上。 然后盘子就被唐柔端走了。 阿瑟兰傻眼,“你干嘛?” 唐柔有些良心过意不去,捏起一片塞她嘴里,“刺身不多了,你吃点别的。” 阿瑟兰,“?” 然后就看着她端着盘子进了卧室。 “好啊狗女人,拿我切好的三文鱼自己吃!” 唐柔很冤枉,她不是自己吃,她是喂鱼的。 拉开窗帘时,人鱼正伸着那双苍白优美的手,对着窗外阴沉的天幕点点画画,不知道在做什么。 唐柔隐约听到了遥远的海岸传来空灵的歌声,听到水花卷上礁岸,听到阴云与波涛。 可转瞬间,那些错觉一般的声音就消失了。 宽大梦幻的鱼尾微微晃动,人鱼那双璀璨湿润的眸子看过来。 唐柔端着盘子在他身旁坐下,对方朝她靠过来,金发垂落在她手臂上。 “刚刚在做什么?” 人鱼没有回答,趴在充气浴缸边缘,半透明的耳鳍微微竖起,动了动唇。 像是等待唐柔的投喂。 …… 让唐柔头疼的是,换药对人鱼而言似乎也是一种折磨。 他对她的动作十分配合,却无法抵挡消毒过程当中因为药物刺激产生疼痛——唐柔是这样认为的。 她手上拿着药,被人抓着手腕,半边衣服都被水打湿。 看起来有些狼狈。 人鱼似乎无法承受那样的刺激,喉间发出一声混含不清的哼吟,又因嗓音空灵动人而让唐柔小脸蜡黄浮想联翩。 她承认她脏了,思想脏了。 为了防止人鱼的喘声引来阿瑟兰,唐柔略显慌张地捂住了人鱼的嘴,“别叫,忍耐一下。” 这一捂可不得了,那种无力抵抗的神经刺激让人鱼下意识咬住了眼前那只手,唐柔嘶了一声,他又缓缓恢复了一点神智,生怕咬疼她一般松开了牙齿,轻轻地舔了舔那被他牙齿咬出的凹槽。 可很快又再一次地轻轻咬住。 索性不疼,唐柔也没有阻止。 这真的只是换药而已。 他看起来很累了,纤密的睫羽颤得不像话,头发被水打湿,蜿蜒出瑰丽的图腾,脱水的鱼一样趴在浴缸边缘。 唐柔也很累了,她站起身,却被他握住手腕。 对方动了动刚抹完药还没绑纱布的鱼尾,带起哗啦的水花。 “你去哪?” 他声音很轻,微微嘶哑。 唐柔拍拍他的手背,“松开,我去拿东西。” 她出去了一会儿,人鱼趴在浴缸边缘,看不到她变得烦躁。 明明才离开视线几分钟。 很快,唐柔回来,人鱼恢复了安静的模样,看着她撕开包装纸,喂给了他一颗糖。 “甜吗?”唐柔有些不确定地问。 她安抚实验体的手段真是少到匮乏,幸亏那些祖宗们都不嫌弃。 人鱼呆呆地含着那颗糖果,仰头看着她,逼仄的环境,暧昧横生。 事实上尝不出来味道,但他仍旧点了点头。 唐柔松了口气,“喜欢就好。” 供电系统仍旧瘫痪着,室内光线随着昏沉的天光一点点暗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唐柔转了转脖子,坐在地上靠着背后的床,竟然闭着眼睛,坐着就慢慢睡着了。 呼吸平稳,眉心微拢。 人鱼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从充气浴缸中爬出来。 趴在她旁边,抬起手,用指腹抹平了她的眉头。 …… 有人想要他,那只漂亮的实验体,张宁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竟然悄悄录下了一切。 张宁从她的录音中自己的声音,听到了那些黏腻,带有诱骗的话语。 那是罪证。 她竟然拿那些东西威胁他,让他把海兔子送过去。 诱侵实验体,一旦被基地发现,张宁会死,会被丢进最可怕的监狱,甚至有可能强迫进行试验改造。 难道他只能拱手将自己的宝贝送人? 他咬牙切齿,随后又环顾了一圈四周。 由于突发海啸影响,他错过了离开基地的机会,现在因为安全问题基地被封锁,巴别塔反而没什么人在。 他想了想,起身走向实验舱。 第81章 他要去找他的柔了 贪婪,是一种会成瘾的情绪。 一旦贪婪成瘾,就会变成欲望的奴隶。 变得迟钝,麻木,忽视危险。 张宁沉浸在感官刺激,被欲.望折磨得面目全非。 他又一次把实验体拉入了地下密室。 可麻木如傀儡般的少年仰头推开他,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她?” 油腻的男人身材臃肿松垮,肚子上有层层叠叠赘肉,被人一推,像条死鱼样摊在秘密房间的床上,仰面急躁的喘息。 脱口而出,“我不会让你去见她的。” “什么?” 少年眯起眼,声音骤冷。 “为什么……”张宁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忽然开始发笑,几乎笑得流泪。 他坐起来,伸手捞他,猝不及防竟然搂紧了少年的腰。 “你这种没有什么攻击性,又不会反抗,不会哭,不会叫,还这么好骗的东西,我怎么会把你送回去呢?” 海兔子僵住了。 他缓慢地抬眸,第一次将目光落在这个男人来脸上。 在此之前,他从未正眼看过这张贪婪的面孔。 海兔子的世界很简单,简单到匮乏,因此不会有“欺骗”这种概念。 因为唐柔从来不会骗他,也正因如此,他从来不曾有过所谓的防备心。 “她有什么好的?”张宁被推倒时,不以为然。 只当这个小东西在闹脾气。 哄骗几句就行了,反正就是个好骗的东西。 “你说什么?” 张宁有些忘形,并没有注意到少年倏然变冷的声音: “我说,我不会放你回去,我要你永远留在这里……” 似乎笃定了柔弱的少年无力反抗,他脱下衣服,没有一丝遮掩,大剌剌地站着。 也没有察觉到少年眼神中诡吊冰封的暗色,和渐渐浮起的杀戮欲。 仍然大放厥词。 “你们一个个竟然那么听那女人的话,简直像她养的狗,不对,狗哪有你们忠诚……” 实验员口干舌燥,抓起杯子仰头喝水。 却猛地被某种不知名的坚硬物砸中了头,传来剧烈刺痛和眩晕感。 他下意识地捂住后脑勺,摸到了一手鲜血。 回过头,漂亮俊秀的少年,正弯腰捡起砸碎在地的玻璃碎片。 张宁终于意识到了危险。 他仓皇想要逃,可是对方的速度更快,眼前寒芒一闪,最为脆弱的喉咙也被人划了一刀。 血液喷射出来,溅到少年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 眼尾的血像摇曳绽放的曼陀罗,衬得他无端美艳,也无端恐怖。 声带破裂,他嘶哑地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单音节,连求救都做不到。 张宁视线被血染红,捂着自己喷血的动脉,像爆破处理的烂尾楼,倏然倒了下去。 他忘记了,海兔子已经进化成了高等智慧生物,善用一切武器。 他也忘记了,这是来自深海的冷血生物,远比想象中的更加残忍。 房间是留给基地实验员临时休息所用,后来变成仓库,货架上还有许多干净的银白色制服。 少年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遮掩住自己苍白纤弱如艺术品的身体。 乍一看,除了眉眼过分精致,竟真的有些像人类。 “你骗我。” 他冷静地陈述事实,甚至,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男人动脉喷溅的血液,“所以我只能杀了你。” 随后嫌弃的后退两步,避开。 张宁想要求救,挣扎着向外爬,在地上拖拽出血痕。 却被人踩中了背。 少年居高临下,神色晦暗漠然,像在俯瞰溺水的蝼蚁。 漂亮的眼瞳没有一丝温度。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宁流干了血,闭不上惊惧的双眼,像干涸在地板上的死鱼。 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算了,他要去找柔。 没工夫浪费时间。 少年转头离开,不忘抽出男人脖子上染血的权限卡。 说来也要感谢这个贪婪的男人,每一次都避人耳目,把自己带到这样没有监控也丝毫不会被察觉的地方,并且从来不会把带走他的事情记录在案。 少年回到了前饲主的实验室,抱着她遗留在这里的柔软绒毯,掀开盖子,主动爬回了水箱。 他的脸轻柔地蹭了蹭那只柔软的浸了水变得沉重的绒毯,幻想被饲主抚摸过,露出了幸福而又满足的笑。 “我很快就会去见你了,你等我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他,安静的房间,上演着他的独角戏。 可过了一会儿,那柔软漂亮的眉眼染上了浓郁的戾气。 后知后觉地开始愤怒。 他被骗了。 真是,恶心。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将脸埋进绒毯里,可心中的烦躁愈演愈烈。 终于,满脸戾气的少年打开盖子,再次爬了出来。 他等不及了。 再也不想等了。 拿着那张沾血的权限卡,a区以下权限共享,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可他想要的不是这些,他想要找柔,去那个更高等级的地方。 找自己的光。 在冰冷的沼泽浸泡太久,他迫切想要见到自己的太阳。 实验室没有太多人,比起往常,那些来回巡逻的人都不见了,而且格外黑,似乎为了节能没有开灯。 路过另一间层层密封的实验室,他听到了求救声。 一种特殊的,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语言。 海兔子径直走过去。 临时被封锁在基地里的研究员并没有停下来,反而趁这个时间进行大量的测试工作。 他们在进行一场名为通感的高等实验,实验对象是数十名活人和上百条鳗鱼,其中包含一条来自s区,因受了重大创伤而被降级为a级的电鳗变异体。 他们隔着圆柱形玻璃钢,观察着在上百条电鳗间拼命挣扎,想要游出去的活人, 浑身青灰如同水鬼一般的半人形电鳗实验体,鬼魅般地朝某个人伸出手,霎时间,数据波动成尖锐的曲折,流线拉得飞快。 没有人知道,他们背后的观测室里,进去了一名看似温软的不速之客。 海兔子听到了求救。他们并非仁慈的种族,也远非会合作的社会性生物,他想要帮助对方,纯粹是因为看到了那些人脖子上的挂牌与手中拿的这个不一样。 看起来更为精致高级,他想要那种权限卡。 研究员们正在观测水体,忽然间,头顶的灯光熄灭了,一片黑暗中只能看见圆柱形钢体中时不时穿梭的电流。 数百条电鳗尾部晃动,挤出淡蓝色的光芒,像璀璨的星座图。 而这些并不会让他们感到恐怖,恐怖的是”咔嗒“一声,电子锁被打开的声音。 紧扣在圆柱体上的舱盖被某种力量骤然掀翻,”哗啦“一声,水体大量蔓延出来。 研究员们仓皇后退,想要避开这些水,可下一秒,狂躁的电流已经透过水席卷上他们的身体。 几乎在几秒之间,就把他们变成了一具具千疮百孔,皮肤焦黑的尸体。 因强电流而失灵的门锁被人轻轻推开,修长纤细的少年走过来,拽走了其中一个人脖子上的信息卡,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82章 未来的他,现在的他 阴云低沉,像天空即将塌陷。 汹涌的海浪叠加暴风雨,推搡撞击上连绵陡峭的礁石海岸。 在水与沙砾之间,一个个漆黑粘稠的人影正缓慢向岸上爬行,爬着爬着,如人一样双腿直立起来,像在学习走路。 它们的目的地是城市,每走一步,身体就蒸发一点,动作越来越像人类。 唐柔看见了,因为她此刻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亲眼看着那一道道人影走向失去了灯火的城市。 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两条长腿从漆黑湿润的礁石上垂下,脚踝修长骨感,筋骨突起,皮肤很白。 他像晒太阳的猫一样慵懒,上半身靠手肘撑着,微微眯着眼睛。 只可惜这个猫一样的男人晒的不是太阳,而是头顶那双发光的银色眼眸。 唐柔抬头看了一眼天,又快速地低下头,整个人都不太好。 这是一个十分诡异的世界,她第二次来了,感觉非常真实,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湿润的海风吹到脸上,鼻尖嗅到清新带点腥咸的味道,以及身下坐着的凹凸不平的礁石。 和身旁那个活生生的,冰冷的神秘男人。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从海中爬出来,走向城市,像欣赏自己后花园绽放的玫瑰一样。 风吹起他的头发,如同海藻,又像羽毛,落在唐柔脸上,有些痒。 她抬手将脸上的发丝扒开,结果风一吹,又糊了一脸。 身旁那个神秘的男人收回视线,不看大海了,转而开始看她。 唐柔再次将脸上的头发扒下来,可下一秒又被风吹了一脸。 她变得越来越烦躁,风也变得越来越大,像在挑衅她。 随后,唐柔忽然垂下手不动了,任由自己脸上糊满他的头发。 搞不定就放弃。 身旁的人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抬起手,嚣张的海风停了。 “……”所以刚刚的风该不会是这人弄的吧? 唐柔扯掉脸上的头发,身旁的人正在盯着她看。 没看错的话,他甚至在笑。 这是什么品种的作精,唐柔真的想大声问他,“好笑吗?” 可憋了憋,她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回大海。 不能理,这种人越理越来劲,冷处理才是最佳方式。 果然,唐柔一脸面瘫放空视线之后,那个人也慢慢地移开了视线。冷战果然是最棒的抗议方式。 唐柔松了一口气。 那些影子动作慢吞吞的,似乎不太习惯两只腿走路的方式。 身体由浓稠的黑色液体组成,给唐柔一种病毒入侵的感觉,每走一步,脚底与地面都会形成粘稠的黑色拉丝,牵扯不断,藕断丝连。 身旁的男人看了一会儿,像展示玩具一样指向某个方向,“你看。” 唐柔又提起了一口气。 远处,一道黑影脱离了大众队伍,走向滨海路树旁的长椅,那上面正躺着一个昏睡的男人,没有穿上衣,手半插在肚皮与裤子之间,旁边扔着几个啤酒瓶。 像深夜买醉的流浪汉。 唐柔心中忽然涌出了一阵不妙的感觉。 黑影走近了,弯下腰,脸贴着脸,近在咫尺地观察着那个沉睡的流浪汉。如果此时流浪汉睁眼,可能会被吓到醒酒。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黑影粘湿的脑部伸出了触须一样尖锐的细线,如蚊子的刺吸式口器一样,“噌”地贯穿了流浪汉的脑子。 如同狰狞嗜血的藤蔓,触须一收一缩之间,流浪汉变成一具干瘪的骸骨。 “……”你妈,他笑得这么甜美就为了让她看这个?! 那个黑影逐渐变成了流浪汉的样子,睁着茫然空洞的眼睛,继续向城市走。 身旁的人回头看她的反应,诚心诚意地问,“是不是很有趣?” 唐柔忍不住捂住嘴真情实感地干呕了一声,算回答了。 男人又开始盯她了。 唐柔心里发毛,忍不住问,“这些是真的吗?” “这是真实的世界。” 唐柔又问,“这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直接造成的。” 行,知道了。 这个梦里的场景,是他间接造成的。 唐柔仍旧面瘫着一张脸看着前方在这个荒诞的梦境中寻找蛛丝马迹。 她又意识到了什么。 海啸停了。 在这个时空里,海啸已经结束了,但在她的现实生活中,海啸仍在撞击城市。 这就说明,眼前的这些很可能还没发生。 这里,难道是未来? 身边人的视线太过有存在感,唐柔想忽略都不行,干脆问他一些问题,“这些东西为什么能上岸?” “因为下雨。” 他的眼神,又清,又冷。 让人觉得晦暗。 因为下了很大的雨,足够湿润,让那些生物可以自由出入海洋和陆地。 唐柔又问,“刚刚那个东西为什么吃掉了流浪汉。” “因为它想去干燥的地方。” 吃掉人类,融合人类,就可以去掉水和湿度的限制,混迹入人群中,去往干燥的地方。 真是可怕的生物…… “它们还可以吃掉别的东西吗?” “所有符合以碳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的生物,都可以。” 唐柔后背发凉。 他托着下巴打量她,似乎在等待她的下一个问题。 但唐柔已经问完了。 他离近了些,那双看不清楚的冰冷双眸流连在她脸上,语气古怪,“没有关于我的问题吗?” “……”啊这。 他看起来很期待的样子。 唐柔有些为难,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我们是认识的人吗” 他终于流露出笑意,“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见过,我在你的时空,还处于沉睡状态。” 唐柔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嗓音柔和,像是快被海风吹散,“你见过过去的我。” “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他摇头,又是那句,“在你的时空里,我仍在沉睡。” 唐柔想不通,转而看着前方,“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如果这些都是真实的未来,那么巴别塔周边城市将会被这些奇怪的黑色粘稠人影入侵。 耳旁传来叹息,微不可闻,“这些……明明都是你们做的啊。” “你们”指的是谁? “来了。”他看着远方。 唐柔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漆黑的天幕中看到了一道道由远及近的,发光的点。 是流星吗? 有些刺眼。 空灵优美的嗓音带着嗜血的愉悦,“睁开眼睛,欣赏它们。” 第83章 “所以,请不要感到遗憾” 唐柔被迫睁大了眼睛。 一道道银白色的光点拉长成线,撕开黑沉沉的天幕,落入城市,如星辰坠海,璀璨夺目。 它们坠地几秒之后,唐柔才听到姗姗来迟的轰鸣声,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热气如同无形的海浪,一波一波吹拂在脸上。 爆炸产生了巨大的气流,核聚变刹那出现的强烈抽吸烟云,像在城市上空绽放了古怪而又不算好看的暗红色花朵。 男人的长发被风吹起,张狂而又妖异。 他抬手,苍白的五指扭转,一瞬间,唐柔的视角变得更加直观,世界仿佛变成了平面剖析图。 那是一个与她想象中不一样的场景。 黑色泥泞的怪物并没有因为爆炸消失,那些气流在无差别地攻击……人类。 原来城市没有亮光,并不是没有人,而是都藏起来。 她看到了楼道里的人,躲藏在地下室里的人,超市里的人,捂在被子里的人,甚至有藏进冰箱里的人。 无论怎么躲藏,他们全都无法避免的,在眨眼间被无形的气流摧毁,体内的细胞如同被捏碎的微型葡萄——那并非她肉眼可以看到的东西,而是身旁这个人赋予她的具象化感官。 直到这里再没有一个“活物”。 直到这座城市璀璨中步入湮灭。 唐柔不属于这个时空,她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碎片气流穿透自己的身体,却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身旁的人收回手,柔柔地对她笑,姿态懒怠无害。 他看着自己造成的天崩地裂一般的璀璨景象,眼神迷离,询问她的想法, “美吗?” 这是一个疯子。 让唐柔感到恐怖。 每次见到这个人,他都要搞出天崩地裂的场景。 反社会人格吗? “刚刚那些是你们的武器。” 看到她染上怒意的眼神,长发疯子多解释了一句,好像这样就显得自己很无害一样。 “与我无关呢。” 人的武器? 唐柔瞳孔紧缩,再次看过去。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中子弹,联合体的军方所有。对“人”不对“物”的恐怖核武器。 它的特点在于,爆炸时的中子的能量可以轻易地穿透生物体,破坏细胞组织,使生物瞬间死亡。 却不会摧毁建筑,摧毁基础设施。 这是一场无差别的谋杀。 这是一场,针对“人”的屠杀,死去的人,远比死去的怪物要多。 “怕什么?” 察觉到唐柔发抖,他抬手,撑在她身后,远远看上去,像将她抱进了怀里。 粘液状的怪物继续向城市慢吞吞地走着,其中一个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唐柔。 黑乎乎的脑袋充满疑惑地歪了歪,仿佛发现了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它越走越近,漆黑的脑袋裂开一条缝,吐出一根奇怪的条状物,尖端在动,像寄生虫。 唐柔头皮一麻,就被人一把拉到了身后。 “滚开。” 耳畔的声音沉下去。 那个东西像受到极大惊吓一般,哆哆嗦嗦地走了,连速度都吓快了不少。 男人柔和了许多,向她解释,“刚刚那个东西灵感值很高,它感受到了你的存在。” 灵感值? 唐柔问,“那些中子弹杀不死怪物,联合体知道吗?” 男人双腿交叠,不在意的答,“当然。” “那为什么还要投放?” “为了杀人呀。” 唐柔一怔。 他勾起嘴角,长发纷飞,背后的光线明明灭灭,一张脸朦胧不清, “你看,是你们做的。” 为了防止这些生物混入人群,他们不惜以屠杀城市为代价。 “人类真是种有趣的生物,大多数时间,都在自相残杀。” 可他非常高兴。 似乎很乐于看人类自相残杀,很乐意看到那些上位者们像被逼疯了的鹦鹉,自己拽扯掉自己的羽毛。 只有人类破坏规则,他们才能打破平衡,来到这个世界。 他挥手,海浪更加汹涌,从海中走出的东西更多漆黑粘稠的身影。 密密麻麻,仿佛无穷无尽。 天幕中划过一道道璀璨的银光,城市在纷乱明灭的光线中被摧毁,磅礴的海浪忽然拔地而起,带来浓郁冰冷的湿气。 唐柔回过头,看到那些漆黑的海水正以不可思议的形状窜上天幕,倒灌入城市。 霎时间,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犹如漆黑的巨网在头顶缓缓张开,无边无际,几乎要将整个城市席卷住。 ……这是什么? 她内心震动,除了睁大双眼,竟没有别的反应。 人在面对超出认知的事物时,是很难做出反应的。 他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来了,长发飞得张狂,可突然,动作停止了一瞬,微微侧过头。 轻声叹息,声音是与毁天灭地的背景截然不同的轻柔: “他要醒了,你要回去了。” 谁要醒了? “我们很快会见面。” 他收回手,在城市的哀鸣声中,唐柔感觉额头有些冰凉。 他吻了上来。 这个人那么恐怖,嘴唇却很柔软,有些濡湿。 他抬起手,冰冷的五指扣在她脖颈上,像捕食者扣住猎物,又带了点缱绻亲昵的味道。 不要感到遗憾。 任何文明发展到一定高度都会变得无序而混乱,他们会被自己亲手摧毁。 这并不是一个悖论,无数文明都曾证实过这一点,哪怕任何一个昌盛国度的历史都会经历开端,繁盛与毁灭。 所以,来看吧,欣赏我为你带来的美景。 …… 唐柔睁开眼,醒来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抬手摸摸脑门。 竟然摸到了湿润的感觉。 原来不是错觉,那变态竟然在醒来前舔了她一口? 嘴角抽了抽,唐柔泄气了,就当自己是被刁民吸了的猫。 脸颊上有些痒,她抬手去摸,拽到了几根卡在耳环上的发丝,浅浅的金色,透着美丽的光泽。 是人鱼弄上来的吗? 他就趴在唐柔脚旁,两条白净修长的手臂抱着她的小腿,身上的皮肤有些干燥。 唐柔抬手摸了摸,明明是冷血动物,竟然有些升温。 她费力地将人鱼抬进充气浴缸,竟然都没有醒,修长的脖颈垂在塑膜缸边缘,双眼紧闭,如同昏迷的白天鹅。 唐柔重新测了盐度水温和含氧量,将窗帘拉好,走出了房门。 阿瑟兰正自觉地从冰箱里搜刮食物,看见她出来,警惕地将盘子护在怀里,“别拿我当免费劳动力啊,要吃自己弄去。” 唐柔却说,“你的车改装了是吗?能带我出去一趟吗?” 阿瑟兰愣了两秒,忽然尖叫,“你知道电梯停了吗?你知道你住在162层吗?” 可唐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神色十分认真。 “下楼比上楼轻松,一百多层而已,就当锻炼身体了。” 可谁没事下一百多层楼锻炼身体啊! 第84章 楼梯间美人 雨仍旧在下,为防海啸,改装过后的越野车停在高高的空中悬桥上。 车窗降了一条缝,两只望远镜从架在缝隙间。 “那是什么……” 阿瑟兰声音有些抖。 在她的视线中,绵长的海岸线上零星散布着几个黑色的粘稠身影。 它们不断变换着形状,向岸上走来,缓缓地生出了四肢和脑袋,竟然有点像人。 唐柔放下望远镜,佐证了心中的想法。 这些东西已经开始出现了,虽然只有零星几只,远远无法与梦境中惊人的数量相提并论,并且看起来很稚嫩,甚至有些不成形。 可谁知道,它们有没有混入人群当中? 雨缓缓地停了,那些东西也停止了动作,有些凝滞。 有些缓缓退回了海里,有些则是缓缓地干涸在海岸上。 它们看起来如同新生幼崽一样脆弱,经不起半点干燥与阳光的照射,因为没有吞噬人类所以无法在干燥的地方存活。 那个人没有骗她。 . 酒店已经封锁了,到处都是安全员,拉了长长的警戒线。 巴别塔的酒店式公寓里死了几个人,一对夫妻,两名保安,还有三个刚入职不久的大男孩。 安全员与军方封锁了出事的地方,正在取样调查。然而海啸引发的共同瘫痪给侦查工作带来了大大的阻碍。 现在下达了新的指令,要求所有住户闭门不出,以免危险再度来临。 保安秦景拿着电击棍巡逻,心里有点发毛,刚巡逻到酒店后门,看见了两道人影。 一个进门后直接扑上了休息区的沙发,另一个径直走到装饰用的雕塑面前,伸手费力地把它往旁边推。 秦景顿时急了,“你干嘛!” 灯柱照过去,竟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巨大的雕塑往旁边推了半米左右,然后向上看看,似乎在测量什么,半晌后拉过了一个单人沙发,说, “我觉得它们这样摆更好看。” “……”姑娘长得挺好看,脑子似乎不太好。 秦景板着脸,“你们是哪一层的?还不快点回去。” 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哀鸣,“回不去了,停电了,我们住在一两百层,上去会死的。” 保安也有点犯难,想了想,他半是妥协地说,“那你们去休息室吧,别乱逛,酒店现在不安全。” 唐柔问,“是死人了吗?” “对,凶手还没抓到。” 阿瑟兰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拉着唐柔往一楼休息室走,“不行了,一夜没睡,要死。” 两个姑娘一拉一扯地消失在拐角,保安收回手电筒,刚走了几步,听到了二楼玻璃站台上传来一阵吵闹声。 一对夫妻似乎在吵架,听内容,像是男的出轨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你怎么敢!” “我都说了!我喝醉了!把她当成你了!” 争吵的信息量太大,秦景提着手电筒上去拦架,却没等踏上台阶,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和一声闷响。 他悚然回头,发现男人愤怒之下,竟然失手将老婆从二楼栏杆上推了下来。 不幸中的万幸,女人掉在了单人沙发上,没受重伤,却被吓掉了半条命。 他慌忙过去查看女人的情况,男人也跑了下来,不住地道歉,女人只剩下哭,说不出话来。 乌云散去了,明亮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落进来,高举宝剑的金属女神雕塑散发着寒芒。 秦景庆幸,幸亏刚刚那个奇怪姑娘把雕塑挪到了旁边,还推过来了一个单人沙发,不然这女人从高处坠落,会直接被这尖锐的雕塑捅穿。 正想着,他的头皮忽然发麻。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 阿瑟兰转动着酸软的脖子,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扑面而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腥味。 她正往前走着,被唐柔一把抓住。她趁阿瑟兰开口质问之前捂住了她的嘴,轻轻嘘了一声。 黑暗中,有什么声音响起。 窸窸窣窣,像黏腻细微的水声。 透过月光,她们看见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两道叠在一起的身影,一个人伏在另一个人身上,乍一看很是亲密。 阿瑟兰有点脸红,心想非礼勿视非礼勿看,小脸蜡黄的想拉唐柔走,却被她扣着脑袋再次转过去。 唐柔用气音说,“你仔细看。” 还要仔细看?!好啊你个唐柔,没发现你是这种人! 阿瑟兰又气又好奇,睁大了眼睛看过去。心想她是被逼的,她不是lsp。 可下一秒,她就僵住了。 眼睛适应了光线,依稀分辨出那两道人影身下,淅淅沥沥滴落了一滩深色液体。 暗红色,是血的颜色。 处于上位的人影微微抬高身体,她看到人影脖颈处正探出一条狭长的线状物,刺在下面那个人身上。 唐柔松开了她,搬起门边最近的一把椅子,拉着满脸惊悚的阿瑟兰后退,悄无声息的关上门,在阿瑟兰的帮助下将椅子腿卡入门扶手。 “去找安全员。”她低声说。 阿瑟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颤声问,“刚刚那个,是人吗?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像? 唐柔也不知道。 她们循着来时的地方找刚刚那位保安,却发现他人不在。 唐柔看了一眼单人沙发,上面有一道凹陷,保安大概扶着掉下来的人去医疗室了。 她想了想,说,“二楼应该有驻守的安全员,我们去二楼。” 电梯停运的情况下,想要上楼必须走楼梯通道。 一听说要爬楼,阿瑟兰苦着个脸,但想到刚刚那个恐怖的东西,她就比谁都积极,率先拉开安全通道的铁门跑了进去。 唐柔跟在其后,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卧槽!” 是阿瑟兰的声音! 她心里一紧,立即夺门追过去。 可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危险画面。 阿瑟兰倒吸一口气,憋住,手颤颤巍巍的指向前方。 越过她的肩膀,映入两眼帘的是两条干净无瑕的腿,修长,冷白,笔直,骨骼清晰漂亮,筋线分明,脚踝清癯。 白皙的脚趾磨红了,沾染了一点尘土,却丝毫不显狼狈,让人浮想联翩。 视线不由自主向上,发现那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半露着苍白的肩膀和精致清晰的锁骨,裹着一条花色熟悉的……床单。 浅金色的柔软长发顺着肩颈倾斜而下,如同黑暗的沼泽破开缝隙,囚困了一抹圣光。 唐柔看到了人鱼那张绝非人类所有的美丽面庞。 第85章 人与人之间的误会 阿瑟兰哆哆嗦嗦,脏话都出来了,“卧槽……这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吗?” 不好好学习的弊端出来了,万般思绪萦绕心头,以她匮乏的词汇量,能说出的只有掷地有声的“卧槽”二字。 唐柔想要走过去,却被阿瑟兰反手护在身后。 “我先发现的!”她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直勾勾地盯着金发美人,“书上都说了,长得太漂亮的可能是妖怪,我觉得他不是特别像人类……咦?他怎么好像有点呆呆的,啊这不是重点。” 唐柔,“……”这都说的什么玩意儿。 阿瑟兰眯着眼,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发觉冰山美男在直勾勾地看向自己——身后,还伸出了手。 她的眼神落在那只手上,就再也移不开。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手? 唐柔再次越过阿瑟兰,同样再一次被她一把扯到身后。 人鱼的眼神缓慢冷了下来,视线移到阿瑟兰脸上,银眸像凝了冰霜。 阿瑟兰丝毫未觉,甚至回头恨铁不成钢地对唐柔说,“你可不能见色起意!我要阻止你!” 唐柔拂开她的手,“我们认识。” “就算你们认识也不……”她一愣,声音变调,“你们认识??” 仔细看看,那个裹着床单的冰美人的确在朝唐柔伸手。 阿瑟兰又卧槽一声。 太不姐妹了,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不介绍给她也认识一下! 唐柔半蹲在人鱼面前,视线掠过两条修长的腿,朝他伸出手,对方立即将手搭在她掌心,轻轻扣住。 “会走吗?”她不太放心的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两条修长的腿垂在台阶上,腿部肌肤和膝盖上有些红痕,像是站不稳撞的。 唐柔想了想,拉过他的胳膊架在肩膀上,对方顺从地贴上她的身体,露出床单外的皮肤格外冰凉。 冰凉的下颌碰触在她脖子上,亲密的像极了在埋头亲吻脖颈的恋人,气氛缱绻。 唐柔面无表情地将他的头推开了一些。 阿瑟兰:这个女人真的对浪漫过敏吗? 阿瑟兰,“等等。” 她走近了两步,看着看着忽然说,“这是不是你家的床单?” 唐柔在想怎么狡辩的时候沉默了一瞬,错过了最佳解释时间。 阿瑟兰说,“他昨晚在你卧室。”是笃定的语气。 唐柔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表情就已经变得不对劲了,“哦,怪不得你不让我进呢,早说啊,我难道是那种会坏你好事的人?” 看起来脑补得很精彩。 唐柔,“你听我解释,这件事是这样的……” “不用解释了。”她神情严肃,“我们先去找安全员。” 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就是在这种有嘴说不清的情况下产生的。 然而二楼并没有驻守安全员,甚至连巡逻的人都不知所踪,漆黑的走廊在停电的情况下显得格外狭长,像一张通往深渊的邀请函。 上面或许更危险,好歹下面那个被她们关在了休息室里。 唐柔她们暂时放弃继续上楼的打算,免得到时候进退两难,退到大厅看起来是最安全的,有什么事随时可以驾车逃跑。 下楼的过程中,唐柔转头问人鱼,“你怎么下来了?” “醒来后发现你不在。” 莫名的,唐柔心里一软。 “所以你来找我?” 他点头。 柔软的金发垂在胳膊上,像穿了顺滑的纱衣,唐柔抬手拨了拨,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闻到了你的气息。” 阿瑟兰忍不住过回头看过来,表情相当精彩,对唐柔挤眉弄眼,好像在传达什么。 唐柔淡定地移开视线。 人鱼显然很不适应自己的双腿,走路不协调,还总是不小心踩到唐柔的脚,让她恍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似曾……相识? 阿瑟兰看了一会儿,说,“他好像不太会走路……” 唐柔也觉得。 她忽然用在黑暗中看起来也格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头头是道地分析,“是不是因为你,他才会变成这样?” 唐柔,“?????” 姐姐,你脑子里究竟都装的什么! 她们避开了休息室重新回到一楼大厅,远远地看到保安值班室亮着灯,恐怕那位值班保安已经回来了。 大概是脱离水箱太久,唐柔感觉到人鱼的皮肤很干燥,有些紧绷。 她将人放在保安室外的茶水间沙发上,让他在这里坐一下,人鱼拧着眉,不愿意松手。 阿瑟兰已经进去了,正在跟保安说自己在休息室的见闻,对方半信半疑,似乎在怀疑她说话的真实性。 “我知道酒店死了人你们不放心,但你形容的这个东西听起来不太像人啊……”秦景显然有些不信,“那么黑,你会不会看错了。” 正说着,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秦景看见之前挪雕塑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立即站起身。 唐柔敲了敲自动贩售机,却因为停电无法打开,寻了一圈未果,问看起来莫名有些紧张的保安,“请问您这里有水吗?” “水?没有。” 他莫名有些结巴,低头看到了桌子上的可乐,嘴角一抽,“可乐不算水吧?” 快乐水是续命的东西,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存货,不知道还要封禁多久呢…… 年轻姑娘三两步走过来,抓起桌子上的可乐,“能应急,谢谢您,等有电了我给您买一箱。” 秦景,“别客气……”满脸心疼。 算了,为漂亮姑娘牺牲一下也没什么,而且人家刚刚无意间救了一条命呢。 这样想着,秦景跟了出来,发现那女孩竟然在不远处。 半蹲在沙发旁,拧开可乐瓶,正给一个人喂可乐,“先喝一点,看看能不能适应。” 陷在沙发里的人缓慢坐直,一头柔软如绸缎的长发随着他的自肩头滑落,扬起脖颈。 全身只裹着一片淡蓝色的布料,两条修长苍白的腿垂着,赤足,眼里那一抹如月般的冷寂银色正在黑暗中泛着若隐若现的微光。 好、好香艳的画面…… 出乎秦景的意料了,漂亮姑娘和更漂亮的美人,双倍快乐! 那人显然不适应可乐的味道,喝了一口,微微皱起眉,随后又在那个年轻姑娘含笑的眼神下再次眯着眼睛品了品,然后垂眸着看她的反应。 唐柔解释,“第一次喝可能会不习惯。” 他点头,“有点烫。” 唐柔笑了,“那是气泡,是不是感觉有点刺刺的?” 秦景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场了。 他迈着坚定又正义的步伐,走到她们旁边,“请问,还需要水吗?” 唐柔问人鱼,“还要水吗?” 金发美人摇头,吐出的却是低磁动人的男音,“还需要。” 秦景:艹!美女是男的! 梦碎了。 第86章 制服美人 唐柔在梦中喘不上来气,感觉好像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呼吸越来越沉重。 睁开眼,发现缠住她的不是毒蛇,而是一条修长的手臂。 她艰难地转回头,对上了一双安静而没有温度的银色眼眸。 对方正睁着眼,安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手臂沉重地横在她的……咽喉上。 是谋杀。 唐柔扯开他的胳膊,对方眼中流露出了不悦。 “……”他在不悦什么,她都要憋死了。 因为外面不安全,她们躺在保安的值班宿舍休息,周围有四张床,人鱼却趁她睡着之后爬了过来,非要跟唐柔挤在一个小小的沙发上。 不远处是眼神意味深长的阿瑟兰,满脸写着“你小子艳福不浅”。 低头一看,人鱼身上裹着的床单欲落不落,快要滑下去,半露着苍白的肩膀,和两条修长新生的腿。 这场面不得了。 更不得了的是……唐柔闻到了他脖颈处的异香,半透着筋络的皮肤下,血液流动催生出诱人的味道,吸引着她的注意, 要死,这条鱼怎么那么好闻? 见过吸猫的,没有见过吸鱼的,如果她真的趴上去吸一口会被当作变态吧? 唐柔感受到了自己对他血液的渴望,不知道此时人鱼也在盯着她。 外面的天还没亮,她抬手看了眼时间,凌晨3:30,睡得不久。 阿瑟兰脸上反着手机屏幕的光,看起来一直没睡。 保安秦景坐在最外侧的单人座椅上,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抓着对讲机,似乎在等谁。 他按下呼叫键,却无任何人回应。 “请问。”唐柔决定出声,“发生了什么事吗?” “已经到了轮班的时间。” 秦景转过头来,视线在他们身上流连了一会儿,似乎觉得画面太刺激,喉结上下滑动, “我的同事们都联系不上了,他们本来应该在楼层上巡逻。” 即便环境昏暗,唐柔仍旧能看出保安大哥那张古铜色的脸上浮起了红晕。 她抬手默默地将人鱼身上的床单裹紧了一点,抓住他的肩膀,在脖子处系了个结。 人鱼似乎对她的动作很惊讶,下一秒露出了然的神色,张开双手将她搂进怀中,往沙发里面带了带。 唐柔挣扎了一下,推开他。 人鱼有些怠倦。 其实从在楼梯间遇见他开始,就几乎不怎么说话,情绪恹恹的,皮肤有些干燥,大概是缺水。 不止是他,唐柔和阿瑟兰也需要水和食物。 她们从昨天下午出来到现在一直没吃过饭,连保安室的可乐都喝光了。 城市已经封禁,巴别塔基地范围内没有商圈,距离最近的物资供应点只有37层。 唐柔问秦景,“您的同事大概在哪一层轮班?” “我们每40层是一批编队,每层大概有三名执勤人员。” 唐柔一愣,“全都联系不上了吗?” 秦景的表情也很沉重,“嗯,全都联系不上了。” “会不会是您的通讯器坏了?” “我本来也这样想过,可后来换了几个备用机,都联系不上。” 唐柔想起她和阿瑟兰去二楼寻人时,也没找到安全员。 想着想着,发现保安大哥又默默红了脸。 顺着他眼神看回来,看到了人鱼修长光裸的腿。 ……. 唐柔礼貌地问,“请问您这里有多余的衣服吗?” 保安脸更红了,“有的有的。” 说着去储藏室翻箱倒柜。 阿瑟兰哀嚎了一声,陷入焦躁,“手机没电了!” 然后跟唐柔分享八卦,“刚刚很多人在社交媒体上发消息,说身边有人发疯。” “发疯?” “对,变得很狂躁,攻击人。” 她敲敲腕上的手机,看起来也很狂躁,“我看到有个大学男生发的帖子,说室友从外面回来后变得很疯,攻击人,出了流血事件,他们就把人关厕所里了。“ 因为海啸封禁,不能送医院,他们就求助大家,问怎么办,还说感觉那道门已经快被发狂的舍友砸烂了。 下面有人回帖子问,“你们几个大男生还摁不住一个人?” 几个男生估计也觉得绷不住,找了绳子准备开门将人先捆起来。 阿瑟兰一直在蹲后续,熬到凌晨三点没睡觉,可发帖子的人忽然没有音讯了。 她后续还没看完呢!抓心挠肝! 秦景从储藏室出来,在打电话,“你说什么?你们在哪?” “我听不清楚你说话,能不能说清晰点?” “喂?喂?” 唐柔看过去,对方拿了一套蓝色系的保安制服。 “电话通了,我的同事们都在楼上。” 其实秦景没听清楚。 电话那头的人嗓音沙哑,说话语速很慢,稍显迟钝,像刚睡醒的人一样说话缺乏语法逻辑。 听来听去,只听出对方跟他说,让他过去。 秦景提议,“你们跟我一起上去吧,这里没有食物,方圆十几公里都属于生物基地范围,没有商圈。” 更何况城市处于海啸应急封禁状态。 唐柔接过干净的制服,扶着人鱼去隔壁挡板后面换衣服。 秦景喉结滑了滑,殷勤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唐柔婉拒。 她站在隔板外面,将手里的衣物递给人鱼,自己闭着眼,面朝外。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过后,听到他低哑清磁的声音,“好了。” 唐柔转回头。 瞳孔地震。 不得了,淡蓝色的大号安保衬衣松松垮垮的穿在纳西索斯身上,穿出了制服诱惑的感觉。 那头柔软的浅金色长发搭在肩头,衬得皮肤更白,嘴唇更红。 甚至…… 下面还围着那条床单。 唐柔沉着脸将人推了回去。 阿瑟兰匆匆看了一眼,嘴巴微微张大。 太香艳了。 好长的腿,好色.情的画面! 唐柔找到被人鱼扔在隔间地上的裤子,递给他,“别围床单了,把裤子穿上。” 人鱼拦住,冰凉的五指包住她的手背,轻轻拢在掌心,“不能穿。” 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太过清澈,唐柔都要以为这条鱼在耍流氓。 “为什么不能穿?” “那样就变不回去了。” 他说的笼统,唐柔却懂了。 这是一条人鱼,两条腿的地方本该是鱼尾。 唐柔和他面面相觑,最终妥协,将他腰上的床单系紧了。 人鱼仍旧赤着足。 像童话故事里,为寻真爱用歌喉换取双腿,来到陆地上寻找爱人的小美人鱼。 这条鱼变出了双腿是来找唐柔的,那她岂不是很像童话里的负心汉王子? 唐柔噗一声笑了出来, 人鱼一脸疑惑的看向她,目露询问。 唐柔问,“你走路会有踩在刀尖上的感觉吗?” “?” 秦景已经在隔间门口转了好几圈,见人出来,默默吞咽了一下。 即便知道对方是个一米九几的男人,仍然一阵心猿意马。 什么年代了,性别不能卡的太死。 他压住内心的亢奋,向上看,蓦然对上了一双阴冷至极的银色眼眸。 寒意霎时间爬满脊背。 血液都有种即将凝固的错觉。 第87章 造神 漆黑的楼道上,高挑的身影压住了唐柔的全部视线。 人鱼有种旁若无人的亲昵感,比起无视,他更像看不到唐柔身旁那两个活生生的人。 像路边的小石子,你的视线会从它身上划过,却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因为毫不关心,因为只是背景板,所以被忽视了。 唐柔原本觉得这只是冷血生物的模式本能,后来,她意识到有某种微妙的共振感影响着她,改变着她。 几次三番,唐柔也不自觉地无视了他们。 即便,阿瑟兰不停地在喊她,秦景不停地跟她说话,她都听不见。 两道身影明明就在眼前,却看不见。 那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他们从唐柔的脑海中消失了。 只是在某一时刻,唐柔回想着自己上楼的初衷,无意间瞥见了玻璃反光中的另外两个人,才意识到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 她略感恐惧,站在原地。 眼睛捕捉到光,将其编码加工由视神经传到大脑视觉中枢,便产生了视觉。耳朵捕捉到声波震动,经由听觉神经交换,进入大脑皮层听觉区,产生听觉。 她的所有感官经由大脑控制,现在,有人在控制她的大脑。 唐柔猛地回过头,仍然看不见,听不见,身边只有人鱼。 某种古怪的预感出现在唐柔心中,她正受到某种未知力量的干扰。 “我……”她抓住人鱼的胳膊,生怕下一瞬间连人鱼都看不见了,“我好像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他轻声反问,抬手抚摸她的长发。 温凉的五指捋顺她的发丝,像安抚刚捉进笼中,还不适应情况的金丝雀。 “这里有危险。” 唐柔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感知到了危险,却找错了方向。 她握着人鱼的手腕,纤瘦的身体下意识挡在他身前,呈现出防备状。 她以为危险来自于黑暗的前方,甚至将始作俑者护在身后。 负隅顽抗使她的脸色极度难看,甚至咬紧嘴唇,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妄图用疼痛使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嘴唇咬出了血。 人鱼垂眸看她,神色古怪。 半晌后,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冰冷的手指按上她的嘴唇。 有人似妥协一般,轻声对她说,“松开它。” 叮咚…… 仿佛泉水注入脑海,她的思绪骤然清明过来。 阿瑟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喊你你都没反应?” 唐柔如同脱水的鱼,张开嘴,心中涌动中无法言说的感觉。 “我没事。” 她终于从那种濒临遗忘的状态中缓了过来。 人鱼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扶住她,唐柔却察觉他的体温似有异常。 以往人鱼掌心的温度都是温凉的,此时竟然跟她的体温接近,唐柔拨开他的头发,摸了摸人鱼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胳膊,感觉对方的体温比平时高了很多。 她担忧地问,“你有哪些地方不舒服吗?” 阿瑟兰也走了过来,“他怎么了?” 唐柔说,“体温有些高。” 阿瑟兰下意识抬手去碰,却倏然对上了人鱼冰冷的视线,银眸散发着森然的寒意,充斥着警告。 她泱泱收回手,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问唐柔,“感觉大概多少度?” “体感猜测32度左右。” “32度?体温高?这都低温症了好吧!” 唐柔却摇头,“对他而言不是。” 阿瑟兰猛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他该不会是……” 唐柔“嗯”了一声。 “怪不得呢……”阿瑟兰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人不可能长成这个样子……” 唐柔说,“你记得之前给我提到的六边形广场吧?” 阿瑟兰神情跟着严肃下来,“知道,里面关着特级生物。” 唐柔看向人鱼,对方也正在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那张脸仍旧没有表情,眼底却隐约流淌着某种情绪。 唐柔握住人鱼的手腕,说,“他就是那条特级生物——” 阿瑟兰脸色霎时惨白,人鱼瞳孔微缩。 随后听到她继续把话说完,“——的饲料。” 阿瑟兰直接飙出了国粹,“这么漂亮的人就当做饲料了!” 唐柔点头,眉心蹙起,“对,是许教授亲口跟我说的,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被铁链吊在六边形广场里面那个圆柱舱里,尾巴都快断了。” 人鱼两只银色的眼瞳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思考什么。 原来他在唐柔眼中,有段这么凄惨的身世。 他很满意。 唐柔还在跟阿瑟兰交流信息,两个人越说越生气。 “卧槽,这么残忍,他们真的没人性。” “对啊。”唐柔爬楼爬得气息不稳,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我认养了他。” 阿瑟兰压低声音,用标准聊八卦的语气说,“我听说许世宏的老家伙的胳膊就是因为那个特级生物断的。” 唐柔一阵后怕。 幸亏在六边形广场那天,没碰上那个特级生物。 听起来很凶残。 人鱼表情闲怠,他又开始揉捏唐柔的手指,沿着她的指缝来回摩挲。 “前几天开了紧急会议,好像要进行一场大型观察类实验,据说是跟特级生物有关的。” “观察类实验?”唐柔疑惑。 “大人物的想法揣摩不透。”阿瑟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他们要,造神。” 造一尊,由人塑造的神。 漆黑的高塔在圆形实验基地包围中,像柄直通天际的巨剑,在整座城市供能瘫痪的情况下,这里的顶层仍旧灯火通明。 在巨剑的塔尖,正召开着一场虚拟会议。 光影投屏上是一张张被ai巧妙换脸过后的虚拟面孔,所有人都顶着茫茫人海中并不存在的身份,参加这场远程会议。 圆桌的中央,雕刻着一张“z”字铭牌。 z,是zero的意思,是一切的开端和一切的尽头,是诞生于毁灭,是起始也是结束。 “太冒险了。”某个参加会议的人声音愤怒,虚假面孔依旧平静,“如果它失控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承担的起这个责任!”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将什么东西放了出去,你们想摧毁这个世界吗?”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它关起来,藏好,封禁住,而不是让它送进人群!” 嘈杂的声响中,有人敲了敲桌子。 “请诸位稍安毋躁。”长桌上另外几个真实坐在会议室的人说,“我们已经证实了它血液重生的可能性。” 第88章 造神2 话音一落,激起轩然大波。 “血液重生?那不是假的?” “我们用你们送来的血液样本注射过,一共一百个样本,死的还是死的,伤口都没有愈合。” “而且你们之前的活体实验不也都失败了?甚至无法治愈基础疾病……” 有人叩响桌子,点击播放一段视频,“你们看这里。” 投影在悬浮屏上的是一段视频画面,看起来像某条走廊的监控。 一阵强烈的蓝光在走廊某扇破洞的门后亮起,大约几分钟后,门被重力砸开,一条鳗尾生物被某种未知力量打落在地,快速逃跑。沿着尾部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没有人追出来。 短暂的监控视频到此为止,画面结束。 “这是两周前巴别塔四级警报时的一段视频,画面上受伤逃跑的那条,是s级半人半电鳗实验体,可以释放高强伏电压瞬时使生物毙命,电路瘫痪。” “所以呢?”有人不满地发问,“这跟我们要聊的特级生物有什么关系?” “或许大家并没有意识到。”那个人抬手指向被暴力撞开了的房门,“特级生物,就在这间办公室里。” 虚拟面孔一愣,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对人体而言,100毫安电流可以在短短几秒内造成心跳停止,1安培就会导致身体组织严重烧伤。 而你们刚刚看到的强电光,是电鳗在暴怒情况下激发出来的,按我们平时的测试数据推断,有接近10000安培,相当于一次闪电的强度。 你们认为,这种情况下,如果办公室有人存在,可能会活下来吗?” 没有人说话。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不可能的。 1安培等于1000毫安,而人体过电超过100毫安就会导致死亡,更遑论20000安培了。 可画面一跳,门还是那扇门,几个救援人员走进去,出来时抬着透明封闭仓,瑰丽的鱼尾即便在暗淡的光线下仍旧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偏光。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人跟出来,站在门口。 画面暂停,那人指向画面上的年轻女人。 “可是她活下来了,并对那次强电流一无所知,记忆被修改,甚至,有人给她换了一身衣服。” 一语激起千层浪。 终于有人惊讶了,讨论声四起,似乎无法相信。 有人问,“怎么证明这个女人是起死回生,又怎么证明她的存活和特级生物有关系?” 等讨论声渐渐变小,坐在圆桌旁的人才继续说, “我们对比监控发现,她的衣服在进入办公室前已经破损,而当她再从办公室出来时,身上的衣服是崭新的,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所以我们猜测她之前的衣服已经被毁掉了,有人篡改了她的记忆,没有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办公室终于有人哽住。 接着,投影屏转变成了一份医疗报告。 “所以我们以合理的理由抽取了她的血液,发现了许多不属于她身体里的物质,她的生物特性也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改变,但她本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 所以,他们要造神,造一尊能起死回生,能被他们控制的神。 他指着画面上的人,掷地有声,“她就是我们最成功的试验品。” 人类从古至今,真正意义上驯服了的动物,就只有狗。 人们往往会选择用暴力的方式去征服,去统治,却忘记了仅仅靠力量的约束是无法抚平躁动的灵魂的。 而最高一级的掌控是心灵控制,感情是最好的枷锁。 是良药,是武器,是牵制傀儡的精细导线。 …… 秦景推开门,低声说,“到了。” “终于到了!”阿瑟兰扶着栏杆在台阶上坐下,唐柔也双腿酸软,她开始怀疑上楼是不是个错误决定。 人鱼半垂着眼睫,没有情绪。 唐柔有点犯困,饥饿与长达半个多小时的爬楼让她手脚无力,阿瑟兰哭丧着脸,说要去超市买巧克力吃。 可秦景那边似乎不太顺利。 从爬上37层开始,他便无法联系上自己的队员了。 这一层是巴别塔酒店公寓专门开辟出来用于生活购物的城区,由于建筑过高,居住人口过多,所以现在几乎每一幢大楼里都设有这样的购物中心。 由于停电,整层楼都漆黑暗淡,天空正缓慢亮起,乌云过厚导致视线始终处于灰暗不清的状态。 秦景一边拿着对讲机不断呼叫自己的队友,一边在楼走廊里来回寻找,忽然间,他听到了某种声音,立即提着手电筒循着声音找过去。 安静的走廊里,只回荡着他自己的脚步声。 一道蹒跚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视线尽头,背着光,以不太自然的方式缓慢走动着,身上似乎穿着安保队的制服。 秦景走过去,扬声询问,“你好,请问是大楼安全部的同事吗?” 那人脚步顿下,缓缓转回身。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青白的面孔,他转变方向,一步一步朝秦景走去。 “哎呀,终于找到你们了,别的同事在哪儿啊?我怎么联系不上他们了?” 还有几步之遥时,清亮的女声从背后传来,“秦大哥,你找到同事了吗?” 远远看去,走姿蹒跚的人影正在朝秦景靠近。 唐柔微微皱眉,看着那动作缓慢的人朝这边走了几步,忽然又转了回去,朝另一侧走廊走去,速度都快了不少。 等她们走过去时,那人已经慢吞吞地走过了拐角,身影消失在走廊里,唐柔隐约看到他背后画着制服编号1036。 “不好意思啊,看见他们太激动,把你们给忘了。”秦景说着,一回头,发现刚站身边的同事又消失了。 阿瑟兰有气无力地提议,“咱们先去超市吃点东西吧,等来电了再过来付钱。” 秦景想起超市旁边有执勤点办公室,到那儿说不定能找到人,于是也欣然答应。 可没想到,往日繁荣的购物中心变成了另外一幅景象。 墙壁和货架被暴力损毁,各种各样的物品碎落一地,上面粘带着一层古怪的粘液,空气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铁锈味,混杂着轻微腐烂的气息,让人轻易便联想到这里死了什么。 或许是老鼠,又或许是别的无法细想的东西。 唐柔蹲下脚步,捡起最近范围内能看到的酒瓶和点火器,放进人鱼手里,“拿着它。” 随后跟在秦景身后,继续往前走。 地面上凌乱地掉落着不知名生物组织,无序而混乱,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灾难。 秦景的神色已经不复刚来到37层的轻松,阿瑟兰也敛下眉头,表情变得严肃。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些腐臭气味的来源, 几具残破干瘪的尸体堆放在货架旁边,像被有强迫症的杀人犯精心叠成了人塔。 也可能不是人,他们身上附着着古怪的粘液,脑袋,额头和脖颈处清晰可见圆孔状伤口。 这场面胜过任何一部恐怖片,阿瑟兰的直接干呕出声,唐柔也脸色铁青。 第89章 直男柔和菟丝花鱼 可之后他们看到了更加恐怖的画面。 秦景绕到生活超市旁边的某片办公区,将门拉开。 扑面而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像血腥,腐臭,与长期处于阴暗潮湿的霉味。 不算宽阔的房间里面有无数道影子,或躺着,或坐在沙发上,或横倒在地上,皮包着骨头,被抽干了血液,眼眶深深凹陷,如同干尸。 他们身上都穿着保安服饰,腰间挂着防爆电棍,甚至没有抽出来,似乎在灾难前一刻还安闲地休息。 唐柔站在门口,视线在划过某一具尸体,停住。 那个人趴在桌子上,后脑被贯穿,留下一个干涸的血洞。 背上的制服印着1036的编号。 是刚刚,在外面见过的那个人…… 唐柔在这一刻清晰的意识到,这个1036才是真正的1036,外面那个,恐怕还不知道是什么生物。 那些未知生物连衣服都是可以复刻的,细致到甚至带着编号。 那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他们站在房间里,脸色铁青,秦景面容抽搐,提起电警棍出去。 “别去!” 唐柔没能拦住。 在场的人中,只有纳西索斯神情平静。 淡漠,毫无温度。 浏览了一遍就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唐柔。 整幢楼里,他唯一在意的只有她。 冰凉的手臂贴过来,非要挨着她,唐柔摸了摸人鱼胳膊上的皮肤,有些干燥。 又抬手摸向他的耳鳍,对方微弯下腰,配合着她的动作,像只任人撸的猫。 阿瑟兰担忧地问,“他自己一个人过去没关系吗?” “不清楚,他太冲动,我们最好不要过去。” 唐柔说着,从货架上抽出一瓶1.5l大瓶装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身旁的人,温声说, “喝掉它,补充水分。” 像一个对女朋友体贴入微的性转好男友。 人鱼合理扮演花瓶人设,仰头一点点将水喝掉。 生生喝了1.5l。 阿瑟兰嘴巴微微张大。 好惊人的水量,是水桶转世吧。 偏偏金发美人动作斯文,喝完了水擦擦嘴,模样高贵冷艳。 唐柔觉得他还需要一点淡海盐。 最好找些虾蟹什么的补充营养,找点能物理降温的东西或许会更好。 超市的状况比购物中心看起来好一些。 唐柔带着人鱼去寻找海盐,阿瑟兰找到了一家熟食店,一头扎了进去,饿虎扑食。 人鱼变得更加愉悦了。 他步伐轻慢地跟在唐柔身后,享受着跟她的单独相处。 货架层层叠叠,商品琳琅满目,人鱼睁着铂银色的眼睛,燃起了一丝对人类世界东西的好奇。 唐柔本来只想找一包海盐,可进来之后,被激发了购物天性。 拉开某扇展示柜的小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发卡,对人鱼招手,“过来。” 纳西索斯不明所以,走到她身旁。 “低下头。” 他顺从地弯下了修长的身躯,一头浅金色长发如水一般顺滑地垂下来。 唐柔抓了一把,丝滑冰凉,绸缎一样从指缝滑落。 手忙脚乱地握在手里打了个卷,还不小心扯掉了几根头发,她心虚地悄悄观察他对方神色,像个不会给女朋友绑头发的直男。 所幸纳西索斯垂着睫毛安安静静的,似乎没有感觉到。 给人扎头发,和给自己扎头发是两种难度。 尤其是这种又长又浓密的头发,唐柔挽了一圈后放弃,直接拿发卡夹住,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像个扎歪了的花苞。 不过在这张脸的衬托下,倒显得慵懒又妖异。 人鱼抬手拨了拨,殷红的薄唇勾出了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还算满意。 他看向展示柜,伸手指向一个镶满了钻石的亮晶晶发卡,转头看向唐柔的眼神也亮晶晶的,“这个也好看。” 唐柔,“……” 这是什么直男辣眼睛审美。 她推着纳西索斯往前走,“头上戴一个就可以了,戴多了很奇怪。” 是吗? 人鱼一边走一边回头,眼里流露出浅浅的遗憾。 路过厨具区时,唐柔抓了个平底锅,又从刀具里挑出一把长而锋利的剔骨刀握在手里。 又走到野营区,抽了几根别人用来搭帐篷的防风钉,还有两瓶户外烤火器丢给人鱼。 “拿好。” 人鱼拿着手里带有火枪的点火器晃了晃,凑近了去嗅。 唐柔立即扯开他的手,换了一瓶没晃过的放在他手里。 “这个东西不能剧烈摇晃,容易爆炸。” 人鱼歪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怎么塞了个又丑又危险的东西给他? 人类世界在他眼中是新鲜的,他也是第一次觉得人类世界还算有趣。 唐柔与他处于同一片天地,却是完全另一种心境。 她很紧张,安静昏暗的超市仅凭外面逐渐升起的天光照亮,显得无比阴森,空气中隐藏着潮湿与铁锈味混合的危险气息。 世界在唐柔眼中极度危险,处处暗藏杀机。 每路过一个拐角,她都心惊胆战,每到一处光芒照射不到的昏暗区域,她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生怕有什么东西从视线盲区扑过来,夺取他们的性命。 终于路过一排货架,看到了上面的摩托头盔,唐柔抬手摘下来一个,回头下意识想递给人鱼,却惊悚地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人不见了。 顿时,脑海警铃大作。 唐柔紧绷着脸,沿着刚刚路过的地方去找他。 一路难以自控地脑补了各种各样恐怖片的画面——会不会在自己刚才没有留神的时候,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从背后扑过来把他掳走了?他那么柔弱,说不定一下子就会被打死。 糟糕,他的腿脚还不灵活,被抓住估计跑都跑不掉。 说不定还被人捂着嘴,流着泪看着一无所知的唐柔越走越远,一点点被怪物吞噬……不能想,再想就是人鱼死不瞑目的躺在血泊里,含恨而终的画面了。 脑补了一路血腥场景的唐柔,在一片床上用品区找到了他。 人鱼没有遇到她预想中的凶残景象,而是拽着一条花色复古的床单,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垂着头和围在自己身上的那条做比较。 看到唐柔走来,他有些矜持地抬手,向她展示,“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那一刻,唐柔的心情很复杂。 第90章 想要但是不说 和认定的伴侣一起逛人类世界是种全新的体验,这种感觉很陌生。 他很喜欢。 唐柔就不一样了。 把人鱼从床上用品区拖走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她说服了对花床单念念不忘的美人鱼,找到男士服装区,把他塞了进去。 “这里才是适合你的地方,挑吧。” 唐柔大手一挥,像个带女朋友逛街的有钱大款,“选套你喜欢的,吊牌摘下来给我,恢复供电了我过来付钱。” 纳西索斯神情冷淡,看起来兴趣缺缺。 他在一堆黑白蓝为主调的男士休闲区快步走了一圈,露出失望与嫌弃并存的神色。 唐柔爬了人生最多次数的台阶,神经又紧绷那么久,好不容易握紧着剔骨刀坐在沙发上休息,怠倦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结果一会儿没看见,人鱼的身影又消失了。 她怀着想要杀鱼祭天的心情爬起来,着急寻找。 在女装区找到了他。 金发美男正提着一件宽松的妈妈裙,脸上仍旧没有表情,紧绷的嘴角却舒缓了。 剔透的银色眼眸中,满是欣赏的神情。 唐柔扶额,“这个不行,这个不适合你。” 她扯掉人鱼攥在手里不愿松开的裙子,晃了晃那一圈半透明的蕾丝,“这能适合你吗?” 他神色坦荡地望回来,眼神倔强。 似乎在问“怎么不适合?” 唐柔放弃跟他解释。 人鱼一直以来被养在实验基地,见过的只有穿基地制服的研究人员,审美离经叛道可以理解。 巴别塔害鱼不浅! 她把人拉回了男装区,对方再次变得兴趣缺缺,眼神快速从一排衣服上划过,若有所思地看向唐柔。 眼神很奇怪。 像艺术家看审美不太好的傻孩子那种淡淡的怜悯和嫌弃。 唐柔,“你骂我。” 人鱼,“……” 她怎么发现的? 唐柔带他到睡衣区,找了个长款睡袍递给他,诚恳地商量,“你实在不想穿裤子的话就穿这个吧,裙子的事以后再说。” 虽然穿着浴袍走来走去很奇怪,但也总比围床单好的。 唐柔又从货架上找了双拖鞋递给他。 人鱼没接,对那双深灰色的男士拖鞋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他的视线流连过货架,落在一双淡粉色缀着小紫花的塑料拖鞋上,然后回头观察唐柔的反应。 见她面无表情,又淡定地移开视线,寻到一双米白色的拖鞋后停下,再次观察她的反应。 唐柔妥协,“白色吧。” 人鱼勉勉强强地把那双拖鞋拿出来。 白皙的脚踩在塑料拖鞋上,穿出了一种很贵的感觉,他垂眸看了看,还算满意。 等带着纳西索斯换完衣服回来,阿瑟兰已经在熟食区开火了。 “你们俩吃什么?海鲜面吃吗?”她目光一顿,看着挽着发丝裹着浴袍的人鱼,有些呆滞,“换造型了啊。” 还……挺好看,尤其是衣襟交叠出露出的那小片细腻光滑的肌肤,和清晰深刻的锁骨。 唐柔委婉提示,“换成陆禽的吧。” 阿瑟兰正在剥虾,随即联想到了什么,去冰柜里扒拉。 也是,当着人家的面吃人家的同类是不太礼貌。 纳西索斯好奇地走在水产区,看着一个个在玻璃鱼缸里游动的淡水生物,弯下腰。 铂银色的眼眸观察着,似乎在看什么新鲜东西。 唐柔托着下巴坐在他身后。 人鱼看小鱼。 有趣。 可看着看着,她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刚刚人鱼面前的水缸里……忽然出现了城市的倒影? 如同镜花水月般转瞬即逝,却极其清晰,从街道到高楼,还有光点般的路灯,如同市政大厅的城市沙盘。 人鱼抬眸,静静地看向她。 阿瑟兰喊了一声,“吃饭了!来!” 鹅肝黑松露,爆炒雪花牛,猜测着人鱼的口味做了盘生食塔塔牛肉。 反正没电,冰柜里的东西再放就要坏了,浪费也是浪费。 阿瑟兰想跟这个和唐柔有一腿的美人打好关系,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点评。 可没想到,他没吃,而是盯着唐柔的看。 用那种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充满了暗示性的眼神。 “想尝我的?” 他矜持地点点头。 唐柔找了个干净碟子,给他夹了点,推到他面前。 人鱼不太熟练地用勺子勾着,吃得没有洒地多。 吃完了,又看向唐柔。 唐柔干脆把自己的盘子推给他,“不嫌弃的话,咱们俩交换。” 说着,把他一筷子没动的菜拉到自己面前。 可没想到交换了之后,对方仍旧盯着她的看。 依然是充满暗示性的眼神。 “……”唐柔迷惑了。 所以别人碗里的永远比自己的香吗? 唐柔拧开一瓶冰可乐,人鱼又盯了过来。 一言不发,用那双漂亮的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 他似乎从来不开口说自己想要什么,这点倒是和她办公室里那些动不动就撒娇的实验体不一样。 他只会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需求——眼巴巴的盯着。 哪怕给他拿瓶一模一样的都不行,他就想喝唐柔手里那瓶。 唐柔认命地找来杯子,倒了一点给他,看他捧着杯子好奇地小口小口嘬着,表情平静中带了点对新事物的新奇。 阿瑟兰意味深长地说,“你们俩感情真好。” 美人顿了顿,眯起眼,一副被顺了毛的样子,矜持地抿唇。 唐柔则是一脸‘??’。 从哪看出来的? 饭后,唐柔把防风钉剔骨刀一样样摆到桌子上,跟阿瑟兰交换信息。 手机没电,往返一百多层楼梯不现实。 酒店公寓有未知生物存在,极度危险。 另外,三十七层整层楼除了安全员和购物中心值班的人外没有住客,而且上述人员皆已遇害。 大多数死亡状态都呈现失血风干状,那种吸血的未知生物杀人后会拟态成死者的模样。 简单的交流了信息,她们决定先回到一楼,驱车赶往基地。 唐柔也需要用仪器,检查人鱼的体温异常。 他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疲惫,情绪恹恹的,虽然没说出来,但她能感受到,他不舒服。 第91章 游戏 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预想中那么顺利。 她们在下楼时听到了秦景的惨叫,声音尖锐,随后,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窗外的天光照亮了购物中心,却照不亮休闲区的货架,那里漆黑无比。 秦景的肩膀处被什么贯穿,半边肩膀连同手臂迅速干瘪下去,像被火烧后起皱变形的塑料。 一条肉红色的狭长口器穿在上面,一收一缩,正在吸血。 阿瑟兰先发现的他,在大脑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用剔骨刀猛地斩向口器,然而那东西极其柔韧,竟然无法砍断。 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高大的货架因重力惯性而轰然倒塌,密密麻麻涌动的人影如同被捣坏的蚁穴,潮水般向外涌出,拥挤在倒塌的货架旁。 “我艹!什么鬼!” 阿瑟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拉着哀鸣不止的秦景往后跑。 眼看就要被追上,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弯腰!” 燃烧的酒精瓶从阿瑟兰头顶飞过,溅出的酒液在地上拉出零星的火焰,摔碎炸开。 蓝与橘黄交织的火焰没能将扭曲稠密的人影燃烧起来,却足以使它们停下脚步。 阿瑟兰带着秦景先走,对唐柔说,“你小心。”随后钻入了逃生通道。 酒精流淌范围太广,唐柔担心引发火灾,拔出灭火器。 浓烈的白色干燥粉末猛地扑向人潮,人鱼后退两步,对这种混含着灭火基料粉末充满厌恶。 唐柔抓着人鱼的手腕往逃生通道走,然而扭曲丑陋的人影堵住了门。 它们有很多已经放弃了“人”的结构,在不该长出奇怪触角的地方长出来触角。 她又拉着鱼往另一个方向跑。 身后涌动着裹着干粉的诡异人影。 超市区虽然有无数货架,却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人鱼脚步生疏又缓慢,分出注意力,垂眸看身前的人。 她的手握得很紧。 唐柔找到了补货间,拉开门却陷入一阵绝望。 里面堆满了东西,储藏间最多最多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门板很单薄,轻易就会被打破。 她回头,清澈的眼中似有什么坚决。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等人来救你。” 唐柔说着,将人鱼推了进去,关上门。 随后拉过货架掩盖住门,不回头地跑开。 故意发出声音,要引走它们。 脚步声配上她的呼喊,那群东西立即变换方向朝她追去。 追逐着她的身影,像是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虫潮。 “轰……” 人类女性花费许多力气拉过来遮掩门板的货架如纸片一般跌倒在地。 挽着松垮发髻的人鱼,面无表情的走出来。 即便不在同一空间,他也能看见。 她被围堵了。 手里握着防风钉,黑瞳被睫毛遮挡着,站在栏杆旁往下看,似乎在估算距离,准备倒吊下去。 人形生物包围逼近,像是一群脏东西围着一朵干净的花,狭长扭曲的口器跃跃欲试地想要玷污她。 他藏匿在黑暗中,淡声说,“滚开。” 这场游戏忽然变得不有趣。 他抬手,张开修长的五指,对着空气收拢。 霎时间,遮天蔽日的粘稠物质隔绝了光线。 一扇扇窗户黑了。 在这幢楼里的所有人都察觉,无论是躲藏在房间里的住户,楼梯上捂着秦景嘴巴的阿瑟兰,还是陷入包围圈狼狈的唐柔。 好像世界一瞬间被拉入了沼泽中。 唐柔看向漆黑不见天日的窗户,产生了一种下沉感。 或者说是,这幢楼,单独这幢楼,掉进了未知的沼泽中,从熟知的世界中剥离开来。 走廊上一扇扇房门被漆黑粘稠的液体包裹着,电子门锁像是坏掉的玩具,松垮地从门上掉下来,被几根电线缀着。 所有躲藏在房间里的人被有生命一般粘稠的液体裹挟着,拉进走廊,打上标记。 某个高级工程师怀里抱着整幢大楼唯一没有断联的电脑,上面正检测着某种数据。 猝然被漆黑的触手从家中拉扯出来,摔倒在地,惊慌失措的转过头。 看到了一双白皙清癯的脚踝。 “够了吗?” 冰冷,空灵,让人联想到清澈的泉水划过山间的磐石。 他想抬头看是什么人在说话,身上却被无形的沉重力量压着,只能匍匐在他脚下。 工程师仓惶看着眼前这双脚,是电脑上那个,正在检测的实验体的。 量子科学,基因技术,人工智能玻色子抗生素免疫针微观世界元宇宙。 人类的野心不止于此。 他们想,造神。 “抽走我血液和骨髓,现在,你们得到你们想要的了吗?” 工程师一惊,声音愈发颤抖,“什么?” 那人抬手,五指虚握了握,地上的人惨叫一声,抱住头连连打滚。 大脑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翻搅,疼到手脚跟着发颤。 走廊上的光与影错乱。 巴别塔酒店公寓,这里本是员工住宿区,却在三天前紧急搬来了一堆实验器材,在173三层开辟出一间数据监测室。 他们在这里以秘密形式开启一场监控实验,通过基地权限,悄悄打开年轻女性住宅的门,在她的房间装上了各种各样的监控和探测仪。 至于为什么。 他垂下眼眸。 大概是因为自己。 而作为实验的主人公之一,唐柔大概不知道,这幢楼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住户,早在三天前就陆陆续续接到基地的短信,悄无声息地被遣散了。 所以,整幢大楼里,除了安保人员和基地秘密派遣来的工程师,只剩下她们这些被观测对象。 所谓电梯停运,也是为了不让她们离开这幢楼的手段之一。 剧痛停止,工程师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喘息,发现面前那双脚踝弯折,有人在他面前屈膝蹲下。 工程师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银色眼眸。 “既然要隐瞒我的身份,就隐瞒好,不要被她发现。” 这是那人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忘记这一切,你没有见过我。” 第92章 悲伤的天使 巴别塔基地医疗中心,病区灯火通明。 最大的治疗室里亮着灯,门口站着两个年轻的女性。 治疗师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温顺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几个小时前,海啸结束,基地恢复供电,那名叫做唐柔的s区饲养员推着水箱过来,让他们拯救一条昏迷并陷入高温症状的实验体。 那不是一般的实验体,医疗中心早在三天前就接到命令,不许收救,同时对那条实验体身份保密。 没想到,那位看似温柔的年轻女孩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炸了毛。 她堵住鱼类脊椎动物治疗师的门,面无表情地说,“给他检查,开药,费用从我工资里扣,不够的我可以续交,水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现在,治疗他。” 看着治疗师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又露出了一个假笑,“你们应该知道,我的临时办公室里还有一条编号为ss-17的实验体, 前段时间四级警报打伤了一百多条s级生物,他有点不太好控制……” 听语气,很像在威胁。 果然,年轻女人微微眯起眼睛,“我也有点控制不住他了,不知道他如果跑出来的话……医疗中心的收救舱位够不够用。” 这绝对是威胁! 为首的治疗师脸色铁青,“你等一下。”随后撞开门,进去打电话。 出来后,那吞了苍蝇的脸色才有所缓和,冷冰冰地说,“医疗中心可以暂时救助,但你一定要把他领走。” 唐柔松了口气,“我会的。” 离开时,治疗中心推进来无数个罩着白单的担架。 唐柔侧身回避,听到那些推担架的人在讨论着什么。 “通感实验室的完全被毁了,有二十三具尸体是电击死亡,另外一具尸体是死后遭到电击的,致命伤是喉间一处长4cm深度达2.5cm的割伤。” “什么意思?他被割喉了?” “对,而且死亡地点不应该在通感实验室,据说门禁卡也不见了。” 恐怕又是哪场实验失败,导致同事死亡。 唐柔无意探听死者八卦,屏住呼吸,一路走到大门外,阿瑟兰正在等她。 “怎么样,他们同意救了吗?” 唐柔疲惫地点头,“同意了。” 阿瑟兰也松了口气,“太好了。” 五个小时前,她和唐柔在37层的走廊上发现了昏迷的人鱼。 四个小时前,海啸停止,城市逐渐恢复供电,电梯重新运行。 阿瑟兰一直没来得及问唐柔这个金发美人是什么身份,陪她将人搬进了浴室,看她找出了基地用来押运实验体的推车放满了水,又扶着他,将人小心翼翼的抬进了水里。 刚一坐进水中,浸了水的柔软睡袍下发生了某种变化。 修长的双腿变成了宽阔梦幻的鱼尾,银白色的鳞片边缘勾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蓝色。 这竟然,是一条人鱼。 直到一切结束,阿瑟兰都没反应过来。 讷讷地问唐柔,“那是条美人鱼?” 唐柔点头。 她又问,“美人鱼不是神话生物吗?不是人编出来的吗?” 唐柔忍不住说,“我从小时候就跟你说过,我见过人鱼。” 阿瑟兰只当那是唐柔年纪小看错了,没想到是真的…… 不过她今天受到的刺激够多了,竟然觉得世界上有人鱼存在这种事不是不能接受。 她和唐柔都见证了整座楼被拉入黑暗的那一幕,在现实世界而不是梦里,无比清晰地看到了。 可是在某一瞬间,覆盖在窗外的漆黑的物质,连同那些围堵她们的变异人形生物都不见了,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个短暂的、集体性的幻觉。 基地赶到的救援队没有发现她们口中的那种会吸血,会变成人的古怪生物,却发现了一个个被抽干血液的尸体。 所以那些奇怪的生物都去哪了? 为什么会……凭空蒸发? 新闻上公布了几起海怪袭击城市的事件,声称已经被军方控制住了,联合体发言人顶着正直的面孔,在电视直播上告诉大家不要恐慌。 另外,媒体上还充斥着一些帖子,有许多人说,身边的人无故发疯,开始攻击人。 还有一些人……消失了。 不出意外,这些帖子发布没多久后消失,强行404。 由于基地的公寓楼死了太多人,军方封锁了大楼介入调查,唐柔她们被通知暂时不能回去住。 正巧后勤部给唐柔打来电话,说之前被毁的实验室已经修葺完毕,可以恢复使用了,唐柔就打算先在办公室睡几天应付应付。 阿瑟兰和她都几乎一夜没合眼,现在身心俱疲,分道扬镳各自回办公室休息。 唐柔打算先去修葺好的办公室看一眼。 可没想到,远远地就看到有人蹲在自己办公室门前。 纤瘦的身体弯曲成柔韧蜷缩的姿势,修长的手臂抱着双腿,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大概是她走路的脚步声惊扰了对方,那人从环抱着自己的臂弯间抬头,露出了一双哭红的眼眸。 “柔。” 清澈的一声单音夹杂着太多情绪,那双眼睛越发氤氲湿润,藏匿着深深的哀思。 看到她的那一刻,感觉好委屈。 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委屈从何而来。 “海兔子?” 唐柔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去,立即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属于饲主柔软的指腹不可避免地摩挲过他的肌肤。 肢体接触的瞬间,少年先是一颤,随后像久不见阳光的藤蔓植物,急切地想要抓住这一丝温暖。 他仓皇地钻进她的怀中,用修长的四肢缠紧了她。 哭吟似的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间,手指勾住她的头发,将自己蜷进她的怀抱里。 “是我,我来找你了,柔……” 胡言乱语间,姝丽嫣红的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脖子,伴随着动作传来果冻般柔软温凉的触感,与一阵阵朦胧水汽。 “柔、柔……我好想你。” 说完,他急喘了两声,鼻尖和眼尾绯红一片,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纤密的睫羽遮住眼瞳,敛下痴迷的神色。 唐柔惊讶于他嘴里完整的字节,短短一段时间没见,海兔子现在说话越来越顺利清晰了。 却永远无法猜到,一个单纯干净的深海生物,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与另一个人大量对话,学会了大量不曾接触过的东西。 白纸被染上浓墨重彩,颜色再次变得统一。 第93章 温柔藤蔓 办公室之前在特级警报中被暴力破坏,一直在修葺,章鱼在临时实验室呆着,还不知道她回来了。 唐柔不得已先拉开了少年环着自己的胳膊,费力地刷开了门。 没想到再一回头,就对上了他慌张失措的眼。 “柔,为什么、推开我?你……讨厌我?” 唐柔慌忙制止他的胡乱猜测,“我是在开门,进来说。” “我会听话,我不想、离开你,能不能不要、推开我?” 一脚踏进门里,他慌忙又抱住她,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动物。 唐柔有些疑惑他的状态,海兔子之前也爱撒娇,可绝不像现在这样,敏感脆弱。 很快,她又发现,少年的皮肤很干燥,殷红的唇瓣也微微裂开。 “你出来多久了?”唐柔皱眉,拉着他走向空置的水舱,放水调配盐度,“张宁呢?” 问完后,半晌没有得到回复,她转过头,对上了少年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他看起来怕极了,修长的脖颈低垂着,像只垂死的天鹅,将自己藏进双腿间。 唐柔停下手里的动作,错愕地走到他面前蹲下,伸出双手捧起少年的脸,拨开额前湿软的浅褐色发丝,擦掉眼尾缀着的水痕,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要回去,不要推开我。” 他浑身颤抖,声音沙哑又急切,“柔,对不起,我太没用了,我会、努力升级,你别不、要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唐柔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心疼不已,“你很优秀,我怎么会不要你?” “你就是、不要我了……” 他忍不住拔高声音,随后又担心她生气,慌忙打量她的神色。 见她神色如常,才低低将自己的思念说口,“我好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少年先是小心翼翼地勾住她一根手指,看到对方没拒绝,再次伸出双臂,藤蔓一般拼命地抱着她,“可是你、不想我,你不要我了。” 他声音满是委屈。 唐柔关上水舱阀门,往里面放入海盐,“怎么可能,明明是你不想见我。” “我?”他很震惊,眼眶湿润一片,“怎么可能!我好想、好想你。” 唐柔有种孤寡老人的苦涩感,忍不住也有些酸酸的,“对啊,你不是有了新的饲养员就把我忘了?我去找你那么多次都不愿意见我。” 说着,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漂亮白皙的脸颊,“听说还把我给你调的营养剂摔了?嗯?” “摔?”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大了,写满了难以置信。 “对啊,你的新饲养员都告诉我了。” 唐柔没能发现他的异样,看了眼盐度表,打开舱盖,“进去。” 少年怔怔的,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柔、来找过我……?” “不然呢?”唐柔将神色恍惚的少年拉到水舱旁,“快点进去泡着,皮肤都干了。” 少年转头看她,眼中有失而复得的狂喜,也有懊悔,更多的,是一种扭曲阴沉,与他乖巧模样极不相称的恨意。 唐柔愣了愣,再看过去时,那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温柔绵密的爱意。 “柔,你是要我的,对吗?” 他的眼睛亮亮的,紧紧盯住她。 唐柔觉得海兔子处处透着怪异,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当然,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这是多么巨大的纵容。 饲主一定也很爱他! “柔,我也……” 少年眼中浓稠到可以将人溺毙的爱意扭曲一瞬,扑过去拥抱住她。 “我也,爱你……” 双臂藤蔓一样勾着她的脖子,急切地抬高身体,隔着粗粝挺括的制服面料,不留一丝缝隙的贴着她的身体。 想要将他的光拉进沼泽。 想被她融化。 想要……把她藏起来。 也藏在地下那种小房子里,只能对他哭,对他笑。 想把她藏进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谁也不能分享她。 ……他后悔了。 他怎么那么简单的就让那个人死掉了。 他应该让他活着的。 死亡是恩赐,活着才是惩罚。 …… 半透明的巨大水母所有的飘带都贴在透明的玻璃壁上,将自己盘成了一朵硕大的花。 唐柔将几次三番想从水舱里爬出来的漂亮少年按回去,舱盖合上,才得空走到玻璃壁前跟水母打了打招呼。 柔软的飘带贴着玻璃,似乎在隔空触摸她的手指。 唐柔走到哪,他就跟着飘到哪,柔美的丝带始终在玻璃上描绘着她的轮廓,每一下都充满深深的思念。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他的饲主了,但无法碰触她,也没有可以表达爱意的发声系统,只能沉默地用感官“注视”着她。 与久别重逢的水母互动了一会儿,唐柔走到电脑旁,连接上临时办公室的监控,想看看17号现在在做什么。 几天前离开时,17号还生着气。 屏幕亮起,唐柔看了眼,一脸震惊。 17号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坐在碎到只剩原来面积一半的水舱中,背对着摄像头,好像在发呆。 像个面壁思过的自闭儿童。 唐柔叹了口气,手指点点屏幕上那个自闭的影子。 “还生气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屏幕里的那个影子忽然动了动,侧过脸来。 嗯? 唐柔又戳了戳那张脸,悚然发现,好像……更侧了,依稀可以见到侧脸浓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不是吧,他应该看不见的呀? 唐柔对着屏幕挥了挥手,青年一动不动,垂着眼眸,像在思考。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个行为好像有点降智。 隔着监控摄像和网线,再怎么神他也看不见自己啊。唐柔嘴角抽搐,笑自己的草木皆兵。 不远处的漂亮少年再也忍耐不住,拉开舱盖爬出来,胡乱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水,扑过去,从背后拥抱住唐柔。 “柔……” 他贴着年轻饲主的耳朵喊她,声音潮湿粘腻,像要钻进耳廓里的湿冷毒蛇。 “你泡够时间了吗?要在里面泡两个小时。” 唐柔受不了地拉开他,这孩子怎么变得黏黏糊糊的? “够了,快够了。” 少年的气息有些不稳,不倒翁一样刚推走就又贴了回来,胡乱地亲了亲她的头发。 “已经很湿润了,不信、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苍白无瑕的手臂,向唐柔展示。 少年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不知什么时候长高了,比她高出许多。 唐柔终于转过身,却没看见屏幕里刚刚还好好的青年,忽然摇摇欲坠,呈现出受伤的模样,两眼一闭,虚弱地倒下。 海兔子看了一眼,抱着转过身背对着屏幕的饲主,抬手合上了电脑。 第94章 忠贞与早熟 海兔子想让唐柔开心。 虽然她一直嘴角含笑,但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仿佛微笑只是她的惯用表情。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意动,蜷缩着手指,心底产生莫名的冲动。 如果是她的话,他愿意献上自己全部的光和热,将自己献祭给她。 做忠诚的信徒,将灵魂和血液献祭给温柔的神。 “柔。” 少年眸光变换,轻声重复,“柔……” 唐柔好不容易将人拉开,回头发现电脑屏幕已经合上了。想了想干脆明天直接去看17号。 她对海兔子招手,“过来。”随后走到水舱旁,检测硝化细菌数量。 “柔……” 没等调整好数据,再一次被少年抱住。 虔诚的信徒在她后背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 他用力搂抱着她,柔软冰冷的胸腔贴着她的背脊,眼泪一滴滴往下坠,打湿了她的后背。 他感觉很幸福。 唐柔感受并不真切,隔着两层衣物,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他在做什么,直到那些凌乱的亲吻顺着脊骨来到脖颈,一路向上寻到耳垂。 少年张开嘴,用湿凉的口腔包裹住白皙的耳垂,犹如幼猫一样吮咬。 他沉迷其中,像醉了酒,唐柔却是瞬间惊住了。 她一把将少年推开,对着对方满目苍惶,一脸受伤的表情,震惊地问,“你在做什么?” 他回答,“吻你。” 唐柔睁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你知道什么是吻吗?” 耳畔还留着碾咬的感觉,充满了情.色意味。 不对,这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吻”。 唐柔沉下声音,“这些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少年手肘抵在桌子上,清澈的眼眸流露出茫然,“你不喜欢吗?” 唐柔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平复了几秒,打开手机通讯录,却发现自己没有张宁的联系方式,于是把打电话打到服务岛台。 “喂你好,我需要联络a区张宁张副主任,请麻烦帮我连线。” 少年立即慌张地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发颤,“柔,你要、把我送走?” “柔,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不是。”唐柔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她按下少年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缓声安抚他,“我有些事要问他,不送你走,别怕。” 少年面上懵懂,手指却缓缓攥紧。 饲主的表情很不对。 她一直很温和,几乎从不生气,可此刻他能感受到她的怒意。 这是海兔子第一次见到唐柔脸上露出如此冰冷严肃的神情,他回忆了一下,她的愠怒是从自己吮吻她的耳朵时出现的。 为什么呢? 她不喜欢吗?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冷静地复盘着刚刚发生的事情,缓慢得出了结论——刚刚那个行为,似乎并不像张宁说的那样,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会让人喜欢上他的事。 “什么?他还没回基地?” “是的。”岛台助理甜美的声音在听筒响起,“张副主任的打卡记录显示,他停电前离开了基地,此后还没回来。” 且电话转接也一直处于未接通状态。 少年轻轻舔唇,回味着齿间的味道,下意识地向唐柔隐瞒了那个男人已经死去的事实,天真而疑惑地问,“怎么了?柔,为什么推开我?” 他的面容太具有欺骗性,让唐柔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放缓了声音,轻柔地说,“刚刚那种行为,有人教你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唇,“你不喜欢?” “不可以这样,不能对我做出这样的行为。” “为什么呢?” 他又缠了上来,像个不谙世事的惑人水妖,勾住她的腰,仰头露出那张漂亮的脸,“我喜欢这样,我想要贴近柔,一分一秒都不想和柔分开。” 他想要控制她,想要她沉迷于他。 想看透那双温柔的眼睛,勾出她心底的欲望。 唐柔再一次把他拉开,像个教育问题小孩的家长,耐心地跟他解释: “这样的行为在人类社会是不可取的,除非两个真心相爱,要在一起生活,并且有……额,繁衍子嗣冲动,就像你们海洋中的伴侣一样。” 伴侣?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 原来这种事要是伴侣之间才能做的。 他忽然有些惊慌,然后问,“那如果不是伴侣呢?” 在唐柔回答之前,又着急地补充,“人类可以有很多伴侣吗?可以允许伴侣被其他人这样过吗?” “当然不可以。”唐柔笑了笑,在少年破碎惊慌的眼神中,温柔地解释,“只能对伴侣一个人这样,这是忠贞的表现。” “……忠贞?” 唐柔感觉自己对一个单纯的海洋生物讲这些,有点太多了。 她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发丝,“你该回水箱了,别胡思乱想了。” 可少年揪着她的衣服,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柔喜欢忠贞吗?” “当然。”这是个什么问题? 唐柔将少年推到水舱旁,打开舱盖,“进去。” 少年直勾勾地看着她,眸光深沉阴郁。 人类的喜欢,忠贞的伴侣。 …… 唐柔前一天几乎没怎么睡,现在超过48小时的清醒和爬上爬下造成的体力消耗,让她极度疲惫,困得不行。 巴别塔的酒店公寓被军方封禁,只能先在新办公室打个地铺。 一想到明天还要去哄生闷气的小章鱼,她就有些头疼,裹着毯子躺在地板上,企图用睡眠麻痹自己。 水母从深水区游过来,漂浮在玻璃窗旁,似乎在安静地陪伴她。 昏昏欲睡之间,唐柔听到了舱盖开启的声音。 哗啦一声,有什么出了水,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她身旁,伸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动作缓慢,生怕惊醒她。 冰凉的指尖偶尔碰到头皮,唐柔能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在颤抖。 这还怎么睡得着? 她叹了口气,回头看过去,浑身湿润的少年倏然转过脑袋,避开了她的视线。 唐柔以为他是偷偷爬出水箱被她抓包,心虚了,好笑地问,“怎么了?” 少年纤密的睫毛颤抖了两下,像被人攥进掌心,挣扎垂死的蝴蝶,嫣红的嘴唇动了动,有些不安。 唐柔伸手捏了捏他湿漉漉的头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在水舱乖乖呆着,有什么事吗?” 他嗫嚅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说,“我好像做错事了。” 第95章 自救少年 唐柔其实很困。 清醒和体力消耗让她极度疲惫,感觉闭上眼就可以昏迷过去。 但她坐了起来,强撑着眼皮,看向期期艾艾的少年。 “发生了什么事吗?” 少年身体僵硬,湿漉漉的碎发遮住眉眼,没有回答。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拥有秘密的权利,你可以不告诉我。” 她柔声说着,朝海兔子伸手,“来” 少年看向她向上舒展的掌心,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贴着她坐下。 自己的手被饲主白皙柔软的五指虚握着,温暖包围着他。 睫毛颤了颤,他移开视线,觉得自己的手有点脏。 会弄脏她。 唐柔不知道海兔子在想什么,温声说,“你知道吗?人类中古老的智者说过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什么意思?” “意思是,每个人都会犯错,犯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少年眼眸干净,倒映着她的影子,“我觉得柔不会。” “不对,我也会犯错,我犯过很多错。” 唐柔直视海兔子的眼睛,诚心诚意地说,“我最近一次犯过的错,是没有留下你,如果我当初足够努力,或者晋升得足够高,你就不会这么患得患失了,对不对?”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似反应不过来。 “兔子,我想告诉你的是,犯错并不可怕。” 她抬手摸上少年柔软湿润的发丝,轻轻地安抚着这只情绪紧绷的小兔子。 “你知道吗?生命本来就是从成长到衰亡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 “人会在这一生,犯下大大小小的错误,无数正确的选择和那些错误一起,才组成了人斑斓多彩的一生。” “如果你说的是件已经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就总结过失,以后不要再犯。” “最重要的是,不要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陷入悲伤,人总要给自己一次自我和解的机会。” 她凝视他的眼睛,轻声询问,“你说对吗?” “我不是人。”少年呆呆地说。 唐柔笑着捏了下他的鼻子,“那也一样,你和人,只是生物学上的不同,你也拥有自由独立的意识。” 从很久之前,唐柔就开始觉得,将这些有智慧的生物关押起来,是错的。 是大错特错的。 有时她甚至在思考,自己这些年来从事的工作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人总想驯化除自己之外的物种。 动物园里的狮子,海洋馆里的海豚,从火圈里跳跃的老虎,用双腿直立取悦人类的大象。 违背天性,剥夺自由,充满残忍的惩罚。 「为了让人类进步,让文明延续」,这是巴别塔一贯打鸡血的说辞。 唐柔想到了萧宁,想到了那些被驳回的文件。 她不是一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怀疑这些基地存在的意义了。 少年红着眼,定定地看着她,像只离开了水,只能张着嘴巴徒劳呼吸的鱼。他抬起手猛然抱住她,漂亮的脸埋在唐柔的肩膀上,怯弱委屈地说, “那我可以不可以和柔一起睡。” “……”唐柔语重心长地说,“不可以,皮肤会干的,你要回到水箱里。” 眼看少年又要红着眼流泪。 唐柔叹气,拉开他,盯着他上下检查。 海兔子忽然紧绷,脊柱僵硬。 纤细的手指攥紧,透着失血的白。 她看出什么了吗? 唐柔叹息,怎么觉得孩子瘦了呢? 她摸摸海兔子柔软的发丝,“没好好进食?” 柔的眼里,是心疼。 少年立即红了眼。 他张张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像寻求安抚的小动物一样,轻轻蹭了蹭头顶的那只手掌。 唐柔站起身,拖着沙发垫和毛毯挪到水舱旁。 “别怕,我就在你身旁,你睁开眼就可以看到我。” 可后半夜,他还是爬出来了。 水母的丝带轻轻拍打在玻璃上,发不出任何声响,也无法唤醒睡梦中的唐柔。 少年晾干了身上的水渍,贴着地板躺下,轻轻搂着饲主,像株柔软的水藻,生怕把她吵醒。 他的心如擂鼓。 见她没有醒来,埋进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唐柔睡得很沉,呼吸间带着小而轻微的鼻音。 他眼下一片殷红,凑耳去听。 呼吸吹拂在耳廓上,温热的,痒痒的,像有羽毛划过。他凑得越来越近,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像是听到了梦幻的乐曲,眯着眼睛沉浸在四周美妙的呼吸声中。 他再也忍不住,蜷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缩进她的怀中,动作极轻地勾着她的手臂,将女人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腰上,像极了拥抱。 细微的肢体接触让他一阵阵眩晕。 少年伏在沙发垫上,像被热水烫到的兔子,修长白皙的小腿不小心蹬皱了被子,又惶恐地给饲主盖好。 看着对方安静平稳的睡颜,他忽然感到一阵自厌。 他觉得自己很坏,趁饲主毫无防备地睡着时,抚摸她,碰触她。 可想要亲近的心无法克制,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饲主了。 思念如钢丝一般勒紧了他的喉头,他只想自救。 他在自救。 少年睁开了迷雾濛濛的眼睛,朝饲主靠近了一点,再靠近一点。 直到鼻尖快要触到鼻尖,呼吸吹拂在面上。 如果唐柔此时睁眼,一定会被他眼底近在咫尺的晦涩痴迷吓到。 海兔子不懂。 他的世界很简单,非黑即白。 除了唐柔之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现在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知道了。 他对唐柔,有了欲望。 揉碎她的一切带进怀里,玉石俱焚般贪婪的欲望。 . 唐柔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好,脖子落了枕一般难受,僵硬得无法转动。 海兔子躺在身旁的水舱底部,似乎睡着了。 唐柔趴在水舱旁看了一会儿,漂亮的少年即便沉睡中,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真可爱。 她隔着水箱点点少年安静的睡脸,披上外套出门,没有看到玻璃板后挥舞着丝带的水母。 唐柔来到医疗中心找人鱼,被告知对方没醒,体温也并未下降。 昨天声称不愿意救助人鱼的治疗师们把唐柔拉到一个小房间,让唐柔详细地告诉他们这两天人鱼都经历了什么,又给人鱼都吃了什么,他有没有受到什么外界伤害,身体是否受到刺激。 忽然负起责任的治疗师让唐柔感到不适应,开始怀疑对方有什么目的。 只见治疗师面色严肃,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一切都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既然接手了,我就要治疗好他。” 没想到巴别塔里还有这样负责任的好医师。 第96章 “一直跟着我的小怪物” 海啸结束后,天空又开始下雨。 9.4%,这是剩余陆地面积占比。 这个数字对比起一周前,缩小了0.3%,听起来十分微小。 无数沿海城市,无数滨海建筑,无数颠沛流离的生命,都包含在这个残忍的数字中。 一百七十三万平方公里,对应着这0.3%。 唐柔仰望天空,总觉得这些雨似乎有某种规律。 看似无规律的事情,一定带着某种预示,突然积聚的阴雨,可能会造成怪物蔓延,流血事件增加。 从治疗中心出来后,唐柔去了d区,本来想悄悄潜入萧宁之前的办公室看看,没想到在d区的水下隧道见到了阿瑟兰。 对方眼圈青黑,显然没睡好,正坐在台阶边缘。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丑陋的d级实验体藏在一片水藻中,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的背影。 “你看新闻了吗?滨海区爬出来了几只海怪,但是没往这边来……”阿瑟兰远远地看见唐柔,朝她招了招手,分享一手八卦。 “咱们这里明明是海怪进入城市的必经之路,竟然没有袭击咱们这里,绕道去了城市。” 唐柔看着她乌黑的眼圈,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没睡吧?” “睡了,又醒了。”阿瑟兰咂嘴,“旁边几个商圈遭殃了,昨天军方半夜派的救援队……你脖子怎么了?” 唐柔转动着脑袋,骨头咔嚓作响,“应该是落枕了。” 她们顺着水下隧道往外走,发现每个区的入口都在做布控,尤其是大门处,竟然有全副武装的安全员驻守。 脚下踩着橡胶靴子,手上戴着橡胶防护手套,很是怪异。 唐柔疑惑,“这是怎么了?” “在捕捉一条出逃实验体,据说是前段时间s区降级的电鳗。” 唐柔起了鸡皮疙瘩,后背爬上一阵寒意,仿佛自己也被电击过。 她想起四级警报时,那条电鳗进了她的办公室,后来被水母丝带毒到,剩下的事她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昏迷再醒来时,电鳗已经不见了。 “那条电鳗怎么了?”“失踪了,通感实验室发现了23具尸体,电击死亡,手段残忍,碳化极其严重……据说那条电鳗自主升级了,极其危险。” 这是阿瑟兰知道的消息。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医疗中心的验尸官正头疼着。 几具尸体的身份卡消失,过度碳化使尸体变成一碰就碎的焦黑色物质,查不出dna,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排查出身份。 基地虽然已经恢复供电,但因为交通和各种突发事件,仍有大批工作人员尚未到岗,给排查工作增加了难度。 而且监控失灵前,通感实验室登记人数有二十二人,现在却有二十三具尸体,多出的那一具,是谁的? 唐柔和阿瑟兰快要走出水下隧道时,她忽然停下,对着玻璃壁摆了摆手,“我走了小丑八怪,别跟了。” 唐柔回头,发现她正在跟那个藏在水藻里亦步亦趋的d级实验体说话。 “你看,就是它。” 阿瑟兰回头,告诉唐柔,“这就是一直跟着我的小丑八怪,看久了竟然觉得有点可爱,我堕落了。” 唐柔看过去,笑了笑说,“人家之前可能是人,不要这样说。” 说完这句话,她的心忽然猛地沉了下去,抬眼紧盯着那个怪物。 阿瑟兰还在旁边说,“你看它还一直跟着我,不会是被我的美貌折服了吧?” 说着对怪物招手,“别跟了,回去吧。” 唐柔手脚冰凉了,脑海里飞速闪过一幕幕画面。 被按在地上的天之骄子,盯着手机屏幕流泪的清贵男人,屏幕上显示异化的数据。 怎么可能? 萧宁是天之骄子,不可能的。 阿瑟兰发现唐柔忽然变得面色奇差,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唐柔恍然回神,看着眼前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胸口想被棉花塞住一样沉闷。 “我没事……” 不,她有事。 唐柔几乎无法呼吸。 她要知道萧宁办公室的驳回文件里究竟是什么,也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基地不惜灭口也要隐瞒住。 …… s区外停着几辆重金属防御的集装箱车,唐柔收到通知,出发去s出发去霍特丹病毒中心的日期定在周三傍晚,在此期间他们有时间好好收拾一下。 不过这次要求不允许携带太多物资,同时要押运几个实验体一同带到霍特丹。 大概还有两三天时间就要走了,唐柔想了想,打开手机,连接上临时实验室的监控。 墨发青年维持着昨晚的姿势,面对着墙壁,看起来有些忧郁。 唐柔忽然有些心疼,她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帖子,主人不在家时,被独留在家里的狗狗往往什么都不会做,躺在地上乖乖睡觉,这种安静让人心疼。 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它们做得最多的,也就是等待主人回来。 曾经有人说,这样的狗狗是最容易患有抑郁症的,它们不会表达,即便难过或是孤独,也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没办法把那份情绪传递到主人心里。 唐柔看着屏幕上的影子,悄悄抬手点了点,“你在等我吗?” 下一秒,她的手指僵住。 原本安静不动的青年忽然抬了一下头,露出隽美清冷的侧脸,唐柔心里那种怪异感又出现了。 难道他能看见?不可能啊。 而且……额,不是唐柔瞧不起他,17号看起来总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应该不会那么敏锐。 …… 临时实验室里,墨发墨眼的青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发现摄像头好像转了位置。 他低头,状似不经意地挪动位置。 从办公室的一个角挪到另一个角。 隔着摄像头,唐柔好奇他在做什么,转动摄像头,发现他在换了个位置,在另一个角落面壁。 “……”怎么还在面壁? 若有似无的,青年似乎看了眼摄像头。 然后垂下了头颅,双臂环着自己,蜷缩在角落,看起来更忧郁了。 唐柔忍不住心疼,这孩子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怜? 忽然,青年瑟缩了一下,一脸痛苦的闭着眼倒在地上。 唐柔彻底急了,关上屏幕就往临时实验室跑。 第97章 笨蛋美人 朝临时实验室跑着,动作太急,唐柔感觉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向后踉跄半步。 “抱歉……” 她说着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整条走廊只有唐柔自己,根本没人撞到她。 是错觉吗? 她揉了揉肩膀,继续朝临时办公室跑去。 由于海啸和供电瘫痪,唐柔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17号了,她推开门,看到倒在墙角的苍白青年,一颗心顿时高高吊起。 “阿尔菲诺……” 她快步走过去扶着青年的肩膀,入手一片冰凉。 对方抬了抬眼眸,抿着唇,不看她。 神情落寞又委屈。 “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倒在这里?”唐柔拉着青年的手臂上下检查,没有注意到对方扑扑簌簌颤个不停的眼睫。 唐柔刚开始真以为他不舒服,17号眼皮半敛着,没什么精神,看起来的确称得上虚弱。 可对方的触手违背了主人的意志,撒欢打卷的过来,欢欢喜喜的缠上了唐柔的腰肢和手腕。 “……” 唐柔看着那些触手,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17号显然对自己情难自禁的反应有些生气,拽了不听话的触手一把,又抬眼飞快地看了眼唐柔,将头转向一边。 充满了欲盖弥彰的心虚感。 ……这是什么品种的小傻子。 “还在生气呢?” 唐柔拉了拉他的触角,青年立即抽了回去,触手尖依依不舍地吮咬过她的指尖。 “……”感觉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唐柔转而去拉他的手腕,“阿尔菲诺,你不理我了? 对方僵了一下,仍旧不说话,像在生闷气。 可意志力看起来很不坚定,手腕被她抓在手里,没有骨头似的随着她左右摇晃,长而密的墨绿色睫毛一颤一颤,看起来很想回头的样子。 “对不起,让你不开心了。”唐柔拉着他的手腕轻轻一带,对方就顺从地转过身,可见从没有挣扎的意思。 “阿尔菲诺,那条人鱼救了我的生命,而且不止一次,如果没有他的话我或许已经死了,所以他受到伤害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应该拯救他?” 唐柔伸手拨开青年额前湿润的发丝,露出那双宝石一样漂亮的墨绿色眼睛。 青年颤了一下,垂下眼睫半敛着神色,避开与她对视。她并不强求,撵了撵指尖润泽的发丝,拨到他耳后,声音放得更柔, “如果不是他的话,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换位思考,如果我不认识你,但是你救过我生命,那么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希不希望我来救你呢?” 唐柔耐心的跟他讲道理。 “所以,原谅我吧。” 其实17号很早之前就注意不到她在说什么了,感官无限被放大,注意力只能集中在她划过额头的柔软指腹上,说的话更像乐曲,只能欣赏,却听不大懂。 所以17号只捕捉到了“对不起”和“原谅我吧”几个字。 他早就忍不住了,眼神无比动摇,那一点倔强坚持忘到了九霄云外。 面对温声细语和轻柔抚摸更是溃不成军,他抿着唇,指尖在她的手背上悄悄摩挲了一下。 好想她,怎么会生气呢? 不不不,应该生气的。 她都跟别人走了。 半章鱼实验体难得纠结了一会儿,对唐柔的思念毫无悬念地占了上风,他向内心妥协,抬手托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反复抚摸她的脸颊,心疼地问, “疼、吗?” 唐柔意识到他说的是之前那次不小心的擦伤。 他要攻击人鱼,唐柔挡在前面,被躲避不及的触手扫过脸颊,红了一小块。 唐柔点了点头。 “疼的。” 青年立即露出痛苦懊悔的神色。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如同捧着易碎的水晶玻璃,轻轻吹气。 如被上帝精心雕琢的眉眼中满是自责和伤心,仿佛自己犯了什么无法被原谅的罪孽,那双盛满了情绪的眼睛像是下一秒就会落泪。 唐柔任由他吹了半天,听到他轻声询问, “还疼、吗?” 她忽然回忆起17号刚进入成熟期的时候,做分裂实验,没有现在那么强大的愈合能力,很多伤口好得很慢,唐柔就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吹气。 就像他现在做的这样。 看他笨拙讨好的样子,唐柔忍不住笑了。 “不疼了,谢谢你。” 可17号的神色并没有因此变轻松,他像越想越懊悔了,拽住了她的手。 “打、我……” 一边说,一边掌着唐柔的手让她往自己脸上打。 他看起来比她更难受。 唐柔慌忙制止了17号,“不疼了,真的不疼了,这个伤我也有错。”她想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免得这傻孩子钻牛角尖。 正好看到他的一只触手里攥着什么。 一缕头发。 唐柔想了想,从包里翻出了一个带绑带的小袋子,朝他伸出手, “头发给我。” 青年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受伤的神情。 他往后藏了一下,像守卫宝藏一样守护着头发。 唐柔还没开口之前,他就先说,“对、不起。” ……怎么忽然认错了?这是什么战术性道歉? “惩罚、我,不要、拿走、它。” 青年眼含哀求的模样实在太可怜,唐柔心里软成一片,可他的理解能力是真的有问题。 “先给我。” 她勾了勾手指,重复一遍。 17号从不违背她的意思,难过地将那缕头发放进了她手里。 唐柔放进袋子里装好,拉开抽绳挂在他脖子上。 “这样就可以戴着了,不用一直攥着。” 事情的走向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章鱼低着头,抬手摸向小袋子,久久反应不过来。 “柔……”他拖了长长的尾音,握住她的手,羞赧而青涩地呢喃,“你、真好……” 她怎么那么好。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咒语,明明那么温柔,却拥有让他臣服的能力。 唐柔还有一份报告要提交,确认17号没事后坐在桌子旁打开电脑。 小章鱼跟有肌肤饥渴症似的,完全无视了水舱,非要贴着她,似乎要把这么久没见积攒的贴贴在这一会儿全部贴回来。 唐柔念着对方受了委屈,耐着性子一遍遍扒开触手,反复将他推到一边,艰难地写报告。 这是一份需要向霍特丹提供的资料,一想到要跟这些实验体说自己即将长途出差的事,就一阵头疼。 恰巧腕脑震动,有人打电话,唐柔推开17号,接着电话出去。 青年抿唇看着她的背影,转而被屏幕上的画面吸引。他想知道是什么东西那么有魅力,让饲主连哄自己都忘了。 结果看不懂人类的文字。 他又摸了摸唐柔的坐垫,把手上的水沾了上去,留下一块湿痕。 青年有点心虚,尝试着给她擦擦,却越擦越湿了,遂放弃。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碰了碰她的电脑。 结果刚摸上去,“滋啦”一声,电脑屏幕熄灭。 青年瞳孔地震,慌张两秒后,主动回到了水舱。 佯装无事发生。 第98章 传说中的SS+实验体 唐柔回来后发现17号主动回了实验舱,露出欣慰的表情,还给他倒了营养液,“困了?” 青年矜持地点头,沉在水底休息。 几分钟后,听到走到办公桌前的饲主传来一声低呼,“怎么坏了,刚写好的报告还没发出去!” 听起来十分抓狂。 他心虚地闭上眼,企图催眠自己。 唐柔揪着头发无声暴躁,然后发现电脑的连接端口湿漉漉的,像被人泼了水。 “……”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她走到水箱旁,捞起装睡的章鱼,摇晃他的脖子,“你对我的电脑做了什么?!” 17号本来很紧张,可被她掐着脖子,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幸福感,又觉得被抓住脆弱的喉咙有点刺激,也有点小兴奋,触手卷上她的手腕,半透明的吸盘轻轻吮吸着她的皮肤。 青年睁开湿漉漉雾濛濛的眼,缱绻地看着她。 唐柔,“……”她的心硬得像石头。 她认命地松开了手,对方竟然还有些不舍,勾着她的手腕柔柔地问,“不、掐了吗?” 不掐了,想杀章鱼祭天。 那份报告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刚查询到的几个人的资料。 唐柔费了半天劲将电脑服务器上的资料传送到腕间手机上,打开折叠屏检查那些个人资料是否储存好了。 打开文件夹,跳出了几个人的信息。 d区基因项目的薛主任,宋氏生物的二公子宋祺,以及巴别塔安全技术中心的陈乘。 这是梦境里,参与萧宁强制注射的主要人物。 唐柔双手交叠,脑海里回旋着那支药剂的字样——f-773。 她此前听说过变异注射的针剂提取自这些深海异种生物,却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个实验体身上提取出来的,实验又到了哪一步。 但目前看来,d区那些人体实验全部变异失败。 为什么这种灭绝人性的实验没有被叫停?它又是谁批准的?只有巴别塔这样做,还是联合体各大基地都在进行人体实验? 往深处想,这些人体实验……和最近各地频发的怪异事件有关系吗? 她越想越入神,冷不丁听到耳旁响起低哑清磁的男音,“他在、楼上。” 唐柔下意识问,“谁?”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触手的包围圈。 17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旁,胳膊悄悄贴着她的,看着唐柔的屏幕。 她低头,看见手机画面停留在安全技术顾问陈乘身上。 这小傻子说什么胡话,他都没出门,怎么知道人家在楼上?况且s区除极个别实验室外,都是平层,没有二楼。 忽然,青年皱了皱眉,下一秒又舒展开,淡淡地说,“没了。” “……”唐柔捏他的脸,“什么叫没了,这样说一个人,听起来像是他死了一样,很容易让人误会。” 青年任她捏着,脸上流露出幸福又满足的神色 “……” 唐柔继续戳手机。 青年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手指,后知后觉地想,那人不就是死了吗? 就在不远处那幢楼的楼上,刚死的,流了很多血。 可随后看见屏幕上的画面一跳,出现了两个圆形按钮,一红一绿,饲主点了绿色,屏幕上跳出了一个人的脸。 是集装箱车的协同人员,正在盘点运载资料,直接跟唐柔打来了视频。 “唐饲养员,集装箱物资需要你核对一下,如果无误……” 那人本来低着头说着说着抬眼看向屏幕,忽然一愣,随即整个人僵住。 刚刚还平静镇定的嘴唇飞快地哆嗦起来,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柔点开小框,看到自己的画面这边,墨发墨眼的青年凑了半张脸进来,精致苍白得如同雕塑。 与此同时,听筒里传来那人哆哆嗦嗦的声音,“唐、唐饲养员,你办公室的实验体……好像从水舱里跑出来了。” 嗓音抖得不行,看起来吓得不轻。 唐柔把17号的脑袋推开,温和地说,“不用理他,请继续。” 那人微微张大嘴巴,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僵硬的低下头,将清单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机械地报给她。 再抬头时,眼角猛地抽了抽。 他看到几根墨绿色半透明触手缠上了年轻女人的脖子。 “唐、唐饲养员!小心!” 男人说话微微破音,仿佛看到了她人首分离的画面。 只见这位女饲养员平静到甚至有些面瘫,淡定地把那些触手从脖子上拉开,换了个位置坐下,对他柔声说,“请继续。” “……啊?” 男人的表情如梦似幻,拿着清单,有些目眩。他刚张嘴,看见屏幕一黑。 触手遮住了摄像头。 唐柔,“……” 协同人员怔怔地看着屏幕,听到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 “你干嘛?别捣乱。” “你、为什么、跟他、说话……?” “这是我的同事,我们有工作要交接。” “什么、是、同事?” “额,同事就是一起工作的人。” 对面安静了几秒,清磁的男音慢吞吞地说,“那、我们、也是同事,你、跟我、说话,别跟、他……” 对着黑乎乎的屏幕,协同人员嘴角抽搐。 这就是传说中的ss+实验体吗? 怎么……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屏幕终于亮起来,一张纸擦了擦摄像头,露出女人那张年轻温和的脸,“好了,请您继续。” 男人视线飘忽不定,一直在屏幕中搜寻着什么。 等挂了视频,被唐柔勒令老实待在角落的青年指向她的手机,“我也、想要、这个。” “为什么?你也要打电话吗?”唐柔停下工作,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17号第一次对除她之外的事物产生好奇。 青年的眼睛清澈深邃,定定地看着她,“这样,柔不在、身边,也能看见、柔……” 哦原来是这样。 唐柔想了想,起身寻找,后来想到这里是临时办公室,自己的旧手机不在这里,于是对17号说,“等我出去后给你买一个。” 青年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触手打着卷,依偎到她身上。 “那以后、我跟你、打,你、不要、跟别人、打。” 唐柔前几天还思索过关于十七号占有欲的事情,现在终于有切入点可以跟他说说这个问题了。 第99章 禁止传授奇怪知识 最近17号有两次脱离掌控的状况,两次都与唐柔有关。 按生物习性,章鱼是离群索居的终身伴侣制度生物,只会和第一伴侣亲近,并且会攻击靠近伴侣的人,有极强的领地意识。 很显然,唐柔已经被他当作了第一伴侣。 他的占有欲强到让唐柔感到担心,未来恐怕会无法控制。 17号发现饲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变得开心起来,触手勾着她的手腕,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唐柔捋了捋他微微卷曲的头发,“阿尔菲诺,你不想让我跟别人说话吗?” 17号诚实地点了点头,“不想。” 她又问,“那你也不想让我跟别人接触,是吗?” 他继续点头,毫不犹豫。 唐柔沉吟了一会儿,说,“可人是社会型动物,我们习惯群居,习惯交朋友,以后甚至会组建自己的家庭。” 这句话超过了17号的认知,他诚心诚意地问,“什么是家庭?” “家庭就是长期生活的地方,可以休息的地方。” 青年似懂非懂,黏黏糊糊的缠着她的衣服,吸盘亲昵地吮吸着,“这里、是、柔的家庭、吗?” 唐柔忽然觉得这个话题对他来说有点残忍。 这些拥有高等智慧的实验体,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出过基地,在他们的眼中,世界就只有这一方实验室这么大。 与他说这些,恐怕他无法理解。 “这里……不是。”唐柔声音艰涩,捏了捏他的耳朵,“家庭,是血缘和情感为基础的社会单元,同一个家庭的成员会共同生存合作和繁衍后代。” 青年眼睛睁大了点,墨绿色的瞳仁飘忽不定,纤密浓长的睫毛跟着扑扑簌簌,手指悄悄地勾住了她的,羞赧地问, “我是、柔的、家庭成员、吗?” 不是。 唐柔在心里回答。 他是一个归属于巴别塔的实验品。 唐柔是与巴别塔有着雇佣关系的饲养员,被分配到他的项目上,仅此而已。 可他显然不这么认为,青年期待的看着她的眼睛,兀自喜悦着。 他的懵懂单纯,让唐柔鼻尖蓦地一酸,心里翻涌起越来越强烈的涩意。 17号慢吞吞的说,“柔、是我的、家庭。” 柔,是他的全世界。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期待,唯一的期待,就是自己的饲主。 她的笑,体温,声音,碰触,交织成了这座冰冷牢笼的唯一色彩。他只是她的其中之一,她却是他的全部。 唐柔用力深呼吸,强迫自己将准备好的话说完,“家庭还包含着婚姻制度,以后我可能会结婚,会有丈夫甚至有孩子,到时候怎么办,你也不允许我和他们接触吗?” 章鱼看似没有温度的英俊面庞上,流露出了不符合外表的天真和不谙世事。 “结婚、又是、什么意思?” 好吧。 唐柔感觉自己像吓唬小孩的巫婆,在吓人之前还要跟对方上一堂课。 “结婚就是两个人变成合法伴侣,往后余生要一起度过,还可以一起孕育出生命,也就是孩子。” 青年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眼神灼热。 唐柔说,“不是跟你,以后我会有丈夫的,是跟他。” 那双眼里的温度顿时褪去,一片冰封。 “不、行。”他拒绝。 唐柔摇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提前告知你。” “不行!” 他重复了一遍,面上显露出愠怒与恐惧混杂的情绪,因为过度慌张,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紧绷僵硬,筋线清晰。 唐柔安静地看着他,等待对方消化情绪。 墨发墨眼的俊美青年半闭着眼睛,似在经受精神折磨,他像一只受伤极重的野鹿,身体微微弓起,触手如丧失了精神的小动物一样,蜷缩耷拉着,包拢环绕着他。 整个人呈现一种脆弱的自闭感,面上的神情是近乎痛苦的挣扎。 唐柔留他思考,自己出去磨了一杯手摇。 回来时17号还在她的桌子旁,看到她走过来,抿起唇瓣,眼神变得坚定,似乎做了一个无比艰难而郑重的决定。 唐柔喝了一口咖啡,问他,“怎么了?” 17号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你结婚、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咳咳咳。” 唐柔冷不防呛了一下,青年立即给她拍背,目露关切,“小、心。”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没想到他在这里严肃认真地思考了这么久,竟然是要—— “你这是在当小三。” “什么、是、小三?”他一脸无辜。 这种事真要解释起来有种带坏小孩的感觉,唐柔言简意赅,“就是你这种行为,会遭人唾弃的。” 小章鱼若有所思,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唾弃不唾弃。 他甚至不在意除了唐柔之外的人类。 唐柔摇头,“这是道德败坏的事情,别人不止骂你,也会骂我。” 青年默默地垂头思考了一会儿,委屈的看向她,“不行,我、不能、没有柔。” “……”唐柔说,“可是我有丈夫呀,怎么办?” 青年更委屈了,薄唇抿成紧绷的线,墨绿色的眼眸如同湖水洗涤过一般沁透湿润,脸色愈发苍白。 他似乎做了一个更艰难的决定,妥协道,“我、和柔、住一起,柔的丈夫、也住一起。” 唐柔,“噗……” 随后一脸歉疚地抽了几张纸,手忙脚乱的擦喷到小章鱼脸上的咖啡,“对不起对不起……噗哈哈哈。” 他一本正经想要当男小三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青年任她胡乱擦拭,神情严肃,十分认真,“怎么、样?” 唐柔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点头,“知道。”他决定了,他要加入那个家。 总之要先打入敌人内部,然后找机会把她的丈夫做掉——17号面上平静,内心恶向胆边生。 唐柔,“……” 救命,话题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这是什么痴情美男为爱做三的戏码。 她好奇地问,“你会能容忍跟别人分享我?而且,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他又害羞,触手轻轻吮吸她的手腕。 唐柔急忙补充,“我的意思是,我和我丈夫的孩子,不是和你的。”开玩笑,不同种族间有生殖隔离的。 小章鱼一秒心狠手辣,“不可以,不能有孩子。”他最大的仁慈就是接受那个不知名丈夫跟他们住在一起了。 “不行,假设已经有了……我很爱我的孩子,如果你伤害ta,我会恨你。” “不可以!”他答得飞快,瞳仁震颤。 急得说话都变流利了。 柔怎么能恨他!绝对不行。 青年又纠结了一会儿,神色极其痛苦,然后做了重大的决定一般,郑重又严肃地说,“那我、和柔一起、爱ta。” 唐柔真的惊讶了,“那你会照顾我的孩子吗?” “会。” 小章鱼带孩子…… 唐柔又忍不住噗嗤一声,被他逗成了豌豆射手,一边说着抱歉一边乐不可支地抽纸擦了擦嘴,又边笑边颤的擦掉青年眼睫毛上挂着的咖啡珠子,放下了杯子。 这咖啡是喝不下去了。 她强行压下笑意,佯装出苦恼状,“那可不是你的孩子哦。” 章鱼的眉毛拧成了麻花,依旧点头。 “那也、爱ta。” “有多爱?” “当成、我们的、孩子一样、爱。”他又露出害羞的脸。 有点可爱。 ……不是,等等。 在这个假设的故事里,她老公去哪了? 她和小三一起养孩子的剧情不太对吧? 唐柔又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竟然还认真的跟他讨论了起来。 这小傻子真是要命。 第100章 弃猫效应 唐柔又梦见了他。 这次对方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让她陪自己看海。 海里没有再出来奇怪的东西,城市空寂而安静,她回头看去,无人的钢铁丛林在正常地运行,一幢幢直通云霄的高楼大厦通了电,色彩斑斓。 偶尔看到狭长的影子从中穿梭,唐柔问,“那些是人类吗?” 他摇头,“不是。” 是一种全新的生物。 奇异的是唐柔并没有觉得恐惧,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这座不再属于人类的城市,只是平静地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报出了一个日期,却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屏蔽了。 唐柔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分辨不出。 那个人看了她一会儿,淡声说,“在你们的概念中,这里是未来。” 她在未来。 看着唐柔迷茫的模样,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说,“回去吧。” 这次他什么都没干,也没有作妖,唐柔反而有些不适应。 视线的边角在一寸寸扭曲湮灭,她知道自己快要醒来。 青年回眸望着她,背后是璀璨的星河,斑斓的霓虹,唐柔却再一次不合时宜地,从他身上窥探到了那丝孤独感。 他很孤独。 ——醒来前,唐柔脑海闪过这样的念头。 . 唐柔出来跟阿瑟兰吃早饭,走之前17号眼神哀求地缠着她的手腕,那副生离死别的模样险些让唐柔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去赴死。 在饭桌上,阿瑟兰告诉了唐柔一个消息。 “山田教授出狱了,今天下午要在海洋研究院开演讲,你去吗?” 汤勺顿了一下,唐柔陷入沉思。 山田教授是一名在海洋领域有着杰出研究成果的科学家,他在疯癫前的最后一篇论文中明确地指出,海底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世界,这个世界存在另一种文明。 如果不尊重另一种文明,及时挽救错误,甚至妄图征服海洋,人类的盲目将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发表完论文后,那位杰出的科学家就以十足疯癫的姿态跃入了海洋,想要将自己溺死在那片让他魂牵梦萦的水域中。 却被捞捕抓进了联合体军事监狱。 某方面来说,唐柔和萧宁算是师兄妹,是同一个导师。 山田教授入狱前将两项重要的课题交给唐柔和萧宁,却也因此传出了许多不好听的传闻。 导师锒铛入狱,所有人都落井下石,唐柔被人恶意中伤,造谣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和入狱的导师有某种晦涩的关系。 她查询到了演讲时间,决定要去拜会一下那位教授。 回到s区,被告知办公室那一处的电路又坏了。 唐柔将手放在电子门锁上解锁,却发现屏幕失灵了,门是开着的。 少年蜷缩在门后的地板上,抱着双腿惴惴不安,一滴一滴地流眼泪。 听到声音,倏然转过头,惊慌失措地看向她,“柔……” 唐柔吓了一跳,蹲下来给他擦眼泪,“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少年纤而密的睫毛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水渍,他红着眼,忍住了眼泪,轻轻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事。” 唐柔一点一点把他的眼泪擦干,摸了摸少年干燥冰凉的皮肤,皱眉问,“为什么不在水舱里待着?” 少年抬眸,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唇瓣嗫嚅着,不安地询问,“柔,你生气了吗?” 唐柔很疑惑,“我为什么会生气?” 海兔子没回答,又红了眼,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他揪着唐柔留下的那条毯子,指尖蜷在一起,“我把你的毯子弄脏了,你生气了吗?” 唐柔检查了一下,更疑惑了,“没脏啊,稍微有点湿,但是很干净。” 海兔子却像听不进去一样,不停流泪,说他错了,让唐柔不要生气,不要抛弃他。 他以为她不要他了。 那双清透漂亮的眼中写满了恐慌,纤细柔软的手指死死地攥住她的衣服,一迭声地喊她的名字,仿佛得不到回应就会伤心欲绝而死。 唐柔脑海中缓慢浮出一个名词,弃猫效应。 心理学上说,当一只猫咪被主人抛弃过一次,再捡回来之后就会变得特别乖巧,因为它害怕再次被抛弃。这就是所谓的“弃猫效应”。 可唐柔从没有抛弃过他,甚至三番五次去寻找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分开的时间也并不算漫长。 所以,唐柔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张宁一定给他灌输了错误的思想,导致海兔子认为自己抛弃了他。 唐柔心里燃起怒意,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温柔,轻轻地抚摸着少年清瘦凸起的脊骨。 “别哭,我不会抛弃你。” 海兔子还是不停地流泪。 漂亮的少年即便哭也是安静的,不发一言地攥着她的衣角,默默地消化着心中的惶惶不安。 唐柔捧起他的脸,对着那双清澈湿润的眼眸又说了一遍,“我不会抛弃你的,兔子。” 海兔子眼眶很红,隔着一层水汽定定地看她,抽噎着问,“真的?” “真的。”她擦掉眼尾的水渍,却擦不走他的不安,“所以,不要哭了。” 少年红着眼睛看她,静默了一会儿缓慢地伸出手,轻轻环抱着她,像一株被暴雨淋过的花朵,垂着头,神情看起来怯怯的,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像一只祈求温暖的兔子。 清瘦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他再一次哭了起来,不停地喘息,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都说不出来,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 唐柔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心里却猜测海兔子一定遇到了什么,超出了她想象的事情 他的状态像应激反应,许是睡醒后发现她不见了造成的,可距离唐柔离开这间办公室,也不过十二个小时的时间。 太夸张了。 海兔子仍然哭着,可眼里没有悲伤,满是病态的痴迷。 原来这样就可以获得她的拥抱。 他为此兴奋到流泪。 …… 许久之后,海兔子的情绪才终于平稳回来。 见她收拾了东西,拿着车钥匙向外走,少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柔,你去哪?” “拜会我的老师。”唐柔耐心地解释,“我很快就回来,就去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 那对海兔子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漫长的酷刑,他再也无法容忍与唐柔分开,可此时,他将乖顺的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松开了手,听话地点头,“我等柔回来。” 对方摸了摸他的头。 唐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门禁系统又坏了,她给后勤部打电话让对方来维修,后勤部说她s区部分电路过了高强电,需要等待故障排查,让她锁好实验体水舱。 张宁还未到岗,a区又出了重大事故,基地大概还不知道a区有个实验体来到了她这里。 在唐柔离开后,少年收敛起面上的安静乖巧。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从水舱里爬出来,随便擦了擦身上的水渍,找到了唐柔留在办公室里的备用制服外套披在身上。 赤着脚,走出了办公室。 第101章 伴生 值班室的安保人员托着下巴玩手机,忽然瞥见监控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略显古怪的影子。 清瘦修长的少年披着白大褂,遮掩着身体,赤脚走在s区的路上,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个略带水汽的脚印。 他凑近了一些,还没等仔细看,监控就黑了。 保安立即提起警棍追出去。 s区原本是最危险,也是防御系数最高的区域,但这几天频发电路问题,变得不稳定。 保安刚踏进走廊,头顶“滋啦”一声微响,视线霎时陷入黑暗。他慌忙打开手电筒四处照射着,在通往分区地下密道的拐角处找到了那个少年。 对方似乎被灯光晃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清俊漂亮的面容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妖异,精致非人。 保安有一瞬的惊艳,同时警觉起来,这样的少年大概不是人类。 非人物种总有足以诱惑人心智的皮囊,仿佛恶魔的圈套一般,美丽又危险。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跑出来的?”保安朝他走进,神色警惕。 少年微微皱起眉。 他没有理会保安,转过身,继续朝地下密道的方向走着。 安保人员快步追过去,悄悄从腰间抽出了电击棍和防爆皮鞭,企图从后面套住他的脖子。 少年却反应更快,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朝旁边闪躲,敏捷的绕到保安背后,清秀的眉毛拧在一起,在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视线朝角落瞥了一眼,带着不加掩饰的戾气。 保安很快就挥舞着电击棍转回身,却倏然被一道强悍恐怖的电流击中,甚至来不及感受到剧痛,神经系统迅速崩溃,须臾之间高热碳化,变成一具黑色的雕塑。 轰然倒地。 不远处,皮肤青灰的电鳗青年站在阴影里,烟灰色的眼眸直勾勾的凝视着少年,仿佛生长于边缘地带,终日不见阳光的苔藓。 海兔子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抬脚越过焦黑的尸体,连视线余光都懒得施舍给暗处的青年一眼。 他走后,电鳗用力甩尾。 诡异的蓝色电流从尾尖倾泻而出,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灯柱爆裂,监控崩坏。 少年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后。 鳗尾隐没入黑暗,化作无形的幽灵。 在进化游戏当中,某些生物天然演变出的伴生模式。 发亮细菌帮助琵琶鱼捕猎、小丑鱼借助海葵掩护身形。 鮣鱼吸附在鲨鱼身上。 共生互利。 . 少年穿着不合身的外套,遮盖着苍白无瑕的身躯,走在交错纵横的地下密道中,一路有人为他破坏门禁和防御装置,轻而易举地便走出了层层封禁的巴别塔。 绝大多数人负责a-11项目工程师都不知道,海兔子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因为他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治愈”,他们只在乎对人类有进化价值的部分。 他的血液和分泌物治愈了很多人,却只有一个人治愈过他。 整夜整夜守在他身边,为他治愈伤口。 海兔子敏锐到甚至能闻出很多情绪。 比如那个被他割喉的男人,就是腐烂发臭的珊瑚味,后来海兔子汲取了更多人类学上的信息,知道了那是贪婪的味道。 所有眼含贪婪的人都是那个味道。 而自己的饲主唐柔,更像清新的海风,像剥开糖纸的甜美,像阳光折射进水波的温暖。 她是任何能被称之为美好事物的味道。 她就是她,是他的柔。 寻着那个味道,他在宽广的停车场找到了唐柔的车。 彼时唐柔正为车库忽然停电的异状疑惑,车窗被敲响的刹那,条件反射的吓了一跳。 没想到车窗后是只披了件外套的海兔子。 少年与她的视线交汇,眼下慢慢泛起了嫣红,对车里惊讶的饲主露出了柔软温顺的笑容。 柔,你看,我来找你了。 “你怎么会出来?” 唐柔给他打开了车门,少年立即越过座椅钻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腰,脸颊贴着她的肩膀,低低的喊,“柔……” 她吃力地将人推开,视线猛地一震,飞速转过头,伸手盲摸着给他把外套上的扣子扣上。 少年在最近一期分化实验后越来越接近“人”的形态,肌肤润泽,外套不合身的敞着一条缝,青涩的身躯若隐若现,一路能从锁骨看到平坦紧窄的小腹。 唐柔像个清心寡欲的老和尚,闭着眼心无旁骛的将扣子扣好,未能看见少年灼热直白的视线。 她拍拍手,准备下车,“来,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少年拒绝,慌忙扯住她的胳膊,一幅又想要流泪的样子,“柔,那里好可怕,我不要回去……” 唐柔有些犹豫,听到他继续说。 “而且你不在,我会怕。” 少年轻颤着,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子,双腿乖乖的并拢,脚趾已经磨红了,看起来脆弱又凄惨。 难道是恐慌症?一旦她不在身边就陷入极度焦虑? 唐柔纠结了一会儿,妥协,“那你先跟我一起?” 少年眼睛一亮,不停的点头。 直到驶出停车场,唐柔都有些难以置信。 巴别塔最近的管理可以用松懈来形容,海兔子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实验体,竟然能大摇大摆地跑到停车场来,还到处停电,即便是海啸引起的也有些太夸张了。 难道巴别塔要不行了? 她设置了自动驾驶,转头看向安静的少年。这次重逢后,海兔子乖到不可思议,虽然爱哭,但大部分时间都对唐柔的话言听计从。 他是第一次坐车,也是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 隔着防窥玻璃,睁着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有探究,有好奇。 唐柔在他腿上盖了条毯子,给他降下了车窗。 车行驶上环海路高架,湿润的海风吹拂落车内,将少年那一头柔软的浅褐色发丝吹得纷乱飘摇。 少年红褐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 唐柔忍不住问,“眼睛不干吗?” 风很大,他分明流下了生理性泪水,却还是睁着眼睛,将窗外的一切看得仔仔细细。 “这么喜欢外面的世界吗?”她心里蓦地发酸。 果然待在实验室太闷了,这些智慧生物被囚困于金属牢笼,是那么残忍。 第102章 绝对忠诚 少年答非所问,“柔喜欢吗?” 唐柔想了想,点头,“喜欢,这是我生活的世界。” 这是她从小到大生存的地方。 纵然它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唐柔还是喜欢它。 海兔子仔仔细细的看着外面的景色,将沿途的路线记在脑海里。 这是饲主生活的世界。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她都来过。 少年一瞬不瞬的看着窗外,唐柔低头查阅着资料,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海兔子就凭借那张漂亮的脸蛋险些引发车祸。 起因是一辆行驶在不远处的车,并排在旁边等红灯,车里的人看到了他,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巴别塔的人见得多了,正常世界的公民却从未见过如此精致无瑕的脸。 深海物种有着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肤色,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微微泛红,纯澈的像泉水洗涤过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着琉璃色泽。 头发微微湿润,柔顺的垂在额前,有闪动的微光跳跃其中,像栩栩如生的假人。 这样一个少年出现,任谁看了都要愣一愣。 路旁有人举起手机对着他拍照,海兔子感受到,转过头看过去,那人便呆呆地往马路上走了两步。 随后红灯结束,车辆起步,自动驾驶操作着,隔壁车上的人却把头伸出了窗外,继而引发安全警报迫停车辆,后方传来一连串鸣笛声。 唐柔伸手把人拉了回来,竟然有人跟着车跑了两步,一副想要联系方式的模样。 少年不明所以,却乖巧地顺着她的力道朝她贴过去,搂住了她的胳膊。 唐柔想了想,打开收纳箱翻出一顶棒球帽,将它压在少年柔软的浅褐色发丝上。 防晒又能减少一点吸引力。 帽檐露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似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样呆呆的看着她。 他把帽子摘下来,抱在怀里惊喜的摸着,凑到上面轻轻嗅了嗅,“这是柔的东西,有柔的气息。” 接着像痴汉一样把帽子贴在脸颊旁,充满眷恋的蹭了蹭。 “……” 唐柔把帽子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在对方惊慌失措的眼神中重新戴到他脑袋上。 并认真的说,“这个是戴到头上的。”不是抱进怀里的。 少年乖乖听话,纤细的手指抓紧安全带。 他不再碰头顶,生怕惹唐柔不开心。 此后一言不发,安静得过分,也乖巧的过分。 唐柔多看了他两眼,少年静静地坐着,双腿并齐,目视前方。 这个孩子,有些不太对。 她放轻了声音,摸了摸露出帽子外的浅褐色发丝,“很适合你,你带上很好看。” 少年眼下的皮肤微微泛红,湿润的眼睛朝她看过来,视线交汇,又微赧躲过,露出发丝下红透的耳垂。 手指蜷得更紧,宣泄着喜悦。 性格里初现冰山一角的极端和偏执让唐柔隐隐不安。 距离山田教授的演讲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学校海洋研究院附近有许多大型商圈。 唐柔将车停放在车库,带着少年出来。 他的衣着打扮太过不伦不类,光着脚,戴着棒球帽,穿着白大褂。 在光鲜的城市男女中,像个异类。 即便如此,少年还睁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乖乖的跟着她,眼中是全然的信赖和依恋,让唐柔感到一阵内疚。 她将棒球帽的帽檐压低,遮住那张引人注目的脸,然后牵着他去三楼男装区。 由于靠近大学城,快时尚品牌店面人头攒动,价格便宜所以深受学生群体青睐。 少年面容出挑,显然不适合去人太多的地方。 唐柔拉着海兔子直奔楼层深处的轻奢品牌,学生党很少进来光顾,店员永远比客人多。 听到推门声,店员露出职业假笑,“欢迎光临。” 看到年轻漂亮的女性领着一个身材高挑,打扮却格外怪异瘦高人影进来。 那人身上穿着明显短了一截的白大褂,里面看起来空荡荡的,像没穿衣服,头上压着一顶女式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依稀看见轮廓流畅的下颌线。 甚至光着脚。 不过那双脚有点好看,踝骨修长苍白,线条优美,让人想伸手握住…… 店员暗骂自己两句,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柔按时下男大学生的打扮给他挑了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把人往衣帽间推。 门关了一半被人撑住,海兔子扯着她的手,帽檐下的眼睛露出惊惶,“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唐柔跟他解释,“你要在这里把衣服穿上才能出来。” “那柔也进来。” 唐柔眉头一跳,“不行,我不能看,你要自己来。” 少年觉得委屈,饲主看着他长大,见过他所有形态,怎么现在就不能进来了呢? 他压着嘴角不情不愿的进去,唐柔站在门口,时不时听到对方喊一声自己的名字,确认她没有丢下他离开。 海兔子穿得迅速,很快将门打开,没想到刚往外走出一步,就被人按着肩膀推回去。 饲主闭着眼,表情隐忍复杂,深吸一口气,拽着他的手抚摸到腰腹处。 “把扣子和拉链拉上。” 终于换好了衣服,唐柔拉着他左看右看,摘掉了头上那顶不伦不类的帽子,觉得少年此刻的模样分外惊艳。 像画报里走出来的精致假人。 不,远比画报上那些假人更漂亮。 结账时整间店的导购都簇拥过来,全程盯着海兔子的脸,从假笑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灿烂痴笑,脸颊红扑扑的,兴奋又激动。 很难想象那样一个打扮怪异的人竟然长得如此好看,换了身衣服简直大变活人。 趁那个年轻女孩结账的空档,店员们互相撞着肩膀,压抑着喉咙里的鸡叫,鼓起勇气问,“能留您一个联系方式吗?” 少年恍若未闻,视线追随着不远处的女人。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那一个人的身影。 结完账回来,海兔子接过唐柔手里的袋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像只绝对忠诚的小狗,那些凑头在一起的店员看她的眼神有羡慕有好奇,视线依依不舍的黏着。 唐柔又带他买鞋买袜子,不一会儿提了大包小包。 出了商场,看到了新出的冰激凌奶茶广告,唐柔想去排队,让少年在树荫下等她。 他是深海生物,不能晒着。 少年点头,乖巧地坐在树下,等唐柔的身影离开视线,表情瞬间冰冷下来。 身后有几个拿手机的女孩,从商场开始就一直跟着,满眼都是惊艳,互相推搡着想上来要联系方式,安静漂亮的少年却忽然晴转阴郁,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厉模样,仿佛变了个人。 另一边,唐柔买奶茶等叫号的空档绕到旁边,去给阿尔菲诺买手机。 科技发展至此,腕戴手机可以买防水的,唐柔多花钱加了一层防渗透膜,免得他搞坏了又来缠她。 想了想,唐柔给海兔子也买了一个。 没想到买完东西出来,海兔子身边已经围了许多人。 第103章 漂亮的皮囊到哪里都会得到优待 几个女生在红着脸跟他说话,唐柔没有靠近,拿着冰淇淋奶茶站在一旁观察着。 海兔子在与人打交道上非常生疏,是一个与社会脱节的实验室产物,在人群中有些冷漠,甚至有些不耐烦。 可抵不住模样极其吸引人,人总是视觉至上,漂亮的皮囊无论到哪里都会得到优待。 那张脸不高兴起来也不大有威慑力,女生们沉浸在视觉享受中,以为他的冷脸是美少年的矜骄自傲,根本不打算离开,还纷纷拿出了手机。 唐柔目光慈爱,很乐于见到海兔子和除她之外的人接触。 “你也是海洋研究院的学生吗?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能交个朋友吗?” “不能。” “认识一下也不行吗?不会打扰你的。” “我不需要朋友。”少年面上满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女生们以为这是他拒绝她们的借口。毕竟这个年代,哪有人不需要朋友? “留个联系方式吧?能把你的社交账号给我一个吗?” 少年越发烦躁,眼底浮现出与外表不符的阴郁,满脸写着“你们好吵”和“你们怎么还不走?” 可忽然间,他视线余光看到了什么,紧接着,这个冷若冰霜的漂亮少年眼睛亮了起来。 女生们看到他毫不犹豫地离开,快步走过去拥抱住不远处穿白t恤牛仔裤的年轻女人。 “柔,你走了好久。” 海兔子不存在什么羞耻心,也不懂得什么是矜持什么是分寸,在公开场合,弯下腰垂着头蹭着她的脖子,旁若无人地亲昵。 眼底浓郁的爱意,苍白的面颊浮现一丝殷红,让人想入非非。 女生红着脸走开,小声嘀嘀咕咕,“原来有女朋友啊。” “他们两个感情看起来真好…………” 可走出去好远,视线还依依不舍地在少年脸上流连。 真的太好看了,不是吗? 像条伊甸园里,随时引诱人们犯错的毒蛇。 唐柔按着他的脑袋将人推开,随后塞了一杯奶茶进他手里,教导道,“要对女孩子友善一点,她们是喜欢你才来跟你说话的,你可以委婉一些拒绝,那样才是礼貌的行为。” 他眯着眼睛,似乎不赞同她的观点,“只对柔友善,就可以了。” 说完,用额头碰了碰她的肩膀,撒娇一样说,“你去了好久。” 海兔子似乎十分喜欢用肢体语言表示喜悦,贴她贴得极近,没有骨头一样懒洋洋地依偎着她。 唐柔将他拉开,板起脸,“坐好。” 被她一拽,少年有些茫然,下意识伸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 唐柔往旁边坐了一点,将吸管扎入奶茶,眼看他又想扑过来,慢条斯理地说,“保持一点距离,不然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那双漂亮的眼里瞬间盛满了哀怨,“不要。” “那就听话一点,坐好。” 11号与社会脱节,不知道这样的行为过分亲昵超出了社交底线,唐柔身为一个成年人,不能纵容他继续黏糊下去。 在他准备蓄泪放大招前,唐柔眼疾手快地将吸管塞进他嘴里,顺了两下毛,先发制人,“怎么样,好喝吗?专门为你买的。” 少年呆呆的含着吸管,迷惑地看着她。 唐柔哭笑不得,“用嘴巴吸。” 海兔子看着不停示意的饲主,试探性地吮吸了一口,眼睛瞬间睁得圆圆的。 冰激淋在高温下融化了,绵密的奶油充分溶解进红茶里,每一口都带来厚重醇香的口感。 形状姣好的唇瓣被冰渣冻得更红了,泛着水润润的光泽。 “好喝吗?”饲主又问了一遍,眼睛笑得弯弯的。 “好喝。” 他点头,心里被灼热甜蜜的情绪填满。 唐柔会心一笑,转移视线成功。 难得没有下雨,日光刺目,唐柔领着他在树荫下行走,漂亮的少年无论在哪里都能吸引一大堆人的视线,有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黏人的少年,走出去很远还在回头看。 海兔子老实没一会儿就又贴上来,唐柔被他粘得没办法,略显面瘫的脸露出一丝为难。 所幸皮肤是凉的。 唐柔重新把棒球帽给他戴到头上,压了压帽檐。 旁边不远处是一家宠物店,这些店铺总是喜欢开在大学城附近,毛茸茸的小动物们会吸引来各种年轻的顾客光临,但同时,大学城也是弃养高发地区,唐柔上学时经常能在校园里看到流浪猫狗,大多数是学长学姐毕业扔下的。 玻璃橱窗里睡着几只毛茸茸的长耳兔,唐柔视线无意间划过,便被吸引了,海兔子也跟她一起走过去,看见了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毛茸茸的小生物。 他侧过头,发现饲主正对着它们露出笑容。 “柔,怎么了?” 唐柔反问,“你看它们,是不是很可爱?” 少年顿时敛下神色,眼里积聚起阴郁的漩涡,一种没有由来的危机感席卷了他。 “柔……喜欢它们?” “喜欢。”饲主答得毫不犹豫。 那些漩涡涌动,化作黑色的风暴。 唐柔眼神温柔,没看到少年手中的奶茶杯微微变形,她点点玻璃,陷入回忆, “因为看到它们,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你。” 少年一愣,“想起……我?” “对呀,你知道你的名字吗?”他听见饲主用温柔的声音说,“海兔子,海里的兔子,你小的时候那个样子就有些像兔子。” 唐柔伸手比画了一个掌心的大小,眉眼间满是怀念。 “以前你刚被送到我的办公室,就这么大。耳朵处有黑色绒毛状物质,浑身雪白,脚尖带了点深褐色斑点。因为很像兔子,所以被人们常称为海兔子。” 她抬着手掌,少年仿佛真的在她手心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兔子。 “我当时想,怎么会这么小?” 这么小,她可以养活吗? “都不敢摸你,怕你生病。”唐柔遗憾地感叹,“一眨眼就长大了。”变成了漂亮的粘人精。 少年倏然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急切地说,“柔现在可以想摸就摸。” 唐柔连忙抽回手,看着周围人缤纷的神色,尴尬不已。 海洋生物不是传说中的独居冷血不好接触吗?为什么她养的这些一个个的都这么热情奔放? 海兔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漂亮的眉眼含着笑,亮晶晶的。 他追随着唐柔的背影,轻声说,“我以前身体很小,但是运气很好,我很幸运,遇见了你。” 这句告白声音太轻,情愫太重,被蝉鸣冲散,没能传进她的耳朵里。 第104章 “不是女朋友,是主人。” 他们前脚离开商业街,后脚那座商场就被封了起来,无数个全副武装的警员开路,中间的电击棍上套着一个人,脑袋被罩在金属网中,看不清楚模样。 围观人群远远地看着,以为是什么暴力事件,没想到警员开始清场,不允许拍照,也不允许围观。 后面出来了几个医生和消防人员,抬着担架,上面罩着白色的布。 有人窃窃私语,“不会是死人了吧。” 抬上救护车时白布被风吹开,露出了下面的手臂,像被暴晒的果脯,干燥褶皱,紧紧贴着骨骼。 仿佛被抽干了血。 套住头的人影更加古怪,金属铁网似被什么东西不断撞击,凹凸变形。 头上有什么东西,能把金属网撞成那样? “请问发生了什么?”路人好奇地问。 联合体警员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发生了火灾,请不要靠近这里。” 火灾? 火灾,会烤干人身体里的血吗? …… 距离演讲会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千人报告厅里已经坐满了闻风赶来的学生,其中不乏一些在电视上能见到的熟面孔。 山田教授是业界赫赫有名的海洋研究方向科学家,他出狱的消息几乎轰动了海洋生物研究学界,在这里看到那些大有来头的人,唐柔并不感到意外。 她拉着海兔子坐到了一层边缘,前面几家媒体正调整着摄像头,准备进行电视直播。 海兔子并不在意来这里是做什么,但只要能陪着唐柔,他就很开心了。 他们坐在暗处等待着,唐柔被他贴得不行,翻开包扒拉一会儿,拿出了一袋尖叫超酸糖。 海兔子丝毫不知道饲主在打什么主意,黏糊糊地依偎着她的肩膀,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唐柔撕开一颗递到他嘴边,“张嘴。” 少年顺从地开启唇缝,唐柔把那颗超酸糖塞了进去,捂住他的嘴巴,免得他吐出来。 眼里满是恶作剧的促狭,“甜吗?” 兔子眨眨眼,点头,虽然不明白饲主为什么要捂住自己的嘴,但这个举动让他心里更加甜蜜。 唐柔,“?” 不应该是酸的吗? 海兔子看着饲主满脸狐疑的模样,后知后觉地猜测,难道他不应该说甜? 唐柔翻着包装,上面的确写着尖叫成分糖。她记得她大学时吃了一颗酸到七窍生烟,难道买错了? 她不信邪地又问了一遍,“真的甜吗?” 少年神色如常,眨眨眼,微凉的嘴唇在她掌心嗫嚅,惊得她赶紧松了手。 唐柔迟疑地看着包装,撕开一颗塞进嘴里,下一秒,脸都歪了。 这明明很酸啊! 在她手忙脚乱地找奶茶企图冲淡嘴里的酸味时,前排众星捧月地进来了几个人。 巧的是其中一个唐柔认识,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模样,宋氏生物集团的宋祺,在梦境中冷眼看着萧宁异化的男人。 坐在前排的学生们视线随着男人移动,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位是传说中的宋氏二公子啊!” “看起来好年轻,真人更帅了。” “我经常在新闻上看见他,没想到他也来听山田教授的演讲!” 从事海洋科研的人应该没有不知道宋祺这类人的,他们某种意义上像这个时代的一面旗帜,象征着进步、进化以及权利。 时代的话语权往往掌握在这些能够带领人类走向进步的人手中,他们是站在金字塔尖,供人仰望的存在。 唐柔盯着宋祺的身影,海兔子则是盯着她。 半晌后看见宋祺跟别人交流着什么,绕到了后台,唐柔跟着站起来,对海兔子说,“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在这里帮我看着位置。” 少年眼中带着不情愿,可怕惹她不开心,还是乖乖点头。唐柔走后,他把她留下的背包塞进怀里,垂着眼抱着,像主人离开家后就丧失了活力的小狗。 没一会儿,礼貌的询问声在头顶响起。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是几个后来赶到的大学女生正在寻找位置。 海兔子谨遵唐柔的教诲,要对人友善一点。 “不好意思。”他仰起头,帽檐下的脸正露出好看惊艳的笑容,让站着的两个女生直接看得怔怔的。 可眼神却是藏不住的冰冷厌烦,“这里已经有人了。” 明明看似无害的少年,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但好看的脸会让人变成勇士,女孩的脸颊肉眼可见的泛红,看到少年怀里抱着的包,微赧地问, “你有女朋友吗?” 女朋友?海兔子咀嚼着这三个字,倒是个新鲜词汇。 他一字一顿地纠正,“不是女朋友,是主人。” 是他的饲主,至高无上的,独一无二的饲主。 女孩们直接傻眼,随即脸色爆红。 好直白。 原来是字母圈的。 这个抱着背包的漂亮少年是抖m吗?即便她们几个没这个爱好,都因为这张脸开辟出了一条新鲜的xp。 少年说完便不再理会她们,托着下巴等待着,对着走廊的方向翘首以盼。 琉璃般剔透的眸底折射出妖异的红,带着一种非我族类的美,的确会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这样的漂亮少年,哭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 走廊上,原本温润的宋祺一改贵公子形象,正暴躁地抓着一个人撒气,一脚将人踹倒在地上。 黑西装的男人趴伏在他脚旁,甚至不敢站起来。 “他们疯了吗?那可是一百五十万人……” “那么多人进入……的城市!” 声音并不真切,他刻意压低了嗓子,似乎不敢将某些秘密宣之于口。 宋祺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摘掉眼镜揉着眉心。 “现在已经全面封锁了城市各个入口,那些东西出不来,也切断了所有与外界通讯的渠道,没有透出任何消息。” 宋祺听得眉头狂跳。 “即便封锁了城市……一百五十万人,他们肯定会有在别的城市的亲朋好友,会不断有人去往那个城市探究,这件事闹大了我们都要跟着完蛋。” 黑西装战战兢兢地答,“视频会议的申请一直没通过,z那边的态度是冷处理。” “冷处理?”宋祺冷笑,“一群疯子,他们不会不知道,那些东西已经爬到这边了吧?” 说这,他忽然眉眼一凝,冷声冲拐角问,“谁?” 几个黑西装立即冲过去,找了一圈后,对宋祺摇头,“宋先生,这里没人。” 不可能,他不可能判断错误。宋祺在各种生物实验中改进了基因,听力发达,并且有微弱通感。 他亲自走过去检查,的确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走廊另一侧传来洗手的声音,一个年轻女人从尽头的洗手间走出来,看到门口围了那么多人,一脸疑惑。 第105章 身上有烂珊瑚的味道 回到报告厅后,唐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搜索,都有哪些城市拥有一百五十万左右的人口。 搜到的答案竟然是,151座。 人口爆炸的时代,全球人口高达两百五十亿,陆地缩小,地球承载量超饱和,中大型城市增多。 常住人口精准定位到一百四到一百六十万区间的城市竟然高达一百多座,想要从这些城市中找出他们说的那个,很难。 唐柔神情严肃。 直觉告诉她,有哪座城市出事了。能让宋祺露出那种表情的,一定不会是小事。 少年贴着唐柔坐,没骨头一样,大半边身子越过扶手靠在她身上。 唐柔伸手推他,他就露出委屈的神色,让人头疼不已。 最后在唐柔板起脸的注视下勉勉强强地离开了一点,一只手却伸到座位下,握住她的手。 唐柔用力挣脱开,他低低地“唔”了一声。 邻座已经有人回头了,先前问座位有没有人的女生好奇地朝这边看,看到少年眼睛红红的,联想到那句惊世骇俗的“不是女朋友,是主人”。 不得了。 这么温温柔柔的女生竟然是s吗? 真是不得了…… 女生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想入非非。 这么温柔漂亮的女生玩字母,额……会掐脖子吗? ……不能继续往下想了。 唐柔挣脱不掉,只能无奈地将袖子递给他,让他抓着袖子,眼神落在手机屏幕上,一刻不停地搜索着。 她把资料发给了阿瑟兰,让对方帮忙在这些城市中搜索看看近期有没有异常失联的情况。 海兔子好奇地看着饲主,伸出手揉了揉她紧皱的眉心,却敏感的发觉有人在看这个方向。 他转过头,看到第一排中间位置的一个男人正在看自己的饲主,那个人对上他的眼睛,愣了,原本阴郁的脸上满是错愕与惊艳。 这时饲主拉住了他的手腕,抬头对他说,“谢谢你,我没事。” 少年露出了甜软无害的模样,“柔不开心吗?” “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 正说着,前排传来小范围的骚动。 “他过来了!” “宋氏生物的二公子朝这边走来了!” 唐柔抬起头,看到话题的主人公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对方的目光,可没想到那双漆黑的皮鞋不偏不倚地停在自己面前。 她不得已抬起头,对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露出斯文得体的笑容,朝她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听说过你,你是巴别塔的s级饲养员对吧?” 巴别塔三个字再次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对于尚未毕业的海洋研究院学生来说,巴别塔是个殿堂般高大的存在,远比商业生物公司的名头更加响亮。 那可是生物基地,引领人类走向进化的联合体共有研究所。 s级,光听听都觉得很厉害,而且那个姑娘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能让宋二公子亲自来打招呼的,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唐柔顶着各异目光,站起身,露出平静的笑容,“你好,宋先生,久仰。” 她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跟对方碰上,就被身旁的少年一把扯开握住。 棒球帽下,露出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他分外认真地说,“柔,你不要碰他,他身上有烂珊瑚的味道。” “……”这孩子! 唐柔小声呵斥,“怎么能这样说别人呢?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海兔子一脸无辜,“真的有,好臭。” 那至少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说啊! 唐柔尴尬不已,朝宋祺露出歉意的神色,但面瘫惯了的脸上没能诠释出这个表情,甚至呈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宋祺倒是没有介怀,反而十分感兴趣地问,“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弟弟。”唐柔将海兔子的帽檐向下压了压,往前了些,挡住宋祺的视线,“他有些怕生。” 周围人的视线早就从宋祺和唐柔身上转到了海兔子脸上,什么宋氏生物什么巴别塔,在绝对美貌面前毫无意义。 人果然是视觉动物。 唐柔和宋伊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因为四号的毒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极有可能就此变成植物人,宋祺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宋伊娜的舅舅,本是血亲,可宋氏家族庞大,支系繁杂,估计族谱嫡系的宋祺对宋伊娜没有什么印象。 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友善,甚至向唐柔抛出了橄榄枝,“我那里也有一些异种生物,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他说着,眼神时不时掠过唐柔身后的海兔子,只可惜少年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唐柔身上。 唐柔把办公室电话给了他,宋祺的眼神若有似乎带着探究,直到回到座位还忍不住频频回头,朝那个方向看。 忽然,少年微微侧眸,隔着人群与宋祺对视上。 柔软的浅褐色发丝下露出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瞳孔颜色很浅,呈现出与主人模样不符的阴桀冷戾,看他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仅仅只是一眼,就让宋祺后背发麻。 少年收回视线,对身旁的女人露出甜甜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一个错觉。 可宋祺清晰地感受到了警告,背后的寒冷如有实质,仿佛结了层冰。 少年是人的形态,与他实验室里的生物相差太多了。 那些实验体几乎没有人形,而且对人类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冷漠嗜杀,没有感情,是野蛮的动物。 而那个少年不是这样的,他会说话,穿着人的衣服,能够沟通,甚至有嫉妒心。 如果是他猜的那样,也太不可思议了。 宋祺让身旁的助理远程扫描一下少年的红外体温,“滴——”的一声,体温枪发出声响。 他低头看向液晶屏,随后愣住,眼中出现了强烈的,近似癫狂的灼热。 太可怕了。 太……完美了。 27度。 他,是异种生物。 拥有完美人形的异种生物! 唐柔正被“拥有完美人形的异种生物”海兔子拉着不停告诫不要随随便便跟别人握手,说那个人有多臭,他绝对不是在撒谎之类的。 她不停地点头说好好好自己知道了,第一次觉得这个少年有当教导主任的潜质。 少年着急地说,“柔,你认真听我说!” 唐柔眨眨眼,“……我很认真啊。” 可海兔子觉得饲主在敷衍他。 头顶的灯光忽然变暗,下一刻,报告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媒体长枪短炮地对着演讲台一阵狂拍。 唐柔抬起头,看到阔别已久的山田教授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视线。 第106章 神弃之地 教授看起来消瘦了很多,头发全部苍白,比保养得宜的同龄人看起来更加苍老。 唐柔看着自己的恩师。 三年了。 教授曾经的假说撼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被迫“发疯”,唐柔一直都知道,跳入海洋是山田的自救,被那些人抓住,他只会饱受折磨。 三年后,联合体恢复了山田教授的合法身份。 恐怕是有什么需要教授帮忙的地方,往深处想,也可能是联合体内部出现了权力变更。 总之,世人眼中看到的世界,是那些人想让他们看到的世界。 简单地进行了一番回归演讲之后,媒体的长枪短炮逼近教授,他们尖锐地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您好山田教授,您三年前曾说过是海底还有另一个世界,您现在还这样认为吗?” “山田教授,异形生物袭击人类的报道你有看过吗?” “山田教授,最近网上频频出现求助帖,有网友声称他们身边有人发疯了,要不然就是亲朋好友离奇死亡,请问您怎么看?” “山田教授,前段时间海洋中出现的巨大异形生物会不会就是从您口中的那个深海异世界出来的?” 一个又一个问题,如同连珠炮弹一般密集地投放向演讲台上清瘦的老人,他眉目慈祥,千人报告厅气氛一片火热,不断有人举起手想要提出问题。 隔着茫茫人海,唐柔感觉自己的导师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于是她也举起手。 山田温润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第五排c区穿白色上衣的长发同学。” 唐柔站了起来。 报告厅安静了一瞬,有人朝她看过来,想知道她打算问什么。 只听见她咬字清晰,面朝着演讲台,“山田教授,三年前您提出的异世观点趋向于有神论,三年后世界上真的出现了巨大海怪袭击城市,有人认为这与人口超承载量有关,请问您认为它们是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因为环境污染变异,还是被人类打扰所以惩罚人类的异世生物?” 海兔子抬头看向饲主,若有所思。 演讲台上,山田的回答略显古怪。 他说,“神已经放弃了这里。” 全场一片哗然。 唐柔听到前排几个年轻大学生们窃窃私语,“这老头儿不会病还没好吧,亏我还尊重他是个教授……” “怎么感觉他还有些疯癫呢?没想到一辈子谨遵科学的海洋研究学者,到了老年变得如此糊涂。” “哈哈,不然最后连牛顿和爱因斯坦到了老年都研究神学呢,科学神学殊途同归。” 唐柔忽略了那些声音,继续提问, “请问您是在提倡有神论吗?” 作为首屈一指的海洋研究方向科学家,如果连他都相信有神论,让这些信奉科学的学生怎么办? 山田显然也听到了台下的议论声。 前排盯着摄影机的记者忽然发现,这位老学者脸上那层如同面具一般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他的神情变得严肃锐利,恢复了三年前那疯癫科学家的神采。 似乎终于讲到了他想要讲的部分,山田靠近话筒,温和的嗓音传遍千人报告厅的每一个角落。 “各位同学们,请问你们认为「神」这个名词代表着什么?” 神? 神能代表什么? 信仰,虚构出来的求助对象,人类面对未知事物时的精神寄托。 是假的,幻想出来的东西。 “神,的确是人赋予的概念。”山田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人在面对无法解决的困难和浩瀚可怕的自然灾难时,心灵需要一个寄托,于是就出现了神。” “自古以来,神的出现都是如此,不管是东方神话中因为电闪雷鸣而幻想出的雷公电母,还是西方地中海神话衍生中的奥林匹斯众神,大多数都是因为当时的科学解释不了现实中的自然现象,便被冠以神的名义。” 报告厅终于安静了一些。 原来山田教授没疯。 “宗教是社会的特殊意识形态,神话中描述的一些东西的确有迹可循。” 他神色清明,看向下面一张张或青涩,或成熟的面孔。 “人类的文明对于这颗拥有四十几亿年历史的星球而言,不过是眨眼般短暂的瞬息,或许在这个眨眼之前,地球曾出现过其他文明,或者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 一些讨论声再次响起。 有人举手,“所以您认为,前段时间袭击城市的海怪是另一个纬度的生物吗?” 山田回答得模棱两可,“我想我的意思是,「神」是另一个纬度存在的生物。” “您的意思是,神真的存在吗……” 山田忽然话锋一转,讲起了中学生物,“同学们,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们为什么能听见声音吧?” 下面有人回答,“因为有耳鼓,能感受声波。” “那为什么能闻见气味呢?”山田继续问。 “因为鼻子,和嗅觉系统。” “那为什么能看见呢?” “因为有视网膜,眼球感光。” 教授露出温和的笑意,“对,看来大家都知道。” 地下传来一阵唏嘘声。 山田教授怎么回事?这些难道不是中学生物课常识吗?为什么会在演讲会上浪费时间讲这个? 他喝了口水,在演讲台上总结, “我们能辨识出色彩,是因为有视觉,能闻见不同的气味,是因为有嗅觉,品尝得出酸甜苦辣,因为有味觉。” “我们能感受到的世间万物,是因为我们拥有相应的器官。” 他放下杯子,收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好,现在,我们来谈论一下所谓的认知。” 唐柔知道,山田教授没有在讲废话,他要讲的,也并非中学生物。 “认知,只有认识,才能知道。”他的声音温润,似乎带着魔力,“对于蛇而言,世界不存在声音,因为它没有听觉。” “对于蚂蚁而言,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人类,因为它们的视觉是二维的,只有长和宽,却没有高这一维度的存在,因此蚂蚁永远无法感知三维的生物,比如说人。” “作为世界上活动范围最广泛,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我们的同类无处不在,甚至已经超出了地球承载量,可在蚂蚁眼中,世界上没有人。” “是不是很神奇?你可以轻易抬手摁死它,洒下水淹没它,或者不小心用脚踩到它。” “可蚂蚁即便死,都不会意识到,杀死它的是站在三维的生物。” “我们可以看到蚂蚁,蚂蚁却看不到我们。这就是维度与认知,低维生物永远无法感受到高维生物的存在。” 山田清了清嗓子,掷地有声。 “那换句话说,我们感受不到所谓高维的存在,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有相应的器官?” 谁说有神论,就一定不科学? 几个说他疯了的学生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们用呼风唤雨,或者强大的力量形容神的话,那在蚂蚁眼中,我们已经是神了。” “所以,「神」只是一个名词。”山田教授忽然话锋一转,看向唐柔,“现在,让我们回到刚刚那个问题。” 隔着遥远的距离,山田镜片后那双温和又锐利的眼睛像绳索,勒得她几近窒息。 “神,已经放弃了这里。” 凌驾于这个维度之上的生物放弃了这个星球,于是降临了灾难。 唐柔有种感觉。 教授真正要说的是并非所谓的有神论。 而是,人类即将迎来末日。 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女声重新响起。 “那如果它们真的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 山田教授露出温和的笑容,轻缓的嗓音响彻了落针可闻的报告厅。 “什么都不做。” 遇上它们,人类毫无胜算。 第107章 落单的天鹅 演讲结束之后,山田教授被围在人群之中接受采访。 唐柔凑不过去,却意外察觉到宋祺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流连在她……身旁的海兔子身上。 唐柔关于宋祺最多的印象,就是他对生物研究很疯魔,近乎痴狂,有传闻说他的私人实验室里关押了许多生物样本,还有许多残忍的玻璃皿切片。 她挡住宋祺的视线,问海兔子,“想逛一逛吗?我带你在校园里走走怎么样?” 少年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傍晚时分,校园运动场聚集了很多年轻的男生,时不时有人将视线落在唐柔身上,海兔子产生了一阵危机感。 她的世界,有很多人,很精彩。 而他只有她,不想跟别人分享。 唐柔正走着,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却没能避开从远处飞过来的羽毛球。 小巧的球落在唐柔身上,没什么感觉,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灰尘印子 几个打羽毛球的男生朝这个方向跑来,少年立即冷下眼眸。 唐柔恍若未觉,弯腰捡起羽毛球,递给跑过来寻找的大男生,几个人不住道歉,一抬头,对上了年轻女人礼节性的笑。 “没关系。” 大男孩红了脸,“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不然我请你喝杯奶茶,就当道歉。” 可转头却发现她身旁的少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模样漂亮得惊人,眼神也冷得惊人。 泛着暗红色光芒的眼瞳,犹如罗刹。 会有人的眼睛是红色的吗? 来不及细看,少年就垂下眸专心致志地给年轻女人拍外套上的灰尘,动作轻柔细致。 “脏了。”他抿唇。 唐柔笑了笑,“没事,一点印子而已,你该不会有强迫症吧?” 海兔子一脸懵懂,“什么是强迫症?” …… 只可惜没能逛太久,一个报告厅里见过的教授助理追来喊住唐柔,似乎一直在找她,“学姐,请等一下,教授邀请你过去办公室喝杯茶!” 唐柔颇感意外。 她与教授要聊海兔子不方便听的话题,于是想让他先去车里等她,可海兔子不愿意,他非要留在她附近。 唐柔只能在教学楼找来间空教室,又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大桶水,塞到他怀里,“补充一点水分,慢慢喝,在这里等我。” 少年抱着与他清瘦身材不符的大桶装矿泉水,耷拉着睫毛说,“那你早点回来,好吗?” 唐柔点头答应,将他的帽檐压低了一些,离开时关上了门,并告诫海兔子不要出去。 可惜,落单的天鹅容易遭人觊觎。 唐柔走后没多久,少年收起了面上的温软无害,转而露出百无聊赖的沉郁之色。 几个拿着武器的黑衣男人贴着墙壁站在教室外,正在朝门口靠近,几乎将这个房间包围了。 空气里充斥着腐烂的珊瑚味。 少年动了动,被贪婪的气息压得快要喘不上气,可面上的神情愈发懒怠邪佞,微微侧眸,朝窗户看过去。 眼中像氤氲着水汽一样湿润迷人。 趴在窗边的人怔了怔,眼睛看直了。 仅仅被他看一眼,都感觉血液的流速在加快。 同样站在窗外的黑衣人察觉到同伴的不对,拍了拍他的肩膀,“清醒一点,这是实验体,很危险。” 他一边提醒,一边警惕地朝教室里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像被蛊惑了一样,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教室里的少年在笑,安静无害,纯净懵懂。 如同一抔不染尘埃的新雪,让人无法生出防备的心。 生物链中不乏进化出美丽外表,用于狩猎的捕食者。 比如发光虫,它们悬垂珠帘般的发光丝线,变为诱饵。其他虫子在蓝光的引诱下飞来,被丝线缠住,成为它们的食物,一点点被死亡吞噬。 太美的东西,是会致命的。 . 唐柔一路走到山田教授的办公室门口,那里等了很多人,都被拒之门外。 她顶着各异的视线敲门进去,感觉背上被瞪出了无数个窟窿。 教授正在泡茶,招呼着唐柔让她先坐下。 “杀了它……” “什么?”唐柔转过头,询问教授,“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山田教授温和地说,“我没说话。” 唐柔以为自己幻听。 然而没过多久,又听到了一声,“杀了它。” 这一次听的太清晰,不是幻觉。 是教授的声音。 不对。 唐柔立即反驳了这个想法,教授就坐在自己对面,低头泡茶,没有开口,说话的不是他。 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心头,唐柔屏息,仔细聆听,却再也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山田放了一杯茶在她面前,目露怀念,“小唐,三年没见了。” 唐柔没有父母,山田这么多年,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她心中涌出万千情绪,准备开口,却被山田打断。 他摇摇头,凝目看她,“我的时间不多,很快会有人过来带我走,咱们先别叙旧了,把现有信息互换一下。” 唐柔一怔,随即压下涌在嘴边的寒暄,换成正事,“教授,萧学长被外派项目,他之前的活人实验项目您了解吗?” “我能问一下,那个外派项目,是能回来的项目,还是再也回不来的项目吗?” 山田的目光很平静。 唐柔一寸寸敛下神色。 山田点了点头,“看来是回不来的项目。” “小柔,你当时放弃当工程师转而做起饲养员,我本来很失望,现在看来,是个好事。” 唐柔知道,教授的意思是这样至少会安全一些。 他忽然问,“你觉得这杯茶的味道怎么样?” “教授,我……” “先品茶。”山田打断她。 唐柔只能端起杯子喝一口,垂下眼睫,“教授的茶,一如既往清润回甘,唇齿留香。” 山田露出笑容,神色自然地从架子上抽出一个小木盒,递给她,“那送你一盒,带回去喝。” 唐柔伸手,结果却在触及到那个盒子的瞬间,瞳孔微缩。 相对于茶叶来说,这个盒子有些过于重了。 她将盒子收好,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察觉到的她的想法,山田温言道, “放松,不是监听,是监视,没有收声设备,他们听不见我们说什么。” 他在唐柔对面坐下,双腿交叠,“今天坐在你身旁的那个少年,是实验体吗?” 唐柔点头,“您看出来了?” 教授脸上终于多了鲜活的神色,看起来很激动,消瘦的脸上竟多了些红晕。 “我只是猜测,没想到……没想到他真的是。”山田喃喃自语,“太不可思议了,竟然能进化成这样……” 第108章 恶魔 紧接着,他像重新变回了那个痴迷于海洋异种研究的疯狂科学家,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向唐柔。 “他可以说话?” “他会跟你交流吗?” “他对人类世界好奇吗?” “他有喜怒哀乐吗?有明显的情绪吗?” “他为什么会跟你出来?怎么会表现得如此人性化?他会攻击人类吗?” 唐柔十分想打断,但这位是她的恩师。 而且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如此有活力的山田教授了。 “太神奇了,造物主真是伟大……”山田不住感叹,“看来它们进化得很快,真是完美。” 山田又问,“他的杀伤性强吗?现在在哪里?” 唐柔实话实说,“在教学楼等我,他很温和,是治愈系实验体,没有杀伤力,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这世上竟然存在对人类友善的异种生物?” “是啊。”唐柔也跟着笑,“我项目上还有三个实验体,都很友善。” 不但友善,还有些友善过头了。 教授再一次惊叹,“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未想到它们会这么好相处。” 隔着大约两百米的距离,唐柔口中的善良好孩子脚边倒着几个生死不明的人。 最后一个清醒的人负隅顽抗,抽出枪,却被快到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速度被对方缴械。 少年逆着光,几乎没有什么脚步声,随着他的靠近,男人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的枪被那个少年拿在手上,玩具一样随意转动着。 这是个恶魔! 一个披着漂亮皮囊的可怕恶魔! 少年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抖得像鹌鹑一样的男人,伸出一只脚踩上他的肩胛骨,弯下腰,眼眸透着璀璨而诡异的暗红色。 “这是什么?”他晃了晃手里的枪。 仿佛不谙世事的幼童拿到了新玩具。 “不说是吗?” 少年看起来没有多少耐心。 他的眼神干净清澈,看起来也不像在用力,脚下却发出“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伴随着剧烈疼痛,男人的肩胛骨被生生踩断了,尖锐的骨刺扎破皮肤,血液滴答滴答流到了地上。 他说不出话来,痛苦地呻吟着。 少年研究着手里的新玩具,转动到了某个角度,那个人僵硬了。 他嗅了嗅,对方身上正在分泌恐惧的气息。 于是他将手里的东西对准他,果不其然,对方变得更恐惧了。 “让我猜猜,这是武器吗?”海兔子喃喃自语。 那个人不回答,脸色苍白 少年也不急,饶有兴致地研究着手里的金属物件。 手指在那个的东西上滑动,摸到某个弯勾状部件时,那个人身上散发的恐惧达到巅峰。 “看来是这里了,这是开关吗?” 那个人抖如筛糠,拼命摇头。 少年直接扣下了扳机。 戴了消音器的手枪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那个人的额头就出现了一个难看的血洞。 仰面倒了下去,如同一条死去的鱼。 海兔子盯着微微发热的枪口,觉得这个小东西好像还不错,就是威力有点小。 还不如一场分裂实验的千分之一。 空教室的气味变得难闻起来,他皱着眉,抱起远远放在讲台上的大桶矿泉水,抬脚离开。 海兔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东西从暗处爬出来。 它等待了许久,湿润的黑色物质像“手”一样握住那个死去男人的腿,将他拖进了黑暗中。 海兔子去找饲主,这里到处都是让他讨厌的气息,让他难以忍受。 还是饲主身边的空气好一些。 他努力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想要找到饲主,却闻到了许多许多恐惧。 走廊的另一端跑来了几个人,他们神色仓皇惊惧,看到带着棒球帽的少年,大声提醒, “教职工楼外面有怪物!同学千万不要过去!” 海兔子目不斜视,并没有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里。 直到走过拐角,才知道他们嘴里的怪物是什么。 教职工楼外的露天空地上,躺着几个皮肤干瘪,如同晒皱了的葡萄干一样的人。 海兔子皱了皱眉,看到一个人,一个穿着外套但是身体看起来异常诡异的人。 那人的脚下聚集了一滩水汽,皮肤湿润,眼神呆滞,手里还攥着另一个人的脖子,狭长的刺吸式口器正在吸血。 看到海兔子后,朝后面躲了躲,藏进阴影里,停止了吸食。 海兔子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那些生物才又从阴影处出来,继续欢愉地吸血。 柔去哪了? 海兔子微皱着眉,嗅着空气里的味道。 这里的空气被血腥和恐惧的气息覆盖,让他一时难以找到自己的饲主。 他抱着水桶,朝操场的方向找去。 在他身后的教职工楼上,唐柔正严肃地听山田教授说话。 “它们现在都太过稚嫩了,刚进入人类世界,以人类能接受的形态出现,还没有进化。” “您的意思是,这还不是它们的本体?” “我想应该不是。”山田意有所指地看向她手里的茶盒,“小唐,我研究出了一些东西,它们的出现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而它们也受到规则制约。” 他看了眼时间,语速变快,“那些规则大概是由人类亲手破坏的,破坏规则,它们便能入侵人类世界。” 唐柔疑惑,“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找到那些被破坏的规则,修复它们?” “小柔,你长大了。” 山田在最后的时间,选择了温情的话题,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成为了破坏规则的从众者。你要坚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的一面,我们需要拯救的是人类的善意,不能让善意消失。” “教授……” “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可以见到你,异神假说会撼动联合体的地位,我是他们眼中的异端,所以……” 至于为什么是最后一面,他没有把话说完。 茶凉了,他们已经聊得足够久了。 山田提到了自己的儿子,在霍特丹病毒中心,“他叫山田介凉,请你找到他,茶盒里的蓝色u盘是给他的。” 唐柔记得刚进大学的时候见过那位山田介凉。 冷冰冰的一个人,像台机器,带着眼镜,白衬衣永远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明明还算年轻,却像个古板的中年学者。 “教授不一起去吗?” 山田教授看着她,微笑,“我离不开这里了,你替我去吧。” 他站起身,有着明显的送客意思,唐柔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可转身时,看到了办公室门边的穿衣镜。 教授站着。 站在教授自己身后。 镜子里……有两个他。 第109章 降临 “杀了它!!!” 镜中,站在后面的教授极端尖锐,对着僵硬的唐柔嘶吼,“它是怪物!” 谁?杀了谁? 唐柔的心跳的很快,某种猜测仿佛破土而出的藤蔓,在她心上生根发芽。 她回过头,山田教授神情温和,似乎看不见镜子里的东西。 他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小唐?”教授似乎不解她为什么停了下来。 「杀了它!」 那道声音如同绳索,一圈圈缠绕在唐柔的心脏上。 “山田教授,您今年72岁了吧?” “是的。”他有些感慨,“没想到你还记得。” “教授,一直没能问您。”唐柔露出笑容,嘴角却很僵硬,“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你从悬崖跳落,是哪里的悬崖?” “就是研究院后面的青峒山,彩虹湾。” 唐柔呼吸一滞。 她许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您还记得,您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山田一愣,似乎陷入了回忆。 可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我……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他看起来有些苦恼,“不过听说是联合体军方的搜寻队将我从海里带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看起来太温和了。 三年前的山田被称为疯癫科学家,跟他的暴脾气也有关。 唐柔一开始以为他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毕竟山田的这次回归有联合体背书,谁都不会往深处想。 可一旦想了,就会发现,处处都是漏洞。 彩虹湾,距海面接近百米,因为瀑布入海溅起的水花总会折射下形成彩虹而得名,大学周末时她经常去。 水是流体,柔软利万物,却严格遵从着流体的物理学特性,高速撞向水面,重力加速度的情况下,水会变成钢铁般坚硬的存在。 非专业的跳水人员从二十米高度跳下,就有可能造成骨折,瘫痪,甚至死亡。 而当年山田跳海的悬崖,大概有将近百米的高度。 一个抱着必死决心,从那么高的地方纵身跳入大海的老人,活下来的概率有多少? 答案,是0%。 她的手指在抖,面上却仍旧在笑,“教授,我被您驳回的那篇毕业论文,还记得吗?” “深海底栖生物dna序列与真核生物dna序列比对是吗?那篇论文写的很好,但是不容易拿高分。” 唐柔大脑微微空白。 她的那份论文没有公开,只有山田教授看了,这是他们两个人才知道事情。 “快走吧,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找你。” 教授打断她的愣神,将“人”字咬得很微妙。 “教授,再见。”唐柔伸出手。 山田与她握手。 「杀了它!」 「快杀了它!」 唐柔与教授道别,转身。 手心里还残留着与教授握手时,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冰凉,湿润。 它的掌心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黏膜,像被水打湿的橡胶。 唐柔无从得知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山田教授经历了什么。 它顶着山田教授的面容,拥有他的全部记忆,性情更为温和,甚至……甚至不知道自己并非山田。 它在刚刚的聊天过程中,完全站在“人”的立场上,认真地跟唐柔讨论问题,甚至悄悄递给她了放在茶盒里的储存器,还让唐柔去找“他”的儿子。 唐柔能感觉出来,它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山田。 那它是什么,实验室的产物吗? 镜子里的那个又是什么? 唐柔晃晃头,她在前段时间发现自己获得了某些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能力。 她似乎可以看到真实的过去和未来,她曾靠这个莫名出现的能力看到过阿瑟兰被怪物杀死的画面,看到过坠楼掉在雕塑上的女人,看到过……萧宁。 她本以为那都是梦,或者是幻觉,可最后一一被证实为真。 所以现在这个莫名出现的能力,又增加了别的功能吗? 唐柔还有很多疑问,但她必须要走了,这间办公室被监视着,如果贸然暴露自己的能力,会把自己陷入被动地境地 毕竟故事里,死得最早的,都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个人。 唐柔从教职工楼走出来,收到了阿瑟兰打来的电话,她的语气带着一股心有余悸。 “小柔,你还在海洋研究院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在电话里压低声音, “我真怀疑巴别塔是不是要倒了,今天下午医疗中心集体癔症了,那些治疗师跟疯了一样厮打在一起,刚刚还看到好多戴护目镜的人过去。” “打群架啊?”唐柔说,“我一直以为护目镜是针对特级生物的……” “就是特级生物!” 走过转角,前面几个女生跟她一起下楼梯,正在聊山田教授演讲时提到的有神论。 电话里,阿瑟兰还在继续,“你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了吗?还都是自杀,真是太恐怖了,甚至没有看到那个生物露面。” 树林传来沙沙的细碎风声,蝉鸣似乎变得更加悠长。 唐柔停下脚步。 “……也不知道特级生物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医疗中心,现在整个医疗区都被封禁了,你没看见那架势……” 听筒里的声音被某种力量干扰,扭曲拉长,像是故意慢放后变得低沉古怪的变声器。 世界也发生了变化,唐柔先嗅到了一阵湿咸的味道,有些闷,像是暴雨来临前的低气压。 天空似乎更高了,连树影都被拉长,张牙舞爪地盘踞在头顶。 几个女生走在前面,身影跟着变长,像哈哈镜里拉成橡皮糖一般古怪的模样。 她们丝毫未觉,边走边聊有神论,却不知道,「神」在某一刻已经悄然降临。 唐柔环顾四周,这次不是梦,她没有睡着,眼前的场景也不是未来。 而是在当下的现实中,让她眼睁睁地目睹了异化。 阿瑟兰的声音彻底消失。 周边的教室玻璃窗上透出暗红色的光芒,像是血液被什么东西照亮透出的颜色。 校园中原本明媚的场景覆盖上一层密密的灰色,树枝绿意盎然的花坛和绿植也都犹如被烈火烧灼过的枯萎蜷缩,整个校园活像末日灾难片现场。 而行走在校园间的、一个个已经扭曲变形的人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唐柔是整个古怪世界里唯一清醒的蚂蚁。 这熟悉的感觉,让她以为自己很快会看见一个长发神经病出现。 然而没有,她穿梭过走廊,走进教学楼,一直都没有。 难道不是他吗? 唐柔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朝窗外看去。 天空并没有那双银色的眼睛 那个长发神经病每次出现的场景都并非当下的时空,而是所谓的“未来”。 而眼前的校园,是真真切切的,当下时空的校园。 所以,不是他。 第110章 看见未来 海兔子意识到自己大概走错了地方,人影稀疏的后门连接着上坡的山路,视野中充斥着大片大片绿色的植被,不再有教学楼。 他转身顺着来路返回,却被某种声音吸引。 校园里人迹罕至的小树林中,传来女生的哭泣。 她在不停哀求,“求你放了我。” 有人站在她对面,在笑,“你也不想那些照片传出去吧?就这一次,结束之后我把照片和视频都删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校园是个小型社会,外面的世界拥有的,无论是美好的一面,还是阴暗的一面,都能在这个小社会里找到映射出的影子。 高大的男生攥着手机狞笑着,钳制着瘦弱的女孩,却忽然在密林间看见一双眼睛。 一瞬间,恶行败露的恐慌人让男生瞬间缴械投降,气急败坏地大喊, “谁在偷看!” 傻子吗?都不知道避讳。 没想到那个偷看的人直接走了过来。 怒吼声咽进喉咙,男生有些怔忪,因为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漂亮。 带着棒球帽的少年没有看他,而是低头对不停流泪的女孩说,“他在撒谎,他在欺骗你。” 空气里满是烂珊瑚的味道。 男生对上那双纯粹干净的眼睛,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模样倒是真的很漂亮,他松开了女孩,反而向那个看起来与社会脱节的少年走去。 海兔子思索了一会儿,察觉出女孩的恐惧和极力隐瞒的情绪,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不忠贞。” 他认真地说。 “而且他欺骗了你,他不会把那些东西删掉。你为什么不反抗?” 神经吧。 “我们忠不忠贞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古代来的吗?” 男生有些恼怒,揪住海兔子的领子,“你这小白脸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嫩得跟女人似的?” “别碰我。”他冷声提醒。 高大的男生嗤之以鼻,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偾张,显然没把瘦弱的少年放在眼里,甚至抬手摘掉了他的帽子。 一头浅褐色的柔软发丝飘落,露出少年那张过分漂亮的脸。 男生的眼睛有些发直,女孩也跟着愣了。 却看到少年眼神一寸寸暗下去,藏着让人心惊的冷。 他微微侧目,垂眸问坐在地上失神的女孩, “我帮你杀了他?” …… 蝉被粘液固定在树上,像琥珀。 钟楼上亮着巨大的电子钟,暖红色的数字是这个昏暗世界中的唯一亮色,时钟甚至在走动,发出滴答滴答的模拟钟声。 眼前的走廊还是之前那条,然而整条狭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唐柔往前走,走出了教学楼。 海兔子不在这里,他跑哪去了? 唐柔越走越快,面瘫惯了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手心却在出汗,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隐隐不安。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身影。 唐柔顿下脚步。 它从学校后山处的海面渐渐拔高,像是一座小山,有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布满粘液的身体和粗长丑陋的触须。 唐柔的第一反应是那些海怪入侵了,可随后她意识到不对,因为在那个庞然大物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娇小的人形生物。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可心里却有一道直觉,那个在巨型海怪身上丝毫不起眼的人形生物,是操纵者,它正操纵着这个巨大的海怪一步步从水中爬出,朝密集的建筑群走去。 身影遮天蔽日,让人感到恐怖。 无数楼房在眼前坍塌,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轰鸣,这座海洋研究方向的高等学府,如同脆弱的纸板一样,轻而易举便被摧毁。 唐柔呼吸急促,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残破的废墟间,布满粘液的电子时钟成了最后的亮光。 7月14日。 唐柔混沌的大脑终于找回一丝理智。 今天不是……7月10日吗? “同学、同学……” 唐柔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记得很清楚,7月10日。 电子钟上怎么显示,7月14日? “同学!”有人用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唐柔回过头,一刹那,校园又变成了原本阳光明媚,青春洋溢的模样。 三五成群的学生走在一起,聊天商讨着中午吃什么,背着背包你追我赶,天空也是蔚蓝色的,一切都是温和而又安逸的模样。 她身后站着两个面露担忧的年轻男女,关切地问,“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在出冷汗,请问需要帮助吗?” 唐柔听到自己的声音,“请问,今天是多少号?” 女生看了眼手机,说,“10号呀。” 唐柔知道了,刚刚她看到的,不是现在。 而是这座学校的未来。 四天后,它将会被未知海怪摧毁。 . “着火了!” “后门树林那边!” “怎么会着火呢?” “不清楚啊,空气挺湿润的,总不可能是天气干燥吧?” 唐柔找到海兔子时,他站在学校的千人报告厅门口,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大概是迷路之后找不到她,于是回到这个地方等待。 她匆忙走过去,拉着少年的肩膀,皱起眉,“你受伤了?” 原本崭新的白t恤上刮破了几道口子,皮肤微微发红,像是受伤愈合了,衣服和裤子上甚至有泥,像在地上滚了几圈一样狼狈。 “对不起,柔,帽子脏了,我把它扔了。” 少年的眼睛逐渐泛红,握着唐柔手腕的手指越握越紧,“衣服也……我不是故意的。” 唐柔蹙眉检查他的身体。 一种被抛弃的恐惧弥漫在心间,他忽然陷入了恐慌,“柔……对不起,我不该……” 唐柔打断他,“我不生气,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他有些恹恹的,垂下鸦羽般的眼睫,“柔,我帮助了别人,但她拿石头砸我。” 唐柔惊讶,“你帮助别人了?” “嗯。”他吸吸鼻子,有些委屈,“有人骗人,我告诉了被骗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对方骗人了?” “闻到的,撒谎的人,身上有臭味。” 唐柔更惊讶了,“你能感受到别人是不是在说谎?” “能。” 好神奇。 唐柔猜测少年大概是人情世故上出了差错,直白地揭露谎言在某些情况下会让人尴尬,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慰受打击的小兔子。 她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丝,温声说,“如果你确定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那么就不要难过,你尽到了提醒的义务就好了。” “我做的是好事。”少年坚定地回答。 “那就好。”她露出笑容,“走,别伤心了,我带你去吃晚餐。” 少年看着饲主的笑容,心中也慢慢涌现出了幸福和愉悦。 可唐柔只告诉了海兔子让他去做正确的事,却没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事。 他们走的时候,救护车匆匆赶到海洋研究院。 一下午的时间,研究院发生了几起命案。 除却几具由军方接手的,血液被不知名物体抽走的尸体外,还有两个奇怪的受害者,是在后山起火点找到的。 女生还活着,但是神色失常,手里握着一把枪,男生则是陷入昏迷,身体被子弹击中阉割,经检查,弹壳的型号来自女生手里的那把枪。 第111章 玫瑰 唐柔让少年在路边等她,自己去停车场提车。 出了地下车道,看到了安静的街巷旁,半蹲着歪头看流浪猫的海兔子。 那身白色的t恤已经破了,沾染了泥土,修长的双腿包裹在浅色牛仔长裤里,屈膝蹲在地上,手臂线条优美苍白,指尖泛着浅淡的粉色。 他正试图碰一碰那只流浪猫。 小奶猫窝在墙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后背已经弓起炸毛。 唐柔降下车窗,提醒道,“它很敏感,你手里没有食物,它会觉得你的贸然靠近是一种威胁。” 海兔子愣了愣,看向小猫。 “它不喜欢我吗?” “它只是不认识你而已,下一次你可以带着食物过来看它。” 海兔子点头“嗯”了一声,心里悄悄为饲主口中的“下一次”感到开心。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人类城市的霓虹缤纷,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流线般的光影。 唐柔给海兔子降下车窗,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少年柔软的浅褐色发丝。 她带海兔子来到大学城附近备受欢迎的美食商业街,这里有她曾经喜欢光顾的各类火锅店。 海兔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人类世界,像是被缤纷的色彩迷乱了眼睛。 他趴在车窗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他。 夜晚还算凉爽,唐柔带他坐在外面露天的临街桌椅上,一侧是海,一侧是灯红酒绿的夜市。 不停有人侧目,还有漂亮女生围在火锅店的护栏外,红着脸小声交流着什么。 “红油小火锅可以吗?”唐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我选鸳鸯的,你觉得辣的话可以涮菌菇。” 少年懵懂地看着她,点头。 唐柔拿出手机下单,看到隔壁有卖椰子酥,给他买了两盒。 少年伸手要拆,被她按住,“留着肚子饭后吃呀。” 海兔子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柔,你真好。” 唐柔受不了他的小鹿眼攻势,幸亏服务员在这个时候端上了火锅。 比盆还大的铜锅两侧镌刻着龙头造型的把手,中间弯曲的铁片将锅底分成两个颜色,飘着辛辣红油的麻辣口味和乳白色的菌菇汤底。 唐柔拿起托盘,将自己平时最爱涮的菜一样拨进去一半,夹着毛肚和雪花牛,告诉海兔子, “这两种进去上十几秒就可以了,你可以自己数。” 唐柔数了十五秒,将涮好的肉放进海兔子面前的小料碟。 “尝尝看。” 少年笨拙地拿着筷子,几次忍不住想用手。 唐柔不停发出“哈哈哈哈”的笑声。 实验体们几乎不怎么进食固体食物,都靠营养液生存,唐柔此前给他们买得最多的就是糖果,这次体验到了新鲜的味道。 海兔子少年一张脸皱在一起,不知道这算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味道好奇怪,舌头也有点麻麻的,甚至有点刺痛。 可饲主好像很喜欢。 他犹豫了一下,又往嘴里塞了几片不知名的食物,渐渐地竟然品出了一丝还不错的感觉。 原来饲主喜欢吃这个,真不可思议。 海兔子嘴唇红红的,沾染了辣椒油,脸颊也透出了浅粉色,浅褐色的眼珠盛着一抹雾气。 吃得很投入。 唐柔看见,又是一叠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不明所以,看到饲主拿出手机又开始下单,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上了一碟熟食。 饲主夹起一个放进他盘子里,“尝尝。” 少年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麻辣兔头。” 海兔子,“……?” 瞳孔地震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饲主,“柔……你不是说,喜欢兔子吗……?”为什么还吃它? 唐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少年也跟着笑,笑得很勉强。 唐柔不好意思继续笑了,热腾腾的白烟蒸得人浑身发热,她摸着自己仅剩的良心站起来去给海兔子买水。 她离开后,少年学着饲主的样子,夹起一片雪花牛,放进红油锅里烫了十五秒,放进饲主的碟子里。 接着又给她涮毛肚,也是十五秒,乐此不疲。 少年脸上满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探上桌子,朝饲主堆满了食物的小碟子伸出手。 海兔子眼神倏然变冷,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个小女孩。 偷拿被抓,小孩瑟缩了一下,声音微弱胆怯, “我饿了,哥哥。”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女孩,轻轻嗅了嗅,对方身上没有恶意,明明想偷东西,却也没有贪婪的味道。 看起来面黄肌瘦,细弱的胳膊上有个小挎篮,里面放着一把成色不算好的玫瑰。 她一路被驱赶,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实在是太饿了。 人口爆炸的年代,大批量机械化生产使很多人都失去了工作,城市除了光鲜亮丽,灯红酒绿的一面,还有许多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那里聚集着太多食不果腹的人。 即便拥有军方的粮食支持,对于这些挣扎求生的人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生一次病,少外出领一次救济,或者任何一点意外事件,都足以让他们失去第二天用来活命的饭碗。 少年神情认真,“你不能碰饲主的东西。” 他想了想,把那份还没有开盖的椰子酥送给了小女孩,“这个可以给你,这个是我的东西。” 是饲主买给他的。 “谢谢哥哥。”小女孩捧着盒子,露出灿烂笑容。 海兔子回忆了一会儿,想起饲主平时跟别人说的,生疏地说,“不用客气。” 对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从小挎篮里抽出了两朵玫瑰。 “这个送给哥哥。” 海兔子睁大了眼睛。 唐柔回来的时候,看到海兔子捏着一支玫瑰,试探性地张嘴去咬…… 她立即上前扯开少年的手,哭笑不得,“不能吃。” “那?”他一脸狐疑。 “是看的,欣赏的。” 海兔子顿时有点失望,露出了‘这是个没有用的东西’的嫌弃神情。 由于采摘时间过长,玫瑰变得有些萎靡,但上面的刺已经被修剪掉了,足以证明采花的人很细心。 唐柔嗅了嗅,感叹,“好香呀,从哪里弄来的?” “刚刚有人送给我的。”海兔子认真地说,“柔身上的味道比它更好闻。” 唐柔,“哈哈哈哈哈哈。” 这孩子,嘴甜得像个渣男。 眼前的碟子堆得像个小山,全是一片片涮好的牛羊肉卷虾滑毛肚。 唐柔一脸惊喜,“这都是你给我涮的?”然后又问,“你的椰子酥呢?已经吃完啦?” 少年有点紧张,垂着眼睛像不敢看她,“刚刚有人说她很饿,不是在骗人,我就把椰子酥送她了……” 然后又说指着玫瑰,“这就是她给我的。” 他很紧张,把饲主给他买的东西擅自送人了。 没想到饲主不但不生气,反而很开心,“你做得很好,在有能力时帮助别人是件很值得赞扬的事情。” “你看。”唐柔晃了晃那两支玫瑰,“别人也很喜欢你呢。” 是吗? 海兔子懵懂地看着玫瑰,又轻轻嗅了嗅。 好像真的有点香。 第112章 禁止带坏小朋友 核污染,碳排放,全球变暖,瘟疫病毒,战争威胁…… 这片神弃之地早已发出警告,却都被无视了。 海底一万米,有什么? 联合体再次派出深海探测器,朝着海域最深的地方探索——为了探索海底存在另一种文明的可能性。 然而没有探测到任何有机生命,那里因为强压,而不存在活物。 那一万米的地方存在什么? 监测中心看着屏幕,沉浸在水底的,是人类世界熟悉的东西。 塑料袋,包装盒,鱼线,含辐射的污水。 各种各样,地表人类投入的垃圾。 各种,人类犯下的罪孽。 . 唐柔回到巴别塔时,医疗中心已经完全被封锁了。 她试图过去寻找人鱼,却发现这里被层层戒严,别说过去,靠近都不可能。 阿瑟兰匆匆赶来,神情罕见的严肃。 “你提到的150万人口城市,我去搜索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这些城市大多都保留着对外的交流的通道,现在不能确定哪座城市出了问题。” 可她的神情不太对劲,唐柔问,“你发现了什么?” “你还记得停电那天,我跟你说我看到了一个帖子吗?” 唐柔点头,“男生宿舍那个?记得。” 阿瑟兰说,“他的城市有点问题,我看到他那个账号后续又发了帖子,可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在经营,反而像ai设置的固定发送,连语气都是虚拟的,仔细查会发现说话缺乏逻辑性,前言不搭后语。 于是我去查了他们的城市,发现那个城市对外连接通讯,全部都是这种ai模拟的感觉。” 阿瑟兰觉得不对,就去查了停电那天,所有发过身边出现亲友忽然变得狂躁现象的帖子,寻着ip找到城市,发现很多百万人口城市都不太对劲。 它们表面上还能与外界保持着联络,可实际上应该已经被封控,所有账号都有联合体军方接管,由ai虚拟出来的,能与人对话,所以没有造成骚动,也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不知道该不该说,其中一个城市的名字,我在我前男友的电脑上曾见过。” 是个加密文件夹,她打不开,当年也不好奇。 唐柔抿唇,把阿瑟兰拉到了外面,“我要跟你说点事。” 她避开了萧宁的部分,把海洋中出来的怪物拟态寄生和活人实验的事情告诉了阿瑟兰。 甚至包括,预知。 她预知了阿瑟兰被攻击死亡,预知了和丈夫吵架坠楼死在雕塑上的女人,以及…… “有个文件叫「人类基因改造工程」,我在梦里看见了,萧宁因为这个……被外派,今天听见宋祺说话更觉得有问题,如果他们以城市为单位进行实验,恐怕会出大乱子。” “那你说的这些……跟前段时间的怪物有什么关系?” 唐柔摇头,“我也说不出来,有种直觉,二者是有关联的。” 她们两个假装饭后散步,绕过长廊走向d区,不动声色地来到萧宁办公室后门。 结果发现上次翻进去的窗户被加固了,封了钢条。 两人面面相觑,唐柔问,“还有别的门吗?” “你觉得呢?” 这是办公室,不是鼹鼠打洞。 唐柔觉得没有。 阿瑟兰问,“你真的看见我死了?” 唐柔点头。 她哆嗦了一下,“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唐柔摇头,“你的救命恩人是你自己,你自己来我家的。” 阿瑟兰点头,感叹自己的幸运,然后又哆嗦了一下,“艹,说实话,有点吓人,今晚一起睡吧。” 唐柔,“……” . 办公室里,海兔子贴在玻璃舱上看着饲主的背影,悄悄抬起舱盖嗅了嗅,慢慢眨眼。 饲主身上现在的味道有点……怪怪的。 和平时不太一样,再闻一口。 海兔子吸气。 唐柔和阿瑟兰在地板上打了地铺,两个人凑头在一起,对着不算大的平板屏幕看电影,表情奇奇怪怪的。 唐柔,“……怎么是这种电影。” 阿瑟兰很平静,“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背后还有小孩子呢。” “他不小了。”阿瑟兰很快补救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他看不懂。” 唐柔心虚的挡住了少年眼巴巴的视线。 罪过。 阿瑟兰,一个睡前必须要看点什么的都市丽人,在她的海量硬盘库中选了一张旧东亚风格特色电影,美其名曰好不容易跟唐柔睡一次,要怀念怀念大学时期偷鸡摸狗的感觉。 唐柔本来想拒绝,可阿瑟兰已经点开了。 嗯,点都点了。 那……看两眼? 紧要关头时,电影里的女主正喊着不要不要,男主说女人就是口是心非,越说不要就是越想要……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少年清润的嗓音。 “柔,你们在看什么?” 唐柔眼睛骤然睁大,回头一手捂住海兔子的眼,阿瑟兰迅速抬手“啪”一下倒扣上平板屏幕,配合的天衣无缝。 “你怎么出来了!”唐柔色厉内荏。 “柔,你闻起来很紧张。” 少年屈膝跪坐在唐柔身后,他将手贴在饲主额头上,目露担忧,“我怕你生病,来看看你。” 随后又看向阿瑟兰,语气满是不解,“阿瑟兰姐姐的脸很红。” “有吗?”阿瑟兰摸摸脸,严肃道,“我发烧了。” “那柔呢?”少年很紧张,把饲主往后面拉了点,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听说人类生病会传染,柔离她远一点。” 唐柔不合时宜的想笑。 阿瑟兰,“……” 打扰了,她是多余的。 就在这时,海兔子忽然问,“是什么声音?” 被阿瑟兰倒扣在毯子上的平板发出嗯嗯啊啊,不堪入耳的声音。 唐柔起身拉着海兔子往水舱走,“你该睡觉了。” 海兔子更加不解,“我不需要睡眠,你们人类才需要睡眠。” “那你也该回去了。” 将满腹狐疑的实验体塞回到水舱,唐柔又扣上了外面的大锁,才身心俱疲地躺回地铺上。 阿瑟兰犹豫地看向唐柔,“继续看完吗?” 唐柔摆手。 萎了萎了。 洗漱回来准备睡觉时,才发现自己包里还装着两个没开封的手机,这是唐柔答应给17号买的,结果把人家忘得干干净净。 阿瑟兰抬手关了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算了明天吧,明天给也一样,他不会怪你的。” 唐柔辗转反侧,闭上眼又想起在学校的幻象。 7月14日,怎么样让学校里的人离开? 幻觉中,首当其冲被毁的就是宿舍楼。 那里人群密集,骤然倒塌,里面的人根本来不及逃脱。 第113章 不合时宜的孤独 海洋研究院的校园论坛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匿名帖。 说学校里即将入侵怪物,让大家在7月14号之前撤离校园。 点击量并不高,因为这种帖子给人的感觉像恶作剧,标题党。 巨型海怪出现后,网络经常会出现世界末日阴谋论,刚开始大家还会兴奋地讨论,后来看得多了,就有些麻木了。 而且这预言一样的说法,让信奉量子力学和相对论为基础的科学派嗤之以鼻——即便他们信奉的两个理论本来就是自相矛盾的。 帖子热度很快下去,像往湖面投入了一粒小石子,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百公里外的巴别塔,唐柔拿着手机接连发了几条,被管理员当作恶意灌水禁了言。 正在她面瘫暴躁之际,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再睁开眼,对上了一双银白色的璀璨眼眸,海藻般的长发如同铺盖的绸缎,顺着青年的肩膀滑落。 分明是很美的画面,却看得到唐柔无比抓狂。 你妈!为什么这个时候拉我进来!我正在拯救联合体的花朵! 青年一直安静地托着下巴,看着她的反应,神情宠溺,像观察自己撒娇的女朋友。 半晌后垂着眼,喃喃自语,“有点可爱。” 唐柔,“……”excuseme?? 她要闹了。 可唐柔的性格很难把这个泼撒完整,等她像哑炮一样熄火之后,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城市里。 当然了,是变得很诡异的充满各种各样不明物体的城市里。 “到了。” 他站定,轻声呢喃,“上次喝了酒,觉得难喝,但总想再尝尝。” 唐柔没想到自己时隔那么久,又被拉入了那间锅里爬满了肉须的火锅店。 青年驾轻就熟地从架子上拿了一瓶酒,又拿了两个玻璃杯,酒瓶和杯子在他碰触到的瞬间焕然一新。 这间店还是上次联谊会幻境时来过的。 唐柔低头看着杯子,心情略丧,喝就喝吧。 在梦里买醉,好新奇的体验。 青年捏着杯子,浅金色的柔软发丝温顺地垂在肩上,随着他仰头喝酒的动作微微滑落,清瘦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皱眉,眼底倏地漫上一层迷蒙的光晕,皮肤透出被呛到的薄红,像只不小心舔到了辣椒酱的猫咪。 “好难喝。” 唐柔:哈,活该。 他平静地说,“你在骂我。” “……” 他怎么知道? 她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青年好奇地看她喝完一杯又抓起酒瓶往杯子里倒。 可到了唐柔手里,酒瓶倒出来的东西就变成了一堆粘腻恶心的沥青。 唐柔满脸惊悚,青年轻描淡写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酒杯,里面的粘液顿时变成了清洌醇香的酒酒。 她震惊地看向对方,问,“这还能喝吗?” 他仰颈把手里的酒喝完,向她展示空杯子。 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着,像极了大学城猫咖里,那些嫌弃痴汉两脚兽们的高冷猫咪。 唐柔和长发神经病面对面坐着,一杯杯地喝酒,像两个买醉的伤心人。 一连喝了两瓶后,她才终于想起来问,“你为什么总来我的梦里?” 他纠正,“是我把梦中的你拉进了我的世界。” “你不是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唐柔不解,“那等未来见面就好了啊,为什么剥夺我正常睡觉做梦的乐趣。” 青年捏着酒杯,苍白的手指像沁了冰泉的玉。 良久后,他抬头,眸光变换,神情莫测。 “事实上,我和你只见过一次。” 就见过一次还一遍遍把她拉过来,唐柔眯起眼睛,合理怀疑对方在搞暗恋。 青年眼神古怪。 沉默了一会儿后,抬起手,对着天空翻转手腕,霎时间,天花板中间缓缓溶化分裂出巨大的空洞。 璀璨的星河在眼前流动,像在深蓝色天鹅绒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钻石。 他说,“陪我一起看星星吧。” 又是看星星。 唐柔看过去,只看到他倾斜的长发。 她总能在梦中那个人身上看到不合时宜的孤独。 不过这里的星空真的很漂亮,世界虽然古怪,空气却格外清新。 唐柔仰头看着看着,发现了旁边悬挂在楼道上,被粘液遮盖了一半的发光广告牌,最下面大部分被青灰色的粘稠物附着着,依稀露出了hope的字样。 唐柔看着广告牌上的人,越看越熟悉,有一种猝不及防,在街边照了镜子,却没能第一眼认出镜子里的人是谁的感觉。 她反应了许久,才怔怔地问,“那是……我?” 广告牌上的女人穿着一身银白色制服,柔顺漆黑的长发垂在肩头,脸颊白皙,笑容温和,眼神却有些木然。 像,但不一样。 唐柔头皮莫名发麻,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吗? “那不是你。” 他的声音,透着无法言说的寒意,宛如从地底流动一遭,撕裂深渊蔓延上来的冷气。 “那是你的同类克隆出的你。” 唐柔愣住。 克隆出的她? 青年回过头,剔透的双眸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是他们亲手打造出来的,被冠以「救世主」名义,操纵我们的人形武器。” 未来的人类终将意识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唯一有可能束缚住那些可怕异世生命的,竟然是“情感”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爱恨悲喜,嗔痴贪念,对异世而来的生物是那么陌生,也那么可怕。 唐柔听不懂,但有种窒息感,手脚冰冷。 眼前看不清面容的长发青年看起来一直很清醒,但是话越来越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唐柔被他看着,越来越紧张。 可他忽然一低头,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 世界也开始崩塌。 唐柔震惊了,“你该不会是醉吧?” 她抬手推了推对方,虽然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他的皮肤上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从发丝间的缝隙中眯着眼看向她,缓慢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真的很违和,这神经病竟然不能喝酒。 这神经病用99%的时间清醒地跟她说让她听不懂的话,又在最紧要关头的1%时醉得不省人事,还能这样吗? 唐柔暴躁着睡着,暴躁着醒来,睁眼的瞬间还散发着腾腾杀气。 紧接着,一阵地转天旋的宿醉感兜头而来,唐柔脚一软又倒了回去。 阿瑟兰捏着鼻子往旁边挪了挪,睡眼惺忪的问,“你身上怎么一股酒味?大半夜偷喝假酒了?” 唐柔也很窒息。 为什么在梦里喝酒现实生活中会醉?这合理吗! 第114章 梦想 巴别塔实验基地。 一望无际的地下空间,俨然像个五脏俱全的小型城市。 模拟日光悬在空中,将一切照射得如同白昼。 无数个年轻女孩紧张的在后备区等待着,在休息区的对面,是一排排高大的全金属实验室。 隐密式喇叭忽然响起,没有温度的冰冷电子机械音回荡在偌大的地下空间。 「0317号,林鸽,请进入测试间。」 前几排的回头看去,一个年轻女孩站了起来,脸上带了点紧张,又带了点期待,被安全员领着朝全测试间走去。 她们大多数是刚毕业的年轻大学生,对未来充满了热情。 进入这座象征着引领人类进化的实验基地,是她们跨入这个行业最初的梦想。 在进入地下空间前,她们已经在训练室里观看了将近300个小时的录像,学习录像带中的女饲养员如何与实验体接触的。 这是巴别塔塔开设的全新的饲养师课程。 招募的都是女性,课程内容也都模仿一位据说是s级金牌饲养员的日常。 女孩被领进了一条深长的走廊,近百米的距离,竟然有五道门。 每道门上都带着厚重的安全锁,全副武装的安全员手持重型武器,转动罗盘将门打开。 后面又是各种各样复杂的安全装置。 双头锁、指纹、掌纹、虹膜仪、人面识别…… 林鸽很紧张,但也很兴奋。 她知道门后的都是未面向社会公开的全新物种,她正在见证历史。 等结束后,她要给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进入了巴别塔,她会成为全家的骄傲。 终于,最后一道门锁打开。 林鸽走了进去,同时也走进了监控范围。 屏幕后,十几个拥有高级职称的工程师正坐在长桌后观看着她的行为。 画面上的是一个十分漂亮,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好感的年轻女孩,她是那一批模拟课程中的优秀毕业生。 也只有模拟测试中取得优秀成绩的学员,才有资格真正地接触实验体。 她正如初次进入陌生环境的猫咪一样,悄悄地打量着盛满淡蓝色液体的玻璃舱。 有人等的不耐烦,敲敲桌子偏头对助理说,“再给我一杯咖啡,快看睡着了。” 又问旁边的人,“这是第几个了?” 那人也有些怠倦,抬手看了眼时间,随口答,“两三百个吧,记不清了。” “催一下吧,让她快点,别耽误时间。” …… 林鸽对这些一无所知。 在她眼中,自己正在接触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神秘世界。 蔚蓝色的玻璃舱里游动着一只有着温润外形的海葵状生物,柔软的触须随着水流微微波动,看起来有些可爱。 它还是一个幼体。 林鸽之前反复观看过那位叫唐柔的s级饲养员的视频,知道这些看似没有情感的生物,是可以被驯化的。 她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头顶的隐匿式音箱响起机械电子音,命令她打开盖子将手伸进去,与实验体进行直接接触。 林鸽紧张地吞咽了下,定了定心,降低了自己的攻击性,将手伸了进去。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会成为你的饲养员,好好照顾你。” 她轻声呢喃着,心里却狐疑地想,这个小东西能听懂吗? 林鸽提前将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又用锉刀磨得圆钝,确信不会伤到对方。 刚开始,那只温驯的动物嗅了嗅,似乎在辨别她的气味。 接着,柔软的触须和腔体一点点覆盖上她的手指。 林鸽松了口气,好像成功了。 她仰起了笑容,想要摸摸它,可指尖有点麻,动不了。 柔软的海葵趴在她手指上,半透明的身体随着水波摇曳,腔体缓缓透出了一点红色。 林鸽愣了一下。 它刚刚是红色的吗? 在疑惑中,她眼睁睁地看着海葵变得越来越红,像注入了颜料的海绵。 指尖的麻木感扩张到了手腕,女孩这才意识到不对,惊慌地抽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前半部分竟然只剩下白骨。 什么时候…… 海葵的体液似乎带有麻醉功能,她刚刚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现在抽回手,才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 林鸽被恐惧感箍住,她捧着自己的手开始流泪,退到门边敲门,“让我出去,我失败了,它不喜欢我。” 没有人回应她。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敲门,“有人吗?” 厚重的实心金属门外没有任何动静,背后却传来了细微的咔喳声。 像有人在咬薯片,又像冰块落入热水的破裂声。 她回过头,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玻璃舱后,原本柔软可爱的海葵正在迅速膨大。 那些半透明的触须不再柔软,变得狰狞腥红,弹出了一片片尖锐的角质刺,正用力地敲打着玻璃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钢化玻璃板在它的不断冲击中,出现皲裂。 水柱从缝隙间喷出,整个舱体摇摇欲坠,林鸽惊慌失措地转动门把手,却发现门被反锁,扳手纹丝不动。 她用力拍打,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那个东西要吃掉我!” 却无人回答。 柔软的人类手掌拍在实心金属门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哗啦——” 破裂声在背后响起,汹涌倾泻出的人造海水淹没了她的脚背。 林鸽停止了动作,看到地板上一寸寸升起巨大的阴影,绝望地回过头…… 安全重锁装置启动,发出冰冷清脆的“咔嚓”声,这是一种遭到破坏性开启时,能阻止锁定门板的防暴性反锁装置。 观察室里,高级职称人员们冷眼看着女孩被狰狞的实验体一点点吞没,画面一片血腥。 屏幕上跳跃出红色的「test-failed」字样。 “又失败了。” 有人嘀咕。 他们罔顾人命,让那些年轻的,有亲和力的女性与实验体单独关在一起,强制接触。 每一例死亡记录都保密存档,基地会继续训练剩下的饲养员,他们不惜以死亡为代价,也要培养出唐柔那样可以控制实验体的饲养员。 一切都是为了进化。 戴着眼镜的独臂教授没有什么表情,手指划过触摸屏幕,冷声道,“下一个。” 地下空间再次响起了电子机械音。 「0318号,阮晶,请进入请进入测试间。」 又一个怀揣着梦想和热情的无辜女孩站起,仰着笑脸,被带进了层层封禁的深长走廊。 …… 唐柔神情严肃,艰难地尝试启动手里的手机。 可这个刚拆封的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很显然是坏了。 她身旁趴着同样神情严肃的墨发青年,对方正不动声色地嗅着空气里的味道,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身旁的饲主。 唐柔终于放弃,摊开手,“我发誓这是专门为你买的,但它坏了。” 17号眨眨眼,问,“柔、身上、的味道……” 是酒味。 唐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这酒的的确确是在梦里喝的,可现在小章鱼看她的眼神微微带着怀疑,带着审视,带着不信任。 仿佛终日在家的贤惠妻子抓到丈夫搞外遇,身上带了别的女人的香水味。 良久后,他颤声问,“柔、有别的、家庭、了?” 唐柔眉头一挑,制止他,“家庭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 随后又在对方受伤的眼神中再三保证,“我给你买新的,下午就去买!” 第115章 不合时宜的脑补 在章鱼青年充满怀疑的神情下,唐柔表示这个话题延后再议。 一夜过去,那些帖子沉入海底,她自己都险些找不着。 眼看明天就要去霍特丹,如果不在走之前把这件事情搞定,那么学校7月14日一定会有人伤亡。 唐柔焦头烂额头脑昏沉,像喝了两斤假酒,太阳穴突突的疼。 她想过联系校方,可这样太过冒险,一旦被察觉到自己拥有特殊能力,恐怕很快会被联合体军方盯上,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甚至有可能,被关进实验室研究。 想到这里,唐柔忍不住头皮发麻。 脚腕倏地一凉,她低头看去,发现一节半透明的墨绿色触手卷上了她的小腿,正顺着悄悄地往上爬。 “别闹。”她收着腿,将人推开。 手下冰冰凉凉的,即便在炎热的夏天也维持着冷血生物的非人温感。 唐柔一顿,忽然看向17号。 17号也看着她。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像被泉水打磨过的剔透宝石,眉眼深邃,睫羽纤密,透着与发同色的暗绿,正温驯地回望着她。 一个一看,就不是人的生物。 唐柔看得久了,青年有些羞赧。 半透明的触手悄悄缠上她的手腕,软软的垂着,像用尾巴讨好主人的小狗。 唐柔低头,反手抓住那些触手,在掌心贴上的瞬间,青年浑身一颤,触手更加柔顺无害的垂着,像下一秒会融化成一滩水。 她托起一根,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 饲主怎么……有点主动? 他收起身上所有的棱角,角质刺包裹进柔软的躯体内,确保不会伤到饲主一分一毫。 耳垂泛着淡蓝色,那是血液流速加快的表现,一般会出现在他害羞时。 饲主放下了被捂的发热的触手,拨开了青年额前湿润柔软的发丝,露出下面那张精致且丝毫看不出人类情绪的脸。 属于人类女性的纤细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17号感觉自己没有一丝力气,轻而易举的就被她控制住了,像掉进陷阱的可怜幼兽,又无措,又紧张。 饲主垂眸,俯下身,凑近了,正仔仔细细的观察他。 那双温柔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兴奋。 青年呼吸变得急促。 饲主为什么会兴奋呀……她想要对他做什么? 他有些慌张,有些羞涩,有些不知所措。 手却顺着心意虚拢在她身后,已经做好了拥抱饲主的准备。 “阿尔菲诺。”饲主低声喃喃,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越来越亮,让他不敢直视。 某些大胆的想法在当中脑海中愈演愈烈,他整个人从水箱里探出来,羞涩地朝饲主贴着。 其实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他都可以,绝对不会反抗的…… 顶着饲主这样灼热的目光,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触手欢快地打着卷,掀起阵阵细小的水花。 几滴水珠就这样不小心溅到饲主身上,在银白色的制服上留下不甚明显的痕迹。 饲主不喜欢衣服被打湿…… 他有些慌张,本以为饲主会把他推回去,或者会不高兴,想在被关进水舱之前与她亲近亲近,没想到饲主忽然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 那张温柔的面孔与他近在咫尺。 一瞬间,小章鱼错愕的抬眼,睫毛飞快地颤抖着,扑扑簌簌,像被人攥进掌心,拼命挣扎却无法逃脱的蝴蝶。 太、太主动了…… “我怎么没想到呢……” 青年快要眩晕,根本没听懂饲主在说什么。 唐柔喃喃自语,“如果现在无凭无据,发那个帖子肯定会被当作造谣,可我为什么要造谣呢?” 她根本不需要发帖子,也不需要制造谣言。 因为,把谣言变成事实就行。 17号还垂着眼睛,沉浸在脑内让他羞涩不已的发散思维中,就听到饲主问,“阿尔菲诺,你的触手不是能伸缩吗?最小能缩到多小,最大又能伸到多大?” 两排蝶翼般的睫毛猛颤了颤,抿着唇说不出话来,身体却诚实的贴向饲主,触手形成了庞大的、遮天蔽日的包围圈。 饲主想要在这里吗?也不是不行…… 不过还没有筑巢,不筑巢怎么繁衍? 不过晚一点也可以筑,他也不是很想要下一代,会争夺饲主的注意力,他不想跟自己的孩子争宠…… 啊,糟了,他还没有经验! 不过没关系,可以慢慢和饲主一起摸索,他会轻轻地…… 浮想联翩之际,饲主趴在他耳边,轻声说,“想出去吗?” 还要出去? 青年睫毛颤抖不止,像只又兴奋又紧张的小狗。 唐柔对他的脑内风暴一无所知,因为他呼吸靠鳃片鳃丝,是很高效的呼吸器官,而这张脸上有没有任何表情,苍白到有些冰冷 所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便情绪起伏的厉害,唐柔也一无所知。 眼前的办公室已经被遮天蔽日的墨绿色覆盖,看情况还能伸展得更多。 她的办公室有二分之一个室内游泳馆那么大,所以可以轻易想到17号在外面的样子。 足够了,绝对可以吓到校园中那群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 唐柔正思索着,17号忽然将头垂得低低的,凑到她手边,蹭了蹭她的手背。 唐柔一脸茫然,就听他害羞地说,“摸、我。” 他想要得到饲主的摸摸,像只摇尾乞怜的小动物一样。 “摸?” 唐柔后知后觉地了然。 小章鱼顶着那张阴郁清冷的脸撒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从善如流地撸了撸他的脑袋。 …… 虚拟训练教室,上午十点开始是播放录像,进行模仿学习的时间,无数间训练室其中一间,观看的是实时画面。 身着银白色制服的讲师是巴别塔的正式研究员,正站在投影下跟她们讲课。 “你们要像唐饲养员学习她的相处模式,但是严厉禁止模仿她的行为,比如说将实验体随意放出舱外……” 有人尖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讲师不悦地抬头看去,发现整个训练室的人面色都惶恐苍白,其中一个人颤抖着指向他背后的屏幕。 “她、她、她是死了吗……?” 讲师一愣,回过头,看到屏幕画面上昏迷的饲养员正被卷进一片墨绿色的触手中。 下一刻,画面一黑,监控摄像头被暴力磨坏。 讲师震惊了。 那个传说中比被人类驯化过的狗还要听话的ss+实验体,竟然袭击了他的饲养员了! 地下空间响彻起紧急呼叫的声音,所有虚拟训练课程临时叫停,接触实验也被暂缓。 长桌上,高级职称的工程师们神情严肃地看着监控画面,不断联系着地面安全部,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ss-17号特级实验体袭击了他的饲养员,现在越狱了,破坏了沿途的监控,触手伸张到了不可思议的长度,极度危险。 这个半章鱼实验体带有远超蓝环章鱼的毒液,比氰化物致命一万倍,且毒素无法溯源,找不到与之相对应的抗毒血清。 触手中的尖锐角质刺可以顷刻割破安全员的防护服,缠绕咬合力量曾生生绞碎过许多s级实验体。 并且在上次四级实验中,激发出了超强愈合能力。 这样一个危险的东西跑出来……所有人的大脑都有片刻空白。 长桌上的人都没有想起那个被淹没在绿色触手中的金牌饲养员。 他们不约而同的认为那位饲养员已经死了。 那么柔弱的人类女性,在绝对力量面前绝对撑不过一秒,她的死亡毫无悬念。 第116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s区的地上空间,因为信息差的存在,所以在紧急电话打来之前,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值班室的警卫刚倒了一杯茶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就看整面墙的监控屏幕一个接着一个的暗掉。 他放下杯子站了起来,抓起防暴棍和电鞭朝外走去。 结果刚拧开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打晕过去。 被认定绝无生还可能的唐柔蹲下身,拍了拍警卫的胳膊,回头低声斥责,“你干嘛这么用力?” 17号收拢着触手,一脸无辜,“没、用力……” 后脑勺都砸出血了,这叫没用力? 唐柔伸出两根手指在警卫鼻子下面探探,好在是昏迷不是死了。 拐角处传来脚步声,闻讯赶来的警卫队出现在走廊尽头。 唐柔连忙将身影藏在墨绿色的触手后,狰狞恐怖的触手甫一触及到唐柔的身体,便自动软化,绕了一圈勾起来,让她坐在上面。 唐柔趴在触手中看不见外面的画面,等声音消停之后从触手间探出头来,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影。 画面乍一看有些恐怖。 唐柔跳了下来,在他们中间绕了一圈,确认人都还活着,对17号说, “你把这些人处理一下,不然一会儿有人看到会引起麻烦。” 她的本意是先把他们藏起来,拖到没人的房间里。 青年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走了几步,发现小章鱼没有跟上,唐念回头一看,那几个保安已经被吞遮天蔽日的触手缠绕在一起,挤压淹没。 吞没到只剩下一个脑袋。 她惊悚地倒吸一口冷气,“你在干嘛?” 17号一脸冷酷,“处理、他们。” 又幽幽地补充,“柔、让我处理、的。” “……”唐柔说,“松手。” 青年歪了歪头,脸上满是困惑。 处理不就是碾碎? 基地都是这样处理实验体的。 唐柔感觉自己匮乏的词汇不足以形容出现在复杂的情绪,她佯装镇定地说,“找个空房间把他们藏进去。” 青年恍然大悟。 “以后不许做这么暴力的事。”她不放心的叮嘱。 没想到全松开后发现,竟然有一个警卫是睁着眼的。 没有昏过去,清醒地直面了这一切,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 他像是完全怔住了,一张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唐柔和那位警卫面面相觑,静止两秒后,真诚地说,“抱歉。” 语毕抓起地上的警棍,将人一杆砸晕过去。 17号一副既紧张又爱慕的样子,看向唐柔的眼神肃然起敬。 唐柔假笑,“看我干嘛,装无辜吗,我下手比你轻多了,快把他们藏藏好。” 17号分出两条触手,把所有警卫像堆萝卜一样堆到值班室,却看见饲主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上下摸索。 “等下……”她皱着眉,“能不能回去一趟,车钥匙忘了带。” 17号用“你怎么丢三落四”的眼神看着唐柔,然后摇头,“有、很多人、过去了。” 很多人?去哪了? 唐柔略感意外,“你能感受到?” “嗯。”青年点头,墨绿色的双眸微微放空,“有、上百人、包围、刚刚那间、屋子。”拿着武器,穿着精密厚重的防护服,对着空房间紧张地布防。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唐柔想了想,拿出手机。 那既然这样……只能拉好心人下水了。 …… 十分钟后,好心人阿瑟兰被迫当起了共犯,开车驶出了地下车库。 后座坐着她的塑料姐妹和姐妹的生化武器—— 不对,是她的爱犬。 唐柔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揉青年的脑袋,对着前排当司机的工具人阿瑟兰说,“我替那些即将获救的学弟学妹们谢谢你。” 大怨种阿瑟兰冷笑,却在后视镜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她一僵,到嘴边的国粹三字经变成了义正言辞的,“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青年眯着眼,低俯着身子趴在唐柔的膝盖上,用湿润的发丝蹭了蹭饲主的掌心,一副祈求抚摸的样子。 墨绿色的触手柔软地堆积在后座上,挤满了半边,位置已经缩成小了许多的样子。 唐柔低下头,看着青年安静驯服的侧脸,忍不住问,“你第一次出来,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吗?” 她记得海兔子第一次出来时,就不停地在看着外面的画面。 青年睁开眼,思索了片刻,勉为其难地装出好奇的模样朝外面看了两眼,随后又眯着眼睛凑过去贴在唐柔手旁,轻轻蹭了蹭。 阿瑟兰看了两眼,不忍直视。 有那位人形生化武器在车上,空调都不用开了,挺凉快的。 车辆避开高架扫描点,行驶入了闹市商圈。 唐柔一边摸着17号的头发,一边分神向外看,觉得街道的画面越看越熟悉。 忽然一愣,拍了拍前排座椅,“停一下。” “怎么了?” 停稳后,唐柔着急地拉开车门,留下一句,“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有点事想求证,很快回来。” 大怨种阿瑟兰来不及伸手制止,只听见“啪”的一声,车门被关上。 整个逼仄的车厢就只剩下了她和人形生化武器。 空气一寸寸变冷,仿佛开错路,掉进了冰川。 唐柔一走,那只半章鱼实验体就不复刚刚的温和,变得焦躁起来。 墨绿色的触手也在缓缓涨大,有些甚至露出了下面森然的角质刺。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刺还带着剧毒。 阿瑟兰仍然记得上一次这只实验体想要杀了自己,一时间陷入了被危险支配的恐惧。 看着他越来越冷的脸色,和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的动作,生怕那些触手“不小心”扫到自己。 “呲啦——” 一阵微微的裂帛声响起,阿瑟兰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真皮座椅被角质刺割裂。 她紧张到快要窒息。 面对有继续膨胀之势的触手,忽然灵机一动,开了口。 “阿柔就是太喜欢你了,到哪都要带着你,所以你千万要听话啊,不然她失望了,以后就不想带你了。” 青年微微皱眉,朝她看过去。 “喜、欢?”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跟着重复。 阿瑟兰继续整活,“对啊,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才会带你出门呀。 你也看到了,刚刚柔和你一直藏在后面,还让你破坏了监控,就是因为带你出来是违反规则的,被发现就要抓回去受处罚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青年愣住了,触手也颤了颤,收拢了角质刺,重新变得柔软。 即便是一张没有表情的冰山脸,阿瑟兰仍然能感觉到他复杂的喜悦。 那难以置信的小眼神啊…… 阿瑟兰在心里默念一句“对不起了姐妹。” 然后继续,“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宁愿冒着风险也要带你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如果你不听话搞破坏,她就会后悔,以后就不带你出来。” 说着,指向破了一条长长裂口的座椅,“呀,你怎么把它割开了!” 17号看过去,瞳孔地震。 阿瑟兰苦恼地说,“怎么办呢?柔看到会生气。” 青年长了张看起来很聪明很高冷的厌世冰山脸,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美人,跟着重复,“怎么、办……” 第117章 依偎 利兹美容院最近生意不太好,店员比顾客多,又在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的地段,房租很贵,老板娘看着惨淡的店铺愁眉不展。 忽然,门叮咚一声响了,机械音欢快地播放着,“欢迎光临。” 老板娘眼睛亮了亮,几个店员像吸血鬼闻到血腥味一样扑上去,还没等介绍项目,就听那年轻女孩说,“你好,请问这里之前是家火锅店吗?” 老板娘萎了,“不是,从商业街建成我们就在这开美容院,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那这附近有火锅店吗?东方九宫格的那种。” 老板娘摇头,“这附近没什么热食店,前面有家东南亚青木瓜沙拉店,拐角处倒有家东亚烤肉。” 唐柔哦了一声,礼貌地道,“谢谢,不好意思打扰了。” 原来是找火锅店的,不是客人。 老板娘坐回收银台后,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跳出了一则信息,她眼睛重新亮了亮,没想到登在网上的转租信息竟然有人回复了。 “可以改造水电吗?有没有内部隔间?” 老板娘理了理头发,手指头在键盘上飞快敲字,“可以改造。”随后又多问了一句,“您打算用这间店做什么?” 租客很快回答,“准备开家火锅店。” 另一边,唐柔从美容院走出来。 心里慢慢的回忆,她在梦里和那个长发神秘人喝酒的地方就是这个街区,按左右店面排布和街道布局来看,那间火锅店的位置,就在身后这家美容院。 那这样看来,是不是离长发男人嘴里的“未来”还有一段很长的时光? 那是不是也证明着,自己的“克隆人”也要很久之后才会出现? 唐柔心事重重,走向悬浮车,不知道自己的塑料姐妹花正在给自己的实验体灌输奇怪的思想。 “你也知道的,柔,只是刀子嘴而已,对你会心软的。” 阿瑟兰一副知心好姐姐的模样,拉过坐垫盖住了被角质刺撕裂的真皮座椅,然后说,“看,这样她就发现不了了。” 青年的注意力却在前半句话上,“柔、会、心软?” 阿瑟兰心里想,不,她除了刀子嘴,还有颗不锈钢的心。 阿瑟兰口中说,“对啊,她只会对你心软,她私下都告诉我了,每次看你受伤她都心疼死了。”最后一句,倒是实话。 唐柔的确护短,又过分心软,对实验体们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导致他们身上也渐渐出现了“人性”的特质,变得有生动了起来。 “那她、为什么、总是、不来看我?” 危险的人形杀器竟然流露出了一丝委屈。 阿瑟兰笃定地说,“她是害羞,不好意思见你,人类女性看见喜欢的人都容易害羞,不信你去搜……问别人。” 柔是害羞吗? 17号恍然大悟。 阿瑟兰松了口气。 真好哄啊这傻孩子。 当下的她,尚不知道自己会用同样的说辞,分别欺骗了唐柔的所有实验体,甚至包括那只无欲无求的水母。 阿瑟兰经常为姐妹两肋插刀,做的多了,为了自己插姐妹两刀这种事也分外得心应手。 唐柔上车时感觉17号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她刚坐下,冰冰凉凉的触手就搭到了她的手腕上,转而对上了那双墨绿色的漂亮眼珠。 青年慢吞吞地说,“柔,不要、害羞,我也、一样的、喜欢……” 前排的阿瑟兰忽然“咳咳咳咳”起来,一幅得了流感病毒久病不愈的样子。 唐柔,“?” 他在说什么。 青年不说话了,垂下头靠在她肩膀上,触手欢喜地打着卷,依偎在她脚旁。 嘴里哼哼唧唧,发出低到无法辨识的声音。 唐柔低头去看他,他就将脸埋在她颈间,一幅害羞到不行的样子。 “别看了、柔……” 一边说着别看,一边悄悄用触手缠住她的腰。 缠得很紧。 “……” 好奇怪。 唐柔摸不清头脑。 他这是怎么了? 唐柔不知道,离开基地不久后,有人潜入了她的实验室。 临时办公室已经被武装封锁,他们仔细在地板上寻找痕迹,发现那个ss-17号实验体似乎不在s区,而地板式搜查的过程中,发现了另一个实验体。 半人形电鳗。 他们已经寻找了将近十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他,匍匐于s区钢筋铁骨的天花板上。 而他下方,正好是那位推测已经死亡的唐饲养员,曾经的办公室。 大批全副武装的安全员手持武器,包围在电鳗出没的区域。 在同一时间,有人正在将某些看似没有关联的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 薛至嘉拿着几份文件,最上面一份,是医疗中心出事前送来的最新尸检结果。 通感实验室二十三具尸体的身份都排查出了结果,他们在未碳化毁坏的骨髓中提取了dna样本,发现其中一具,被认定在电击前遭到割喉的尸体,是根本不属于那次通感实验的。 调取身份后,发现那是来自a区的张宁张副主任,职业类别是饲养员。 一个a区的饲养员,怎么会出现在s级通感实验室中? 薛至嘉眼露困惑,让人调出了张宁的身份资料。 打开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不太起眼的细节。 张宁手下有一个实验体,是来自饲养员唐柔的,据说是对方升级之后划分到张宁名下的治愈系a-11海兔子实验体。 是一个漂亮的,拥有完美人类外形的零攻击性实验体。 薛至嘉捏了捏鼻梁,将视线转回安全部实时通讯画面上,上面显示他们发现电鳗实验体的地点,在唐柔刚修葺完毕的办公室天花板上。 有意思。 这难道,会是巧合? 他不信。 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频繁的巧合。 薛至嘉敲敲桌子,要求技术部门接通办公室内部监控。 很快,画面接通了,屏幕上,他们看到了一个沉在水箱底部,蜷缩着身子熟睡的少年。 他身上甚至穿着衣服,清瘦的脊骨从白色的布料下凸出,像一截轮廓优美的竹。 他像在做美梦,柔软的发丝随水波动,画面赏心悦目。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薛至嘉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眼睛越来越亮。 张宁死了,死在了通感实验室,通感实验室的电鳗实验体藏身在饲养员唐柔的办公室天花板上,而天花板下,躺着一只,已经隶属于张宁管辖的海兔子实验体。 他忽然笑了起来,按着额角,眼里涌动着诡异而疯狂的色彩。 人类区别于动物,除了会工具,掌握了“火”,拥有语言和思考的能力,还有一样,是群居,运用集体智慧围剿猎物。 智人的出现,让所有物种开始缓慢地濒临灭绝,古澳洲原本24种有袋哺乳动物在智人登陆后灭绝了23种。 团体合作的生存方式,使人类屠掠了超过95%以上的巨型生物,那些看似凶残高大,战斗力远超柔弱人类的生物纷纷灭绝。 地球生态系统重新洗牌。 没有任何生物能逃过智慧种族的围捕。 但当更可怕的,身体机能和异种能量远超于人类的高等智慧生物,出现了合作模式呢? 冷血生物,怎么会合作呢? 薛至嘉眼中涌动着疯狂,指向屏幕,“我要他。”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一下了。 第118章 听话 海兔子趴在水缸里,怀里抱着两只泡水的玫瑰。 闭着眼睛,回忆着出门在外时的点点滴滴。 他沉浸在淡淡的愉悦当中,并不知道水箱外,已经有人悄悄潜入。 直到硕大的圆形金属钳猛地套上了他的脖颈,将他罩进了金属网中。 海兔子惊惶挣扎,翻腾起大片水花和无数气泡,手中的玫瑰迅速凋零,花瓣散了一池。 这些人是谁? 他们用长长的铁杆将少年挑出水舱,重重扔在地上,接着配合默契,用锁链拖拽着将他困进了透明高密度亚克力囚笼。 少年眼底迅速泛起猩红的戾气,他扯着锁链发出了人类难以忍受的高频惊叫。 可没什么用,这些安全员全身套上了厚重的防护服,外层包裹着高密度橡胶防电保护罩。 少年的尖锐叫喊除了震碎饲主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水杯外,没有伤害到这些可怕的人一丝一毫。 全透明亚克力囚笼被拖拽进一片空旷的未知空间,高高地吊在半空中。 海兔子像任人观赏的金丝雀,徒劳地拍打着透明牢壁,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也不明白为什么睁开眼,饲主就不见了。 她又不要他了吗? 又要把他送给别人了吗? 是他惹她不开心了吗? 空旷的试验区,只剩下少年拍打亚克力板的声音。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柔!” “放开!打开!” 可从始至终,回应他的只有光洁墙壁反射来的回音。 二楼的高级观测室,一面墙都是监控,屏幕显示着s区通往这间空旷试验间的各个通道,数个工程师严阵以待,他们仔仔细细地盯着画面的各个角落。 房间外,藏匿着守株待兔的安全员。 “来了吗?” “没有,目前没有检测到任何数据。” 有人怀疑地问,“薛主任,这样有用吗?”用一个实验体,去吸引抓捕另一个实验体。 薛至嘉微微笑着,声音温和,“有没有用,要等一会儿才能知道啊。” 他是巴别塔的高级教授之一,也是活体实验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是巴别塔有名的笑面虎。 看了眼时间,薛主任说,“可能需要一点刺激,a-11号实验体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进行测试实验了?” “是的,唐饲养员晋级之后,a-11就没有进行过任何升级测试。” 薛至嘉点头,“那正好,就当给他进行测试实验好了。” 纤细脆弱的少年趴在透明亚克力板中,无力地敲打着。忽然,那些透明板缓缓展开,重新降落到了地面。 海兔子连忙起身,想要向外跑,却骤然发现墙壁上弹出漆黑的圆筒状器械。 他瞳孔微缩,眼底缓慢浮现出红色。 他认出来了,这是分裂实验中经常会见到的东西,它会迸发出强大的力量,撕裂自己的身体,会用激光切割,会用毒气淹没他。 疼痛的回忆席卷了他,下一秒,强烈的光线从圆筒中射出,偌大的房间回荡着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爆裂声。 屏幕后有人不忍观看,移开了视线。 将美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被称为悲剧。 巴别塔的工作人员大多不是心肠柔软之人,见惯了血腥,可看见这样的画面仍是有些不忍。 一轮攻击过后,海兔子伤痕累累,甚至来不及自愈。 他那张美丽的面庞因疼痛而扭曲,视线隔着单向玻璃,直勾勾地锁定了某个方向,露出了柔软脆弱的神色。 “能不能放开我?” 单向玻璃后的人一愣,那是一楼隔间分裂武器的三名操纵员,正位于实验间的墙壁外。 其中一人摸着眼前的玻璃,疑惑地问,“他应该看不见这里吧?” “应该看不见。” 可少年表现得,好像正在看着他。 眼中的祈求和脆弱,让他一阵恍惚。 二楼,薛至嘉拿起光屏,浏览着屏幕上的信息。 a-11是a级生物,应该不具备意志干涉这种能力。 可奇怪的是,楼下那几个操纵员感觉自己好像被蛊惑了,还向上面传达了信息,说一名操纵师出现精神异常。 那个被海兔子盯着看的操作员站起来,旁边的人立即拽住他,“你做什么?” “我是觉得她好可怜啊。”他喃喃,声音有些飘忽,“他不应该被关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疯话?” “他想出去,我想帮他……” “啪”的一声,那人被扇了一个耳光,听到同事说,“你知道现在有外面有多危险吗?那条电鳗随时回来,你要死自己死,别拉着大家一起下地狱!” 操纵员晃了晃神,眼神清明起来。 他拉下安全栓,开始按流程进行二轮分裂攻击。 有趣的是,二轮分裂的武器,是电击和激光切割。 在一阵交错的光影中,蓝与白的尖锐光线如同最锋利恐怖的武器,轻而易举便撕裂了少年的身体,他的皮肤和伤疤快速愈合,被撕碎的衣物却无法变回完好的样子。 少年徒劳的抓着衣领,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这是饲主买给他的,是他们一起在巴别塔之外度过了美好时光的象征,可他们竟然毁掉了。 无法原谅。 他们怎么敢,碰饲主给他的东西? 二楼,屏幕上平直的波纹出现了细微的颤动。 监测员抬起头,迅速找到对应的监控画面,对薛主任说,“主任,您看。” 上百个屏幕中的其中一块监视的画面正在变黑。 狭长的走廊从尽头一截截黑掉,如同停电一般,变得幽深寂静。 “来了。”薛至嘉自言自语。 漆黑的画面中,只有时不时亮起的蓝色电流在疯狂流窜,绚烂夺目,如同美丽而璀璨的星空,带着致命的杀伤力。 伴随着这些电流,他们房间的灯光开始闪烁,电子屏也变得不稳。 “薛主任,楼下部分电路瘫痪了。” 电流在继续流窜,薛至嘉眼中满是疯狂。 真是太奇妙了。 巴别塔一直以来能够关住这些生物,是因为它们不了解人类科技,彼此间也冷漠隔绝,从不交流。 可当这些冷血生物开始合作时呢? 当这些有智慧又拥有恐怖力量的生物聚集在一起时,他们真的还能操纵得了它们吗? 世界黑了一瞬,应急灯亮起。 薛至嘉一声令下,楼下的实验间中央,悬下了硕大的屏幕。 这些冷血生物,莫名很听那个饲养员的话。 所以,薛至嘉决定沿袭许世宏曾经用过的手段,用唐饲养员的名义,去控制它。 海兔子抓着破碎的衣领,双眸一片猩红,充斥着恨意。 角落里的音箱忽然响起。 “a-11号。” 少年一愣,倏然回头,难以置信的看向屏幕。 饲主温柔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她直视前方,眼神有些木然,却像在看着他。 “a-11号,请你安静配合,你只是在进行一场测试。” 少年眨眨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屏幕。 二楼,带着触点头箍的研究员仿照着唐饲养员的说话方式,带着变声器和动捕技术,通过扫描面孔模拟换头,与监控中的少年对话。 “a-11号,听话。” 第119章 阿芙洛狄特 少年的确安静了一瞬。 他那双水洗一般干净湿润的眼眸,痴痴地凝望着屏幕,目光温柔又缱绻。 二楼的观测室中,工程师们窃窃私语起来。 “好像有用。” “他相信了?” “肯定相信了吧,实验体没接触过人类科技,又不知道什么是虚拟换头技术,肯定以为是真的。” 薛至嘉低下头,冲对讲机命令,“把门打开,让他控制住那条电鳗。” 接收到指令的研究员,放轻语调,对屏幕中的少年说, “a-11号,让外面的那条电鳗实验体站到你刚刚待过的笼子里。” 又模仿那位饲养员,补充了一句,“听话。” 少年怔怔地看着屏幕里的脸。 是柔。 她没有笑,唇角却带着天然向上的温和弧度,秀气的眉毛下一双黑而亮的眼睛。 每次被这双眼睛注视时,他都会感到浑身的血液流速加快,那头柔软顺滑的黑发垂在肩上,他偶尔会悄悄伸出手,勾起一缕缠在指尖。 好像抓住了头发,就抓住了他的饲主。 海兔子忍不住伸出手,痴痴地摸着屏幕上的那张脸。 顺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抚摸到嫣红的唇瓣。 这是他平时不敢做的。 他从不敢在饲主面前露出这种痴切的表情,他会怕。 怕饲主厌恶他。 他在饲主面前藏匿起了忠诚而灼热的爱意,他谨慎地观察着饲主在自己亲昵行为下的每一个微表情,他知道她喜欢什么样子的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认知在某种程度上被那个死去的男人带偏。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满腔的爱意。 工程师们在屏幕后看着这个漂亮实验体的反应,充满好奇。 有人小声询问,“薛主任,要催催他吗?” 薛至嘉抬手,制止了对方,“不用。”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眼中满是发现崭新事物的新奇和狂热。 或许,他在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实验体对饲养员产生了超出雏鸟情节之外的感情,这实在是太……让人兴奋了。 屏幕中,少年踮起脚,半垂着颤抖不止的眼睫,在轻轻亲吻屏幕。 柔软的唇瓣贴上qled屏幕中的脸,像极了恋人间的耳鬓厮磨。 甚至…… 他们盯着监控画面,有些心猿意马。 少年苍白的面庞泛起一丝薄红,唇上带着层浅浅的水光。 动作轻柔缱绻,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喃喃自语, “你们……” 四面八方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恶臭,几乎要将他淹没在充斥着贪婪恶意的海洋。 他的手指纤长白皙,痴切地抚摸着屏幕上那张脸。 观测室中有人问,“他在说什么?” “声音太小了,听筒没有收进来。” 薛至嘉开了口,“技术呢?把声音降噪放大,听听他在说什么。” 很快,消除底噪放大了数十倍的声音响起,轻轻回荡在观测室中。 “你们怎么敢,用柔的脸。”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什么意思? 怎么……感觉不太对? “呲啦——” 收声器中响起了电流音。 走廊上方的天花板缝隙间流窜出大量光电,绚烂诡异的银蓝色光芒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爆破音,如同汹涌澎湃的浪潮拍打上海岸礁石,飞溅出丝丝点点危险的电花。 潜伏在测试间外的安全员率先感受到不对,他们身上穿着基地特制的高压绝缘橡胶,可仍旧感受到身体出现一阵阵不受控制的痉挛。 随着可怕电流的逼近,几个蹲守在暗处的安全员倏然两眼一翻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他们身上的绝缘设备可以抵御数百万伏特。 可这会儿监测到的实时电流强悍至极,其中一次甚至高达上万安培,电压也接近千万伏特。 这绝对超出了防护服和高压橡胶的承受范围。 眼前并非绝境状态,电鳗的电流怎么忽然增强了? 观测室紧急下达指令,屏幕中顶着唐柔面孔的研究员连忙说,“a-11号,让电鳗实验体安静下来!让他进入监禁笼!” 少年贴着屏幕,白皙柔软的脸颊靠在画面中年轻女人的唇瓣上,眼睛充满爱意地凝望着她。 手指在那张虚拟生成的面孔上轻轻抚摸。 电流出现在门外,随着一声爆裂音,厚重的金属大门轰然倒下。 少年没有回头,眼睛仍旧盯着屏幕。 手指却指向单向玻璃。 “那里有三个人,去,杀了他们。” 天花板上垂下了一双青灰森然的手臂,浑身包覆着灰暗黏膜的电鳗实验体迅速沿着门框爬下,粗长可怖的鳗尾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气势如虹的闪电。 他顺着少年指着的方向,用鳗尾倏然扫向单向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几下之后,玻璃破碎,露出后面三张惊恐的面容。 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叫声。 一阵阵可怕的强电流在身后激荡,屏幕因接触不良而闪烁着雪花,少年神色不变,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抚摸着屏幕,眼神却格外冷寂。 为什么都要用饲主骗他? 不可原谅。 张宁也是,他们也是。 怎么能利用他对饲主的爱,欺骗他,伤害他。 这是在玷污他的饲主。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陈腐阴暗气息,令人作呕。 海兔子拢了拢破碎的衣服,抬眼看向隐藏式监控摄像头,勾起唇角。 观测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画面一黑,强电流的作用下,屏幕上的影像彻底消失,监控完全被毁。 有人打破了寂静,看向薛至嘉,“主任,现在怎么办……?” 薛至嘉抬手看了眼时间,平静道,“继续调防暴队过来,我要先去开会,务必把电鳗抓起来。” 说完,他在一众研究员傻眼的表情中,被安全员护送着离开观测室。 空气凝滞了片刻。 头顶上的灯光闪了闪,“滋啦”一声陷入黑暗。 电鳗实验体的电量实在太过恐怖。 面对漆黑的监控屏幕,研究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主任都走了,这实验还能继续吗? 不知是谁摸索到了紧急电箱,打开应急灯,观测室重新亮了起来,光线微弱。 还没等大家商量出对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不紧不慢,能听出敲门的人并不着急。 有人站起身去开门,却被拉住。他回过头,发现大家的眼神都充满凝重。 谁,会在进入这个房间时,用手敲门? 能进入这间观测室的,都是可以用指纹和虹膜进行权限认证的工程师以上级别。 没达到这个等级,没资格、也不会进入这间屋子。 那么,是谁在敲门。 先前还打算开门的人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敲门声停了。 “咯吱——” 研究员们眼睁睁地看着门把手在变形,带动着周边的铁皮破裂扭曲,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咣当”一声,镶嵌了电子锁的把手被令人恐惧的力道卸掉。 门被推开。 站在外面的少年抬起头,应急灯冰冷的白光一寸寸照亮了那张美丽精致的非人面庞,浅褐色的双眸带着仿若刚从地狱爬出般的森然。 纤细白皙的手指间,攥着生生从门上拧下的电控金属锁。 “怎么不开门呢?” 他轻声问。 没有人敢回答。 “真没礼貌。” 门锁被他随手丢在地上。 少年赤着脚,无声地走了进来。 第120章 谎言与泡沫 远超承载量的电流引发的高热,蒸腾了整座实验室的水汽,周遭弥漫着一层细密的白雾,一切都朦胧不清。 一片废墟中,幸存的研究员躲在各种边角缝隙,紧紧地捂着嘴巴。 神色惊惧,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治愈系a-11号海兔子实验体,在那个饲养员面前,分明看起来很柔弱。 可现在呢? 修长的身影在浓郁的水雾中若隐若现,像午后在花园散步的闲适贵族。 少年眉眼温润,美丽而无害。 如同橱窗里,用于吸引过往路人的精致水晶人偶。 他视线缓慢地越过实验室里的各种器具,转回头。 露出另外半张脸上,如红梅落雪般触目惊心的血迹。 “在哪呢?” 他喃喃自语,赤脚踩在血泊里。 不远处的地板上倒着几具焦黑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碳化过度的浑浊气息。 “出来啊。” 话音刚落,距离少年最近位置的人瞳孔骤然涣散,动作迟钝地从桌子下爬了出来。 那附近藏身的几个人也都出现了浑噩状态,拼命掐挠自己,用疼痛保持清醒,负隅顽抗。 a-11号的信息卡上并没有标注精神控制这一项。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激发出了什么未知能力。 少年慢慢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旁的人。 传说中塞壬用自己的歌喉蛊惑水手,使得过往的航船触礁沉没,是仅能用声音,就能蛊惑人心的美貌海妖。 被蛊惑的船员,最终只能葬身大海。 白皙的面庞上又添了两滴血迹,他不甚在意地抬手抹开,自眼尾划出一道妖异的红痕。 走到某个位置,他弯下腰。 浅褐色的眼眸直直对上了桌子下,捂着嘴惊慌失措的研究员。 “就算看不见,也会有味道的。”少年好心地解释。 这些来自深海中的异种生物,不靠眼睛“看”人。 “柜子里藏了两个。” 靠气味。 海兔子在偌大的实验室踱步,天花板上滑下一截粗长的鳗尾,带着诡异电流,清除掉那些路障一样瘫倒在地上的人。 “门后也有。” 他没有回头,提醒道。 那位饲养员对待实验体太过随意,甚至不在水舱盖上上锁,时间长了,很多人会忘记那几个被她散养的实验体,其实是整个s区最危险的。 当她不在了,这只看似无害的实验体眼中露出了阴霾,像撕裂地狱爬出的恶魔,真真切切地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们这时才意识到,冷血生物或许就是冷血生物,温柔和耐心只针对某些特定的人。 少年一路走到了这座实验室的深处,一间用于放置全息模拟技术的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噗呲”一声,锋利的刀刃捅进了海兔子的身体里。 可因为他自体愈合速度太快,甚至没有流出一丝血迹。 手握刀具的研究员一愣,心脏被恐惧紧箍。 少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神色不变,继续往前走,任由刀刃将自己的胸膛贯穿。 反而是研究员受到了惊吓,猛地松开手,跌坐在地上。 海兔子抬手将刀从身体里抽了出来,漂亮的面庞上难得带了点真诚的疑惑。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他把玩着手里的刀,捏着锋利的刀刃翻转,将刀柄握在手中。 “你就用这个东西,攻击我?” 少年看着那张快被恐惧溺毙的脸,诚心诚意地说,“这种东西,杀不死我的。” 甚至伤不到他。 “它只能杀死你们人类。” 边说,边讲解一样,将匕首一寸寸送入了那个人的胸膛。 鲜血从破口处汹涌流出,割断了心脏供血的主动脉。 他松了手,没什么表情,继续往前走。 带着虚拟成像头箍的人早就吓瘫了,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屈膝半蹲在自己面前,问他,“我的饲主呢?” 谁? 那人意识到,他问的可能是那位名叫唐柔的饲养员。 他眼神闪躲,避开了少年的眼睛。 “不,不知道。” 撒谎。 不远处的大门传来“呲啦呲啦”的电流声,那条充斥着高强电流的电鳗实验体滑进了这间屋子,停在少年身后。 少年又问了一遍,“我的饲主呢?” 看起来耐心正在流逝,纤细的手指搭在那人头颅上,传来令人恐惧的力度。 仿佛随时会把他的颅骨捏碎。 那人彻底被吓软。 他崩溃地说,“唐饲养员已经死了!” 少年猛然僵住,面上那种漫不经心荡然无存,他的身体骤然紧绷,眼底充斥着嗜血的怒意,声音低哑寒冷,如同从深渊现世的厉鬼。 “你说什么?” 那个人瞳孔开始涣散,已经没有什么控制意识的能力,嘴里喃喃地说着, “唐饲养员已经死了,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监控……” 死……了? 海兔子胸膛急促地起伏,他仔细辨别着空气中的味道,却惊惶地发现,这个人不是在说谎。 不可能。 他站起来,跑了出去。 电鳗用力甩尾,骤然迸发出的蓝白光芒摧毁了实验室的所有装备。 增援赶来的防暴队驻守在实验区外,正布防着大型武器,他们繁忙而紧张地设下一个又一个攻击点,却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队六人编队悄然消失。 距离走廊不远处的地下密道中,几个人神情涣散地倒在地上,甚至有人失去了知觉,昏迷过去。 海兔子一连问了很多人。 他不信。 可所有人都说唐柔死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没有说谎。 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谎言的气息。 他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控的极端恐惧当中,仓惶失措地寻找着饲主还活着的可能性。 少年快速穿梭过地下密道,寻找唐柔曾经的实验室,却被随后赶来的电鳗实验体拉住。 青年阴森灰暗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温度,动作却隐含催促之意。 要离开了。 密道的入口和出口都被布排上了武器,他们被发现了,那些人要围捕他们。 海兔子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骤然炸毛,猛地甩开了青年的手,原本浅褐色的眼底一片猩红,恶狠狠地说,“滚开!” 怒意灼烧了他的眉眼,少年反应极其强烈。 “别碰我!” 青年后退了一些。 却在下一秒更加坚定地抓住了少年的手腕,灰暗的眼神注视着他,似乎在努力传达某些信息。 少年极端愤怒,指尖尖锐的角质刺用力地撕扯上鳗鱼的手臂,划出深重狰狞的伤痕。 鳗鱼实验体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愈合能力,一时之间遍布见骨的伤痕。他浑身紧绷,危险的逼近让他感到焦躁,却也茫然着少年对他的厌恶。 “别碰我!” “恶心!” “滚开!” 耳边充斥着他尖锐的声音。 仿佛,自己握住他的那只手,是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 青年一直在努力的讨好这只海兔子,即便对方从一开始,看向他的眼神就充斥的嫌恶。 少年剧烈地挣扎着,身体因抗拒而逐渐痉挛,他无法接受别人的碰触,会让他淹没进曾经被侵犯的恐惧中。 可鳗鱼实验体不知道,他那双灰暗的眼眸流露出一闪而逝的受伤,前后方就传来了脚步声。 那些人正持武器和加厚的防护服朝这里逼近。 青年转动眼珠,警惕地扫过前后方,不容置疑地用青灰的鳗尾用力紧箍住少年的身体,拖拽着将他往某个方向撤去。 第121章 冥冥之中 由于天色阴沉,夜幕降临得很早。 头顶积聚起乌云,不久后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唐柔睁开眼,看到漫天的墨绿笼罩在眼前,庞大而寂静,瑰丽诡谲。 如同无边无际的墨绿色沼泽。 她坐在宽阔冰冷的触手上,有些出神。 苍白英俊的青年坐在她身旁,双眸放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下半身陷在绿色中。 唐柔看不清外面,却知道他们正在移动。 在半透明的触手间,能看见深蓝色的血液在皮肤下流动,蜿蜒流淌,仿佛亮起了一条条会发光的线。 没有什么颠簸感,就是有点喘不上气。 唐柔拍了拍17号,说,“让我出去看看。” 青年收回视线,双眸重新凝实,点头。 脚下的绿色沼泽变化,唐柔的头顶出现了空隙,她被轻轻托举到了外面,坐在17号拟态出来的“脑袋”下。 头顶支起一小片绿色,像伞一样为她遮雨。 风很大,唐柔低头往下看了一眼,脸上血色尽褪。 好高…… 地球上的拟态章鱼是自然界中顶级伪装高手,17号也是。 即便他的dna与任何一种地球生物都不同源,仍具有类似深海物种的能力,甚至更完美。 唐柔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么温吞可爱的小章鱼竟然也能幻化出如此恐怖的模样。 他在触手上拟态出了赤红色的双眼,盘踞出了巨大的浑圆的“头颅”。 这是按照唐柔手机上搜到的怪兽漫画,拿给17号看,让17号仿照着那张图片变化的。 为此他沉默了很久,看着唐柔手机里的图和她跃跃欲试的表情,皱眉犹豫。 “柔、喜欢、这样的……?” 唐柔点头,“不好看吗?不觉得很酷吗?”一定能吓走不少人。 “……”17号很勉强地点头,“好、看…”吗? 变成她喜欢的样子,丑点就丑点吧。 即便是深海里的异种生物,还是有点基础审美在身上的。 思及此,唐柔忽然想起了某个想穿裙子和粉色塑料拖鞋的……鱼。 行吧,物种间的审美还是存在参差。 上百米高的诡异凶兽从海中一点点爬出,有几十层楼般高,像撕裂海洋爬出的恶魔,成功地吓走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没过多久,警报声响起,甚至惊动了军方防爆组织。 一辆又一辆武装车将海洋研究院层层叠叠地包围起来,架起一座座武器。 成功吓走了校园里的人后,唐柔松了一口气,拍拍身下的触手,示意他可以撤退了。 于是,刚刚排布好武器在包围研究院外严阵以待的防暴人员发现,那个恐怖的庞然大兽又退回了海里,甚至没有碰倒一座楼,撞断一根树木。 等回到车上时,17号又变回了那个蜷缩着触手的样子,趴在唐柔身旁。 阿瑟兰转回头,冲她扬了扬手机,“你刚刚露脸了?你看,都上新闻了。” 唐柔接过手机,看到画面后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被人认出来了,可事实上拍摄照片的人距离很远,手还有点抖,依稀能看见那个庞然大物肩膀上坐了一个小小的人形,却看不出是人还是别的生物。 唐柔笑了笑,“没事,不会有人猜到是我的。” “巴别塔肯定能猜到吧?” “没关系,就说17号失控了。” 趴在唐柔腿上的青年抬起头,一脸无辜。 她一张张照片向后翻去,大多数是目击者拍摄下来传到网上的,不得不说,17号触手拟态出了赤红色的眼睛,看起来真的有点恐怖。 其中一张,距离稍微近一点。 唐柔看到了自己。 在庞然大物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小,坐在17号拟态出的肩膀上。 距离遥远,模糊不清,却依稀能看出当时的她,正伸出手做出指向宿舍区的动作。 看起来就像操纵者一样。 的确是操纵者。 唐柔笑着将手机还给阿瑟兰,推开缠在腿上的触手。 做完了这些,转头看向车窗外,看到了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眼睛。 她在笑。 唐柔忽然猛地一僵。 冷意迅速在身上蔓延。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带着17号吓走学校里的人? 因为前天在这里看到了幻觉。 在那场幻觉中,她看到了一双巨大的赤红色眼睛,看到了缓慢从海面拔高的小山一般庞大的身影。 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身上坐着一个娇小的人形生物,像操纵者一样控制着巨大的海怪从水中爬出,朝密集的建筑群走去。 可为什么现在…… 唐柔的心跳剧烈到几乎要从胸膛中蹦出,她颤着手指打开手机,点击到迅速发酵的新闻中,找到一张带有自己的图片。 险些将手机扔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幻觉里的场景……竟然变成了自己。 阿瑟兰在后视镜中看到了神色古怪的唐柔,疑惑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17号顿时紧张起来,探出手摸向饲主的额头。 唐柔闭着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她被自己看到的幻觉欺骗了。 如果不看到这个幻觉,她不会来,更不会尝试用17号吓走学校里的人。 但是这个幻觉,看到的确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看到的是真实的未来,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场幻觉里看到的画面的的确确应验了,如同幻觉中看到的那样,她坐在17号的“肩膀”上,指导着他入侵了学校。 她,被自己的预知误导了。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17号紧张的问,“柔、不舒服、吗?” 唐柔深呼吸,保持冷静,重新回溯这件事。 她的确看到了未来。 一切都没有错。 唯一出错的,是时间。 眼下与真实未来对应不上的,是时间。 悬浮车驶离了大学城,高架上正在堵车。 阿瑟兰降下车窗,啧啧有声,“你真厉害,把附近大学的人都吓走了,不知道还要堵多久。” 唐柔睁开眼。 除了时间外,还有一个地方与幻觉中不同。 那就是,她让17号小心谨慎,没有破坏海洋研究院一寸砖瓦,但幻觉中的自己,指导着17号摧毁了教学楼和密集的宿舍区建筑群。 现实与尚未发生的未来在本质上有着区别。 冥冥之中,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有人刻意在引导她,去创造一条与原本完全不同的,崭新的时间线。 第122章 空无一物的玻璃舱 回去的路上,唐柔在17号的强烈暗示下给他重新买了手机,卖手机的那家店铺不远处就是开在大学城外的宠物店。 买完手机出来时,唐柔看到店主正跟巡城的警卫说着什么,看起来很气愤。 随意一瞥,发现店铺橱窗的玻璃上被切割出了一个奇怪的裂痕。 唐柔收回视线,拿着手机上了车。 悬浮车再一次行驶上高架通道消失在夜色中。 “对啊,除了一只混种侏儒兔,别的什么都没丢。” 店主很气愤,向警卫展示着玻璃窗上的破口。 “要知道,我这个橱窗可比丢的兔子贵多了!” 警卫摸了摸,破口处甚至没有毛边,切割得十分锋利干净,像被某种高精密器械破坏出的不规则四边形。 “还有这个。”老板拿出一盒只剩下一半的蛋糕盒,“兔笼里给我留了个这个东西,如果是嫌犯留下的,那我合理怀疑他在挑衅我!” 是想以物易物吗? 谁会用吃了一半的椰子酥交换一只兔子?还是个可以动用高精密钢化玻璃切割器械的危险人物? 警卫严肃地说,“会不会是恶意报复,你有结仇吗?” 店主一愣,随后压低声音说,“会不会是街口那家爬虫店故意搞破坏,嫉妒我生意好?” 雨越下越大。 夜晚的温度骤然降低,有些冷。 桥洞下,清瘦的少年弯折着腰身,凸起的脊骨沿着褴褛的衣衫向下勾勒出青涩的弧度。 他的双臂环绕,怀里抱了一只小小的兔子,正坐在桥洞下的岩石上躲雨。 少年额前柔软的碎发被雨水打湿,扇子般的睫毛低垂着,神情专注地看着怀里的兔子。 小小的侏儒兔在发抖。 他皱起眉,思索了片刻,将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免得它被雨淋的。 “别怕。” 他轻轻抚摸着兔子柔软的皮毛。 “别怕,小兔子,我会保护好你。” 可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体温偏低,反而会让这可怜的小兔子越发寒冷。 他轻柔的,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兔子柔软的耳朵,低声呢喃,“等雨停了,我带你去找柔。” 柔没有死。 他闻到了。 柔的气息在这附近。 雨水连绵不绝,打散了属于饲主的味道。 少年浅褐色的眼瞳盛着路灯的微光,不知是在对兔子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别怕,我们一定会找到她。” 附近饭店,刚结束了聚会的人醉醺醺地朝桥下走,喝了酒,半路上想解决生理问题,却找不到厕所,索性来到河边。 没想到回过头,意外地发现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了个身影修长的少年。 蜷缩着纤瘦的身子,像个找不到家人的迷路小孩。 对方闻声朝自己看来,路灯的光芒映衬的那双浅褐色的眼瞳流光溢彩,格外美丽。 他抖了抖,拉上拉链,忍不住朝少年走近,开口搭讪。 “迷路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海兔子抬起头,嗅到了浓郁的贪婪气息来。 那人朝他伸出手,“来,过来,叔叔带你走。” 恶臭扑面而来,少年眼中冷戾,嘴角却挂起了甜甜的笑容。 “好啊。” 正好,怀里的兔子冷了。 要带它去取暖。 . 巴别塔的塔型建筑顶层,刚结束了一场虚拟视频会议。 名为z的特殊组织早前通过了一项提案,他们打算抽取那位叫唐柔的饲养员的骨髓,用于造血和大批量提取dna。 此前接触实验频繁失败后,他们想到了一种方式,克隆。 z的成员已经忘记了这个概念是谁先提出来的,他们一致通过了这个想法。 克隆可以通过基因工程设置寿命,更好地掌控那些克隆人为他们所用,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为什么那位饲养员可以控制实验体,但她身上的确存在不可控行为。 还是自己制造出更好控制的克隆人,最为保险。 可在这项提议通过表决的时候,她竟然被17号实验体吞没了。 这场会议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同时也从侧面证明,她不是特别的,她手下的生物仍然会攻击她。 冷血生物就是冷血生物,他们仍旧充满不可控制性,冷血而没有感情,无法被驯化。 许世宏出门后碰见抽烟的薛至嘉。 他手里捏着半金属细长烟管,那东西与其说是烟,不如说是电子亢奋剂。 许世宏越过他往外走,身旁的助理却快步走上前,在他耳边耳语,将不久前s区围捕电鳗实验体和操纵a-11号海兔子进行实验的事情报告给了他。 “胡闹!” 许世宏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正在抽烟的薛主任。 对方眯着眼睛,两片唇含着烟管,声音有些懒怠, “怎么会是胡闹呢?至少证明了他们是会合作的,而且,我们抓住了电鳗实验体。” 将烟收回口袋,他理了理衣服,“要知道,电鳗手下的人命可不少了。” 只不过没想到,围捕到最后阶段,眼看就快抓住那只兔子了,s-103那只看起来安静的变异水母竟然会忽然躁动,帮助他逃脱。 还有…… 那个姓唐的饲养员怎么不关舱盖!她手里的实验舱没有一个是上锁的! 薛至嘉正冷笑着。 听到许世宏身旁的助理接通了对讲机,然后报告说,“唐饲养员回来了。” . 唐柔回到了实验基地,让工具人阿瑟兰帮忙找来押运车。 17号不情不愿地打开舱盖坐了进去,留了条缝,露出眼睛盯着外面的唐柔。 可没想到回到s区后,发现整区全部被特殊装置封闭了起来,除了s区外,医疗中心也驻守了密密麻麻的安全员。 这次他们不止带了不透光的防护镜,头上还戴了全金属头盔,外面露出一个摄像头,代替眼的功能,用于观察周遭环境。 唐柔和阿瑟兰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怎么看起来这么夸张?” 阿瑟兰说,“听说特级生物在医疗中心里,我还跟你说了,这几天自杀死了不少人,据说是意识干涉。” 随后又问唐柔,“你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人都叫那个东西特级生物,而非特级实验体吗?” “为什么?” “因为迄今为止在他身上做的实验,没有一次顺利进行完成的。” 唐柔头皮有些麻,“你不觉得这种生物有点恐怖吗?” “恐怖,但是价值极高。” 继续往里面走,唐柔发现不大对。 环顾四周,终于知道心里为什么会有怪异的感觉。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像活见了鬼。 天花板上,每隔不远处就装置一个的眼球状监控摄像头也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着,仿佛唐柔是走进动物园的猴子。 在大家各异的眼神中,唐柔回到了办公室,发现里面竟然空了。 不但海兔子的水舱中空无一物,连整面墙的玻璃壁后,都寻觅不到水母的影子。 第123章 安静又不争不抢的他 银白色的金属墙壁折射着冰冷的蓝光,唐柔爬上高达近十五米的全钢密化玻璃巨型水舱,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拨了拨水面。 轻声向下呼唤,“月。” 这里是她此前从未踏足过的,感官实验室。 整座实验室被白色特殊绝缘体包裹,隔绝电流,水面时不时跳过一丝蓝色的电弧,那是实验结束后的残留物。 4号蓝瓶变异水母。 这是唐柔手下最安静,最与世无争的实验体。 也是陪伴她最久的实验体。 因为全透明的外形,很像柔美空灵的海月水母,所以她总喜欢喊他,“月”。 它很好养,却又是最不好养的。 水母脆弱又娇气,温度过高或过低都容易造成死亡。 伴随着过分脆弱的特质,它身上还带有强烈可怖的毒性,也因此被发现了巨大的价值,一路升级为s级变异体。 在唐柔不在的情况下,他们私自拉走了四号,对它进行了升级过电实验。 一连呼唤了很多声,平静的水面都没有一丝动静。 唐柔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四号会不会已经融化了,像正常的水母一样融化成了一滩水。 “它只是个实验体,是基地的财产,唐饲养员。” 被阿瑟兰紧盯着的研究员刻意加重了饲养员三个字,说完小声嘀咕了一句, “更何况它又没死,只不过出现了一点变异情况而已。” “一点变异!”阿瑟兰声音拔高,“你们对一只水母过电,疯了吗!” 唐柔深吸一口气,手指攥紧。 主持这场实验的是一个她并不陌生的人。 薛至嘉。 唐柔知道他。 他是d区活体实验的主任,萧宁是副主任。 在那一场萧宁被强制注射的幻觉中,下令的人。 “哗啦……” 平静的水面缓缓晕开一层细小的波纹。 不知是不是错觉,唐柔隐约看见水下有一道细长的影子,那并非属于水母的,更像是……人? “月?”她不确定地喊。 不知过了多久,柔美空灵的飘带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水母缓慢飘上来。 唐柔以为刚刚那个惊鸿一瞥的人形身影是个错觉。 四号发生了某种变化。 柔软的透明伞盖上多了一些不甚明显的蓝色波纹,如同被水波打磨,这里是四号全身上下唯一没毒的地方,也是唐柔唯一碰触过的地方。 她伸手轻轻地抚摸,水母小心翼翼地收拢着飘带,看起来不太有精神,却仍旧无比眷恋地用伞盖贴着她的掌心。 即便隔着一层厚重的橡胶,并不能感受到饲主的体温。 “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唐柔压低了声音。 那个人耸了耸肩,“不知道,过电实验后就这样了。” 四号似乎察觉到饲主的心情,愈发向上浮动,靠近舱盖的锁扣残留着电流,呲啦一声,如同毛衣上的静电。 唐柔将它推回水里,“你不能出来。” 水母身体的主要成分是水,稍高的温度都容易融化,更别说触电了。 她走之后,空灵柔美的实验体再次变得萎靡不振,沉浸入舱底,安静得仿佛死去。 在唐柔的一再追问下,研究员终于告知她这场实验的施电方,竟然是那条电击了23名研究员后,逃窜的电鳗实验体。 她要求对谈主持这场实验的薛主任,却被告知对方已经离开了基地,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可按规定,唐柔明天下午将前往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 她无比烦躁,情绪感染到了水舱中的17号,对方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想往外爬,却对上了阿瑟兰拼命暗示的眼神。 半透明的墨绿色触手悄悄探出来,吮吸上唐柔的衣摆,被她来回踱步的动作抖开。 青年扒着水舱的边缘,又伸出手,低低呼唤,“柔……” 为什么不开心? 唐柔没有听见,有些心神不宁。 她回到了通感实验室,仰头看着巨型玻璃舱。 第六感,觉得很不对。 她自己并不清楚她和四号之间是通过什么沟通的,但是有感应。 水母从瑰丽的蓝色水波中游出,隔着玻璃,用飘带轻轻勾勒她的轮廓。 唐柔能感觉出,它此刻极其没有安全感。 它在不安。 怎么回事? 她再次爬上了舱顶,打开投喂舱,在边缘敲了敲,“月,来我这里。” 水母顺从地浮上来,一如既往,安静又温驯。 巨大的伞盖只能露出一点点,唐柔没有带手套,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感受了一下,这里已经没有静电了。 于是,她垂下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半透明的表皮,然后将掌心覆在它的伞盖上。 直接接触之后,她心底的悸动和慌张更加明显。 这似乎是四号的情绪,透过某种未知的原理传导到了唐柔脑海。 “你怎么了?”她柔声问。 四号并不能回答她,他没有生出相应的感官,也无法发声,只能沉默地,安静地用伞盖贴着饲主的掌心。 甚至无法伸出带有剧毒的飘带,缠绕碰触深爱之人的皮肤。 他会伤害到她。 水母柔软,又脆弱。 即便剧毒,仍旧无法掩盖它的易受伤属性。 唐柔甚至不敢用力,怕不小心伤到它半透明的表皮。 它朝上顶着,似乎在回应她。 它很难受。 由于太过安静和与世无争的特性,唐柔总是会忽略它,有的时候甚至会遗忘他,安静得像个背景板,像实验室那面玻璃墙后的装饰画。 这是第一次,唐柔感知到了对方强烈的情绪波动。 她又检查了一遍过滤器,水中的硝化细菌含量,水的流速以及温度。 液晶屏上显示温度在25度左右,是最适宜水母的温度。 那怎么回事? 在后勤部的配合下,唐柔将四号运送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深夜。 她和阿瑟兰筋疲力竭的各占了一半沙发,沉沉睡去。 硕大的玻璃墙后,水体变得空旷。 17号似有所感,充满爱慕的视线从饲主安睡的身影上移开,转回头,墨绿色的眼睛倒映出一片蔚蓝的水体。 在那中央,有抹纤细修长的身影。 苍白到透明,不自然地沉在水底。 17号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还不稳定的人影涣散开,玻璃舱中水波搅动,一层层荡漾开。 水母再次出现在那片水域中,半透明的飘带舒展着。 17号不大感兴趣地收回视线,重新望向饲主。 还是她比较好看。 第124章 张宁 第二天,唐柔在等到薛主任之前,先等到了巴别塔的问责。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17号忽然失控了,我被他抓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去研究院,等他冷静下来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长桌对面,坐着巴别塔的几个高助。 他们沉默了很久,有人忍不住问,“唐饲养员,这话你自己信吗?” 唐柔点头,“信啊,这就是事实,不信你们去问ss-17号实验体。” 高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转过电脑,上面唐柔之前发出去的帖子,“你在10号深夜就已经发了帖子说会有未知生物入侵海洋研究院,这不是坐实了恶意怂恿实验体袭击校园的罪证吗?” 唐柔摇头,“这是17号发的。” 高助拔高声音,“你开什么玩笑!” “真的。”唐柔说,“不信你们去看,他还有手机呢,去核对一下ip地址是不是来源于他的手机终端就知道了。” 即便明知她说的是如同儿戏般的谎言,但高助们还是拿她没办法。 这个人是巴别塔最特殊的饲养员,而她手里还有别人无法掌控的实验体,以及那条作为高度机密存在的特殊特级生物。 阿瑟兰在门外等待,见唐柔出来,匆忙迎上去, “箱车准备好了,他们把出发时间定在两小时后。我看东西也来不及拿了,路上买吧。” 唐柔步伐很快,声音透着焦虑,“我要去一趟医疗中心,人鱼还在那里。” “可医疗中心还被封着!” 果然,距离医疗中心还有近百米的地方,都已经被层层封锁起来,手持武器的安全员把守着各个角落,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没见到人鱼,却在这里见到了薛主任。 对方也是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唐柔,他转过身,视若无睹地离开。 但唐柔确定这个薛主任认识她。 她直直上前,伸手拦住对方,“主任,听说您昨天把我的四号蓝瓶变异体带走做了实验,没有饲养员签字的情况下,您是如何确保实验体状态正常,可以进行实验的?” 薛至嘉皱起眉,却不得不停下。 “即便身为主任,您这种行为也违反了巴别塔的规定吧?按照手册,您需要接受审查并且出具一份详细的检讨报告。” 薛至嘉抬手看了一眼时间,露出温和虚伪的笑容,“抱歉,你是四号的饲养员是吗?我现在有点忙,这件事情稍后再说吧。” 唐柔知道,对方一定知道她今天就要离开巴别塔了,所以故意用这种说辞敷衍她。 她没有继续追,而是站在原地说,“您一会儿别喝水。” 薛主任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她。 不过经她提醒,真有点渴了。 走到茶水间门口,他停下叫停了正在汇报工作的助理,进去接水。 他喜欢喝茶,热茶。 还没来得及调水温,忽然有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糟了,那条特级生物……”话还没说完,撞上了接完水转身的薛至嘉。 热水毫无防备地泼到了他的下巴上,看着都觉得烫。 最惨的是地板刚被清洁工打扫过,一层半干不干的清洁剂遇见水,脚底顿时一滑,狼狈地摔倒在地,骨头都发出顿顿的闷响。 助理们立即冲进去,手忙脚乱地扶起发出闷哼声的薛主任,场面一片狼狈。 阿瑟兰远远地看着,张大了嘴巴,“卧槽,姐妹牛啊,怎么猜到的?” 唐柔转过身,“这不是猜到的,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偶尔能看见一些……” 尚未发生的,或已经发生的事实。 话音戛然而止,唐柔的表情僵死在脸上。 阿瑟兰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好友没跟上,转回头看到对方面对着一扇隐藏式密道门,僵立在走廊上。 “你怎么了?”她走回去,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唐柔眼神震颤,说不出话来。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深长的隧道后,一间漆黑的、灯光暗淡的房子。 看到了废弃的实验室里,被攥住脚踝的海兔子。 看到了赤身裸体的张宁。 看到了白色的水雾,震颤的玻璃。 看到了欺骗,罪孽,那张撕去了虚伪面具的嘴脸。 唐柔眼前发黑,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袭来。 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愤怒。 她终于有答案了。 为什么海兔子精神状况那么敏感。 为什么他会如此患得患失。 为什么她稍稍严肃一点,对方就会陷入被抛弃的恐惧,会哭,会不停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她。 张宁呢。 张宁在哪。 阿瑟兰发现唐柔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腔处的起伏很大,看起来极度愤怒。 她不安地问,“你怎么了,柔?” 唐柔把脖子上的权限卡取下来,递给阿瑟兰,“你先帮我把临时实验室的折叠电脑收拾到车上,我离开一会儿。” 随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 17号从没见过那么愤怒的饲主。 事实上,她看起来很平静,动作冷静地将他的舱盖打开,抚摸着两下他的头发,对他说,“跟我来。” 17号爬出水舱,跟随着自己的饲主,在她的命令下破坏了一个又一个刚重新安装上的摄像头,一路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某扇门前。 看到饲主摸索了一会儿,推开门,朝一片蜿蜒的地下通道走去。 地下密道,多么新鲜。 唐柔路经了几间废弃实验室,继续往深处走去。 她来过一次,彼时并不知道,这里藏匿了那么多罪孽。 推开了幻觉中的那扇门,里面的东西不多,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这里并没有她想找到的人/ 唐柔有些失望,随后在办公桌上找到了一张合影。 是张宁和他的朋友。 唐柔捏着那张照片,手指攥出了失血的白色。 墨绿色的触手盘踞在她身后,17号垂下眼眸,看了看,对唐柔说,“这个人、在、不远处。” 他指向了合影上的另一个人。 唐柔问他,“17号能看见吗?” “能。”他点头,眼眸空洞了一瞬,随即问,“柔、想找到、他吗?” 见她点头,触手卷上了她的腰,将她托了起来。 “我带、柔、过去。” 第125章 灯泡海鞘 盘根接错的地下密道,如同蚀堤的蚁穴,沟壑纵横,鳞次栉比。 下面的每条通道,都连接着一个又一个秘密实验室。 其中,某一件正亮着灯。 五脏俱全的秘密实验室被收拾得像个商务旅馆。 聂观海是a区生物技术部门的副总监,平时端得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 家里背景不错,年纪轻轻连升三级,背后有大家族背书,是个在a区抢手的单身男青年。 面上斯文,光风霁月。 一副醉心科研的模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衬衣永远雪白干净。 儒雅的皮囊下千疮百孔,灵魂腐烂腥臭。 灯泡海鞘属于变异体c级生物,没有太大的价值,基地这样的生物数不胜数。 很多到了最后,都变成a区的饲料搅碎了。 这种实验体最大的特点是,身体柔软,无毒无害。 她双眼放空,仰头看着天花板。 头顶的小灯散发着暖暖的光,照在身上,却没什么温度。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出了一身汗的男人喘着粗气,刚想拉着她翻身,忽然被人猛地勒住脖子,向后重重地甩去。 “哗啦”一声,架子上的玻璃皿撞到一片,伴随着男人的痛呼,海鞘感觉身上一轻。 她眨了眨眼,转动着瞳眸朝声源处看去。 一个身着白色饲养员制服的长发女性,正用脚踩着那个人的脸,尖利的鞋跟把他的脸颊踩得深深凹陷。 饲养员身后,站了一个让海鞘感到有些害怕的生物。 墨绿色的触手铺天盖地,吸盘下是一片片尖锐带毒的角质刺。 唐柔居高临下,平静地问,“张宁呢。” 聂观海拼命哀嚎,如同一只被阉割的猪,疯狂挣扎。 “你松开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警告你!抬起你的脚!信不信我让你不能活着走出巴别塔!” 唐柔笑了,将一侧的长发拢到耳后,声音仍旧轻柔,“你好像还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她摸了摸身旁盘踞着的触手,那些墨绿色的东西立即变得柔软,缠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厮磨。 “我想如果我是你的话,会先祈祷能活着走出这间实验室。” 她的声音温柔到听不出什么震慑力,脸上的疼痛却愈发尖锐。 聂观海感觉脸上热热的,鼻子嗅到了血腥气。 这个女人!竟然把他的脸踩烂了! 他气得发抖,恶狠狠地抬眼看过去,却看见了那个年轻女人身后,如同背景板一般诡谲瑰丽的墨绿色触手。 那……是什么? 唐柔注意到他的视线,好心的解释, “他呀,或许你听说过,是s区目前最具攻击性的特级实验体,代号ss-17。” 那个人神情古怪一瞬,脸上血色褪尽。 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你是唐柔?” 唐柔松开脚,对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亮出锋利毒刺的触手慑住了。 她脱下身上的制服外套,快步走到沙发旁,将衣服罩在仰躺着的长发女孩身上。 灯泡海鞘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看向她。 唐柔将她扶起来,轻声问,“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这个人这样对你多少次了?” 可惜对方和她的实验体不一样,不会说话。 她迷茫地看着唐柔,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嘴唇,不明所以。 唐柔将外套扣子给她扣上,听到背后传来男人惊恐的大喊, “我不知道张宁去哪了,你是不是那个海兔子实验体的前饲养员?我没碰过他!” 却不知道这句话让她更加生气了。 聂观海还在继续,“你要找他去上一层的327实验室,他喜欢带a-11去那间屋子,说不定最近也在那里!” 本来他是想碰的,都跟张宁商量好了,两个人交换,但对方宝贝那个漂亮少年宝贝的不得了,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他一直惦记着。 “我都告诉你了,放过我吧,不要上报基地,你要什么,钱?我可以给你。” 唐柔抬手,17号卷着他,将他往外拖。 角质刺将身体割裂,血液喷涌而出,男人哀鸣,尖声大叫,“他要抓我去哪里!” 唐柔回头,那张温柔安静的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是冷的。 像在……看死人。 “基地前段时间复刻出了上百年前,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的一种鲇形目的鱼,是曾经世界上最小的脊椎动物。 你是巴别塔的人,应该听说过对吧?” 聂观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知道的。 那种鱼细长如同牙签,所以别称牙签鱼。 鱼鳃带有倒勾状的刺,一旦被它咬住,刺就会深深钩进肉里,想要拔出势必会撕下一片血肉,光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他又惊又惧,“知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它们很饥饿了,缺少食物。” 唐柔没什么表情,柔和的语气,像在谈论天气。 “它会钻进你身体里所有有孔的地方,撕裂你的内脏和血肉,啃噬你的每一寸肉体。” 说完,她微笑,“别担心,17号会带你过去的。” “你疯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聂观海。”唐柔面无表情地报出了他的名字,然后问,“所以呢?” 所以呢? 墨绿色的触手并没有收敛尖锐的角质刺,一寸寸朝他逼近。 ss-17,聂观海听说过的。 杀死了许多s级实验体的恐怖生化武器。 他的眼睛瞪大充血,开始恐惧,颤抖双腿间,淡黄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滴在地板上。 17号缩了缩触手,回头看向唐柔,神情很是烦躁。 唐柔看着这位昔日还算体面的副总监,一时也有些哑口无言。 他面无人色,跪爬几步到唐柔脚旁,颤抖着乞求,“我知道错了,把我交给基地吧,巴别塔会惩罚我的,会严重地惩罚我的。” “那你会死吗?”唐柔反问。 聂观海一愣,嘴唇动了动。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没什么情感色彩的说, “把你交给基地,你不会死,你的家族会花重金把你赎出来,你只会丢掉这份工作,然后在其他地方,继续工作,继续生活。” 对啊!都丢掉工作了,这难道不是惩罚吗? 她摇头,“不够,这些不够。” 聂观海不懂了,“你怎么那么恶毒!你想让我怎么样?这些东西只是实验体而已! ……更何况我又没碰你那个海兔子!你找我的麻烦干嘛!” 唐柔问他,“巴别塔有多少人像你这样?你不是特例,对吧?” 就是这样的人,如同癌细胞一样,复制蔓延出丑恶的风气,让一个又一个,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实验体受到伤害。 真残忍。 真恶心。 为什么他会带着这样自以为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优越感,自顾自地把那些来自深海的神秘生物称为“东西”,当作玩物? 唐柔觉得自己在浪费口舌,疲惫地抬手。 墨绿色的触手立即卷住聂观海,尖刺深深地扎进皮肤,将其拖拽着消失在黑暗中。 唐柔缓和了神色,蹲下来,视线齐平地看着沙发上懵懂的女孩,“你知道自己在哪里住吗?” 海鞘茫然地看着她。 她听不懂,也不会说话。 唐柔沉默片刻,抬手打开阿瑟兰的通讯名片,让她帮忙查,起身时忽然被人扯住。 她回过头,唇瓣一凉。 女孩抬起手,柔软的指腹摸上了她的唇。 唐柔疑惑,“怎么了?” 下一刻,耳旁响起某种声音。 不是响起,是直接出现在脑海的。 各种各样的声音。 呼喊,呻吟,悲泣,喘息,如同一场罪恶的海啸。 唐柔一阵眩晕,身形晃了晃,被及时伸来的手臂托住。 这是……什么声音? 海鞘懵懂地看着她,只是把自己感知到的一切传达给了这个莫名让人信任的人类。 第126章 信仰崩塌 唐柔跟着那个女孩,看她走走停停,不停地在空气里嗅着什么,最后来到了一件用来放置废弃物品的储藏室。 最深处,她指向其中一个积满了灰尘的柜子,安静无声地看着唐柔。 唐柔在那个柜子前蹲下,发现灰尘上有一个小小的手印。 “是这里吗?” 女孩听不懂她说话。 唐柔谨慎地拉开柜门,瞳孔骤然缩紧。 柜子里蜷缩着一个小男孩,已经没有呼吸了。 海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跟着唐柔一起蹲下,用那双湿润剔透的眼睛看着她。 唐柔沉默了片刻,对她摇头。 海鞘仍旧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又抬起手,似乎在向唐柔展示着什么。 她看到女孩的小指上缠了一个早就不能用了的创可贴。 胶皮外翻,泡水变形,上面有卡通图案,是药房里最平价的儿童创可贴。 海鞘对她晃着小指,然后看向柜子里的位子里死去的男孩。 虽然她们之间没有通用的语言,但在这一刻,唐柔似乎有点懂了。 “这是他给你贴的吗?” 那个创可贴是人类的东西,也是儿童会用的东西。 唐柔说,“这个孩子对你很好,对吧?” 海鞘安静地看着她,歪了歪头。 “但是他现在睡着了。”即便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唐柔仍然手掌合并贴在颊侧,做出睡眠状。 女孩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柜子里的小男孩身上,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懵懂间意识到了什么。 唐柔垂下眼眸。 这是一个人类男孩,他的手腕上印着一串编号,唐柔依稀听说过人类活人实验,身上会用特殊机器打上无法洗去的钢印,用于实验分类。 这个男孩大概是从活人实验的实验区跑出来的,一直躲藏在这里。 可这里环境闭塞,氧气稀薄,外加没有食物和水源,所以…… 17号回来的时候心情显得很烦躁,海鞘退到一边,让他能顺利来到唐柔身边。 他收敛了戾气,向唐柔展示自己两个断了一截的触手。 “受伤了吗?”唐柔碰了碰他。 17号低声说,“我切、断了。” 然后又说,“柔,他、脏。” 是很脏。 唐柔摸了摸那两根已经愈合的触手,“抱歉,是我的错。” 17号摇了摇头,乖巧地蜷缩在她身边。 看到饲主指向了柜子,“你知道他是从哪里过来的吗?” 墨绿色的双眸又放空了一瞬,他说,“在下面,柔、要去、吗?” 随即有些苦恼,“那里,很脏。” 直到抵达了更下面,那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地下世界,唐柔才意识到17号口中的脏是什么意思。 她和青年坐在天花板的金属框架上,垂眸看着这个偌大到甚至一眼看不到头的地下空间。 看着那一排排仿佛鸽子笼一样半透明的舱笼,看着各种可怕的实验仪器,无数个玻璃房,和走来走去,拿着平板记录的研究员。 原来人也可以像畜生一样,被迫蜷缩着,关在屠宰场里。 唐柔面色仍旧平静,她坐在17号的触手上,冷眼看着一切。 17号没有察觉到,饲主的世界正在安静地崩塌。 这些舱笼里不乏年幼的孩子,大多数已经没有了“人”的形态,变成看不出形状的怪异生物。 人口爆炸的时代,联合体时不时会发布招募实验志愿者的信息,用于进行活人实验。 这种自愿性质的招募往往会伴随着高额的酬金,因此,总会有人把它当成买卖。 也或者联合体本意就是在做买卖。 眼前最近一排的架子上喷印着“f-13”的字样,唐柔想起了萧宁被注射的针剂上,写着“f-77。” 视野范围内,一排排被高大围墙封闭的区域,每一个都带有f开头的字样,从f-01到f-100。 每个区域,都有无数人。 这场实验的规模远超想象。 上百年前的马拉卡纳足球场,能同时容纳20.5万人,眼前这个无边无际的地下空间呢? 可巴别塔的官方记录中,用于活人实验的志愿者,只有不到1500人。 眼前荒诞的画面如同求救的哀鸣,厚重的雪原再也无法承受重力拉引,因一声呐喊,而骤然引发的雪崩。 唐柔的信仰一寸寸崩塌,像被抽走了骨髓,内在人格缓慢死亡。 她什么都没做,因为那些人没有伤害到她。 但她又什么都做了,她告诉17号,让他把这个地下世界,所有可看见的实验舱的舱盖打开。 在失去规则的情况下,只有受害者有权利手刃施暴人。她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相对公平的舞台。 其实唐柔也有些好奇,在公平公开的环境中,这些研究员还能不能像之前一样主宰他们的生命,翻手为雨覆手为云?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人类的体力和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实验体们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唐柔坐在高处的沙发上,这是那些高级教授们观看实验时会坐着的地方。 有个奇怪的生物朝她靠近,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又转身离开。 人类观察一个人,靠视觉,会根据这个人的表情和形象来判断对方是否友善。 而这些生物则是靠特殊感官,对它们有没有造成伤害,不抱有恶意,它们也不会主动伤害对方。 唐柔垂眸看着,绝大多数人都被撕扯成了不堪入目的形状。 当然了,还有许多幸存者,这些人惊恐地站在一片血泊当中,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那些克制不住将自己的恶意发泄在实验体身上的人,又或者是从未把实验体当作生命对待的人,都变成了不可名状之物。 能够维持善念的,正一脸惊恐地和唐柔面面相觑。 她轻声呼唤,“阿尔菲诺。” 青年立即收拢着触角回到唐柔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他们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 今天又轮到江柚柠值班。 她坐在工位上,一脸烦躁地涂指甲油。上班总是让人心情不好。 五根手指涂上了适合夏日的清爽颜色,江柚柠抬起手欣赏着,忽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口鼻。 下一秒两眼向上翻起,眩晕感猛地窜上脑海。 “很抱歉,但这个不会伤害身体。” 耳旁响起温柔又礼貌的女声,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下听到的,她会觉得对方很亲切。 唐柔将失去知觉的江柚柠摆成趴在桌子上的姿势,又贴心地在她脑袋下摆了个抱枕,以防对方醒来后脖子疼。 又说了一声“抱歉”,她转身走向萧宁的办公室。 唐柔低头看了看,捏着青年的手指捅进了锁心,“咔嚓”一声,门中的锁芯应声而断。 她办公室里那些打不开的罐头都是用他手指头弄开的。 这些海洋生物的角质刺,比小刀好用很多。 第127章 墨绿色海洋 巴别塔标志性建筑物,塔型办公大楼下,武装防暴警比了一个手势,一群人悄无声息地潜进楼道。 整幢大楼黑暗一片,电路遭到强行破坏,备用电机以及楼道应急灯光均被破坏。 肉眼可见之处,整幢大楼上缠绕了一层诡异的墨绿色,细看会发现,那是藤蔓一般的触手物质。 更令人胆战心惊的是,每一条触手上都盘踞着带毒的尖锐角质刺。 安全员顺着消防管道悄悄爬上去,却在终于到了大楼高层时,发现空旷一片。 最初发出警报的高层会议厅空无一人。 怎么会没人呢?明明这些触手还在? 他们将手里的爆炸装置每隔几米贴在墙壁上,这些电子控制的炸药远比贫铀弹更加危险。 同样是核反应堆浓缩过程产出的物质,在爆炸时挥发出大量剧毒粉尘之外,还有超强的穿透性,甚至可以轻易击穿盔甲坦克。 这次目标对象是巴别塔攻击系数最强的实验体,也是巴别塔的心血。 触手在墙壁上缓慢移动,这些人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触手,认定这些触手上既然没有长眼睛,便不能发现他们,可却不知道实验体们的感官早已超出了所谓的视觉范畴。 他们悄然布控爆炸物的同时,巨型大厦外光滑的玻璃墙上,苍白英俊的青年卷着自己的饲主,如履平地般从大楼外侧迅速滑下去。 唐柔在两三百层的高空微微眩晕,藏在触手里,被它层层包裹。 17号无微不至,没有让怀里的人感受到一点颠簸,还分神将她遮蔽得严严实实,生怕人类受到高空罡风的影响。 唐柔的手背流血了,一条细长的伤痕,绿色的吸盘轻轻地在上面吮吸,动作小心得像在含吻一块即将消融的冰。 落地后,青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墨绿色的眼底呈现出深蓝色的血丝。 唐柔说,“我没事。”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黑色巨塔,轻声说,“可以开始了。” . 罗曦是新世界媒体集团的记者。 据线人密报,巴别塔生物研究基地里,有神秘生物存在。 前段时间海怪出现,在不同区域出现了七只,新闻上发布了三波海啸预警,“海怪”和“异生物”几乎成了全民无时无刻都在热议的话题。 虽然不知真假,但罗曦仍旧拿着摄像设备悄悄潜了进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升职了,这次一定要做成一单大新闻,哪怕是造假,用噱头引导读者,她也要报道出一些东西。 等到新闻做成,就能升职。 仿佛上天都在帮她,罗曦来到巴别塔时,这里竟然乱作一团,偏门处的集装车辆正在往上面运送东西,似乎要长途跋涉。 她在门未关闭的情况下悄悄钻了过去,一路上监控都被人摧毁过。 什么巴别塔,听起来高大上,防御指数也就一般般嘛。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天真。 罗曦一路走过迷宫一般科技感十足的银白色通道,却在某一个巨大的、写着d区的字样的墙标下被人发现,她遭到了数十个人的攻击。 罗曦匆忙想亮出自己的记者证,两国交战不伤记者,更别说一个生物基地了。 可没想到对方看到她记者后,攻击更加狠辣。 直到子弹擦着胳膊而过,鲜血猛烈涌出时,她才意识到这些人可能真的会动手杀她。 太可怕了。 她不停奔跑,躲藏进了一个一看就刚遭到过激烈暴力冲突的地方。 这里布满了残肢断体,血液薄薄地流了一层,墙壁上糊满了不知名血肉组织。 她瑟瑟发抖,死死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在安静宛如炼狱般的环境里,她藏匿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站出来。 周围没有人。 就在罗曦以为自己终于把那些人甩掉了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了一道女声,仿佛已经在黑暗中盯着自己看了很久。 “我劝你不要出去。” 罗曦被猛地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不远处的栏杆上坐了一个年轻的长发女人。 她身上穿着巴比塔的银白色制服,手里没有任何武器,看起来清瘦温柔,没有任何杀伤力。 罗曦重新恢复了身为记者的强势,握着相机狠狠地说,“你要阻止我吗?是怕我把你们的真面目揭露出去?” 那个年轻女人却笑了,声音轻柔,“不,我不是在阻止你,我是在拯救你。” 这种柔和落在罗曦眼里,像是嘲讽。 她攥紧了相机,非常生气。 可随后,听到那个人又说,“不然我们打一个赌,看你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报道出去。” 她把一份加密文件扔到了罗曦面前,上面挂了一个小小的u盘。 罗曦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我赌你不能。” 对方无视了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但如果你能的话,请让它重见天日。” 罗曦半信半疑地捡起文件,翻开第一页看了两眼,忽然一抖,错愕地问,“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活人生化实验?” 那人没有说话,她从栏杆上轻轻跳了下来,似乎要离开。 罗曦忍不住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她脚步停顿了一下,“萧宁。” 接着,罗曦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血色褪尽,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地看着那个女人。 她身后出现了数十条巨大的半透明触手,诡谲可怖。 “我期待看到你的报道。” 她将长发拢到耳后,坐在触手上,身影被一片墨绿色缓缓笼罩,缓慢消失在视线里。 那是什么? 罗曦腿软脚软,半天后才攥着报告站起身。 出门后发现外面的走廊里躺着许多昏迷过去的安全员,甚至连监控都已经破坏过了。 不远处的大门开着,显然是那个人为自己留了门。 . 唐柔一直很好奇,究竟是谁把萧宁变成这个样子的。 害死他的究竟是什么? 是那些可怕的深海怪物,是它们身上带着的特殊基因,还是给他强行注射药剂的人。 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因为一份文件。 人类基因改造工程。 150万人活体实验改造工程,甚至有大部分实验样本因为管理疏忽而流入城市,混迹在人群当中。 萧宁发现了自己在做的基因工程,竟然被拿去进行大规模活人实验,关闭实验的申请反复被驳回后,他的正义感让他悄悄将那些资料整理出来,发送给巴别塔官方媒体。 真没想到那些信息被披露出来前,先呈到了巴别塔上位者的桌子上。 150万例活体实验名单中,加上了萧宁的名字。 一百五十万,零一人。 你看,害死人类的,永远都是人类本身。 纵观历史,每一场天灾人祸背后都有人祸的影子。 无论是人造病毒带来的瘟疫,过度砍伐带来的物种灭绝,因为核电站泄漏导致的大量生物死亡,因为污水排放导致人们赖以生存的淡水资源被污染,以及长袖善舞的政治家到来的杀戮、战争、奴役。 森林减少,气候变暖,山火,地壳运动,两极融化,海水上涨。 害死人类的,绝非这些恐怖的外来物种,是人类本身。 怪物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难道不是人吗? 第128章 像只受伤的蝴蝶 夏季末,白天变短,光污染严重的城市中看不到星星,唯有月光皎洁。 不远处是夕阳,尚未坠落进海平面的金乌与银白色的月光交映,场面梦幻柔美。 橘红与蓝色相撞,竟然将半边晚霞烧成柔和的紫色。 一道道浪花打着卷撞上漆黑湿润的礁石,溅起一阵阵细碎的白沫。 阿尔菲诺很开心,他追逐着海浪,墨绿色的半透明触手藏在水中,随着海洋的温度而慢慢拟色,变得发蓝,如同在水底盛开的海葵。 唐柔坐在礁石上,仰头看着天。 幻境里,她和一个人在这里看星星。 很多星星。 她在等待着巴别塔的人来抓她。 等待那些人宣判她的命运。 巴别塔隶属于联合体,如果想抓她,她逃不掉,还不如就这样坐着。 忽然,一道水花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唐柔回过头,阿尔菲诺来到她的身边,触手粘人小狗一样卷着她的脚踝,把她往外拉。 “一起、玩……” 他开了口,又有些羞赧,只能眼巴巴地睁着氤氲湿润的绿色眼眸盯着她看,眼神充满期盼。 苍白的耳垂透出隐隐的蓝色,那是他害羞时血液流速加快的表现。 唐柔垂眸看着他,他羞得眼神不知道该落在哪。直到她从石头上跳了下来,陪他踩水。 阿尔菲诺更加开心,紧跟在唐柔身后,触手轻轻地拨着水花往她小腿上泼。 动作斯文秀气了起来。 他喜欢海水,更喜欢饲主。 和她一起在海边踩水,让这只深海到来的异种生物获得的非常纯粹的幸福感。 隐隐变蓝的半透明触手追随着水花,悄悄地、温柔地缠上饲主的脚踝,又像水波一样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他克制不住自己亲近唐柔的行为,他喜欢她,依赖她,就像依赖海水一样。 饲主的笑容,声音,呼吸,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都如同治愈他的良药。 没有的话,就会生病。 唐柔回过头,青年正温柔地注视着她,眼底藏着爱意,高挺精致的鼻尖挂着水珠,睫毛也被打湿,一片氤氲。 “阿尔菲诺,这里是大海。”她轻声说,“你来自这里。” 他看着大海。 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顺着海水,传输到身体。 他伸出手,看着掌心的水痕,低喃,“大、海……” 天色变暗后,海风也变得冰凉,唐柔走回岸边,坐在礁石上。 青年也跟着她走了回来,一头墨绿色短发凌乱地垂在额前,依偎在她小腿边,将自己苍白的脸颊贴上唐柔的膝盖,静静地望向大海。 唐柔伸手梳理他额前的碎发,耐心地将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梳理开,然后询问, “喜欢这里吗?” “喜欢。”他点头。 “那怎么不去玩了?” 他想待在唐柔身边。 青年费力地整理着自己的语言,眉毛拢起。 他喜欢大海,但是比起柔,就没那么喜欢了。 唐柔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就先开了口,“以后,你生活在这里。” “真的吗?”他的确不想回去了。 青年眼睛明亮,如同神秘瑰丽的祖母绿宝石。 那张英俊冰冷的面庞上没有表情,无瑕的肌肤一看就并非人族,看似毫无温度,不会做出人类的喜怒哀乐,可唐柔却知道他很开心。 触手亲昵地卷着她的脚踝,像对主人依赖极深的幼犬。 “真的。” 唐柔不放心,细细地叮嘱,“不要靠近城市,不要来近海,去深处,不要被人类抓到。” 他的笑意缓缓淡了。 皱起眉。 唐柔继续说,“如果没有人主动伤害你,就不要伤害别人,但如果有人想伤害你,就不要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 她还说,“深海物种大多不是群居生物,你去里面,找个物种丰饶的地方,不要和别人竞争地盘,也……不要回来。” 饲主似乎还想说更多。 阿尔菲诺打断了她,也是第一次,开口打断饲主说话。 “柔呢?” 她没说话。 青年又问,“柔、和我、一起吗?” 唐柔想,她可能会被抓起来,被审判。 她是人类,无法生活在海洋,只要活着,就无法从陆地上脱离出来。 而陆地,在联合体和天眼的监视之下,几乎没有死角。 她想带着17号一起反抗,可唐柔发现,巴别塔,只是其中之一。所有联合体生物基地,都有参与。 她的力量还不够,面对联合体可怕的尖端武器,核弹,甚至天基作战武器系统,弱小的像个一捏就死的蚂蚁。 良久之后,唐柔才开口, “阿尔菲诺,我的能力太小了……我没办法保护好你。” 青年着急反驳,“我可以保护柔。” 她摇头,“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深海是一个联合体无法抵达的领域,人们对海洋的探究不足3%,他有广袤的地方可以去。 唐柔不一样,她只能生活在陆地上,如果阿尔菲诺舍弃海洋继续和她在一起,面临的只有被抓、重新做实验,甚至更残忍。 他在唐柔的控制下做了那么多事,巴别塔会惩罚他,甚至有可能会杀死他。 青年似乎难以置信,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柔,要、抛弃我?” 他的眼底有光晕碎开,像是受了极重的伤,睫羽轻颤,伸手轻轻勾住她,“柔,不要、抛弃我。” 在哀求。 唐柔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 青年像被冷水兜头浇下,刚刚看到大海的喜悦荡然无存,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坠落。 恍惚间,像在流泪。 唐柔不忍心看他露出如此脆弱无助的神情,决定撒一个谎,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 “阿尔菲诺,你先藏进大海,去深处,不要被任何人发现,我也要躲起来,等坏人不再抓我了,我就来带你走,好不好?”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垂下的眼睫不停颤抖,像只受伤的蝴蝶。 “柔、会、骗我、吗?” 青年低哑的嗓音带着与他一贯性格不符的平静。 唐柔愣住。 “柔、会不会、消失?” 从他的世界消失,再也不见。 17号安静的看着他的饲主,等待着她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并不懂的人类社会的规则,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猜测。 他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期待。 除了饲主。 他知道,他来到的,是一个糟透了的地方。 他被打捞,被孵化,被切割。 在这森然的世界,只有一点温暖。 他不能放手。 唐柔的眼眶泛红,轻轻笑着,“我当然不会骗你。” 这也是第一次,阿尔菲诺在饲主身上感受到了撒谎的气息。 可是却与别人身上的不一样,她的谎言中,带着浓浓的不舍,带着担忧,带着痛苦。 上次饲主露出这个表情,是在四级分裂实验中。 饲主在痛苦,他又怎么忍心,看着她伤心。 他一如既往,本意不是想让她难过。 于是17号抬手擦了擦她的眼尾,点头,“不伤害、人类,我去深海,等你、回来找我。” 他假装相信了。 第129章 又丧又可怜 “ss-17号”是武器,完全没有被当作独立的生命对待。 但阿尔菲诺不是。 从此,这个墨发墨眼的青年,不再是归属于巴别塔的实验体ss-17号,他是阿尔菲诺。 一个自由的生物。 天很黑,没有星星,只留月光皎洁。 阿尔菲诺轻轻地喊了她的名字,“柔。” 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唐柔没办法从这一声单音调中判断出他的想法,“怎么了?” 对方定定地看着她,深深地、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最终摇了摇头。 她听不见,其实他刚刚说话了。 用他们这个种族特殊的,无法被人类耳朵捕捉到的语言。 所以,她并不知道,在他短暂的“沉默”中,他说,柔,如果你要离开我,将我一个人扔在这冰冷之地,那么在离开之前,请杀死我。 终身伴侣制度的帝企鹅,在配偶死亡后,大多数也会选择死亡。 章鱼在交.配后会慢慢衰溺。 海豚因心爱的驯兽师离开,而患上抑郁症,主动选择停止自己的呼吸,以爱,死亡,沉默封缄。 他,也一样。 不,他甚至更严重。 可他不愿告诉她,不愿让她流露出丝毫难过的神情。 海水见证了他的独白,将汹涌的爱意揉进浪花,随着水波推向礁石,亲吻她的脚踝。 墨绿色发丝的青年很听话,一如既往,服从唐柔的指令。 唐柔摸了摸他的脸,说,“走吧,去海里,别回头。” 他满目深沉的情绪,触角变得暗淡,轻轻挨蹭着她的掌心,呈现出小动物一般依恋讨好的模样,眼底浓重的哀伤,像无声的控诉。 可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没入海水,渐行渐远。 唐柔站了起来,看着他离开视线。 缓慢消失在一片深蓝色的海波下。 分别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难熬,唐柔仰头看着天,大脑传来阵阵钝痛。 阿尔菲诺,诺诺…… 眼睛发酸,视线模糊一瞬,被她快速擦掉。 别走。 不要离开她。 唐柔弯下腰,闭上眼。 她很喜欢他,他知道吗? …… 唐柔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待。 然而等到的并不是联合体的搜查军队,而是阿瑟兰一个接一个夺命催魂般的电话。 为什么联合体没有来抓她? “柔,你在哪啊,快出发了。” 唐柔皱眉。 不对,巴别塔出了这么大的事,天眼装置一定第一时间把资料上传到了联合体,不可能没有人知道她做了什么。 联合体安防属一定被惊动,正常逻辑来讲,会下达最高规格的追捕令。 那为什么不来抓她。 甚至,还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阿瑟兰还在催促,“快点快点,咱们这辆车就差你一个人了” 唐柔看向大海。 或许联合体想用她来引出这些生物? 梦境里那个人告诉她,他们甚至制造出了她的克隆人。 所以,或许是他们想用她,来控制她的实验体们。 不可以。 唐柔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说话啊姐姐……” 唐柔收回视线,“你能来接我吗?” “好的公主殿下,奴婢随后就到……唐柔!我是你的司机吗!” 阿瑟兰的狼嚎在电话里震耳欲聋,“我就是个工具人,是个冤大头,发我定位!你给我等着!” …… 巴别塔的白色通天巨塔爆炸了。 整个基地的供能系统崩坏,无数人和实验体被高穿透性辐射物质攻击,已经对外发出了求救信号。 巨塔轰然倒塌,如同一个时代谢幕。 夜幕下,残破的塔身犹如被推倒的墓碑,见证了无数罪恶与欲望的死亡。 车队驶离巴别塔时,一批批救援车正飞速赶往,紧急封锁城市。 唐柔坐在后排,看着玻璃窗外的巴别塔越来越小,背道而驰。 无论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不允许有人利用她,控制那些无辜的异种生物。 前排几个工程师正在讨论着这场事故,强劲爆炸和辐射碎片引发大规模断电,沿途的路灯都是熄灭状态。 “办公大楼整个塌了,三百多层呢,刚刚那动静我以为世界要末日了!” “高秘下达内部文件,说是紧急情况,超s级警报,没说什么原因造成的,让大家别回去。” “我听说倒塌的大楼被外力破坏了,这个辐射浓度,肯定跑不了核裂变反应,跟军方有关。” “不可能吧?军方自己炸自己?” “那里面那堆到处乱跑的实验体是怎么回事?看一眼差点给我吓吐了,太血腥了。” 讨论声越来越大,阿瑟兰下意识看向唐柔。 她神色严肃,一副在沉思什么的模样。 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阿瑟兰最害怕这祖宗沉思。 她沉思,一般想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阿瑟兰战术性试探,“嗯……那个,柔啊,你之前让我先出来,说你有点事要回去做,那……你回去做什么了?” 唐柔垂着眼睫,看起来情绪不佳。 有气无力的说,“我放出了二十三万实验样本,阿尔菲诺摧毁了d区和巴别塔办公大楼。” “哦。”阿瑟兰点点头,停顿两秒,忽然破音,“你说什么——!!” 唐柔被她扯着嗓子一喊,像被冰雹砸过的豆芽,看起来更丧了。 恹恹的说,“我放出了……” 阿瑟兰一把捂住她的嘴,“不、不用说了,我听见了。” 然后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说的是二十万个,还是二十个?” 唐柔纠正,“二十三万个。” 哦,看来还少说了三万。 阿瑟兰人麻了。 她这个姐妹…… 不、不得了。 阿瑟兰哆嗦的拿着杯子灌水,惊得不停打嗝。 前排的人忽然回头,拿着平板找她核对,“阿瑟兰工程师,我们这里……” 阿瑟兰猛地站起来,头顶一下撞上了房车顶棚,“什么!谁?我不知道!跟我无关!” 唐柔和那个工程师都一脸古怪的看着她。 “啊……我站起来活动活动,”阿瑟兰尴尬的笑着,拧着腰,作出老年人拉筋动作,然后淡定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们这里有二十三个实验样本,其中一个不在记录上,是你临时加进来的对吗?” 二十三…… 阿瑟兰有点无法直视二十三这个数字。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唐柔,对方正一脸面瘫的望着窗外,看起来有点丧。 ……如果是平时,阿瑟兰会觉得唐柔此刻像个惹人怜的小可怜,让人想搓着她安慰一番。 可她炸了巴别塔啊! 阿瑟兰倒是想安慰她,但感觉自己的语言多多少少有点苍白无力。 况且…… 她真的需要安慰吗!! 需要被安慰的是她这只被迫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秘密,受到了惊吓的自己吧! 第130章 美与残忍交织 唐柔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后,平静的海面多了一点变化。 湿润的墨绿色双眼从水中浮出,如同被水洗过的宝石。 阿尔菲诺看着饲主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绿化带后。 他刚刚没有反驳柔,但觉得她说的不对。 他从来不需要柔的保护。 他不要以爱为名的别离。 他要保护柔,而不是被她保护。 这不一样,她分明是柔弱的人类,却总想挡在他面前,这是不对的。 青年眼神幽暗而深邃,缓慢爬上了岸。 驶出巴别塔辖区后,车队停在路边盘点名单和物资。 在盘点到最末尾的加密箱车时,忽然发现,金属后舱的舱门被打开了,地上拖拽着一串水迹。 随车安全员立即拔出武器,警惕地对着开启的门缝,抬手一边握着武器,一边将门打开。 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箱车里装着三只实验体和一座备用水箱,看起来一切正常。 那地上这串水迹是从哪里来的?门缝又是为何开启? 车辆物资盘点完毕,一连八辆箱车运载着二十三个实验体,外加工作人员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离了巴别塔辖区。 它们移动的影子,在卫星图上像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顺着象征道路的白线攀爬的蚂蚁。 有人拿着平板,正通过这些图像观看着他们的动向。 “就这么放她走了?她名下的实验体呢?不是跑了两个吗!” 几个身着高级职称制服的人正站在直升机着陆点,脸色难看地等待着撤离航线开启。 “不用怕她,她只是一个人类。” 有人说,“跑的那个实验体才是最危险的。” “蠢货。” 不知谁冷笑一声。 那人立即被激怒,沉着脸质问,“许教授,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世宏垂眸,望着卫星图上渐行渐远的车队,冷声开口, “你以为,智人是怎么征服世界的?” “你扯这个干嘛!” 人类作为一种没有毛不会飞,跑不快,容易受伤,甚至连牙齿和指甲都钝到撕不开食物的生物,之所以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是因为擅用工具。 什么是最危险的?暴力吗? 地球上杀伤力最强的动物被关在动物园里,曾经的霸主早已灭绝,所以什么才是最危险的? 许世宏甚至懒于多解释,在助手的簇拥下登上了撤离的直升机。 他很害怕,唐柔也变成擅用工具的人。 直升机起降点下,是整座基地,最为严防死守的秘密领域。 数十米的地下,加密的特殊材料构建出一个与世隔绝的银色空间。 进入这里的人都身着一种特制的防护服,这里算是实验区,某种意义上也是绝对禁区。 层层叠叠的透明高密度挡板将实验区不留一丝空隙地包围住,可仍旧无法阻挡由内而外传来的,让人感受到恐惧的掠食者气息。 那是一种来自生物本能的压迫。 然而定睛去看,却会发现这片空旷而严密的区域,只有一张古怪厚重的金属床。 对比起那张冷硬的床,上面的人影显得格外纤瘦。 脆弱柔顺的浅金色长发从防护栏边缘滑下,内置循环器系统的微风吹拂,引得这些发丝像摇曳的水草一般,轻轻晃动。 那是一个美与残忍交织的画面,极为刺激视觉。 金发美人蜷着身子躺在金属床上。 他的身上被一层又一层特制绑带捆束,脖子上套着枷锁,牵引出一段金属锁链。 眼睛被蒙了起来,只露出形状优美的唇,和一段苍白的下颌。 被迫面向天花板,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美丽的雕塑。 在金属床周围,密布着一条条co2激光束,可以将碰到它的一切物质瞬间切割成碎片。 那条透出浅蓝色的梦幻鱼尾上,就充斥着被激光割裂的伤痕。 他显得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已经死去。 修长的脖颈连接着几条狭长的针管,正往外输送着金红色的血液。 这也使他的皮肤因为失血看上去更加苍白,像是稍稍一碰就会融化的雪花。 这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美丽生物,在两个小时前,几乎使大半禁地工作人员陷入癫狂状态,在治疗师的配合下注射了大量镇静剂和刺激性气体才清醒过来。 如果继续放任他,后果不堪设想。 身着比平时厚重了三倍的特级安全员相互配合着,从层层隔离通道悄然靠近了那条人鱼。 这些人并非想袭击他,而是注射一种特殊药物,让他再次陷入昏睡。 终于,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关卡,进入了密封区。 却忽然听到一直以来死一般安静的人鱼说, “别过来。” 那道声音充斥着脱水的沙哑,原本动人的嗓音变得干涩而低沉。 他说了什么? 隔着厚重的防护服,影响了听力,特级安全员并没听清楚。 人鱼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被特制金属蒙住了眼睛,只露出了下半张脸。 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上粘着几缕浅金色的发丝,漂亮而璀璨的冰蓝色鳞片微微乍起,梦幻的鱼尾充斥着裂痕与激光伤。 据他们所知,这条人鱼已经被打捞出水许久了。 长期脱水是剥离他能量的一种手段,海水会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特殊力量。 因此,巴别塔高层命令故意晾干他,把他关押在循环着干燥空气的、没有一滴水的空间中。 对着这幅濒死模样的人鱼,安全员稍微放松了警惕。 领队的人朝前一步,却骤然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竟然回到了家中! 明明刚刚自己还在……大脑空白了一瞬,他忘记自己刚刚在哪。 好像一直以来都在家? 他的情人刚给他做好了晚餐,端到面前,对他说,“来,尝一尝。” 他张起嘴,任由情人将汤匙塞进他的嘴里。 ……站在他身后的安全员惊悚地发现,领队抬手摘掉了头部保护罩,并且将手里的激光枪塞进了嘴里。 那人大喊一声,却根本来不及阻止,便见领队扣下了扳机。 激光枪不会发出弹壳爆炸的枪声,唯有四溅的红白色血肉组织落了一地。 “都说了,别过来。” 特制的金属眼罩下,银色眼眸一片死寂。 人鱼失控了。 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先前还能维持清醒的安全员们纷纷陷入幻觉,不止如此,甚至连层层密封的禁闭区外,刚刚还保留着自我的研究员们,也变得癫狂。 这是一场集体幻觉。 他的力量渐渐不受控制的扩散开来,影响到了附近区域所有有意识的生物。 金发人鱼仍旧被绑在那里。 没有人会为他解绑。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不会因此恨她。 可是,他很疑惑,他不懂。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只有他没有等到救赎。 第131章 鱼尾生物 车辆行驶在环海路高架上。 夜晚温度有点冷,玻璃窗上起了白雾。 唐柔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海,前排的阿瑟兰转身给她递来毯子,让她裹着睡一会儿。 不久前,唐柔将自己过去这几个小时看到的一切告诉了阿瑟兰。 二十三万,密集的,一排排堆叠的舱体,无数个畸形的人影,无边无际的地下空间。 简直是一场噩梦。 唐柔可以选择脱离这里,可联合体终会找到她,而且脱离了基地,她就再也无法查清事情的真相。 萧宁的死,活人实验的一百五十万人,山田教授,和她拷贝到了自己私人账号云端的加密文件,就都失去了意义。 人活着,总会去寻找所谓的意义。 天色阴沉,很快下起了小雨。 前排的人在聊天,声音在车辆行驶的衬托下变得模糊,路灯温暖昏黄的灯光时不时隔着车窗划过,拉成一条条暖黄色的线。 配上雨声,天然催眠。 唐柔裹着毯子,缓慢陷入沉睡。 她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并不美好的梦。 一段被遗忘了的记忆。 梦里,她手短脚短,爬过寸草不生的冰冷岩块,艰难的纵横交错的沟壑中爬出去,寻找自己的父母。 这是一个海平面上涨后,天然形成的小岛。 面积不大,用于做科技研究,被封锁起来。 唐柔记得自己是悄悄藏在后备箱里,跟随着运船来到的岛上。 她太思念自己的父母了。 她的父母很忙,也很严肃,不像寻常孩子的父母那样宠溺她,对待她就像对待他们那些实验样本一样,冷漠,平静。 可她仍然很爱他们,没有一个孩子会不爱自己的父母。 不知道寻觅了多久,终于,她在一座冰冷的建筑外看到了父母。 却又不止看到父母,还看到了一座银色的特殊材质囚笼。 深蓝色的海水撞击在礁石上,掀起阵阵汹涌的汹涌的银白色浪花。 与那浪花颜色一致的,是笼子中,那个鱼尾生物的眼眸。 他浅金色的发丝像透过云层倾泻在大地上的细碎光芒,凌乱地垂在肩上,上半身不着寸缕,皮肤苍白,遍布着零星的伤痕。 他蜷缩在一起,身体不住颤抖。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朝礁石后的她看过来。 月光般的眼眸一片冷寂,毫无温度。 唐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到自己的父母给想给那座金属牢笼通电。 电弧瞬间窜上栏杆。 远远的,他看过来。 伸出手抓住笼子,手指被电花撕破,发出阵阵细软的哀鸣。 他在向她求救。 铂银色的眼睛泛着湿润的雾芒,表情哀伤,像只被重伤的流浪猫。 可唐柔不敢上去。 她很怕她的母亲。 一个严肃的女科学家。 唐柔怯弱地蹲下,藏在礁石后,直到父母离开,才悄悄探出头。 鱼尾生物奄奄一息,蜷缩在笼子里,只留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梦中的时间并不严谨,跳转变换得很快。 唐柔被父母抓住,两个人正在互相指责对方,看起来并不像夫妻,而像关系不好的同事。 “你为什么不管管她?你不是也提供了一半的染色体?” “唐工程师,我想这件事本身就是你的失职,唐柔这周明明是你负责的。” “可你明明知道捕获了那个特殊生物,我没有精力管她!”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跟我试管出一个孩子!” “她并不是个优秀的基因产物,我以为你的基因和我的基因结合会诞生出一个完美的孩子,看起来你我并不适合!” 在一片争执中,唐柔伸手捏住“父亲”的衣摆,却被他冷漠抽开。 她被安置在灯塔旁的住房中,等补给物资的船只来了,就把她送走。 唐柔从小小的窗户上望出去,听着海浪的声音发呆。 不一会儿,她听到了动人的歌声,像被蛊惑了一样,从床上跳下来,推开门走出去。 岛上拂动着清新湿咸的海风。 唐柔忘记了父母不要靠近的指令,来到了那个冰冷的建筑旁,再一次看到了那条鱼尾生物。 对方紧闭双眼,伏在金属牢笼里。 不远处是大海,他身上却格外干燥,鳞片微微翘起,嫣红的唇瓣也缺水干涩,失去了原本的色泽。 看起来像是昏迷了。 孩子总对美丽的事物缺乏警惕。 她小心翼翼地过去,纤细的手臂伸进栏杆间,拨开遮挡在他额前的发丝。 对方却在唐柔过去的一刹那睁开眼,闪电一般擒住她的手腕。眼神冷戾的像是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早已布置好陷阱等待猎物的到来。 他没有昏迷,也无需睡眠。 尖利的指尖刺破了女孩细腻的皮肤,她被吓到了。 但是没有哭,眼睛憋红,错愕地看着他。 手腕细得像轻轻用力就会折断,人鱼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睥睨的目光像在审视岩缝中爬过的蝼蚁,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捏死一只虫子似乎不会让他感到愉悦。 人鱼松了手,唐柔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腕,惊悚地看到对方唇瓣间探出艳红的舌尖,轻轻舔舐指甲上残留的血珠。 流了血,理所当然吓跑了。 人鱼以为她再也不会来了。 他又安静了下来,像濒死一样,蜷缩在金属牢笼里,定定地看着大海。 只是没想到她又悄悄地去看他,只是不再靠近。 远远地藏在礁石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怯弱又好奇地看着他。 唐柔觉得他和自己那本童话绘本里的插图很像。 半透明的耳尖探出柔软垂顺的金发,冰冷却漂亮的眼睛,覆着晶莹鳞片的鱼尾,美得不可思议。 像绘本里被囚禁起来的精灵 后来长大了一些,唐柔才知道,那不是精灵,是人鱼。 只可惜这段记忆,也伴随着一场高烧消失了。 唐柔始终像猫儿一样,远远地,充满警惕地看着他,好奇却不靠近。 人鱼微微甩动尾巴,心里像被蚂蚁爬过。 她胆怯的模样让他心生烦躁。 人鱼再一次唱起了歌,想用柔美的歌声蛊惑她。 可惜小孩和那些贪婪的大人不一样,她内心没有欲望,因此不会被诱惑,仍然躲在岩石后不敢靠近。 甚至因为小孩子容易困,靠着石头耷拉下眼皮…… 昏昏欲睡之际,什么东西掉到了唐柔脚边,发出一声微弱脆响。 她睁开眼,捡起了泛着冰蓝光泽的晶莹鳞片。 唐柔瞬间不困了。 又是一声小小的微响,她发现不远处多了一片鳞片。 被这漂亮的东西引诱,她走出了岩石,来到沙滩上,伸手去捡。 鳞片越来越多,她越走越远。 直到被人抓住了手。 唐柔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笼子前。 人鱼垂眸看着她,冰冷的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并没有同上次一样伤害她。 真是不长记性。 人类原来是这么愚蠢的生物。 第132章 锁坏了吗? 梦是碎片化的。 岛上的一场雨后,唐柔开始高烧。 她仍旧在晚上悄悄去看人鱼,拖着对她身体而言称得上庞然大物的水桶,推倒在牢笼边,用来打湿他的鱼尾。 对方脸色却很臭,低喃着她听不懂的话。 语言不通,唐柔只睁着乌黑的杏眼看着他。 人鱼想,这个人类病了,看起来快烧傻了。 那对男女不会养人类幼崽,还不如让他来养。 只可惜尾巴撕裂了,鱼尾是他能量的来源,没有鱼尾,他暂时离不开这里。 那条漂亮的尾巴上又新增了许多道伤口,唐柔看得心疼,扒着弯下腰,对着那隐约带着金红色血丝的伤痕处轻轻吹气。 人鱼倏然缩紧瞳孔,蹙起眉,神色古怪地看她笨拙地一边发抖,一边给他吹伤口。 原本就烧红了的脸颊越来越红,不一会儿就吹到缺氧,靠着栏杆一脸茫然。 “……”好笨的人类幼崽。 他目露嫌弃,抬手推开她的脑袋。 可唐柔却为人鱼的抗拒感到难过。 她眼睛一红,人鱼就烦躁,伤重的断尾甩在栏杆上,激得那些金红色的血液再次渗出。 倒是不再推开她了。 “姐姐。” 她这样喊他,他听不懂。 唐柔懵懂的碰了碰他的胸口,疑惑,“姐姐这里怎么跟别的姐姐不一样?” 人鱼倏然眯起眼睛,捏着她纤细的手腕。 铂银色的眼瞳收缩又扩散,透过她双眼,看到了唐柔的未来。 看到了她长大后的模样,和……出现在她时间线中的自己。 神色忽然有点微妙。 随后一脸平静的把她的手又放回了自己胸口上。 单纯的女童以为拥有美丽外表的,就是天使,实际上面对的是轻易可以撕裂她喉咙的恶魔。 梦境再次变换,一艘巨大的补给货船抵达了港口。 她的父母在找他,想将她送走,却怎么找都找不到自己的女儿。 同一时间,唐柔拿着偷来的钥匙,悄悄地打开了金属牢笼的门。 随着轻微的锁链声,门开了。 美丽的鱼尾生物爬了出来。 唐柔指向大海,告诉对方,“你从这里下去,就可以回家了。” 可却被那条人鱼一把攥住,薄薄的皮肤被他掐出了血。 唐柔吓到,差点跌坐在地,却被他攥住手腕带到鱼尾上,被圈住。 人鱼用她听不懂的动人嗓音,对她说了什么,照旧把指尖残留的鲜血舔舐掉,却没有独自进入大海,而是把她也拉进了海水里,一路向下游去。 他要饲养这只人类的幼崽。 却忽略了,超过十米的压强就能让她胸口窒闷,耳膜穿孔,甚至溺水无法呼吸。 极其逼真的窒息感伴随着一阵摇晃,唐柔倏然从梦中醒来,抓着手中的毛毯大口呼吸。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阿瑟兰坐在她身旁,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唐柔有些恍惚。 透过玻璃窗,发现他们的车辆停在悬浮路休息中心。 “下来吃点东西吧。”阿瑟兰看了眼时间,说,“我们大概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顺便去超市补点货。” 为什么会做那个梦,那是她的记忆吗? 唐柔跟着阿瑟兰下了车,冰冷的夜风一吹,这才清醒过来。 梦里的那条鱼尾生物,拥有浅金色如海藻般的柔软长发和一双薄银色的眼眸,那是…… 被她取名为纳西索斯,留在医疗中心后,再也没能见到的人鱼。 唐柔神色复杂。 原来自己在幼年时,就已经见过他了吗? 记忆中父母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但那条人鱼的身影却渐渐清晰起来,是他,是纳西索斯。 思绪纷乱间,她们已经进入了服务区的美食城。 这里无人操纵,全电子监控,机械化运营。 阿瑟兰让她在落地窗边找了个座位,不一会儿端来即溶咖啡,配了东亚风海鲜汤面。 唐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内侧有道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疤。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阿瑟兰端出一份海鲜面放在她面前,“趁热吃。” “一段不属于我的,但又属于我的记忆。”唐柔抽出了一次性筷子,“我不记得,但的确是我。” “看过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吧?”阿瑟兰不以为然,“梦境本身是带着一层保护色彩的,潜意识压抑力被释放,梦境中的内容又可能经过了伪装,是你的潜意识。” 唐柔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过去。 那种溺水感太过真实。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 曾经陆地在地球表面积占比29.2%,现在骤然缩减到10%,只剩下原本面积的三分之一剩余位置都是海拔较高的地方,属于曾经的大陆中心板块。 昔日发达的沿海文明和高精尖科技国家纷纷在这里驻扎,不断人为造氧调节空气,倒不会让人觉得空气稀薄。 但仅剩的这块陆地上还是存在大量无人区,因为有许多地方,并不适宜建造城市。 因此城市分布零星,人口稠密,建筑越来越高。 她们即将踏上的行程有接近700公里的路程上,没有大型城市分布,只有零星几座人口稠密的小城,且因为地形繁杂不方便过去。 因此要在这个服务站,大量补货。 唐柔和阿瑟兰走在无人售货的超市里,买了一些必要的洗漱用品,保暖用的睡袋和冲锋衣,以及各类补充能量的食物,比如巧克力。 可显然停留在这个服务区的人也都有同样的想法,因此货架上只剩几盒酒心巧克力。 唐柔想了想,全部放进购物车。 结束采购后,她们将买来的物资放在最后面,还有空位置的箱车上。 关闭了车门,看着不远处的大海,有些出神。 阿瑟兰感觉唐柔情绪不佳,“怎么了?” 唐柔幽幽地说,“不知道阿尔菲诺会不会被别的生物欺负,有点担心。” 毕竟他不太聪明的样子。 “……”阿瑟兰嘴角抽搐,“我觉得你可能多虑了。” 一旁的箱车门动了动,开了一条缝。 唐柔以为刚刚放东西没关紧,于是伸手将安全栓扣牢。 阿瑟兰说,“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要把他放回大海?” 唐柔皱眉,“跟着我会有危险,我担心巴别塔的人把他抓回去,继续做实验。” 咔嚓一声,门又开了。 她再次伸手推上门,“锁坏了吗?让后勤过来检查一下。” 阿瑟兰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忽悠那个实验体的话,脑子一抽,问,“所以你真是太喜欢他了,才不让他留在你身边吗?” 唐柔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阿瑟兰连忙补救,扯开话题,“柔,我是觉得,你不应该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第133章 雾与不可言说之力 海上起了薄雾。 远处几个人箱车,一辆接一辆地往随车实验舱里投入营养菌液。 阿瑟兰和唐柔站在另一边。 “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冒险?” “他会听从你的安排,是因为他从接触这个世界开始,就对你言听计从。” “他只是不会对你说不。” “你尊重他们,把他们当做了平等的生物,可你在为他们做决定。” 阿瑟兰直接戳破了唐柔的做法, “在你替他们做决定的那一刻,所谓的尊重就消失了。如果你把他们当作平等的个体,就不会违背他们自己的意愿。” 唐柔无法反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阿瑟兰说的对。 她仍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饲养员的角度上。 不干涉,才是尊重。 短暂的休憩调整过后,车队离开服务中心,继续驶向悬浮车高速。 浓郁的白雾像在眼前隔了一块被磨花的毛玻璃,四周的景物模糊不清。 前排司机打开了除雾灯,喃喃自语,“起雾了。” 他旁边的人随口接了一句,“大概是湿气太大了吧。” “也有可能是因为昼夜温差大,毕竟不远处就是海,蒸腾出来的雾气吧。” 唐柔和阿瑟兰坐在后排,先前睡了一觉,这会儿不困了。 看着窗外的雾气,想了想,唐柔下载了一个全景离线地图,以防万一。 “哦对了,按你说的,我把那个小丑八怪偷偷带进来了。” 阿瑟兰咂嘴,“那丑东西还挺信任我的,我拍了拍箱子让它进去,它就乖乖爬进来了,也不管我是不是要把它带去销毁中心,它都不害怕的吗?” 说完,阿瑟兰迟疑地问,“柔,你说它以后真的会救我的命,真的?” 唐柔含糊其辞,“对,我在幻觉里看见了。” 阿瑟兰现在很相信她看见未来的能力,说什么都信。 “那我要对它好点,它是我未来的救命恩人!”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但是它没编号,我给它塞进第二十三号舱了,就怕这些人发现它是个d级的,把它给扔了。” 唐柔说,“所以你要保护好他。” 因为,他曾在过去的生命中,保护过你无数次。 雾越来越大了。 已经严重影响了视线。 继续行驶会很危险,车管领队商量了一下,决定先驶离悬浮高速,去邻近的小城市,等雾停了再出发。 地图显示最近的城市下了高架90多公里便能直线抵达。 结果下了高架开着开着,雾越来越大,刚开始还能看见前面的车辆,到后来只能看见浓郁的白雾。 甚至,信号也消失了。 浓郁的雾,像凭空出现的怪物,自幽暗处张开口通往深渊的裂口。 “没事,刚刚地图显示直线行走就能抵达那个城市。” 副驾驶坐着的随车安全员自我安慰一般开了口。 “沿着这条路开,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视距范围逐渐缩短,到了最后只剩下头顶一个又一个快速滑过的路灯。 他们乘坐的这辆房车型巴士并没有随车携带物资和实验舱,是一个专门运载工作人员的车辆。 阿瑟兰有些口渴,强迫自己闭眼睡一会儿,转移注意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发现车还在开,外面仍旧一片白雾。 口更渴了,还有些想上厕所。 身旁的唐柔正看向窗外,看不清神色,车里的人都很安静。 她坐起来,问唐柔,“我睡了多久?” 唐柔这才猛然回神,晃了晃头,“不到两个小时。” “哦。”阿瑟兰坐直了一些,看向前面,“怎么还在开,不是说要先去临近城镇休息一下等雾停吗?” “是要去邻近城市。” 唐柔的声音听不出语气,像隔了雾一样,有些模糊。 “可是,一直都没到。” 这场雾很古怪。 九十公里的路,在超涡轮增压时速两百多码的情况下,开了两个小时,竟然还没结束。 不仅如此,沿途他们没有看见一幢房屋,一个人影。 还因为没有信号,而和车队断联了。 更古怪的是,唐柔打开手机的离线地图,发现他们地图上的坐标点显示,这辆车现在还在悬浮路高架上,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那条路。 “这怎么可能,我们已经在下面开了两个小时了。” 另一个人说着打开离线地图,“会不会是因为没信号出错了?” 结果发现,gps和物理指南的定位点都在悬浮路上。 “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司机沉声开口: “虽然我们的目的地显示只有90公里,可这两个多小时,货真价实的消耗了近700公里的能源,继续跑下去,能不能到目的地是个未知数,能源是肯定要损耗了。” “可在大雾天停车,难道不是更危险吗?” “有一个最稳妥的方法!”阿瑟兰坐了起来,拆掉了头发上的绑带,“我们做个标记,这样就能知道到底是在原地兜圈,还是跑过了路。” 既然不能在路上停车,也联系不到车队,那么这个方法倒是可以试试。 阿瑟兰下车把自己的发带绑在了路边的灯柱上,接着上了车,司机设定的时速继续行驶。 一连行驶了近十分钟,一直没有发现异常,看起来像是出来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随车安全员说,“太好了,看来刚刚的地图是信号坏了,我就说,要信奉科学,肯定不会鬼打墙的。” 可这句话音刚落,他们就亲眼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上多了一条随风飘扬的东西。 车速骤然降低,唐柔险些因为惯性撞到前座上。 接着,便隔着窗户,看到了路灯灯柱上随风飘扬的暗红色发带。 怎么回事? 唐柔问,“是你的那条吗?” 阿瑟兰点头,脸色铁青。 巴士继续低速行驶。 仿佛头顶之上有个顽劣的神,跟他们开了一场玩笑,随后划过车窗外的每一根灯柱上,都飘扬着那条暗红色的发带。 甚至连阿瑟兰亲手绣在上面的字母a都若隐若现。 这下大家都沉默了。 前排有人颤抖着出声,“这、这总不能要把我们困死在……” 唐柔忽然出声,“你闭嘴。” 司机也愤怒地转向副驾驶,大声说,“从刚开始就是!你这个乌鸦嘴,说什么应验什么!” 可说着,声音变得古怪而震惊。 “你的嘴唇……怎么是黑色的?” 第134章 歌声与召唤 副驾驶上的随车安全员回过头,嘴唇真的变成了黑色。 他疑惑地说,“是不是因为我刚刚在服务区吃了墨鱼饭?” 顿了顿,又说,“还有,什么叫乌鸦嘴,能不能别那么迷信?难不成我说这雾要散了它就真能散了?” “总之,你先别说话了。” 司机正说着,忽然砰的一声,车辆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闷响。 他迅速打方向盘,车辆猛地撞上旁边的防护栏,大家都跟着震了震。 等巴士迫停后,众人抬头望去,发现车窗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司机想下去看看,却又不大敢,而在这个时候,他们震惊地发现,雾散了一些。 雾……竟然真的开始散了? 嘴唇漆黑的随着安全员傻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隐约能看见前后的车辆了。 唐柔再次低头,本来想打开离线地图检查坐标点,却在触及到屏幕时,看见了时间。 凌晨01:10。 她瞳孔微缩,整个人都僵住。 不应该的。 他们在这条路上兜兜转转了将近三个小时,可看到时间才发现,距离他们离开休息站,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这怎么可能? 车窗被人从外面敲响,有人拉开门,发现是前车的人走了下来,正在分发对讲机。 车管领队正在与各车司机核对情况,发现前后车也同样都遇到了古怪的情况。 先是信号丢失,后是因为雾气太过浓郁而看不见前后排车辆。 但跟他们不一样的是,其他车辆遭遇的并非原地打转,一直走不到头,而是遇到了别的棘手情况。 第一辆车上的人说,刚刚他们竟然不小心冲破栏杆开进了海里,死亡的一刹那睁开眼,发现他们还在车上坐着。 第二辆车上的人说他们的车坏了,抛锚后发现车队直接开走了,他们怎么喊,车上的人都听不见,很着急,想回到服务区,却发现服务区大门紧锁,进都进不去。 接着便是第三辆车,第四辆车,第五辆车……大家都遇到了奇怪的事件,每个都不相同。 这个大雾不太对。 就在这时,天空开始下雨。 由于环境污染,大家极其忌惮淋雨,雨水中带有酸性物质,会腐蚀皮肤和呼吸道。 大家重新回到了车上,等待手机信号恢复,同时决定日出后再出发,所有人待在车上休息。 天亮后雾就会散。 这一次,车队重新调整了顺序,唐柔他们的车辆位于末尾,后面紧跟着一辆箱车。 里面押运着实验体。 怀揣着不安的心情,大家睡得都不大好。 不知是谁先醒来,喃喃了一句,“是不是天快亮了?” 的确,海平面处隐隐透出了光,很快,便看见一轮巨大的红日缓缓上升,映衬着海水缓慢红了一片,像打翻了颜料盒。 唐柔盯着窗户,心底弥漫出古怪的感觉。 这太阳,会不会太红了一点? “信号回来了!”司机说着,打开对讲机,和车队对好频道。 对讲机不需要网络信号就能通话,用它可以防止信号异常导致的失联。 不论这太阳是否太红,只要阳光出现,高温就能蒸腾雾气。 果然,雾气在日出后很快散去,视野变得清晰,车队再一次整装出发。 唐柔盯着手机上的定图,坐标点开始移动了,他们终于驶离了服务区,朝着既定的目标点出发。 没有了大雾,他们便没必要去邻近的城镇。 太阳越升越高,大地也越来越红,它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变成正常阳光的金白色,而是在缓缓变得黯淡。 如果呆在原地不动,一个人穷极一生能看见一次日全食的概率大概只有20%。 而这一刻,车队上的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目睹了一场日全食的出现。 他们看着大地一点一点变黑,日光消失,赤红的太阳被阴影吞噬,海面再一次蒸腾起了雾气。 而这次与刚刚不同的是,他们已经行驶出了近百公里的路程。 唐柔低头看向屏幕,03:30,刚刚是这个时间吗? 凌晨三点,有可能日出吗? 仿佛再一次被无形的大手捉弄,神用自然力量嘲笑人类的渺小。 即便知道情况诡异,也不能在浓雾时停留在悬浮高速上,车队再一次驶下高速,而这一次不同的是,雾里,似乎有东西。 “没事,只要有信号,就不会出太大问题。” 司机与车队联系着,安慰车上面色难看的大家。 “别担心,导航显示我们正在沿着既定路线移动。” 可这样安慰的话语似乎太过无力。 笼罩在夜幕下的海洋漆黑神秘,隐约,似有缈缈歌声。 阿瑟兰说,“卡特他们的诺亚基地,是不是就在前面了?” 唐柔点头,“现在已经进入了诺亚基地的辖区。” 圣经中,诺亚根据神的嘱托建造了一艘可以容纳世界上所有生物的巨大船只,以躲避那场,因神惩降临,而将所有人类淹没的大洪水。 在这则极具乌托邦色彩的神话中,诺亚成功了,因此他的故事被口口相传。 诺亚基地得名于此。 可事实上,在唐柔发现的那份文件里,诺亚基地作为活人实验的参与者之一,手下的鲜血与杀戮无数,罪孽深重。 只是,她知道的还不够多。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诺亚还做了更大的事。 异世而来的物种极度危险,却又让那些贪婪的野心家们极度痴迷。 据此几十公里外的实验区,他们正妄图用濒死的生物召唤异世界的可怕存在。 一个被他们称为“神”的未知存在。 那个濒死的物种有着完美的模仿能力,能模仿出任何声音,包括人耳无法识别的特殊颤动。 于是,也完美模仿了巴别塔曾经发来的一份声波文件—— 那条人鱼的声音。 通过特殊转化,变成了召唤。 濒死的召唤。 于是,海洋立即有了回馈。 漆黑的海下翻涌着什么,波涛汹涌起伏,像有庞然大物,在蠢蠢欲动。 而此时的环海公路上,巴别塔的车队一无所知。 他们正冒着暴风骤雨,驶入森然的,充满未知的旅途。 第135章 环海公路遇袭事件 暴风骤雨忽然来袭,几乎将玻璃窗拍打成白色。 狂躁的海浪击打着环海公路,仿佛在预示某种危险的临近。 司机打开了雷达和自动驾驶,这种天气已经无法用肉眼视物了。 车内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不安。 氛围安静到有些压抑,直到有人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指着房车一侧的车窗,声音藏了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你们看,海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唐柔回过头,看向漆黑的海面。 在极度压抑的厚重阴云下,海面被倾泻的雨水浇灌出了巨大的漩涡,像有水下有什么东西即将翻涌而出。 天地间透不出一丝光线,变成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的黑。 唐柔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兜头拍打上公路的巨型海浪吓了一跳,玻璃被水浇灌,视野瞬间变得模糊。 幸亏武装过后的房车巴士十分沉重,没有被大水冲走。 可环海公路两旁的植物和公共设施就不一样了。 路灯闪烁几下,从远处开始一盏一盏变暗。 像上帝之手轻描淡写地关了灯,漆黑扑面而来,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车停了下来。 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措手不及,大家都有些焦躁,问司机,“为什么不走了?” “设置了自动驾驶,车子是自己停的,证明……雷达仪扫描到前面有东西。” 司机的一句话,如同冷水,将众人四肢百骸浇得冰凉。 雷达表盘显示,前面有个温度在二十度左右的蓝紫色光标在缓慢靠近。 地面随之传来一阵颤动,却在狂风骤雨的衬托下,让人无法察觉。 “糟了,前车走了。” “车管说他们现在无法停下,因为雨水和海浪太大了。”司机握着对讲机,“他们说……有些黑色的生物,在往岸上爬,让我们小心……” 黑色的,生物? 大家都是生物基地叫得上名号的员工,自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那继续开车啊?怎么停了?” “……要下车看看吗?可能是异种生物,咱们是不是应该采集样本寄送回基地?” “不要下车!疯了吧?” “等等!”后面的押运车车开到旁边,降下车窗,“我们车上的实验体在撞击,企图……” 正说着,车厢边缘发出滋啦一声,唐柔看到诡异的蓝光顺着门缝攀爬。 “他们车上带着那条电鳗变异实验体,会放电,雨天会更加危险。” 大家神色一紧。 唐柔手脚冰凉,身体像是本能的反应一样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颤栗感,仿佛自己被电流击中了一样。 箱车司机还在继续说,“你们车上有镇静药剂吗?电流已经影响到我的驾驶设施……” 玻璃窗忽然反射出古怪扭曲的阴影,像一根离弦的箭,唐柔一愣,扬声说,“关上窗户!” 然而却来不及了。 凭空出现的猩红长线如同变异的血管,骤然贯穿了对面押运车司机的头颅,狭长黏腻的肢节如同软体吸管一样,一舒一张,从他额头处吸取着什么。 很快,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血变得干瘪,最后双眼爆出,像个皮包骨头的干尸。 阿瑟兰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生理性的干呕,血管倏然一停。 “关窗!” 唐柔拉着阿瑟兰往下躲,司机骤然清醒,迅速升起了窗子,那个东西与此同时迅速窜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烈地撞击上了闭合的车窗,整个武装过的房车都跟着摇晃了一下。 阿瑟兰惊出一身冷汗,抬眼看向窗户,“艹了,这东西从哪冒出来的?” 只见坚固的钢化车窗在刚刚那一击过后,已经崩出蛛丝般的网状裂口。 “快离开!”随车安全员先清醒了过来。 然而刚开出去几米,滋啦一声,幽暗的蓝光划过。 车子失去了控制。 司机捂着手发出呻吟声,十根手指焦黑一片,上面被电流崩出森然的黑洞。 道路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水,上面正若有似无的划过一丝丝诡异的蓝色电弧。 唐柔回过头,看到被甩在身后的押运车,后门已经被打开。 一条青灰的手臂攀上厚重的舱门,紧接着,是另一条。 鳗尾青年那张冰冷诡异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他俯下身,趴在地面上,蜿蜒的鳗尾如同滑腻的黑蛇。 他要过来了,目标就是这辆车。 与此同时,那些古怪的猩红色血管状触手从浓郁的雾气中不断伸来,用力撞击着他们这辆房车,将整个车身撞击得不停晃动,需要抓着座椅才能固定身体。 雾气太大,并不能看到这些触手的躯干,却能感受到它们是从头顶向下延伸的。 这些东西,恐怕有着非常高大的身躯。 这到底是什么? “没关系。”安全员尝试着安抚大家的情绪,“武装车很坚固,只要大家不出去,应该不会有意外。” 光线太暗淡,唐柔看到那个安全员的嘴唇还是黑的。 不过的确,血管状肢节不断击打着车身,却没办法破门而入。 看起来这个东西不具备智慧。 安全员松了口气,“你们看,它不会开车门。” 这句话让唐柔心里涌现出极大的不安。 “糟了!” 最靠近车门的人忽然发出低呼。 黑暗中,只听见“滋啦”一声,门锁被诡异的电流覆盖,智控锁扣瞬间失灵。 隔着糊满雨水的窗户,他们看到了一张青灰色的脸。 鳗尾青年勾起阴暗怪异的笑容,缓缓拉动着门把手。 他会开车门! 靠近门的人立即伸手拽住门把手,想靠蛮力阻止,唐柔出言提醒已经来不及,“你没带绝缘手套!” 只听见滋啦一声,他旁边的人骤然发出尖叫。 那人维持着抓住门把的姿势,全身变得焦黑,露出衣服外的躯干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密集黑洞。 阿瑟兰又想干呕,被唐柔捂住嘴。 与此同时,尖叫诱发着那些猩红节肢更加频繁猛烈地撞击车厢,整个武装车摇摇欲坠。 门被慢慢拉开。 一寸,一寸。 露出外面那张阴森可怖的脸。 焦黑的身体被骤然拽出去,如同枯萎的草木,摔得破碎不堪。 “咚、咚……” 血管状触手滚落车顶,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寻到了打开的车门,猩红色出现在视线边缘。 靠门的男人来不及发出一声呼救,血管状节肢般寻到蹿进他的嘴里。 他剧烈抽搐了几下,双眼惊恐,渐渐失焦。 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停止了挣扎。 电鳗青年神色玩味,顺着一张张带着惊恐的面庞看过去。 停在唐柔脸上。 第136章 “阿尔菲诺。” 安全员猛地拔枪,却因为这细微的响动惊扰了虎视眈眈的猩红色节肢。 下一秒,他的头颅骤然被贯穿,一切快到来不及反应。 节肢上没有眼睛,“它”靠声音判断目标在哪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来它的杀戮。 已经没有人敢反抗了,甚至没人敢动。 电鳗嗤笑一声,朝唐柔伸出了手。 青灰的手指上来回流窜着蓝色的电弧,唐柔确信这些电流会撕裂她的身体,让她倾刻间变成不远处丢弃的、摔烂的炭一样的东西。 而与此同时,脑海中竟然泛起了诡异的熟悉感,就仿佛曾经被电击过一次。 紧缩的瞳孔随着那几根冰冷手指的靠近而移动着,唐柔大脑飞速旋转,但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在恐怖的绝对力量前都毫无胜算。 她甚至不能发出声音,因为那些红色的节肢会顷刻间贯穿她的头颅。 这看起来像是必死的局。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这条电鳗,看起来像是冲着她来的。 阿瑟兰眼睛通红,被唐柔死死的捂住嘴巴按在座位下,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闪着电花的手向她靠近,却无能为力。 即将被碰到时,唐柔终于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然而预想中触电爆体的痛苦并没有传来。 黑暗中猛然窜出墨绿色的触手,用力攥住电鳗青年的脖子,将他猛地向后带去。 尖锐的角质刺倾刻间割裂了他的喉咙,电鳗捂着脖子发出愤怒的嘶吼声,指缝间不住渗出粘稠暗淡的血光。 突如其来的异状超出了大家的预料,唐柔朝外望去,看到了不远处那辆倒塌的押运车,中走出的墨发青年。 阿尔菲诺! 唐柔捂住嘴,压抑住喉间的声音。 他第一次违背了唐柔的意愿,悄悄跟了过来。 一直藏在车厢,恍惚间因为某种独特空灵的声音被迫陷入休眠状态,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通感的出现。 饲主陷入了危险,饲主需要他。 痛苦与愤怒让他一瞬间撞破了来自血脉的压制,青年的触手在一寸寸膨大,自他背后张开了一张遮天蔽日的,令人感到恐怖的墨绿色的网。 角质刺带毒,电鳗青年捂着脖子,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他的身体几乎被麻痹,无法释放出电量。 而盘踞在头顶的猩红色触手并没有攻击阿尔菲诺,因为“它”感受到这是同伴,这是同种族的生物,同样来自于深海,带着熟悉的气息。 可阿尔菲诺会攻击“它”。 在遮天蔽日的阴影下,他的身体一寸寸拔高,所有人都惊惧的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没认出这是s区最具攻击性的实验体。 因为他现在的大小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超出了认知概念。 唐柔隔着车窗仰头去看,却因浓厚的雾气无法看清他都做了什么。 只是天空中落下的雨滴,忽然染了颜色,像极了鲜红的血。 不知名组织物以及一个个巨大的肉块儿砸在车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司机被惊醒,恍惚回神,颤抖着说,“车可以发动了!” 坐在他后方的工程师立即抓住椅背,大声说,“那快走啊!还愣什么!” 车门被人用力拉上,砰的一声闭合。 唐柔错愕的回头,看见墨绿色的触手缓慢缩小,变回熟悉的模样。 阿尔菲诺似乎也受了一点伤,脸上还染着蓝血,眼睁睁看着唐柔的面容变远。 他一怔,先是茫然,随后染上了一丝,再一次被主人抛弃的委屈。 孤独的站在环海公路中央,身影越拉越远。 “停下!”唐柔爬起来朝驾驶室走去,“您好,后面那个是我的实验体!请让他上车!” 却被坐在司机身后的工程师一把拉开,“你疯了吗?那是实验体!要命的东西!” 唐柔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工程师被打蒙了,捂着脸,一时没能回神。 眼前的饲养员与平时的温柔截然相反,嘴角挂着愠怒的讽笑, “东西?那个要命的东西刚刚救了你的命!而且没有他,你们真的能活着离开这条路吗?你不会天真的认为前面就安全了吧!” 对讲机里明明说了,前面有黑色不明生物爬上了海岸。 司机面色惊惶,脚下油门却踩得更快。 唐柔放弃沟通,直接拔出副驾驶上已经变成干尸的安全员腰间的武器,指向司机,“停车,不然我就开枪。”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敢拔枪!” 被扇了一耳光的工程师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却被赶过来的阿瑟兰一脚踩倒在椅背上。 唐柔拔下安全栓,再一次出声,“停车!现在!” …… 墨发墨眼的青年低垂着头,孤独的站在公路中央,湿润微卷的发丝凌乱的搭在额前。 阴郁的像个被人遗弃的雕塑。 他的眸光渐渐暗淡,有些茫然。 “阿尔菲诺!” 一声呼唤从远处响起。 他飞快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光亮。 他的柔,在喊她。 原本消失在视线的武装巴士掉头回来,速度极快。 唐柔打开车门,探出身体,“阿尔菲诺,我……”却被他推回去。 青年站在外面,着急的说,“淋雨、不行。” 唐柔鼻子发酸,抓住他的手腕,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轻声说,“来,上车,我带你走。” 转眼间死了三个人,空出来的位置足够触手缩小的青年坐下。 大家却远远的离开,隔开了至少一排的距离,警惕惊惧的看着他。 除了唐柔和之前喂过阿尔菲诺几次的阿瑟兰,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恐怖的杀戮机器。 唐柔无视了那些视线,握着他的手腕上下检查,确认他的伤势。 “我,湿。” 他知道雨水对饲主的健康并不好,有些急,自觉的远离一点,拉开距离。 却又用那双湿润的墨绿色眼眸,眼巴巴的注视着她。 唐柔知道他喜欢湿润,没有给他擦雨水,任由他懵懂的拉远了距离,又流露出后悔的神情。 阿尔菲诺抑制不住想要与饲主亲近的心情,多等一秒都让他觉得煎熬。 他飞快的看了阿瑟兰,眼神充满暗示,后者嘴角抽搐,立即读懂了他的意思。 行吧,她是工具人。 阿瑟兰沉默着翻找了一会儿,在青年越来越着急的眼神中,递给了他一条毯子。 阿尔菲诺飞快的将毯子扯过来,胡乱把自己身上的雨滴和残留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朝唐柔靠近了一些。 “柔……” 他低喃,眼含期待与不安。 “我、没听话、怪我、吗?” 唐柔鼻子更酸了。 她摸了摸青年被擦得乱糟糟的脑袋,声音模糊,“是我做错了,应该问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不该为他做决定。 对方显然不会觉得她有错,只会因为这点接触得寸进尺,悄悄的用触角卷住了她的腰。 前排的人成了背景板,完全被无视了,同时也在震惊的观察着他。 传闻中的ss+实验体,一只特级冷血异种生物。 第137章 触手系大型犬 那只触手系生物像只被驯服了的大型犬。 他依偎在清瘦的年轻女饲养员身旁,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戳她的手机。 满眼新奇。 唐柔则是在跟前排司机谨慎商讨离开路线。 被扇了一耳光的激光实验工程师林利脸色铁青,他的腿有些合不上。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只双s+实验体所有触手都蜷缩在后排,只有一条,微微舒展开,每根角质刺都带着森然的冷光,若有似无的在他大腿中间的重要部位前潜伏着。 像一根虎视眈眈的杀戮武器。 林利轻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发现跟条触手更近了。 蓄势待发的弓起,如同呲牙的眼镜蛇,随时准备用带着剧毒的獠牙给他一下。 “……”林利动弹不得,十分煎熬。 唐柔看到了,但又没看到,继续跟司机说话。 “海浪太大了,您看看有没有分岔路,环海公路太危险。” 司机调整着导航,很苦恼,“这附近目前只有一条路。” 忽然,她的袖子被青年扯扯。 他睁着那双干净漂亮的绿眼睛,一脸无辜,“它、不亮、了。” 唐柔拿回自己的手机,陈述事实,“你把它玩没电了。” 阿尔菲诺“啊”了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却正好发现不远处有个人正在偷看他。 那人十分迅速地移开视线,双眼放空,假装什么都没看。 但墨绿色的触手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一滴冷汗,顺着那个人的额头滑下来,他不敢动,继续双眼放空,腿却不听话的抖了起来。 触手间探出了令人畏惧的角质刺,对着他的手臂划了几下,那人几乎快要惊呼。 却见角质刺割断了他的钢带表。 ……将他的腕戴式手机卷走了。 他卡壳的脑子里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为什么特级实验体,把他的额……手机拿走了? 行、行吧,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继续放空。 唐柔和司机聊了几句,一低头,发现阿尔菲诺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戳手机。 她疑惑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还握着一个没电的。 那他手里那个是哪来的? 唐柔抬头,目光锁定了前排一个面容愁苦的随车后勤,他正捏着一截断掉的表带,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痴呆地看着前方。 “……”知道了。 身旁的罪魁祸首一脸天真,歪头戳着手机,在网盘文件夹的深处,发现了一些视频。 抱着疑惑的心情,阿尔菲诺将视频点开。 不可名状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车厢。 一时间,大家的表情都有些精彩,一张张脸缓缓涨红,车厢里回响起欲盖弥彰的咳嗽声。 阿尔菲诺正困惑地看着两条白花花的身体叠在一起,手机就被抽走了。 他慌张抬手想拿回来,被饲主一把推开。 唐柔关掉视频,把它还给面容愁苦的后勤,然后给青年盖上了毯子,“你该睡觉了。” 阿尔菲诺摇头,“人类、才、要睡觉,我、不用。”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唐柔抬手蒙住了他的头,在他伸手妄图拉开毛毯前低声警告,“不准动,不然再也别想玩手机了。” “……”青年静止了。 唐柔把他的手也塞回了毛毯里。 继续行驶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看到了车队的影子。 他们在环海公路旁的休息带上停着等待,唐柔这辆车上的人多少对车队有怨言,刚刚那么危险,没有一个人回来帮助他们。 可同时也清楚,在那种未知生物的面前,即便来帮忙,也只有一起殉难的下场。 后面的押运车司机死了,回去找阿尔菲诺时车上最后一个随车安全员去驾驶了那辆车,将押运车开了回来。 车管看车辆到齐,开始核对人数。 很显然,前面那几辆车也不是一帆风顺开到这里的,车身上遍布着大小凹痕,甚至有一辆从中间撕裂出一道狭长的口子,看起来快要报废。 核对到唐柔这辆车,车管拉开车门,上车一一清点过去,发现后排有人披着毯子一动不动。 他立即皱眉,伸手去抓,“别睡了,核对人数呢。” 旁边的后勤想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车管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极度冰冷,像一汪死寂的沼泽,让人一看便能清晰地意识到,这绝非人类的双眼。 “……不、不好意思。” 车管颤抖着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捏着毛毯犹豫着要不要盖回去。 唐柔听到声音后睁开眼,从车管手里接过毛毯,在对方看救星的眼神中,兜头给青年重新盖了回去。 从阿尔菲诺踏上这辆车开始,她就成了解围机器。 车上的人还是害怕的,即便阿尔菲诺没有表现出一丝攻击性,甚至可以称得上安静,一直被蒙在毛毯里一动不动。 这辆车的气氛安静到让人觉得压抑。 唐柔看了一圈众人的神色,站起来说,“我和后面的司机交换一下,我去开那辆押运车。” 阿瑟兰跟着坐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下,她们带着触手青年交换去了后面的押运车。 阿瑟兰钻进了后车厢,她带出来的小丑八怪在这辆押运车里。 唐柔和阿尔菲诺则是坐在前面。 天要亮了,海面上的薄雾一寸寸蒸腾,慢慢消失。 唐柔打开了自动驾驶,靠在椅背上,有些犯困。 她转头看向阿尔菲诺,对方裹着毛毯,眼皮半耷拉,安静地看着她,一眨不眨。 唐柔忍不住轻笑,“看外面,别看我。” 结果抬手间,摸到了他身上裹着的毯子,冰凉湿润,像吸饱了水一样沉重。 为什么还这么湿? 唐柔皱眉,打开灯,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蓝色的血液。 她错愕的看向青年。 他一直不以后背面对她。 唐柔这才想起,阿尔菲诺在巴别塔时为了引爆贫铀弹,就切断了无数条触手,身体虚弱。 刚刚又和电鳗以及未知怪物对抗…… 唐柔皱眉,轻轻扯开他身上的毯子,“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背。” 刚刚还恨不得贴着她坐的青年开始躲避起来,固执的与她面对面,不想让唐柔看。 看来真的受伤了。 唐柔自责的吸气,“是我疏忽了,疼吗?” 青年安静地摇头。 唐柔又问,“可以愈合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 第138章 “他好像不太聪明” 饲主的眉毛拢在一起,舒展不开。 青年看在眼里,伸出手指,慢吞吞地在她眉心间按了按,想把她的忧愁抚平。 “别、担心。” 他笨拙又真挚的安抚着唐柔,明明没有温度的俊美面庞,因这略显天真的动作,而平添了一层柔和。 唐柔松了神情,点头。 她打开通往后车厢的小门,进去给他找水喝。 幸运的是,这辆车上载着她和阿瑟兰之前在服务区买的东西,不但有水和功能饮料,唐柔还看见了巧克力。 没有吃饭,正好可以用巧克力填补一下饥饿感。 她抱着东西回了驾驶室,拧开一瓶水塞进阿尔菲诺怀里,“把它喝完。” 自己拆开巧克力吃了几颗。 阿尔菲诺好奇地看着她,也伸出手捏了几颗巧克力,模仿着她的样子,撕开糖纸塞进嘴里。 唐柔刚开始还觉得他有样学样的行为很可爱,可几分钟后,她就深深地后悔了。 柔软冰凉的触手缠上了她的小腿,腰,甚至还有脖颈。 它们轻柔地收拢了角质刺,无数个软糯的吸盘充满依恋地轻轻吮咬她的皮肤,像极了细密的亲吻。 唐柔头皮发麻,难以置信地拽开触手,朝副驾驶看去。 看到了阿尔菲诺满眼的爱意。 他看起来像快融化了,整条鱼瘫在座椅上,侧着头看着她,而那种充满孺慕和痴迷的爱意,在对上她的视线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青年黏黏糊糊地凑过来,一副想要和她贴近的模样,却身形不稳的晃荡着,几次险些栽倒在座位上。 什么情况? 唐柔视线落到了巧克力的包装纸盒上,上面写着花体加粗的“15%朗姆酒心”几个大字。 “……”不会吧。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小章鱼,对方软塌塌的触手缠住了她的腰,整个人趴卧着,试图将自己塞进她的怀里。 很显然,已经是一只吃酒心巧克力吃到眩晕的鱼了。 青年耳垂发蓝,几乎羞赧得快要滴血,他趴在唐柔腿上,仰起脸由下自上看过来,一双湿润的眼眸像泅了湖水般亮晶晶的。 唐柔觉得他不像醉了酒……心巧克力,而像失了智。 这涉及到一个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她的这条实验体,在智商上似乎有一点点……低于平均水平。 阿瑟兰好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什么动静?你们在干嘛?” 唐柔迅速拉上后车厢的挡板。 结果再回头,青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下也透出薄薄的蓝晕,上半身微微抬起,几乎要贴到她身上。 唐柔面瘫着一张脸将人推开,“别动!” 对方却根本意识不到她在说什么,甚至用自己的脸,轻轻蹭了蹭她推过来的手心。 唐柔头皮都麻了。 更糟糕的是,几条触手在这个时候缠上了她的手腕,看似柔软无力,却丝毫挣脱不开。 青年安安静静满含爱意地看着她,像个乖巧的大型犬。 看着眼前他认定的伴侣,阿尔菲诺产生了想把她带进深海的念头,因为那样就能同时拥有喜欢的人和喜欢的大海。 他感觉十分可行。 唐柔将他的脸一把推开,朝身后的挡板求助,“阿瑟兰,帮我找个结实点的捆绑工具。” “捆、捆绑?” 阿瑟兰的声音颤抖中带着一点兴奋,“这是在车上,不好吧?不过也不是不行,反正你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唐柔按耐住抓狂的心情重复了一遍,“阿尔菲诺失控了,快帮我找个捆绑工具。” 没什么比“失控了”三个字更让阿瑟兰恐惧。 不一会儿,一捆用来绑帐篷防风钉的绑带就被她丢了过来。 青年正被唐柔用力捂着嘴按在两个座位中间,眼中流露出委委屈屈的神色,纤密微垂的睫毛颤抖不止,一副被欺负了模样。 他尝试着起身,毛毯从肩膀脱落,露出苍白的上半身。 唐柔倒吸一口冷气。 以前看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今天怎么觉得这个画面格外的……目光划过颜色极浅的小**,她有种大脑中了病毒的宕机感。 而在她宕机的片刻,阿尔菲诺已经坐了起来。 他学着唐柔的模样,轻轻地推了一把她的肩膀,将一脸错愕的唐柔,向小鸡崽一样毫无反手之力的推到了座椅上。 唐柔一脸懵,甚至来不及反应,两条苍白的手臂便撑在了左右耳畔。 这是什么霸总壁咚姿势!太糟糕了! 青年居高临下朝她俯身,高挺的鼻梁轻轻地在她面前嗅闻着,距离极近。 那双湿润的绿眸子仔细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羞赧,视线顺着她的五官一寸寸下移,落在了唇上。 越来越湿润,越来越灼热。 “……”唐柔开始确信他在戳手机时,一定浏览到了某些不属于海洋世界的信息。 互联网害人不浅。 她向下滑,试图从青年的双臂间滑出去,却被他一把捞回来,半拖半拽往自己怀里带。 唐柔抵死不从,两个人推拉不止。 阿尔菲诺眨了眨眼,率先松了手,生怕把她扯坏了。 阿瑟兰敲窗户,“怎么样了柔?需要镇静剂吗?我看后车厢里有。” 这个真的需要! 唐柔抱着最后一丝耐心和酗酒章鱼讲道理,“阿尔菲诺,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生气两个字有一定威慑力,他停下来思索两秒,面上的神色更委屈了。 触手固执地不愿意放开她。 看来装生气这招没用了。 唐柔大脑飞速旋转,忽然柔柔地笑了,反客为主的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温和,“先别动好吗?” 吃软也吃硬的阿尔菲诺立即就在饲主的温柔笑脸中,七荤八素了起来,眼神迷离地看着她。 唐柔:他果然不是很聪明。 她又如法炮制地推开了青年缠在身上的触手,对他笑着,“这些也别动,好吗?” 阿尔菲诺思索了片刻,维持着最后一丝倔强,可还没来得及摇头,就感受到饲主轻轻捏了捏他的触手尖。 “听话好吗?这样我不舒服。”她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了,“你一向很听话的,对不对?” 青年作为一只软体生物,十分合格的软成了一滩水。 他感觉自己快要在饲主的温声细语中融化了。 “真乖。” 唐柔奖赏性的摸摸他的脸,抽出帐篷用来挂防风钉的绑带,在他面前拉开, “那现在,我可以把你的手绑起来吗?” 还要……绑起来吗? 阿尔菲诺不懂,但觉得很厉害。 他大脑几乎失去功能,无法对饲主的轻声细语生出警惕,乖乖的伸出了手,一脸天真的看着她。 然后在她“真乖。”、“阿尔菲诺好听话。”、“我最喜欢听话的阿尔菲诺”这一声声哄骗中,被捆住了手。 “现在我们玩一个木头人游戏好吗?” 唐柔笑得更温柔了。 第139章 无人旅馆 唐柔打开后车厢的门,与阿瑟兰交换位置去了后面,接过她调配好的镇静剂打开了备用水舱的盖子。 “你进去。” 唐柔说完连忙补了一句,“听话好吗?我喜欢听话的阿尔菲诺。” 他果然毫不停顿地进去了。 在温声细语中,阿尔菲诺如沐春风般坐进了水舱里。 他一脸乖巧地看着饲主,听到她说,“我数一二三,你就装木头人,装的时间越长,就越成功。” 青年立即不动了。 他要成功。 “现在,我要给木头人打针了。” “木头人、为什么、打针?”青年疑惑地问。 唐柔说,“木头人不可以说话哦。” 他又顺从地闭上了嘴。 垂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看饲主将镇静剂一点一点推进了他的身体,然后用消毒棉片按住针孔,轻轻揉了揉。 “不痛吧?” “不、痛。” 连给他注射药剂都那么温柔,和实验室那些人不一样。 阿尔菲诺眼含爱意看着她,意料之中的,感觉到身体渐渐的不能动了。 在饲主温暖的笑意中,被爱冲昏了头。 唐柔摸了摸他的头,一把推开,阿尔菲诺顺着惯性沉了底,在水中吐出一串泡泡。 侧躺在水舱的玻璃壁上,苍白的胸腔不断起伏。 却仍痴痴的看着她,一副热恋中的模样。 触手终于软塌塌地从小腿上滑落,用最后的力气轻轻吮吻她的脚背。 只是镇静剂而已。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阿尔菲诺想到了饲主许久前问过的那个问题。 「可是我有丈夫啊,你会能容忍跟别人分享我吗?」 那次,他撒谎了。 他说他可以接受,可以和她们生活在一起。 但事实上,他一定会杀掉那个人。 没关系,有人想分享她,杀掉就好了啊。 这不是什么问题。 . 阿尔菲诺终于消停之后,唐柔回到驾驶室,身心俱疲地坐在阿瑟兰旁边。 车辆行驶速度并不快,阿瑟兰神情有些严肃,对讲机开着,车队的人是从正在讨论海岸。 海岸? 唐柔朝车窗外的环海公路下方看去,神情有了变化。 她看到海岸边出现了大量生物尸体。 那些都是她所熟知的海洋生物,有些甚至极其珍贵,可为什么这些不同水域的生物会大批量搁浅在岸边? 车队短暂地停下片刻,几个研究员从公路栏杆上翻过去,戴着手套打开箱子采样。 唐柔望向广袤无际的海,看着看着,心中涌现出一丝不安。 她发觉视线的尽头似乎涌现出了一点白色,远远看去,仿佛海面上多了一条白色的线。 她又看向岸边,拍了拍阿瑟兰,“你觉不觉得,水位在往下退?” 阿瑟兰坐起来了一些,朝正在采样的研究研究员们看去。 原本海水在他们不远处,可现在看过去,海水竟然退到了距他们近20米外的地方。 与此同时,悠长的轰鸣由远及近,似海洋的另一头有洪水猛兽发出低哮。 阿瑟兰立即回神,猛地按响了喇叭,同时打开对讲机,将频道调到队内所有,言简意赅地大声说, “快上车!海啸要来了!” 海水暴褪,遥远的海平面上出现了白色的水墙,以及古怪悠远的巨响,这些都是海啸来临前的征兆。 同一时间,工程师们也发现了大海的不对劲,研究员飞快收了箱子往车上跑,甚至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车队就一脚油门到底,拼命加速。 他们重新规划了路线,为首的武装车用力撞开了公路边缘的栏杆,朝着高处横穿而去。 十几辆车紧随其后,一刻不停地往内陆开。 背后的海啸发出咆哮,高大的水墙打到岸边已经接近十几米,回头望去,像海面上凭空隆起了一座几层高的水幕小楼。 这场海啸几乎没给他们什么反应的时间,武装车横冲直撞,一路撞断了无数根树木,将道路开辟出来。 海浪紧追不放,像追着他们虎视眈眈的古怪恶魔。 可最终还是让他们躲过了一劫,令人颤栗的轰鸣声在背后不甘心地咆哮,他们也完全偏离了路线,开上了陌生道路。 这片内陆区信号极差,地广人稀,可以称得上无人区。 因为迷雾的事情,大家一晚上没睡,而真实的感受完全超过了一晚的时间,光在反复出现的迷雾中兜兜转转,都给人一种超过24小时的感觉。 大家精神陷入极度疲惫,又因为死了人状态很差,需要休息。 车队不知道又开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家略显破旧的旅馆。 说是旅馆,看样子还不如招待所,可这个时候似乎也没得选了,车队将车停在招待所旁边,准备进去临时休息一下午。 却没想到旅馆里根本没人。 一群养尊处优习惯了的科研人员在门厅寻找灯,等好不容易找到按钮,又发现这座旅馆甚至连电都没有。 怀揣着最后的希望,有人跑到后厨看了看。 果不其然,锅底比他的脸还干净。 这也太惨了。 他们的食物不多了,本想到了诺亚基地就可以补货,但碰上海啸,将所有节奏都打乱了。 不知道路上还会遇到什么,他们从车上拿出休息站买的物资,省吃俭用。 唐柔和阿瑟兰扫荡超市时,货架上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巧克力这种东西可以一时充饥,绝不能当成主食吃。 车队的人给她们送了些压缩饼干和点心,显然他们买到的物资也不多。 唐柔嚼了几口饼干,有些无精打采。 睡美人阿尔菲诺缓缓转醒,他感受了一下,发现饲主的气息在远处,于是自动打开的舱盖爬了出来。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旅馆门厅时,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触手青年并不在意这些畏惧的目光,在他眼中,除了唐柔之外的人类就是虫子,没有任何意义。 他寻找到坐在窗边吃东西的饲主,在她身旁紧挨着坐下。 显然还沉浸在镇静剂的余韵当中。 第140章 “你怎么变小了?” 唐柔吃东西的口味和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对于清淡的食物,一直报以尊重但不接受的心态。 面对手里寡淡无味的饼干和水,她严肃地像面对一道晦涩的数学题,半天啃不下去一口。 阿尔菲诺皱眉蜷在她身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于是他纡尊降贵,不再冷漠,尝试跟他除了唐柔外唯一认识的人类搭话。 阿瑟兰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之际,听到低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深深地哆嗦了一下。 清醒了。 搞清楚这尊大佛的问题后,她想激情辱骂自己这位塑料姐妹三百字。 “都什么时候了还挑食!”她说完,对上青年幽幽的绿眼睛,从善如流改口,“不愧是柔,泰山崩于前还要坚守生活品质,吾辈楷模!” 阿尔菲诺听不懂,但点了点头。 “她是想吃辣椒了吧?” 阿瑟兰又补充, “哦或许也想吃油炸食品,比如炸鸡,可乐,脆皮羊排……” “你的饲主就喜欢吃那种不健康的垃圾……对不起,她就喜欢色泽鲜艳口味辛辣的东西。” “辣椒?”青年声音略带疑惑。 阿瑟兰耐心地解释,“就是红红的,绿绿的,从地下长出来的果实,你应该在她吃饭的时候见到过。” 阿尔菲诺啊了一声。 想起来了,见到了。 刚刚还在外面见到过。 车队研究员们回传的数据全都石沉大海,正展开着一场紧张的讨论。 “基地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回过消息,不会真的没了吧?” “咱们走的时候塔形大楼都炸了,围墙后全是血,我看到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低等实验体在里面发疯。” “难道是联合体炸的?不然谁能动得了巴别塔啊,那可是巴别塔啊!” 唐柔在一众讨论声中找到了一个空房间,提着睡袋走进去。 床铺上的四件套落了一层灰,幸亏之前在休息区买了睡袋,唐柔将地板打扫干净,又喷了点消毒除菌的喷剂,卷着睡袋准备睡觉。 可刚安详地闭上眼睛,阿尔菲诺就回来了。 她披头散发地坐起来,看着对方献宝似的伸出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将什么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她的睡袋上。 唐柔好奇地垂下头—— 看到了他不辞劳苦采集来的,一堆看起来就很鲜艳的,写满了“我不能吃”的蘑菇。 阿尔菲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把蘑菇往她怀里推了推。 眼神带着一丝腼腆,和一丝开心。 唐柔沉默了。 她认命地抽了几张纸,将色彩斑斓的毒蘑菇们小心翼翼包在中间,然后走到窗边,铆足劲抡了一圈胳膊,投铅球一样投了出去。 阿尔菲诺着急了,“柔、那些、给你吃、的!” 唐柔微笑,“谢谢你,但不用了。” 有被孝死。 “别乱跑了,我要休息了。” 唐柔坐回了睡袋上,眼皮沉重。 可刚躺下,就看到青年悄悄挪到窗户边,探出一条触手,似乎有无限延长的趋势。 他寻觅着空气中的气息,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拽回来。 唐柔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不许把那些东西捡回来!” “……”青年眼中满是受伤。 唐柔当年刚接手a-17号实验体时,曾以为他很高冷,很疏离,很淡漠。 甚至有些怕他。 后来才意识到,那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误会。 唐柔把满脸受伤的阿尔菲诺关到了门外,在他仓皇无措的轻轻挠门声中,陷入了沉睡。 墨绿色的触手如同一滩液体般缓慢摊平,从缝隙间顺着延伸包裹住了整个门把手。 在隔绝了声音的情况下,将门锁卸了下来。 青年推开门,无声地来到了睡袋旁,盯着皱眉沉睡的饲主。 陷入了忧愁。 在他心里,唐柔俨然变成了不听话的挑食小孩。 让他操碎了心。 这件事转移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也就让他忘记了,自己在围拢巴别塔塔形大楼时丢失了大量触手,以及背后迟迟没有愈合的撕裂伤。 唐柔醒来时,天是黑的。 她睡得不算好,脖子有些酸痛。 睁开眼,看见房门开着一条缝,锁掉在地上,房间里空无一人。 阿尔菲诺走了?自己伤到他的感情了? 她从睡袋里爬出来,默默地想,这事儿不能全怪她,那些蘑菇是真的一看就不能吃。 旅馆静悄悄的,某些房间传来微弱的呼噜声,大概是那些同事们都在睡觉。 阿瑟兰住在她隔壁那间,路过时正在说梦话,唐柔依稀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露出了笑容。 真是自己的好朋友,做梦都想着她。 接着又听到了一些辱骂声,伴随着她的名字反复出现。 唐柔收敛了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真是她的好朋友,做梦都不忘骂她几句。 可一直到了楼下,都没找到触手青年。 唐柔轻轻地喊了一声,“阿尔菲诺?” 没有人回应她。 她尝试着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又喊着,“阿尔菲诺?” 仍然没有人回应她,黑暗中却传来了一些与众不同的窸窣声。 很微弱,唐柔脚步一顿,循着那细微的声响转变了方向。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杂货间,由于停电,也被阿尔菲诺玩没电了,只能透过月光依稀判断事物。 唐柔的手落在腰侧,摸到了那把从死去安全员身上拿到的激光枪,手指搭在扳机上。 空荡荡的杂货间传来一种陈腐的气息,唐柔警惕地搜寻着,视线随着微弱的声响落到了地板上。 看到了一只正在摆动着纤细触手的,小小的,淡蓝色的章鱼。 “……” 唐柔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尔菲诺?” 小章鱼开开心心的对她晃动着触手,迈着纤细的足肢朝她爬过来。 唐柔松开了激光枪,忍不住捂住了嘴。 她蹲了下来,两眼放光地盯着地板上柔软迷你的小章鱼,伸出一根手指戳它。 “你怎么变小了?”唐柔声音发颤,“而且还变颜色了??” 淡蓝色的小章鱼被戳得东倒西歪,像颗遭到狂风骤雨蹂躏的豆芽。 ……这沉重的爱。 它费力地稳住身形,两条纤细的触手抱住她,吸盘轻轻地吮吻她的皮肤。 饲主正居高临下,抿着嘴看着它,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淡。 它被搓来搓去,感觉很虚弱。 它不知道,饲主脑海里掀起了一场海啸。 唐柔捏了捏它的小脑袋,又勾着软软的触手轻轻扯了两下,感觉手感很不得了。 阿尔菲诺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小章鱼。 淡蓝色的半透明触手和果冻一样的质感,绝非传统意义上章鱼的模样,剔透晶莹得像个工艺品。 她的脑海中回荡着咆哮。 唐柔:救命啊怎么这么可爱! 唐柔: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是我的章鱼! 她垂下手,小章鱼纤细的足肢顺着手指爬上来,冰冰凉凉,柔软光滑,在她掌心蹭了蹭,然后缠到了手腕上。 看起来像多了个造型古怪的手镯。 唐柔再一次深呼吸。 救命啊……它为什么这么可爱! 她抿着唇神色紧绷地将小章鱼护在手心,生怕不小心给他磕磕碰碰,受伤了。 手指头却忍不住在它的脑袋上搓来搓去,把它搓得奄奄一息,浑身变得更蓝更无力。 柔若无骨莫过于此。 唐柔感觉它好脆弱好清纯好不做作。 第141章 饲主的宠爱好像多了一点 清晨的第一缕光投进窗户洒入旅馆,将沉睡中的人唤醒。 睡了很久的研究员们终于缓缓转醒。 由于停电停水,这座旅馆的抽水马桶全都不能用了,饲养员多隆打着哈欠下楼,想去外面的树林里方便一下。 却在晨曦的微光中,看到了坐在大厅桌子前的年轻女人。 他的哈欠顿时吓了回去,警惕的以她为半径,视线绕着她的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恐怖的生物,才松了口气。 笑着跟对方打招呼,“早安,唐饲养员。” 唐柔也对他招了招手,“早安。” 多隆多看了两眼,夸奖道,“这个镯子还挺特别的,是水晶材质?” 唐柔,“哈……” 是说出来会吓到人的材质。 她又在愁眉苦脸地啃饼干,吃早餐之余不忘给自己的“镯子”掰一点。 喂食忽然变得好有乐趣。 唐柔找出纸巾摊在桌子上,把压缩饼干切成小小的块状,一点点喂给它。 淡蓝色的小章鱼伸出纤细的两条触手,抱住她的手指,柔软的身子凑过去,将指尖上那一点点大的饼干含住。 半透明的小身体一动一动,看起来在咀嚼。 其实它不需要吃这种东西。 但饲主投喂的,无论是什么,它都不会拒绝。 “好吃吗?”唐柔忍不住问。 小小的章鱼一边吞咽,一边发出细小的声音。 唐柔,“……”啊它好可爱。 阿瑟兰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被唐柔晃醒了,她怀疑唐柔是蓄意的,却找不到证据。 看见唐柔喂小章鱼,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可怕的大杀器变小之后,都让人觉得有点不害怕了。 可摸章鱼脑袋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唐柔护着小章鱼躲开了她伸来的手,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行吧,不让摸拉倒。 阿瑟兰克制地只翻了个白眼。 门外,几个研究员围着存放物资的箱车破口大骂。 大家昨天省吃俭用,不敢碰为数不多的物资,结果一夜过后拉开箱车门,发现储备物资不知道被谁给霍霍了。 对方显然是怀着恶意拆的封,许多食物包装袋都拆了,要么吃一半,要么估计尝了尝不喜欢就扔了。 很多食物撕了塑封,丢得到处都是。 膨化食品都被压碎了,像有人在上面躺过。 对,是人。 水果上有牙印。 研究员拿着蓝光过了一遍,在车厢的金属壁上扫描出了一个掌印。 而且应该是个女人。 大家面面相觑,眼中都是疑问,是谁这么恶毒? 周围看起来是无人区,旅馆也废弃了,附近除他们外没有一个人影,那看来破坏屋子的是队伍里的人。 可是这些食物是大家共同的,是谁这么丧心病狂要把大家赖以生存的食物毁了? 唐柔坐在大厅里投喂小章鱼,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喂食结束,她擦了擦手,准备带小章鱼离开,时时刻刻都粘着她的小幼崽竟然脱离了她的手腕,迈动着足肢朝某个方向爬去。 边走边回头用那双墨绿色的圆眼睛看她,像在引导她跟过去。 它那么可爱,唐柔当然要顺着它的意思。 一路走到走廊的最深处,发现小章鱼爬回了昨天的储藏间,用两条纤细的腕足扒拉一块地板。 唐柔走过去,看到地板上有个缝隙。 她抓起小章鱼放回手腕上,对方立即顺从地用足肢抱住她,伸着脑袋好奇地看她将那一小块木板移开,露出下面的储物格。 这里竟然被人挖空了。 四方形的储物格里,摆放着一个笔记本。 表皮完全磨破,看不出花色,因为常年埋在地下甚至有些发霉。 “你带我来,就是要这个?” 小章鱼仰起头看她,圆溜溜的绿眼眸写满爱意。 “……” 所以它想表达什么? 唐柔翻开笔记本,没想到这竟然是一本日记。 「07月17日。 因为海啸,学校封锁一天。 连绵几日的大雨终于在行人走过桥之时,压断了桥面,许多外乡人的车被困在里面。」 「07月18日 红月,又是红月……」 「07月19日 我看见姐姐被那个人带走了,怎么办?我该找谁求救?」 「07月21日 姐姐、姐姐她……」 「07月23日 ……我好像发现了地底下的秘密」 唐柔匆匆浏览了一眼,合上笔记本,内容并没有仔细看。 日记的主人简直是个抑郁少女,除了那些看不懂的流水账上,每一页横线外的空白区域都写满了什么“原来不是真的爱我”、“妈妈是真的爱我吗?”、“请救救我”这种话。 她又戳了戳小章鱼柔软的脑袋,十分不解,“你想要这个,还是想要我拿着这个?” 小章鱼仍旧用墨绿色的圆眼睛痴痴地看着她。 “……”算了,虽然好像更不聪明了,但真的很可爱。 果然小的东西都让人心生怜爱。 阿瑟兰找了一圈,发现唐柔坐在树荫下,拿着小喷壶一脸慈爱地给腕间装饰品一样的小章鱼喷水。 淡蓝色的小章鱼摇晃着两条细软的触手追逐着水雾,像在玩耍。 “……”这是什么母慈子孝的场景。 她走过去,拍拍唐柔的肩膀,“准备出发了,上车吧。” 唐柔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湿巾折了折,贴在章鱼圆圆的小脑袋上。 像顶了一个发烧贴。 这个画面同时戳到了两个年轻女性的萌点。 唐柔眼神太过灼热,小章鱼羞涩地蜷缩着触手,在她腕间的皮肤上来回磨蹭。 感觉饲主对自己的宠爱好像多了一点,它有些不知所措。 . 昨天来时的路被那一场海啸被淹没,车队在无人区穿行,寻找通往诺亚基地的新路径。 然而这里没有信号,一时半会儿竟然无法加载路线。 如同无头苍蝇般开了许久,车管领队终于看到了一座桥,对面连通着某个中小型城镇。 林利点开离线地图看了看,说,“是奥斯城,一个常住人口50万左右的小型城市。” “我们先去这里补充一下物资吧。” 众人一拍结合,朝着那个方向开去。 然而令大家没想到的是,20多辆全副武装的巴别塔箱车开过去之后,那条宽阔的桥发出巨大轰鸣,应声而断,直接封了他们的退路。 看来接下来只能从这个城市穿到诺亚了。 唐柔听着那声轰鸣,回过头总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诡异的熟悉感。 她打开小门进入后车厢,翻找出被她随手丢在实验舱旁的日记本,却悚然发现上面的文字全部消失。 第142章 红月空城 车队停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街道尽头仿佛起了大雾,白茫茫的一片,隔绝了视线。 又像游戏中建模到了边界,禁止通行。 安全员下车分发起了武器,以防大雾中藏匿着不确定因素,让大家拿着防身。 最前面的车按了按喇叭,用扩音器喊,“请问有人在吗?” 不算宽阔的街巷中回荡着这句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再往前开,就不方便大型武装车进入了,协商过后,大家决定拿着武器下来,走路进入城市。 唐柔握着激光枪,阿尔菲诺在手腕上,小小的身体像是被水稀释过的颜料,呈现出一种半透明质地的淡蓝色。 很久以前,阿尔菲诺也出现过一次返幼情况,那一次它实验受伤,难以恢复,体内的能量无法支持它维持人形。 而这种形态伴随着伤口的愈合而消失。 这座城市的古怪在明面上。 分明像座空城,却回荡着歌声。 商业街的酒吧音响在放歌,理发店门口摆着霓虹灯牌,面包店的烟囱冒着袅袅白烟,诱人的面包香气传了很远,十字街口的喷泉水柱伴随着音乐声优美地律动。 场景太过诡异,他们决定撤退。 可一回头,成排的房屋挡住了来时的路,就仿佛这座城市是活的,正在随着他们的移动而变换。 这群外来者们像被第三力量从上帝视角观察的小白鼠,找不到出去的路,乱作一团。 领队喊了一声,“大家保持队形,一起走,不要单独行动。” 唐柔摸了摸手腕上柔软的小章鱼,轻声问,“这跟你给我看的日记有关系吗?” 小章鱼不会说话。 只会充满爱意地看着她。 行吧,这么可爱当然选择原谅它。 唐柔在章鱼的小脑袋上搓来搓去,把它搓得一阵眩晕,又痛苦又幸福。 他们在酒吧附近停了下来,许多人走了进去,领队不忘提醒大家,“别乱碰这里的东西,尤其是吃的喝的。” 唐柔跟着进去,门口有个无线充电的托盘,她捏了捏小章鱼纤细的触手,把手机放了上去。 没想到屏幕真的亮起了充电标志,一闪一闪。 屏幕右上角显示的日期,7月17日。 这个日期也有点熟悉。 而时间则显示已经接近12点,这一天快要结束了。 7月17日…… 她看到的那本日记上的日期是什么时间来着? 阿瑟兰坐在她身旁的高脚椅上,压低声音凑到唐柔耳边,“柔,我想起来为什么我觉得奥斯城那么熟悉了。” “为什么?”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在萧宁的文档上看到了几个被标红的城市吗?其中就有奥斯城。” 百年前,这里有一个核反应堆组成的巨大核电站,可以给附近上百座城市提供能源。 不幸的是,因一场里氏9.0级的地震,导致核电站发生严重泄漏,废气污染了附近空气,废水排进了深海,给这一带的生态带来的灾难性毁坏,动植物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变。 一晃就是百年。 人口膨胀,大家不得不在目光重新投回这些昔日被放弃的陆地,因此中小型城镇开始驻扎在这里,相比于别的城市称得上地广人稀。 唐柔安静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往往这种地方,最容易滋生犯罪的出现。 同为巴别塔的员工,多隆坐立不安,无意间瞥到玻璃窗外,疑惑地问大家, “你们觉不觉得外面看起来有点红?” 众人顺声看去,发现大地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色。 唐柔按亮手机看了一眼,电量充到了30%,与此同时,时间跳动了凌晨00:01。 日期显示,现在为7月18日。 多隆又惊呼了一声,“外面有人!” 这一声呼喊吸引了酒吧里所有人的注意。 窗外的确出现了人,而且不止一个。 仿佛整个城市忽然被填满了。 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有饮品店的职员在发传单,刚刚空无一人的面包房出现了忙碌的老板和收银员。 街道上多了许多走来走去的行人,路边有追逐奔跑的小孩,喷泉旁坐着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路灯也亮了起来。 大家推门出去,站在诡谲又与正常世界无异的城市中,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多。 阿瑟兰走到唐柔身后,“我觉得现在跟你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说着看向她的“手镯”,意有所指。 大地越来越红,像落了一层薄纱。 仔细看,发现红的好像不是大地,唐柔抬起头。 是今天的月光,有些红。 脑海中闪过一句话,「7月18日,血月,又是血月。」 那本日记。 从进入这座城市开始,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诡异地和日记上的东西吻合了。 路边的花坛里种植着奇怪的植物,阿瑟兰看着看着,忽然问,“柔,花会吃蝴蝶吗?” 唐柔正盯着远处往喷泉走的研究员,心不在焉地回答,“有些好像可以,猪笼草捕蝇草那些靠捕食昆虫补充蛋白质。” 阿瑟兰又问,“那花能吃老鼠吗?” 那个研究员伸手,去捧喷泉池里的水,却在挨到的瞬间尖叫一声,收回手,捧着不住吹气。 像被烫到了一样。 唐柔皱眉,边看边回答,“当然不能,老鼠太大了。” “……那花能吃猫吗?” 唐柔收回视线,看向阿瑟兰,“这都是什么问题?你是小学生吗……当然不能。” 阿瑟兰指着不远处,颤声问,“那为什么这里的花可以吃?” 在她指着的方向,有一株正在吞噬着流浪猫的玫瑰。 只见那只猫咪下半边身体已经不见了,花茎如蛇腹般隆起柔韧又巨大的弧度,鲜红的花瓣外,只剩下半截不断抽搐的猫腿和一条卷曲瑟缩的尾巴。 唐柔吸了口冷气,伸手去摸小章鱼。 却悚然发现手腕空了。 阿尔菲诺呢? “阿瑟兰,这里好像……” 唐柔回过头,身旁空无一人,周围只回荡着她的声音。 世界一瞬间变成了赤红色。 大地鼓胀出无数条血管一样的筋络。 像,活了过来。 第143章 “妈妈”「一周目」 头疼欲裂。 呼吸间,被一阵香味吸引。 她缓缓睁开眼。 门外传来喊声,“贝拉,醒了吗?” 头很疼。 她皱着眉从床上爬起来,脚下是木质地板,走路会有吱呀声,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 有些眩晕,想要呕吐。 她……她是谁来着? “贝拉,听到妈妈说话要回答哦。” 对,她是……贝拉。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快点起床洗漱,下楼把早餐吃了,然后跟你姐姐一起去学校。” 贝拉有些懵。 上学? 她思索了一会儿,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桌子上有台式镜,却没有镜面。 入眼是一间典型的女孩卧室,床上吊着一顶粉色的帷帐,周围的摆放布置也都有种上世纪温馨地中海风格。 卧室里有个小小的洗漱间,贝拉揉着脑袋走进去,发现里面竟然也没有镜子。 家里没有镜子吗? 贝拉想了想,下楼。 妈妈正在厨房忙碌着,滋滋的煎蛋三明治在铁板上烫出诱人的白烟。 姐姐坐在桌子前,翻看着一本纸质杂志。 姐妹……?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翻看纸质杂志吗? 贝拉有些疑惑,站在楼梯上迟迟没动。 妈妈宽阔的身影从厨房探出来一点,看向她,“愣着干嘛,一会儿上学要迟到了。” “……上学?” “对啊,昨天海啸停课,今天学校加课一天。” 妈妈说完回到了厨房里,一刻不停的忙碌着。 她是一个非常勤快的家庭主妇,把家里的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 对,妈妈。 做饭的手艺也是一绝。 贝拉走到桌子旁坐下,姐姐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刚要说什么,妈妈从厨房出来了。 “快点吃吧,贝拉的这份没有花生。” 妈妈将两份摆盘好的早餐放到了贝拉和姐姐面前的桌子上,又回到厨房开始清理台面,洗刷餐具。 贝拉端起热牛奶,看向窗外。 外面竟然不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而是几层高的小矮楼,在黑暗中散发着万家灯火的暖光。 天还没亮啊,她们家起得真早。 贝拉下意识问,“这些房子怎么这么低?” “什么低?”妈妈抽空回了她一句。 贝拉看了一会儿,又问,“海呢?怎么没看见海?” “哪来的海?”妈妈关了水龙头,回头看了她一眼,“这孩子没睡醒在说胡话吧?” 没有海吗?贝拉愣了愣。 检索了一下记忆,大脑中似乎真的没有关于大海的印象。 刚准备喝牛奶,却被姐姐在桌子下踢了一脚,刚要喝到嘴里的热牛奶就这样全洒了。 “……”她生气地抬头,“你干嘛?” 姐姐恶劣地笑着,抬手间又拍掉了她的三明治。 妈妈拿着干燥的毛巾出来,慌忙给贝拉擦身上的热牛奶,一边擦一边责备, “安娜,你为什么总是欺负妹妹?这样不好。” 姐姐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嫉妒妈妈对她的爱。” 妈妈顿了顿。 姐姐继续说,“如果没有妹妹就好了,那我就能毫无保留地得到妈妈的爱。” 妈妈责备地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安娜,不能欺负妹妹了。” 贝拉冷眼看着。 哦,原来姐姐叫安娜。 姐姐哼了一声,准备享用她的早餐。 贝拉在她即将咬到三明治时,抬手将她托盘里的牛奶连带煎蛋一并掀到了她身上。 蛋黄酱黏在地板上,留下难看的痕迹,安娜开始尖叫。 鸡飞狗跳。 贝拉冲了澡,换衣服下楼,扯着洗过有些打结的头发,想梳头,寻遍家里竟然没有找到一面镜子。 看到母亲,困惑地问,“妈妈,镜子呢?” 打扫卫生的身影停下了。 妈妈声音幽幽传来,“镜子?” 像死寂的幽谷,回荡出来的风声,带着古怪的冷意。 “家里没有镜子。”妈妈转向她,温和地问,“为什么要找镜子呢?” 贝拉心中涌出古怪的感觉。 就在这时,安娜气冲冲地从楼上下来,脚步声踩得气势汹汹,一见面就要和贝拉扭打。 两个人又缠到了一起。 妈妈一边叹气一边将她们分开,十分头疼,“快去上学吧,真的要迟到了。” 刚整理好的衣服又凌乱了,安娜哼了一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贝拉跟着沉着脸走出去,没想到一脚踏出家门,场景竟骤然变成了学校。 她僵在操场上,周围闹哄哄的声音传入大脑,三五成群的同学跑来跑去,似乎对她的凭空出现不以为然。 她有些懵,却很快接受。 好像……就该是这样。 哪怕凭空缺失一部分场景,大脑也接受了。 只是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安娜像变了一个人,脸色很差。 嘴唇动了动,想跟她说什么。 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小跑来的女生打断了。 “贝拉!昨天的数学作业借我抄一抄!” 安娜瞬间闭上嘴,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一晃到了上课时间。 班主任是个年轻英俊的数学老师,抱着一叠资料走了进来,教室立即变得安静。 私底下,不少女生都爱慕这位年轻的老师。 贝拉打开书包,想要拿课本,却摸到了一个鹿皮笔记本。 班主任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同学们,请翻到课本第二十五页,今天我们来学习……” 与此同时,贝拉拿出了笔记本。 这是她昨天被安娜抢走的日记,今天竟然出现在了她的书包里,只是,封面上被人用力的写下了两个字。 ‘醒来’。 这是什么意思? 她打开封皮,画面映入眼帘的瞬间,瞳孔骤然缩紧。 本应书写日记的纸页上,面写满了—— ‘醒过来!’ ‘醒过来!!’ ‘一切都是假的!你不是贝拉!’ 耳旁的声音拉长模糊,像老旧的磁带,有些失真。 她抬头,看向教室。 同学认真的学习,老师温柔地讲课。 她的意识告诉她,所有人都是认识的样子。 她的“记忆”告诉她,这些都是她生活中认识的人。 她甚至能叫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可……模样又一瞬间变得陌生。 日记本上还写着一行字。 ‘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144章 「一周目」2 贝拉从学校中走出,仰头看天空。 天是黑的,月光是红色的。 像有一只巨大的怪物在凝视她……月亮应该是红色的吗? 而且,为什么夜晚上学? 就在这时,有人撞了撞她的肩膀,是安娜。 她看了一眼跟在贝拉身旁的同桌,将纸条塞到了贝拉手里,“你去超市买点海鲜回家,妈妈要做烩饭。” 同桌双手合十,“贝拉,你妈妈真好,每天都给你们做饭。” 贝拉多看了她一眼。 再回头,眼前的路多了一条,脑海中出现的念头告诉她这是通往超市的路,果不其然,顺着这条路走了不到一百米,就看到了一家双层超市。 然而,超市里没有海鲜。 这个世界的超市竟然不提供海鲜。 贝拉很快又觉得奇怪。 这个世界?为什么自己总是潜意识将世界和自己的存在剥离开? 超市虽然没有海鲜,但这里的员工听说贝拉家要做烩饭,热情地向贝拉推荐他们卖得最好的陆禽,将贝拉带到了一排冰柜前。 隔着玻璃,贝拉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她忍不住后退一步,开始干呕,超市员工紧张的不住询问,“你怎么了?” 贝拉摆手,那种血腥味再次漫入鼻息,她脸色发青,后退了几步。 员工担忧地扶上她的胳膊,“我带你去旁边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不小心碰到了贝拉的裸露在袖子外的皮肤。 那个人忽然停住,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 “你不是这里的人。” 上一秒还满脸担忧的超市员工忽然抖了抖,神色变成了惊恐崩溃,“我想离开这里。” 什么? 她抓住贝拉的袖子,“你是不是能带我走?” 贝拉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 “我讨厌这里!” “直接让我死去!让我死掉不好吗!” “我不要!我不要留在这里!” 恐怖的尖啸,感染了很多人。 一时间,周围的人也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无论是员工,还是推着购物车前来购物的人,都陷入了古怪的恐惧与崩溃当中。 危险的情绪如病毒般扩散。 和乐融融的超市瞬间变成了怨气冲天的海洋,到处充斥着嘶吼与哭泣。 “放我走!” “让我消失!” “彻底摧毁我!我恨这里!” 贝拉捂住耳朵,头疼欲裂,她甩开了员工的手想要往外跑。 可下一瞬,如同崩坏的程序被修复好,所有人回到了原本的剧情线上。 身后的员工恢复了笑脸,热情地向她推荐,“这些陆禽全部非圈禁饲养,很适合做家庭烩饭。” 贝拉呼吸不稳。 “你好,这一袋是98元,请问怎么支付?” 贝拉什么都没买,空手而归。 也是回家后,她才意识到母亲已经做好饭了,那个所谓的“海鲜烩饭”,是安娜的谎言。 为什么会这样? 安娜为什么要让她去超市购买根本不存在的海鲜? 她回房间换衣服,脑海很乱,有什么念头快到抓不住,从意识中一闪而逝。 她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那些‘醒来’和‘你不是贝拉’刺激着视线。 这是安娜写的吗? “贝拉,安娜,下来吃饭了!” 妈妈又做好了饭。 她是一位勤劳的主妇。 “咚咚咚——” 门被敲响。 上一秒还在楼下的妈妈竟然出现在了门口。 贝拉一惊,接着门就被拧开了,妈妈宽阔的身体挤不进来,只探出了头。 “宝贝,你的姐姐不愿意出门,她拒绝吃晚餐,你和她闹矛盾了吗?” 她连忙道,“好的,妈妈,我去看看她。” 妈妈站在原地没有走。 眼珠转动着,用力往房间里挤,“贝拉……你身后藏着什么?” 贝拉紧攥着日记,手心微微出汗。 妈妈仍旧用力往房间挤,门框不堪重负发出了“吱呀”声,几乎要被挤破。 “贝拉,我觉得你手里……” “咣当”一声,隔壁房间忽然发出桌子被推倒的声响,妈妈停止动作,转动眼珠向隔壁看去。 贝拉趁机将日记塞进了床缝,快速地跳下了床,“妈妈,我去看看她,您先去忙吧。” 妈妈又接连叹了几口气,似乎对安娜的不听话感到头疼,几条手扶着栏杆,一点一点地从楼梯上挪下去。 贝拉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害怕妈妈。 走到安娜房间门口,她抬起手敲门,却没想还没碰到门就自己开了。 贝拉猛地被人一把拉入了门内。 房间里一片黑暗,没有开灯,她的嘴被人用力捂上,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对上了安娜那双含满了复杂情绪的双眼。 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在贝拉耳旁说,“你听着。” “我们时间不多。”安娜咬字格外清晰,“我不是你姐姐,你也不叫贝拉。” 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以及妈妈的呼唤。 “怎么还不出来吃饭?安娜?” “贝拉”睁大了眼睛,瞪着安娜。 安娜面无表情,语速极快的说: “你叫阿瑟兰,是巴别塔生物实验基地的一名生物工程师,我们此次出行是为了前往霍特丹病毒中心,查证消档人和幽灵船只一事。” “房子是活的,它们会听到我们说话,告诉「妈妈」,我要你在下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时,想起自己是谁!” 贝拉嘴里“呜呜”着,显然不相信。 她以为自己的姐姐疯了。 唐柔直勾勾地盯着她,“阿瑟兰,醒过来!” 浓稠的薄雾顺着玻璃窗的缝隙爬入,黑暗攀爬上视线边缘。 “醒过来!” 黑雾像绳索,一丝一丝,缠绕上了唐柔的脖子。 “醒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宝贝安娜,你又在跟你妹妹说什么?” 贝拉转头看向门,门把手被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缓缓地拧开,唐柔沉下面色,将显然还没有清醒过来的阿瑟兰塞进了床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 门被推开了,发出古怪难听的吱呀声。 “安娜,你又不听话了。” 贝拉死死的捂住嘴巴,看见了妈妈走进来的双脚。 赤红色,青筋裸露,像生生将皮肤撕下,露出了血腥狰狞的脚掌。 “安娜,要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贝拉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黑暗如同一张巨网,没有缝隙的笼罩了她。 她看到安娜的脚悬空起来,挣扎,抽搐,仿佛过了电。 下一瞬,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一觉醒来,被一阵香味吸引。 门外传来喊声。 “贝拉,醒了吗?” 她的头很疼。 皱着眉从床上爬起来,脚下是木质地板,走路会有吱呀声,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黑发泄了一肩。 有些眩晕,想要呕吐。 她……她是谁来着? “贝拉,听到妈妈说话要回答哦。” 贝……拉? 对,她是贝拉。 第145章 玻璃缸里的小章鱼 在一阵窒息感中,她睁开了眼。 好像做了场噩梦,醒来后忘记自己都梦见了什么。她只觉得四肢僵硬,尤其是脖颈,十分疼痛。 她坐起来,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有个鱼缸,里面有只淡蓝色的小东西正在水里游来游去。 好像,是一只小章鱼。 嗯? ……她养了只章鱼吗? 她走过去,伸手点了点玻璃钢。 里面小小的淡蓝色章鱼立即贴过来,隔着玻璃依偎在她的手旁,小脑袋贴着她手指的位置磨磨蹭蹭。 墨绿色的圆眼睛充满依恋地仰头望着她。 “……” 这章鱼怎么狗里狗气的?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 得不到回应,小章鱼犹觉不满,纤细的触手湿漉漉软趴趴的,努力往鱼缸边缘扒拉,似乎想探出身体亲近她。 她后退两步,隐约流露出嫌弃的神色。 那个小身影仿佛僵住了。 墨绿色的圆眼睛中传递出一种难以置信又十分受伤的情绪。 仿佛在说—— 你变了你以前觉得我可爱。 她感觉自己可能没睡醒。 房间里的每一个摆设她都见过,存在于脑海里,但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种感觉。 那就是陌生。 这种陌生夹杂在一种微不可察的抵触感中,让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喜欢这里。 从楼上下去,看到有个庞大的身影在厨房忙碌,听到她的脚步声,探出头,“醒了呀,饿不饿?” 她脑海里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这是她的妈妈。 妈妈说,“安娜快坐下吧,饭就要好了。” 原来她叫安娜。 安娜不动声色地看向窗外。 天是黑色的,楼房很矮。 她舒展着四肢,来到窗边,视线从天空划过。 月亮是红色的。 月亮……应该是红色的吗? 安娜惯常没什么表情,因此即便很狐疑,那张略显面瘫的脸上也看不太出来。 客厅不大,看起来很温馨,家里很干净,证明家中的女主人应该也是个勤劳的人。 安娜翻开桌子上摆放的一本杂志。 纸质书的手感很陌生。 她可以对一件事情感到奇怪,归结于自己想太多,但接二连三感觉到奇怪,就不对了。 安娜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所谓第六感,就是超出感官之外所感知到的机体觉,也是一种感官上真正存在的天生功能。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拐角处傻愣着的人喊,“贝拉起来了?快下来吃饭。” 贝拉? 安娜在脑海中检索了一下,贝拉是自己的妹妹。 自己这个妹妹先是站在楼梯中央愣了一会儿,随后快步跑下来,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窗户。 把一脸懵逼演绎里得淋漓尽致。 安娜收回视线,心中想,看来贝拉和自己一样,对这个世界感到古怪。 妈妈笑着问贝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安娜翻了一页杂志,又确定了一点。 妈妈和她们两个不一样。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正常人或许会在起床的一瞬间有些茫然,但很少会忘记自己是谁,直到妈妈喊出自己的名字,那些关于自己平生的记忆才灌入脑海,这并不合理。 阵营划分得很清楚了。 她抬眼看向对面,贝拉坐在桌子前皱着眉准备吃早餐。 看起来十分血腥的早餐。 安娜忍不住踢了她一脚,贝拉立即尖叫,“你踢我干嘛!” 妈妈也从厨房探出头,“安娜,别欺负妹妹。” 安娜感觉自己拿到了欺负妹妹的恶毒姐姐剧本。 不过这个人设的感觉还不错,至少可以一定程度上胡作非为。 安娜勾唇一笑,再接再厉,掀翻了她的盘子。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妈妈慌忙给贝拉擦裙子,安娜趁机充满挑衅地挑眉看她,拿着三明治作势要咬,果然,气晕了的贝拉掀翻了她的餐盘。 非常好,以合理的方式避免了吃掉这些东西的命运。 安娜十分配合地喊叫几声,趁乱提着湿裙子跑回了楼上。 回到房间后,安娜立即收起了脸上的愤怒,迅速地翻找其房间,顺应着第六感在墙壁上细细摸索。 她失去了一些记忆,但她似乎不是第一天来到这里。 墙壁上刻了些东西,安娜趴下来去看,有文字,分别写着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她想了想,从书包里翻出笔,用力刻在那些文字下面,将顺序接上。 第九次。 果然,字迹一样,这些符号是她亲手刻下来的。 什么第九次? 安娜将笔放了回去,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拉开拉链将裙子脱下,只着内衣在房间里继续翻找。 一回头,却发现原本趴在玻璃缸边缘的章鱼“啪”的一声掉回了水底,几只纤细的触手缠着脑袋,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在害羞。 安娜嘴角抽了抽。 更古怪的是她也涌现出一丝类似难为情的情绪。 “……”她默默地打开衣柜,找出一套类似校服的蓝白裙子制服穿上。 小章鱼悄悄从触手间的缝隙出露出一只眼,看了几秒后又颤抖不止地将眼蒙上,整个身体都泛着快要滴血的蓝色。 目前的信息已经证明了事情的古怪。 潜意识里,外面不该是矮楼,肉眼可见的地方可以看见海,她不应该在夜晚起床,夜晚去上学,月亮也不应该是红色。 甚至,她不叫安娜。 这个想法一出,脑海有种过电般的感觉。 对,她应该不叫安娜。 这么多古怪的感觉融合在一起,就不再是错觉了。 敲门声忽然响起。 安娜回过头,看到妈妈正站在门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某个方向,欲言又止。 她顺着妈妈的视线看去,发现她在看桌子上的鱼缸。 它迟疑着不敢进来,慢吞吞的问,“安娜,那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房间里?” 安娜问,“这不是您给我买的宠物吗?” “我?不不……”妈妈神色古怪,“它似乎是自己跟过来的,安娜,你要丢掉它。” 丢掉? 安娜若有所思。 妈妈似乎有些怕那条小章鱼? 她不紧不慢地将手伸进鱼缸,小章鱼顿时依偎上来,动作亲昵又粘人,抱着她的手指黏糊糊地磨磨蹭蹭。 摸着柔软光滑的小脑袋,安娜摇了摇头,“妈妈,我想养着它,我很喜欢它。” 妈妈脸色很难看。 小章鱼更是僵住了。 她……饲主说什么了? 饲主……很喜欢他! 第146章 人不能同时做很多事 漆黑的天幕上,悬挂着一轮红色的月亮。 像邪恶的眼眸,注视着大地。 大家对此习以为常。 教室里,课代表正在发上一次的测试成绩,安娜坐在座位上,用眼睛捕捉信息。 班里的同学都没什么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朝气,有几个女孩红着眼睛,看起来像哭过,她的同桌有些呆愣,似乎一直在状态外。 安娜多看了他一会儿。 直到发卷子递到他手旁,对方才如梦初醒般回神。 年轻的男人抱着教科书进入教室,通过学科不难猜测这是个数学老师,安娜视线在班里掠过,看到不少女生见到数学老师后精神了许多,眼里写满了爱慕。 啧,又是什么风靡校园的帅老师剧本。 安娜看了看身旁的同桌,他的脸看起来比老师还要成熟,这合理吗? 她边想边伸手拿课本,忽然僵住。 手里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紧接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只小小软软的章鱼。 小章鱼正仰起头,痴痴地看着她。 墨绿色的圆眼睛饱含爱慕,纤细柔软的半透明触手如同果冻一样冰冰凉凉,缠绕上她的手腕。 充满讨好的,像依恋主人的小狗一样,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 “……” 安娜抬起手,跟这团小东西对视。 近距离的观察似乎让它无法承受,触手羞涩地捂住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探出几根抓住她垂下来的头发,身体从手腕上挪开。 然后用一副害羞到不行的模样,蜷缩进了她头发间…… 安娜头皮发麻,连忙把那个东西扯出来。 什么鬼!这个狗里狗气的章鱼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书包里! 安娜一把将一脸无辜的章鱼塞进了书包,换成课本拿了出来。 行吧,既然发生了就要学会接受,人活在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不就是一条章鱼吗?她不怕。 安娜面瘫着坐在教室里听了一节课,又面瘫地看着下课后几个女生小跑追上数学老师“问题”。 旁边传来哗啦一声。 饮水机旁,一个人一手接水,另一只手操纵拉杆,想帮别人一起接。 可两边一起开始,手忙脚乱,导致其中一个杯子不小心掉了下来,热水泼了一地。 路过他身旁的同学打趣道,“你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同时接那么多水?” 那个人挠挠头,似乎有些尴尬。 安娜忽然开口,“为什么不能?” 站在安娜身旁的女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能了,很少有人左右手能做不同的事。” 不……能? 安娜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如果同时做四五件事呢?” 女生被她看得有些害怕,“怎么可能,两件事同时做已经是最多的了,怎么可能同时做三四件事?人只有两只手啊……” 安娜定定地看着她,脑海中最古怪的谜团渐渐拨开云雾。 被她忽略的细节一一印入脑海。 对,人不能同时做很多事。 妈妈在给她递盘子的同时接住了贝拉撞掉的餐盘,煎蛋的时候同时煮好了牛奶,倒进马克杯,还能再空出一只多余的手在日历上圈日期,并且告诉她: “今天是主妇日,我给你们做烩饭,安娜放学后去超市帮我买点风干菌菇。” 妈妈可以同时做很多事。 因为…… 妈妈有六只手臂。 随着这个认知引入脑海,「妈妈」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她的大脑始终接收不到妈妈的具体形象,只是知道它就在那里存在着。 仿佛思维蒙上了一层纱,看不真切,也从未去细想。 现在,那层纱被撕下了。 妈妈,身体太过庞大。 像正常人的身体上,融化叠加了两个人,使它庞大畸形,多出来了两对手臂和两双腿。 安娜捂住嘴,忍不住干呕。 下一节是多媒体课,大家需要换到多媒体教室上课。 安娜腿脚发软的起身,眼尖地发现自己的背包缝隙被掀开。 一条纤细的触手探出来,像是想往她身上凑。 她哭笑不得的将那个东西又按回了书包里,压低声音警告,“不要乱跑,我要去上课,你在这里安静地呆着。” 同桌脸色发白,“你在跟谁说话?安娜?” “我在自言自语。” 多媒体课一般都被大家上成了娱乐自习,老师也不怎么管。 后排几个女生躲在电脑桌下面,在玩召唤书。 她们热情洋溢地邀请安娜一同加入这个小游戏。 其中一个女生抱着厚厚的黑色牛皮古籍,看起来有一定年份了,她压低声音,几句话就营造出了中二和诡异并存的氛围。 “你们听说过吗?传闻隐居于深渊的邪神,拥有苍白无血色的皮肤,半身英俊的人形,还有……诡谲绮丽的触手……” “……” 安娜思索了一下,问,“触手?” 她点头,对安娜的打断表示出不满,“我还没讲完呢。” 然后又兴致勃勃地对着那几个听得津津有味的女生说,“传闻中,深海之下沉眠着一位古老的邪神,他的身躯庞大,诞生于一片虚无……” 安娜出神地想。 看来有触手的不一定只是章鱼,还有来自深渊的神。 正想着,她的视线投过几个女孩移到窗外,漆黑的眼瞳骤然缩紧。 她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团巨大而狰狞的墨绿色,无数粗长滑腻的触手如同从天而降的天外来物,包裹着某一幢楼,窗户里甚至能看见一道道渺小的影子在尖叫逃窜。 而巨大的‘章鱼’,正在用触手下的吸盘‘吃人’。 安娜头皮倏然炸开。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触手像抓到老鼠的猫,将那些人影圈住后并不第一时间将它们吃掉,而是丢来丢去,像在玩乐。 有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安娜猛地站起来,哗啦一声撞到了椅子。 老师抬起头,推一推眼镜,“怎么了安娜同学?” 几个女生立即将手中的召唤书藏起来,一个个正襟危坐,悄悄抬眼打量她。 “你们看不见吗?”安娜脸色极差,指着窗外。 教室里的人都向外看去。 过一会儿,老师严肃的说,“扰乱课堂,出去罚站!” 安娜震惊的看着大家。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正常,有人担忧,有人看好戏,有人幸灾乐祸,老师则是在生气。 只有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怪物。 是幻觉吗?安娜忍不住自我怀疑。 她站了出去,在走廊上毫无遮掩的看向天空中那一团绿色,被触手包裹的建筑几乎已经空了,里面没什么人。 倏然间,巨大到看不清边界的‘章鱼’回头,露出让人产生巨物恐惧的墨绿色的双眸。 无端让安娜联想到祖母绿宝石。 距离遥远,她又渺小如蝼蚁,可两道视线就这样撞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娜感觉它僵住了。 把触手里的“人”藏到了身后。 安娜脸色发白,心中涌上恐惧。 被它发现了。 它不会吃了自己吧? 墨绿色的触手蠕动着,从那幢楼上撤下,它想追过来。 这种动作在安娜眼中格外恐怖。 “你这怪物!不要过来啊!” “……”它流露出了黯然神伤的模样。 竟然开口说话了。 浑厚的声音响彻天地,还是……很动人的低磁男音。 “我、是、怪物、吗?” 第147章 凭空出现的新同学 她惊悚不已,可下一秒,眼前的景象扭曲一瞬,安娜重新回到了教室。 老师正在上课。 几个女生低着头玩召唤书。 安娜脸上的惊恐渐渐变成迷茫,又回归平静。 脑海中的记忆被修正,那些承受不住的画面被强行删除了。 多媒体教室没人管,又相当枯燥。 安娜坐了一会儿,猫着腰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假装上厕所。 一路出了教室,都没人看见她。 管理得也太松了,升学率能高吗? 正想着,看间走廊尽头,伫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暗红色的月光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间倾泻而出,洒在他的头发上,多了一层诡谲绮丽的色彩。 安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个人看起来和别人实在太不一样了。 他单手撑着栏杆,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同苍白的玉石,感受到她的靠近,朝她看了过来。 抬眸间,诡谲的月光黯然失色。 莫名的,他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安娜检索了一下记忆,脑海中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印象。 这是一个凭空出现的新同学。 青年面容苍白英俊,鸦羽般浓密的长睫半遮着墨绿色的瞳仁,如同在掩护璀璨的宝石。 让人看着,就仿佛被卷进了深邃的漩涡当中。 古怪的是,周围的人好像没看到他。 他的身躯格外修长,个子很高,至少有一米九几,微微歪头,安静地看着安娜,英俊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让安娜觉得有点恐怖。 而且,这个同学,看向她的眼神好奇怪。 感觉黏黏糊糊的。 安娜后退了一步。 对方前进一步,手还扶着栏杆。 安娜又一连退后了好几步,皱眉盯着他。 这个举动让对方很受伤。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娜,“两次、了……” 两次什么? 安娜视线向下,发现他脚旁不远处躺倒着一个人。 衣服已经被扒光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奇怪的新同学身上套着极不合身的衣服,修长的手脚露出一截在外面,看起来像刚扒了别人的衣服后套在自己身上却不合身的样子。 “……” 安娜准备告辞了。 对方看见她要走,有些着急了,慌张地跟着她往前走,走姿却极不协调,左脚踩在右脚上,一瞬间单膝半跪在地上。 修长的身躯弯折下去,一双绿眸子湿漉漉地看向她,充满祈求的低喃, “别走,别丢下、我……” “……” 安娜走得更快了。 青年慌张失措地想要站起来,却越着急越不会动,两条修长的双腿跟假的一样。 安娜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听到被可怜兮兮从背后一叠声传来,“柔……柔……” 揉什么揉,疼了自己揉。 可踩在台阶上的脚却莫名动不了。 怎么忽然就心软了? 青年趴在地上可怜兮兮,看到走到楼梯口的人去而复返。 臭着脸,将胳膊递给他, “抓住,自己站起来。” 青年立即露出被感动到了的表情,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 无比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还企图将自己修长的五指穿插.进她的指缝。 安娜嘴角一抽,猛地甩开他,掉头就走。 什么鬼!就知道不能心软! 他很冰! 那只手的温度绝非人类,不但冰,还带着莫名的潮湿。 可跑着跑着,她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 刚刚还远远被甩在身后的修长人影竟然出现在了面前。 青年一副受了伤的样子,慢吞吞地问,“你、为什么、躲我?” 苍白的面庞多了一些病态阴郁之感,微微歪着头,眼中满是困惑和不解。 安娜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下一秒却转身跑得更快了。 别以为装可爱就能让她放松警惕。 身后踉跄不稳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他很着急,也很委屈,抿着唇,湿润着眼,被迫学习着用腿走路。 他以为饲主看到自己的双腿会开心。 这是他很努力,很努力,控制着变化出来的。 没想到,她表现得很害怕。 这场角逐比想象中的更久,安娜想她可能遇到了一个难缠的怪物,可跑了很久,对方都没有攻击她。 好像不是带有恶意的怪物。 而且她实在跑不动了。 青年瘪着嘴,没有温度的眼睛一刻不离的追随着她的身影,睫毛下垂耷拉着,像条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 安娜脚步变慢了,他追过去,近距离地跟在她身后,维持着半米的距离。 几次三番想要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又忍住。 收回手,攥着手指,一副想要亲近但又不敢的样子。 可怜兮兮的。 安娜转过身,停下脚步,礼貌提醒,“别跟了,前面是女厕所。” 他眨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安静乖巧地看着她。 仿佛在问: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进来。”安娜面无表情地把他关在门外。 这里的厕所位于井字型走廊的中部,像一个交叉点,安娜进去后从窗户翻出来,顺着楼梯下去,顺利地甩开了青年。 她原本想在校园内转一圈,却在走廊尽头愣住。 远处的画面模糊不清,被黑暗笼罩,像是尚未开发出来的地图边界,没有生成相应的画面。 这个世界真古怪。 安娜退两步,回到的楼梯上。 脑海中又缓缓总结出一条信息。 她在遇到不同场景时会触发不同的记忆,比如说妈妈喊她的名字,她就知道自己叫安娜,看到贝拉,就知道那是她的妹妹。 家和学校都是固定的场景,自然而然触发的,然而在这些场景之外,如果她自己单独出去探索,就会像眼前的画面一样,处于虚空黑暗的状态。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从家到学校的那段路是自动跳过的,像凭空消失了一段场景。 因为,那段场景不重要,所以直接被删除掉了。 ……有意思。 安娜转身,一步步走回教学楼。 看来她处在一个固定的场景和固定的时空当中。 既然是既定的场景和时空,那就证明,这段时空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人把她刻意拉进了这个世界。 第148章 触发新场景 回到教室时,多媒体课已经结束了。 走廊上三三两两走动着几个同学,看来已经到了放学时间。 安娜看了一眼,本来打算离开,却有一个女生两三步走到她面前,用请求的语气说,“安娜,我的手机忘在多媒体教室了,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安娜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会儿,问,“你觉得月亮的颜色奇怪吗?” “什么?”那人一脸茫然。 看来不是一类人。 安娜问,“你的手机在哪里?” 那个女生支支吾吾,“就在教室里,你进去就能看到……” 安娜没有拆穿她拙劣的演技和谎言,依照她的意思进入了教室。 进入教室后,看见了数学老师。 他正面对着一个女孩,对方坐在桌子上正在哭,老师看起来在安慰她,语气温柔,低声说着什么。 可只是看上去。 正常老师会在安慰学生时握住她的手吗? 正常老师会在安慰学生时离得那么近吗? 正常老师会在安慰学生时把她抱进怀里吗? 脚下很滑,安娜低头去看,发现鞋尖上挂着细碎的苔藓。 苔藓? 教室里为什么会有苔藓? “你不应该来这里。” 冰冷的声音倏然响起,安娜抬头,发现数学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那张面孔再也不复之前的温文尔雅,露出空洞的双眼,像没有灵魂。 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泡水久了之后的泛白和褶皱,麻木地对安娜说,“同学,你走错地方了。” 他的手抚摸过女孩的大腿,超出了为人师表的界限。 他看起来很痛苦,似乎并不想进行这个动作,手却有自我意识一般,又像被第三种力量操纵着,继续做着这有悖人性的事。 “出去。” 那张原本清隽儒雅的脸腐烂萎缩,生长出苔藓,如同沉浸在海底许久的骸骨。 “去你应该待着的地方。” 忽然,整个世界卡顿了一下。 眼前的画面频闪,一个瞬息间,安娜又回到了多媒体教室前。 先前拜托她拿手机的女生郑媛媛已经来到她面前,只不过,这次说出来的话和之前不一样了。 “走啊,安娜,你为什么发呆?” 她回到了几分钟前。 安娜脸色发白,一字一顿地问,“你不去多媒体教室拿手机吗?” “你疯啦,老师不允许带手机进学校的。” 郑媛媛说着,拉她离开,“一起回家吧。” 可走着走着,她的笑忽然变得古怪。 “安娜,你刚刚为什么会说,我的手机在多媒体教室?” 安娜看着对方不自然的笑,心中默默想,看来她触发到了不正常的剧情。 这些人似乎也是被迫留在这个世界的,为什么?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走廊栏杆外快速坠落,只能见“砰”的一声闷响,楼下迸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 “有人跳楼了!!” 楼下爆发出惊呼与尖叫,她越过栏杆去看,只看到了染血的校服裙。 真的有人跳楼了。 郑媛媛一愣,麻木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悚然尖叫,跑下了楼。 要去凑热闹吗? 安娜站在原地,不想去,她继续沿着走廊向前走,但没能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走廊的场景在消失。 从尽头开始,一寸一寸被黑暗吞没。 又像是画布上没用的画面,被橡皮擦去。 安娜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把她拉进这个世界的,但现在不下楼看看恐怕不行了。 她一脸面瘫地走到楼梯口,远远看到另一侧井字型走廊中央,站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莫名眼熟。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但按照位置和身高来看……安娜又莫名想起厕所外的新同学。 ……他应该不会傻傻地在那里站着吧? 她一边想走,一边又忍不住担心那看起来就不是很聪明的新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直觉告诉她,不远处的那道影子可能就是他。 不然去看一眼? 这样想着,安娜变换方向,转到井字型走廊。 没想到一看,那个鹤立鸡群的青年还真站在那里。 他身后的景象正在消失,远处的黑暗即将吞噬上他的身体。 安娜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跑过去,“你是傻子吗?不知道跑吗?” 青年怔怔地看着女孩从另一侧跑来,又看了一眼厕所,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会从那个方向过来。 那头黑色的长发被她跑乱了,发丝在风中飞舞,青年定定地看着她,并不存在的心脏也跟着忽上忽下,随着每一次收缩,带动着血液蔓延进四肢百骸,再冲回头颅。 然后被她抓住了手腕。 一把,将他拉出了黑暗。 “你真的是傻子吗?没看到事情不对吗?”安娜气急败坏,拉着他跑,“你没看见身后的场景在消失吗?” 对方没说话,跑起来仍然是那副左脚绊右脚的不协调姿势。 他良久没有说话,安娜担心自己刚刚的话伤害到他的感情了,正在自责,一回头,看到了对方满是痴迷和爱慕的眼睛。 “……” 行吧,他可能真是傻子。 到了楼下,场景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消失。 安娜掐了掐手心,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点。 坠楼女孩的尸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要送进小镇的医院,在拥挤围观的人群中,安娜看到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数学老师。 同时还看见了她的便宜妹妹贝拉。 那个披着斯文外皮的数学老师正温声安慰着一众受到惊吓的学生,看起来十分体贴。 他的视线一一流转过这些学生,同时也看到了安娜,神情并无异样,仿佛之前在多媒体教室看到的腐烂嘴脸不是他一样。 安娜平静地看着,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一抬头,对上一双痴痴缠缠的绿眸子。 “……”他怎么还在这里? 他也是这个古怪世界里的人吗? 安娜甩开了手,头皮发麻。 按照刚刚走廊几乎要吞掉他的情形来看,这个青年似乎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他是什么情况?而且为什么还一副要缠上她了的样子! 第149章 将一切指向一种可能 坠楼的女生被救护车拉走,学校门口很快就只剩下了安娜和墨发同学两道孤零零的身影。 她本来不打算回家,毕竟自从意识到自己的「妈妈」是个六只手六只脚的东西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来到空旷的大街上,安娜本来想在这里搜寻一下,可没想到随着月光变得黯淡,周遭的场景在一寸寸消失。 回过头,来时的路已经被黑暗吞没。 安娜毫不怀疑,再继续留在这里,被吞没的就是她了。 看来这些场景在没有相应事件发生时会强行消失。 而且……安娜头疼的看向身旁的人。 高挑苍白的青年拥有一副很吸引她眼球的皮囊,眉眼五官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可惜……行为实在有点诡异。 他竟然一路从学校跟到了这里,甚至还有继续跟着她的架势。 察觉她的视线,那双漂亮的绿眸子又露出欢愉开心的神色,不难想象如果有条尾巴,恐怕已经在身后摇起来了。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安娜有些不耐烦。 可话音一落,青年就露出了委屈无辜的神色。 她噎了噎,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对着他莫名说不出狠话。 临近家门,在院子外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是贝拉。 联想到她们姐妹关系不好,安娜没打算跟她打招呼,可刚走到一半却被她叫住。 贝拉举着一个日记本皱着眉头等待着,见到她回来慌忙迎了过去,举了举手里的本子, “这是不是你放我包里的!” 安娜皱眉打开,上面的确有一堆写着“醒醒!”“醒来!”字样的笔迹是她的。 可她对此毫无印象。 日记的时间是07月17日,只写了短短一段话。 「因为海啸,学校封锁一天。 连绵几日的大雨终于在行人走过桥之时,压断了桥面,许多外乡人的车被困在里面。」 7月17日……是昨天,听早上妈妈说的话,昨天的确封校了。 安娜问,“这是你写的吗?” 贝拉摇头,“我不记得。” 安娜直接从包里拿出一支笔,让她写字核对字迹。 贝拉表情古怪,“这不可能是我写的吧,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着,在日记上写下了7月18日,内容上顿了顿,仰头看了眼天空,嘴里喃喃自语,“红月,又是红月……” 像个红眼球一样,吓死人了。 “不用写那么多。”等她玩写完半句安娜就迫不及待拿起日记本。 一核对,笔迹竟然与前一天的一致。 看来就是贝拉写的。 安娜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半天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安娜抬起头,发现贝拉正怔怔地看着她身后,一副被勾了魂的样子,两眼放光。 回过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站着不远处,苍白英俊的墨发青年。 不怪她,安娜第一次看见他那张脸也被冲击到有些出神。 只不过他怎么又跟过来了! 对上她的目光,青年立即抿起唇,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狗,藏在走廊的拐角处,朝这边看着。 与他高大冰冷的外表不符,面庞上虽然没有一丝表情,却让人觉得无端的可怜,很委屈。 贝拉下意识做出咂舌动作,愣愣地问,“你们认识呀?” 说话间,青年已经无法克制地走到了她身旁,睫毛低垂着。 安娜强迫自己忽略了身旁的人,言简意赅地告诉贝拉自己的判断,“我怀疑这一天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我们一直在7月18号这一天重复轮回。” 贝拉惊悚了,“什么意思?” “我的房间里一台日历,日历上的时间停在7月18日,而我在墙壁上发现了自己的笔迹,分别从第一次到第八次,在墙上刻了八次,后面都跟了一个数字,0718。” 安娜声音冷静,说出了古怪又离谱的猜测, “刚开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最合理的解释是日期。” 因为今天在墙上刻下“第九次”字样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日历想要记录时间,然后在“第九次”后面跟着刻下了“0718”。 这种习惯是本能,是条件反射,所以之前那些数次代表的一定是时间。 而且,从一到八,她用的量词,并不是以天为单位,而是以次为单位。 所以一切都是信号,她猜测而已。 贝拉错愕地看着她,“那……你的意思是,今天结束之后,我们明天早上还是会回到今天,重新轮回?” 在慌乱中,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她用了“我们”这个词。 安娜摇头,“我也不知道,也可能之前没有顺利抵达第二天,是有原因的,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触发相应的场景或剧情,又或者……错误触发,导致我们重回这一天。” “艹了。”贝拉震惊脸,“你是怎么猜的,有证据吗?你可别蒙我啊!” “……”安娜冷静的说,“今天我遇到了一些事,让我产生了这种想法。” 在多媒体教室外被人求助,去寻找并不存在的手机,导致撞见数学老师猥亵女生,可这段剧情似乎不该出现,因此她的时间被纠正到了几分钟前还没踏进教室的时间。 而且,数学老师当时说了什么? 数学老师对她说,“你不应该来这里。” 那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不应该,所以她的时间被重置了。 后面女生跳楼,走廊的场景被黑暗吞噬,包括她刚刚不想回家在街上逗留,结果街上的场景不断消失。 种种异象,都在将一切指向一种可能。 那就是,如果不按既定的“剧情”发展,那么错误的场景就会被抹除,时间将重新轮回。 安娜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随后怀疑地看向贝拉。 她能理解吗? ……贝拉听懵了。 她认为自己曾经应该没有好好学习语文,因此千言万语复杂情绪的到嘴边只剩一声,“卧槽……” 青年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安娜说,“别打岔,安静点。” 青年又闭上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安娜问贝拉,“你有什么发现吗?” 贝拉一脸警惕,“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安娜,“……”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我刚刚告诉你这么多,是因为我猜测你是我的同类,甚至有可能是同伴,所以我才会在你的日记上留下’不要相信任何人’这种话。” 贝拉翻开日记,果然在一众‘醒来’中看到了‘不要相信任何人’。 难道……这个便宜姐姐跟自己认识? 安娜继续说,“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你和我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年又想开口,看起来有些急了,墨绿色的睫羽不停扑簌着。 安娜皱眉,严肃的说,“这位同学,请你别捣乱。” 贝拉看不过去,“不然你让你男朋友说两句吧。” 安娜:? 她狐疑,“谁跟你说他是我男朋友。” 贝拉无语,“他看你那个眼神,都有点十八.禁了,你要说你们俩没一腿我可不信。” “……” 安娜打断闲谈,“没时间了,我们要先去弄清楚,我们到底是谁。” 青年忍不住说,“你是柔。” 气氛安静了一瞬。 “……”安娜和贝拉同时转过头。 青年紧抿着唇,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微微缩了缩,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安娜温柔了起来,语气平缓,“你刚刚说谁?” 青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仿佛在用眼神回答她:说你。 第150章 寸步不离,生死相依 安娜骤然的温柔像变了一个人,语气和蔼可亲,“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青年流露出与阴郁气质截然不符的温驯,乖乖点头,“你是柔。” 安娜又指向贝拉,“那她是谁?” 青年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忽略了这个问题。 安娜又问了一遍,“她是谁?你知道吗?” “阿瑟兰。”他心不在焉地补充,“柔、这么、喊她。” 安娜了然,看向贝拉,“看来我们两个认识,阿瑟兰。” 贝拉艰难又带着点生疏地喊,“柔……?” 肩膀忽然被碰了一下,安娜回过头,发现青年微垂着头颅凑在自己身旁,抿着唇,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 安娜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青年又靠近了一些,修长挺拔的身躯弯的像根被风压迫的竹子,将柔顺的墨绿色头发送到安娜手边。 安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举止,试探性地抬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摸了摸。 青年抿着唇,没说话,唇瓣间溢出了轻轻的哼声,像是愉悦。 顶了顶她的手心,这才意犹未尽地站直身体,耳垂竟然泛起了浅淡的蓝色,表现得像一只对主人撒娇的大型猫科动物。 “……”安娜终于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你是谁?” “阿尔菲诺。” 他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眼睫,声音极轻,藏着某些柔软的情绪说,“这是柔、给我、起的。” “那我们认识吗?” 青年点头。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浓密纤长的睫毛颤得飞快,视线不自然地移向一边,不知道是羞赧还是心虚, “我是、柔、的丈夫。” “……”安娜瞳孔地震。 贝拉哇哦了一声,“英年早婚哦。” 青年想到了什么,语速缓慢地补充,“我们、没有、孩子,有家庭。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 “……” “柔,只有我、一个、丈夫。”他目光坚定。 安娜已经说不出话来。 贝拉合理猜测,“看来你是个很花心的人,不然你老公怎么会强调一个这种量词?” 她又凑到安娜耳边压低声音,“不过话说回来你老公真的超帅的,离那么近都没看见一点毛孔一点瑕疵,有这种老公你竟然敢搞ntr?是人吗?” “……”安娜面无表情地推开她。 贝拉也不在意,满含期待地问,“那我老公呢?我老公在哪?他来了吗?” 青年敷衍道,“你没有。” 安娜会心一笑,“哈哈。” 贝拉,“……” 街道上的场景在缓慢消失,安娜思想斗争了很久,最终妥协,“总之先回家吧,至于身份的事……先熬过今晚再说。” 青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副要跟她寸步不离,生死相依的样子。 贝拉忍不住问,“那他呢?” 安娜回头看了一眼青年,漂亮的墨绿色眼眸正充满依赖地看着她。 “……”她艰难地说,“既然他是我的丈夫,那我就不能扔下他一个人。” 顿时,俊美非人的青年眼中流露出感动和灼热,低喃着她的名字扑过来,将人按进怀里猛搓,“柔……” 安娜,“……别揉了。” 贝拉先推开了门,伸头进去张望了一圈,招手。 “没人,进来吧。” 安娜拉着青年快步走向二楼,转头将房门关上,没想到贝拉跟着钻了进来。 “安娜,我觉得……” 青年忽然插嘴,真诚地问,“安娜、是、谁?” 贝拉用古怪的眼神看向安娜,“这真的是你的老公吗?会不会是骗人的?” “……是吧?”安娜有些迟疑,“因为我看见他也有种熟悉感,还有种莫名的责任意识,好像把他扔在街上就会很担心……” 男朋友不依不饶,睁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问,“安娜、是、谁?” 安娜说,“是我。” 青年莫名有些兴奋,哦了一声,点头,“我、懂了。” 他懂什么了? 安娜一脸狐疑。 阿尔菲诺没说话,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因为太愉悦而把触手放出来。 在手机里,他看过。 这种,叫角色扮演。 在房间里待了没多久,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安娜打开一条门缝,隔着楼梯的间隙,看到了一双赤红色的脚。 妈妈提着塑料袋回来了。 安娜想起它早上圈日历的场景,主妇日,它应该是去超市了。 不久后,楼下传来开火的声音,妈妈的声音响起,“安娜,贝拉,准备下楼吃饭了。” 贝拉哆嗦了一下,问安娜,“那妈妈是我们的同类吗?” 安娜看向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贝拉眼中的「妈妈」,就是一个正常的妈妈。 她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做个测试。 安娜对贝拉说,“人只有两只手,两条腿。” 贝拉茫然眨眼,“废话,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安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放心地将青年按坐在床上,对他说,“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在这里老老实实呆着,等我回来。” 青年乖巧地点头,温驯听话。 安娜忍不住手痒痒,摸了摸他的脑袋。 妈妈的身影正在厨房里忙活,庞大而丑陋。 安娜表情不变,她转头看向贝拉。 对方显然没有意识到「妈妈」的形象有什么不对。 于是,她用惯有的趾高气扬的样子说, “贝拉,你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刚刚说的。” 贝拉蹙眉,“你说什么了……” 说着,她愣住。 安娜在楼上时说,人有两只胳膊,两条腿。 她将视线移到厨房。 眼里的画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十足惊悚。 大脑第一次接收了妈妈的形象。 它身上还背着两个人,两个融化的,腐烂的,像失去了表皮一样的人。 而妈妈的本体,更像是一块被揉碎了的肉块,勉强用几条腿支撑着庞大的身躯,像一个真正的家庭主妇一样,拖着丑陋而巨大的身躯在厨房里不停忙碌。 这个东西,就是……「妈妈」。 贝拉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求救般朝安娜看去,对方正拿着一本杂志翻。 这时,饭做好了。 「妈妈」端着盘子碗和杯子,六条手臂各司其职,将晚餐摆放到她们面前,声音像男女声带杂糅在一起般的古怪。 “快点,趁热吃吧。” 餐桌上,牛奶杯里的牛奶变成了红色。 盘子里的煎蛋更像眼球。 三明治呈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腐烂黏腻感。 贝拉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原来,这就是「妈妈」给她们准备的晚餐。 第151章 跨服交流,最为致命 一顿惊悚万分的晚餐,在伪姐妹的撕逼大战中落下帷幕。 安娜回到房间时,青年有些慌张的从床边站起来,有什么蓝色果冻状物体一闪而逝,短暂得让人怀疑是错觉。 他双手背在身后,明显藏了什么,左顾右盼,演技很拙劣。 但安娜没有发现,她在房间来回踱步,喃喃自语,“我们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你们不小心、碰到边界,被拉进、来的。” 安娜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青年。 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 青年微微睁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所有心理活动都写在脸上。 他在心虚。 安娜眯了眯眼,朝他走近。 这位凭空出现的丈夫,看起来极其年轻,介于少年和成年男人之间的青涩与深邃,肩膀宽阔,身材高挑,身体温度冰冷,让人联想到某些变温动物。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冷血生物。 比如蛇,蜥蜴,又或者是鱼类。 他是非人生物,或非活人生物,但她却能感到熟悉,甚至亲切。 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真的存在很亲密的关系。 安娜走近几步,察觉到他的眼神闪躲更加厉害,浓密纤长的睫羽像两把忽闪不停的小扇子。 让她忍不住想伸手捏住。 随着距离的缩短,能清晰地感受到,青年虽然胸腔起伏,但鼻息间并没有呼吸。 她又抬手,碰到他的胸膛,掌心贴上。 青年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像一条乖巧温驯的大型犬。 安娜感受了一会儿,收回手。 没有心跳。 他是一只小怪物。 这明明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可安娜好像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就仿佛他不是人类这件事对她而言稀疏平常。 这合理吗? 阿尔菲诺看着沉默的饲主,有些慌张,“柔……安娜,怎么了?” 安娜整个人散发着沉重的气息。 在青年越来越不安之际,她问,“你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吗?” 他点头,又摇头。 安娜又问,“你会伤害我吗?” 这次他答得飞快,“不会。” 绝对不会。 安娜相信了他。 这是她在这个古怪世界苏醒以来第一次过夜。 和她猜测的一样,如果她和贝拉不可以在妈妈面前暴露她们两个在寻找身份的事情,妈妈就不会伤害她们。 因为她们除了没吃饭外,所有行为都没有超出这个场景,和这个场景里合理的剧情。 安娜给青年打了地铺,柜子里还有一床被褥,她叠起来铺在地板上,又分了一个枕头给他。 青年欲言又止,最后说,“我们、不睡、一起吗?” 安娜把枕头丢在了他脸上。 她预想中,这里是昼夜颠倒的,到了睡觉时间白天就会到来,没想到天空一直是黑色。 这个世界是永夜状态。 她闭上眼,神经却无比的紧绷。 青年躺在地板上,悄悄拿出藏在身后的睡裙,睫毛飞快抖动两下,紧紧抱在怀里。 校服衬衣下探出了柔软的半透明触手,顺着床柱边缘向上爬,想要悄悄贴近饲主。 安娜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个转身,把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压在身下。 触手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隔着衣服,安娜没有察觉到异样,她睡不着,趴到床沿,悄悄看过去。 青年睁着眼,一张脸在黑夜中显出过分的苍白。 乍一看很惊悚。 但是,又古怪的温柔。 青年不知道在想什么,慢吞吞地坐起身,朝她看过来。 安娜有些紧张。 没想到对方只是抬手把被子给她盖好,皱着眉说,“你冷,你的体温、比平时低。” 安娜意外地问,“你还知道我的体温?” 他点头,将被子边角细细掖好,似乎不想躺下,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脸。 就仿佛在看什么极其喜爱的东西。 可又怕她生气,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躺回了地上。 闷闷不乐,眼睫耷拉着。 “地上凉吗?” 青年说,“不、凉。” 过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能牵、手吗?” 安娜想了想,伸出一只手顺着床边垂下,青年立即高兴地握住。 修长冰冷的五指轻轻地拢着,没有用力。 他愉悦的小声说,“柔、真好。” 安娜不知道自己哪好了。 她感受着青年如同对待易碎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轻轻揉捏她的指腹, 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们有孩子吗?” 结果屏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忽然想到青年之前似乎说过了。 他们没有孩子。 可他沉默什么?连握住她的那只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安娜觉得奇怪,狐疑地低头看去。 发现青年弓着身子蜷缩在地铺上,小脸通蓝。 见她看过来,颤着嗓子支支吾吾地问,“柔、想要、孩子?” “……”她冷静地否认,“没有,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说完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捧着她的手又开始轻轻揉捏了起来,她听到青年在黑暗中小声问, “柔,想和我、生孩子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安娜闭着眼睛不说话,假装已经睡着了。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天亮,世界栖息在永夜当中。 安娜闭着眼假寐,养精蓄锐,可因为滴水未进,感觉到一阵饥饿。 “咕噜……” 静谧紧张的氛围中,她的肚子叫了起来。 “……”她感觉有一丝尴尬。 青年紧张地坐起来,盯着她的肚子,薄唇抿成一条线,满眼写着担忧。 安娜从装死中无奈地睁开眼,安抚看起来情绪紧绷的他,“我没事。” 她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只是有些饿了。” “饿了?”青年歪着头重复。 安娜点头,“应该忍一会儿就好了。” 青年垂下浓密的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安娜下意识有种不妙的预感,“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青年眼神闪烁,抿唇,矜持地垂着头,并不开口。 手指却莫名抬起,从校服衬衣扣子最顶端的一颗,开始解起。 指骨清瘦,衬得动作看起来格外涩情。 安娜有些窒息,他怎么忽然开始脱衣服了!! 青年睫毛颤抖不停,羞涩的不敢看她,像是准备将自己献给掠食者的蝴蝶,自甘堕落于蛛网。 他都懂得。 饲主先说孩子,后面又说饿了。 据他在手机上接触的有限的人类社会信息,总结可知,一般说两性之间,雌性在深夜说饿了,雄性的标准答案都是—— “乖,我来喂饱你。” 下一步就会进行精细胞与卵细胞结合的行为,也就是所谓的繁衍活动。 他都懂得,他都学会了。 他明明告诉过饲主没有孩子的,饲主又问了一遍,据网络上的知识可得,这种行为叫暗示。 原来……她想要孩子啊。 他可以的。 饲主想怎样都可以。 “……”安娜不知道他在欲言又止的沉默中又进行了疯狂的头脑风暴,尝试制止,“你好像误会了,停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年真的停了手,眼中略带思索。 可安娜总觉得他一旦开始思考,事情就会变得很奇怪。 果然,几秒后,他“啊”了一声,再次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他又知道什么了?! 安娜伸出手,“你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没想到青年一边护住衣领,生涩结巴地说,“不、要啊。”同时另一只手更快的解起了扣子。 眼里写满了“我懂了原来你想玩这个”的神色。 这种行为,他在车队上某个人的手机中的视频里学到过。 他可以的,他真的都可以的。 第152章 精神污染 就在这时,门外有声音响起。 诡异的,拉长的,伴随着黏腻的拖拽声,由远及近来到自己房间门。 安娜屏住呼吸,捂住了青年的嘴。 墨绿色的眼睫颤了颤,停下解扣子的手,忍不住虚拢在女孩身体两侧。 安娜严肃地聆听着,声音在门口静止了一会儿,门缝下有道影子,像是有人站在了那里。 她紧盯着门把手,眼神警惕。 过了一会儿,那道影子离开了,仍然伴随着拖拽的声音。 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现在并不是睡觉的时候,安娜从床上悄无声息地翻下来,却被不知什么时候伸过来的手臂一绊,正正好好掉进了青年冰冷的怀抱里。 “……”她捂嘴把自己的声音按了回去。 青年从善如流地抱住饲主,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这个行为他也懂,叫投怀送抱。 安娜推开了闭着眼把脸颊凑过来对着她的青年,告诉自己不要去猜他的想法,光脚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了上去。 青年盯着她的脚。 门缝里传来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安娜隐约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求你,不要杀我!” 有点耳熟,似乎从走廊最深处传来。 青年看着她的脚开始着急。 他低头在床边找了一圈,找到了拖鞋拿起来,凑到饲主身旁,刚想开口被捂住了嘴。 安娜抵唇,嘘了一声。 不能说话,会被「妈妈」发现。 阿尔菲诺眨眨眼,他既想让饲主穿鞋,又喜欢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捂嘴在他眼中已经很亲密很暧昧了。 于是他陷入了某种两难的境地。 安娜正严肃地聆听着,忽然发现房间发生了某种变化。 肉眼可及之处,正在扩散出浅淡的pvc粘膜一样的淡蓝色,迅速蔓延至整个房间,逼近她。 她错愕地离门远了一点,那些淡蓝色半透明的物质立即将她刚刚趴着的地方也覆盖住。 安娜像陷入了某种腔体,墙壁变得柔软而湿润。 整个房间被包裹进了一片淡淡的蓝绿色当中。 阿尔菲诺将拖鞋放到她脚旁,“穿上、凉……” 安娜又嘘了一声。 听到青年解释,“在这里、可以、说话。” 什么意思? 安娜后背发凉。 这些东西是他搞出来的? 怪物。 他真的是个怪物。 青年不带感情色彩地说,“它、带来了、一个,你的同伴。” 眼眸放空一瞬,又说,“他快、死了。” 几秒后,平静地说,“死了。” 走廊上的哀求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血腥味被淡蓝色的黏膜隔离在外,一切都显得不真切。 他的神态看起来也太淡漠。 像在说一只蚂蚁。 但安娜毫不怀疑他说的是真的。 “同伴?”安娜问,“你知道我们一共来的多少人吗?” 青年点头,“二十七个。” 这么多? 联想到刚刚他说死了的那个,安娜谨慎地追加了一个问题,“那你知不知道,现在活着的,还有几个?” 青年墨绿色的眼眸再次放空一瞬,似乎在检索什么。 很快,他说,“七个。” 死了二十个人。 安娜感到毛骨悚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那这个城市里,还有别的像我们这样被拉进来的人吗?” 青年点头,“路过的、都会。” 看来有很多人。 这是个会将人强行拖拽进来的地方。 安娜又问,“那你知道现在还活着的有多少人吗?” 青年说,“七个。” 所以说,此前所有到访这座城市的人,都死了。 安娜手脚冰凉。 看来死亡只是个时间问题。 是什么东西,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安娜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们进来多久了吗?” 青年墨绿色的眼眸显得有些空洞,像是没有灵魂。 他在眼前,又像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他说,“按你们人类的计算方式,一秒钟。” 早在踏入这个地方开始,时间就凝固了。 …… 这里并没有天亮。 玻璃窗外的矮楼亮起了灯光,安娜知道,这个世界进入了“白天。” 安娜让青年在房间里等她,自己下了楼。 「妈妈」又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身上叠加的躯体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它现在的形象,是有八只手,和八条腿。 看来,每杀死一个人,它的身上就会叠加一个身体。 它乐在其中的扮演着「妈妈」这个角色,似乎真的认为自己是她和贝拉的妈妈。 餐桌对面,贝拉一脸惊悚,眼睛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是一夜没睡。 昨晚,在安娜的追问之下,青年用断断续续的语言对她解释,这个世界,与她们生活的现实世界,并不是同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更像是一个真实的“幻觉”。 现实世界的时间只过去了一秒,这个世界,时间是无限延长的。 而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时间,对她们的身体而言是真实的,不吃饭会死,不喝水会渴,熬夜也会长黑眼圈。 那这就有点难办了。 看着盘子里的血腥食物,安娜合理推测这是「妈妈」从昨晚杀死的那个男人身上取下来的。 青年说过,死的那个人是她们的同伴…… 安娜面无表情地把这一盘“同伴”推远了些。 「妈妈」关切地走过来,庞大沉重的身躯散发着浓郁的恶臭,每一步,地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怎么了安娜?妈妈做的饭不合胃口吗?” 那张像被剥离了皮的鲜红面孔凑到安娜身旁,没有眼睑的眼珠在眼眶中咯吱咯吱地转动着。 安娜压下翻涌不停的胃酸,皱着眉佯装苦恼,“我最近有些胖了。” 「妈妈」笑了,脸上猩红的肌肉纤维鼓动着,笑吟吟地说,“安娜不胖。” 安娜托着下巴问,“妈妈能不能做减肥餐?我想吃素食。” 那张血腥的面孔近在咫尺,像精神污染。 没有眼睑覆盖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洞穿一切。 安娜像个对妈妈撒娇的孩子,双手合十,“妈妈厨艺那么好,一定可以做得很好吃。” 良久后,「妈妈」笑着答应了。 它挪动着庞大的身躯回到厨房,挥舞着八条手臂开始清理洗漱起来。 第153章 不要跟小狗对视,会撒娇 体育课。 所有年轻的男孩女孩都在操场上挥洒着汗水,有的在跑800米,有的在打羽毛球。 安娜坐在单杠上,静静地看着。 “这些人全都死了吗?”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她,但安娜的视线余光看见他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这些人意识到自己死了吗?” 他们在红色的月光下奔跑。 有些人出了汗,有些人在笑,有些人躺在地上。 看起来很青春。 青年摇了摇头。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在重复一段时间,不断重复。 0719。 安娜顺利进入了7月19日。 下课铃响,安娜从单杠上跳了下来,青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很意外,大家似乎都看不见他。 在之前的两节课上,青年无视了课堂规则,坐在她身旁,两个人挤在一个座位上,整个教室里的人似乎都看不见他—— 除了安娜的同桌。 他满脸惊悚,看了一圈正常上课的教室,又震惊地看着趴在桌子上歪着头专心致志盯着安娜的青年,忍不住小声问,“这是谁啊?” 安娜疑惑,“你看得见他?” 青年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那张英俊非人的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同桌猛地一抖,声音飘忽不定,“……我、我不应该看见他吗?” “……” 安娜,“你别怕,我就是单纯的好奇……你真的看得见他?” 同桌’唰’地回头,目视前方,脸色煞白,“我、我我看不见。” “……” 青年歪了歪头,凑到安娜耳旁小声哼唧。 安娜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出去吧。” 青年乖巧点头,旁若无人地走出了教室,顺便好奇地拿走了讲台上的三角尺,抓在手里研究。 数学老师讲课到一半找三角尺,发现怎么找都找不着。 同桌张着嘴,看着不远处走廊上玩三角尺的青年,又看了圈正常上课的教室,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这个时候,安娜又回头,露出了温柔但看起来有些阴森的微笑。 “你真的看见的他吗?” 这下,不用回答,同桌已经用他的表情告诉了安娜答案。 他一个看起来比老师还要成熟的男人,吓得快要流下眼泪,“所以我见鬼了吗?他是死了吗?” 安娜摇头,“没有。” 同桌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见鬼了。 可下一秒,就听到身旁女孩阴测测地说。 “除了我和他之外,这个教室里的人,都死了。” . 安娜花费了一点时间,问了几个问题,名叫怀特的同桌就轻易相信了她。 他是外来者。 是她的同伴。 他和她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怀特说家里有一对信奉古怪神教的父母,这段时间正好到了斋戒日,所以除了喝水以外什么都没吃。 而安娜也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了他,说他们一共有27个人进入这个世界,但在不明原因下只剩下七个人。 这个人数在下课后有所改变,等在门外的青年告诉安娜,还剩五个。 这个时候,贝拉跑过来找安娜,说她们班有一个女生自杀了。 是巧合吗? 阿尔菲诺摇摇头,说,“不是、自杀的,是被吃掉了。” “那还有一个呢?”安娜皱眉,“怎么会只剩五个?” 青年想了想,慢吞吞地说,“另外那个在你家。” “……” 这就很恐怖了。 怀特忍不住问,“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贝拉也忍不住问,“你旁边这男的是谁?” 安娜深吸一口气,将怀特是他们同伴的事情告诉了贝拉,又告诉怀特青年是她男朋友,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怀特要来她家一趟。 她和贝拉准备要烧死家里的怪物,从这座必然会走向死亡的幻境中,逃出去。 回家前,她们先去了趟超市,选购需要用的工具。 踏入超市的一刹那,贝拉脸色变得难看,“我感觉我来过这里。” 她的视线朝某个方向看去,捂住嘴做出干呕状。 安娜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排冰柜。 阿尔菲诺没什么感情色彩地说,“柔、的同伴,在里面。” 叙事平静,声线冷漠。 像在说几只蝼蚁。 冰柜旁的员工向他们热情地兜售,“要来看看吗?这里是新鲜宰杀的陆禽哦,可以做好吃的炖饭。” 贝拉已经要吐出来了。 安娜没有问她的同伴会在冰柜里,在一排货架上选好的点火器和高浓度酒精,每买一样东西,就递给身旁的人,青年会乖乖接过来抱在怀里,像一个人型购物车。 他也是这趟采购中唯一一个开心的“人”。 两个人假借邀请同学来家里吃饭为名义将怀特带进了家里。 进去之前,安娜告诉怀特,一会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害怕。 没想到怀特看见妈妈后表现得很正常,鞠躬弯腰,还问要不要换拖鞋,妈妈很喜欢这个新同学,觉得她很有礼貌。 反而是阿尔菲诺跟着进来时,妈妈脸上那几只没有眼睑的眼球震颤起来,咕噜噜转动着,匆匆忙忙往后退。 看起来有些畏惧。 “都进来休息吧……我去给你们准备晚餐。” 转过身,安娜看到妈妈背上又多出了一个人。 腿长脚长,身体已经被庞大肿块般的血红躯干吞没进去的男人。 青年就贴在她耳旁说,“他是另一个。” 死去的那个同伴。 安娜没有说话。 说完后,阿尔菲诺没有离开,黏黏糊糊的贴在她身上,想和她挨挨蹭蹭。 安娜摸摸他的下巴,他就半蹲在她身旁,苍白英俊的脸颊贴在她膝盖上轻轻磨蹭。 她觉得这样的姿势太过羞耻,把青年扯了起来。 “别闹啦。” 可他喜欢和她亲昵。 阿尔菲诺没有对于人类世界的认知,更没有所谓的羞耻心和雄性自尊,不觉得自己的姿态有什么问题。 给他拉来椅子也不愿意坐,固执粘人地贴着安娜,非要跟她挤在一起。 正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刻,「妈妈」做好了晚餐,端了上来。 四个盘子。 阿尔菲诺面前也摆了一个。 它能看见阿尔菲诺。 怀特魔怔了一样拿起刀叉,嗅了嗅盘子里血肉模糊的东西,露出馋得不行的样子,“谢谢阿姨,晚餐好香啊。” 说这叉起一个鲜血淋漓的耳朵,赞叹,“好香啊!” 贝拉,“呕……” 「妈妈」勉强笑了笑,慢吞吞地挪回厨房,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现在它身上有四个人,看起来更加狰狞庞大了,连进入厨房们都是靠挤的。 安娜若有所思,它有些害怕阿尔菲诺。 对上她探究的眼神,青年又要蹭过来。 就好像传说中千万不要跟小狗对视,不然小狗会凑过来撒娇一样。 怀特张大嘴,要把叉子上的内脏送进嘴里。 安娜嘴角抽搐,从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蠢货,你再看看盘子里是什么?” 怀特被踢得一抖,向盘子看去。 盘子里能装什么,红酒烩饭…… 他脸色铁青。 眼中的画面,变成了宛如地狱般的景象。 眼球,内脏,浓郁腥臭的血液。 安娜将袋子里的点火器和酒精拿出来,分发给怀特和贝拉。 要开始了。 第154章 问题真正的答案 昨晚的那场火光仿佛还在眼前。 安娜和贝拉在二楼假装打闹,把「妈妈」吸引了进去,看到它庞大的身躯费力地挤进来,想把两个不听话的女儿拉开。 却没想到这两个女儿是来杀它的。 熊熊烈火燃烧的时刻,它第一反应竟然是砸开窗户,把两个女儿推出去。 可紧接着就看到了她们脸上的了然,这才意识到,这场火根本就是她们放的。 房子竟然是活的,被烈火灼烧得扭曲变形起来,砖块墙皮纷纷脱落,露出下面赤红黏腻的身躯。 整个庞然大物与站在窗后,正露出受伤神色的「妈妈」连成一体,痛苦地蠕动着,似乎要生生将自己从地上拔出来。 耳边充斥着它的嘶鸣声。 贝拉满脸惊恐,拉着安娜往远处跑。 可就在这时,脚下一阵震荡,仿佛地震一般摇晃起来。 接着,几条巨大的墨绿色触手破土而出,将带着火焰的、几层楼高的狰狞怪物死死地捆住,强迫其被烈火烧灼。 大地裂出深深的沟壑。 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这看起来比「妈妈」还要恐怖的触手从何而来。 贝拉又惊又怒地大喊,“走啊,快逃。” 安娜也反手去拉身旁的青年,没想到对方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看了看脚下,似乎抬不起脚。 安娜低下头,发现大地蛛网般的皲裂源头,好像来自青年脚下。 裂缝间,隐约能看见某种墨绿色。 她,“……” 那些触手……不会是他搞出来的吧! 青年僵硬地扯动嘴角,企图模仿人类的样子,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可配上那双没有温度的墨绿色眼睛,看起来格外诡异。 安娜有些不忍直视。 这就是她的丈夫吗?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这么勇吗? 远处的墨绿色触手间藏匿着森然的角质齿,蛇一般将猩红扭曲的庞然大物攥紧,吞没,恐怖又不可名状。 熊熊火焰中,安娜无比清晰地看见,触手把那个东西绞成了碎片。 偏偏青年还演技拙劣地假装无辜,脚下纹丝不动,面上挂着僵硬的笑。 安娜感觉有些太超过了。 太掉san了。 即便已经做好了老公不是人的准备,还是觉得这一幕超过了承受范围。 可「妈妈」被烧死后,幻境并没有结束。 不仅如此。 安娜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日历,脸色难看。 7月18日 她又回来了。 她又重新回到了7月18日。 看来杀死「妈妈」,不是问题真正的答案。 安娜走下楼,厨房里没有了那道忙碌的身影。 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有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回来,一身酒气。 看见安娜,皱了皱眉,“死丫头,起这么早。” 说着关掉了房子里的灯,嘴里嘟囔着,“浪费电。” 安娜认出了她。 「妈妈」身上背着的几个人之一。 看来这才是她这具身体真正的妈妈。 安娜抬手把灯重新打开,嗅着浓郁的酒味,问她,“妈妈不做早饭吗?” 女人怔了怔,却没别的反应。 像被写好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对超出程序外的事件不予处理。 她一路走进了卧室,安娜跟了过去。 房间里是更浓郁的酒气,地上扔着几个空瓶子和烟盒,床上还躺着一个男人。 安娜认出了那是「妈妈」身上最初背着的两个人中的另一个。 女人在他身旁躺下,男人抱怨了一声,两个人就没有了其他反应,对安娜这个站在他们房间里的大活人浑然不觉。 安娜忍不住皱眉。 对比起他们,「妈妈」之前的行为非但不像一个吃人的怪物,反而更像一个合格的,甚至太过勤劳的母亲。 那究竟为什么,「它」要进入这个家,顶替掉她和贝拉父母的身份,给她们当妈妈? 安娜回到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楼梯上才再次传来脚步声。 贝拉站在楼梯中央愣了一会儿。 随后快步跑下来,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窗户。 把一脸懵逼演绎里得淋漓尽致。 她在重复7月18日刚醒来的行为。 安娜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 回去了。 一切又回到了两天前。 她一直以来把「妈妈」当做了这场幻觉的幕后黑手,天真地以为,解决掉妈妈,就能从幻境中出来。 可现在看来,她错了。 幻境不但没有结束,反而重新轮回。 回想起来,被安娜忽略的细节太多了。 看来这场幻境并不是「它」造成的。 二楼的门把手传来转动的声音,一脸懵逼的贝拉抬头,看到一个浑身湿透的英俊青年。 青年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半蹲在沙发上的女孩身旁,伸出修长的手臂环在她两侧。 用湿漉漉的脸颊轻轻磨蹭她的膝盖。 很像……对主人撒娇的犬科动物。 “你、你们……”贝拉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 安娜抬手在青年脑袋上摸了摸,问他,“泡够了?” 青年点点头,追着她的掌心贴贴。 安娜醒来后,英俊的青年坐在她身旁。 见她睁开眼,露出了欢愉的神色,轻轻地喊,“柔、安娜……” 他想泡水,说他缺水了,幸亏浴室里的水龙头拧开后流出来的不是血那种鬼故事里常有的东西。 安娜就给他放了一池水让他进去泡着。 贝拉接收着大脑里的信号,意识到沙发上的女孩叫安娜,是她的姐姐。 看着抱着姐姐胳膊一脸迷恋的青……青少年,捂住嘴,惊慌地后退两步。 “他!他是!” 安娜抬眼看过去。 她想起来了? 贝拉颤抖着,说,“安娜,你是不是偷偷早恋了!” “……” 墨发青年抬起头,眼睛睁大了些。 喃喃自语地重复着早恋两个字,脸上流露出喜悦和甜蜜。 他和饲主在早恋。 …… 班里的人都看不见青年,仿佛他是一段错误的电脑程序。 而安娜的同桌则是另一段bug。 怀特和贝拉一样,忘记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安娜则是将这一切重新告诉他。 怀特抱着头,显然一时间很难接受。 一直安安静静挤在女孩身旁的绿眼青年忽然动了,像是想要说什么。 怀特怀着敬畏的心情,附耳过去。 听到了隐含炫耀的低磁嗓音, “我和安娜,在早恋。” “……” 第155章 被召唤而来 阿尔菲诺手脚修长,身上的校服并不合身。 坐在这里上课也没什么意义,安娜想了想,带着青年离开。 一直走到学校门口,竟然都没人阻拦。 安娜推了推紧锁的校门,问他,“你能打开吗?” 青年故作矜持地扭捏了一会儿,这才抬起手,把钢铁铸造的校门咔嚓咔嚓掰巧克力一样掰开,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瞄安娜,反思自己会不会看起来太暴力了。 安娜用一贯的面瘫掩饰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带着青年来到商业街,商业街上的景象并没有消失。 阿尔菲诺显然是个bug。 她又领着青年走到一家服装店里,挑衣服让青年换。 这是一家男装店,店员狐疑地看了看安娜,忍不住问,“小姐,您有什么需要购买的吗?” 安娜将青年推出去,“给我男朋友买。” 店员的眼睛这才像接收到青年存在的光学信号一样,恍然大悟地看着仿佛凭空出现的青年,怔了很久,大脑像反应不过来。 他那张脸的确能带给人很大的冲击性。 哪怕死人也不例外。 安娜坐在沙发上翻杂志,让青年自己去挑喜欢的,像一个不愿意陪女朋友逛街的直男。 刚翻了两页,身旁的沙发凹陷下去,她回过头,发现青年坐在了她旁边。 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看着她,像个大型宠物。 “你怎么不去挑?”安娜狐疑地问。 青年歪了歪头,看起来比她更狐疑。 店员围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安娜不得不站起来,随便给他挑了两身衣服,塞进他手里。 青年也像平时一样,老老实实地帮她拿着,像个人型购物车。 继续站着看着她。 “……”安娜不得不多说一句,“去换上。” 怕他不懂,指了指他身上不合身的校服,解释,“把你身上这身脱下来,把你手里的换上。” 刚说完,青年睫毛颤抖不止,开始一脸羞赧地解扣子。 “……”安娜及时制止了他,指向试衣间,“进去那里换……” 自己这个男朋友在理解能力上总是异于常人。 他哦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失望,朝试衣服间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两步,就回头依依不舍地看向安娜,似乎在确认她在原地等他。 这短短的几米距离被他走出了一步三回头的感觉。 店员们眼神怪异,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安娜捂住额头,感觉很疲惫。 这个场景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仿佛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情形一样。 店员拿给她端一杯茶,乍一看,这杯茶在安娜眼中就是一杯正常的茶。 可幻觉是经不起考究的。 但凡安娜动脑子多看一会儿,就会发现端倪。 这杯茶颜色古怪,上面飘着一层霉菌状物质的东西,还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大脑缓缓地接收了真实的视觉信号,安娜看清了,这是一杯腐烂发绿的茶。 她仰头靠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奄奄一息。 很饿,已经三天没进食了。 果然如青年所说,这座城市除了他们没有活人,她努力催眠自己不去仔细看那些店员的模样,这样她们在她眼中就是正常人的形象。 阿尔菲诺不知道在磨叽什么,衣服还没换好。 街对面是之前买东西的超市,安娜决定先去对面看一眼。 她一走,几个店员就蠢蠢欲动,那位英俊的客人已经进去很久了,怎么还没换好衣服? 她们清了清嗓子,用最娇软动人的声线说,“您好,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她们甚至准备好了自己的名片。 试衣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她们太过兴奋,因此并没有察觉到,此刻店里的温度,格外的低。 “先生?”店员们蠢蠢欲动,“您没事吧?需要进去协助您吗?” 她们看不见。 头顶之上,盘踞着遮天蔽日的墨绿色阴影。 …… 超市里没有一个人。 灯光还亮着,收银台的电脑显示还在正常运行,却没有一个人。 安娜走到冰柜旁,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她没有仔细看冰柜里头装着什么,听阿尔菲诺说,那里面是她的同事们。 一直走到深处,超市里空无一人,可货架上的东西摆得好好的,茶水吧摆着热水,大门也没锁。 仿佛这里的人都人间蒸发了。 安娜感觉自己在过一个恐怖剧本,阿尔菲诺感觉自己在度蜜月 她在外面转了一圈的时间,再回来,整个男装店就只剩下青年一个人。 安娜朝里面看了看,“店员呢?” 青年眼睛亮亮的,对她摇了摇头,“嗯,不知道呢。” 安娜多看了他一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小结巴好像没有那么结巴了。 他欢喜地向安娜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期待地问,“好看吗?” 换了一身白t恤牛仔裤的青年,看起来更像一个青涩的大男孩,那双眼睛干净纯澈,显得格外无辜。 安娜点点头,真心实意的夸奖,“好看。” 他们离开后,这座男装店发生了一点变化。 试衣间里有一团看起来十足恐怖的墨绿色触手,如同一朵巨大的,盛开的海葵。 正中央挂着几个吞没了一半的人——又或者那些东西不能被称之为人。 阿尔菲诺没有告诉饲主,他终于找到了最适合他食用的东西。 痛苦。 他吸食痛苦,以那些绝望的情绪为养分。 亡灵已经死去,还徘徊在这片地方的亡灵生前的执念,就是对他而言最美味的食物。 是他们将他召唤来了。 青年的神情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满足,拉着安娜的手边走边晃。 一幅恋爱中的甜蜜模样。 安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感觉青年莫名有一种吃饱喝足的样子。 走着走着,她忽然摸了一把他的肚子,青年整个人顿时有些僵硬。 随后又变成了羞赧,歪头看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娜总觉得阿尔菲诺白t恤下面的小腹微微凸起,鼓鼓的。 她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摸到了格外清晰的肌肉轮廓,在心里啧了一声。 手感不错。 她淡定地收回手,质疑他,“你是不是吃胖了?” 青年顿时紧张起来,摁着自己的小腹摇头。 应该不会吧? 他吃的也不算多呀。 “怎么感觉……” 安娜说了一半,在对方惊慌的眼神中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变成了,“开玩笑的,哈哈……” 青年深深吸了口气。 暗处的墨绿色谨慎许多,悄悄收拢,不再贪食。 他来这里,是打算把整个城,都吞噬掉的。 现在才刚开始而已。 吞噬可以让他进化。 从受伤状态,到能变回人形,再到长出了腿。 他感觉他还需要进化得更多。 第156章 纵容他的贴近 医院负一楼,安娜睡眼惺忪地打哈欠,睫毛挂上了生理性泪水。 耳畔温凉的气息贴得很近,那双形状姣好的薄唇几乎要贴到她脸上。 最终也只是克制地勾起她一缕头发,轻轻吻了吻。 阿尔菲诺感觉这样的饲主好可爱。 她坐在自己身旁,纵容他的贴近,让他觉得很幸福。 青年面上是惯常伪装出的单纯无害,眼中浓重到化不开的爱意却超出了正常范畴,藏匿着深深的独占欲和不知满足。 他伸手,轻轻一碰,饲主的头便靠在他肩上。 青年也跟着打起了哈欠,两个人睡眼惺忪,头靠着头,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但其实他是不需要睡眠的。 他只想模仿饲主的样子,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他们两个一起藏在医疗室,已经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安娜回到学校是刚好赶上学校里女孩跳楼的节点。 操场里满是人,有几个女孩在哭。 这是她上一次轮回时经历过一次的剧情了。 跳楼女孩的身体已经被带走,拥挤围观的人群中,温文尔雅的数学老师正在安慰着一众受到惊吓的学生,看起来十分体贴。 其中一个女生,神色和别人不太一样。 安娜回忆了一下,她叫郑媛媛,曾在上一次轮回让自己去多媒体教室帮她拿不存在的手机。 那次她目击了数学老师摸女生大腿的事件。 现在,又回到了这一天。 她哭过,眼睛红肿,眼睛死死地瞪着数学老师。 和周遭眼含爱慕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 在放学后,郑媛媛鬼鬼祟祟地溜走。 安娜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了小镇的医院。 在这里,发现了一些古怪之处。 接收坠楼女孩躯体的科室似乎跳过了出具登记卡和死亡证明的流程,太平间管理员将坠楼的躯体直接运送至太平间。 医务科里的医生在跟谁打电话,听语气,并不像通知殡仪馆。 更像是跟谁做交易。 郑媛媛藏在负一楼的楼梯口等待着,安娜和阿尔菲诺找了间没人的……太平间,头挨着头打瞌睡。 大约又过了三十分钟,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几个穿着特殊制服的人走出来。 手里提了一个蓝色方形箱体。 安娜醒了过来。 那几个人径直走到停s房,推开房门,里面传来了滴滴答答的仪器声。 房间里,被人认为坠楼死亡的女孩,身上正连接着一组血泵,在体外循环机的支持下维持着生命体征。 这是什么情况? 安娜隔着无菌玻璃,看到那些人摘除了女孩体内未破碎的器官,放进移植箱里。 医务科的医生一脸麻木地看着。 他们……在做什么? 她的头变得很疼,许多记忆在极度的震惊刺激下涌入脑海。 看着这些人的制服,一个名词莫名涌入脑海—— 诺亚基地。 正在此时,一直蹲守在楼梯口的郑媛媛冲了过去。 那些人没料想到这里会有人闯进来,一时间,无菌室乱作一团。 郑媛媛战斗力很弱,没几下就被医师捂住口鼻,昏了过去。 简直是自杀式袭击。 安娜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拍拍身旁青年的胳膊。 觉得是时候关门放阿尔菲诺了。 接头的医生一脸麻木,看见郑媛媛闯进去时并不惊讶,甚至让了让位置,站在墙边等待。 可当房间里又进来一个白t恤青年时,他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怎么多了一个人,跟上次剧情不一样啊?” 下一秒,墨绿色的触手盘踞在整个房间,像张开了一张遮天蔽日的恐怖巨网。 医生震惊了。 他张大嘴,全身抖了一下,目光飞快搜寻,与玻璃外站着的女孩对上视线。 一瞬间,眼眶变得湿润。 他见到亲人了一样大喊: “唐柔饲养员!” 安娜皱眉,看着里面那个摘除器官的医务科医生跑出来,哭爹喊娘地对着她喊,“太好了,唐饲养员,看见你我就知道有救了!” “……” 谁? 唐…柔? 安娜没有出声,那个人已经倒豆子一样把她想得到的信息往外倒了。 “唐饲养员,我真受不了了,这是我第五次轮回了,你能不能带我出去?ss17号既然在你身边,一定能带我们出去吧?” 医生说完,打量着安娜的神色,谨慎发问,“唐饲养员,你不记得我了?” 安娜拉长音调,“你叫……什么来着?” “我是林利啊!” 可问题是林利是谁? ss17号又是谁? 在他们对话的间隙里,青年推开门走了出来。 安娜回头去看,发现刚刚拥挤着好几个人身影的无菌室现在空空荡荡,除了台子上和昏倒在地上的女孩外,空无一人。 她不禁疑惑,“那些人呢?” 阿尔菲诺按着小腹移开视线,不说话。 “那些不是人。”林利适时插嘴,“唐饲养员,咱们出去吧,我真的一刻都在这里待不了了。” 安娜微微眯起眼睛。 她战术性试探,声线平稳,“ss17号?” 青年神色一凝,紧张地问,“柔、想起来了?” 哈…… 安娜问林利,“ss17号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很像代号。” 那位叫林利的医生眼神古怪,“ss17号是你的实验体,你是他的饲养员啊。” 什么?? 安娜面瘫面具微微碎裂。 他不是她老公吗?怎么忽然从爱情剧本变科幻悬疑剧本了? 阿尔菲诺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眼神在离开她的一刹那变得冷戾阴郁,极其危险地落在林利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一副想杀人灭口的样子。 在场的三个人拿了三种剧本。 林利慌得不行,最先摊牌, “唐饲养员,我实话告诉你,我知道ss17就是摧毁巴别塔主楼建筑的生物,也是也知道你们现在处于潜逃状态。” “?”这又是什么新剧情? 安娜看向他。 医生站直身体,周身气场隐隐变化。 他换了种语气,拿出谈判的架势,伸出一只手。 “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我并非s区生物工程师,而是巴别塔特级生物研究组的副组长,我的正组长,是许世宏,许教授。” 安娜:谁?许教授又是谁 林利微抬下巴,“严格意义来说,我是你的跨级上司,行政等级整整高你三级。” “但进入这次幻境后,我已经决定退出特级生物项目了。” 第157章 邪神 林利带她们来到了海边。 一望无际的海面浮着皑皑白雾,看起来美丽梦幻。 然而这里的生态已经颠覆,大量动植物死亡,变异,含有大量辐射。 平缓的沙滩上,依稀残留着木炭勾勒出来的怪异图形,像某种猎奇电影里会出现的召唤阵。 安娜,或者说唐柔,蹲在海滩上,伸手摸了一下。 是炭灰。 没有被海浪打散,看起来像刚画上去不久。 “这是什么?” 她皱紧眉头。 林利看了一眼唐柔身后亦步亦趋的青年,知道自己但凡说错话,就会被隐藏在那张温煦面孔下的狠戾与冷漠,转瞬间剥夺生命。 他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个几乎杀戮了s区大半特级实验体后,又摧毁了巴别塔主楼建筑,释放出地下空间所有活体实验品的ss17号,真的如同他现在表现的那样,温驯无害。 相反,如果手边有电脑的话,他一定会把最新观测成果,记录成档案。 ss17号学会了伪装。 所有的伪装皆是因为眼前这个饲养员的存在。 一旦她离开,ss17号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拧断他的脖子。 就像人类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不会有任何感觉。 因此,林利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唐柔想起了班里那几个拿着召唤书一本正经地要召唤神邪神的女孩。 难道是小镇上的宗教行为? 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她的身体。 一回头,对上了那双墨绿色眼眸。 青年不知什么时候环住了唐柔的肩膀,弯下腰凑近了,一副索要拥抱的模样,眼巴巴看着她。 “柔……抱一抱吧?” 唐柔淡定地推开他,面向林利,“坠楼女孩的器官被摘除是怎么回事?” 青年眼底携挟起的阴郁与晦涩。 他站在唐柔身后,眉眼半掩在海风与薄雾之中,将视线缓缓移到林利脸上,像看到了什么碍眼的东西。 林利不寒而栗。 他清楚那绝非实验体看见饲养员该有的神情。 他见过无数个实验体,从没有一个这样,不但暗含痴迷,甚至更趋近于凶狠的猛兽看到了自己想要捕食的猎物时,露出的贪婪危险的神色。 而这个实验体对表现出他不满,因为这个饲养员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这种占有欲……真是可怕。 林利硬着头皮假装看不见,语速飞快地解释。 “奥斯城建立在辐射区之上,贫瘠落后,相当于废土之城……“ 这里营收很低。 人口多,岗位少。 为了赚钱糊口,很多人做最底层的工作,却依然食不果腹。 而这个时候,诺亚基地出现了。 他们颁布了活人实验招募“志愿者”的广告,并大写加粗地标注了,参加实验,会给予一笔丰厚的补偿金。 于是,这个所谓的“志愿活动”变得不再纯粹。 参与者年龄有个最低标准,实验人员至少年满十六周岁。 那些父母为了丰厚的报酬疯狂造人,等到孩子满十六周岁,就送到诺亚基地。 整个奥斯城的风气都发生了改变,开始“自愿”多胎生育,积极造人,并出现了许多闻风而动的掮客,明码标价买卖活人。 “这座城市的孩子发现端倪,产生恐惧,求助无门,出现了集群性负面心理,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抑郁现象。” 自杀人数越来越多,阴沟里的鼠貊就嗅到了新的赚钱途径。 掮客联络黑市与地下拍卖会,偷偷贩卖器.官。 唐柔听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林利挠挠头,似乎也有点尴尬,“进入这个幻境后,我的身份就是镇医院的接头人,黑市赚到的钱和掮客平分。” 说着,他想起了什么。 “哦,你们学校的掮客,是一个数学老师,看着年纪不大。” 失去法律约束,仅靠道德这层虚无缥缈的约束,是无法养活这座贫瘠的城市的。 破窗定律就这样被血淋淋的证实了。 罪恶感被巧妙地分散,从众心理让他们不觉得自己在做的是一件道德沦丧的事情。 而是,一件大家都在做的事情。 唐柔看着地上的奇怪图形,想起那些孩子。 人在绝望的时候,最需要信仰。 她们笑着邀请唐柔加入,靠着一本牛皮古籍寻找支撑和对活着求助无门的渴望,迫切地想要在这个泥泞之地活下去。 甚至,将希望放在虚无缥缈的邪神身上。 唐柔摸着那些灰炭,五味陈杂。 下一秒被人环住腰从地上捞起来,亲昵地抱在怀里。 “柔……” 阿尔菲诺又开始不安分地低喃她的名字。 饲主已经很久没理他了。 他焦躁,无法忍耐,可是抱着她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都软化下来,变成欢愉。 碰到饲主的感觉,美妙地赛过收割那些自愿献祭的痛苦灵魂,愉悦到让他每一根触手都微微颤栗。 如果能亲吻她的皮肤,一定会更加愉悦吧? “柔……”他喟叹,眼底涌现出无法疏解的欲念,交织成她的名字,“柔。” 含在齿间,缱绻轻喃。 他的饲主。 唐柔皱眉推开他,顺便将手指上的灰炭抹在他衣服上。 小章鱼总喜欢这样碰碰她,捏捏她,从小到大好像都是这样。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黏糊了。 “别闹,我在跟林工程师说正事。” 她的责备,使林利心惊胆战。 行行好吧别在这个时候cue他,会要命的。 “那你说你是第五次轮回了,带你出去,是什么意思?” 唐柔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一时很难把自己从安娜的角色中抽离出来。 她脑海里对于这里的记忆只有18号和19号两天。 “这座城市是假的吗?” “不能这样说。” 林利声音微妙,“这里是奥斯城,奥斯城是真实存在的。” 接着,他话锋一转: “奥斯城,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被海啸淹没了。” 第158章 监视 所以,他们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踏入了一个本已经不存在的地方。 那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察觉出她的想法,林利摇了摇头,“不是假的。” “唐饲养员,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次去霍特丹是协助研究幽灵船只事件吧?” 唐柔点头。 她的自我意识在林利的提醒下一点一点复苏,渐渐想起了自己是谁,可大脑仍旧在两个身份之间来回拧转。 “那你应该知道,有一队四十人编队雇佣兵在进入幽灵船之后消失,他们的尸体在海底被发现,经查证已经腐朽了上百年吧?” 唐柔说听说过。 林利眼神变得深沉, “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在这座城市死去的那些同事,会与幽灵船只上的雇佣兵一样,如果离开梦境能寻到他们的身体,应该会显示他们已经死去60年之久了。” 他又问: “你还记得吗?我们进入这座城市无法离开,是因为桥塌了。” 唐柔费力地回忆着,依稀有点印象。 说到这里,林利脸色有点难看。 “可奥斯城在60年前已经被淹没,根本就没有桥。” “所以我们踏入城市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幻觉。在现实世界,我们的车应该开进了海里。” 一秒钟。 唐柔看向阿尔菲诺,对方正歪着头看地上古怪的碳笔图。 怪不得阿尔菲诺说,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其实只有一秒。 因为他们进入了一个根本不会存在的地方。 幻境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流速完全不同,纵然她感觉在这里度过了很久,现实世界也不过只有一秒钟。 唐柔不解地问,“那这个地方为什么会被幻觉覆盖?” 林利问,“唐饲养员应该听说过特级生物吧?” “特级生物?” “是的,唐饲养员,这也是我会换身份跟在你身旁的原因。” 林利又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巴别塔当作观察对象吗?” 唐柔拔高声音,“我是巴别塔的观察对象??” 林利,“……” 好像说漏嘴了。 事实上唐柔一直以来都处于巴别塔的监视之中。 她离开巴别塔的领区,带着ss17号去海边,让他进入大海,包括后来进入通往霍尔顿病毒中心的救援队伍。 每一步,都在巴别塔的监视之下。 林利与几个已经死去的随行人员,就是负责监控她行踪的人。 “或许你现在不明白,但你记忆恢复后就会明白。” 林立忽然严肃郑重地鞠了一躬,向她道歉, “我之前之所以不让ss17号上车,也是因为知道他摧毁了塔型建筑,我认为他攻击性太强。” 唐柔的记忆显然没有完全恢复,对上车这块没什么印象。 林利及时将话题往下转移,“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座奥斯城,跟特级生物有关。” 站在唐柔身后的青年忽然抬眸,略带审视地看着他。 林利有种做报告般的紧张,“这个地方产生了意识干涉异象,那就证明特级生物一定在这附近,我们应该是踏进了特级生物所在的领域。” “意志干涉我听说过,可不是说看见它的眼睛才会产生幻觉吗?” 林利摇头,“本来是这样,可后来我们发现,我们错了。” 在他们对特级生物的研究当中,发现他的意识干涉能将人带进潜意识和思维组成的平行次元空间,这种空间的物理法则和我们现实的认知有很大差距。 他们取名为,意象世界。 “唐小姐,你现在大概想不起来,我可以简单地向你解释一下,在巴别塔期间,你应该听说过特级生物区大规模致幻,工程师自杀死亡的事件。” 唐柔费力地从混乱思维中找出一些记忆,点了点头。 “听说过。” “那些自杀的工程师,就是被干涉进入了某种幻觉中,导致死亡。” 但那都是小规模的。 所以,他们一直以来,以为与特级生物的双眼对视会产生幻觉,所以准备了护目镜。 直到——那只特级生物受了很严重的伤。 那次s区第一次出现非对视集体致幻,整区戒严,上百只特级实验体出逃,六边形广场被毁,与此同时,海上出现了销档人和幽灵船只事件。 刚开始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联系,直到霍特丹的山田大校致电。 他们核对了“销档人”出现的时间,发现竟然就是巴别塔发出封闭指令,s区被毁的时间。 而那一次,特级生物撕裂尾部,受伤严重。 后来,特级生物研究组在几次实验过程当中发现,每一次特级生物经历重大创伤之时,海啸和暴雨都会随之而来,海洋上紧接着也会出现异象。 让人忍不住怀疑,它们之间的联系。 海洋和特级生物仿佛是一体的,一旦它受伤,世界就会迎来可怕磅礴的大雨,恐怖的海啸仿佛在惩罚人类,又仿佛是深海在拯救与它息息相关的生命。 就像护主的忠仆。 唐柔抓住了一个重点,“你的意思是,那个特级生物,现在受重伤了是吗?” 林利点头。 “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唐柔问,“我为什么会是特级生物研究组的观察对象?” 林利神色古怪。 “唐饲养员,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 唐柔等待他的下文。 “你不会不知道,你曾经带走的那条人鱼,就是特级生物吧?” …… 7月20日。 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唐柔回到教室,再一次扮演起安娜。 林利是还活着的人里,唯一一个完整活过这场幻境的。 据他所说,这场幻境一共有七天,每度过七天就会重新回到7月18日,开启新的轮回。 这个幻境,是奥斯城淹没前的七天。 也是这些人死亡前的七天。 这场幻境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曾经生活在这座奥斯城的活生生的人。 他们的灵魂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困在幻境里,不断重复生前的行为,直到七天结束,奥斯城被海啸淹没,所有人迎来死亡。 然后,他们会再一次睁开眼,重新回到七天前,再一次重复生前那七天做的事情。 所以这七天是一个节点,一定有什么东西在这七天引发了海啸。 虽然听起来让人无法接受,远超唐柔活了二十几年接受的物理体系科学观构建出的世界观,可这个奥斯城幻境存在本身已经超过了物理科学所能解释的范围。 所以唐柔决定以安娜的身份活过这七天。 当坚持到第七天,她就会看见一切问题的答案。 六十年前的奥斯城,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159章 祷告与献祭 07月21日。 贝拉在日记本中惊慌失措的写下,“姐姐、姐姐她……” 唐柔低头看着,疑惑地问,“你写这个干嘛?” 阿瑟兰这才恢复了一点神志。 她合上日记本,无奈地说,“只要精神一放空,我的身体就会有自我意识一样做这句话身体主人生前做过的事。” 唐柔身上倒是没有这种现象,应该可以归结为她身边有个阿尔菲诺。 昨天,她发现班里哭哭啼啼跟着数学老师的女孩不见了,一路问过去,有人说看见数学老师也把她送到了医务室。 那个女孩似乎也要年满16岁被送走,对前来支教温文尔雅的数学老师很是信任。 准确地说,所有人都对数学老师很是信任。 当唐柔进医务室找时,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 数学老师还在。 数学老师露出那副斯文得体的笑容,紧盯着唐柔,轻声问,“安娜同学也有伤心的事情吗?” 他又自顾自地说,“对了,安娜同学也要16岁了,昨天老师去找你怎么没看见你?” 原来数学老师也找了安娜。 唐柔正准备说些什么,数学老师已经朝前走了一步,眉眼间带着超出师生情谊的怜惜之色。 “安娜别怕,明晚来医务室,老师带你逃……” 他的话没有说完。 可能也永远说不完了。 他的头就那样被生生拧了下来,掉在地上,急剧缩水变成了干尸一样的骷髅状。 唐柔差点尖叫出来。 她责备地看向阿尔菲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拧断这个剧情重要人物的喉咙。 却看到了他眼中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寒冷戾气。 那双惯常会湿漉漉望着她的,澄澈剔透的墨绿色眼眸,积聚着令人感到恐怖的阴森风暴。 很快,他又变回了温驯无害的模样,对唐柔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低声说,“他离得、太近了,我不喜欢。” 唐柔压下心底的惊异。 看着尸首分离,枯萎还生长出苔藓,一副死了至少有60年样子的数学老师,她无奈地说,“现在你把他脖子掐断了,我们剩下的线索怎么找?” 阿尔菲诺若有所思,唐柔一看见他露出思考的模样就害怕。 他想到了什么,凑到她耳边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于是第二天上数学课时,唐柔看到了拿着三角尺装模作样走进来的墨发青年。 “……”这是什么绝妙的好主意。 于是就有了21号匪夷所思的一幕。 这间教室里都是死了60年,也重复了60年同样景象的亡魂,它们看到数学老师蓦然变得高大英俊,放下了三角尺不再讲课,而是来到后排,坐在班里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女生旁边。 这不对啊。 这和它们重复了六十年的剧情不一样啊? 放学时还勾着她的手,慢吞吞地说,“柔……安娜同学,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那个场景看起来总能让人联想到不太好的方向。 于是还在兢兢业业走剧情的阿瑟兰因为笑得太开心放空一瞬,就失去神志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段文字。 「07月21日,姐姐、姐姐她……」跟着数学老师去医务室不知道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去了! 时间回到现在。 唐柔本以为数学老师死了就永远没办法知道他都搞了什么东西,没想到阿尔菲诺还真的找出来了一些东西。 数学老师的手机里有匿名号码,每天都会联系。 林利代替阿尔菲诺,假装是数学老师与那个人沟通,发现对方是地下拍卖黑市。 只不过这个黑市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这座城市的孩子,不但有年满16周岁被父母送去活人实验的,还有被这种衣冠禽兽当掮客偷渡到地下黑市拍卖的?” 林利点头,“现在看起来是这样了。” 唐柔陷入沉思。 那这些跟城市被海啸淹没有什么关系? 7月22日,又是无事发生。 但当晚放学前,学校广播让大家出门在外小心点,附近生物基地有“危险生物”走失。 晚上回家,唐柔和阿瑟兰继续扮演安娜贝拉的身份。 “父母”在卧室聊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大打出手。 隔着门缝能听见两个人机械化的争吵声,重复着60年前7月22号这一天的场景。 “她们还是我生的呢!” “那也是我养大的!而且没有我,你能生吗!” “那你说怎么办吧,过几天两个孩子就16岁了,我最多只能接受一人一半!” 争吵不休。 乍一听,以为父母闹离婚,分割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事实上,这一男一女连婚姻都是假的,他们最初结婚就是为了合理合法的生下孩子。 现在,安娜贝拉要满十六岁了。 她们会被送去当活人实验“志愿者”,父母在补偿金怎么分配上出现了口角。 即便知道这是60年前的事情,唐柔还是觉得安娜贝拉很可怜。 不,这座城镇的所有孩子都很可怜。 本以为这一天就会这样过去,没想到当天晚上她们的窗户被人砸了一下。 打开窗户,发现是班里玩召唤书的几个学生。 这次唐柔和阿瑟兰两个人一起跟了过去。 他们在海边举办召唤仪式,向大海祷告。 他们想以人类之身,向神祇献祭。 并尝试与神对话,请祂降临。 可这一切似乎被神忽略了。 又或者……被神当做了一场游戏。 他们一遍又一遍祈祷着,不知道有人正垂头看他们画出的图案。 阿尔菲诺垂眸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那些不规则的图案,墨绿色的眼眸透出淡漠与蔑视,却在饲主回头时,又露出一副纯净乖巧,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身材高大,状似无意地将唐柔和别人隔开。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几根半透明的墨绿色触手虎视眈眈地围拢着她,像是蔷薇园里探出的带刺藤蔓,守卫着初初绽放的柔弱娇花。 林利忍不住在心底想,怪物。 他是怪物。 病态的,痴缠的,不懂得什么是正常感情的怪物。 一个会伪装的怪物。 他表现出了毫无攻击性的乖巧,又在唐柔饲养员专注研究地上图形的时候,释放出眼底的痴迷狂热。 做了一番无用祈祷的少年少女们很快回家,空旷的沙滩上只剩下唐柔几个人的身影。 第160章 神的游戏 事实上,海滩上那个奇怪的阵法并没有呼召唤来神灵的眷顾,而是将诺亚基地丢失的生物召唤了过来。 唐柔看着从海中爬出的身影,意识到了什么。 今晚放学前的学校广播,说让大家出门在外小心点,附近生物基地有“危险生物”走失。 身形宽大的生物,身体呈倒三角状,看起来有些臃肿宽阔。 唐柔曾经看过这个生物身上趴了几个人的样子,看起来狰狞而丑陋,而现在它刚从海中爬出来,身上什么都没有。 让她看出了它原本的模样,也大概看出了它的生物属性。 唐柔回过头,发现阿瑟兰和林利神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分明这个生物正缓缓从他们眼前走过。 唐柔知道了,她现在看见的又是幻觉。 是那种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忽然出现的特殊能力,能短暂看到过去和未来的能力。 唐柔问林利,“林工程师,你知道诺亚有没有蝠鲼实验体吗?” “蝠鲼?曾经有过吧。” 林利略加思索,说,“那种实验体已经灭绝了,实验记录一般都以失败告终,也没什么价值。” 人们总觉得蝠鲼丑陋,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魔鬼鱼,却不知道蝠鲼有一个极其温柔的特点。 它们以护子闻名,小蝠鲼会被妈妈藏进肚子里,直到身体已经长得很大了,才会分娩排除体外,这个过程当中妈妈会承受很大的痛苦。 而幼崽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跟随着母亲。 这是一种长相丑陋,却极其温和,甚至很容易害羞的生物。 没什么价值,所以被各大研究基地抛弃。 “诶,唐饲养员,你去哪啊?”林利拔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唐柔呼吸加快了一些。 跟随着那个略显丑陋的庞大身影,一路走到了熟悉的建筑楼下。 看到它拧开门,进了屋。 很快,房子里传出几声尖叫。 唐柔好像猜到了什么。 上一次轮回中看到的「妈妈」,的确是非人生物,它是蝠鲼变异体。 六十年前的7月22日,一群即将满16周岁,想要摆脱命运的孩子在海边祈祷,请求得到神的回应,其中包括安娜贝拉。 但是神没有回应她们,回应她们的,是一只从诺亚逃出来的蝠鲼变异实验体。 蝠鲼跟着’安娜贝拉’去她们家里,代替了她们父母,变成了「妈妈」。 可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看到的幻觉,因为真正的蝠鲼已经在上一次轮回中,被她们烧死了。 唐柔走进了房子,看着幻觉中的「妈妈」弄死了烂醉如泥的男女,把他们放在身上当作储备粮,自己则是扮演母亲的角色。 想起了她和阿瑟兰在房间里点起火的刹那,蝠鲼做了什么。 它砸碎了窗户,把她们推了出去。 难道第一次轮回中,这个变异体真的在当她们的「妈妈」? “柔……” “唐柔、唐柔!” 阿瑟兰及时喊醒了唐柔,“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奇怪啊?” 唐柔从幻觉中抽离,看向阿瑟兰。 所以她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呢? 难道被拉进这个世界,仅仅只是让她看到当年的奥斯城的毁灭? 唐柔越来越茫然了。 墨绿色的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她的脚踝,触感是冰冷的,柔软又令人不寒而栗的。 唐柔被高大俊美的青年拥进怀里,属于异性生物的侵略气息笼罩住她,猝不及防。 她再一次意识到,人形的阿尔菲诺,是一个褪去了青涩气息的男性。 他像安慰她一样,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前,声音温柔低哑, “别怕、柔……” 唐柔回过神,感受到他的手指落在后脖颈上,像是掌握心爱的猎物一样,轻轻摩挲了一下。 将她纤细的脖颈扣住。 “柔,我陪着你呢。” 他的饲主,看起来很茫然。 人类总是这样,有过多的求知欲,想要搞懂那些他们注定无法理解的事情。 阿尔菲诺真的觉得,自己迷茫又柔弱的饲主很可爱。 .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07月22日。 唐柔发现班里的学生变少了。 下课后,某个学生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说,“安娜,我知道你也要十六岁了,如果你想反抗命运,就来这里。” 她手里被塞进来一张小纸条。 安娜低头去看,上面写着晚上八点半去海滩。 阿尔菲诺扮演了一天数学老师就觉得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他觉得无趣,不加掩饰。 墨绿色包裹整个教室,将这里变成恐怖的沼泽。 还坐在教室里的学生看见这一幕,惊恐了一瞬。 但她们的表情被纠正,像是看不见一样,回到了幻境原本的轨迹里。 唐柔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做都不会改变这里既定的历史后就随阿尔菲诺去了,反正无论如何,这里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改变不了的。 晚上八点半,来到海边。 唐柔和阿瑟兰不是这个城镇的人,来之前被耽搁。 她的幻觉再一次出现了,原本的历史中,因为她们家出现了新的「妈妈」,两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去求助数学老师,随后被那个衣冠禽兽带到医务室非法麻醉,即将被贩卖到黑市。 所以八点半,海滩上那些孩子们做了什么她们不得而知。 可现在,数学老师被阿尔菲诺弄死了,「妈妈」这个唯一活在幻境里的生物也在上次轮回的时候死了,唐柔和阿瑟兰顺利来到海滩。 只是,她们来晚了一些。 海滩上除了一堆歪歪扭扭的灰炭,什么也没有。 那些孩子已经走了? 唐柔回头,刚想说什么,看见林利蹲在沙滩边薅水草吃…… 人前显贵的巴别塔生物工程师扯着长长的水藻干嚼,看起来很心酸。 “看什么。”他扯扯嘴角,笑得僵硬,“我轮回了五次三十九天,不吃这个会死人的。” “……” “真的,这个小镇里的东西都是腐烂的,超市里买的肉都是咱们死去的同事,你们应该不想吃吧?” 再说下去真的会呕。 阿尔菲诺捂住饲主的耳朵,没有温度的眼神从林利身上划过。 对方立即闭了嘴。 哼,吓唬谁呢,有本事在唐饲养员面前弄死他啊。 阿瑟兰苦着一张脸,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林利,有些跃跃欲试。 她试探性的从水边勾了一根水藻,怀着复杂的心情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细细地嚼着。 唐柔也饿了。 她看着蹲在地上吃海藻的阿瑟兰,忍不住问,“……什么味啊。” 阿瑟兰露出没有灵魂的干笑,“还行,咸咸的。” “……” 唐柔真的饿了。 海藻,的确可以作为食物。 还能降血压呢。 阿瑟兰扯了一根递给唐柔,“别说姐妹不疼人,来,尝一口?” 唐柔在无比复杂的心情中接了过来,还没等试探性地尝一小口,就被苍白修长的手指扯了出来。 阿尔菲诺擦了擦她的嘴角,动作不敢太用力。 唐柔感觉自己快饿死了,她双眼放空地盯着被扔到一旁的水藻,一副还想捡起来塞嘴里的样子。 青年托着她的下巴,想了想,叹了口气。 墨绿色的触手不知何时探到了空气中的某一点,忽然撕裂虚空,连幻境的景色都扭曲了一下。 随后,他拿出了一样东西。 唐柔看了一眼,竟然是被啃了两口的压缩饼干。 她满脸震惊地看着阿尔菲诺把这个本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东西放进她手里,瓮声瓮气地解释。 “这个、是你咬的。” 唐柔捏着那袋饼干,有些懵,“我什么时候咬的,还能吃吗?” “你刚咬的。”他想了想,又说,“几个小时前。” 第161章 他的游戏 几个小时前? 唐柔一口一口咬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味道好像还行。 青年露出欣慰的笑容。 饲主好像不挑食了。 她忍不住问,“你从哪里拿出来的?” 阿尔菲诺一脸天真,“就是这里啊。” 他眨着眼的样子仿佛在说,这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来吗。 唐柔了然,他大概从现实世界拿来的吧。 还能这样? 可嚼着嚼着,她又一脸苦涩。 动作越来越慢。 阿瑟兰凑了过来,“如果不喜欢可以让给有需要的人,别浪费啊。” 唐柔掰了一半给她。 阿尔菲诺皱眉。 饲主又开始挑食! 她露出有些可怜的模样,“还能找点别的吗?” 青年想了想,忽然垂下睫毛,薄唇抿紧又松开,羞涩地说,“柔、可以吃我……” 他可以把自己的触手贡献出来,让给雌性,这样不但可以补充营养,如果她想要在这个时候繁殖子嗣的话,还可以将养分留给子嗣。 唐柔直觉他脑子不会想什么正常的东西,吃他这两个字听起来实在有点过。 她晃了晃手里的饼干,“这种带包装的东西。” 阿尔菲诺醒了。 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神情。 但他还是依言撕裂什么唐柔看不见的东西,探出触手,迅速抓进来一个包装袋。 唐柔忽然想,深海异种生物,会不会都是幻境来去自如的子民? 不然怎么解释他这样轻松随意的动作?还有他身上仿佛洞悉一切的闲适感? 撕开包装袋,发现是谷蛋白脆片,挺营养的,但是…… 唐柔递了回去,“我不吃麸质。” 阿尔菲诺又掏了掏,将什么东西递过来。 竟然还有水果? 好像动画片的百宝口袋! 唐柔好奇了,“还有吗?” 青年刚点头,就看到她凑近了些,想看他的动作,距离拉近,他低下头看她。 清浅的呼吸,柔软的身体,温柔的皮肤。 墨绿色的触手不知什么时候环绕到她腰肢后面,像在克制禁锢住她的冲动。 阿尔菲诺眼下泛起浅淡的蓝晕,听话的又拿出了一些东西,包装袋堆积得越来越多。 唐柔很惊讶,留着肚子,一样尝了点。 以前怎么没感觉这些东西那么好吃? 林利也凑了过来,扔掉了手里的水藻,“能分我点吗?” 唐柔将不爱吃的给了林利几包。 林利撕开其中一个,有些快要潸然泪下的意思,“这个我知道,我常买,这个好吃。” 他遗憾地说,“在服务区我还买了几包呢,但是不知道被谁给拆了。” 阿瑟兰接话,“对啊,结果在那个破旅馆不知道是谁那么恶毒把吃的都给毁了,如果不是食物没了,也不会临时找这么个小城市补充物资。” 唐柔跟着说了一句。 “对啊,不然也不会进入幻境了。” “……” 三个人忽然陷入沉默。 她低头看手边的包装袋,拆了很多。 唐柔因为挑食,一样只吃了两口,苹果因为太酸只留了个牙印。 阿瑟兰和林利也拆了一大堆,饿久了每样都想吃。 阿尔菲诺看他们都不吃了,把撕开的袋子又顺手塞回了幻觉外。 林利放下手中的东西。 良久后,只是说,“所以我说我要退出特级生物研究组。” 看似飞速革新的时代,基础科学已经有一个多世纪停滞不前,如今的科技革新仍基于上百年前的科学理论。 人类甚至仍未突破时间所带来的死亡限制,就想以主宰者的身份征服一切,未免……太过天真了。 这种存在,怎么可能猜得透? 所以,他们最开始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阿尔菲诺站在唐柔身后,几条看似无害的墨绿色触手盘踞在她身侧,如同张开的蛛网,他安静得像个背景板,却存在感极强。 让她后背隐约有些发凉。 唐柔的确不挑食了。 唐柔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了“小章鱼”引她去找到的,旅馆地板下的那本日记。 想到了自己不吃饭时他采来的毒蘑菇。 甚至想到了阿尔菲诺刚上车后玩手机,把她的玩没电之后,又去拿了别人的。 他当时拿了谁的手机? 唐柔问林利,“我们一开始坐的那辆车,车上的随车后勤是你们的人吗?” 林利点头,“是的,他负责向研究组传递消息,监视你的动向。” 唐柔彻底愣住了。 “那他们现在呢?” “死了,除你和阿瑟兰工程师外,我没有看到还活着的同事。” 唐柔终于想到了那个她一直不敢想的荒诞理由,脖子僵硬地转向身后的青年。 因为实在太过荒诞,所以难以置信。 “阿尔菲诺,你知道吗?” 对方歪着头,等她的下文。 “你知道他们在监视我们?” 说出来后,手脚的血液流速都变慢,一寸一寸发凉。 然后就听到他愉悦又近乎漠然的嗓音,“知道呀,我都、看到了。” 他都知道。 那些人在偷偷观察他,还偷拍他和柔。 他都知道。 唐柔一直用饲养员的心态看待阿尔菲诺,阿瑟兰早就告诉过她,那是不对的。 她用人的思维去看待一个神秘的异种生物本身就是错误行为。 阿尔菲诺情商的确不高,他是变异体,到现在都无法搜寻到同源dna的异端。 人类自诩是地球上最聪明的物种,却无法勘破过去和未来,章鱼却有极强的预判能力,仿佛未卜先知,它们甚至拥有九个大脑,可以自行基因编辑。 如果不是独居和繁衍后迅速死亡的限制,或许它们会进化出更高等的文明。 用单纯来形容阿尔菲诺,更合适。 早在环海路进入箱车的时候,他就发现那些人正在往外发送信息,即便存在着他不懂的文字,也让他发现了许许多多关于饲主的东西。 甚至拍了她的照片。 他的学习能力很快,跟着耳濡目染,简单的东西还是能看懂的。 所以他不但要解决掉饲主挑食的问题,更要解决掉的,是那些碍眼的人。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饲主挑食的问题,现在已经完美解决了。 阿尔菲诺说出了,他在被饲主留在大海时,就想告诉她的话。 “不要,你保护,我。” 他抬手,极轻柔地擦掉她嘴角的果汁。 “要我,保护柔。” 第162章 “柔讨厌的那种地方。” 看似无关的蛛丝马迹连接起来,在唐柔脑海中形成了越来越清晰的时间线。 电鳗出逃、阿尔菲诺受伤、环海公路忽然出现的巨浪、车队开入了无人区、找到无人旅馆。 再然后,阿尔菲诺变回了幼崽形状,引导她找到日记,车队食物被破坏,gps上显示附近有个中小型城市可以补货…… 完整的脉络出现在脑海中。 一切都变清晰了,答案昭然若揭。 唐柔忽然想到了山田教授的一句话。 在蚂蚁眼中,人的行为是不可知的。 它们认为的洪水,海啸,地震,甚至从天而降的灭顶灾祸,可能皆是人类的随手之举。 一个孩童会蹲在草丛旁观察蚁群,他可能会放下糖果或者面包碎渣,看这些蚂蚁发动千军万马过来搬动,也可能会轻描淡写地泼下一杯水,宣告自己的耐心结束,停止这场观察。 唐柔看着安静的阿尔菲诺,感受到了一丝失控感。 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在想什么。 他是一个外来物种,是一个远超于人类认知的存在。 他是谁? 那些死去的研究员,知道他们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阿尔菲诺轻轻拢着她,低声解释,“柔,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什么? “不是我,杀死他们。” 他对唐柔百依百顺,从不违背她的想法。 早在那次摧毁巴别塔塔型建筑,柔就说过不准杀人,让他把所有实验舱的舱盖打开,让实验体们亲自对犯下过错的人复仇。 所以这一次他也没有亲自动手杀人。 他只不过让那些人拉进来,给他们各种全新的身份,看着他们犯错,然后被这里深藏怨念的灵魂杀死。 他没有杀人,他只是在用唐柔能接受的方式解决问题。 青年又低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海滩上古怪的灰炭图,伸手改了几笔。 “这里,是柔找的,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唐柔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他很愉悦,握住她的手,亲昵的五指交扣,露出餍足幸福的神色。 “地下,许多笼子,柔讨厌的那种地方。” 唐柔反应过来了,他在说巴别塔的地下活人实验基地,那个无边无际的地下空间。 “我知道、柔要找这种的地方。” 他一字一顿,语调温柔,“柔上次、看到这种地方、伤心了。” 唐柔怔怔地看着他。 “所以,我带你、来摧毁它。” …… 07月23日,最后一天。 奥斯城早在六十年前就被淹没了。 徘徊在这个世界里的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无法逃脱的亡灵。 原有的历史不会改变,这一天的结局也无法扭转。 新的一天开始,这座小镇的人更少了。 班里也没几个人。 城市打工人照例去超市买早餐,开启一天的生活。 但还有很多不一样的画面。 很多成年男女第一次扮演父母的角色,带着看起来还青涩稚嫩的孩子,在街道旁边的餐厅或快餐店吃饭,仿佛忽然记起了自己身为人父母的职责。 这是唐柔来这里以来很少看到的画面。 这座城市的父母大概是害怕对孩子产生感情,很少会这样,和睦的一同出现的公共场合。 可讽刺的是,这一天是联合体基地招募活人志愿者的日子。 也是一年一度,亲自来周围小镇接人的日子。 整座奥斯城变成了大型实验温床。 喷泉广场上,数十辆押运客车依次排开,中间支起了伞篷和条幅,写上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标语,自愿参与实验项目。 伞篷下面分为两个区域,一边验证身份,一边支付“抚恤金”。 唐柔过去时,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 很多人领了钱,带着孩子登记。 身着实验基地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温柔地牵着孩子们的手走到激光仪器旁。 在他们的手腕上套上金属环,打上钢印编码。 就成了……实验体。 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里面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唐柔看到了自己的同桌,林利也看到了。 他眼角抽搐着把人拽了出来,神色古怪,“多隆饲养员,你还活着?” 同桌:我不是叫怀特吗? 同桌说,“我爸妈送我来的,说年满十六岁可以为家里做贡献了,要去一个很伟大的地方。” “噗……” 这本来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林利却笑出声。 “多隆饲养员,你的确满十六岁了,你都快四十了,别排了出来吧。” 林利边把人拉出来边小声嘀咕。 “跟一群孩子一起排队,也不害臊。” 怀特……多隆有些遗憾地回头看队伍,“可那里有穿制服的漂亮大姐姐诶。” 唐柔眼尖地发现队伍边缘,几个少男少女正悄悄的溜到一旁,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转身就跑。 看方向,好像是海边。 她想跟过去。 正准备喊人,一回头,看见阿尔菲诺正小心翼翼扯着自己的t恤,见她望来,慌慌张张地遮掩好。 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 唐柔招手,“过来。” 青年挣扎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来到她身边。 唐柔抬手摸上他的小腹,嘴角抽搐,“你是不是吃什么了?” 他顿时紧张地说,“我吃的、都是没用、的。” “……” 唐柔已经放弃思考他在说什么了。 有些话,不能深究。 作为一个合格的饲养员,她职业病发作按上他的肚子,帮助他消化一样揉来揉去。 阿尔菲诺顿时手软脚软,小声哼哼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颤颤巍巍地依靠在她肩膀上。 苍白的耳垂肉眼可见地泛起了蓝色,像是快要滴出血来。 几秒后,一条冰冰凉凉的半透明触手缠到了唐柔腰上,软成了一滩水一样贴着她磨磨蹭蹭。 唐柔将人一把推开,感慨万分。 他长大了,没有小章鱼时期可爱了。 某一时刻,钟楼上传来整点报时的声音。 广场上的喷泉划出一道道细长的水波,交错变幻,引来许多人的围观。 林利看了一眼时间,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一个小时海啸就会过来,淹没的这座城市。” 第163章 神降 当力量悬殊时,生命就成了抗争的唯一筹码。 这是看见眼前这一幕的唐柔,唯一的想法。 那些尚且青涩稚嫩的面孔上浮现出一股不符合年纪的决然和淡漠,拉着彼此的手走入海中,被汹涌的浪花吞没。 多隆吓了一跳,就要上去拦,却被林利拉住。 “别去了,这是历史,我已经亲眼看着这种情况发生五次了。” 林利说,“他们已经死了60年了,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重演的历史而已。” 这是一座已经死去的城镇幻境,是用来囚禁这些有罪亡魂的牢笼 唐柔和阿瑟兰渐渐苏醒了前九次轮回时的记忆。 她们这些“外来者”一旦碰触到轮回的亡魂,比如阿瑟兰在超市里不小心碰到了售货员,他们就会向“外来者”发出求救。 会从短暂的轮回中清醒一瞬,痛苦的询问他们能不能杀死他。 他们被某种不知名的恐怖力量囚禁在这里,在幻境中不断地重复着死亡前七天的景象,生生世世,如同一场永无止境的刑罚。 直到最近有了外来者进入,永不停歇的亡魂开始求救。 求唐柔这些“外来者”杀了他们。 是谁在惩罚这座城市? “特级生物受了重伤,甚至可能在附近,所以幻境才能被我们看到,就像沉没了上百年的幽灵船只一样。” 林利适时解释。 幽灵船只、销档人的出现也都是在特级生物受重伤之时。 海洋上的异象,与那只特级生物密不可分。 唐柔说,“那也只能证明他受伤了,你为什么说他在附近?” 林利神色古怪,“因为你在这里,唐饲养员。” 因为她也进入了幻境。 唐柔是用特级生物血液重生的唯一一人,那条生物甚至抹去了她死过一次的记忆。 巴别塔发现特级生物对她有特殊感情,因此才将她纳入特级生物的观察实验——这些话不能当着唐柔的面说出来。 阿瑟兰拖着水里的一道人影上了岸,是之前的郑媛媛。 而她的真实身份,也是巴别塔一位技术部工程师。 郑媛媛显然还没醒,她哭哭啼啼地还想扑进海里自杀。 海浪一道比一道汹涌。 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潮。 沙滩上还有灰炭,被浪花打湿,变得模糊。 那些孩子在走进大海前最后一次祈求过神的降临。 但世界上并没有神。 所谓神,不过是人们绝望时强加在未知力量身上的概念。 他们迫切地需要神灵拯救,然而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满足他们愿望的存在。 人类犯下的错误。 神当然不会来买单。 祂只会在亡魂最绝望的时候,吞噬他们的痛苦。 随着那些稚嫩的身影彻底淹没进海水,海洋深处莫名掀起巨浪,像呼啸的海墙。 林利说六十年前的奥斯城最后是被海啸淹没的,却没有人知道那些海啸是什么引发的。 地壳运动?海底火山? 阿尔菲诺作为一种异种生物,成了给唐柔答疑解惑的老师。 他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弯下腰在她耳旁轻声解释,“「我们」并不能、直接来访、你们的世界。” 唐柔抬头,看向青年。 这些天他似乎发生很大的变化,但处于幻境当中,唐柔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阿尔菲诺用熟悉的嗓音,和格外陌生的语调,如情人间的耳语般呢喃般,对唐柔解释。 像一位温和的长者在跟充满好奇心的稚童讲解这个奥妙的世界,完全颠倒了角色。 “你们破坏规则,「我们」才能出现。” “来到、人类的世界,有两种方式。” “另一种,是你们、自己进入水中。” 什么意思? 多隆的低呼声传来,“他们怎么又出来了……?” 唐柔回过头,看到汹涌的海浪中,原本淹没在海里的孩子,重新走了出来。 只不过看起来略有不同。 他们的神态淡漠,脸上没有表情,皮肤泛起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他们的下半身有着某种粘稠液体包裹,每走一步就干燥一些。 等他们从海中彻底走出来时,下半身变成了人形。 唐柔呼吸加快,想起来了。 她曾在梦中见过这些生物,亲眼见到其中一个吸食了路边流浪汉的生命,然后变成他的样子走入城市。 唐柔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阿尔菲诺,你为什么把我们带进这个世界?” “因为柔讨厌、这种地方,我带你、来摧毁这里。” 还是这句话。 这些历史已经发生过了,要怎么摧毁? 阿尔菲诺歪着头,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 想来想去,他觉得解释不清楚。 不如直接做给她看。 多隆两眼热泪,还想要冲进海里救孩子,林利死死地抱住他,气急败坏地大吼。 “没用的,我已经眼睁睁看着它们毁灭五次了!” 海啸会淹没这座城市。 他每次要做什么,时空都被扭曲修正。 “我们改变不了这些已经发生的历史……” 说着,他愣住。 海面忽然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平静。 汹涌的浪消失了。 几秒后,多隆震惊得张大了嘴,指着远处问,“那……是什么?” 那是…… 唐柔回过头,看到了浓雾中一点点扩大的墨绿色。 隔着厚重的水汽,在朦胧中逐渐扭曲升腾,成了遮天蔽日的模样。 宽阔的不可思议的触手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山,撕裂了漆黑的天幕,遮蔽住了猩红的月光。 她仰头去看,手被身旁的人握住。 那些墨绿色如同突兀降临在这个场景里,极其不符合规律的存在,它的边际甚至超过了肉眼可及的范围,只让人觉得站在海滩上的他们,是如此的渺小。 而它是如此的庞大,绮丽,震撼,仅仅看一眼,就让人的精神拉扯紧绷,几乎坠入疯狂。 海水冲刷着沙滩。 吹散了灰炭画出的古怪痕迹。 某种意义上,神降临了。 如果用呼风唤雨或强大的未知力量形容神的话,那这些浩瀚的墨绿色,就是人口中所谓的“神”。 唐柔的手还被人牵着,对方微微用了力。 她没有回头,不敢看身旁人现在的样子。 她怕看到什么难以承受的画面。 与此同时,遮蔽苍穹的庞大身影微微转动,在一片绮幻瑰丽到只让人觉得恐怖的墨绿色中,唐柔感受到它身上有双眼睛,微微转动,看向了她。 祂看向沙滩上的渺小人类,露出了翻涌在瞳孔之下的疯狂。 神的注视。 “那是我、的一部分。” 身旁的人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我带你、摧毁这里。” 很快,唐柔深刻地意识到了他的意思。 是摧毁,各种意义上的摧毁。 墨绿色的恐怖触手掀起滔天巨浪,顷刻间摧毁了城镇的海港与周遭的建筑,钟楼,喷泉,一些刚刚还见过的场景顷刻间化为齑粉。 那些刻有帆船标志的诺亚基地箱车瞬间变成扁塌的铁盒,身着白衣的工作人员震惊地睁着眼睛,精神难以抑制地陷入了抽搐。 他们本已是60年前的亡魂,会被一场海啸淹没,可现在,事情发生了改变。 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改变? 这里不是幻境吗?不是既定的历史吗? 林利像骤然清醒了过来一样,眼中涌起恐惧。 他早该想到的。 为什么幽灵船之上死去的雇佣兵尸体会显示已经腐化百年? 为什么回到地面的销档人声称自己前一秒还在几十年前的世界真实的活着,难道是因为他们真的活在那个时空吗? 不,这些幻境,与六十年前的那一天,有某种时空的联系。 某种不能被他们理解的时空上的联系。 他们不能改变过去,任何一举一动都会被纠正,那…… 那它们呢? 未来六十年的轮回,在这一刻扭转。 那些希望得到神明救赎的人,竟真的得到了解脱。 第164章 闭环 “痛苦、引来了我的同类。” 没有起伏的声线在耳畔响起。 巨大的阴影带来震耳欲聋的轰鸣,让人类之躯的唐柔仅仅是听到,都会眼前发黑。 “我们本无法、到达你们的世界,但当你们自己、破坏了规则之后,我们就、可以来了。” 这些异种生物被规则制约,一直以来与人类互不干扰。 可人类率先破坏了规则。 这个地方是百年前的核辐射污染区,导致生态出现异化。 活人实验,某种意义上是人类自相残杀。 这些行为,是他口中的破坏规则吗? 唐柔身体发冷,感觉阿尔菲诺变得极为陌生。 如同浩劫一般的恐怖景象渐渐平息下来。 那些墨绿色缓慢消失,奥斯城变成了六十年前被摧毁那一天的样子。 海啸一点点将这座破碎的罪恶之城淹没。 眼前的景象仿佛一个闭环,严丝合缝的与历史上的某一天重叠了。 人类是一种基于时间规则之下生存的生物,但“他们”好像不是。 唐柔知道,自己眼中的时间概念,和阿尔菲诺眼中的大概不一样。 从那些被撕毁的食物上就可以看出。 墨发青年垂下头颅,墨绿色的触手卷住唐柔的腰,像一只寻求主人抚摸的大型宠物。 他的想法很简单,摧毁让她伤心的地方。 “我可以、保护柔。”阿尔菲诺低声重复,像完成了承诺一样松了一口气。 唐柔终于想起来了。 这句话为什么那么耳熟。 不久前在巴别塔的海边,她想把他一个人留在海中,他就说过这句话。 他急切地告诉唐柔他要保护她,不要把他自己留在海中。 这样想来,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仿佛只是在向她证实,他可以保护她。 阿尔菲诺抬起手,用那双顷刻间扭转一切的手,把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细致地别在耳后,理了理她的衣领,这才露出开心的模样。 唐柔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是不聪明,他只是单纯地不在意除她之外的事。 不远处,海滩上几个还在傻眼的人看着这一切。 林利原本的任务,是秘密监视唐柔饲养员和实验体ss17号。 而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任务有些可笑。 林利叹了口气,有些庆幸自己不久前跟那位唐饲养员表明了心迹,提前站了队。 连神都站在她身后,他们还能怎么控制她? …… 小镇上的人都消失了。 这座废墟城市还活着一些人。 一些看起来略有古怪,皮肤微微泛青的人。 大多数是那些年满十六岁或即将十六岁的孩子。 这种活着究竟是救赎还是死亡,唐柔无从判断。 她又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阿尔菲诺在进入这里之前受伤严重,是一只可怜的小章鱼的形态,为什么忽然之间他就变成人了,还可以用双腿行走? 甚至连语言系统都比之前更加丰富了? 为什么他去过的地方,就会有很多人消失?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 唐柔索性不想了。 总之,阿尔菲诺不会伤害她。 他没有什么所谓的善恶观,评判一件事情的好坏纯粹看唐柔的态度。 整个人类文明在他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 在他眼中,哪怕人类文明走向灭亡,都与他无关。 幻境在崩塌。 他们一瞬间醒来。 海水已经淹没了1/4的车厢,他们这才意识到车队根本没有开到所谓的奥斯城,而是在往海里开。 他们身后是那座无人旅馆。 唐柔看过去,意识到这座“无人旅馆”,似乎就是她身为安娜时住的那间房子。 退潮的海水中,依稀显出了断壁残垣,以及被海啸冲垮的房屋。 那些附着着苔藓和水藻的遗迹,正是六十年前的奥斯城。 前面的车队鸡飞狗跳,多隆正发出惨叫声。 阿瑟兰努力调转车头,将车开到他们旁边,这才发现多隆那辆先前坐满了人的车现在看起来多么恐怖。 隔着玻璃,一张张端坐在座位上的面孔缓慢变得灰败。 像死去很久。 “呕……” 多隆拉开车窗,吐得昏天黑地。 的确死了很久,起码有六十年了,他那辆密闭的箱车里满是腐败恶臭。 不仅臭,还危险,车里恐怕含有除含氮、甲烷、氨、硫化氢那种元素周期表大杂烩。 唐柔捂住嘴,脸色发青。 腰被冰冷的触手卷住。 “别怕、别怕。” 青年遮住她的眼睛,一副安抚的样子。 “……”唐柔感觉他好像更恐怖。 难道这些恐怖的景象不是他搞出来的吗? 等整理掉车上那些“同伴”,唐柔和阿尔菲诺换了新身份。 林利的腕表上在十几分钟前收到了来自“z”的消息,询问唐柔和实验体ss17的情况。 据林利说,“z”是一个凌驾于各大实验基地之上的组织,对唐柔的监控就是“z”的提案。 一个自称带领人类进步的组织。 事实上,特级生物研究组只有组长许世宏是z的成员。 林利本来不想回消息了,唐柔却说,“实话实说,告诉他们死了很多人,但是关于我和阿尔菲诺的问题不要回答,就说我们消失了。” 车队里死了那么多人,唐柔和阿尔菲诺只需要挑两个没有上传过面容验证的特殊研究员,就可以换身份伪装进入诺亚。 总之要先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重新整理之后,从无人区小镇驶离。 雾很大。 连绵近百公里的海岸,正常来说一个小时可以抵达,但大雾情况严重阻碍视线,会增加驾驶时长。 海浪一声比一声强烈,拍打在礁石上。 环海公路上满是深色的水印。 阿尔菲诺状态不算好。 他没有告诉唐柔,人类的恐惧,痛苦,和悲伤也会成为他的养分。 他迫切想要恢复人形,所以吞噬了许多他曾经从未吞噬过的东西,现在情绪恹恹的,像一只积食的猫。 唐柔设置了自动驾驶,阿瑟兰去后车厢跟她的“小丑八怪”叙旧。 看着水舱里那个臃肿的身影,唐柔莫名回忆起,阿瑟兰曾说奥斯城这个名字在萧宁的电脑中,出现在一份标红的加密文件上。 阿尔菲诺之前藏在这辆车里,和那个“小怪物”之前待在同一个箱车。 会不会,他们之间交流了什么? 阿尔菲诺作为一个从未踏出过巴别塔的生物,应该不了解外面的世界。 他也没理由知道,那座幻境城市中的“痛苦”是由活人实验引发的。 唐柔无法和现在变异的萧宁对话,那阿尔菲诺呢? 会不会,萧宁告诉了他什么,阿尔菲诺才想到要带她去六十年前的奥斯城? 一切都无从求证了。 奥斯城终归淹没在了六十年前,沉寂于大海之中。 第165章 礁石,鱼尾,孤独的岛 阿尔菲诺不需要睡觉,他坐在唐柔身旁,正在套工程师的制服外套。 修长的手脚困在制服里,他蹙眉舒展着双腿,觉得不舒服。 可一转眼,就看到了穿着类似衣服的饲主。 那种不舒服好像消失了,他又开心起来,把衣服穿好。 唐柔靠在玻璃窗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感觉有温凉的手从脖颈下和腿弯穿过,将她托了起来。 “柔……” 他低声呢喃。 对方动了动,仍旧闭着眼。 睡着了。 青年半抱着她调整了椅背角度,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而后并没有离开,逆着窗外快速划过的路灯,垂眸专注地看着她。 睡着的她,安静不设防。 像被蛊惑到,阿尔菲诺忍不住凑近了一些。 秀气温柔的五官近在咫尺。 他一时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欢,又凑近一些。 鼻尖靠近她的唇瓣,几乎要碰上。 心脏仿佛浸泡在甜美浓郁的蜂蜜里,每一次舒张都将那份爱意传送进四肢百骸,流动在每一条血管中。 很甜,很柔软。 他不敢用力,怕弄坏她。 人类是一种很容易受伤的生物。 有些很讨厌,也有一些,很吸引他,致命的吸引。 阿尔菲诺用视线描绘饲主的五官。 她平时总没有什么表情,他听到阿瑟兰经常说她“面瘫”。 看来面瘫是个夸人的词汇。 他很喜欢饲主的面瘫。 阖着薄薄的眼皮,透出浅淡的毛细血管,浓密的眼睫像柔软的羽毛,在眼下映出两片小小的阴影。 因为太疲惫,唇瓣间自然地开启一条细细的缝,呼吸间是温热的感觉。 那一头长发有些乱,堆在脖颈与肩膀之间。 青年垂着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忍不住抬手给她梳理起来。 一点一点,把她压在身下头发勾出来,笨拙又缓慢地用手指理顺。 忍不住勾起一缕,凑到唇边吻了吻,泛蓝的耳垂宣示着欢喜的心情。 独自开心了一会儿,他继续给她梳理头发。 阿瑟兰过来换位置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俊美的青年蹲在逼仄的环境里,安静地注视着昏昏欲睡的唐柔,修长的手指把她的长发越搓越乱,如同狂草。 不愧是,姐妹和她的爱犬。 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刚顶替了两个新身份。 一个是恒运药业的股东之子恒纶,也是诺亚基因项目的资方之一,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大少爷,为了保护身份之前没露过脸,由于是挂职,身份信息也做得很简陋。 另一个是刚实习转正的女安全员姜媛媛。 据说那个女安全员之前在疯狂地追求恒纶大少爷,大少爷则是颇为厌烦,置之不理。 阿瑟兰忍不住想入非非。 如果唐柔疯狂地追求ss17……算了。 想什么呢,阿尔菲诺能坚持三秒不动摇都算她输。 不,三秒太长了。 估计一秒都坚持不了。 海浪越来越大。 雾似乎也越来越厚重了。 对讲机响了起来,林利的声音略显焦急,从喇叭中传出。 “前面有点不对,先停一下车,探测器显示前面有特殊磁能量场波动……” 声音很大。 半睡半醒间,唐柔感觉那些声音像隔着一层膜,朦胧而不清晰。 很快,变成了撞击声,岩石磨碎声。 四溅的水花像是落在脸上,越来越真实。 某一个瞬间,那些声音和触感变得无比清晰。 她睁开了眼—— 视线里,是汹涌的海浪,和漆黑的天幕。 厚重的阴云几乎要贴上海平面,苍穹仿佛快不堪重负坍塌下来。 “咕咚”一声,她灌了一口水,被冰凉的手抬起下巴。 唐柔从溺水的感觉中缓和一些,感觉到自己腰间环了一条手臂,正禁箍着她的身体,谨防她落入海中。 而她的胳膊,正勾在某个人的脖颈上。 对方微微侧眸,入眼是璀璨冰冷的铂银色。 那是这昏暗天地间唯一一抹冷色。 背后充斥着忽明忽暗的爆裂火光和炮火轰鸣声,震得人头脑发昏,耳朵那里缓慢听不见声音了,只有拉长扁平的嗡鸣声。 唐柔的意识在这一刻抽离,仿佛漂浮在半空中,以第三视角看着这一切。 她想起来了。 眼前的画面是她某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延续了不久前的梦,唐柔的幼年。 那一天,海洋研究院为了追捕带着唐柔逃出实验岛的人鱼,动用了无数艘可怕的舰艇。 唐柔的父母并没有在意她的死活,只是疯狂地想把无比珍贵的人鱼追回来。 年幼的她被人鱼护在怀里,贴着他的胸口,愣住了。 被可怕的武器吓到,脸色难看。 又带了些发烧的潮红。 银白色的鱼尾边缘带着如同冻结冰霜般的浅淡蓝色,宽大的尾鳍拍打出水花,时不时跃出水面,鳞片璀璨流光,线条优美,绮丽梦幻。 他在海洋中游动的样子,令一众追捕他的科研人员惊艳赞叹。 这绝对是被造物主宠爱的生物,任何美妙的词藻都不足以形容出他此时的绮丽曼妙。 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密集的炮火声。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把他追回来,几近疯狂。 人鱼一只手护着人类幼崽,挡住武器带来的水花和强气流,眼瞳下藏着冷戾的杀戮欲。 他们果然不配做她的父母。 那些东西能顷刻间要了她的命。 人鱼初来乍到人类世界,力量受自然法则制约,鱼尾受伤,太过脆弱。 如果只有他自己,潜进深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摆脱这些人。 可还有一个人类幼崽。 她无法在水中生存。 他仍记得前几天带她离开岛屿时,险些将她溺死在水中的场景,被人类的脆弱程度吓到。 甚至,在游动时还要提防着不能让海水淹没她的口鼻,不然也有可能呛水。 人类很难养。 女孩安静地趴在他怀里,现在已经不哭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有些烫。 他伸手摸了摸,不知道人类这个温度是否正常。 但无疑,她不舒服。 两条纤细的手臂听话地勾着他的脖子,紧紧闭着眼,身体轻微的颤抖着。 不能让她继续待在水里了。 人鱼略加思索,铂银色的双眸放空。 他看到了。 二十海里外有一处火山喷发凸起的无人岛屿,地貌古怪,弯折狭长,水下密布暗礁,大型船只很难靠近。 岛上怪石嶙峋,海湾处停了一艘采石船。 另一侧高崖上矗立着人类守岛塔。 里面有一对,仁慈的人类夫妇。 他看到了。 穿透时间,看到了未来几年,怀里女孩会在那对夫妇的照料下,过得很幸福。 联合体巡洋舰就在身后,森然的炮筒对准了这个方向。 指挥舱里的人双眼兴奋到发红充血,大声说,“开火!” 第166章 「往前走,别回头」 世界安静了很多。 唐柔从一阵铁锈与腥甜的混合中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条深长昏暗的隧道里。 人鱼咬破了手指,将血哺进她嘴里。 女孩的脸颊因发烧泛红,看起来有些可怜。 人鱼冰冷的手覆在她耳朵上,动作格外温柔,隔绝了嘈杂恐怖的武器声。 他手心的温度并不高。 甚至,有些凉。 手掌外,是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炮火。 手掌内,唐柔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呆呆地看着眼前漂亮俊美的人鱼。 他的身体挡在狭窄的洞口,让她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原本光洁的后背血肉模糊,没让她看见。 鼻息间有股挥之不去的腥甜香气,像很浓郁的血。 只是肩膀上,隐约透着金红色。 唐柔攀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那双铂银色的眼眸与她对视,像是透过现在的她,望到未来的灵魂。 一道声音无端出现在脑海里。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离开这里。」 她愣住。 凭空出现的声音并非她熟知的语言,那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陌生语句,这一刻清晰地传递到了她耳朵里。 很动人,像薄冰划过耳畔,又凉又清澈。 是人鱼在跟她说话吗? 唐柔反问,“那你呢?” 她的视线徘徊在他的肩上,“你受伤了吗?” 对方抬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我没事。」 他看着人类女孩的眼睛,安抚一样地说,「我会追上你,会找到你。」 即便年幼,唐柔也察觉到,眼前的场景是告别。 她不安地问,“真的吗?你会骗我吗?” 「不会。」 “那,我要见不到你了吗?” 他顿了一下,继续抚摸她的头发,「一段时间。」 唐柔发着烧,脑子不太灵光。 急切地问,“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人鱼似乎愣住了。 这段时间以来,幼崽似乎已经开始依赖他,对他产生了感情。 他显然不擅长应对这种问题,在他的认知中,没有想念这种情绪。 可很快,他露出了极浅的、刚学会的笑容。 「别哭。」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擦掉唐柔眼角滑下来的水珠。 「你会见到我。」 他视线温和,像消融的冰雪。 「每一次下雨,我会藏在雨滴里;每一次海浪翻涌,我会藏在水花里;每一次你望向大海,我都会知道。」 「我会以另一种方式陪伴你。」 「想我,就说给海听。」 「我会听到。」 「与水有关的一切,都会将你的消息告诉我。」 「所以,别怕,即便你看不见,我仍旧在。」 他摸着唐柔的头顶,露出清浅温柔的笑,「我在你身边,不要忘记我。」 真的吗? 唐柔嘴角向下垂着,看起来很难过。 可她不是任性的孩子,从小到大学会最多的,就是要懂事,不能给父母添麻烦。 所以她很听话,即便不舍,仍旧点头。 小小的手掌摸索着凹凸不平的岩壁,向隧道另一侧走去。 刚踏出一步,被他握住手腕。 唐柔回头,那双银色眼眸仔细地看着她,眼底似有细碎的光晕。 「很遗憾,不能陪着你长大」 他像不放心,又像要把她牢记在脑海里。 视线掠过她忍着泪憋红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叹了口气。 胸腔有些酸胀陌生的情绪,大概这就是担忧吧。 他担心她会受伤。 人鱼垂手,生生拔下自己身上的鳞片,放入她手中。 瑰丽如薄冰,边缘染着一点金红。 唐柔低头看着手心里那片染血的鳞片,听到脑海里的声音对她说, 「我看到了,你长大的样子。」 「你会平安,健康。」 「会很好地长大。」 「走吧。」 唐柔抓紧鳞片,眼睛酸胀模糊得厉害。 一场没有约定时间的再见。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告别,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他不像父母,刚开始有些凶,甚至让她受伤,害她生病,高烧不退,还呛过水。 可她知道他对她好,在记忆中,他对她最好。 唐柔忽然扑进他的怀里,撞得人鱼一愣,身体僵住。 他的怀抱比人类体温要低,并不温暖,不像妈妈,也不像照顾她的保姆姐姐。 可她搂紧了他的脖子,心中满是难过。 人鱼犹豫了一下,抬手有些生疏地碰到她的背,轻轻的拍了拍。 「会没事的,走吧。」 最终还是告别了。 他在唐柔身后,说,「往前走,不要回头。」 唐柔摸着黑暗的岩壁,一直往前走。 炮火轰鸣声变大了。 隐约的,她听到到了肉体撕裂的钝响,以及压抑疼痛的闷哼。 “我能回头看看你吗?” 「别回头。」 脑海里的声音依旧温柔。 炮火声更大了。 女孩脚步蹒跚,身影在不平整的礁石中跌跌撞撞。 那道声音又说,「别怕,我在你身后。」 唐柔鼻子发酸。 她很听话,没有回头。 “你还在吗?” 「我在。」 良久后,她又问, “你没走吧?” 「别怕,我在。」 她真的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知道,只有听话的孩子,才会获得别人的喜爱。 她会听话,不回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唐柔终于看到了光亮。 她伸手遮挡住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状态的晶状体一时难以适应光线。 一些声音缓缓传入耳际。 她听到了平静的海浪声,听到了海鸥拍打翅膀与鸣叫声,听到水花堙进细沙,微风吹过叶片的扑簌声。 她慢慢松了手,睁开眼,看到了洁白如雪的云,湛蓝的天,和远处白色的灯塔。 丁达尔效应出现,光就有了轮廓。 一缕缕,透过云层落入海面。 她走出来了。 唐柔呼吸着湿润清新的风,看着不算刺目的阳光,激动地问,“我可以回头了吗?” 深长的洞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我可以回头了吗?” 嶙峋的礁石中,只回荡她自己的声音。 她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我能回头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唐柔一边流泪,一边问,“我能回头了吗?” 她没有回头。 “你还在吗?” 仍旧没有人回答她。 手里的鳞片被她暖热了,像在回答她,刚刚那些并不是一场梦。 唐柔不再问了,她擦干了眼泪,沿着海岸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浪花一层层拍打上沙滩,卷起细碎的白沫。 人鱼告诉唐柔,想他了就说给海听,与水有关的一切,都会将她的消息告诉他。 唐柔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可是我已经想你了。” 他听到了吗? 浪花温柔拍打礁石。 没有人回答。 …… “唐饲养员!” “柔!” “醒醒!” 一阵摇晃中,唐柔猛然睁开了眼。 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渗出冷汗,墨发青年屈膝蹲在她脚旁,俊美的脸上满是担忧。 “柔……怎么哭了?” 唐柔摸了摸眼下,指尖一片湿润。 阿瑟兰焦急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柔,糟了,这里好像有问题,我们徘徊了很久,出不去!” 第167章 驶离封锁区 车窗外有几道影子,不远处停着几辆大型装甲武装车。 林利正站在下面和全副武装的持枪人员谈判着什么,看神情,似乎很生气。 唐柔皱眉,“那是什么?” “不久前林利联系上了诺亚基地,那是诺亚派的车,过来接应咱们的。” 阿瑟兰想起了什么: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辐射的残留污染区,原本已经被封锁很多年了,诺亚的人说咱们现在有感染的嫌疑,一会儿回去需要接受扫描。” “扫描?” 唐柔坐了起来。 阿尔菲诺的手指还轻轻贴在她脸上,一点点细致地擦去她眼尾残留的泪痕。 他的目光深邃迷人,注视着她,仿佛全世界只有唐柔一个人存在。墨绿色的眼眸犹如质地上乘的祖母绿,像藏家趋之若鹜的珍贵藏品。 阿尔菲诺只觉得心疼到呼吸都快要停止。 “柔、为什么哭?” 他的声音太轻,被车外渐渐响起的雨声压过。 唐柔说,“那我和阿尔菲诺的假身份那不是一扫描就露馅了?” 阿瑟兰却摇头,“但现在更要紧的是,我们出不去了。” “什么意思?” “我们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唐柔顺着阿瑟兰的视线转头,发现除了那几辆大型装甲车外,周围的环境全部被浓郁的白雾覆盖。 玻璃下方依稀可以看到灌木植物,每一片叶片上都凝结着厚重的冰霜。 “和之前在环海公路的情况差不多,我们已经开了近一个小时,可地图和雷达显示仍旧在原地徘徊。” “更危险的是,路面在结冰,周围湿度越来越大,温度却急剧下降。” 情况很不妙。 肩膀上多了些重量,阿尔菲诺抿着唇给唐柔披了件外套。 饲主很瘦。 坐起后能隔着银白色的制服面料看到她凸出的蝴蝶骨,轮廓纤细优美,仿佛真的下一秒就会振翅飞离。 可阿尔菲诺不喜欢蝴蝶。 那种脆弱又短暂到恍如朝生暮死的渺小生命,会让他产生一种快要失去她的惶恐。 因此阿尔菲诺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把饲主养得白白胖胖的。 唐柔朝外探头,忽然按着头皮嘶了一声。 随后嘴角抽搐地提起乱成一团挂在扣子上的头发。 “我头发怎么了?” 阿尔菲诺神色紧张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阿瑟兰在一旁欲言又止。 “……” 这种掩耳盗铃的感觉怎么回事? 唐柔眯起眼,伸手捏住青年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来。 对方眨巴着墨绿色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看起来满脸无辜。 “柔……”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小声问,“怎么了?” 很可疑。 这只章鱼很可疑。 “咚咚咚——” 玻璃窗在此时被敲响。 唐柔注意力转移过去。 阿尔菲诺松了口气,心虚地看着那团乱糟糟的头发,手指在身后蜷了蜷。 “唐饲养员。” 拉开车门的是林利。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严肃,“虽然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种话,但是可以操控水的,甚至能造成这种低温高湿度异象的,只能让我想到一种生物。” 唐柔等着他的下文。 林利说,“诺亚那帮疯子……对不起,诺亚的研究员利用拥有模仿功能的异种生物,模仿了巴别塔发过去的一份声波文件——” 顿了顿,他说,“那是特级生物的声波文件。” 唐柔一愣,“你说人鱼。” 他点头。 “但那群人低估了特级生物的危险性,现在整个诺亚领区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异象,咱们刚刚经历的奥斯城幻境就是其中一个, 他们现在封锁了大量区域,很多外来车辆一靠近诺亚领区就会出现导航失灵和原地鬼打墙的情况,现在事情变得有些难以收场了。” “他们活该。” 唐柔露出没有温度的笑, “诺亚为什么会派装甲车来接我们?我不相信他们那么好心。” 林利叹了口气,“因为他们想要你和ss17号,我说你们失踪了,他们就只想带我和「恒纶」离开。” 唐柔和阿尔菲诺已经掩饰了身份了,现在是恒纶和姜媛媛。 阿尔菲诺的注意力被某些字眼吸引,想起了自己在角色扮演,忽然凑进了小声跟唐柔咬耳朵, “我这个身份是,柔的丈夫,吗?” 唐柔微笑,“不是。” “……”青年露出冷戾的神色,“那我去、杀了他们吧。” 唐柔:? 这两件事存在什么前因后果吗? 阿尔菲诺解释,“你不开心,你讨厌他们。” 林利忍不住出声, “额,唐饲养员,我觉得是这样的,你最好让ss17……对不起,阿尔菲诺先生,克制一点,不要太随意,毕竟诺亚基地对我们来说还有点用处。” 阿尔菲诺眼神冰冷,一副狂得不行的样子,看起来很反派。 唐柔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老实一点。 特级实验体顿时又软成一滩,贴着她的手哼哼一声,仿佛被她那只柔软的手压得动弹不得。 林利职业病发作,忍不住想写记录备案。 ss17号似乎又进化了,变得更加人性化且触手数量不可控,杀伤力更强,已经超出了巴别塔有史以来的所有记录。 同时存在未知变异。 他们从海中打捞起这些生物时,它们是胚卵状态。 仅仅只是两三年,就进化成了成年体,成熟和进化速度快得惊人。 那么未来呢?它们如果继续进化下去,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敢想象,未来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 背后传来了一声鸣笛。 全副武装的诺亚安全员冲着边喊,“雾好像散了一些,我们趁现在离开这里试试。” 林利应了一声,跟唐柔她们调好对讲机频道,转身上了另一辆车。 雾的确散了一些,但雨却越来越大。 视线中阴云密布,狂风几乎压弯了道路两侧的树枝。 唐柔朝侧面看去,依稀能在逐渐散去的大雾后看见海洋,汹涌的海浪如同狂躁的巨兽,盘踞占领了视线,仿佛随意能将陆地吞没。 几辆车排成一条线,诺亚装甲车负责在前面开路。 速度虽然慢,但周遭的环境慢慢发生了变化。 视线尽头,出现了一座跨海大桥。 “雾这么大,能上桥吗?”耳边传来阿瑟兰担忧的声音。 而且。 唐柔向两侧看去。 海浪,似乎更大了。 第168章 碾碎月光 “准备上桥。” 对讲机里传来林利的声音。 车队缓慢行驶上横跨海湾的拉索大桥,没有人注意到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海浪越来越汹涌。 桥面非常宽阔,并排有八条交通道,黑暗中索线拉长成一条条竖直的钢影,像巨大的张开的扇骨。 前面就是诺亚基地了。 重金属改造过的装甲武装车每辆至少有五十吨重,车轱链条扎实地碾压上桥面,像几辆金属巨兽。 同轴机枪和森然的炮塔虎视眈眈地扫描着周围的浓雾,警惕着未知的凶险。 却发现背后的滔天巨浪像凭空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 等他们被震荡不止的拍击声唤回注意力时,巨浪已经一口将装甲车吞没。 另几辆装甲车里的人看见这一幕,表情变成了惊恐。 沉重到作为战争武器使用的重型装甲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卷进了海里,人在自然力量面前渺小得像蝼蚁一样,不值一提。 巨浪越来越大。 某一瞬间,狂躁的海浪拍打向桥面,钢筋铁骨构下的桥剧烈地摇晃起来,甚至有翻转的迹象。 对讲机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唐饲养员,特级生物应该就在附近。” 与此同时,装甲车里许多人持重型武器,穿着防护服,扯着锁链下来,将前后车辆捆绑在一起。 他们向林利又确认了一遍,“你们基地的唐柔在吗?” 林利咬牙,“唐饲养员和ss17号实验体失踪了,下落不明,只剩我刚刚提交的人员名单。” 安全员接到指令,绕过了中间几辆载人车,把装载了实验体的箱车套起来。 诺亚的人只准备接走林利和恒伦,也就是小章鱼现在顶替的恒运药业的股东之子。 他们决定放弃没有价值的人。 林利立即否认,“不行!我们队伍就剩六个人,要走一起走!” 那些人却压根不理林利的抗议,把他架下来往装甲车上送。 狂风骤雨间,不知道是谁先怔了怔。 有人收了枪,问身边的人,“你们听到了歌声吗?” “歌声?” 原本消失的雾再次出现,更加浓郁湿润。 朦胧柔美的空灵声音如同若隐若现的水中月,撩拨人的神经。 “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还在车上的人魔怔了一样,不停地用头撞击玻璃,像是瞬间失了智找不到门,疯狂想要离开车厢的野兽。 “真美妙。” 不知是谁喃喃自语,靠近了防护栏。 “是大海。” “大海的声音。” 那人神情逐渐癫狂,痴迷地盯着海洋中的某一点,手撑在栏杆上纵身一跃,被海浪吞噬。 尾随在他身后的人也跳了下去。 满副武装的沉重身体撕开浓雾,淹没在磅礴的海水翻涌轰鸣之中。 自杀! 不知是谁先清醒过来,大喊一声,“别靠近!那里可能有危险生物存在!” 装甲车上的安全员立即打开实时定位和紧急求救信号,想朝不远处的诺亚基地呼救。 刺目的火光在黑暗中破开浓雾,如同一根离弦的光剑。 安全员从肩侧口袋拿出了针剂物质迅速拉开袖口,注射进体内,眼神有了片刻清明。 一套准备齐全,让人不得不猜测,诺亚是否一直在寻找特级生物。 可海浪越来越高。 巨浪自海面掀起,如同一道凭空出现的墙,大桥几欲倾倒,发出了恐怖的崩裂声。 唐柔死死地盯着海洋中的某一点,眼瞳微微缩紧。 波涛汹涌之间,隐约能见到礁石上,像有一道身影。 又像是幻觉。 随着波浪若隐若现。 恐怖的海啸拍打上大桥,温度急剧下降,地面和玻璃结了一层薄冰。 世界像是到了末日。 唐柔终于再次看见了他。 离得并不远,隔着薄雾,在距离她最近的一块礁石上。 一头摇曳的金发贴着礁石,蜿蜒拖拽进漆黑的海水里。 如同被碾碎的月光。 水波下流转着泛着银蓝光芒的鳞片,若隐若现,大概有几米长,尾鳍宽阔梦幻,在他周身荡漾起朦胧的光圈。 他像个迷失在礁石上的美人。 那个姿势并非在坐着,而是搁浅般的侧卧。 修长的手臂垂在凹凸不平的石块上,碾磨出了一道道红痕。 像被人凌虐过。 原本是眼睛的位置,覆盖着一层冰冷的金属遮罩,只露出轮廓精致的下颌。 奇怪的是,除唐柔之外的所有人似乎都没有看见他,甚至连阿尔菲诺都没有。 他正睁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饲主趴在玻璃上,面对一望无际的海失神。 难道饲主也陷入幻觉了?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没有。 唐柔脑海中有个古怪的猜测,或许人鱼只想被她一个人发现。 “柔!你去哪!” 阿瑟兰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唐柔下了车,对阿瑟兰说,“别担心,我没事。” 又转向阿尔菲诺,声音温柔又冷漠,“封好他们的嘴,不要让他们发出任何声音。” 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墨绿色触手宛如缠绕古堡的疯狂藤蔓,将那些下车的安全员和重型装甲车包围了起来。 他们没来得及传递消息,就被这些恐怖狰狞的触手圈禁裹挟着住。 直冲天际的信号灯被骤然掐灭。 唐柔勾着栏杆跳进了海中。 在她坠落的瞬间,汹涌的海水变得温和而包容,托住她的身体。 像在亲昵她。 人鱼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么可怕吗? 童话里的美人鱼都是温顺而无害的,提到他们总能让人想到美丽的外表和迷惑人心的歌声。 可当将这个生物与现实接轨时,显得那么恐怖和匪夷所思。 顷刻间便使地标性大桥忽然被汹涌的海浪吞噬,摇摇欲坠。 眨眼间可以吞噬重达几十吨的装甲车,摄人心志,引人坠入大海。 薄雾中,那道身影越来越清晰。 他和之前不一样。 他像一株死在礁石上,生命转瞬即逝的昙花,皎白的鳞片如脆弱的花瓣,一层层淹没在海水中。 风很大。 雨水打在他身上,却没有换来任何反应。 浅金色的长发一半垂在肩上,一半顺着礁岩倾泻。 像在昏迷,却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鱼尾动了动,掀起微弱的浪花。 唐柔轻声呼唤,“纳西索斯,是我。” 他朝她的方向转动头颅,原本璀璨的铂银色双眼被一个森然的金属遮罩覆盖。 胸腔的起伏微弱。 雨水顺着他细微的动作滑落,流淌过那些难以愈合的嫣红伤口。 他看不见她。 唐柔大半身体被海水淹没,冰冷刺骨,她费力地踩上脚下的暗礁走到他身边,又轻声喊,“纳西索斯……” 却倏然被扼住脖子。 视线猛地翻转,唐柔被他摁在礁岩上,变成了仰头看他的姿势。 湿润冰冷的发丝垂在脸上,隐含危险的气息。 “骗子。” 他的声音很轻。 海风一吹,就散得没有痕迹。 第169章 鳄鱼的眼泪 搭在脖颈间的手指很冰冷。 如铁钳一般无法撼动。 隔着金属眼罩,唐柔看不见他的眼睛。 他的皮肤很白。 形状姣好的唇瓣却是红的。 红的绮丽,红的惑人。 像花圃里绽放的罂粟,绮丽又诱人堕落。 他很平静,没有透出任何情绪,可以称得上漠然。 那样的神态和掐着她的动作割离开来,像两个人。 湿润的发丝落在她脸上,有些凉,又有些痒。 背后的石块凹凸不平,硌得她后背生疼,偏偏颈间这只冰凉的手钳固着她向下压,即便没有用力,也使背后传来一阵刺痛。 唐柔是人类之躯,注定无法与这些强大的异种生物抗衡分毫。 她没有选择挣扎,也没有动,她知道他一定认出了自己是谁,仰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会伤害她。 如果他真的想杀了唐柔,那她绝对不会有丝毫靠近的机会。 那苍白俊美的身体,原本如瓷做的雕塑一般美丽而无瑕,可此刻上边遍布着殷红的伤痕。 通过林利说的那些话,唐柔之前猜测人鱼大概受了伤,可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让她心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绵密的疼痛。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而最让唐柔难过的是。 他看起来很孤独。 人鱼低垂着头颅,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柔,如同俯瞰渺小的蝼蚁。 冰冷,漠然,看起来傲慢,甚至有些偏执。 唐柔只能仰头怔怔地看着他。 没有人知道他受伤了。 他带来的海啸与幻觉令人恐惧,他们只会想怎么抓捕他,怎么伤害他,而不是怎么治愈他。 让唐柔无法释怀的是,之前亲手将对自己无比信任的人鱼送入医疗中心的人,是她。 周围十分安静,身后的嘈杂场景消失了,呼啸的海浪也变得平息。 周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雾,什么都看不见。 雾气隔绝了一切。 唐柔等待了许久,察觉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将手覆盖在他的冰冷苍白的手臂上。 “如果你不是想杀死我,那能先松手吗?我很疼。” 大概是某些字眼刺痛了他的神经,扣着脖颈的手有用力的迹象。 指尖摩挲过她的皮肤,人鱼歪着头,有些迟疑。 脖子太细了。 皮肤是温热的。 生命力并不顽强。 他的本意并不是伤害她,而是拥抱她。 手下的体温,是他贪图已久的东西,也是他苦苦寻觅,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始终触及不到的渴望。 要松手吗?这是他唯一想带走的东西了。 人鱼还在犹豫着。 手指猝不及防沾到了湿热的东西。 一滴泪。 他一僵,像被烫到一样飞快收回手,离远了一些,无措地垂着手,似乎被这一滴泪打乱了步调。 她怎么哭了? 是自己把她弄哭了吗? 他没有用力。 他只是……难过。 地球上位者想要得到强大的能量,不停制造各种危险的武器,威胁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安危。然而当别的物种获得那种强大的力量,他们便开始畏惧,想要控制。 控制不住,就会想要除掉它们。 于是向前追溯,伤害的出发点竟然是贪婪,想要得到,去征服去占领,发现他们无法掌控后便想要毁掉。 所以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连她都害怕他? 人鱼垂下了手。 想要保护她,却在她眼中看到了恐惧。 明明不该这样的。 明明,他从来不舍得让她受伤。 随后,人鱼的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看起来像在生气。 她真可恨,本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相信她的谎言,却被她一滴鳄鱼的眼泪缴械。 他孤独而茫然,消解着自己的情绪。 唐柔鼻尖发酸,心里被饱涨的酸涩浸泡着。 她挣扎着坐起来,后背的疼痛变得清晰起来,但她知道自己身上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比起他所承受过的那些,如水滴入海,无足轻重。 “对不起。” 她被扣着脖子许久,嗓音沙哑。 “我忘记了你。” 在岛上别离的那年她十岁,那是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 她忘记了自己要将一切告诉大海的诺言,忘记了对他许下的,绝对不会忘记对方的承诺。 到头来守约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当约定只有一个人遵守,那么约定就不再是约定,而是一场单方面的自我消耗。 “我现在都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你,我是十岁那年……” 剩下的话被人鱼突如其来的靠近打乱。 他看不见,凑近的只有嫣红的薄唇,似乎在通过某种特殊的感官观察她。 唐柔没有躲开。 直到对方的气息压下来,柔软湿冷的唇瓣落在眼尾,伸出濡软的舌尖,一点点舔掉了她的眼泪。 他浑身散发出令唐柔感到陌生的气息。 森然冰冷,妖异邪恶,如同深海而来的塞壬海妖,即便看不见神情,依然能感到他身上的压迫和淡漠。 唐柔感觉被他舔舐的地方有些刺痛,发烫发热。 身体难以抑制地颤粟起来。 “你害怕我?” 冰冷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 这是重逢后,他对唐柔说的第一句话。 “也好。” 他喃喃自语,“你应该害怕我的。”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觉得,很古怪。 他很不舒服。 胸口处像被扎出无数细小的伤口,并不深刻,却刺痛酥麻,难以忍受。 “毕竟人类最深刻的感情是恐惧。” 让她恐惧,是不是就能让她格外在意? 修长的鱼尾不知什么时候盘绕到了唐柔身侧,如同在礁石上圈禁出了一个冰冷鳞片编织出的牢笼。 唐柔心里并不怕,即便她的记忆并不全面,心中也已经涌现出了熟悉的亲昵感。 可身体上的畏惧可能来自于生物本能,颤抖和后退几乎属于条件反射,而不是害怕他。 就像…… 面对恐怖力量的自我预警。 可她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超越物种天赋的压迫感兜头而来,她连神志都恍惚了一瞬,保持理性已经相当困难。 人鱼在压迫她。 “你真的想起来了吗?” 耳旁响起语调清冷的低喃。 他的声音温柔,宛如情人间的耳语,鱼尾一寸寸收紧,如同蛇类圈禁住猎物。 唐柔不明所以。 她想起来了啊,难道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茫然的神色落入对方感知中,听到他轻柔地叹息。 “骗子。” 又是这句谴责。 “我可以带你回忆。”他叹息一般在耳旁轻喃。 第170章 他上岸的理由 没有人知道人鱼为什么主动上岸。 这样的生物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辈子藏在深海,绝对不会被人类伤害。 可他上了岸,被打上特级生物的标签。 被抓捕。 被切割。 被囚禁。 对于终身伴侣制度的生物而言,爱上不爱自己的人是一生悲剧的开始,某种意义上也是生命的终结。 他被遗忘了。 唐柔仰着头,微微睁大了些眼睛。 那张清秀温柔的面孔正因幻境的变化而流露出差异的情绪,很可爱。 她的身体变小了些,呈现出少女抽条初具轮廓的青涩。 头顶交织出灯光与星空的,华丽的玻璃钢筋穹顶,耳旁响起了优美的音乐和交谈的人声。 唐柔站在轮船的甲板上,一头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她鼻头发红,躲在人群外,像刚哭过。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裙,她的养父母站在不远处,正从一对面无表情的男女手中接过银行卡。 她是他上岸的理由。 他安静地“看”着这个女孩,曾在作为“海水”的日子里想象她在没有他的时间里,是怎么生活的。 她会哭吗?会有人伤害她吗? 他拼尽全力回到这个世界,害怕她的眼泪,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我能回头吗”仿佛咒语,是打在他灵魂里的深刻烙印,让他一刻不能平静,饱受煎熬。 可他一进入这个世界就被抓起来了。 他变成了“试验品”。 等他终于见到她时,发现她已经长大了。 她不再流泪。 他缺席的每一天,她都很好地活着,变成了健康开心的样子。 他希望的样子。 但心里有种塌陷一块的感觉。 许多事变成了他一个人偏执守候的秘密。 她将一切都忘了吗? 他抬手将她的头发细致地拢到耳后。 迷失在外面了吗? 没关系。 他带她找到回家的路。 唐柔再回头时,人鱼身影已经不见了。 她凭空出现在了另一个场景里。 这是十年前。 唐柔的记忆中的家人全都在这一天淹没进海里。 可当她真实地站在这一天时,才意识到,她在那场海难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家人。 “卡里面是三百万,另外,你们儿子的移植手术包括后续治疗的费用都会由我的助理负责报销。” 唐柔站在甲板的拐角处,听到自己的父母对那对科学家说感谢。 她的记忆有些错乱,一时间认为自己就是十五岁的唐柔,一时间又认为自己是巴别塔的s级饲养员唐柔。 两种思绪拉扯不断,她在父母出来前仓皇逃到围栏旁,藏起身体。 她因为高烧而失去十岁前的记忆,一直以来照顾她的夫妇很温柔,日子虽然拮据但一直很幸福,这种幸福直到弟弟的出生戛然而止。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弟弟都是父母亲生的孩子。 直到,她被带上这艘船。 唐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不清楚到底是这个幻境出错了还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 一位侍者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自我伤害的行为。 唐柔抬起头,侍者眼瞳涣散,在她停止拍打之后面色茫然地离开。 唐柔深呼吸,清醒过来,酸涩的鼻子和肿胀的眼皮让她判断出刚刚“自己”可能是在对着大海流泪。 其实在她成年后的记忆当中,自己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甚至对外没有什么表情,很多人甚至说她面瘫。 唐柔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变得面瘫的,在福利院长大的经历告诉她,没有表情可以成为她的保护色。 就像被抛弃的流浪猫和流浪狗不会撒娇,往往会对给它们食物的人克制地摇尾巴,看起来像是懂事听话。 因为它们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利。 可她最近似乎又开始哭了,对着阿尔菲诺,对着记忆里温柔安抚她的人鱼。 大概是因为,她有了被爱的感觉。 往往只有被爱的孩子才会哭泣。 因为只有被爱着,才会感到委屈,不被爱时,一切懦弱的情绪都是无效的。 “海浪好像变大了!” “你们觉不觉得,起雾了?” 甲板上跑过去几个水手,凌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 “刚刚还好好的啊!” “也没有收到气象预警,像局部特殊气流。” 轮船开始摇晃起来,船舱内的水晶灯跟随海浪摆动,将光影晃成水波的形状。 海浪从远处变得汹涌,浓郁的雾气隔绝视线,雷达和罗盘忽然失灵,与海洋异象一同到来的,是磁场错乱。 像是深海中的神被人惊扰,发了怒。 朦胧氤氲的迷雾间,忽然传来了歌声。 舵手像被迷惑了一样,松开了掌舵的手,朝外走去,“你们有听到歌声吗?” “歌声?” 反问的声音很快变成了拉长变化的赞同,“听到了,有歌声……” 美妙,动人的歌喉如同含有剧毒的花蛇,引诱人靠近,然后扼住喉咙,变成腹中餐。 此前航海回来的长辈们说,听到塞壬唱歌千万不要靠近,信奉科学的年轻水手们还以为是神话传说,可这一刻又有些难以置信了。 那些修长的影子像一道道幻觉,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从礁石上跳下去,潜入了水中。 是错觉吗? 水手们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可不久之后,整个游轮被大力撞击了一下,宴会厅里正随着音乐跳舞摇摆的上流人士舞步猛的错乱,有些人的红酒洒了,有些人不小心跳错了拍子,有些人趁机将身体紧贴在一起,制造出暧昧脸红的气氛。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在接下来的一分钟之内变成了惊恐与慌乱。 船身因触礁破裂,划出的巨大裂口带来毁灭性链式反应,大量海水涌入船舱,整个甲板向下缓慢倾斜成钝角,许多毫无防备的人从甲板的一头摔到了另一头,骨骼传来咔嚓声,顷刻间失去了知觉。 庞大的轮船坠入了海中,一瞬间黑暗与冰冷淹没了所有人的感官。 唐柔也掉进了水里。 水手们迅速放下救生艇,让掉进海里的人爬上去。 落水的人顿时一窝蜂往最大承载量五十人的救生艇上挤,二十多艘救生艇瞬间被挤满。 唐柔也朝救生艇挣扎,可却在快碰到皮艇时被人踩了一脚,猛地呛了一大口水。 船员大喊,“让孩子和女士先上!” 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那些贵族们连自己的都无暇顾及,更不要说唐柔这个半大的孩子了。 唐柔在冰冷的海水中寻找别的救生艇,但那些还没满载的救生艇却不让她上去,理由是担心载人太多造成侧翻。 大洋中的温度很低,大概只有几度,唐柔很快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第171章 亲近与丢失的爱意 二十几艘救生艇被不明力量骤然拉入水中,唐柔看到橘红色的空气箱上探出了几只青灰色的手。 指尖尖锐,在玻璃纤维材质上留下深刻的抓痕。 有人惊呼,有人尖叫,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 几秒之间,身边的人一个个被不知名生物拽下水。 鼻腔里充斥着骇人的血腥味,银白色的月光之下,海水已然变得猩红。 唐柔依稀看见被鳞片覆盖的圆柱状物在水中出没,像藏匿在深海的恶魔。 一时间,海上生还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三角鳍状物围着唐柔转起圈,她的身体如浮萍一样随着水波旋转起来。 渐渐地,以她为圆心的水域出现了漩涡,几乎将她的身体吸入水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嘶鸣。 频率之高,唐柔的耳朵并无法捕捉,只能感到水流的震动。 而她身旁那些古怪的生物则是瞬间像游鱼遇到虎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冰冷的海水冻僵了唐柔的身体,她失去了游动的能力。海水淹没口鼻,迫使她随着漩涡朝下坠去。 朦胧之间,腰被一条冰冷的手臂圈住。 温柔而强势地揽入了怀抱。 水流变得温柔。 唐柔感觉自己被带动着迅速往水面上去,冰冷的呼吸贴着耳畔,距离极近。 出水的瞬间,她只听到一道温和又无端淡漠的声音响起。 “现在想起来了吗?” 唐柔错愕地回头,对上了一双铂银色的眼睛。 是他。 纳西索斯。 …… 一直以来,唐柔以为自己生命中出现过两条人鱼。 一条是现在的纳西索斯,最近两次神秘梦境告诉她自己在幼年时见过他,后来把他忘了。 随着他一同忘记的还有自己身为研究员的亲生父母,又或者说是,xy染色体供给者。 可这一刻,唐柔才意识到,或许自己生命中见过的所有人鱼,都只有他一条。 转瞬间,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阴沉的天幕下,是一片细软的海白沙滩,海浪变小了,卷起细碎的白沫,冲上沙滩又消失在缝隙间,只剩下一道道湿润的痕迹。 唐柔回头望去,只看到了茂密的森林和比人还要高的灌木丛。 她瞬间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是那座无人岛,是那座十年前被人鱼带上的无人岛。 拂面的风变得温柔,夹杂着细微的湿意,密林深处,有鸟和虫鸣交织而成的自然乐章。 唐柔握了一把沙子,舒展手指,看它们从指缝间流逝。 一切都看起来像是真的。 唯一不一样的是,远处坐在礁石上的人鱼,还戴着银色金属眼罩。 他那条漂亮偏光尾鳍浸在水中,如同流淌进深海的细碎月光。 唐柔从沙滩上坐起来,想要向他靠近。 记忆中,她在十年前那场海难中被人鱼所救,带到无人岛上度过了七天,但不同的是当时的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接近过那条人鱼。 她害怕他,很害怕。 这种生物太过神秘美丽,超越了她以往所见的任何一种人或非人造物。 人鱼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她的喜欢。 带来食物给她,可唐柔不领情,沉浸在害怕中,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唐柔因为落水时看到了有鳞片的粗壮尾巴,所以误以为眼前这条人鱼,是将所有人杀死的恐怖的深海恶魔其中之一。 因此,当人鱼那双铂银色眼睛带着小心翼翼和久别重逢的喜悦靠近她时,唐柔的反应是害怕,抗拒和躲避。 每次他出现,就闭嘴闭眼当哑巴。 人鱼一开始很慌张,以为她生病了,整夜守在她身旁,鳞片和皮肤甚至变得干燥开裂。 后来发现,原来这是她抗拒自己的方式。 他满心欢喜的眼神一寸寸灰暗。 唐柔没有看懂人鱼眼中的受伤,因为对方仍旧小心翼翼地靠近,尝试着用手触碰她。 被碰到的那一瞬间,她哭了起来。 人鱼僵住,这比直接躲开他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满心欢喜地以为,重逢后唐柔会抱怨,会问他为什么那么久才出现。 他准备了许多漂亮的珊瑚和海底沉寂的宝藏,想要送给她博她欢心。 无论是哪种,都没想到她第一反应是推开他,脸色煞白,略带惊恐盯着他的手。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 指尖带着尖锐的角质刺。 是这些让她害怕了? 人鱼立即用岩石砸断了那些角质片,细细磨平,确保它们光滑,不会伤到幼崽。 他轻轻碰触她,甚至不敢用力。 她抖得更厉害了。 自己的幼崽在害怕,在颤抖。 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敢看他,睫毛扑扑簌簌地抖动,犹如被人捉住翅膀的蝴蝶。 人鱼收回了手。 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亲近她的心,将手背在身后,变成了远距离的、小心翼翼的讨好。 人鱼精心搭建出一座小巧的木屋,将捕捞来的新鲜鱼类和虾蟹贝蚌拆开处理好,放在门口,等待幼崽进食。 可幼崽不但没碰那些食物,还弃之如履,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人鱼坐在礁石上,抱着精心挑选来的珊瑚珍珠,有些茫然。 她为什么不亲近他了? 他盯着慢慢不再新鲜的食物,陷入了某种受伤的情绪。 沉浸在重逢喜悦当中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场单方面的抗拒直到唐柔开始生病,陷入高烧结束。 人鱼发现她昏迷在床上,整条鱼焦虑不安,疼惜地亲吻着她,把那些食物咬碎,混合着人鱼珍贵的血液反哺进她的嘴里,生怕幼崽就此病死。 接下来的五天,唐柔都在高烧当中度过,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第六天她终于醒来,人鱼满含喜悦,不停地亲吻她的眼皮和头发,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与亲近之心。 他对唐柔的喜欢从那双璀璨如宝石般的眼眸中透露出来,藏都藏不住,温柔地抱着她,坐在礁石上唱动人优美的歌。 可她只清醒了一天。 这一天还因为这条美丽生物过度的亲昵而瑟瑟发抖。 第七天,唐柔被科学家精准定位到无人岛木屋的直升机接走。 …… 唐柔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心中五味陈杂。 这次,头戴金属眼罩的人鱼远远坐在礁石上,没有朝她靠近。 他看起来很疲惫,透出一股消极和孤独感。 唐柔决定主动接近他,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纠正过来。 可没想到,刚迈出一步,人鱼便扑通一声纵身跃入了水中。 视线中只捕捉到了一抹璀璨惑人的冰蓝色,人鱼就此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海。 唐柔愣在沙滩上,有些不知所措。 人鱼离开了。 她垂下头,看着拂过脚面的海水。 轻声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 唐柔踩着水,在沙滩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等了很久,直到天际透出鱼肚般的青白。她生生在海边熬了一整夜,人鱼仍旧没有出现。 像是再也不打算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唐柔踢开了漂浮到脚边的蚌壳,低声问,“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样,海岛是一样的,她现在这副身体看起来是一样的,事情的发展是一样的。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在海岛上,没有那条漂亮又温柔的人鱼陪伴她。 她好像失去了人鱼的爱。 第172章 羽毛与吻 人鱼没有再出现过。 唐柔离开了海滩。 在记忆中,她从没有仔细看过这座岛屿,而这一次,她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座岛比想象中的更加美丽富饶,作为一座大洋中的无人岛,这里竟然没有什么海浪,过分安静,除了天空中阴云密布像随时能下起暴雨之外,可以称得上富饶安静。 岛上甚至没有大型野兽,对于人类而言十分安全。 凭着记忆,唐柔找到了那间木屋,周围开了许多不知名小花,碧绿的藤蔓植物顺着屋檐攀爬,看起来十分温馨。 只是曾经的她不懂得,也没有欣赏过。 现在懂了。 这座岛是他的见面礼。 唐柔在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寻到人鱼丝毫的影子。 他像融进海里的冰,再也觅不到踪影。 屋子里还是以前的样子,桌子和床都是木板搭建的,房间里装饰着珊瑚和珍珠,大概是人鱼从海里带出来的。 唐柔坐了一会儿,心里想了许多哄人鱼开心的方法,可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感觉自己像惹了女朋友生气后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直男。 之前在这座岛上,人鱼每天都会带来新鲜的食物给她,这次唐柔自己寻找,才发现想要在海中捉到鱼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清浅的石滩上,那些小鱼明明就在眼前,可滑溜溜的,每次都灵巧地从手下溜走,甩尾留下一道粼光,仿佛在嘲笑她。 她坚持不懈地抓了很久,放弃了。 荒岛生活很困难,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唐柔不继续在石滩浪费时间,转身去灌木林中找果实,红红紫紫的浆果,是记忆里人鱼给她吃过的。 她试探性地摘了两颗擦干净塞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清爽。 等待了许久,没有中毒迹象,她拉开衣服下摆摘了许多。 没想到回去时路过浅水湾,竟然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龙虾,像被海浪打到了浅水湾里。 唐柔眨了眨眼睛,视线若有似无地绕着周围看了一圈,下去将它捞了出来。 龙虾像喝醉了酒,钳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唐柔在浅滩上找到了一些尖锐的三角形石头,将龙虾的壳敲碎。 虾肉晶莹坦然,透着一丝莹白,唐柔毫不客气地就将整只虾拆开,一点一点用牙咬。 新鲜的虾吃起来微微发甜,大概因为个头太大,稍微有些韧性难嚼,如果能点火的话,就能吃熟的了。 唐柔一边吃一边想,纳西索斯说带她回忆,那大概,她会在这个岛上待七天。 一如十年前那样。 那阿尔菲诺呢? 以过往的经验看,自己但凡在阿尔菲诺眼前消失超过一分钟,他可能就会抓狂。 带有上次的经验加成,唐柔并不慌,她猜测自己在这里度过七天的时间在外面的现实世界可能只度过一秒。 龙虾的虾尾尖轻易挑破了人类没有任何毛发和鳞片保护的皮肤,在掌心刮破了皮。 没有流血,唐柔也没有在意。 与上一次那个幻境世界不一样的是,这个海岛上有正常的日出日落。 她慢吞吞地吃完了浆果和龙虾,坐到海边的礁石上等。 夕阳很美。 一层浅淡的橘黄色由远及近在海面上铺开,随着波浪摇曳出细碎的橙光,像调味师在天空捏爆了一颗橙子。 这或许是他送给唐柔的风景。 “你要告诉我怎样做,你才能消气呀。” 唐柔踢着水,眼皮耷拉着。 看起来很沮丧。 “出来一起看夕阳吧,纳西索斯。” 没有人回答她。 海风打着旋吹过她的头发,几缕发丝凌乱地滑过脸颊,像被人轻轻摸了摸。 唐柔想了想,凑近水面,压低声音声,“我想你了,海水会把这句话传达给你吗?” “我没有骗你。” 她吸了口气,放轻声音,“我忘记了,不是故意。” “纳西索斯,我生病了,高烧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我知道这些不足以让你消气,但你至少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才能将事情跟你解释清楚。” “出来,让我看看你,好吗?” 唐柔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可是海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她像一个对着大海自言自语的神经病少女,同时也理解到了直男哄女朋友的不易。 她抿着唇想了很久。 果然还是渣男哄女朋友比较容易。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脑海里窜过许多渣言渣语。 唐柔眼珠转来转去,一些话倒豆子一样顺着嘴巴飘了出来。 “你要真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那随便你怎么想吧,我说了你也不信。” “多喝热水。” 她撑着岩石,被海水腐蚀到凹凸不平的表面不知什么时候顶开了手心里被龙虾尾划出的破皮,丝丝血花顺着岩石散进海里。 唐柔沉迷在渣男角色无法自拔,曲线救国吸引火力之时,一道两米高的海浪兜头而来。 落到脸上的时候算是温柔,卷着她推回了岸上。 女朋友好像更不高兴了。 唐柔捋了把头发,将脸上的水抹干净,站起来轻轻甩了甩,将渣男的角色贯彻到底。 “那既然这样,你先冷静冷静,我们再谈。” 眼看又一道海浪要过来,唐柔赶紧提着裙子朝木屋跑去。 海岛上没有电,一天没睡觉,身体渐渐变得疲惫。 随着夜幕降临,唐柔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冰凉柔软的东西顺着眉骨向下滑去。 一路流连过鼻梁,脸颊,滑到耳畔,捏了捏她的耳垂,继续向下,落到她的喉咙上。 那道力量十分轻柔,仿佛一片羽毛落在颈间,轻到没有重量,若即若离碰触着她的皮肤。 唐柔陷入了深沉的梦魇当中,身体对外界有着微弱的感官,却沉重到一动不动,也无法睁开双眼。 脖颈上的触感分明是冰冷的,却让她觉得温暖和安心。 “疼吗?” 耳畔仿佛有个声音轻柔地询问。 “我没有用力。” 朦胧间,有人托着她的肩膀,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进了怀里。 修长冰冷的手指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五指轻轻地舒展开,随后,掌心传来一阵轻柔缱绻的濡湿和柔软触感,仿佛冰凉的果冻从掌心滑过。 非人的柔软舌尖轻轻舔过那层破皮的伤口,吮吸掉干涸混合了泥沙的血液。 细致地照顾到每一寸受伤的肌肤。 等那道伤口愈合之后,舔吮变成了满含爱意地轻柔地啄吻她的指尖,仿佛细腻的羽毛一下轻点在皮肤上,温柔到没有重量。 那些不含任何情色意味,单纯表达喜爱的亲吻来到了颈间。 那里一片光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无法抹去曾被人扼住喉咙的事实。 人类女性的脖颈太过纤细。 脆弱到像是一折就断。 “对不起。” 轻柔的声音如同海水流淌过细软的白沙滩,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 托着肩膀的手臂一寸寸收紧,将她密不可分地禁锢进怀里。 唐柔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令她无比安心的拥抱当中,这个怀抱并不算温暖,甚至有些发凉,相对被褥还很坚硬。 可就是让她感到平静。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醒时有些怅然若失。 唐柔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晨曦的光透过窗台洒进木屋,柔和地笼罩在身上。 房间里只有她自己。 难道,是错觉? 第173章 虚假的惩罚 第二天了。 十年前的唐柔,直到被人救走的那天才意识到,人鱼并非把她当作储备粮饲养,而是在认真地,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但那时的她误会了。 因此抗拒,害怕,躲避他。 这次,人鱼不再出现,唐柔拨动水花,心里涌动着一种复杂的她自己都不太理解的难过。 他怎么不来了? 她坐在礁石上,对着浅水湾发呆。 这里的沙滩上散落着许多贝类,和一尾冲到岸上的鱼。 唐柔垂着眼睫,轻轻地踩水。 为什么都生气了,还对她那么好。 她跳进浅水湾,将鱼和扇贝捞了起来,没想到其中一个蚌里装满了虾。 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憋住,她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一定被他观察着。 唐柔将门打开,把房间里那张木桌子搬出来,坐在阳光下,开始拆解那些新鲜的食材。 很好吃,鲔鱼用掰开的贝壳片当刀切开,有种新鲜的甘甜细腻,没有丝毫腥味。 她进食的动作没有以往斯文,看起来夸张很多,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出对这些食物的喜欢。 十年前她没有碰他给的东西,十年后,她想告诉他,她很喜欢。 剥虾的时候,唐柔忽然顿住。 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了起来,只不过眼睛有些发红。 她记得那这些,是她带纳西索斯回家时喂他吃过的东西。 甜虾活动区域在一百多米水深,还有可能被她碰巧捞到几个。 那鲔鱼呢? 唐柔将所有食物都认真地吃完。 他绝对不是擅长照顾人的生物。 他是令人闻风丧胆宛如恶魔一般令人生畏的“特级生物”。 他是迄今为止所有生物基地公认的危险等级最高的生物。 人们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陷入无限时间的恐怖轮回,被操纵着神智丢失性命。 可这样的他,在照顾她时处处透着小心翼翼。 就连生气,都让人感到被小心呵护了。 他怎么会恐怖呢? 在唐柔心中,他是这个世界最温柔的生物。 他是独一无二的纳西索斯。 吃完所有食物,唐柔撑得双眼发直。 她慢吞吞地走到木屋后面的灌木丛,一边在树林间寻觅,一边忍不住往淡水小溪里走了走。 唐柔仰起头,天空很亮,却看不见太阳,雾太大,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到朦胧的银白色。 仿佛被人从天空凝视了,这种感觉倒是有些熟悉。 身上带着海水干涸后的盐粒,唐柔将小腿没入溪水,最后干脆整个人跳进小溪里泡着。 冰冰凉凉的,倒是很舒服。 她眯着眼趴在石头上,像一只贪凉的猫,直到头上聚起阴云,一副快要下雨的阴沉模样。 唐柔头发没干,抱着那些清洗好的根茎回到木屋里,外面就开始下雨。 坐在门廊下,她看了很久的雨。 从天空坠落,滴入海水,消失无踪,整个过程普通到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是一座孤岛,从这里向外望,除了海之外,什么都没有。 每一个地方,都讲述着他的孤独。 睡之前,唐柔把头发都垂在床边,任由水珠滴落在地上。 她睡得很沉,以至于头发被那双苍白修长的手撩起时,没有任何反应。 她一直寻找的人在床边坐下,动作轻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房间里只有唐柔的呼吸声,细微又绵长,听着她的呼吸,让他感到很平静。 一种饱涨的,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的平静。 可她是危险的。 人鱼抿着湿润又殷红的薄唇,表情沉下来,手里的动作却违背了主人的气场,透出一丝耐心和偏爱的轻柔。 他缓慢擦干了她的头发,用不再有细长角质刺的手指轻柔理顺,托着搭在她肩上。 她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神情冷淡又漠然,指尖却贪恋地抚摸过她的后颈,尖锐的角质刺没有用力,就留下了红痕。 他反复摩挲着那块皮肤,感觉唇瓣间的锐齿轻轻抵住了舌,有些痒。 本能地想在她后颈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这种冲动让他联想到求偶期咬住雌猫后颈的雄猫。 他并不是个会压抑自己的生物,纳西索斯弯下腰,双手撑在熟睡的唐柔耳畔两侧,俯下身。 精致高挺的鼻梁在她面上轻嗅着,鼻尖抵上她的唇,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失神,下一秒注意力就朝她的脖颈移去。 那次弄疼她了吗? 礁石上扣住她的脖子,几乎成了他的心病,那滴眼泪灼伤了他,比人类的武器还要疼。 他贴得极近,呼吸凌乱交缠,仔细检查她的脖颈。 冰冷的手指从颈间细致地摸过,女孩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翻身朝里面蜷起,人鱼倏然收回手,等回过神时,她的姿势已经变成了背对着他。 人鱼抿唇,像只被抢了鱼的猫。 他停顿了两秒,面无表情地将整个掌心贴了上去。 唐柔做了个梦。 梦见冬天跟别人打雪仗,被人气急败坏地塞了一脖子雪,她就这样被冻醒了。 醒来之后很茫然。 这座木屋是有什么梦魇buff吗?怎么每次睡觉都会有奇怪的感觉。 唐柔从床上坐起来,头发顺着肩膀自然地垂下,她顺手拢起向身后拨去,却忽然愣住。 捻起一缕头发仔细地看了一会,忍住了笑意。 她没有去浅水湾寻找食物,而是顺着沙滩缓缓踱步。 记忆中,这座岛屿每天都在下雨。 而现在没有,天空虽然压着阴云,却不沉闷,海风湿润清凉,一切都刚刚好。 海浪似乎推来了什么,轻轻撞在她脚背上,唐柔弯腰捡起来,是一个小小的红珊瑚。 与她冷战的人鱼似乎有些意志力不坚定。 一方面生她的气,一方面让她过得那么好。 连生气都那么温柔啊…… 唐柔踩着海水,装出自言自语的样子,“红色的珊瑚真好看,珍珠也好看,毛沙椰比青椰好喝。” 果然,再去树林边寻找果实时,很轻易便在椰树下捡到了几个毛椰子。 如果不是认为海洋生物不会骗人,唐柔都要以为纳西索斯是故意给她机会,让她发现他一直在帮助她了。 砸开椰子,唐柔背靠着椰树,喝着清甜的椰汁,吹着海风。 过得太滋润了,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是被迫拉入的幻觉。 这是虚假的惩罚,更像在度假。 正想着,视线被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吸引,唐柔低下头,看到色彩斑斓的蘑菇。 莫名又想起阿尔菲诺,她抬手掐了一个。 当然,她没吃。 但是后来喝椰子时掰了掰开口,想咬果肉吃。 昏过去时,唐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人一定要勤洗手。 第174章 粘人的口香糖 唐柔的头很疼,感觉自己像喝了两斤假酒,晕到以为自己是条被扔在甲板上晒了三天的鱼。 因此醒来后她没有着急动弹,而是瘫着醒酒。 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有人在观察她。 脸颊和身体传来若即若离的碰触,她依稀感受到冰冷修长的手指正轻轻地从她眉骨往下滑,一路流转过五官,带来一阵奇异的酥痒。 手的主人怕弄醒她,动作很轻。 虽然脑子像糊了一层浆糊,唐柔仍然能想起,只有一个人能进入这个房间。 她继续装睡,知道如果此时睁开眼,他一定会消失。 手指流连在耳畔,忽然停止不动。 被发现了吗? 唐柔有些紧张,连呼吸都装出绵长平静的节奏。 直到,有些略带湿润感的发丝落到了脸颊两侧,面上压下清浅的气息 没想到对方竟然俯下身,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像一阵来不及感受到风,只落下一点濡湿便迅速抽离。 唐柔大脑空白了一瞬,睫毛微微动了动。 这细微的条件反射没躲过对方的观察,身旁塌陷的褥子回弹,他起身,打算离开。 就在托着她后脑勺的手即将抽离之际,唐柔倏然伸出手,抓住了他。 像抓住了陷阱里咬了诱饵正准备飞离的鸟。 “不要跑。”她睁开眼,露出黑葡萄一样清醒晶莹的瞳。 “你又要走了吗?” 唐柔语气很急,“能不能先别走,我想跟你说话。” 人鱼浑身都僵住。 他半趴在床旁,璀璨剔透的铂银色眼眸来不及隐藏爱意,直直落入唐柔眼中,浓郁的深情让她感到心惊。 纤细的手指松松扣着他的手腕,人鱼冷下脸想挣脱,唐柔连忙说,“别动,我好晕。” 为了证实自己话的真实性,她还晃了晃,一晃真的有点想吐,脸色发青,太阳穴突突地跳。 人鱼就再也挣脱不开,像被施了定身术。 “为什么晚上来。”她歪着头,眼里有些揪到小辫子的得意,“昨晚你也来了,对不对?” 轻柔的声音中混着吃了毒蘑菇后,慢了半拍的慵懒感,让浑身竖起警惕的人形异种生物意志力溃不成军。 好似注射了一针麻醉剂,连脊骨都因这柔软的嗓音变得无力。 唐柔撑着上身,慢慢坐起来。 漆黑的长发顺着肩膀滑下,衬着因为眩晕了褪去一些血色的脸,如同勾魂夺魄的水妖。 湿润的眼看过来,就诱得他想跳进陷阱。 “我不会伤害你,别怕。”她靠近了,喊他的名字,“纳西索斯。” 这是她给他起的名字。 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语。 唐柔知道自己一定要趁此机会把所有话说出来。 她仰起头,看着这张妖异俊美的非人面孔,想起在巴别塔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在昏暗的光线下,藏在碎玻璃后。安静,脆弱,像摔出了裂痕不堪一击的名贵瓷器,让人连说话都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鬼使神差的,唐柔被这双暗含隐忍的漂亮银眸蛊惑了。 她伸出手,对方僵硬着忘记了躲闪,轻而易举地就让她得逞。 “为什么要躲我?你不是主动来找我的吗?” 唐柔的动作并不快,像被水流冲状摇曳,自然缠绕在磐石上的海藻。 动作轻柔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挪动着身体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脖颈,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小声地说, “别躲我,我很想你。” “好久不见,纳西索斯。” “松手。”他的声音很冷,混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暗哑。 手下的身躯似乎因为呼吸太过急促而微微颤抖。 “不松。”唐柔在他耳边说。 她紧紧地勾着人鱼的脖子,害怕被他推开,将两只手抓他颈后交扣着握在一起,像一个固执的人形挂件。 “我做错了事,不能再错一次。” 唐柔闭着眼睛,埋着头,小声地喃喃。 “我很晕,不要推开我。” 沉默了良久,他又说,“松开。” “不松。”她像在无理取闹,声音里带着很少有过的任性。 “而且,如果你真想推开我,早就推开了,反正以你的力气,推开我轻而易举。” 唐柔说着,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问,“但是你没有,为什么?” 她太可恨了。 人鱼眼尾泛红,额角手背绷起了清晰狭长的筋线,手抓在床边,紧握又松开,坚固的木桩顷刻间化成了齑粉,足以证明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耐住心底压抑的风暴。 他的血液流速变得飞快。 女孩那一声声略带得意的笃定,又无限温柔的声调,让他生起难以抑制的强烈占有欲。 想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里,轻吻她的发丝,撕掉伪装,暴露出沉醉又浓烈的爱意。 想亲吻她的额头,质问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将他扔下。 他愠怒,却又狠不下心。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窗外的海浪像吓唬她一样,汹涌地拍打着礁岩,像是要掀起滔天巨浪淹没这座小小的木屋。 可却伤不到她分毫。 唐柔闭着眼睛趴在他肩膀上,用下巴蹭了蹭他湿润冰凉的皮肤,声线又柔又轻地说,“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能不要走吗?” 人鱼抬起手,还没碰到她,就听到她在耳边念。 “好晕啊,毒蘑菇好可怕,我要昏倒了,别推我。” 唐柔感觉自己像骗心软小姑娘的油腻的大叔,但……好像挺有用的。 撑着她肩膀的手一直没用力,有几分犹豫不决的意思。 唐柔抬手抚摸上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下一下,轻轻拂过他裸露的脊骨。 “别生气了。” 她的呢喃中带着轻微的鼻音,因为中毒余韵拖长了尾音。 “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哪怕犯了错,也不能一下就判我死刑吧?” 人鱼眸底沉淀着隐晦的深沉情绪,他强自克制着情绪,精致俊美的面庞添上了一丝阴沉的妖异感。 这种感觉极为陌生,从没有人摸过他的背。 更不会有人敢自寻死路碰触他的身体。 唯一这样大胆的,只有她,给他治伤那次,和现在。 人鱼面上平静无波,手指却再一次悄然收紧。 唐柔没有撒过娇,现在的行为像在挑战不可能,除了死命地抱着他不停念着,“头好晕,我要昏倒了。”之外,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整个人都挂到了他身上,像个粘人的口香糖。 她没有撒谎,头的确很晕,唐柔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扔进洗衣机里搅过,不但进了水还搅成了浆糊。 毒蘑菇比假酒还可怕。 她瘫成一团泥,贴着人鱼的胸膛,清清浅浅的呼吸,感觉又快昏睡过去。 可手指仍旧在他颈后交扣着,生怕一觉醒来他就不在了。 没想到,那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把这场推拒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第175章 面具 唐柔视线发黑,感觉到锢在腰间的手缓缓收紧,一只手顺着背脊向上,冰冷柔软的指腹穿梭过发间,贴着头皮划过,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将她紧紧地,亲密无间地拥抱进怀里。 他的怀抱不温暖。 却让唐柔莫名的眷恋,很安心。 好像在外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放松了筋骨,懒洋洋地将自己埋进他的脖颈间,闭着眼睛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他闭上眼,无可奈何。 感受到怀里的人渐渐软了手脚,似乎要睡过去的样子,他终于哑声开口。 “你也是这样哄他们的吗?” 唐柔瞬间清醒了。 像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每一根血管都泛起了凉。 扣着后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流连到了后颈,抚摸着她脆弱的颈骨,指腹用力,按得她皮肉出现微微的红。 “你也是这样,在他们不开心后,安抚他们的吗?” “他们每一次都原谅你了,对不对。” 他像在自虐。 把心刨出来,鲜血淋漓。 不断提醒自己在她心里并不特别的事实。 尤其是,她沉默了,良久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在思考,还是默认。 短暂的几秒钟后,她似乎打算说什么,人鱼打断了她,“没事,不用解释什么,我不是在怪你。” 他只是陷入了自我厌烦的状态。 他被愠怒灼烧,不断忍受煎熬,被炙烤。 他恨她,想强行拉她坠入大海,让她痛,让她冷。 他想用鱼尾一层层圈禁住她,让她除了自己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他无法容忍她的消失,哪怕一分一秒,所以生出了用强制手段将她锁在身边的晦暗想法。 可是,他舍不得。 “松手吧。” 他很平静,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让唐柔心惊。 “纳西索斯……” “这不是我的名字。”他搂住她的腰,低下头,克制地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脸上却露出怠倦之意。 随后,铂银色的眼眸一寸寸恢复了清明,“我不需要名字,名字是你们人类用于区分彼此之间的代称。” 他不需要,所有“异种生物”都不需要。 人鱼偏头,错开女孩抬头慌张看过来的眼神,垂着眼睫,轻声说,“既然你想起来了,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果然,如同唐柔所说,如果他想挣脱,她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修长的指尖挑开了她紧扣的手指,圈着她的手腕,将唐柔两条手臂从肩上拉了下来。 她无措地看着他将自己的胳膊拉开,脱离了那个让她眷恋的怀抱。 “走吧。”他平静地说。 很多年以前,他也对她说过走吧,可是情景不太一样。 那时的他堵在狭长海湾的另一侧,抬手间翻起可怕的海啸,用身体承接住了恐怖的人类武器,将所有高辐射的余波拦截下来,就是害怕另一端的幼崽受到丝毫伤害。 她独自一人走过凹凸不平的礁岩,那边甚至不存在轰鸣声,安静美好得像是世外桃源。 而人鱼的身体破碎,甚至无法凝结出固态的形状。 他消沉在海里,没有愈合,用骨肉鲜血编织出巨大的幻象,让那些人看不见身后的岛屿。 他要她逃,逃进他拼死为她遮挡住风雨的乌托邦里。 要她平安,即便代价是他湮灭进大海。 那些被幻象隔绝在另一端的科学家疑惑不已,“它为什么不逃呢?” “我以为它会向下游,它为什么一直没有潜进深海里?” “看来这个生物不太聪明,打捞得上来吗?” “打捞不上来了,没有完整的身躯了。” “那提取这里的水,带回去做研究吧。” …… 唐柔在他平静淡漠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狼狈地垂下头,松开手。 她以为他会对自己心软。 唐柔有些茫然,她似乎有些忘形了。 “对不起。” 她温柔的语调混杂了干涩,拘谨地垂下手。 只有被宠爱的人才有资格任性。 她回到了那个福利院里长大,带着平和面具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感受到爱了,竟然学会了骄纵,这对她来说是奢侈品,她没有好好把握,又失去了这份爱,还自以为是地学别人撒娇。 流浪的猫狗被人喂了食物后,会摇着尾巴想要上前亲近,它们以为人们会喜欢它,一如那些被抱在怀里的名贵宠物犬。 但是满身脏污的流浪狗,是不会被拥抱的,它们只能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认清自己的处境。 唐柔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嘴角又挂起了一贯的温柔笑意,“那以后,我还有可能见到你吗?” 人鱼的心里一疼,血液几乎凝固。 她在笑,却很悲伤。 被他拉开的手指绞在一起,透出了一些失血的白。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生病才忘记你,你会相信我吗?” 房间里起了一些薄雾,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像冰雕的房屋即将融化一样,整个海岛都出现了一种崩溃前兆般的扭曲感。 唐柔抬手抹了把眼尾,仿佛红了眼睛的不是她,仍旧带着面具般的温和笑意。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以前的事,我想起来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可能需要慢慢回忆。” 她的大脑混乱,表达的语无伦次。 “在巴别塔……我不知道是你,也不知道他们是这样对你的。” 人鱼在心里替她补充,因为他在她心里不重要。 所以被遗忘了。 所谓的不知道,不过是不关心。 幻境快要消散,人鱼褪去无暇的假象,露出遍布伤痕的鱼尾,和固定在双眼位置的金属眼罩。 唐柔用力抹了眼下的水迹,固执地站在大雾中,身下的床铺变成了冰冷的海水,她伸手抓着挂在脖子里的鳞片,心里酸胀得像被浸泡在醋里, “而且你不是说,想你了告诉大海,你会知道吗” “我告诉大海了,可你没听见。” 她的眼眶又一次变红,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你也是骗子。” “你没有兑现诺言。” 唐柔语速快了一些。 “你说你会找到我,会陪伴我,可你根本没有。” “你说你会在我身后,也没有。” 她的脸颊因急促呼吸而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而且,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回忆,明明你全部都记得。” 脖子上的鳞片被她大力扯下,娇嫩的肌肤瞬时多出了一道血印子。 人鱼立即绷紧了身体,垂在礁石上的手指死死攥住,像在克制什么。 “这个还给你吧。” 唐柔伸出手,掌心向上,里面躺着那片被做成项链的尾鳞,“我也不好再拿着你的东西。” 原本已经变得平静的大海再一次翻涌起隐隐发出轰鸣的波涛,天空压着阴沉的黑云,周遭被厚重的白雾掩盖,像一个与世界脱节,单独存在的空间。 唐柔松开手。 璀璨的鳞片落入海水中,甚至没激起丝毫水花。 人鱼身体僵直,像一座不会动的冰冷雕塑,纵然看不见眼睛,也能让人从闭合成线的薄唇和崩紧的下颌中窥出一丝阴郁。 唐柔垂下眼不再看他,转过身,朝迷雾中走去。 可毒蘑菇的毒来得过分凑巧,她被洗衣机搅过的脑袋在这个时候重重发昏变沉,像被人兜头砸了一棍。 坚持着朝前走了两步,她眼前一黑,难以克制地朝水中栽去。 第176章 馥郁香气 嘴里有一点猩甜的的味道。 怪异的热流顺着喉咙流淌进胃里,又古怪地带动着全身发烫,难以形容的异香传入唐柔鼻息。 她掀起眼皮,看见了一片浅金色,如同流动的光。 “你不是让我走吗?” 眼前的身影一僵。 唐柔低下头,这才发现,那条美到让人心惊的银蓝色鱼尾一圈圈缠绕住了她,仿佛巨蟒禁锢住猎物,璀璨的鳞片散发着冰凉的气息,像揉碎的皎洁月光。 人鱼沉默着,微垂着头颅,浅金色的发丝垂了一肩,殷红的薄唇抿出平直的弧度,安静的模样会让人产生这种生物温和而无害的错觉。 唐柔抬起手,碰了碰他遮蔽眼眸的金属遮罩,“怎么不说话。” 人鱼没有躲开,发丝间露出的半透明耳鳍微微开合,鱼尾不自觉圈紧了怀中的人。 唐柔安静地安看着他,看到他缓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穿梭过她的腰肢肩膀,将她紧紧抱住。 他融了一身霜雪,轻声说,“不走。” 耳畔传来轻轻软软的濡湿感,唐柔感觉自己被人极尽珍惜地吻了吻,感受到身前的胸膛说话时微微震动的共鸣。 她挣扎,反而被更用力地抱住。 “再也不走了。” 将人亲密无间地拥在怀里,温热纤细的触感让他的血液又开始飞快流动。 被金属遮罩覆盖的眼眸中,掀起汹涌不可抑制的占有欲和爱意,不可名状的奇异力量将这句话变得更像一句咒语,永生永世绑缚在一起。 “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再也逃不掉了。 唐柔对这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深情一无所知。 她闷闷地哼了一声,闭着眼不说话。 虽然她的确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他,但潜意识感觉自己有必要表达一下情绪,不然很没面子。 而且,这只高贵冷艳的人鱼可能又要闹。 鼻息间的香气好像越来越浓郁了。 唐柔闭着眼轻嗅,这种香味让她非常舒适,很难形容,可能就像猫吸了猫薄荷一样,全身的骨头都带着一股酥酥麻麻的惬意感。 她不自觉睁开眼,鼻尖轻嗅着,寻找那馥郁的芬芳。 最后发现香味的来源,是人鱼垂在她腰侧的正在流血的手指。 “你受伤了?”唐柔抬高身体,却被鱼尾压着无法动弹。 “没有。”他声音染着一丝暗哑。 缀在雪白指尖的血珠被他轻轻甩掉,唐柔的视线顺着那滴血落在地上,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怎么感觉有点渴? “为什么不想让我走?” 人鱼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像一杯纯度极高的鸡尾酒,低哑的嗓音莫名带了醉人的意味。 唐柔出神地想,怪不得都说塞壬的歌喉会蛊惑人心,迷惑的水手心甘情愿葬身大海。 真的有些勾人。 她缩着脖子拒绝回答,感觉身上缠绕的鱼尾轻轻滑动,松了一点,鳞片摩擦过娇嫩的肌肤,让她难以抑制地抖了抖。 好香。 怎么越来越香了? 人鱼感受到怀里的人在悄悄深呼吸,将她托起来,受伤的手指离她更近。 “回答我。” 指尖抹过她的眼尾,留下冰冷的触感。 “为什么不想让我走?给我你的理由。”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像张温柔的网,快要将她罩住。 唐柔莫名产生了危险预警本能,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可炮弹藏在糖衣之下,毒药被装饰成美酒。 让她分辨不出,一头扎进陷阱。 “我想听。”他被银白色的金属覆着双眼,只露出苍白清晰的下颌,和精致美好的薄唇。 “柔是喜欢我,才不想让我走的吗?” 编织出引诱猎物自愿跳入的陷阱,是大多数掠食者与生俱来的本能,弱肉强食的世界,食人花分泌出黏腻的甜液,沙漠蛇将尾部伪装成蜘蛛。 人鱼将血“不小心”抹在她唇旁,感受到她下意识舔了一下,柔软和濡湿感碰上指尖,两个人都颤了颤。 唐柔感受着嘴里的香甜,感觉大事不妙。 气氛怎么有点暧昧。 偏偏人鱼垂着头,似乎在隔着眼罩观察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丝中混杂了一层透明的水痕。 唐柔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心里想—— 这条擦边鱼。 眼前的环境像融了一半的海岛,木屋也变成了露天的,但奇异的没有风,也不会冷,那点腥甜的香气染在空气中,无孔不入的钻进唐柔的嗅觉中,很要命。 她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身上,像个受了伤寻求呵护的小动物,过一会儿,不老实了起来。 真的好香。 她凑到了他的脖颈边缘,看到了苍白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有种更加口渴的感觉。 好奇怪。 人鱼握着女孩纤细的手臂,都不敢用力,害怕稍微不慎,就让她受伤,让她疼。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脖颈,像安抚躁动不安的幼兽,将她往外推了推,但分毫未用力气的动作更像要将她往怀里引诱。 果然,唐柔起了点莫名的逆反心理,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愿意撒手。 这一推一拉间,离得更近了,她沉迷地嗅着他身上越来越浓郁的香气,凑在他脖颈间吸气。 苍白冰冷的皮肤从脖颈处开始发烫,人鱼的血液流速难以抑制加快。 她偏偏不知死活的贴上去,在他耳边说,“你好香……” 温暖的身躯被严丝合缝地裹进他的怀抱,他爱极了这种感觉,并为此感到沉迷。 却偏要颤着睫毛,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开,看起来像被迫被她反握住手。 “让我闻闻。” 唐柔眼尾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急切地贴在人鱼颈后的伤口上。 被暴力捆绑过的痕迹顺着肩膀一直到骨骼清晰的肩胛骨下,前胸也隐隐传来馥郁,她扒开他垂在肩上的头发,露出下面殷红的伤痕。 “你受伤了。” “嗯。”他眼下压出浓郁的阴影,声音低哑缓慢,“我受伤了。” 她摸上去,指尖轻轻碰触伤痕。 好香。 他的血是香的。 唐柔咬着唇,神色挣扎,她贴着人鱼冰凉的皮肤轻嗅,没有看到那层眼罩后,极为痴迷的铂银色眼眸,正安静地注视着她。 俊美精致的脸因为爱意变得柔和。 第177章 咬钩 唐柔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极其地渴望人鱼的血液,仿佛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他的血液疯狂叫嚣着想要亲近,仅仅只是嗅到味道就让她沉醉其中。 脑袋再次变得昏沉,明明刚醒来的时候,毒蘑菇造成的眩晕感已经消失了。 她不自觉地攀上人鱼的肩膀,急迫之间咬伤了他的皮肤。 人鱼闷哼一声,莹白的耳鳍下缘染上薄红,唐柔无师自通地在他脖颈间啃咬之时,早已有双手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里。 脖颈处传来的轻微啃舐感让他流露出沉迷的神色,轻柔地抚摸过女孩漆黑的长发,从上至下,从头颅到腰间。 “轻一点。”他的声音暗哑,染上醉意,“慢一点。” 他们有很多时间。 朦胧之间,唐柔顺着鼻间嗅到的香气,急切地啃咬上了什么。 湿润,柔软,像刚剥开壳的柔嫩牡蛎,口感很好。 她像贪食的猫,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咽之际,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无法形容的喘息。 紧接着,拥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变得更加用力,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唐柔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一段绮丽斑驳的脖颈,和……正在流血的殷红嘴唇。 薄唇下缘,有一排小小的牙印。 她都做了什么啊! 唐柔一惊,瞬间清醒过来,捂着嘴向后仰,努力拉开两人的距离。 真糟糕,毒蘑菇后遗症吗?她为什么把这条鱼蹂躏成了这样? 人鱼从发丝间露出两片晶莹剔透的耳鳍,微微扇动开合,他的金属眼罩下透出薄红,在唐柔的注视下探出舌尖,轻轻舔过自己流血的下唇。 “……”唐柔忍不住做出吞咽动作,又惊悚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怎么搞的?这是什么恶俗的戏码? 她怎么有种想对人鱼做点什么的冲动?她真的要变成禽兽了吗? 唐柔后退,挣扎出他的圈禁,一路向后,直到背部贴上了冰冷的墙,退无可退。 “怎么了?”人鱼轻声问,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嘴唇还在流血。 唐柔慌忙移开视线,“幻境什么时候消失?” 他没有回答,气温似乎变得更冷了。 “柔,不舒服吗?” 唐柔拼命克制着,躲避人鱼,偏偏他伸手,一无所知地摸上她的额头。 “生病了吗?” 唐柔,“我觉得……你现在最好先不要靠近我。” “你会伤害我吗?”他的声音很轻。 唐柔,“不好说。” 她现在有种很奇怪的冲动。 “是吗?” 动人的嗓音,磁性的低哑,压上莫名晦涩的情绪,变得蛊惑人心。 “我觉得柔不会。” 那股香气再一次传入鼻尖,越发浓烈,唐柔所剩无几的意志力几乎土崩瓦解。 她忘记了自己是伸手将人扯了过来,还是扑进了他怀里,又或是他自己靠近了,唐柔仅仅只是扬起了头,含住了他的唇瓣。 这并不是一个吻,更像单方面的厮咬,人类圆钝的牙齿咬在嫣红的薄唇上,力道小的甚至不能将它咬破皮,可偏偏扰乱了他的呼吸。 凌乱急促的热气喷洒在脸上,冲散了为数不多的理智。 唐柔幼猫舔奶一样小口小口地含着他的下唇边缘,吮吸被他刻意咬破的伤口,灼热感顺着极轻微的刺痛攀爬,就让他爱怜不已。 眼尾的潮红越来越明显,像盛开到荼靡的花。 人鱼揽着她的肩膀,半掩着眼皮,声音轻到被呼吸撞碎,“乖一点。” 这样最好。 迷恋他的血液。 每一寸皮肤都叫嚣着想与他亲近。 这样是最好的。 “乖孩子。” 他轻轻摸过她的下巴,脖颈,以及柔软的耳垂,任由对方在唇畔落下细碎又让他灵魂都颤栗的吻。 原来是这种感觉。 冰冷的铂银色双眸像被热气蒸腾的雪水,笼罩着濛濛的白雾。 他用牙齿极轻微的刺破她的皮肤,与她交换血液,留下无法抹去的伴侣标记。 带着腥甜血丝的吻纠缠着他,如同水藻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浑身发软,连骨骼都变得不堪一击,全身提不起丝毫力气。 铁锈味在四瓣薄唇的碰触间漫开,唐柔啃噬住他的下唇,不小心撬开一条缝隙,探了进去。 一瞬间,人鱼变成坏掉的发条玩具,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前所未有的柔软触感轰炸了神志,他忍不住低下头,奉献出全身最柔软无害的地方,哺喂给她。 长发美人鱼那形状姣好的薄唇被吻得红肿,像被蹂躏出汁液的花瓣。 “可以了。” 他把她拉开,呼吸不稳。 不能继续,他怕自己失控,交错的虚实乱流会伤到她。 幻境在一寸寸溃散。 露出磅礴漆黑的海,和不远处的跨海大桥。 隐约可见张狂的墨绿色,遮蔽一小片天幕。 人鱼将手指咬破,凑到唐柔唇边。 她立即抱住他的手臂,任由对方托着她的身体,将苍白无暇的脸颊贴上她的发顶。 人鱼想了想,拉着她的手臂,扣在他脖子上,唐柔顺从地勾着他,依赖又信任地缩进他怀里。 像交颈依偎的天鹅。 被金属层隔绝的眼眸中,满是接近病态的迷恋。 她说得没错,他是骗子。 他本来,就不打算离开。 他看着她长大,从过去到未来,一共横跨十五年。 说不清从哪天开始,这份爱意变质,随着重逢变得晦涩难辨,他已经沦陷进了爱意当中,并甘愿画地为牢,将两人囚困在一起。 不能走,不能离开他。 他指腹一寸寸摸索过她每一颗属于人类的圆钝的牙齿。 他的幼崽长翅膀了,想要飞了。 他可以看着唐柔飞,但要确保她飞在自己的庇护之下。雏鸟看到这个世界后想要振翅,但翅膀还不够硬。 飞出了笼子,就会被别的猎人抓到。 他不允许有一丝伤到这只雏鸟的可能性出现。 “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她不知道他有多爱她。 怎么会真的让她走? 人鱼是终身伴侣制度的种族,深情偏执,病态粘人的爱意会纠缠着伴侣,生生世世,永不停歇。 人鱼在长达十年的漫长等待后,变得更像一个极为有耐心的捕猎者,一点点放饵,诱猎物自己咬钩。 那猎物咬钩了吗? 咬钩了。 修长手指顺着她的脊骨上移,轻柔地抚摸上她的脖颈。 虚拢着,仿佛主宰一切的掌控者。 “不要再抛下我。” 他轻声呢喃。 第178章 安静的他 唐柔红着脸,有些心虚地埋着头,不敢看人鱼。 他的嘴唇被咬得红肿,看起来像被禽兽糟蹋过。 “醒了吗?”他摸过下唇,暗哑出声。 唐柔小幅度点头,“醒了。” 幻境如同被碎石子搅乱的湖面倒影,从中心开始溃散。 木屋原本就融了一半的墙壁彻底消失。 离开之前,唐柔看到水下漂过一块巨大的阴影,像会动的暗礁。 而当它探出圆钝的长长的头时,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大到让人觉得恐怖的,像变异了一样的乌龟。 唐柔满脸惊悚,“这是什么生物?也是你们那个世界的生物吗?” 即便遮住了眼睛,她仍旧从人鱼下半张脸窥见一丝复杂。 “这是你的乌龟。”他似乎有些嫌弃,又有点无可奈何,“你走了,它就死了,我把它带了进来。” 原本乌龟可以活很久的,但没有食物没有换水,它没能熬过越来越浑浊的水质。 人鱼极其讨厌这种又丑又圆又脏在他眼中没有一丝优点的生物,可它是唐柔养的。 所以,他强行把它留在这个世界里,变成了幻境中的居民。 唐柔啊了一声,忽然有些伤感,“它死了,都怪我。” 但很快就变成了疑惑,她养的不是淡水龟吗?它怎么生活在海里? 不过这种事相比起’死了又被他强行搞活’和’变得像一座暗礁一样大’,好像有点过于普通了。 幻境彻底消失。 人鱼从她身边消失,与她在距离几米外的礁石上安静地坐着。 唐柔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过他,也没有进入水中,远处传来金属被挤压变形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她回头看去,看到一只恐怖狰狞的墨绿色触手正生生将一辆全金属装甲车搅碎。 在确认伴侣交换过血液后,人鱼变得极其小气又充满占有欲,属于自己的伴侣被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使他烦躁不安,漂亮的薄唇勾起不含丝毫笑意的弧度。 “哗啦”一声,唐柔回头,正好看到人鱼朝后仰去滑入了水里。 一时间,她有些慌张,以为他又要消失了。 没想到下一秒,眼前的水面破开,璀璨的鱼尾划出粼粼水光,人鱼从海中探出身体,抬手勾上唐柔的脖子。 “我疼,你抱我。” 他哑声说。 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睛,唐柔却觉得自己被意识干涉了,不然为什么听话地弯下腰,依照他的想法搂住了他的肩膀。 线条优美的修长鱼尾伸展开至少有三米左右,他在海水中撑起身体,反而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唐柔仰头去看他,只觉得那些湿润的发丝垂到了脸上肩膀,像披了过水的丝绸。 他垂下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轻声说,“很乖,奖励你。” 唐柔感觉很要命。 这条鱼又开始擦边! …… 唐柔上车时抱了一条人鱼。 也像人鱼抱住了她。 精致苍白的脸贴在她的脖颈处,被一只金属眼罩遮住双眸,只露出令人浮想联翩的下半张脸。 泛着湿润光泽的长发摇曳,如同一袭垂下的金色绸缎。 几乎垂在地上。 他的手臂环着她,很安静,看起来像怠倦了。 闪耀着细碎光芒的银蓝色鱼尾也紧紧地缠着她的腰,半透明的宽阔尾鳍自然下垂,像几片水晶雕刻的扇面。 这种粘人的爱意太过沉重,物理意义上的沉重,压得唐柔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阿瑟兰张着嘴巴,仿佛有很多话想说。 但最后闭上了嘴,默默看向窗外,远处那道墨绿色身影竟然没察觉特级生物的存在,看来人鱼用了特殊方法屏蔽掉了自己的气息。 海浪奇异的平静下来。 许多人对特级生物有阴影,认为他是不可控的,未知的,带着死亡威胁的恐怖存在。 尤其是负责特级生物项目的巴别塔工作人员,这种认知更加深刻。 因此当林利被唐柔叫上车,看到了座位上那个蜷着身体,垂出两三米长鱼尾的金发美人时,腿一软,及时扶着门把手才没坐地上。 有种强烈的,想要逃命的冲动。 “这……”他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剩下的话因为牙齿上下磕碰打颤,有点说不出来。 他们的百人秘密团队研究这个的生物很久了,但这么近的距离还是第一次。 以往研究特级生物,都是隔着无数道坚固异常的防护墙,利用监控和加密玻璃,且那时的特级生物还被各种安全措施锁住。 林利低头看了看。 嗯,没锁,特级生物现在很自由。 年轻的女饲养员满脸担忧,引他往车上走,“林工程师,你看看他眼睛上这个东西,怎么才能去掉。” 林利的腿又一软。 太行了,她还想把特级生物的眼罩取下来。 他面露难色,“我还要上车吗?” 唐柔一脸困惑,“不上车怎么看?” “……” 特级生物很安静,史无前例的安静。 他靠在窗边,自唐柔回来的那一刻就朝她伸出了手,唐柔无比自然地握住,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别怕,让林工程师帮你看看。” 林利腿不停地软,撑着车座扶手上了车厢,心情如同上坟场。 他隔着三个人的距离朝他眼罩边缘看了一眼,斟酌着说,“这个东西,不在巴别塔特级生物区,很难打开。” “为什么?”唐柔声音拔高了一点。 人鱼受到影响,腰间透明的鳍微微炸开,周身温度骤然降低。 林利吓了一跳,脸上血色褪尽。 唐柔忙安抚他,被他反握住手,冰冷的指腹滑过她的掌心,从指缝间交扣。 “别怕。” 人鱼没有任何表情。 却依言不再抵抗,歪头贴在她胳膊上,面朝着林利的方向。 阿瑟兰,“我想起来后面的小丑……实验体还没投放营养皿,我去看看它。” 这地方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你看这里。” 林利靠着钢铁般的意志和过分专业的素养,强撑着抬手颤颤巍巍指向人鱼太阳穴处,示意唐柔看眼罩边缘。 “这里有两根钉对吧?这种金属装置并不是眼罩,而是针对特级生物研发的阻隔器,钢钉直接打进了他的头骨里。” 唐柔呼吸一滞,手微微颤抖。 人鱼歪头,轻轻捏了捏。 湿润的发丝纠缠上她的手腕,像一个有些冰冷的安抚。 “还有这里。” 林利指向他鱼尾处只剩下一截的金属锁链,尾鳍上方连着一圈直径二十五厘米左右的圆环。 说,“接口处给他植入了芯片,虽然不知道触发点在哪里……但强行拆除会引发爆炸,芯片炸弹的威力,恐怕会炸碎他的尾巴。” 第179章 哪一步出错了? 海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阴郁的云层散开一部分,雨水也变小许多。 在层层叠叠触手围拢之下,几乎处于崩溃边缘的诺亚安全员们发现那些触手收拢了起来,在墨绿色消失的地方,显露出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形。 来不及看清,那道身影就消失在最后面的箱车上。 所有的通讯设备和武装车都被毁了,诺亚的安全员们却有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只可惜,梦魇跳入海里的同伴再也回不来了。 阿尔菲诺没想到,只是短短的几分钟,饲主身边就出现了一个令他感到无比厌恶和抗拒的生物。 不可原谅。 尤其是看到他们交握的双手,他简直无法控制心底疯狂生长的暴戾情绪,想顷刻间将附近除饲主外的活物撕成碎片。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饲主看过来的眼,里面有一闪而逝的担忧和警惕。 “阿尔菲诺,你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朝前一步,将那条生物挡在背后。 阿尔菲诺僵住,所有可怖疯狂的情绪在这一刻被浇灭。 她身上,有那只生物的味道。 很浓郁。 他嫉妒,又不知所措。 “柔……”他急切地想要接近她,惶恐不安地朝前一步,没想到在饲主眼中就变了意思。 唐柔张开手,“别,他受伤了。” 她身后,人鱼歪着头,安静中透出一丝胜利者的有恃无恐。 青年彻底僵住,墨绿色的眼中满是受伤的情绪。 . 林利早在ss17号上车时就迅速地藏到了座椅下面,有点担惊受怕,又有点麻木。 这个破班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早晚吓死。 唐柔也头皮发麻。 糟糕,好像又迎来了令人头疼的场面,这要怎么哄! “阿尔菲诺,你先坐下好不好,我们不要像上一次那样,有话好好说可以吗?” 她声音放得轻柔,刚打算走过去,就被身后的人鱼扯住衣袖。 对方没说话,微微抿着唇,看起来隐忍又可怜。 尤其是,那条漂亮鱼尾上的伤口正对着她,唐柔的心瞬间就碎了。 阿尔菲诺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被骗了,没有察觉到这条生物的气息,甚至没有发现他在附近,被那些亡灵的痛苦吸引着一步步走进陷阱,亲手将柔带了过来。 他应该早一点把她身边碍眼的东西清理干净,让柔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不被别的讨厌的东西吸引注意力。 柔应该只喜欢他一个人的。 她身边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的。 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 青年的眼下越来越蓝,他已经吃了上一次的教训,那次,他近十天没有见到柔。 他深深地记得自己的饲主不喜欢自己想要攻击对方的样子,反而对虚假伪装的出脆弱的人鱼关爱有加。 他想,或许他也应该换一种思路。 可是……怎么办,他没有受伤,看起来也没有那条鱼惨,而且……脆弱该怎么装?他没经验…… 唐柔看着眼前的青年不停变换神色,更加紧张了。 片刻后,他停下来,委屈哀怨地看着她,一副泫然欲滴的样子。 “阿尔菲诺……”唐柔忍不住心软地喊。 “你过来。” 青年朝她伸出手,眼尾泛着血液流速加快的薄蓝。 “柔,来我身边,我就、不生气。” 唐柔也想过去,但她被扯着袖子寸步难行。 她想了想,自以为想出了好方法,“这样吧!我和他先去后面的车厢,你在这里……” 阿尔菲诺崩溃,濒临失控地低喊,“不要!” …… 前面响彻着不绝于耳的轰鸣声。 后车厢里,阿瑟兰靠着水舱,悠闲地拿着手机看漫画。 玻璃壁后的变异生物焦虑不安,在水中一圈又一圈地游动,阿瑟兰抬手敲了敲玻璃,他立即安静了许多,凑到她手旁。 收了手机,阿瑟兰隔着玻璃拍了拍丑八怪的脑袋,“你怕什么,放心,我姐妹是金牌饲养员,顺毛能力一流。” 毕竟谁在这个时候发脾气,是会失宠的。 那些异种生物没那么蠢—— 吧? 正想着,动静安静了点。 不一会儿,后车厢的门被打开,阿瑟兰看见走进来的人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地上。 所幸对方看起来很自闭,抱着一个靠垫,不打算理她的样子。 面对着箱车躺在休闲椅上,莫名有点可怜。 阿尔菲诺很痛苦。 饲主好像很喜欢那条鱼。 可是,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的尾巴漂亮吗? 阿尔菲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触手,墨绿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茫然和委屈。 他果然不好看吗? 这样的认知让阿尔菲诺蓝了眼睛。 他心中猛地涌上被冷落的愤怒和惶恐,修长的手脚别扭地蜷缩在饲主躺过的帆布折叠椅上,脸颊贴着椅背,怀里抱着饲主靠过的抱枕靠垫。 正沉浸在灰暗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忽然听到一阵音乐声。 转过头,他看到饲主的朋友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地关手机。 “不好意思!”阿瑟兰立即道歉,“我这就开静音!” 阿尔菲诺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她的腕表手机伸出手。 “那个,给我一下。” . 前车厢里,唐柔看着摧毁了两排的座椅,一阵头疼。 车子已经重新发动了,阿尔菲诺之前因为她的指令暴露了触手,诺亚的人又一直在找他,唐柔担心那些安全员把ss17号和她还在的消息捅出去,正想要不要威胁他们一番。 人鱼轻描淡写地说,“我可以让他们忘记。” 唐柔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他是传说中的特级生物,拥有操纵人意识的能力。 只不过没想到这种能力在眼睛被覆盖的情况下仍然能够使用。 人鱼觉得伴侣苦恼的样子很可爱。 其实她有更好的更快捷的方式可以让那些人闭嘴,只需要将他们杀死就可以了,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毕竟伴侣很容易心软,他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凶残的一面。 等一切结束,车子开始正常行驶之际,唐柔在车厢里来回寻找可以蔽体的衣物。 最终只找到了一件灰色的男士备用外套,拿到他面前让他先披一下。 没想到人鱼一直抿着唇,一副很抗拒的模样。 唐柔在衣服上闻了闻,以为人鱼闻到了异味。 没想到衣服是新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清洁剂的味道。 那是什么让人鱼这么抗拒? 唐柔猛然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找到行李箱里一件女士外套,上面带着樱花的那种,给人鱼披上。 他的嘴角松懈了一点,心情显然好了很多。 “……”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唐柔嘴角抽搐,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真的看不见吗? 人鱼抬手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流动着血液的动脉上轻轻摩挲两下,然后松了手。 确认了,他好像可以看见。 第180章 崽崽 车窗外的植物有两三米高,连最普通的狗尾巴草都长成了巨型并带有尖刺的怪异模样。 森林上方弥漫出给人以不祥预感的灰色雾气,深处时不时传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声,靠近道路的地方被金属电网围了起来,似乎在提防里面有什么东西出来。 唐柔打开定位系统,看到上面显示的文字。 异样改变观察区。 这附近的植物都过分高大,且出现了吞噬生物的现象,被诺亚基地隔离起来。 对讲机里响起林利的声音。 “距离诺亚基地还有两公里,一会儿要下来进行检查。” 唐柔看向副驾座,人鱼正拖着鱼尾蜷在上面,头抵在玻璃窗上,看起来睡着了。 他好像很疲惫,恐怕是受伤的缘故, 唐柔想了想,打开后车厢门。 踏入的一瞬间,看见有什么东西被人飞快地扔到了阿瑟兰怀里。 是个……腕戴手机? 阿瑟兰将腕表扣在手腕上,闭着眼靠在水舱壁上,一言不发。 唐柔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 车厢里怎么都看不见阿尔菲诺的身影,唐柔寻觅了半天,疑惑地问阿瑟兰,“阿尔菲诺呢?” 阿瑟兰表情有一闪而逝的复杂,随后面无表情地说,“你忘了吗?你的阿尔菲诺受伤太严重,现在变成幼体形态,就在你背后的水舱里。” 唐柔一愣,慌忙走到水舱前,屈膝蹲下,轻声喊,“阿尔菲诺。” 水舱太大,乍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打开舱盖,寻觅了一圈,终于在发现角落里发现一只趴在玻璃壁上的,小小的,淡蓝色半透明的章鱼。 虽然知道这是阿尔菲诺的受伤形态,可是唐柔的眼睛忍不住睁大了点。 好、好可爱……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向水面,“阿尔菲诺。” 连声音都压得又软又轻,生怕吓到这个可怜的小东西。 小小的章鱼蜷缩着纤细的触手,看起来无助又可怜,他几根触须贴在水舱玻璃壁上,听到声音后,扬起又圆又软的小脑袋,睁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看向饲主。 似乎想要亲近她,可刚松开触手,就朝着水舱底部沉了下去,一副柔弱无力的样子。 唐柔惊慌,忙伸手去捞,袖子上都沾上了水。 小章鱼正在看起来极为费力的在水里挣扎,可怜兮兮地朝她游了过来,纤细的足肢一下又一下扒拉着水,很艰难地贴到了她的手心里,充满依赖地蜷着触手缩成一团。 “阿尔菲诺,怎么受伤还没好?” 唐柔心疼不已,把小章鱼捞了起来,点了点它的脑袋,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这个手感也太好了吧。 她强压下心底的颤抖,轻声哄这只看起来有点可怜的崽崽,“怎么样你会好受一点呢?能不能告诉我?” 章鱼充满眷恋地蹭着她的手心,触须黏黏糊糊地缠着手指,吮吸过每一条指缝,将她的手充满占有欲地霸占起来,在她的皮肤上印下了一个个湿润的亲吻。 宝石般的眼眸含着朦胧水汽,悄悄透过指缝观察她。 阿瑟兰翻看着手机网页历史的搜索记录,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哈……他学会向互联网求助了,竟然还发了帖子,问大家怎么重新夺回恋人的心。 其中最高票的被他点了赞,那位不知名网友让他装可怜,让恋人心软,因为当她开始心疼一个人的时候,就离爱上他不远了。 看来这句话深深地得到了阿尔菲诺的赞同,毕竟那条美人鱼看起来就是以凄惨——和美貌获胜的。 此时变成了幼崽形态的小章鱼显然验证了这个道理。 看,柔现在多喜欢他啊,虚拢着手指,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呵护和宠溺的意味。 ……小章鱼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阿瑟兰好人做到底,清空了历史记录。 她本来不想插姐妹两刀,可……他给得太多了,他竟然承诺下次有危险的时候愿意在先保护唐柔的情况下同时也保护她! 唐柔忍不住轻轻地搓小章鱼柔软湿润的脑袋。 大意了,她以为阿尔菲诺前段时间获得了人的形态,又有了自如走动的双腿,就是伤势痊愈的意思。 现在想想,她并不了解阿尔菲诺的治愈机制,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因此忽略了这只可怜章鱼还身负重伤。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饲养员。 小章鱼在她的搓揉下看起来更蓝了,借着车厢暖黄色的灯光,显得像块果冻。 他看起来有些虚弱无力,连勾着她手指的细小触手都比平时显得摇摇欲坠,像随时都能从她手腕上脱力掉回水中。 唐柔一边觉得它好可爱好清纯好不做作,一边又觉得’怎么办,崽崽受伤了,该怎么治愈它呢?’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总觉得小章鱼这晶莹剔透的圆脑袋和垂在水面上时不时撩拨一下水花的纤细触手,有一种想要让人咬一口,尝尝它是否如表面看起来一样柔软弹滑的冲动。 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唐柔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小章鱼的脑袋,感受到它在手心里越发颤抖,担心地问,“很难受吗?” 幼崽形态的章鱼不能开口说话,却身体力行地表达出了它的难受。 它看起来快要眩晕了,难以承受般不住发抖,细小的触手贴在她的皮肤上,轻轻亲吻着。 唐柔不忍心,怕它脱水,颤抖着手想把它放回水槽里,没想到刚刚还有气无力的触手立刻圈紧了她的手腕,用小小的圆圆的脑袋不停蹭她的手心。 黏黏糊糊的,充满爱意地仰头看着她,看起来像在撒娇。 ……顶着它这个可爱的模样,不管做什么在唐柔看起来都像在撒娇。 她的心毫无悬念地融化了。 放轻声音犹豫地问它,“你是想跟着我吗?” 小章鱼蹭了蹭她的手指,像在回应。 唐柔有些为难,随后说,“那你先藏在我的袖子里吧,就像上次一样。” 小章鱼立即欢天喜地的拱进了她的袖子里,引得唐柔慌忙按着它,“不用往里面钻!” 阿瑟兰继续闭着眼不说话,她承受了太多。 第181章 白色身影 幽暗的森林前,立着一块高大的警示牌。 「异样改变观察区-c级」 靠近电网处的维管植物正张开大口,吞噬着一只兔子,叶片间不断下坠着淅淅沥沥的粘液。 滴到青苔上,那些细小的青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大。 “……什么鬼东西。”阿瑟兰忍不住骂了一句。 唐柔看了眼玻璃窗,想到曾经在梦境中,和一个怎么都想不起来面容的人的对话。 -“它们还可以吃掉别的东西吗?” -“所有符合以碳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的生物,都可以。” 那时的她坐在海边的礁岩上,眼睁睁地看着海中走出的粘液状生物,吞噬了一名流浪汉,并复刻变成流浪汉的模样。 动物,植物,真菌和真核生物。 简而言之,地球生态系统中的所有生物,都符合以碳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些东西可以覆盖整个世界? 车辆缓缓行驶入诺亚基地的辖区,将扭曲庞大的变异森林抛在身后。 与此同时,密林深处,停下了一辆车。 几个手持武器的壮汉从车里下来,警惕地看着周围,打开了后门,牵出一条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捆绑的并不是野兽,而是数十个年轻男女。 最小的看起来还未成年,最大的也就二三十岁。 他们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体瘦弱,身上均有大小不一的伤痕。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长得十分出色。 他们像被驯服的动物一样,脸上写着空洞麻木,像丧失了感情。 最后面出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少了一条手臂。 她因为太难驯,而被抽打得伤痕累累。 现在老实了。 来的路上有人失禁了,车厢腥臭一片,雇佣兵停车让这些人下来解决生理问题。 年轻女人脸上浮现出抗拒,小声说,“这里没有厕所。” 那几个壮汉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用手里的武器捅了捅她的断臂处。 “就在这,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大小姐吗?” 女人的脸色更加苍白。 这个地带很特殊。 是异变封禁区,也是非政府管辖区域。 它灰暗无序,在法律的规则与制约之外,因此许多从事灰色交易的亡命徒,会铤而走险在这里押运“货物”。 那些人嘲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说什么自己是宋氏生物的大小姐,结果呢,打电话找宋氏赎人,人家说根本不认识!” “还说敲诈勒索,他们会选择报警处理!” “宋氏都快破产了好吗!” 宋伊娜神色屈辱,再也不想回那个车上了。 跑了两步却被脚上的锁链拖拽在地。 有人走过来,目露嘲讽,掏出锋利的短刀,拍她的脸。 “想跑?信不信跑不出十米你就会死?” 那就一起死好了。 念头在心里野火一样燃烧。 宋伊娜奋力挣扎,躲着刀子色厉内荏地大喊,“你别碰我!” 那人的眼神瞬间变了,扑过去捂住她的嘴。 肥厚的大掌藏着许多污垢,包裹住她的半张脸,神色恶狠阴狠。 “你想死吗?小点声!” 报复的念头疯狂滋生,让宋依娜想要玉石俱焚,发出刺耳的尖叫,“让你别碰我!都说了别碰我!我是谁!是你的脏手能碰的吗!” 男人骂了一声,捏住她的嘴扬起短刀,想直接割掉她的舌头。 宋伊娜被扯住头发,头皮都快被撕下来,尖叫声越来越大。 短刀始终没能落下。 “噗呲”一声,肉体被刺破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宋伊娜脸上溅上了温热的液体。 很腥,很臭。 可是不疼。 宋伊娜睁开眼,瞳孔蓦然缩成针尖。眼前男人心脏的位置,变成了血洞。 一段扭曲的节肢从血肉模糊的前胸穿过,钉在她脸旁的铁门上。 男人像条烂掉的鱼,死在她的身上,全部重量压下来,让她想尖叫都发不出声音。 一时间,惊恐的尖叫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车旁几个人吐掉了嘴里的烟,大声喊,“都上车!” 宋伊娜缓缓抬头,看到一个巨型甲虫一样的生物,张开层层叠叠的口器,包裹住了眼前男人的头颅。 令人牙酸的头骨破裂声从它嘴里传来。 酥脆得像捏碎了蛋壳。 随后,巨大的甲虫盯上了她。 丑陋的身躯后张开了薄如蝉翼的翅膀,以肉眼不可观测的飞快速度震动起来。 宋伊娜拼死爬上车门,却在回头时看到那只巨虫伸出恐怖的足肢,对准了她。 车辆猛然撞上了什么巨大障碍物,整个车厢因为惯性向上抛去,视线骤然颠倒,天与地翻覆。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余光中,宋伊娜瞥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隐约能看出轮廓,是少年模样,太白了,坐在树枝上,从头发丝到悬空摇晃的双腿,都是如雪一般的白色。 仿若林间精灵,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过来。 阴暗湿润的地表生长着带着细长须茎的变异植物。 藤蔓是活的,如同蛇一样缓慢顺着翻倒的大货车攀爬,很快把它围拢成一团绿色,许多原本逃上车的人哭喊尖叫着跑下来,满脸惊惧惶恐。 可甚至没能跑出两步,就被狰狞的藤条贯穿。 墨绿色的茎一收一张,吸饱了血,叶片颤颤巍巍地张开,长大。 空气中都是血腥的味道。 如同荒诞的人间炼狱。 这是个吃人的地方,血肉是它们的养分。 整个丛林透着一股荒诞感,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枝繁叶茂。 仓皇逃窜的幸存者绕过翻倒的火车,藏在一块斜倒的岩石缝隙下,满面惊恐。 锁链断了,持枪的男人屏住呼吸,伸出手臂挡住身后的人,用口型让大家捂住口鼻,不要泄露太多自己的气息。 两只灰褐色对古怪虫形变异兽正吞噬着几个血肉模糊的残躯,层叠狰狞的口器糊满鲜血碎肉,看起来格外恐怖。 宋伊娜这个时候不敢叫了,蜷缩在最后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两只可怕的虫形生物是她吸引过来的,但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幕后,她又不想死了。 第182章 眼盲少年 偷渡客喊森林里的物种为“变异野兽” 但事实上,身为巴别塔饲养员的宋伊娜知道,这些并非怪物。 而是d级改造失败的产物。 这些,是人。 是变异后逃出来的人。 它们一边吞噬内脏,一边发出哀鸣,看起来很痛苦。 石缝里的众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一个个面如土色。 远处发出一声巨响,虫形生物啃噬完残躯,去车上寻觅活物,将整辆车推得向侧面翻去。 视野开阔后,众人看到不远处的树干上,那个白到像在发光的银发少年。 遗世独立一样坐在树枝上,闲适安静的晃荡着双腿,足尖向下垂着,让人联想到幻想故事中森林间的精灵。 与他们惊恐躲藏的狼狈模样不同,这个有着修长四肢,微微垂着头坐在树枝上的少年,看起来静谧安稳。 他像岩石缝中盛开的纤细野花,带着温和而宁静的生命力,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白色破旧衣物,卷起裤脚露出一截苍白清癯的脚踝,赤着脚,隐约可见足底染了泥泞。 像是在路途中坐下来休息。 恐怖的甲虫就在他不远处,坚硬的足肢摩擦过金属车壁,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少年仿佛听不见,也不害怕。 甚至,他正捧着一个简陋的木桶喝水,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轻轻滑动,缓慢地吞咽着。 光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安静美好,与狰狞血腥的树林格格不入。 这是人类吗? 如果是人类的话,他是哪个人种?还是……白化病人? 少年喝完水,从树干上轻盈地跳了下来,赤脚踩在泥土上,抱着木桶朝某个方向走去。 极强的色差,刺激人眼球。 离他仅几米之距的虫形异兽蠢蠢欲动,让人遗憾地想,在这种场合下见到的他。 没有看路,没有低头,他的行动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看不见。 竟然还是个瞎子。 巨型甲虫感受到微弱的动静,它迅速朝少年爬过去,扬起恐怖的、沾满了鲜血的腥臭足肢。 少年微不可查地蹙起了眉头,后退半步。 藏在石缝下的人们微微闭上了眼睛。 绝境中开出的美好小花,总是让人不忍心面对他的死亡。 直到—— 一声刺耳的嘶鸣划过森林。 没人看到发生了什么,那个比车还大的甲虫轰然倒下,不停抽搐,少年正蹲在小溪旁,抱着木桶盛水。 男人一惊,趁机心一横跑出去,对着变异虫砰砰开了几枪。 褐色坚硬的壳体被打烂,青绿色的体液散落一地,草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枯腐烂。 这虫竟然还有毒! 宋伊娜缩在最后,脸上血色褪尽。 男人已经收起枪,走到不远处朝那个少年搭讪。 他们没看见,但她看得很清楚。 那个虫形异兽刚碰到他…… 不对, 甚至没碰到他,就已经猝然倒地。 纤细的雾状丝从少年身上如风般散出,又被他收回,安静得不像做了什么大事。 他身上的衣服,这群掮客认不出来,她却可以。 那是一身破旧到看不出款式的巴别塔员工制服,还是已经淘汰的老款。 实验体。 这个看似纯白如雪的少年,是个实验体。 是个拥有完美人形,危险级别极其高的特级实验体。 少年像一片落入人世的雪,皮肤苍白的微微透明,连瞳仁都是泛着空洞微光的靛蓝色眼眸,仅有薄唇透出一点极浅的粉。 拥挤在一起的人发出愈演愈烈的急促呼吸,带动空气振动,传到不远的的人影那边。 木桶贴着水面,舀水的动作停滞一瞬,被手的主人放下。 有偷渡客跳上货车,按动点火。 发动机与引擎声在安静的树林格外明显。 一双双眼睛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如有实质。 少年背对着他们,蹙眉,却在感受到了偷渡客的车时有些犹豫。 那个东西,好像可以跑得很快? 那是不是可以带他更快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运输货车自行改装过,外围封了一层厚厚的金属栏,被甲虫横开一道狰狞的裂痕,又因为它翻找的动作正了回来。 他不会驾驶,需要有人来驾驶。 想了想,少年因为联想到心爱之人而露出笑意,唇旁印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听不见,看不见,没有嗅觉,依赖水。 在无声无光的世界里寻觅,来找她了。 …… 偷渡客试了试发动机,竟然还能跑。 后车厢里坐了很多人,那些被锁链捆绑的男男女女都对刚上车的雪白少年感兴趣。 他独自坐在角落里,安静得像个雪做的雕塑。 宋伊娜离得最远,与少年呈对角线,坐在车的另一侧。 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生物,但是拥有人形这一条,就足以把他跟“特级危险生物”画上等号。 更别说刚刚轰然倒地的恐怖虫形兽。 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实则不知道比那丑陋的甲虫危险不知道多少倍。 宋伊娜甚至不敢闭眼,强迫自己清醒。 直到货车驶出了这封锁区域。 后车厢门被拉开,面目狰狞的男人进来,抓着宋伊娜的头发把她拖下去,暴怒地对她动手。 “都是你!你害死了他们!” 变异虫形是她吸引来的。 宋伊娜捂着头,喉咙里不停发出痛苦,承受着暴力对待。 但她没有错,被绑架到这里,她是受害者。 这些人凭什么贩卖人口,凭什么将苦难施加给别人,这不公平。 曾经的宋伊娜呼风唤雨,某种意义上是特权阶级。她可以轻易改变别人的命运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只因她背后有实力强劲根系复杂的宋氏生物。 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宋伊娜咬牙切齿。 都怪那个唐柔,她的实验体那么危险可怖,已经到了成熟育毒期,害她失去了一条手臂,在鬼门关徘徊了两个月,差点就此再也醒不过来。 醒过来时,一切又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她心中神迹一样存在的巴别塔竟然覆灭了,宋氏火速关闭了巴别塔辖区的分公司,等她想要寻找家人时,发现人去楼空,巴别塔辖区被划分成了「封闭区」。 第183章 致幻区 诺亚基地门口矗立着像利剑一样的黑色发射塔。 这是诺亚领区的地标性建筑,塔尖以下的实心建筑也是这里独有生物的科技实验测试楼。 随着距离拉近,银灰色的钢筋铁壁展露在眼前,每隔不远处有座细长柱状观测塔,由ai和高清摄像机检测周围空旷区域实时动态。 临近围墙下,一队身着黑色诺亚安全员制服的人走近,一辆辆车上去检查。 检查到最后一辆车,眼神涣散一瞬,对着对讲机说,“检查完毕,无异常。” 林利过来看了一圈,脸色有点发紧。 他最近经常露出这种好似天要塌了的表情,短短的几天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趁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他压低声音问唐柔,“ss17号呢?” “他叫阿尔菲诺。” 唐柔背着手纠正,一脸平静,“我也不清楚。” 林利有些破音,“他可不能随便乱走!会有危险的!” 这个世界会有危险的。 唐柔眼神飘忽,“对了,让他们准备一辆轮椅。” 林利疑惑,“给谁?” “恒纶。” …… 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 他微垂着头,精致的面庞上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唐柔细声细语地跟他说,“总之,你先顶替一下这个身份,我告诉他们你的腿在路上受伤了,给你准备轮椅,一会儿你就坐在……” 阿瑟兰听得着急,打开一条门缝,直击重点, “她顶替的那个身份会疯狂地追求你哦,而且你不能回应她,因为你是养尊处优的挑剔大少爷。” 唐柔:? 一句“别听她胡说八道”还没说出口,人鱼就幽幽地说,“可以啊。” 与那只轻轻一碰就自动粘上来,满脸痴痴爱意的章鱼不同,人鱼迅速入戏,露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 一只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勾上一缕唐柔垂下的头发,活脱脱一副优雅贵公子的模样。 满脸写着’我准备好了,你快来勾引我吧’的样子。 “……” 唐柔有点头疼。 诺亚基地闸门处。 林利拼命挤眉弄眼,示意她们检测门上有红外和温感探头。 唐柔推着尾巴露出一段在毛毯外的特级生物直接走了进去。 林利急得不行,大声咳嗽,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 可报警器没发出一点声音。 检验口所有人都像进入了梦魇,脸色发白,神情涣散。 控制中心的人拔了电源,嘴里念叨着,“……电路检修,要关闭所有电源。” ……特级生物,不需要操心。 . 诺亚基地是南部地区除巴别塔之外最大的生物基地。 领路的人带他们走过了漫长的低级实验体观察区,惊讶地发现,平时那些贴在玻璃壁上痛苦嘶鸣的d级实验体们,今天都不见了踪影。 整个狭长的水下隧道空空荡荡的。 身边路过了几辆押运车,押送实验体去做测试的安全员们看起来也有些疑惑。 为什么今天被押送的实验体们没有暴动挣扎? 唐柔推着人鱼,猝不及防看到衣袖鼓动起来,隐约透出了一点墨绿色,吓得将那不安分的东西按得死死的。 余光看见人鱼,侧脸面无表情。 ……没被发现吧? “林工程师。” 有人远远走过来打招呼。 林利端起了高级工程师的架子,淡淡地嗯了一声,“高工程师。” 他名义上那个的立场还是巴别塔特级生物研究组的副组长。 那人旁敲侧击,“回传的报告上说你们进入了致幻区,我需要你们详细描述你们在致幻区经历了什么。” “致幻区?” “是的,你们之前进入的地方属于污染物隔离区,那些地方被暂时称为致幻区,被幻觉覆盖的区域,踏入那些区域的那一刻,就会进入了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会重复那时发生的事。” 听起来,像会让人意志迷失的海市蜃楼。 林利变得严肃,“为什么我们来之前,没有人告知我们关于封锁区域的事?” 对方当然不会告诉他们。 他们的车有传说中的ss17号和那位如雷贯耳的女饲养员,不止是巴别塔想要做实验,诺亚基地也想做实验。 巴别塔既然覆灭了,验收成果自然要留给诺亚。 “截止到目前,你们是唯一活着从奥斯城幻境中出来的人。” “我们曾派雇佣兵团队进入过致幻区,但进去不久后信号就断开了,无人机介入带回了许多骸骨,显示尸体已经经过克几十年的腐化,但dna与我们派出的雇佣兵团队一致。” “所以我们猜测,幻境中的时间轨迹与现实世界中不同。” “以目前的科学水平,还无法解释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 唐柔问,“你说那里属于污染物隔离区,那些污染物是什么?” 对方皱眉,看过来,“你是谁?” “安全员,姜媛媛。” 高工程师的眼神流连在她脸上,又向下,打量她的身材。 态度莫名有些玩味。 鼻腔哼出轻蔑的声音,“安全员怎么会被接过来?你没有权限……” 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捂住自己的嘴,狼狈地踉跄在地。 随后痉挛一样微微抽搐着,额头渗出了冷汗。 离他最近的林利吓了一跳,服务台迅速冲出来几个人扶着他,甚至有人取下了墙上的aed,准备除颤。 可地上痉挛不断的工程师并非心脏出了问题,而是不断抠挖着喉咙,干呕着,断断续续地哭喊。 “有什么、有什么钻进了我的嘴里!” 唐柔低头看向人鱼,他看起来很平静,托着下巴,有些懒怠的倦意。 本以为他只是陷入幻觉。 直到,高工将喉咙和舌头抠出了血。 断断续续地嘶喊,“很疼,它在咬我,它钻进了我的胃里。” 真实痛感。 唐柔立即按住人鱼的肩膀,低声说,“可以了,他没做什么。” 高工越抠越快,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滴在地上。 唐柔心中惊骇,声音却越发温柔平静,弯下腰凑到人鱼耳旁,温声细语地哄劝, “我们来到这里是有事情要做的,他没有说我,而是在说我现在假扮的身份,而且,我也不生气呀。” 柔软的掌心贴上他垂在扶手上的冰冷手指,轻轻捏了捏,拉着握在手里。 像给发脾气的猫咪顺毛。 只不过这只猫咪格外恐怖。 “停下吧。” 她柔声说,“我不想看见这样的画面。” 人鱼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抬手抚上她的手背,一点点上移,握住了她的手腕,缓慢收拢手指。 让唐柔莫名产生了一种被掠食者扼住喉咙的压迫感。 人鱼似笑非笑地弯起唇角,下半张脸越发冷艳迷人。 隔着一层金属眼罩,欣赏什么美景一样看着远处不停呕血的男人,良久后将她的手抬到唇边,在上面轻轻落下一个湿润缠绵的吻。 泛着水润光泽的唇瓣贴着她温热的皮肤,哑声说, “听你的。” 远处的高工终于停下抠挖动作,陷入了昏迷,受损严重的喉咙一时间无法止血,险些将躺倒的他呛死。 林利心有余悸地深呼吸,默默地站远了很多。 真可怕。 特级生物什么都不需要做。 甚至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做的,就已经将这里搅成一团乱麻。 第184章 比喜欢更喜欢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会在分住宿的时分开。 林利被叫走,参与紧急会议,诺亚的商务部得知大型项目的股东恒纶来,立即要将人送入最好的贵宾酒店式套房,享受黑塔的豪华套房。 “安全员姜媛媛”和一级工程师阿瑟兰被邀请进普通员工公寓,和另一位在幻境里见过的女性工程师住在一起。 人鱼没有说话,感受到唐柔弯下腰,贴在他耳边说,“黑塔里有视线项目测试区,我一会儿去找你。” 他思索了一会儿,手指扣上她的手腕,轻轻摩挲两下,温声说,“听你的。” 好像他只会说这三个字,听起来实在过于百依百顺。 唐柔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忍不住又细细叮嘱两句,“你到酒店后泡一会儿水,不要出门,外面到处都是摄像头,如果每一个都坏了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还有,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如果说刚刚是假象,那么现在的人鱼笑容里染上了真心,“你早点来,我等你。”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要等得久一点。 唐柔和阿瑟兰以及另一位女工程师办理入住,沿途经过的所有镶嵌式屏幕的内部网络,都在播报巴别塔地带的实时情况。 这是最近以来各大基地讨论最多的事了,巴别塔轰然倒塌,给各个基地和生物公司敲响了警钟。 如果他们正在研究的东西是他们无法控制的,那么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所有基地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巴别塔。 “听说最开始是那位叛变的饲养员怂恿实验体做的。” “真可怕,反社会人格吧?” “不过她真的能操纵实验体?那些东西有可能会听从人类指令吗?” “那也太可怕了,现在抓到她了吗?” “没有,听说带着双s级攻击型实验体逃跑了,这样的人流入社会简直是核弹。” 工作人员凑在一起八卦,说的都是巴别塔覆灭的事。 被盖章反社会人格的唐柔拿着卡牌,安安静静地寻找房间。 阿瑟兰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点头认同,时而摇头觉得离谱。 “据说那个饲养员平时就挺变态的,她经常收集活人实验的器官,还生吃动物。” 唐柔:? 她有吗? “后来的毁灭似乎跟那个传说中的特级生物有关。” “嘘,这个不能提……” “别怕,听说它有可能死了,整个巴别塔领区就是因为那个生物直接被划分为封锁禁区,说现在进入都会冒着被干涉思维的风险……” “滴”的一声,唐柔刷开了房门。 把那些八卦的话语关在门外。 刚一进入房间,淡绿色的小章鱼就从她袖口爬出,缠在唐柔的手腕上,两只纤细的半透明触手紧紧抱着她的手指,整个柔软的小身体都贴在她的皮肤上。 就像一个冰雕玉琢的水晶挂件,亲昵地黏着唐柔,仰起小小的脑袋,痴痴地看着自己的饲主。 唐柔将桌子上超大号水晶花瓶的花拿出来,将瓶身细细地擦洗一遍后,接好清水把它放了进去。 见到水,小章鱼欢快地进去游了一圈,又飞快地迈动纤细的触手想爬回她的手腕上。 阿尔菲诺只想寸步不离地黏着饲主。 可唐柔又把它放了回去。 “你住在这客厅,我睡卧室。” 客厅是半露天的,有半边宽阔的露台天窗无法闭合。 唐柔犹豫地看了一会儿,朝卧室走的步伐越来越慢。 把它一个崽崽放在外面,有点不放心。 万一有路过的野猫吃掉它怎么办? 万一又飞来的小鸟啄伤它怎么办? ……万一水干了怎么办? 越想越担心。 唐柔刚在床边坐下,就忍不住站起来出去看看。 章鱼纤细的足肢扒在玻璃缸边缘,露出圆溜溜湿润润的祖母绿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的方向。 似乎从唐柔进入房间后就一直盯着这个方向看。 唐柔立即,“……呜。”又可怜又可爱。 她怎么能放任一个小崽崽不管! 最终,在小章鱼坚持不懈摆出可怜模样望着她的狗狗眼攻势下,唐柔把它带回了卧室。 没想到,她找阿瑟兰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再回来时,房间里多出了一个墨发墨眼的俊美男子。 唐柔露出了“……”的表情。 充满期盼的阿尔菲诺:“……?” 怎么饲主好像很失望? 唐柔觉得自己不能让他伤心,于是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你变回来了呀。” 阿尔菲诺点头,露出一点想要亲近的羞赧,轻声喊,“柔。” 唐柔拉开门,“你睡客厅。” “……” 她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 哪里出错了? 阿尔菲诺思索了一会儿,露出了略带了然的伤心神色。 有点嫉妒自己的幼体形态了。 唐柔挂着勉强的笑容把他推了出去,拿着从阿瑟兰那里搜刮到的干净衣服泡澡。 没想到出来时,青年又回到了房间里。 卧室门开着,门把手的位置空了一个森然的圆洞,地板上扔着卸掉的门锁。 始作俑者一脸纯善的睁着那双墨绿色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她。 唐柔太阳穴突突的疼。 “出去……你的触手!” 她走了两步,险些被地毯一样铺了一地的柔软触手绊倒。 她又在拒绝他。 墨绿色的双眼有一闪而逝的受伤,被他藏起。 她总在拒绝他,却任由别人接近,这不公平。 他嫉妒到眼尾泛起薄蓝,但更多的是茫然。 她为什么总是更喜欢别人。 明明,他都在努力迎合她的喜好了,为什么,不能多看看他? “柔……柔柔,饲主。” 墨发青年期期艾艾的喊着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和清冷模样不符的踌躇和痴切,漂亮的墨绿色双眼下浮现出诡异薄蓝,像画家用沾满了颜料的笔刷轻点水面晕开的颜色。 分明是非人类的会有的颜色,却让人觉得绮丽隽美,看一眼就被深深吸引。 “柔柔……” 他呢喃着,忽然开心起来,冰凉的墨绿色触手顺着脚踝一点点缠上她的小腿,轻声重复: “柔柔,这样喊,好听。” 每个字滚过喉咙,都被烫出灼热的温度,裹满黏腻的爱意。 喜欢。 好喜欢她。 唐柔向后退,想要离这些触手远一点,却被它们捆住了手脚,如同陷入了流沙一般,无法反抗的被拽进他早已张开手臂的怀抱中。 青年在把她勾过来的一瞬间收拢双手,按住她细弱的肩骨,亲密无间的抱住了她。 苍白英俊的脸贴上她的脖颈,高挺的鼻尖充满依恋的点了点她的锁骨。 “柔柔……” 他原本干净无邪的眸中满是无法纾解的晦涩。 “这里有,别人的气息。” 酥麻感蹿上头皮,阿尔菲诺低下头,在她的耳旁低喘。 无助的哑声说,“很难过,我很难过,所以,不要抗拒我。” 小章鱼的心里只有自己的饲主,所以想亲密一点,更亲密一点,又有什么错呢? 毕竟,都有人觊觎她了。 触手黏糊糊的围拢着她,在露出衣物的裸露皮肤上轻轻贴着,落下一个个充满占有欲的亲吻。 在普通人里还算高挑的唐柔被宽肩窄腰的阿尔菲诺抱着,显得瘦弱纤细,更遑论几乎扩张铺满了房间的墨绿色触手,将她衬托的更加渺小。 “我要生气了,阿尔菲诺!” 又来了。 他的心酸痛的不像话。 她又说让他难过的话。 比喜欢更喜欢的感情,是什么? 阿尔菲诺喜欢她喜欢到心脏钝钝的发胀发痛,喜欢到喘不过气,喜欢到每一根触手都想与她亲近。 就好像,她是他赖以生存的水。 不,比水还重要,没有水,他仍旧可以活过漫长的岁月,可没有她,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活着。 第185章 唯一的爱 唐柔整个身子都被圈进了他的怀里,墨绿色的冰凉触手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她身上,禁锢着她,动作又带着温柔。 “柔、柔柔,不要抗拒我。” 青年在唐柔耳边极轻的呢喃,低压磁性的嗓音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哀求。 可唐柔处于奋力推拒的当下,并没有察觉到。 她只觉得阿尔菲诺又一次凭借力量压制她,让她心里越来越焦躁。 “松开!” 连一向温柔的嗓音都冷下来,带着愠意,“阿尔菲诺,松开我!” 人类手脚的力气对强大的异种生物来说不值一提。 却让他连灵魂都感到阵痛。 阿尔菲诺忍不住想,她有这样推拒过那条人鱼吗?有这样,推拒过那只海兔子的拥抱吗? 还是说……只有他? 他倔强地不愿意松手,在她越来越大幅度的挣扎中陷入茫然,好像胸膛破了一道口子,涌入汹涌的冷风。 直到,她说—— “再这样,我不会原谅你。” 啪嗒。 肩上落下湿润的痕迹。 唐柔手一顿,惊愕地抬头,视线刚触及到那双湿漉漉的祖母绿眸子,就被捂着眼按进怀中。 “不要看。” 头顶传来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能看。” 带着狼狈又难堪的哀求。 唐柔不动了,按在他肩头的手僵住,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不能?” 良久后,他才极其沙哑地说,“难看。” 每个字都带着深深的委屈和难过。 唐柔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看见阿尔菲诺的眼泪。 因为他在唐柔面前,永远百依百顺,看起来单纯又没心没肺,甚至在最初的两年中,因为不会说话,一直沉默寡言。 比起总爱撒娇的海兔子,更像个温柔而安静的背景板。 可现在,唐柔看到了他的眼泪。 心脏像泡了水,捞出来,扔在盛夏被阳光照得滚烫的柏油路上,又皱又疼。 “阿尔菲诺……为什么会这么想?” 唐柔的手悬空又放下,最终轻轻拍着他的背,心疼地柔声安抚, “你不难看,你很好看,真的。” 他的每一寸五官都精致完美到仿佛上帝之手的精细雕琢,苍白无瑕的皮肤如同最昂贵的羊脂美玉。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好看? 很快,沙哑哀伤的声音给出了答案,“不好看、所以,柔不喜欢我。” “触手、也不好看。” 他像是要把心里最难堪,最狼狈的一面展露给她,越说越委屈,每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柔,只喜欢,他们。” 像只受伤极重,需要得到主人安抚的可怜大型犬。 “为什么会这么想?阿尔菲诺,我很喜欢你。” “不是的,柔更喜欢他们。” 他半垂着眼睫,疼得喘不过来气。 嫉妒,又难以抑制的羡慕。 “我感受、得到。” 每一次都是。 为了人鱼,为了那只海兔子而转身,看不见一直注视着她背影的他。 阿尔菲诺一生中做得最多的事,是看着她离开办公室的背影,睁着眼,在银白色的金属实验室日复一日的等待。 等到她早上过来,再掀开水舱探出头,用满含爱意的目光向她致意。 像被主人留在家里的大型犬,一边摇尾乞怜,一边期盼被她注意到,跟她对话,被她碰触。 “柔,我不会说,也不太懂。” 他的爱毫无章法。 “我想要、柔更喜欢我。” 他在她面前露出的永远是饱含爱意的开心的一面,所以她好像不知道,他也会孤独。 “我想要、柔多看看我。” 也会感觉到痛。 “我想永远和柔,不分开。” 也会想要他唯一的,灼热的,青涩单纯的爱得到回应。 “可是,柔说不理我了。” 肩膀越来越湿。 像戳破了水袋。 青年狼狈不堪地垂着头,自言自语,“不行,不可以,我会活不下去。” 阿尔菲诺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轻,像极锋利却不大的小刀,一下一下割在唐柔的心脏上。 她抬手轻柔地拥抱着青年,感受到他在怀中的不安和颤抖,心里酸胀得不像话。 “我刚刚说了气话,我不会不要你。” 唐柔无比后悔刚刚那些脱口而出的责备,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冷静的,可还是在焦躁中说出了不理智的话。 气话也是伤人的。 人最不该在冲动中做的事,就是对最亲近的人说气话。 她摸到了阿尔菲诺藏在发丝下的冰凉耳垂,轻轻揉了揉,摸到他的脸,温声说,“让我看看你,阿尔菲诺。” 他没回答。 唐柔缓慢退出来了一点,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微微向上托。 坐在青年环绕的柔软触手上,她反而比他还高出一些,垂眸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情。 青年长了张妖异的俊美面庞,此时像淋了雨,满是湿润的痕迹。 “柔、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柔柔。” “可柔生气了,是我的喜欢、让柔讨厌了吗?” 他的眼泪是无声的,眼尾泛着血液流速加快的蓝,注视着她。 像被粗心的主人摔出裂痕的精美雕塑,即将破碎。 “别哭。” 唐柔擦拭掉他眼尾的泪水,鼻尖泛酸,“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你说气话了,阿尔菲诺,相信我,你很重要,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她无比懊悔自己亲口说出的那些话,恨不能让时间倒流。 唐柔捧着阿尔菲诺的脸,轻声道歉,“对不起,让你伤心了,能原谅我吗?” 他几乎溺毙在这份温柔里。 感受到饲主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肩膀,将他抱进瘦弱的怀抱中,温柔地抚过他的肩胛骨,轻声细语的安抚他。 “别哭了,不要哭。” 那只柔软的手一下下抚过他的脊骨,搂着他的身体。 属于人类女性的手臂几乎抱不住他宽阔的肩。 其实阿尔菲诺早在唐柔说他好看的时候就原谅她了。 他也想生气的久一点,但做不到。 他无比依恋的贴在她的怀中,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所有酸胀的情绪像被扎破的气球,在她的安抚下消失无踪。 阿尔菲诺安静的贴了一会儿,抬起微微垂着的眼睫,小声说, “那你,能不能、喊我诺诺。” “……” 唐柔按耐住羞耻心,轻轻的喊,“诺诺。” 他眼下飞快泛蓝,埋头在她颈间,低声说,“再喊一次。” “……诺诺。” “还要。” “诺诺。” 那些眼泪让她对他提出的要求,百依百顺。 于是,他得寸进尺的索取。 “还想听。” “诺诺。” “嗯。”他垂下眼睫,遮住浓郁粘稠的爱意,闷闷的说,“能不能、再多喊几声,我喜欢。” 克服了最初的羞耻心,好像也没什么了。 唐柔一边哄小朋友一样轻轻拍着他宽阔劲瘦的后背,一边柔声重复,“诺诺,诺诺……” 被饲主温柔的抱着,脸贴在柔软温热的皮肤上,墨绿色的眼眸中涌动着爱意和痴迷,像病入膏肓的瘾君子一样,小心翼翼又贪得无厌的嗅着她的气息。 阿尔菲诺又委屈又开心的想。 原来装可怜是这样装的。 他刚刚真的很伤心。 现在也真的很幸福,无与伦比的幸福。 最好就这样和饲主相拥着,经历漫长时间,被岁月风化,变成永远不会分开的琥珀。 第186章 “精神流感” 傍晚地震了一次,阻尼器摇摆不停,没有什么震感。 每次唐柔想要离开时,那只章鱼都会露出泫然欲滴的表情。 磨了她一整天。 天阴渐渐阴沉下去,漆黑的苍穹看不见一丝星光。 诺亚基地领区不同于巴别塔的城市和商业化,它拥有大量制造和加工业,还有油田和能源基地。 比如核电站,航空航天,极少有光污染。 也正因地广人稀,存在大量无政府管辖区域,所以变成了罪恶交易的温床。 隔壁桌的人正在聊天,提到了某个工程师神秘失踪的女朋友。 “两个人平时很恩爱,他每天都会去接女朋友下班回家,就上周六没去,结果人消失了。” “哎,听说那个工程师请了长假,要找她,但是失踪的人那么多,从来没有找回来过。” “听说在观察区外发现了她的鞋子。” “那完了,联合体警员是不会进入非管辖区的。” “哎……最近人口拐卖太猖獗了。” 失去法律与规则制约,会带来的并非自由,而是无法抵抗的诱惑与堕落,以及,人性中被无限放大的贪婪与恶。 唐柔低头戳手机,网络信号很差。 咔嚓一声,天边划过惊雷。 将一百多层高的员工大楼照射得如同白昼,那声剧烈的轰鸣仿佛贴着耳畔划过。 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阿瑟兰端着两盘冰淇淋走过来,隔壁桌的几个人聊起了最近怪事。 “又下雨,每次天气异常之后都会有人发疯。” “又不能出门了,真烦。” 唐柔和阿瑟兰对视一眼,悄然竖起耳朵听。 “……联合体还压下了所有新闻和帖子,不让散播引起恐慌的消息,可这哪是说不说的事啊,要命的!” “对啊,每次下雨后发疯的人实在太多了!” “还假模假样在新闻上说最近出现了‘精神流感’,让大家雨天时尽量避免出行。” 精神流感? 把雨后有人发疯的现象营造成了一种可传染性精神疾病吗? 忽然有人拍了拍唐柔的肩膀。 一个陌生女员工居高临下,冷冰冰地说,“巴别塔来的安全员姜媛媛小姐是吗?恒先生说想请你过去。” “……” 唐柔把嘴里的冰淇淋吃完了才开口,“现在已经很晚了。” 女员工哼了一声。 机器人一样重复,“恒先生说他需要你去保护他的安全。” “……” 感觉是鸿门宴。 唐柔跟着她一路进了诺亚的黑塔。 奢华。 这是黑塔带给她的唯一感受。 从精致高大的浮雕墙和高达数米的室内楼中楼,依稀窥见了一丝诺亚雄厚的财力,通体都是黑白灰三色,带着压抑的极简与低调奢华。 一直到来到楼层尽头,女员工刷了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有些女人就是不自爱,明知道别人有未婚妻,还要挤破了头往上冲。” 唐柔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声音更大了,“不就是因为别人有钱长得又帅吗!” “滴——”的一声。 门开了。 “恒先生!”女人立即笑颜如花。 随后又红着脸,对着空气摆手,“没事的没事的,不辛苦。” 说完一脸痴迷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作出认真聆听状。 半晌后眼中流露出感动,“……恒先生真体贴!” “没如果需要什么随时联系我,很乐意为您服务!” 唐柔就知道,人鱼不会跟除她外的人类说话。 女人对着面前的空气红着脸自言自语,时而弯腰鞠躬时而捂嘴娇笑。 又看到了五六米外,坐在宽沙发上,安安静静的清冷背影。 他正半垂着眼睫看着桌子上的……观赏鱼缸? “那我不打扰您了,再见恒先生!” 那边的女员工演完了独角戏,走了几步,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 “……” 唐柔嘴角抽搐。 刚准备进去,斜对面的房门开了。 随后有人拔高声音,发出惊喜的呼唤, “唐饲养员!” 她步伐一顿。 在诺亚,她是姜媛媛,怎么会有人叫出她的真名? 走廊里的摄像头和闪着红光的收声系统早在他第一个字音发出时就黑了。 人鱼抬起头,“望”过来。 他曾意识操纵了诺亚高秘,把所有关于唐柔的资料都销毁,并在中枢网络上全部替换掉面部识别信息。 没理由有人能将她认出来。 唐柔回过头。 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年轻男人走到她面前。 脸有些红,腼腆地说,“唐饲养员,你还记得我吗?我叫亚伯,之前我们一起……吃过烤肉。” 唐柔陷入沉思。 他满脸期待,“联谊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唐柔恍然大悟,“陷入幻觉那次?” 亚伯眼睛亮了起来,“对,是那次!看来唐小姐对我还有印象!” 空气发冷。 灯管连带着闪了闪。 气压莫名变低,亚伯搓搓胳膊,一脸单纯,“唐小姐有没有觉得灯变暗了?” 唐柔朝他笑笑。 然后转过头看向人鱼,露出一个‘快抹掉这个人的记忆’的表情。 人鱼面上遮着银色眼罩,只露出一双漂亮湿红的薄唇,勾起不冷不热的弧度。 看样子,想搞事情。 亚伯时刻关注着唐柔,也跟着看过去。 瞪大了眼睛。 揉了揉,瞳孔缩成针尖。 像见了鬼一样伸出手指,哆哆嗦嗦,颤声说:“他、他是……!!” 唐柔,“你认识他?” “记、记不清了。” 亚伯眼神闪躲,脸色变得惨白。 很可疑。 他们怎么可能认识?唐柔记得自己跟亚伯也就在烤肉店联谊那次见了一面啊。 却不知道对面的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沙发上那个人,他的身影,动作,以及面前桌子上的玻璃鱼缸,在烧烤店那一夜回去后,让亚伯做了很久的噩梦。 深深地刻进了灵魂里。 冷白皮,金色长发,尖尖的半透明的精灵一样的耳朵…… 他仍记得,那天在漆黑的房间,就是这样一个人,垂眸看着玻璃缸。 亚伯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他陷入幻境里的惨痛回忆无法自拔,忽然发现走廊上凭空浮现出许多如血液一般猩红粘稠的物质,甚至像会呼吸一样,一收一缩,鼓动着朝他席卷而来。 心跳都快停了。 他惨叫一声,“快跑!唐小姐!” 第187章 他的世界 唐柔站在走廊,看着忽然大喊一声“快逃!”然后拉着空气一起逃跑的亚伯,叹了口气。 走到沙发旁,半蹲在人鱼膝前,仰头看着他。 “为什么忽然发脾气。” 人鱼垂头,半张脸清冷如月,温声说,“我没生气。” 这句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 唐柔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走廊,那些尖啸不停的警报会跟他没关系? 接着听到他说,“我只是不太开心,柔要不要哄哄我?” ……不太开心和生气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 唐柔从善如流地握住他垂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勾了勾他的手背。 经历一次两次,三番五次的顺毛后,她显得有些得心应手。 人鱼身上的距离感立即散去不少,反握着她的手,包裹在修长冰凉的手指里。 “有太多东西分走你的注意力,我很担心。” 手腕一紧,唐柔被他托起来抱到了鱼尾上。 与此同时,一个淡蓝色的东西呈抛物线状扔出了窗户。 “况且,还有个一直黏在你身上的东西。” 那个的东西的反应速度也很快,墨绿色的触手迅速膨大,砰的一声用力撞击上玻璃,似乎想把窗户砸烂。 却快不过这个房间黑掉的速度。 霎时间,视线内的世界如电力瘫痪的黑夜,光与影骤然变暗。 唐柔抬起头,看到了玻璃窗外黑色的天空。 不是星空,不是夜晚,也不是阴霾,而是漆黑的、透不进一丝光的天空。 像是整幢楼骤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或者是,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唐柔转过头,感受到人鱼一寸寸坐直了身体,修长的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微微倾身,多了一丝压迫感。 “小柔。” 缱绻的声线如同盛夏中碰过玻璃杯壁的清凉冰块,敲击得耳膜酥酥麻麻,心跳也跟着加快。 唐柔觉得有点招架不住。 要命,这条鱼又散发出了香味。 柔软的金色发丝落在她脸上,有点微微的痒,即便隔着金属眼罩,也感受到他的“目光”正专注地流连在她五官上。 唐柔视线转来转去,落在了他嫣红湿润的唇瓣上。 更要命了。 真是……漂亮的要命。 她的视线良久落在那双唇上。 对方喉结轻轻滑动,肩膀两侧的手臂收拢,留给她的空间越来越小。 仿佛掠食者控制住了猎物。 最终,只是克制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人鱼贴着她的额头,伴随着逐渐扭曲改变的房间,哑声说,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唐柔一愣,睁大了眼睛。 这句话,和记忆中某个人说过的话,重叠了。 于此同时,诡异又强大的力量席卷了她的大脑。 唐柔眼前一黑。 思维被拉入另一个世界。 再次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坐在一间熟悉的火锅店。 “……”她记得上一秒自己还在人鱼怀里。 他还亲她! 唐柔脸红了红,默默搓额头。 头顶的天花板消失了,像打开了天窗一样露出没有星星的夜空。 一双巨大的银色眼眸,胜似皎洁的月光,冷冷的注视着大地。 让人感到被深渊注视般的恐惧。 坐在唐柔对面的人托着下巴,仰头看外面的广告牌。 “你看。” 广告牌是空白的。 有破败的痕迹,历经时间,泛黄褪色,是啤酒广告。 唐柔记得上次看到这个广告牌时,上面还是她的脸。 对面的人说,“你看,过去有了某些变化。” 他收回视线,露出俊美非人的面容,“你做到了。” 唐柔也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人的脸。 她看过很多次,甚至刚刚还在看的脸。 但又不太一样。 眼前这个人带着极强的压迫性,仅仅看一眼就想让人俯首称臣。 声音空灵泛着凉意,让人忍不住把他说的话奉作真理。 这是一个即便面对面坐着,都深知绝非同一个世界的物种,汇集着庞大与浩瀚力量的存在。 他的眼眸中没有任何倒影,像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很久之后,唐柔才知道,那双眼注定倒映不出任何影子,因为他能看到事件万物,跨越时间空间,将一切容纳进眼里。 某种意义上,他被人称之为神。 唐柔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疑问想问。 但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今天就别喝了吧,免得一会儿出去会醉。” 上次宿醉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那人略带遗憾,把她面前的烈酒换成清水。 唐柔垂着睫毛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仰头,喝了一口水。 她抬眸看向对方,“人鱼,还是别的名字?” “纳西索斯。”他淡声说。 唐柔笑了,“你说这不是你的名字。” 他摇头,“不管是他,还是我,一直在用这个名字。” 顿了顿,又补充,“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并奉为唯一的代称,不允许任何除你之外的人喊……我也是。” 他也是。 唐柔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个三个字。 “你们不是一个人?” 一样,又不太一样。 眼前的人,金发,银眸,皮肤雪白。 但更冷,更让人不敢直视。 被震撼。 若有似无的,唐柔一直在避开与他对视。 压迫感太强,仿佛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分明脚下踩着东西,却格外没有安全感。 这是某种出自灵魂的压迫感。 “或许在你们人类的概念中,我们看起来只是过去与未来的差别。” 对方极其耐心,甚至称得上温柔,解答着唐柔的疑问。 “但事实上,我们不太一样,他在彻底放弃灵魂的掌控权时,我才诞生在这个世界的。” 唐柔的心随着这句话悬了起来。 “什么叫……他彻底放弃了灵魂的掌控权?” 对方露出了极浅的笑意,“你猜到了,不是吗?” 看着唐柔慢慢褪去血色的脸,他发出没有温度的叹息声,看起来孤寂又怠倦。 “他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在你们的认知中,这种行为,或许叫自戕。” 第188章 “我很开心,柔。” “抱歉,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跟你见面。” 他温和又耐心地解释,看起来脾气很好,用形状漂亮又极度冰冷的眸看着她。 “我知晓你的所有事,可以穿梭时间,却无法进入在我诞生之前的时空,所以无法踏足你所在的世界。” 唐柔手脚冰凉,微微颤栗。 又来了,这种生物本能的压迫与恐惧。 他是在未来诞生的,唐柔回忆起他之前似乎已经透露出了这个信息。 仰头看向啤酒广告牌,唐柔又想起一件事,转头问他, “所以,之前是你让我看到了被摧毁的海洋研究院吗?我为什么会看到未来?” 纳西索斯没有说话,他垂眸研究着桌子上的锅,露出好奇的神色。 “我从来没有尝过这个,好吃吗?” “挺好吃的。”唐柔没忘记自己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抬手碰上铜锅,那口镶嵌在桌子中央盛满了粘稠陈腐不明物的火锅瞬间焕然一新,只不过它是空的,还缺少食材。 纳西索斯扬起头,好奇地问,“是不是还需要放进去一些东西?比如说人类的食物。” 唐柔也不说话了。 面对她执意想要得到答案的眼神,他最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你体内有他的血,又因他重生,所以会受到影响。”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广告牌,轻声说,“我只是让你提前激发了那种能力,至于你会看到什么,我无法预测。” 所以说,他是在赌。 唐柔察觉出了一丝不对,“你想改变未来?为什么?” 看着与上次相比已经发生改变的广告牌,她隐隐猜到了答案,“因为……我?” 他不笑了,抬起那双倒影不出任何影子的眼睛看向她,深渊一般的眼眸透露出她看不懂的复杂感情。 和,哀伤。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他摇头,“那样是破坏规则。” 唐柔还想说什么,只觉得一阵眩晕感扑面而来,眼前的世界如同被拨乱的水中月,扩散一瞬,又缓慢聚合。 “时间不多了,如果你被我带到这里的事情被他察觉到,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纳西索斯含着笑,对她说,“下次,你不在他身边时,我会再来找你。” ……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人鱼正说着这句话,唇瓣贴着她的额头,若有似无地又碰了碰,才将她松开。 可触及到她的眼神时,唇瓣向上掀起的弧度僵了僵。 冰冷的手指摸上唐柔的脸,那层金属眼罩几乎要贴到她脸上。 “柔,刚刚去了哪里?” 唐柔反问,“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未来那个纳西索斯说过,如果被现在这个时空的人鱼发现,那么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 可人鱼显然很难一句话就敷衍过去,他的唇瓣微微抿起,不再有温度。 他不允许脱离他掌控的未知威胁出现在她身边,可没等他做什么,就被她的拥抱施下了定身术。 唐柔反抱着人鱼宽阔冰冷的肩膀,用力将他拥进自己温暖又有些瘦弱的怀里,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柔声问,“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这是一个主动的拥抱。 足以让他短暂地忘记一切,再问不出来一个字。 “因为,这里很安静。” 人鱼弯下腰,迎合着她的怀抱,极为眷恋地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暖。 他等了她一整天。 她说很快回来看他,所以一直在等待。 但她一直都没有来。 他往唐柔脖颈间靠近,轻轻蹭了蹭,沉溺于她发丝间透出的清淡香气,流淌着血液的青色血管,微微跳动的脉搏,和这一切他喜欢的元素组成的,完整的她。 唐柔拍着他的背,像一个掌握了顺毛技巧的驯兽师。 或许她本身就是这样的饲养员。 隔着人鱼上身的衬衣向下抚摸,手碰到了衬衣之下的鱼尾。 干燥冰凉。 “没泡一泡水吗?” 人鱼摇头,“在等你。” “那也要泡水。”唐柔想到那句’放弃灵魂掌控权’,心中没有由来的一痛,“你应该更爱自己一点,保护好自己。” 那条漂亮的鱼尾上挂着半截锁链,里面镶嵌着会稍有不慎就会爆炸的芯片。 “这样,担心你的人也不会难过。” 她闭着眼,轻轻地说,“所以,不要受伤了好吗?” 人鱼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世界没有光,和未来那个纳西索斯营造出的世界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那个世界广袤,与真实世界无异。 但现在这个世界外面漆黑一片,似乎没有扩散到更多的地方。 所以这两种不是一个地方。 唐柔松开手,问人鱼,“你可以看见未来吗?” 人鱼压下因离开她怀抱而产生的怅然若失,温声说,“看见一部分,你年幼的时候可以看见许多未来,但现在看不见了。” “为什么?” 他湿红的薄唇向上掀起缱绻的弧度,想象到了什么让他心尖柔软的事情。 “因为我看不见自己的命运,看样子,你的未来和我紧密相连。”他的笑容扩大,越来越像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鲜活生物,“我很开心,柔。” 唐柔的心却直直下坠。 未来的他,是“放弃”了灵魂的掌控权,而“放弃”是一种很主观的行为。 他为什么会放弃? 为什么会自戕? 为什么不想活下去了? 又为什么……看不见她的未来? 唐柔陷入了某种恐慌,她无法承受一条生命的重量,更不敢想象人鱼是因为她才放弃了灵魂掌控权的可能性。 她开始拼命回忆着与那个未来的纳西索斯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回忆着他所有说过的话。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纳西索斯就曾说过,在那个世界,人们或许会遇见曾经错过的人,已经死去的人。 形态清晰的,就是死去的人,而那一天的亚伯因为还活在另一个世界,所以形态不清晰,是一副镶嵌在墙壁中的样子。 唐柔当时还问过他,“那你呢?你的形态也很清晰啊,你是亡魂吗?” 他的回答是—— “我除外,不在生死界限中。“ 那……当时的唐柔呢?她在生死界限内吗? 唐柔又想起,他说过—— -“事实上,我和你只见过一次。” -“那是你的同类克隆出的你。” -那是他们亲手打造出来的,被冠以“救世主”名义,操纵我们的人形武器。」 一瞬间,她似乎窥见了一丝未来。 唐柔猜到了。 为什么她总能在梦中那个人身上看到不合时宜的孤独。 为什么他总说,陪我一起看星星吧; 陪我一起喝酒吧; 陪我一起散散步; 陪我一会儿吧; 陪我…… …… 为什么? 他经常把她拉进那个未来的世界,并充满好奇的观察着唐柔每一个表情。 唐柔大部分时间表现的不耐烦,像只炸了毛的树懒,烦躁但是不说。 可无论她什么臭脸,对方好像都很开心。 喜欢逗她,甚至很期待看到她更多的表情。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一点点。 因为,那个世界没有她。 在抵达到那个他所在的未来之前,唐柔,恐怕已经死了。 第189章 海的主人 夜晚的诺亚。 绵长的海岸线望不到尽头,没有风浪,是最近少见的平和天气。 海浪与风就会柔和许多,仿佛一位极其体贴的绅士,为即将入梦的人类开启了助眠白噪音模式。 职工公寓的外壁上倒映着婆娑摇曳的树影,混杂着迅速穿梭的身影一闪而逝。 一队训练有素的潜行者身着黑色的特殊制服,迅速侵入这座公寓,目标明确,在一百层悄然潜伏。 诺亚表面维持着礼仪和待客之道,私下却对巴别塔来访者的身份质疑。 于是,决定来一次夜访。 公寓很安静,走廊铺有柔软的隔音地毯,几个潜行者悄然无声地踩在上面。 他们今天要搜查的,是那三名巴别塔女性。 可刚越过拐角,就在走廊墙壁上看到一道逆着光的修长剪影。 潜行者惊异不定。 背后的露天走廊上,坐着一个人。 对方很安静,像一座雕塑。 长长的发丝如同垂落的绸缎,随着微风摇曳。 他似乎并不畏惧这距地面三百米的高度,坐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栏杆之上,面庞上覆盖着一层金属眼罩,下颌精致锋利,唇瓣嫣红诱人。 这极其诡异的场景,却让人忍不住生出想要欣赏一番的冲动。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条极其优美,闪耀着如璀璨的宝石般熠熠生辉的—— 鱼尾。 潜行者迅速按下通讯键,想要将这个重大发现回报给上级,却发现自己的联络仪接收不到丝毫信号,像进入了屏蔽场。 “咚、咚” 接连倒地的闷响声在背后响起。 他错愕的回过头时,身后所有的潜行者都已经倒下了。 栏杆上的鱼尾生物,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他似乎很疲惫,透着一种怠倦感,嗓音是惑人心智的空灵悦耳。 “谁让你来的?” 明明是温和到甚至称得上柔和的语调,却让人感受到深渊般的恶寒与骇人。 潜行者猛地弯下腰,特殊面料的制服像有千斤重,压迫的骨骼都在疼痛,大脑立即发出濒临崩溃的求救信号。 危险! 快逃!离这个生物远点! 可他下一瞬间就像醉了酒,眼神涣散,瞳孔失焦扩大。 理性被压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诺亚、特别派查属,奉命、核查来访者身份……” 对方点头,态度平和。 低柔的嗓音中带着命令感,“你没有见过我。” 没有见过他……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就变成了事实一般的存在,潜行者怔忪地点头,低声重复,“没有见过……” “她也没有问题,对不对?” 对吗? 他挣扎着看了眼不远处紧闭的公寓房门,他还没来得及潜进…… 庞大浩瀚的未知力量骤然压迫住他,潜行者点头,“……对,她们没有问题。” “你确认了她的身份,她的确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很温柔美好的巴别塔女性安全员,对吗?” 人鱼坐在高高的栏杆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的面庞却因提到某个人而多出一丝柔和。 他的伴侣喜欢看起来温和无害的自己。 因此,他也配合自己心地柔软的伴侣的喜好,表面上表现出没有攻击性的温柔模样。 在无形中操控一切,不留痕迹。 他是海的主人。 而海是一切生命的起源。 他控制一切,理所当然。 忽然,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两声轻咳。 人鱼捕捉到了这道声音,微微侧头,金属遮罩折射出一道银白色的反光。 他的伴侣在咳嗽,身体不舒服吗? 潜行者被骤然下沉的气压按住,骨骼崩到极限,膝盖咔嚓一声撞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沉响声。 骤然的疼痛让他有一瞬间的清醒,仿佛坠楼的人在那一瞬间的冲动过后,被死亡的恐慌箍住心脏。 求生本能短暂地占了上风,让潜行者想逃。 可很快,重新陷入沉沦。 “去吧。” 幸亏,栏杆上的美丽生物失去了耐心。 “现在就离开。” . 唐柔这一觉睡得很好。 果然人还是要在床上睡觉才行。 她伸懒腰,打哈欠,慢吞吞的洗漱。 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古怪。 眼睛眨了眨,试探性的对着水池里清凌凌的洗脸水说,“我好想你啊,我最喜欢一开门就出现在我面前男人了,打开门就看见想见的人一定超棒吧!” “……” 说完她自己都沉默了。 这是什么智障行为。 说跟大海听跟说跟洗手池听应该不一样吧? 她晃了晃头,拧开门。 就看到了托着下巴坐在桌子前的眼罩美人。 “……” 他一脸淡漠,如果不是耳垂那抹红太过可疑,唐柔会以为他只是碰巧开了锁坐在她的客厅里而已。 唐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洗手池。 心想,这也太随便了吧!一点也不浪漫! 对方循声抬头,几缕受阳光照拂和宠爱过的金发从额前垂落,柔和了清冷的半张脸。 “早安。”他无比自然地问候,“昨晚睡得怎么样?” 唐柔眨眨眼,很快接受了这条鱼不请自来的行为。 “还行。” 人鱼没说话了,却仍旧面朝她,有种古怪的欲言又止感,舒展了一下漂亮干燥的鱼尾。 似乎在说——‘我都来了你怎么还不扑过来!’ ‘你不是超想我吗你这个感情骗子!’ 唐柔沉浸在自己单方面的脑补中不能自拔。 就看到人鱼的睡衣从肩上滑下一截,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和白皙无瑕的肩膀。 ……还是条擦边鱼。 环顾周围一圈,她有些担忧地问,“阿尔菲诺呢?” 这句话引发出一阵小小的低气压,人鱼的唇抿得平直。 但唐柔已经担心了一晚上了,从昨天被扔出窗户到现在,一直没有见过他。 最后一眼,就是那些触手被隔绝在黑暗里的画面。 “阿尔菲诺是什么?”人鱼平静地问,看起来像真的不知道一样,“或许,你说的是那个触手怪?” “……”唐柔神情微妙一瞬。 触手……怪? 这些深海来客不愧是独居生物,一点也没有对于同类的亲和,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正常,却能让她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十分真挚的嫌弃。 唐柔视线向下,落到那条漂亮的鱼尾上。 那他是什么?鱼尾怪? 人鱼面无表情地说,“他在回来的路上了。” “你把他扔外地了?”唐柔有些破音。 “不是外地。” 人鱼勾起绮丽美好的唇,露出绝非善意的清浅笑容,“是另一个世界。” “……”唐柔睁大了眼睛。 怎么感觉还不如扔外地?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拢在掌心爱不释手地揉了揉,十分自然地坐上轮椅,扯着毛毯,动作斯文优雅地盖住自己圈起的漂亮鱼尾上。 “走吧。” 行吧。 第190章 私人感情 到诺亚的第三天,终于有接待人员带他们参观诺亚。 作为另一个大型基地的到访者,他们这两天得到的待遇并不够好,就像对方一直在忌惮和怀疑着他们身份的真实性。 毕竟国家系统被联合体取代的今天,所有基地辖区都是自治模式,巴别塔轰然倒台之后,大部分员工资料也从巴别塔私人网络中,被不知名力量销毁了。 从巴别塔带来的实验体所剩无几,原本二十几只实验样本只剩下现在的十三只。 唐柔找到阿瑟兰时,她正在诺亚给他们开辟出来的单独实验室里,坐在那个圆滚滚的丑陋小怪物旁玩手机,看着手机里的视频,露出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唐柔作为饲养员,本来要承担起给所有实验体检测水质和调配营养皿的工作,可现在扮演着另一个身份,只能通过阿瑟兰来完成这些事。 巴别塔这次随车携带的实验体大多是a级以上和s级实验体,他们原本都是极为稀缺的、带有高攻击性的可怕生物,需要配备大量安全员监控。 可现在一个个都安分不已,沉在水底没有一丝动静。 唐柔将它们的沉默与顺从合理地归结在自己正在推着的这条人鱼身上。 从实验室出来时,人鱼忽然开口,“那个人身上,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快要消失了。” “什么?” 他收回视线,微微笑了笑,轻声说,“没什么。” 林利是特别生物研究组的副组长,他理所应当的受到了高规格待遇,也收到了诺亚双s特级实验体的共同研究邀请。 唐柔心中有很多疑问,不管是未来的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外面那些土地为什么会变成污染区,以及最近所有人都在讨论的世界频发异象和“精神流感”。 因此她以恒纶贴身安全员的身份,想要蹭着一起参加会议。 这也是阔别那么多天,再一次见到林利多隆。 多隆脸色可以用惨白形容,像有极度恐高症的患者刚从蹦极台上下来,看起来下一秒就会因心肌强烈收缩而吓得室颤,昏死过去。 他跟唐柔快速打了一个招呼,就哆哆嗦嗦地半藏在林利身后。 林利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敢停留在轮椅上的生物身上,他强装镇定的跟唐柔颔首示意,带领着他们一起进入诺亚黑塔。 在进入那只双s特级实验体的封锁区域之前,他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主题便是围绕着特级实验体。 其中难免会提到巴别塔的特级生物,毕竟那是“已知世界里最为不可控又充满未知的可怕生物”和“联合体共同的财富”。 只不过他们应该没有想到,特级生物本人也会参加这场会议。 隔着屏幕,那些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工程师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对于自己的猜测和巴别塔曾经传来的共享资料分析的头头是道。 人鱼看着投影在全息屏幕上的自己,歪着头,似乎很好奇。 那是一张远景监控截图,他背对着镜头,在那台六边形广场中心的巨大圆筒状实验水舱里,鱼尾上拖着长长的锁链,一头金色的长发垂在身后。 只有一个背影,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背影。 唐柔有些紧张。 她小心翼翼地扯着人鱼身上的毯子,将他这条标志性的鱼尾遮盖得更严密。 即便所有人都对他的金属眼罩视而不见,门口的检测闸也没在他通过时扫描出什么—— 或许扫描出来了,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人鱼似乎觉得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很可爱,捉住她的手,拉到唇旁吻了吻。 对面正在讲话的几个工程师分神看过来,虽然他们“看”不见人鱼脸上的眼罩和腰际以下的鱼尾,却能看见他每一个动作听到他每一句话。 眼看“恒纶”跟自己的贴身安全员打情骂俏,公然在会议上调情,眼神都有些微妙。 唐柔嗖的一下抽回手,耳朵飞快的红了起来。 本来以为这个地方没有人认识恒纶,可没想到那股东们不但认识恒纶,还认识恒纶的未婚妻——诺亚董事会某位股东的女儿。 所以再看到“恒纶”这样的行为,就真的很糟糕。 真正的恒纶不知道死在环海公路还是奥斯城里了,一定没想到自己死后风评会被特级生物毁了。 唐柔另一侧,几个人在小声聊天。 “本来听说巴别塔的特级生物在附近,还派出了许多辆武装车,结果都没监测到。” “巴别塔都毁了,特级生物理应属于我们,相信没有几个基地能媲美诺亚的实力了吧?” “对啊,而且诺亚是距离巴别塔最近的基地,就地转手没毛病啊!” 人鱼不知道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仰头看了一会儿屏幕,忽然凑到唐柔耳边咬耳朵,“那个时候我的力量还很弱,现在不一样了。” 唐柔看着图片上偌大的六边形广场和巨型水舱,不知道他嘴里的很弱是不是那接连两次的四级警报。 没记错的话,那两次警报直接销毁了s区三分之二的生物——包括人在内。 诺亚基地的工程师一边介绍他们的特技实验体,一边忍不住拿巴别塔的做比较, “我们的特级生物没有你们的那么难以掌控,也没有那么恐怖的力量,能力更偏向于拟态这种温和的形式,也很少造成流血事件。” 林利顿时有些心虚地转头看了唐柔一眼,然后超大声地说,“我们的特级生物怎么啦?我们的特级生物很好啊!” 对方被噎了一下,同时有些迷茫,“没有说你们的特级生物不好……不对啊林教授,它们不都是实验项目吗?你怎么好像动用了私人感情?” “你胡说什么!”林利吓得脸色苍白。 这玩笑可不能开,什么私人感情! 本人在场呢!他敢动私人感情吗? 人鱼微微转头,面朝他的方向。 林利顿时不说话了。 这可怕的压迫感。 他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特级生物坐在同一间办公室——看特级生物的资料。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有些离谱。 第191章 “它” 那是一团朦胧的,有点像烟雾,又有点像粘稠实质的物质。 看得久了,会让人产生混乱感,仿佛肉眼根本无法判别出它的形状和轮廓,只知道,它就存在于这片空间里。 透明的高密度墙壁仿若无物,让人以为伸手就可以碰到它。 唐柔跟着诺亚的工程师进入这座金属墓地一般,寂静森然的巨型实验室,只觉得心头一悸。 一种很古怪的错觉涌上心头。 像被什么古老又恐怖的存在,注视了。 “这里都是单向玻璃。” 为首的人介绍了一句,“而且经过十九道高密度压缩加密,绝对安全。” 唐柔观察着那团物质。 有种直觉告诉她,那团物质,在观察着她。 “这就是我们的双s级特殊实验体,由于外观特质的特殊性,所以,我们称它为——” 走在前面的高级教授身旁跟着几个工程师,面上带着骄傲与狂热,注视着玻璃壁后的那团物质。 “云母。” 唐柔仰望着悬浮于空中的生物。 心下那种悸动越来越强烈。 “它一直很安静。经我们长达十年的观察,是一种很温驯的生物。” “目前没有发现攻击性。” 教授正激动不已的描述着,一声嗤笑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人鱼按着额角,修长的手指搭在金属遮罩边缘,随便一个动作被他做得如同油画般让人生出惊艳之心。 可惜被干涉了意识的人欣赏不到。 清高孤傲的科学家们受到了冒犯,即便对着金主也没有好脸色。 “恒先生如果对这些伟大的自然造物没有敬畏之心,那么请离开这里!” 人鱼收了笑,缓慢抬眼。 那位满面愠色的高级教授猛地一怔,像被截去一段记忆一样,转头继续向大家解释云母。 所有人也都如他一般,仿佛刚刚的插曲没发生过。 唐柔感觉自己的底线好像被这些异种生物降低了,纳西索斯此刻的表现在她眼中称得上温和,在那些人说出并不友善的话语后没有制造流血事件…… 仅仅只是什么都没做就让她感动不已。 忽然间,实验室的气氛变了。 周围人的说话声像被变声器拉长变音,低哑而模糊,变成难以分辨的字节。 “它……靠近了……” “它怎么……过来了……” 唐柔看向玻璃后的那团烟雾。 -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 谁在说话? 周围的讨论声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一些。 心中那种从踏入这间实验室就产生的怪异感加深了,唐柔按住胸口,感觉心脏跳得越发用力。 云母降得很低,甚至快要贴上玻璃。 这是前所未有的。 几个研究员快速记录着这一幕。 这只没有形状的生物正对一个人表现出好感,表现出亲近行为。 “它想让那位安全员靠近。” 唐柔有些眩晕。 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能不能,摸摸我? “啊!这是它第一次拟态成人类!”耳旁传来几道惊呼。 高级教授激动地介绍着,“云母的独一无二之处就在于,它可以模仿一切生物,模仿声音,还能模仿出样本的全部特征……” 大家看向玻璃后那位温温柔柔的女性,含着笑,目光有些空洞,抬手摸上玻璃。 它第一次看见唐柔,模仿成了她的样子。 “这是它第一次主动拟态!也是第一次拟态成人类!” 唐柔心悸的更加强烈。 她像照镜子一样看着玻璃后那个与自己面容一模一样的生物,做出与自己分毫不差的笑脸,那是她惯用的表情,也是她时常佩戴的面具。 一种强烈又清晰的直觉充斥在脑海。 它想让她进去。 它想吞没她。 它不像它表现的那么友善。 玻璃后的女性贴得更近了。 凹凸有致的纤瘦身材压在透明的墙壁上,让人抑制不住心生邪念,距离唐柔最近的研究员已经下意识做出吞咽动作。 唐柔有种自己被关在玻璃后的错觉。 有种自己在被众人用肉眼亵渎的错觉。 有种被围观,被研究,失去所有隐私,被人夹杂着贪婪与欲望的眼神凌迟的痛苦感。 这一刻,她神奇地与那个让她心悸不断的,变换成自己模样的生物产生了通感。 这就是……它们一直以来的感受吗? 这就是这些被人类一厢情愿当成实验体,豢养在狭小又透明的空间,冠以让人类进步的名义剥夺自由与隐私的生物们的感受吗? …… 它激发人心底的恶,被隐藏的贪婪和欲望,压抑的痛苦,和蠢蠢欲动的被诱惑之心。 唐柔快要被潮水一般的各种恶念吞没。 在肩膀忍不住颤抖的瞬间,被人拥抱进怀里,遮住眼睛。 “够了。” 是人鱼的嗓音,像充斥着尖锐边锋的薄冰。 “你冒犯了她。” . 唐柔浑浑噩噩间被拉进实验室旁的暗门,按在墙上。 “咔嗒”一声,落锁的轻响在漆黑的空间响起。 预示着某种暧昧的来临。 阴影在面前压下,修长的手臂撑在她脸颊两侧的墙上,将她圈禁在狭小的空间。 她又嗅到了人鱼脖颈上的异香,十分强烈。 背后,是墙壁,向前,是他的怀抱。 迈出一步,就会自投罗网,他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 “你在害怕。” 他的气息压下来,笼罩着她。 “别怕,有我在。” 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上,像被羽毛抚摸过敏感的肌肤,战栗不已。 唐柔只觉得鼻息间的香气越发浓郁,让她的神志得到安抚。 他总是那么香。 两条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收拢了,把她抱在怀里,像安抚被猛兽吓到的小鹿一样,温柔耐心地安抚她。 唐柔贴着他的胸膛,全然信赖地闭着眼,紧绷的肩膀缓缓松懈。 “这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感受吗?” 她的声音带着如梦初醒般的沙哑。 人鱼只觉得热气呵在锁骨间,酥酥麻麻,他忍住收紧手臂的冲动,轻柔地拍打她的背脊。 “小柔的共情能力太强了。” 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最初以胚卵形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恐怕会有这种感受。 唐柔心中有复杂又磅礴的情绪想要宣泄,脑海中有很多疑问,可都被堵截在了那一阵阵异香当中。 她难以自抑地嗅了嗅,踮起脚。 “你想要我。”语气笃定,呼吸撞上耳垂。 他弯下腰,撩开颈侧的长发,露出优美如天鹅般的脖颈。 “这里吗?” 唐柔脑海中绷紧的一根弦,断了。 她体内流着他的血,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咬了上去。 第192章 玻璃后的她 寂静森然的巨型实验室,安静得针落可闻。 每隔一米镶嵌着隐匿式摄像头,闪动着微不可察的红光。 透明的玻璃墙壁里面并没有水,虽然是从海中诞生的生物,但是为了控制它的能量,以防发生什么不可控的意外出现,诺亚基地始终对他们的双s级实验体的生存环境要求得极其苛刻。 甚至因为它超强的模仿能力,一直避免让它见到攻击性强的人或生物。 可以说,云母从打捞出来到现在,几乎没见过自己的同类。 原本这一个夜会一直安静下去。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砰”的一声,剧烈的声响无端出现,金属墙壁猛然凹陷下去。 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巨型金属实验室的墙壁。 几秒后,整个室内篮球场大小的实验室开始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外力扭曲变形,仿佛被一根绳子从外部勒紧的塑料纸盒。 可以阻挡人类武器的厚重金属墙壁被强大到可怕的力量,一寸寸拢紧。 尖锐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黑色的巨塔建筑。 令人牙酸的破裂声响起,空旷的实验室墙壁不堪重负,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墙壁终于停止了变形。 安静了几秒后,一段墨绿色的不知名物质从缝隙间探出,“啪”的一声贴在墙壁上,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 摄像头闪光不停,将这恐怖诡异的景象记录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一只苍白又极其漂亮的手攀上了裂缝边缘。 尖啸的警报声越发刺耳,声嘶力竭地呼唤救援。 警报器拼命地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却在下一瞬被那漂亮又可怕的触手卷住,像捏碎一粒爆米花一样,轻而易举便碾碎了。 英俊如神祇般的墨发青年从缝隙间走了出来。 如果忽略他身后张牙舞爪的恐怖触手,会让人联想到这是从某个伟大艺术家展览上走下来的冰冷雕塑。 “谁把你、关在这里?” 低磁的声音夹杂着令人恐惧的愠怒与阴戾。 偌大的巨型玻璃后,抱膝坐着一个看起来纤瘦又单薄的身影。 黑色的长发垂在她脑后,发梢几乎要贴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她的身影相比于庞大的实验室显得那样渺小,像鱼缸里掉进了一粒小小的蚂蚁。 她回过头,露出一双红肿的仿佛刚刚哭过的眼睛,安静地看向青年。 即便一言不发,威力也能瞬间碾碎了他的心。 墨绿色的触手以令人恐惧的力量敲击上距离女人最远的玻璃,那些经过无数道工序加密的透明墙壁,甚至没能承受得住触手的第二下敲击,便碎成了颗粒状。 仿佛戳破一张纸板般的轻松。 青年转瞬间已经来到瘦弱的女性面前,一双极其漂亮的祖母绿眸子深深地、充满疼惜地凝视着她。 他抬起苍白修长的手,小心翼翼地用极轻柔的力道碰上了她的脸。 像在碰一块一触即化的雪花。 女人继续用那双哭红的眼睛看着她,抬起纤细的双手,朝他张开。 那是一个寻求拥抱的动作。 以青年此时充斥着强烈爱意的目光来看,他应该会对这样的主动亲近感到欣喜若狂。 然而事实是,他一把推开了她,冰冷的触手猛然攥住了身前的女人的身体。 “你是谁?” 他歪头,眼中已经不复刚刚的柔情与黏腻,变得冰冷可怖,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女人的眼睛仍旧红着,看起来像下一秒就要流泪,脆弱又美丽。 青年眼神波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这张脸与他的饲主一模一样,甚至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极为相似,让他狠不下心拧碎她。 不过他也不是十分在意。 他轻描淡写地拧碎了这间安全等级极高的巨型实验室,又轻描淡写地离开了这里,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厚重的玻璃栏上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在那些抢救人员来之前,女人抬起脚,缓慢的踏出了透明的墙壁。 一墙之隔,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自由的,充满新鲜感的世界。 她含着笑,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 诺亚员工公寓的第二十层,设置了职工餐厅,食材精美又新鲜,相比于普通人来说,是可以称得上奢华的食物。 隔壁的一桌人在聊活人拐卖。 最近越来越多的感染区出现,一座又一座城市划入污染范围,进行封锁治疗。 公民感到惊恐,忍不住想要往外逃。 最先逃到的地方,就是非政府管辖区域。 因此,间接导致活人拐卖越发猖獗。 器官,血液,还有漂亮年轻的肉体,始终在阳光触及不到的地方,拥有着巨大的令人胆寒的黑色交易市场。 地下黑色交易市场的存在,是个公开的秘密。 唐柔联想到在奥斯城幻境时,那个数学老师做掮客,便是把那些漂亮的女孩卖到地下交易场,谋取利益。 “你怎么不吃啊?” 对面的阿瑟兰抬起头,看着唐柔还满满当当的盘子,有些疑惑,“不合你口味吗?” 唐柔点头,“我打包吧,这会儿不饿。” 说着,她一僵,倏然回过头。 身后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大家都在跟身旁的人聊天,或者专注地进食。 没有人看她。 可刚刚某个瞬间,她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被人注视了的直觉,转瞬即逝。 “走吧。” 两个人站起来,刚走到电梯口,忽然响起了警报声。 “怎么回事?紧急警报?” 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见密密麻麻一队又一队的安全员封锁了不远处的黑色塔形大楼。 紧接着,连这幢员工公寓大楼都被封锁起来,勒令严禁进出。 这是发生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一队训练有素的安全员,手持武器从安全通道跑出来,迅速形成一个包围圈。 在唐柔还没有反应的情况下将她包围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收起枪走到她面前,冷声说, “姜媛媛安全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193章 任何一个人 实验室外。 一个高大的男人推着银白色大半人高的金属押运车,拿着权限卡刷开了实验室的门。 他的走路姿势有些僵硬,像刚学会走路,身体不协调的孩童。 “请问您要进行电击实验吗?” 门禁处的项目秘书站起来,挂着温柔得体的标准笑脸。 等他转过身来,露出那张脸,秘书愣了愣。 原来诺亚的知名教授,特级实验体的负责人。 项目秘书连忙道歉,“对不起,刚刚没认出教授。” 高大的男人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秘书关切地问,“您的嗓子不舒服吗?” 那人没有理会殷勤的项目秘书,推着押运箱朝实验室走去。 越过狭长的全封闭走廊,他打开了押运箱的舱盖。 “唔唔!” 混含不清的古怪声音从舱体内传出。 听起来,像被捂住嘴巴的人,急切的想要发出求救信号。 舱体中,一个嘴上缠了无数道胶带的人正在拼命挣扎。 而那张脸,竟与站在舱外的男人一模一样。 他摸索着操纵台上的组件,开始了一场十分草率电击实验。 没有无菌操作,也没有助手。 男人一个人操纵了正常实验,站在玻璃外欣赏。 被电击的实验体,是人。 他被绑在金属架上,整个身体已经呈现出焦黑狰狞的模样。 皮肉干涩的贴着骨架,像具干尸。 男人兴致勃勃地看向玻璃,还没来得及欣赏,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怎么瞬间就死了? 人类,好弱。 他记得那些人在他身上做实验时,总会在外面边看边记录,慢慢观察。 为什么这次不行?是他操纵的不对吗? 项目秘书正坐在办公室后,飞快地补妆,听见不远处响起了叮咚一声。 实验室大门打开,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秘书连忙藏起了粉饼,站起来殷切地问,“教授,实验结束了吗?” 男人两手空空地走出来,点了点头。 秘书又问,“您的手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男人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指尖发红。 一滴血。 那个人类的血。 “您怎么受伤了?” 秘书已经从服务台后走了出来,绕到他身旁,托起那只染血的手,仿佛很关切很心疼一样说, “今天没有助理协助您吗?我这里有消毒工具和创可贴,让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男人视线下移,若有所思。 一滴血,手指上只有一滴血。 这样,对人类来说,就算受伤吗? 那它们平时遭受的那些实验呢? 他抽开手,秘书愣住。 转而又露出体贴的笑容,“我看您空着手出来,是里面的实验体没通过测试吗?” 她笑容甜美,娴熟地问,“需要我联系转运处,将尸体作为饲料送到饲料处理中心吗?” 饲料?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甜美的笑容上。 抬起手,用手指抚摸她的唇。 秘书睫毛颤了颤,张开嘴。 温顺的用口腔包裹住他的手指。 “教授……” 她含混不清的喊。 她以为自己要脱离这个岗位了。 甚至开始做梦,她会调岗吗?在取悦了这位高级教授后,有可能谋求实验助理的职位吗? 徜徉在这样的美梦中,耳窝里传来咔嚓一声。 是骨传导的声音。 她被扭断了脖子,破布一样丢在地上。 男人跨过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往外走。 这一次警报的安全警戒拉满了所有区域。 甚至连高级职称办公大楼都没能幸免,全部封锁起来。 因为它,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 “诺亚的潜行者是安全员中的最高等级,一般是秘密逮捕或者猎杀。” “他们经受过最为严苛的考验,对痛苦的耐力很高。” “但他们都是人。” “因此,在面对异种生物时,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唐柔坐在审讯室中,对面是两个神情严肃的人。 此前她在无声无光的环境中静坐了一个小时。 全封闭的审讯室,连门缝都被双层真空玻璃和橡胶层阻隔,看不见,听不见,室内温度很低。 心理压力和感官压迫,审讯常见的手段。 果然,审讯开始了。 有人死了。 高级教授,全副武装的安全员,实验部的部门助理,还有很多人。 他们似乎怀疑到了唐柔头上。 详细的询问了她过去二十四个小时都做了什么,去了哪些场合,抽出了她的指腹血液,还用特殊射线照射她。 仿佛,在验证她的身份。 唐柔原本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发现了。 可人鱼的意识操纵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强大。 那些人详细的调查了她,不但没发现她的身份,还用通过监控,发现了她的不在场证明。 她的嫌疑在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罪证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解除了。 最后坐在她面前,对她坦言,“现在,我们可能需要暂时限制姜小姐的自由。” 唐柔点头心“好的。” 审讯员反而诧异了,“你不问问我们为什么吗?” 她柔声问,“你们会告诉我吗?” “那倒不会。” 这不就完了。 唐柔靠在椅背上,礼貌询问,“那我可以在有寝具的房间休息吗?最近睡眠质量不佳,需要休息。” 这倒是很容易。 唐柔被安顿到了一间称得上舒适的房间。 只不过警戒员和监控二十四小时观察着,限制自由。 其实不算太难熬,他们送过来的饭菜好吃,虽然不能上网,但是可以玩电脑。 唐柔洗了一个很舒适的澡,换上一身诺亚提供的干净睡衣,舒服地躺在大床上。 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过觉了,非常需要补觉。 身下的被褥柔软,空气清新又干净,身边没有黏人又难搞的异种生物,这种久违的惬意,让唐柔放松得像只晒太阳的猫。 她闭着眼,嘴角挂着恬静的笑容,平静地躺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缓慢的,昏昏欲睡起来。 “砰”的一声。 有什么被撞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顿时惊醒,睁开眼,烦躁的看向门口。 大概是驻守在这里的安全员搞出的动静。 唐柔翻了个身,没有理会。 可紧接着又传来砰的一声,这次离门很近,让她轻易听出是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 她迅速起身,悄无声息的来到窗边。 透过狭窄的通风缝隙,看到门外的走廊上,躺着几个昏迷不醒的安全员。 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门缝下出现了阴影。 冰冷又森然的气息传来。 唐柔无声的退到转角处,握住桌子上的陶瓷花瓶。 “咔嚓……” 微弱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格外明显。 她看到门把手向下弯曲,转动了一圈。 紧接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漆黑的影子倒映在地板的瓷砖上,格外古怪。 第194章 想念 唐柔屏住呼吸。 看着那道影子逐渐拉长,向房间内延伸。 身后是窗户,她抬手迅速拧开锁口,迈开腿撑着窗台,刚要纵身一跃,就眼前一黑,被人猛地用力抱住。 “柔柔……” 冰冷柔软的薄唇贴上她的额头,变态一样黏糊糊地蹭了蹭,把她娇嫩的皮肤磨得发红。 像一只许久没见到主人的大型宠物,迫切地想要亲昵,寻求抚慰渴望接触。 唐柔只来得及发出“阿尔”两个音,就被勒着肩膀用力过度地抱住。 凌乱的喘息在耳旁响起,声音带着哭腔,“是我、是我……” “……” “柔……没事、吧?” 快有事了! 唐柔呼吸不畅。 柔软的墨绿色触手轻轻爬上她纤细脊柱骨骼,拖着她的身体,将她死死的按在怀中。 “担心你。” 青年声音低哑,伴随着不得章法的碰触,禁锢住她,不让她的身体离开自己一丝一毫。 “很担心你……” 光是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就让他颤栗不止,几乎站不住。 忍不住还想贴得更紧一些。 “我好想你。” 唐柔一瞬间像个炸了毛的猫,用力挣扎起来。 “松开、阿尔菲诺!”她要窒息了! “为什么?” 青年低头,薄唇靠近她的发顶,轻轻吻了吻,声音透着不解。 “不能松。” 不但没听话松手,还稍微用了力,因为她的挣扎而微微喘息,半垂着眼睫,难耐地颤了颤。 “柔,别动了。” 唐柔,“……那你先松手。” “不松。” 青年的头垂得更低。 冰冷柔弱的薄唇试探性地靠近了她的耳廓,高挺精致的鼻尖蹭着她的头发。 “柔、好软,喜欢。” 他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不能用这个世界计算的时间,她无法想象的时间。 现在,他要日日夜夜紧盯着她,依偎着她,缠着她,一步都不离开她。 可是…… 唐柔感觉自己被人压着颈窝嗅了嗅。 拥抱着她的手臂,变得僵硬了许多。 青年的眸光一寸寸暗下来,变得幽深晦涩。 “柔,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墨绿色的触手缠抱着她的腰,一寸寸卷紧,薄唇贴着她的耳垂,低哑地呢喃着, “我好像、闻到了奇怪的气息。” 能有什么怪味! 唐柔压着脾气,暴躁地想,她一天洗两遍澡,除了该死的甜美还能有什么味? 可上次阿尔菲诺的眼泪给她留下深刻的记忆,像是被pua了一样不敢说重话。 触手将她松开一些,祖母绿的漂亮眼眸上下巡览,像领地意识极强的猛兽在检查自己的领地。 忽然,视线顿住,青年的眸光停留在她的唇上,危险地眯起眼。 冰冷的手指摸上她的唇,来回抚摸。 有些刺痛。 唐柔警惕后退,却被他伸手禁锢住后脑勺,不能离开半分。 手指穿插进她的发丝,安抚性地摩挲她的头皮,想抚摸一只不安分的幼崽。 “别动。” 他声音又轻,又冷。 指腹缓慢地摩擦她的唇。 “这里,被碰了。” 唐柔僵住,眼神有些飘忽。 阿尔菲诺没有忽略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神情更冷,眸光缓慢阴沉下去。 …… 她回忆到了昨天。 仿佛不受控制一样,被人鱼的香味吸引,像喝酒醉了。 只记得自己不住啃咬他那段修长脆弱的脖颈,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咬痕。 气氛是暧昧的。 暧昧到她有些头脑发昏。 甚至,不小心扯开了他两颗扣子,将扣到喉结的衬衣撕到锁骨下。 “别急。”反而是被咬的人,一直在安抚她。 “都是你的。” 在那个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情绪濒临失控的唐柔在浑浑噩噩之间对人鱼做了一些禽兽事。 等唐柔清醒过来时,气氛有点不太妙。 “柔。” 脑子里只剩下人鱼温柔地磁的嗓音,如招魂幡一般,勾着她的魂。 “我今天读取了你们人类世界的信息,得知了一个很有趣的词汇,叫追求。” 他抱着她,将她托在自己身上,用鱼尾紧紧地缠着。 唐柔感受到他胸腔因为说话而微微震动。 震动落到耳畔,有些麻。 “我想追求你。” 他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咬得清晰。 “人类追求喜欢的异性。” 唐柔被他转了一个方向。 迫使她正面面向那层金属色的冰冷眼罩。 “所以,我的意思是—— 我喜欢你。” 他俯身,鼻尖碰到她的。 “现在推开我,还来得及。” 可唐柔手脚是软的,像被注入了毒素一样麻木,根本动不了。 他轻笑,垂下头,吻了过来。 温柔的舔舐声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鼓噪在耳膜间,将心跳声越放越大。 由浅渐深。 像要把她吞下去。 …… 真的很糟糕。 还没谈恋爱,就接二连三……关键是被带着节奏,一切都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唐柔觉得很糟糕,一切都很糟糕。 这条擦边鱼! 果然人鱼的嗓子自带诱惑效果,她一定是被蛊惑了! 唐柔气急败坏的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先动的手,将一切擦枪走火暧昧不清的过错都强行按在人鱼头上。 她怎么可能是禽兽呢?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性! 最糟糕的,是她每次都心跳加速,好像对他的亲密接触……不讨厌。 这不是要完了吗! 倏然,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唐柔从回忆抽离,睁开眼,对上了那双不含任何温度的墨绿色眼眸。 “脸红了。” 阿尔菲诺低喃,精致非人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 眼中有失望,更多的是被人侵犯了领地的磅礴怒意,和某种蓄势待发的危险。 “柔,在想谁?” 他摸过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又充满疼惜,可眼神却冰冷得像要将她碾碎。 “想到都会脸红。” 即便面对着的是唐柔,都没有丝毫心软。 唇瓣传来刺痛,被搓得发红。 唐柔像个暴躁的兔子,用力蹬了两下腿,扭开脸拼命挣扎,“先松手,阿尔菲诺,诺诺……” 可他没听。 专心致志的擦拭她的唇,骨节料峭的手指在她挣扎间挑开她的唇瓣,飞快地划过她的口腔,触到一手柔软。 他的浑身难以抑制地颤了一下,轻轻喘息。 这种触感,陌生,又让他沉迷。 唐柔一惊,汗毛倒立,“诺诺,先放我下来。” “他在这里,留下了记号。” 阿尔菲诺不复之前那种不谙世事的懵懂,单纯又一心一意地拥抱着她,仅仅只是想要与她贴在一起的心情。 他已经不能自持,控制不住地想要在她身上留下更深的印记,让她染上他的气息。 他忍不住想要得更多。 她太美好,太柔软,太可恨。 让他无法抗拒。 第195章 B-17号 唐柔有些窒息。 她的眼角湿润,两片蝶翼的睫羽轻轻颤着,微阖着眼,挂着生理性泪水。 可下一秒就被冰冷又柔软的薄唇细细吻去。 濡湿又柔软的东西舔开她的眼睫,像在品尝什么极美味的佳肴,让她感到恐惧。 在这一瞬间,拥抱着她的青年真的像个可怖,不近人情的异种生物。 像她第一次踏入冰冷的金属牢笼时,见到的那种冰冷生物。 “柔,怕我吗?” 湿凉的发丝贴在她锁骨上。 青年将自己高大修长的身体蜷在她怀中,宛若不谙世事的懵懂稚子一样,抱着她的腰,像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是怕我的触手吗?” “我把它们藏起来,别怕。” 那些铺满房间宛如牢笼一般的墨绿色在缓缓消退,收拢在他身后。 青年仰起头,露出漂亮的好皮囊,“好了。” 像做对了指令后小心翼翼讨好主人的小动物,语气透着与可怖实力不符的可怜。 “柔,能不能对我笑。” 冰冷的手指托着唐柔的后脑,极尽温柔地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 这样的拥抱更加亲密无间,温暖纤瘦的身体贴在他怀里,让他一边喟叹一边有些委屈。 “我想看柔的笑。” 唐柔笑不出来。 她的手被握住,向上拉去,碰到了青年苍白精致的面庞。 他颤着眼睫,带了些哀求意味地说,“那你摸摸我,好不好?” 这点诉求也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墨绿色的眼眸一点点暗淡下来,藏着阴郁冷戾。 他带动着唐柔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自己的脸,慢慢眯起眼,像被主人顺毛的慵懒大型犬,额头抵在她颈窝处,轻轻地拱她。 即便,知道她是被迫的。 唐柔从最初的暴躁,到放弃挣扎。 如果禁锢着唐柔的是一个普通人类,她可以轻松反抗,巴别塔的饲养员作为最高危的近距离接触实验体的特殊工种,在正式执行工作之前会接受、自由搏击和紧急情况自救课程。 可饲养员的死亡率仍旧是全基地除安全员外最高的。 因为,没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唐柔有些出神,思绪恍惚间回到了他刚进化出人形的那天。 当时的她在市区的家里休息,恰逢年假调休,整整一周没有去实验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负责17号蓝环变异体项目的高级研究员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基地一趟。 命令很紧急,语气严肃不容拒绝,唐柔下楼时,巴别塔的专车已经到了。 一路上,警卫开道,硬是在节假日拥堵的交通中开辟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进去后,唐柔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有人正发出歇斯底里的痛苦,鲜血透过实验服大股大股涌出,被担架抬走。 整个b区实验室被封闭,黑黄相间的斜纹警戒线严丝合缝地围拢起整个测试区。 “……b-17号项目升级了,在二级分裂测试中产生异变进化,正式升级为a-17号。” 远处隐约有人打电话向上汇报,声音很急。 警戒线因为唐柔的到来拉开,早就接到通知的安全员们自动为她开路。 越过金属铁门,入眼是一片深长幽暗的缸体。 里面除了泛着诡异波光的人造海水,什么都看不见。 唐柔环顾四周,监控摄像头全部被毁,检测器材也都被暴力破坏,看起来像经历了一场突发事件。 这里是b级基础实验室。 紧急抢险和防护措施都相对低。 因为谁都没料想到,这种变异蓝环章鱼实验体,会忽然进化,变得更加凶残危险,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是的,进化。 此前它的项目主要研究方向是毒液,而现在,备案表上多加了几个鲜红加粗的大字,化学与物理攻击。 一无所知的唐柔穿着基础橡胶防毒护具进去,拿着一柄麻醉枪,此外没有任何防身武器。 这样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孩,面临着激发了未知进化的恐怖实验体,简直柔弱得像只掉入了狼窟的可怜兔子。 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唐柔贴着玻璃看了许久,除了幽蓝的人造海水,什么都看不见。 这只变异蓝环实验体跟她还算亲近。 负责17号项目工程师都或多或少被攻击过,只有她的靠近没被抵触,它在面对她时的态度,比起对别人时,可以称得上温和。 现在,17号实验体挟持了重要样品资料,并打伤了b-17项目组负责人,将其困在测试区不许任何人靠近。 唐柔要想办法把样本拿回来,并拖住17号,给负责人争取逃脱时间。 毕竟,她是唯一不被攻击的人。 唐柔走到偌大的水缸下,眼睛凑近了缸体,仔细观察着,寻觅着17号的身影。 “砰”的一声,她身边的玻璃被砸中,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声音。 墨绿色半透明触手一闪而逝,又隐匿入水中,如同传闻里神出鬼没的水怪,随时都能吞没海上行驶的船只。 唐柔的眼皮猛跳一下,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那条短暂出现的触手,比曾经它的,要大出很多。 缸体斜对面有座观测架,唐柔灵活迅速地爬上梯子,站在远处的铁架上,视野开阔许多。 游泳池一般大小的水缸平静无波,处处透着诡异又危险的信号。 唐柔举起手里的麻醉枪,闭上一只眼,冷静地将视线聚焦在瞄准镜上。 上膛,瞄准。 随时准备射击。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也过去了。 寂静的水面出现漩涡,从中心处不断扩大,显示出水下生物的焦躁。 时不时掀起的水花,很蓝。 唐柔睁着眼,移开瞄准镜,看着水的颜色。 为什么这么蓝? 这只蓝环变异体的血,就是蓝色的。 水面的漩涡逐渐失去规律,翻涌出的水花大片大片溅出缸体,浇灌在被砸坏的仪器上,激起一串又一串滋滋啦啦的蓝色电花。 它变得很狂躁。 章鱼是一种智商极其高的生物,是最聪明的无脊椎动物。 尤其是变异体,智商更是无法估量,且表皮韧度,即便在高强度武器攻击下都很难受伤,这样的距离,和因狂躁高速移动的状态,唐柔射击麻醉剂,命中率不高。 甚至有可能因为射击动作,而激怒它。 她盯着瞄准镜,看到了水花中一闪而逝的墨绿色。 极为诡异绮丽,如被冷水浸泡的翡翠。 伴随着它的狂躁,水花更蓝了。 第196章 博弈 唐柔猜到了什么。 思索片刻,她忽然松开手里的麻醉枪,高高举起双手。 “我不会伤害你,我没有拿武器。” 水面继续狂躁着,搅动着。 “你受伤了,对不对?”她远远地站在铁架上,不打算下去。 “别动了,伤口会撕裂,越来越严重的,你需要冷静。” 其实她并不指望b17号可以听懂她的话,但她习惯性在肢体语言的基础上,多说一些话。 这好像是她独有的方式。 而且,似乎真的有用。 水面缓慢安静下来,漩涡逐渐变小,慢慢消失。 唐柔看到水下有一闪而逝的影子,冷白与墨绿相交。 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她又在架子上蹲了一会儿,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和药剂量。 “呜……呜……” 安静下来的实验室,忽然传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唐柔一愣,循声望去。 遥远的,看见了在地上蜿蜒的血痕,鲜血流淌了一地,有人在测试区挣扎着,只露出两条腿。 微弱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回荡着,有些恐怖。 唐柔将麻醉枪背到背上,手脚灵活地爬下铁架,一路顺着血迹寻觅过去。 是项目组负责人,他银白色的实验服已经被血染成红色,不断有血沫从他的口鼻处涌出。 看见唐柔,他满含绝望的双眼亮了起来,更加剧烈地挣扎着,像是在命令她过去。 那是在实验舱区,玻璃隔板已经被打碎,极度危险。 彼时的唐柔虽然将b17号养大,却知道蓝环章鱼毒性的强大和可怕,对它拥有感情却不敢掉以轻心,且那时的17号也仅仅是不攻击她,并未表现出非同寻常的亲昵和信任。 唐柔看了眼安静无波的缸体,又看了一会儿躺在敞口缸体不远处,捂着腹部满嘴鲜血,拼命挣扎的负责人。 紧了紧身上的橡胶防护服,迅速跑了过去。 离近了才发现,那人抱着一个箱子。 实验样本。 唐柔脱掉手套,把内里相对干净的一侧压向男人腹部鲜血横流的撕裂口,温声说,“按住,止血……” 却在一瞬间,看到了他倏然睁大的惊恐眼神。 下一秒,她被什么卷住了脚,倒吊起来,视线中地面越来越远,麻醉枪从身上滑落,她伸手去拽,只拽掉了麻醉针筒。 原本沉静的水面再次翻涌起来。 唐柔悚然看向地面那个受了重伤的男人,又看了一遍从远处蜿蜒而来的血迹,的确,他看起来很像诱饵,把她吸引到这里的诱饵。 而她则是被诱饵引入牢笼的猎物。 唐柔头重脚轻地被吊到了四五米高的缸体上方,费力仰头去看,只能看到一片极为瑰丽诡谲的墨绿色,比之前更浓郁。 到现在,她还没有看见b17号的主体在哪。 而更令她恐惧的是,缠住她脚踝的触手似乎犹觉不够,倏然弹出的森然角质片轻而易举地割破了厚重的胶皮鞋套,像撕开几张纸那样简单随意。 唐柔大脑空白一瞬。 蓝环章鱼有剧毒,变异体更是。 b17号的一毫升毒素,足以使三个成年男性瞬间毙命,且没有解毒剂,一旦被毒到只有等待死亡或者瞬间断肢保命一条路。 在b17号的幼崽时期,唐柔经常悄悄打开舱盖,与尚未育毒的小章鱼互动,并给它悄悄取名,叫阿尔菲诺。 可它进入育毒期,就被勒令禁止不准碰触,唐柔也就再也没有碰过它。 甚至渐渐的,不再亲近。 所以现在,唐柔一动不敢动,紧盯着自己的腿。 没有发黑,没有肿胀化脓,没有变色,不疼,没有破皮,没有见血。 看来它不打算伤害她。 墨绿色的触手收拢了角质刺,在她小腿上轻缓地滑动,像一条半透明的粗壮蟒蛇。 又像柔软又坚韧的果冻。 触手下的吸盘,甚至在轻轻吮吸她的皮肤,黏黏糊糊,又有点异样的酥麻。 不像……攻击。 更像,试探。 唐柔被吊得更高,悬在缸体中间,头发几乎倒垂到了水里。 似有所感,她回头,大脑空白一瞬。 对上了一张从未见过,绝非人类可能拥有的俊美面容。 皮肤冷白,湿润无瑕,眼眸如掉进深渊的翡翠,镀上一层令人心惊的瑰丽暗色。 肌肉线条极其清晰漂亮,哪怕名家雕刻出的希腊神祇雕塑都不如他,俊美的恰到好处,因为不着寸缕而露出让她一阵惊慌失措避开视线的羞涩部位。 他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从水中浮现,仿佛一尊沉睡在海洋中,被人意外唤醒的邪神。 那双深渊般的墨绿双眸紧紧盯着她,视线锁在她身上,像盯紧了垂涎已久的猎物。 触手将她缠得更紧,几乎攥住了她半边身体,贪得无厌的贴着她的皮肤,似乎十分喜欢这种肌肤相贴的接触。 这也是他结束幼崽期后,和唐柔第一次没有任何隔离措施的接触。 “哗啦”一声。 他松了手,唐柔直直掉进水里。 她猝不及防咽了一大口微咸的人造海水,头皮发麻的想这个水里会不会有毒,毒量是否会让她毙命之际,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穿过她的双侧手臂,将她提出了水面。 近在咫尺的冰冷面容凑近了观察她,极为仔细认真,宝石般的眼眸倒映着她湿漉漉的狼狈身影。 唐柔浑身发冷,像被冻住了。 它……不,他。 他想吃掉她。 唐柔有这种直觉。 水下,又有冰冷柔滑的东西缠上了她的腿,一寸一寸向上探索,几乎快要把她吞没。 唐柔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她的手中还攥着从麻醉枪上扯下来的注射器,必要时…… 正胡思乱想之际,肩膀一重,俊美冰冷的青年竟然靠在她肩上昏迷了过去。 唐柔愣了愣,抬手扶住他的肩,朝旁边游去,用力扒住缸体边缘。 冰冷的触手缠着她的一条腿和腰肢,即便昏迷都没有松开,饱满漂亮的额头抵住她的锁骨,沉重的身体几乎把她压倒 唐柔将麻醉剂的针头拽出来,用力扎进他的皮肤,正要将液体注射入他皮下,忽然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正安静的看着她。 他醒着。 那…… 那些触手中没有丝毫颚片和角质刺,只是轻柔的包裹着她,甚至在她把针头扎进身体后仍旧不攻击,不反抗。 他没有攻击意图。 似乎,只是单纯的在向唐柔表达亲近之意。 但不懂人类社会的规则,不懂社交尺度,那张刚化形出的精致面庞也不会做表情。 所以吓到了她。 那么,她要将麻醉剂注射进对她表达出亲近之意的异种生物身上吗? 唐柔犹豫了。 她知道此时拔针会有极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直接导致她死亡。 手里的麻醉剂是唯一有可能挽救她的东西。 可她真的要扼杀掉这份来之不易的亲近之心吗? 或许,这是人类与异种生物的第一次友好接触。 也是史无前例的。 唐柔只用两秒时间权衡利弊,迅速拔出针头,按住他的针眼。 “你好。” 她深呼吸,露出笑容。 “很高兴见到你的人形,我叫唐柔,记得吗?我是你的饲养员。” 她要赌一把。 …… 她的确赌成功了。 那天第一次进化出半人形的蓝环变异体浑身疼痛,一直发抖,像淋了一夜雨的可怜流浪犬。 他的触手缠着唐柔不愿意撒手,没有任何温度的脸贴着她的锁骨,亲昵又友好地轻轻磨着。 唐柔则是一遍又一遍用手轻轻按摩他的身体,线条流畅宽阔的背部与胳膊上漂亮紧实的肌肉,顺着骨骼与筋络的轮廓来回舒展他的身体,缓和一寸寸长出新身体的疼痛。 直到他停止颤抖,靠在她脖颈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 她博弈成功。 可是,似乎有些太成功了。 唐柔感觉自己唇又被人按住,过度摩擦带来的刺痛让她“嘶”了一声,从回忆里抽离。 此时的阿尔菲诺,也抱着她。 第197章 乱套 深夜,巡逻的安全员感受到了危险。 他飞快地想要离开这块让他感到惊恐的地方。 有什么可怕的、不可名状的存在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区域,盯紧所有靠近某个女性的生物。 现在,想要来杀了他—— 因为他有特殊癖好,在浴室安装了一个小小的针孔摄像头。 被发现了。 他飞快地跑着。 走廊尽头出现了光口,外面有镇守的安全员。 就快到了! 他跑得更快。 “救……” 第一个单音尚未发出,就在距离门口咫尺的位置,被猛地圈起来,视线也在同一瞬间被吞没。 “滋”的一声,犹如捏裂了鼓胀的塑料袋。 门口处,手持武器的安全员回头,朝走廊看去,“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另一个安全员也走进去,“好像听到了。”顿了顿,他抬起鞋子,一脸疑惑,“这里怎么这么湿,而且……黏黏的。” 先前的安全员指指墙壁,让他看到楼层标记,“二十层,食堂,大概是谁把午餐打翻了吧。” …… 唐柔身边所有的科研学者,工程师,甚至学校里极为尊重的山田教授,都对异种生物痴迷又恐惧着。 人类惧怕海洋,又痴迷海洋。 可她总觉得,不管是阿尔菲诺还是兔子和水母,都是十分温顺听话的异种生物。 这样的观点维持了四年。 现在,阿尔菲诺身体力行地告诉她,那不是他的本性。 仅仅只是伪装而已。 咔嚓一声,浴室里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有什么被碾碎,唐柔抬起头,却被冰冷修长的手臂压住了肩膀。 “别动,柔。” 手的主人,像抚摸一只猫那样轻柔的抚摸她的头发。 “你、休息,睡觉。” 此时的阿尔菲诺,与记忆里的一样,也抱着她。 这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紧密到令唐柔感到心慌的拥抱。 他那苍白到如同无瑕瓷器一般的肌肤,微微泛起了薄蓝,冰冷宽阔的肩膀从背后压住她瘦弱的身躯,耳畔的呼吸变得暧昧模糊,急而短促。 一双冰冷漂亮的墨绿色眼眸,也镀了层令人心惊的暗色。 “柔柔……” 他低低地喊她,嗓音无助。 唐柔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她在气头上,开口一定会说重话。 上次答应过他的,不会再说让他伤心的话,可阿尔菲诺这种行为又算什么? 第六感告诉唐柔,昔日那只懵懂粘人的小章鱼正在演变成极度危险的陌生物种,一点一点褪去乖顺的伪装。 可偏偏每次她抬眼去看时,那张英俊到让人恍神的面容,又露出她熟知的懵懂单纯,仿佛这些强制亲昵的行为只是一种错觉。 唐柔觉得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有冰冷的吻细致的落在她的发丝上,像在安抚她。 凌乱又小心翼翼的吻,渐渐来到了脸颊,变得濡湿而缠绵。 甚至试探性地启唇,用舌尖品尝,仿佛舌尖下的不是她的肌肤,而是什么令人垂涎不已的珍馐。 唐柔偏头避开,闭上眼,抗拒他的过分亲近。 眸中一瞬间盛满了受伤之色。 可只是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 “柔柔……” 微哑的声音透着哀求。 他像固执想要得到糖果的孩童,眼中浮现出凌乱的蓝色血丝,即便被排斥,被抵触,也想要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甜。 青年垂下眼,藏匿起情绪,继续用唇碰她。 一遍遍呢喃她的名字。 唐柔思绪很乱,只觉得再继续下去,就回不去了。 “阿尔菲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停住,唇堪堪贴在她的脸颊。 良久后,才低声说,“知道。” 唐柔深呼吸,胸膛因情绪过激而起伏,“那你知道,我在生气吗?” 抱着她的手臂收拢得更紧,像生怕怀里的人会消失一样。 宛如低音提琴般令人沉醉的嗓音响起,染了失落和哀伤, “知道。” 他都知道。 “那你还不放开我!” “不要。” 他低声拒绝,继续自顾自地亲昵她。 小心翼翼的亲吻来到她耳畔,又变回了黏黏糊糊的模样。 不同的是,他放慢了节奏。 吻一下,说几个字。 “这里。” 冰冷的唇贴上她的脖颈,碾压着她淡青色的血管。 “这里流动着、别人的气息,我不喜欢。” 唐柔被他困在身上,强迫五指相扣,温柔又强势,像把她锁住一般紧紧扣着,被触手固定。 那一根根柔软的墨绿色,带着安抚气息,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掠过她的背脊。 可她越来越激动,甚至眼尾都泛起了红。 “阿尔菲诺,诺诺,你不懂,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样会……” “我知道。” 他打断了她,垂下头,闭上眼。 濡湿的吻落在脖颈上,轻轻咬了咬。 “我在吻你” 吸住一小块皮肉,微微用力。 片刻后,依依不舍地松开唇。 那块可怜的肌肤,就变得殷红不堪。 “现在,留下了我的记号。” 唐柔一怔,被他咬过的地方开始发麻,“阿尔菲诺,吻的意思是……” “我知道。” 他又一次打断,反问她,“柔说过,不讨厌我。” 冰冷的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望尽那双幽深粘稠的双眼。 “柔说过,喜欢我。” 唐柔呼吸不畅,干涩地说,“诺诺,听话。” “听话?” 那双墨绿色的眸子弯了弯,露出一些人性化的情绪。 像在笑,却绝非喜悦。 “柔,我听过话的。” 他在她的温声细语中一次又一次的听话,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他也以为每次听话后得到的宠爱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可是,她唇上,有咬痕。 血液里,有别人的气息。 这就是听话的后果。 他差点忘了,他身体里流淌的,本就不是听话的血液。 他的本性中带着贪婪和掠夺,带着杀戮与嗜血,带着残忍疯狂,征服占领,甚至最喜爱的食粮,都是人类的绝望和痛苦。 爱她,已经让他违背了本性。 “柔、柔柔,我不想、听话了。” 他的唇又湿又冷,贴在她的耳畔,亲昵的蹭了蹭。 “别让我、听话了,好吗?” 唐柔觉得,一切都乱套了。 她摇头,喃喃自语,“你不是这样的啊?” 青年不答,专心致志地研磨温热的皮肤。 良久后,忽然低声问,“柔,讨厌我的吻吗?” 怀里的人僵住,没有回答。 又一个吻,落在脖颈与下颌的交界。 “不讨厌,对吧?” 没有答案,他也不着急。 接下来的一个吻,落在唇畔。 “柔,喜欢我。” 他低顺着眉眼,向上勾唇,露出模仿人类的第一个笑容。 邪肆隽美,令人心悸。 “柔柔,为什么、不想承认?” 他贴着她的脸颊,露出痴迷而又眷恋的神情。 “我感受到了。” 她喜欢他,他感受到了。 第198章 甜 饲主的眼睛都红了。 黑而润的眸盯着他,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让他心底的恶劣与冲动变得更加汹涌,像冲破牢笼无法抑制的凶兽。 好可爱。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连质问的声音都透着温柔,如她温暖的身体一样令他着迷。 “阿尔菲诺,我们来谈谈好吗?” 她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也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并不是他想听的。 “你现在先冷静下来。” ‘阿尔菲诺’是他独一无二的代号,只有她会喊,只有她可以喊,这个名字是她赋予的。 可…… 他的柔,真的误会了。 他很冷静,甚至深思熟虑过。 他灵魂里藏匿着不容他人觊觎半分的可怖占有欲,冰冷血液里流淌着疯狂与嗜杀。 他可以吸食痛苦; 可以孕育剧毒; 可以顷刻使城市毁灭。 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畏惧他,又想要掠夺他,占有他,控制他。 ……只有他的柔。 他柔弱又心软的柔,和别人不同。 给他拥抱,给他温暖。 用脆弱又不堪一击的怀抱接纳他,用纤细又温暖的手指抚摸他的背,用温柔舒缓的声音对他说话。 他仍然记得最初在那个低矮的玻璃皿中,他以幼体的形象仰望坐在电脑前的唐柔,看到她托着下巴,平和柔软的侧脸。 时不时曲膝半蹲在缸体前观察他时,从颈间垂落的发。 带了塑胶手套探进来的手指,和隔着橡胶的温暖皮肤。 他的柔,从不知道他那些晦涩难言的欲与念。 一直违背本性的隐忍蛰伏,一直安静的等待她回头看看他。 可她已经快被别的生物抢走了。 所以,他一定要得到她。 “抱着我。”他哑声说。 饲主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着他。 为什么会感觉胸腔处有绵密的疼痛传来? “柔,抱抱我。”他又慢又轻地凑到她耳边,乞求一样蹭了蹭她的脸颊,“求你。” 明明,他感受到了她的喜欢。 她的怜爱。 为什么还要抗拒他?她在挣扎什么? 湿润的舔舐再一次落在怀中人轻颤的眼睫上,仔细地吻去了那些湿咸的泪液。 别怕,柔。 我深爱着你。 比喜欢更喜欢的感情,是什么? 他有了答案。 …… 唐柔像个迷路的人。 她明明满腔愠怒,却在对上那双哀伤的眼眸时,伸出了手。 因为害怕那双眼睛流泪,像上次一样。 因为不想看到他难过,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唐柔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优柔寡断,她想,也许她应该狠心一些,拼死抵抗,或者说出什么更狠厉的话。 唐柔抱着他的肩膀,脑中一团乱麻。 青年一僵,转而飞快地抬起头看向她。 又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她那双搭在他肩上没有用力的手,会就此滑落下去。 这幅满心满眼都是她,目光所及之处再也容不下旁人的感受,让唐柔仿佛被细腻温热的潮水包拢,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淹没溺毙,逃不出去了。 “柔,喜欢我。” 低醇的嗓音含着笃定和略带颤抖的惊喜。 即便唐柔还闭着眼,抗拒着睁开眼睛看他,也已经让他足够惊喜了。 “柔柔、柔柔……” 他像一个不懂人间规则的单纯恶魔,用那双墨绿色的干净眼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脸,换来一个短暂的对视。 “不要推开我,柔,你也喜欢我。” 他弯起眼,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我知道的,柔,骗不了我。” 唐柔心底微微震荡。 他……真的越来越像人了。 异种生物观察世界,除了眼、口、鼻外,还有人类无法理解的感官,致使他们的贪婪邪恶喜悦愤怒在它们面前无所遁形。 即便伪装,也会被探知。 这种能力随着他们在地球上不断进化而初现端倪。 唐柔有一丝被窥知内心的恐慌,也很难堪。 她怎么会对自己的实验体,也是亲人一样的存在,生出“喜欢”? 即便阿尔菲诺的表述简单,唐柔也知道,那种喜欢早已变质。 什么时候变的? 是那次四级实验被他护在怀里,还是日夜以来的陪伴,还是他眼中化不开的深情和全然信任,一次又一次用生命保护她,在幻境中笨拙又带着可爱的“欺骗”,还有让她忍不住心疼的委屈。 这样的阿尔菲诺,根本让人无法不喜欢,像无孔不入的毒素一样密不透风地渗入她的心脏。 到底是什么时候? 一切都乱套了。 阿尔菲诺、阿尔菲诺…… 她的头很疼,整个人陷入恐慌当中,手指蜷起又松开,在推开他的前一刻,被抓住了手腕。 “柔,在怕什么?” 精致非人的面庞带着不解,和某种无谓规则的单纯。 唐柔更加惊慌。 对,他不懂,但她懂得,所以在铸成大错前,一定要…… 一定要快点遏制这种错误。 “柔,不要怕。” 青年垂着头颅,痴痴地看着她,极为专注珍重,视线划过她的眼睛,微微一颤,继续向下,看到她被自己搓红的唇。 有些破皮了。 他心疼地想。 可说出口的话,却极为诚实地变成了…… “柔,我想尝尝你这里的味道。” “不行!”唐柔捂住嘴。 她惊愕得瞪大眼睛,像只被野狼吓到的兔子,脑海里还盘算着怎么把他安抚下来然后脱身,谁曾想会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可青年并没有因此停下。 他的眸色加深,像酝酿了暗潮的海洋。 那张俊美冰冷的面容缓缓压下,如同邪恶的神明附身亲吻信徒。 吻上了她的手指。 唐柔僵住了。 乱套了。 这个吻不一样,他的目标,是唇。 是这个带着象征意义的暧昧部位。 她徒劳地用手阻挡,却在下一秒感觉湿润冰冷的东西抵进了指缝。 细致又缠绵地舔舐过每一条指缝,柔软濡湿的触感令她瞬间头皮发麻,僵成了一座雕塑。 真的乱套了。 而在这被雷击中的时刻,青年已经不知餍足地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又缓慢地拉开。 “柔是什么味道?” 他越靠越近,呼吸喷洒在脸上,像极了某种危险的掠食信号。 不允许她拒绝,更不允许她逃。 “不用回答。” 他亲自采撷。 唐柔眼睁睁地看着他。 看着他喉结性感的上下滑动,半垂着纤密卷垂的眼睫,小心翼翼地,品尝珍贵佳肴一样,含咬住她的唇。 在那一瞬间,阿尔菲诺的神经过电般颤栗,大脑一片空白。 他触碰到那片极为温暖,极为柔软的甜蜜之处。 两片唇静止地贴在一起,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味道。 过分柔软的触感几乎融化了他。 她的唇,比想象中还要令他神魂颠倒,让他难以自拔地溺入这一刻灭顶的感受。 像一个沉迷不悟的瘾君子,无法自拔地陷入温柔沼泽。 他忍不住启唇,如同懵懂的稚子探索新奇世界,尝试性地探出了自己的she尖。 彻底沉溺进去。 太……美好了。 他几乎承受不住,握住饲主细瘦的腰,将她压进自己怀里,舒展出劈天盖地的墨绿色,筑起坚不可摧的巢穴,将他们的身影深深藏匿进去,谁都找不到。 他更用力,更贪婪地索取。 又小心翼翼,怕弄坏她。 柔软又脆弱的伴侣,他绝对不会拱手让人的挚爱,镶嵌进灵魂都怕弄碎的唯一执着。 他喟叹。 痴迷。 神魂俱颤。 缓慢苏醒的邪恶灵魂中,燃起了难以压抑的食欲。 无法被填满的食欲。 极为贪婪和磅礴的进食欲.望。 太甜美了。 甚至想,将她吃掉。 他不停地索取,吮吸,吞咽,缠住那个柔软到有些可怜的部分。 甚至沉迷到想把她就此融进身体,藏起来,谁都找不到。 只属于他。 为他哭、笑、嗔、怒。 “唔……” 怀中传来了低低呼痛声。 他骤然清醒,松开湿润的唇,从她脆弱的口腔里离开一些。 黑而润的眼眸浮了一层雾,像抽离了神智一样迷濛昏沉。 人类太脆弱了,他不小心占取了她太多氧气,颚片也因太过忘情而不小心伤到了她脆弱的皮肤。 导致,她嫣红的唇角在流血。 他本该心疼。 可那丝血迹,和湿红的唇却激起了他更深层次的疯狂占有欲。 “柔不是我的所有物。” 他摇头,喃喃自语的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是我,是我想把自己,变成柔的。” 他自愿变成她的囚徒。 心甘情愿。 甘之如饴。 第199章 流沙 头足类生物不靠嘴巴接吻。 它们有许许多多表达亲吻和爱意的器官。 嘴唇,只是拟人中的一个。 唐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片冰凉湿润的墨绿色包裹住了,像溺入沼泽,连五感都消失。 只知道,是冷的,温柔的。 充满爱意的包裹淹没。 他看起来更狼狈,像抽走了灵魂。 阿尔菲诺被巨大的愉悦折磨到浑身颤抖,垂着手脚像化成了一滩水。 触手也软到像融化了的果冻,又粘又绵。 等把她放出来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看起来,模样有些不太对劲。 他整个人半睁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失神,墨绿色的瞳孔没有聚焦,贴着墙壁懒怠地坐着,手里不忘勾着唐柔腿弯,不让她走。 像沉浸在某种余韵中醒不过来。 漂亮诡谲的绿色眼眸像被水洗过一样,透出惊人的光亮。 眼角眉梢透着怠倦和餍足。 他颤着睫,垂眼,看到了唐柔。 饲主黑而柔的湿发黏在脸上,她正看着他。 似乎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圆圆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仅仅是被她看着,都让阿尔菲诺感受到一种浑身发麻的酥软。 青年定定地凝视着她,瞳孔缩紧,眼尾越来越蓝,被纤密微垂的睫羽压着,晦涩又蓄势待发。 唐柔回神,意识到危险,抓着身旁的桌角想要站起来。 没逃出半步,就再一次被墨绿色包裹进身体里,冰凉的胸膛贴上温暖纤瘦的背。 温柔又可怕。 刚尝到甜蜜滋味的小狗停不下来,也不会停下来。 神经分布最为细腻的柔软触肢想要亲昵,挨挨蹭蹭,被唐柔抓住,用力掐了一下。 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又疼又…… 他急促的呼吸两下,睁着湿润懵懂的眼,坦率地说,“柔,好舒服……” 唐柔,“闭嘴!” 他用头轻轻拱她,“那能不能、再掐一掐,真的好舒……” “你闭嘴!” 唐柔崩溃地捂住他的嘴。 结果被黏黏糊糊地吻了手心。 绿色的沼泽越发柔软糜烂,榨走所有氧气。 青年终于知足。 把她从触手间放出来。 垂着眼睛乖乖任由唐柔抓狂。 然后,像搂一只暴躁的猫咪一样搂着她,将她满满当当抱紧在胸前。 在她一连串抓狂的责备中,伸出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对她说,“轻一点。” 怕她累,手腕那么细,像一用力就会折断。 被骂也很开心。 被她挠抓更开心。 怎么样都很开心。 唐柔的指甲又短又钝,在异种生物异于常人的坚韧皮肤上甚至留不下一丝划痕,她崩溃的出气,即便刚刚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现在看到章鱼这不正常的模样,也差不多猜到了。 他做了什么啊!! 可暴躁着暴躁着,泄气了。 因为,他表现的太乖了。 唐柔伸手扼住他的脖子,用力掐了两下。 青年立即挨挨蹭蹭地贴过来,开心地拱她,“柔愿意理我了?” 看,根本没用。 他满眼宠爱,似乎觉得这样的碰触无关痛痒,在他眼中,唐柔的攻击和反抗像亲昵打闹。 不但一动不动任她打,还睁着两只漂亮的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越打他好像越开心,太危险了。 “你,离我远一点。” 唐柔伸出一只手指着他,却被他握住亲了亲。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偷偷戳手机6g冲浪学的,又黏黏糊糊地非要和她五指相扣,露出幸福又羞赧的神色,像刚谈恋爱的小学鸡。 门,窗户,甚至通风管道都被墨绿色封住,不留一丝空隙。 唐柔想跑都没地方。 她费力地仰头打量四周,顺着天花板一路看到卧室门,墨绿色的触手像筑巢一样一层层圈着,筑起高大的围墙。 忽然,被扳住了脸。 冰冷的手捧着唐柔的下巴,迫使她转了回去。 “看我。” 青年眼角眉梢满是薄而潮湿的蓝色,得寸进尺地小声说。 “只看、我。” 两个人对上眼。 唐柔慢慢眨了下眼睛,带动着挂在睫毛上的一缕头发,轻轻晃了下。 阿尔菲诺失神了。 不知道又怎么刺激到了他。 明明看起来清冷深邃的青年猛地扑过来,把她紧紧抱住,挨挨蹭蹭,细细地吻她的头发,“柔柔,柔柔……” 唐柔被突如其来的重量砸得眼前一黑,用力推他,“你是狗吗!” 青年吧唧亲在她脸上,开心的说,“好呀!” 唐柔捂着脸:?? 她跟他用的是同一套语言系统吗? 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又一口亲在她手背上,故意用薄唇吮着那一小块皮肤,发出“啵”的一声,两只祖母绿的眸子越来越亮。 像洒了星星,看起来有些得意。 唐柔觉得…… 完蛋了。 她一定会被雷劈。 会下地狱。 会万劫不复。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舔了舔唇,在纤薄的唇瓣上渡了层润泽的水光。 “当然知道。” 墨绿色眼眸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想要通过双眼望尽她的灵魂,带着极度侵略感。 “柔,我很认真。” 冰冷的手指拨开唐柔额前的碎发,轻轻别在她耳后,指腹顺着耳廓,碰到了被咬红的耳垂。 “我想把自己,变成柔的。” 低哑的声音,极尽温柔。 他不想再做她的实验体了,也不想让她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他。 他不想继续压抑本性了。 不想只看着她的背影,用日复一日的时间,祈求换得她的回眸,施舍她的垂怜。 “让我成为、柔的,好吗?” 他要主动占有。 阿尔菲诺嗓音沙哑,墨绿色的眼眸中,深情与侵略欲暗潮汹涌。 他觉得不够。 还想与饲主更加亲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离她很近,又像离她很远。 他清楚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唐柔始终没有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异性对待。 墨绿色的触手缓慢收拢,像猎人收网。 “抱一抱我,好吗?” 他垂着眼睫,压下势在必得的狂热,再抬头时,又变成了小心翼翼,期期艾艾的模样。 阿尔菲诺在人类的网络上学习到了一种陆地自然现象,叫,流沙。 它会吃人。 又很安静,让人看不出,也无法发觉到危险,等一脚陷进沙子,开始挣扎时,才意识到为时已晚,只能徒劳挣扎,被一寸寸吞没。 “像对别的实验体,那样。” 太强势,会吓到她。 墨绿色的双眼迅速渡上了雾气,变得湿软可怜。 “我很羡慕。” 他要做流沙。 听起来格外无助的语气一层一层叠加,青年紧紧闭上眼,看起来像是狼狈脆弱,其实是为了遮挡快要藏不住的占有欲。 果然,饲主一脸纠结。 刚刚还暴躁抓狂的模样,现在又软下了心肠,垮着眉眼,伸出细弱温暖的手臂。 把他抱在怀里,还用力搓了搓他的头发,闷声说,“你在委屈什么,明明这会儿最可怜的是我吧?” “柔。” 青年回抱住她,心满意足的埋头磨她的发。 太心软了,要盯紧她,免得被别人骗走。 他开始贪心了。 他的目标,是得到她的心。 第200章 这合理吗? 诺亚的局势远比想象中的危险。 电击,分裂,高温。 研发出这些实验项目的工程师们,也在这些实验仪器下死去。 三天时间,当初特级实验体研究组的研究员和项目工程师死的只剩下三个,被紧急派送的直升机接走。 可是直升机刚从停机坪起飞,升至高空,倏然坠落。 机毁人亡,跟大火一起烧成了黑色。 因此,即便诺亚有心隐瞒,也被所有人猜到了,这次警报,是关于那个特级实验体的。 云母。 它的恐怖,并不像巴别塔的攻击型实验体,如大规模杀伤性生物武器一样,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摧毁一切。 而是像一把精致细小的暗箭,寻到目标,悄无声息地杀戮。 让人胆寒。 一时间,人人自危,不再相信身边的人。 杀机无处不在。 直接从精神上,摧毁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所以相比起来,人鱼和阿尔菲诺做的事就相对直白坦率很多。 他们把那座黑塔摧毁了。 这一切,发生在在阿尔菲诺终于愿意放开唐柔的那天早晨。 她打开门走出去,猝不及防看到了走廊上,安静地坐在轮椅里的金发美人。 他不知已经在这里静坐了多久,循声抬起头。 唇红齿白,银片遮目,像个安静无害的天使。 形状姣好的薄唇甚至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弧度,温和到让唐柔产生他心情还不错的错觉。 唐柔一慌,下意识伸手关上门,生怕他看见里面那个被她关进厕所面壁的章鱼。 在一片晨曦当中,人鱼朝她伸出了手。 骨指修长,肤如白玉。 唐柔轻而易举就被迷惑了,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任由人鱼牵着她一路往下。 越走,心里涌现出越不妙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安静。 要知道两天前,这里可以称得上人声鼎沸,诺亚大部分普通员工都住在这里,遑论这个地方已经被安全员封锁,理应见到驻扎地武装人员。 可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公寓大楼不是被封锁了吗? 为什么电梯正常运行? 又为什么,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一楼? 直到被人鱼牵着出了大门,唐柔看到了那些昏迷倒地,不知死活的安全员们,这才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她再回过头的时候,背后的公寓大楼已经凭空消失了。 漫天的大雾笼罩着这片土地,将一切包围了起来。 人鱼和阿尔菲诺一同消失在眼前。 唐柔能感受到脚下传来地震般的震动,隐约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产生。 而这种预感,在身旁的身旁倒地的安全员们忽然集体站起来,手持武器,双目失神地朝迷雾中走去时,上升到了最大。 不久后,迷雾中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动静。 她仰头去看。 亲眼看着雾中的大楼若隐若现,隐约涤荡出古怪而又狰狞的触手痕迹,巨大到仿佛要将天空撕裂。 巨物恐惧症都犯了。 一切似乎因她而起。 可她太渺小了,甚至手无寸铁,还不如那些已经被操纵了意志的安全员。 她焦虑地站了一会儿,心情越来越暴躁。 世界像异变了一样,撕裂出大大小小的裂缝,脚下的土地开裂出深不见底的缝隙,隐约有疯狂可怖的墨绿色舒展又收缩。 唐柔后退一步,看到那些裂缝蔓延到自己身前一米处忽然停下。 连同那些不往这边扩散的雾霭一样,泾渭分明。 一米外的世界天崩地裂,一米内的世界岁月静好。 唐柔焦虑的像个劈腿被老公抓到的绝世坏女人,看着丈夫和奸夫打架不知所措。 她自闭了一会儿。 忽然开始思索一个问题。 为什么最可怜的明明是她,被憋屈地拿捏住,这两个毁天灭地的大杀器却随时摆出一副脆弱的快要碎掉的样子。 这合理吗? 唐柔笑。 “你们打吧。” 她不陪了。 …… 诺亚最重要的资料都在黑塔里,一如巴别塔那个高耸入云的塔形建筑。 上位者们总喜欢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一看就很显眼的主要建筑当中,他们自信自己的防御等级高超,一定不会被破坏。 唐柔在网络信号被毁之前,叫上了巴别塔的人去黑塔探访。 林利刚开始持反对意见。 “你知道黑塔有多少安全员驻守吗?你知道那里的防御等级有多高吗?你知道……” 总之是拒绝冒险。 他们的物资和装甲车已经整修完毕,即将出发,重新启程去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 即便巴别塔已经毁了,可不去霍特丹,那么最初从海里出现的那批销档人的秘密永远无法被窥知。 “你知道最近死了多少人吗?黑塔里还有很多高等级实验体,有许多生物已经跑出来了,你现在过去就是去送菜。” 林利又想到了什么,朝唐柔周围看了看, “特级生物和ss17号呢?” 那两个生物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今天怎么会舍得放她一个人出来? 虽然他很害怕那两个生物,但毫无疑问,有他们在是绝对安全的。 林利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琢磨出了生存指南。 只要跟这位唐饲养员保持友好关系,那么那两个大杀器非但不是敌人,是让人拥有绝对安全感的强大盟友。 唐柔露出来一个又轻又柔的微笑。 “你找他们呀……” 她抬手,指向某个方向,“在那呢。” 林利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雾霭。 “什么都没有啊?” “对啊。” 唐柔温声说,“什么都没有。” 林利听得一脸迷茫。 可看着看着,脸色忽然一白,狠狠地哆嗦起来。 唐柔已经转过身,朝黑塔走去。 是的,什么都没有。 那个地方一片白茫茫的,只能感受到空气中隐约带着令人恐惧的震颤气流,一颠一颠,空间都有种被扭曲的错觉。 可,那里不应该什么都没有。 唐柔手指的那个方向,原本有一座两百多层高的员工大楼,是诺亚继黑塔后最高大的建筑。 现在,消失了。 第201章 预知和追溯 黑塔的人早就被疏散了。 尤其是越高越重要的楼层,那些拥有高级职称的上位者是第一批被疏散的。 贵重的实验样本也被一并带走了。 但唐柔不是来找样本的。 特殊实验项目研究中心的层级门禁处,只剩下一个安全员驻守。 这里乱套了,许多实验体逃出实验室,很危险。 安全员满面紧张地握着武器守着空楼,生怕窜出来什么不知名生物。 就在这时,看到有一个男人从安全通道走了出来。 对方拿出自己的临时身份牌,上面写着一行字。 “巴别塔特级生物研究组的副组长林利。” 他想要进去。 安全员站直了点,“很抱歉,现在是特殊时期,请您离开,不要逗留。” “为什么?我要进去找点资料。” 林利询问着,转移着安全员的注意力,余光看到温温柔柔的年轻女孩已经绕到了安全员身后,很大胆。 他觉得自己作为男人应该做些什么,不然太丢脸了。 于是,在唐柔即将悄无声音走过之际,林利猛地扑过去,抱住了一脸莫名的安全员,大声喊, “我抱住他了!唐饲养员!快跑!我……啊!” 安全员这才知道自己背后竟然悄悄溜了个人。 唐柔一脸错愕,林利一句话暴露了她,还被安全员反手卸了胳膊,转过头和她大眼瞪小眼。 “这位小姐,请你……” 安全员的手还拧着林利的胳膊,武器抓得不算稳,对方又是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生,所以没能第一时间生出防备心。 虎口和肘关节蹿上电流般的麻痛,被迅速缴械时,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安全员想抓住她,对方却松了手,柔软的腰却向后弯折下去,柔韧度极好。 那一刻,眼里只有飞扬的长发,如同一条抓不住的绸缎。 在眨眼间,女生的脚已经抵住他的腿弯,借力翻到了他身后。 安全员感觉自己后腰中间被踩了一下,力气不大。 后一秒,冰冷的金属质感就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咔嚓”一声轻响,是扳机安全栓的解开的声音。 枪口在他头皮上下滑动了一下。 身后传来温柔的嗓音。 “请先不要动,我不会伤害你,你身边应该也没有支援的人吧?” 如果忽略抵在头上的枪,他甚至会觉得这道声音很温柔,很有礼貌,不像在威胁人。 “我们不会做坏事,别担心。” 唐柔说完,一直藏在安全通道的阿瑟兰跑过来,用捆实验体的金属锁捆住了安全员的手,把他咔嚓一声锁在了栏杆上。 林利垂着一条脱臼的胳膊,有些尴尬。 s级饲养员作为基地里最高危工种之一,近距离接触实验体,入职后都要经过自由搏击和紧急情况自救课程培训。 还有防爆排爆以及越障训练。 毕竟,她们要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 虽然唐柔从来没有机会使用这些训练内容,但在女子项目中一直名列前茅,据说射击训练破了精准度记录。 她卸了弹夹,把枪放到安全员脚旁。 “抱歉,失礼了,锁有电子定时,两小时后会自动解开。” 荷枪实弹的安全员,每个都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哪怕饲养员经过再多训练,按理说都无法与安全员对抗。 但是,她的外形太具有欺骗性,很难让人生出防备心。 所以这一次得手,看起来顺理成章。 安全员听着她的柔声细语,黝黑的脸泛出红晕,结结巴巴,“没、没事,小姐,里面很危险……” 唐柔微笑,“谢谢提醒。” 安全员的脸更红了。 林利路过他身边时,忍不住用嫌弃又鄙夷的眼神上下扫了扫他。 你都被她锁起来了好吧! 唐柔一边走,一边检查门牌,直到在一众空实验室里找到了“自然环境地理”的标志,推门进去。 这里已经空了,她要找的东西应该不难发现。 所有实验样本和仪器设备都被搬走,来不及带走的纸质资料都在碎纸机里,能看出他们是临时撤离,纸筐里许多文件没有碎干净。 估计也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 林利打开没有带走的嵌壁式电脑,显示需要密码解锁或虹膜扫描。 打不开的。 “我觉得我们在浪费时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一回头,发现唐柔紧闭着眼。 “唐饲养员!” 林利紧张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困了?” “……”阿瑟兰忍无可忍,上去拉开了他,“林工程师,你能不能稍微消停会儿?” 另一边,唐柔睫毛颤了颤。 她想要看到真实的过去与未来。 像曾经看到发生箫宁、坠楼的女人、被伤害的海兔子,和惨死在家中的阿瑟兰那样。 她无法控制这种预知和追溯过去的能力,但她需要它。 让我看见。 唐柔额头缓慢渗出了薄汗。 林利还在耳旁说,“唐饲养员,回去吧,装甲车已经在准备了……” 她深呼吸,回忆着曾经看到那些过去或未来时的感觉。 让我看见,都发生了什么。 某一时刻,心脏疯狂悸动。 她缓慢睁开眼。 视线中多了些模糊的影子,像透明度只剩下一半的胶片。 仿佛身前的办公室坐满了人,有些来回走动,有些对着全系屏幕,正在大声说什么。 …… 「样本一,多年生草本植物,出现异变。」 「新变异特征出现!」 「变异毒株已进入失控状态……」 「已经被证实可以自体复制蔓延,单株开花数量可达五十个以上,开花后单朵育种约为三千个……」 「已经无法预计扩散范围!需要封禁!」 「焚烧测试失败。」 「电击测试失败。」 「拔除失败。」 第202章 时空 异样改变观察区,有个更直白的名字。 叫生化污染区。 而在这些区域被设为封禁区前,叫,动植物实验观察区。 将从异种生物上提取的样本与动植物dna结合,进行生物化学实验,原本以为会得到惊人的结果,结果一切都失控了。 植物过分高大,甚至可以吞噬生物,寄生在人的血管里,把人变成植物。 动物则是易变得更加凶险可怕,并且出现了自体复制,无法控制扩散,需要封禁。 唐柔大致知道了,转身朝外走。 原来不是天灾,是人祸。 林利还在耳朵旁逼逼赖赖,“唐饲养员,你说你非要进来一趟干嘛,这不什么都找不着吗?” 唐柔说,“找到了。” 林利一脸茫然,“你找到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本来已经准备离开,可眼前的幻觉还没有消失。 一个女人从玻璃会议室走出来,打着电话,带着哭腔,似乎在说工作上的事,像受了委屈,对面的人一直在安慰她。 林利什么也看不见,所以看到唐柔走到某处站住脚,侧身做出了一个类似让路的动作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唐饲养员,你在干嘛?” 科学时代,可别吓人。 唐柔微微一笑,“让路啊。” 林利瞬间头皮都麻了。 在经历了奥斯城后,他对自己一直坚守的科学观产生了动摇之心。 唐柔转身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你同意了,老公?” 幻觉中身份不明的女人开在打电话,开了免提。 对面似乎嗯了一声,女人破涕为笑,不停地说,“老公你真好,我爱你。” 唐柔继续往前走,走到一片实验区。 现在已经人去楼空了,连仪器都没有了。 转了一圈准备离开,幻觉又出现了。 还是刚刚那个女人,只不过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好像跟刚刚不是同一天。 她身后跟了个清俊儒雅的男人,两个人牵着手,女人对他说: “老公,你做了这个实验,我们就会有孩子了。” 男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良久后点了点头。 就这样被女人拉进了无菌实验室,按在了金属实验台上。 唐柔略微思索,得出结论。 女人在骗人。 人类生育率下降,像是一场天灾,有生育能力的女性都被联合体控制起来,连试管婴儿都不断失败,除非克隆,没有任何医疗科技可以孕育出健康胎儿。 仿佛冥冥之中有第三只手在调控人口。 所以这个女人说的话,是假的。 竟然把自己的丈夫亲手送到实验台上,真可怕。 唐柔走神,想着想着,忽然感觉浑身发凉。 一回头,对上了一双极其漠然哀伤的眼睛。 “你能救我吗?”儒雅男人说。 谁? 唐柔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他在跟谁说话? 难道当时那个时空里,这个房间还有别人。 “你能救我吗?”男人又说了一遍。 唐柔环顾四周,旁边没有人,女人在仪器前不知道操纵什么,看起来像在准备实验样本。 她看了一圈转回头,却猛然不防,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原本坐在金属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目露哀伤。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一瞬间,唐柔头皮都快炸开。 “救我,救她。” 男人盯着她,跨越了时空,发出求救。 “救救我们。” …… “怎么出那么多汗!” 唐柔是被林利晃醒的。 眼前的幻觉已经消失了,无论是那个把自己丈夫亲手送上生化实验室的女研究员,还是那个竟然可以跨越时空看到她的年轻男人,一并如雾化烟,消失不见。 “脸色太差了!”林利想搀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白着脸收回手,“要不要坐下歇歇?” 唐柔摇头。 她还沉浸在惊愕当中。 她这个偶尔能看见过去或者未来的古怪能力,好像发生了某种改变。 刚刚的某个瞬间,她似乎与过去的时空建立了联系。 甚至……被看到了。 可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求救?为什么……会向她求救? 林利很紧张,“咱们走吧,我感觉这个地方让人毛毛的。” “……”唐柔说,“别担心,这一层大概没人了,都被疏散了。” “我是担心那些跑出来的实验体会攻击我们。” 唐柔摇头,“这个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那些实验体不会靠近她。 这是她早就发现的事。 它们不但不会靠近她,还会避开她。 尤其是,她身上,沾染了阿尔菲诺和人鱼的双重印记,那些实验体恐怕会更不敢接近她。 在黑塔转了一圈出来时,发现有道修长高挑的身影正站在栏杆旁。 冷白的皮肤像是海洋中的浮冰,光一个侧脸和紧抿的唇就让人觉得寒冷。眉毛上挂了点蓝色与金红混合的血,邪肆妖异。 他正弯着腰,居高临下的观察着被拷在栏杆上的安全员。 安全员瑟瑟发抖,像个鹌鹑一样。 那把被唐柔卸了弹夹,扔在安全员脚旁的枪,此刻正被一条墨绿色的触手卷住。 阿瑟兰在边上低声下气,企图顺毛,“你可别动手,他是无辜的,只不过被唐柔踩了一脚,你要是把他弄死了,唐柔绝对生气……” 阿尔菲诺嫉妒得要命。 他也想被饲主踩。 正在想要不要干脆悄无声息的做掉这个人类时,顿了顿,朝某个方向看去。 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结了冰霜一样的脸立即变得暴雨转晴,紧抿的嘴角松开,上扬出轻微的弧度,含笑朝她看过去。 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好像陷入恋爱中不可自拔的大男孩。 仿佛看见了她,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好像都变甜了。 可没想到,唐柔转身就走。 阿尔菲诺迷茫地喊,“柔柔?” 饲主没看见他吗? 结果他喊了这声之后,饲主走得更快了。 一溜烟走到安全通道门口,变成了跑。 阿尔菲诺着急了。 饲主怎么跑了?? “柔、柔柔……” 阿瑟兰表情古怪,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胳膊。 怎么喊得那么肉麻! 第203章 “我会改变它” 唐柔跑得太急,没注意到天是什么时候黑的。 踏出最后一级台阶,外面的路忽然消失了。 她一脚踩空,像扑进捕猎网的兔子一样,被早已张开手臂不知道守株待兔等了多久的金发人鱼,抱进了怀里。 “跑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累吗?” 唐柔觉得,累。 心累。 这条鱼又在对她笑了。 嫣红漂亮的唇瓣向上抿起柔和的弧度,看起来笑得很甜。 如果不是被困在这个乌漆麻黑的世界里,以及他那两条手臂锢得她那么紧,唐柔都要心动了。 最糟糕的是她麻着一张面瘫脸,一边推他一边说自己想要静静的时候,天更黑了。 气压低得像暴风雨欲来,又沉又压抑。 人鱼那副能勾得船员下饺子一样往海里跳的惑人嗓音,温温柔柔地在她耳旁说。 “静静是谁?” “……” 这是个哲学问题。 “不说吗?” 他摸着她的头发,把人抱得更紧,“就在这里想。” 唐柔连忙摇头,“不想了。” 人鱼笑得温柔,手指若有似无地搭在她的脖子上,像极了她以前啃鸭脖在琢磨第一口从哪下嘴时的样子。 如果说阿尔菲诺是只又乖又粘人的拉布拉多,人鱼就是高贵冷艳的波斯猫,只能顺毛捋,稍微逆了他的鱼鳞,就能三两下轻描淡写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所以,先顺毛捋。 反正在巴别塔这么多年,最精通的就是顺毛。 人鱼被她忽然捧住脸,嘴角的假笑凝住了。 她抬手勾住他脸颊旁的碎发,别到尖尖的耳鳍后,像撸猫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又伸出手一点点理顺。 这只波斯猫,比想象中好哄很多。 刚顺了几下头发,就敛下嘴角吓人的假笑,放松地贴着她的手,看起来有些懒怠。 唐柔不住想起那句,“彻底放弃了灵魂的掌控权”。 是条厌世鱼。 顺毛的手停了下来。 人鱼动了动,露出些许不满。 脸却被那只温暖的手托着,掌心柔软,很舒服。 年轻的人类女性凑近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流吹拂在敏感的耳鳍上,带来异样的酥麻。 他微微僵住,听到她的轻声细语,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当然能。 这是什么问题? 她又问了一遍,“能听见吗?” 人鱼不得不妥协,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你说你来找我,可最近一直没有。” 黑而润的眸专注又坚定,看着他。 “为什么不来找我?” “谁没找你?”人鱼困惑。 唐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喊他的名字,“纳西索斯。” 人鱼僵住。 俊美的面庞泛起薄红,像被水融化的染料,低声说,“我不需要名字……” “我知道。” 她笑了,“你不需要,但不妨碍你喜欢这个名字,对吧?” 早就有个未来的他,把现在这条傲娇的鱼出卖干净了。 他无所遁形。 良久后,侧过脸,下颌冰冷又紧致。 极轻的嗯了一声。 “喜欢。”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会改变它。” 她的手顺着脸侧向下滑,勾住了他的脖子,将脸靠在他僵硬的肩上。 声音柔弱又坚定,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在我看到的那一刻,未来就已经会被改变了。” 人鱼身上的懒怠消失无踪,随着她的靠近,呼吸凌乱。 难以自制的搂住她的腰,指尖不着痕迹的蜷着,克制住想要用力回抱她的欲望。 隔着那层金属遮罩,唐柔仰头看他的“眼睛”。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什么事? 纳西索斯没问,沉迷于这一刻的感受。 “我会改变它。” 她的笑,温柔又灿烂。 “相信我吗?” 相信。 他仰起头,被蛊惑似的,向她的唇靠近。 谁说人类不会下蛊? 不然,他为什么神魂颠倒? …… 等顺完了人鱼绸缎一样的头发出去时,外面已经不能看了。 断壁残垣,废土泥沙。 诺亚呢? 怎么没了? 一辆装甲车由远及近,停在废墟后面。 车窗摇下来,阿瑟兰对着她招手。 “快走吧,ss17刚刚发疯的样子被好多人看见了,估计再过不久联合体的战机就要来了!” 唐柔瞳孔地震,“他干嘛了?!” 阿瑟兰露出苦瓜脸,“说来话长。” 阿尔菲诺跟着唐柔下楼,出来后却找不到她了,随便一猜就知道一定是那条鱼得了手,咬着唐柔留下的外套一脸焦虑。 黑塔里没有人,他心心念念饲主一直想要过来那件事,越看越心烦。 又想起这条鱼似乎也住在这里。 一时伤心欲绝。 释放出触手,把黑塔拧了。 本来黑塔这么个庞然大物,他发泄发泄情绪,倒不至于夷为平地。 坏就坏在他现在是联合体的重点寻觅对象。 那么几条恐怖庞大的触手放出来缠着黑塔,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大名鼎鼎的ss17号蓝环变异特级实验体造访诺亚了。 于是,联合体联合诺亚,也不搜寻他们自己的特级实验体“云母”了,忙不迭的赶来围捕他。 “无人机扫描确认了ss17号的身份,发疯一样想要抓捕他……” 于是投放大量武器。 把黑塔彻底毁了个干净。 唐柔上车,人鱼跟着上来。 一脸高贵冷艳,把她拉到了后面。 非要贴着她一起坐,还要拉着手才行。 唐柔视线下移,看到了他的下半身,顿觉不妙。 他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了两条修长的腿,上半身斯文禁欲,衬衣扣子扣到喉结,吝啬泄露一丝旖旎风光。 下半身穿了条不知从哪找到的长裙,看得她头皮发麻。 也就是靠他的美色撑着,看起来竟然有点……诡异的好看。 遮住了眼,露出精致的下半张脸,倒更像个金发白肤唇红齿白的美人了。 美人鱼勾着漂亮的唇,没忘扇阴风点鬼火。 对着唐柔轻飘飘的说,“柔,他很暴力,我不放心这样的东西天天跟着你。” 唐柔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 默默的扯了条毛毯盖在他腿上,心里发誓,一会儿碰着男装店务必给他买身像样的衣服。 第204章 暗潮汹涌 诺亚果然被摧毁得很干净。 断壁残垣上依稀可见墨绿色的影子。 唐柔有些着急,隔着窗户寻找阿尔菲诺的身影,车里的温度却倏然降低。 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背脊攀爬。 纳西索斯明明戴着眼罩,唐柔却总觉得,他的视线锁在她身上。 像小刀,在凌迟她。 总有一种他要秋后算账了的感觉。 气氛也很压抑,同一辆车的阿瑟兰安静如鸡,屏住呼吸坐在驾驶位上,眼观鼻鼻观心。 气氛一度凝固。 唐柔很心虚,莫名就是有种出轨被抓的感觉。 冷不丁听到他幽幽地说,“人类,太容易被骗了。” 冰冷的手指落在她脖颈上,轻轻摩挲。 “不然,永远留在我的世界里,怎么样?” “……” 他看起来很认真,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我会给你准备一些食物,那个世界很安静,只有你一个人,不会有人打扰你。” “?” “这样,你不但永远不会死亡。”他抬手,指尖顺着她的脸颊划过,“也不会被别人觊觎。” 唐柔避开他的手,“我觉得,不太好。” 人鱼垂头,眼罩对着自己落空的手指,似乎在发呆。 半晌后,轻声说,“我会疯的。” 他微微叹息,如雾化烟,“会想把碰到你的东西,都碾成灰烬。” 阿瑟兰已经抖落筛糠。 唐柔也头皮发麻。 纳西索斯露出笑容,“开玩笑的。” “……” 他刚刚的每个字听起来都很真心实意。 再次出发前往霍特丹,车辆再次多了起来。 现在去霍特丹已经从支援变成了调研。 在诺亚支援的车辆中,有个极其豪华的房车,几辆装甲车分布在四周,像在为它保驾护航。 “那辆车上有个很特别的实验体。”阿瑟兰说,“诺亚宝贝得很。” 里面装着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算成功的活人实验体,也是里面女研究员的丈夫。 唐柔的心突地跳了一下,朝那辆车看去。 恰巧里面的人开了窗,露出了一张女性的脸。 唐柔见过她。 比幻境中看起来更加成熟了,眼角多了些岁月的风韵,不再是那个爱哭的女孩了。 “她是诺亚活人实验组的副教授级别人物,大概几年前,亲手将自己的丈夫送上了活人实验室。” “因为据说,心甘情愿接受实验的人,成功率比较大。” 女研究员的丈夫事实上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又很普通的音乐老师,为了整日泡在实验室里,变得越来越忙碌的妻子,甚至辞职在家里专心做家庭主夫,一日三餐给女研究员送饭。 可以说是当代模范好男人。 可当年女研究员并没有达到现在这样的地位,常常被训斥,不停加班。 某日,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告诉丈夫说自己想要一个孩子。 要知道,现在自然受孕几乎不可能,所以她自然而然的提出,需要丈夫去实验室进行改造。 改造了身体,就能怀孕了。 单纯的丈夫相信了,带着笑容,躺到了活人实验的金属病床上。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诺亚唯一一个成功的活人实验体。 唐柔心里像结了冰霜。 对上了。 跟她在幻觉中看到的都对上了。 但与阿瑟兰说的不同,幻觉里的丈夫知道妻子骗了他,仍旧心甘情愿躺上了实验台。 装甲车忽然震了震。 车队刚驶上来时路过的大桥,没有什么阴雨和海浪,桥面却无端晃动了起来。 玻璃窗发出震颤声。 车窗外传来了前车人的尖叫声。 “你们看那是什么!” 唐柔仰头,看到了一片张狂又狰狞的墨绿色。 遮天蔽日,让人毛骨悚然。 “好像是巴别塔那个特级生物!” “快点上报联合体!” 前面几座装甲车上的火箭筒迅速架起。 漆黑的发射端对准了拉索大桥上的那团墨绿色,蓄势待发。 就在即将开炮的之极,那绿色消失了。 唐柔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听到人鱼在耳旁轻轻冷笑一声。 下一秒,身旁的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东西。 淡蓝色,看起来很可怜。 唐柔立即降下车窗,把那个小东西捞出来放在手上。 小小的章鱼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缠着她的手指,这副脆弱的模样大概只有面对唐柔的时候才会有。 前面的人还在惊恐无比地大喊,“在哪儿啊?它去哪儿了?” “快点请求支援!情况很危险!” 唐柔这边已经扯了张湿巾把小小的章鱼裹了起来,托在手心里细细检查。 纳西索斯掀起眼皮,注意到唐柔看那只章鱼的眼神。 蹙着眉,有些担忧,那个丑东西变本加厉地蹭她的手指,她不但不生气,眼角眉梢都带着点无奈,却满含着纵容的意味。 连轻声呵斥的样子都带着宠溺。 咔嚓一声。 距离最近的阿瑟兰,眼睁睁看着戴着眼罩的人形特级生物,用那只修长白净到只适合养尊处优的手,捏碎了金属折叠桌的角。 她面色煞白地移开视线。 在考虑要不要换辆车,坐这辆似乎有点危险。 唐柔满心满眼都是手里这只章鱼,给它裹身体的湿巾瞬间被染成蓝色,她这才发现章鱼流了很多血。 墨绿色的眼睛湿润润的,仰头看着她,莫名多了些可怜脆弱的气息,像被抛弃的小狗。 圆圆的眼睛下像含了泪,抱着她的手指哼哼唧唧。 一丝丝冰冷的蓝色水珠顺着唐柔的手指滑落,让她忍不住心疼。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不问还好,一问不得了,小章鱼更是奄奄一息,一副快要连她手指头都抱不住了的样子。 阿瑟兰余光看见特级生物又开始摸仪表盘。 这下真的有些紧张了。 他不会把车拆了吧? 第205章 第六次 人鱼没有炸车,小章鱼也不是真的奄奄一息。 唐柔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玻璃外的灯光忽明忽暗,从脸上划过。 冰凉的手指抚摸过她的头皮,见她睁眼,轻笑着说,“醒了?还困吗?” “……世界已经正常了啊。”唐柔降下窗户。 人鱼摸摸她的头发,语气温柔。 “世界一直很正常。” 是吗? 唐柔的记忆缓慢回笼。 不久前,从车玻璃外捞进来的小章鱼又小又可怜,身上流着淡蓝色血液,抱着她的手指哼哼唧唧。 唐柔心疼得不行,一边拿小喷壶给它喷水,一边托着它温声细语地安抚。 人鱼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撩起头发,露出了修长脖颈间的一点红痕。 声音轻柔,如刚出水的海妖一般惑人。 “柔,下次不要咬我了。” 唐柔愣住,脸颊红红,“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暧昧的气息在两个人之间流转。 人鱼轻柔的微笑,摇头说,“没关系,你留下的痕迹,我都喜欢。” 一边放下头发。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勾人,唐柔的脸更红了。 他们两个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原本又小又可怜的章鱼,被嫉妒与愤怒冲昏了头脑,变得一点也不小不可怜,猛然膨大的触手穿透窗户和铁皮包裹住装甲车,像生气后疯狂砸东西的野蛮女友。 甚至把唐柔吓了一跳。 纳西索斯冷着脸抬手,像在空气中捏爆了某个东西,拇指和食指轻轻撵了一下,黑压压的阴影霎时兜头罩下。 世界一瞬间变得黑暗,像属于人类的最后一丝光明都被浓郁的夜色吞没。 无数条黑暗的丝线从虚空中冒出,像缠绕傀儡的缰绳,把阿尔菲诺密不透风地捆住。 人鱼在暴露自己是特级生物的身份后,一点也不装了,越来越嚣张地放飞自我。 唐柔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这魔幻的一幕,物理科学教导下的世界观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笼罩着装甲车的巨型章鱼生物再一次被扔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张着嘴沉默了很久,像得了失语症。 最终,试探性地和稀泥,“你不能这样,你要跟他好好相处……”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人鱼笑了,“放心,那个东西还会找过来的。” 语气像在说一件不可回收垃圾。 唐柔还想说点什么,可人鱼打断了她,清清冷冷地问,“小柔困吗?” 她摇头,“不困啊。” 说完眼皮变得无比沉重。 人鱼朝她伸出手,“睡一会儿吧。” 唐柔眼睛一闭,被他如愿以偿伸手抱在怀里。 这会儿醒来,竟然一觉睡到了天黑。 世界发生了悄然的改变。 之前唐柔他们一直在走环海路中线,穿越了大量空置无人区,因此并不知道,在连续被困幻境和诺亚之时,世界发生了什么。 许多地方都断了网,失去与外界通讯的方式。 世界上的所有航班几乎都因恶劣天气停飞。 地下铁因海水倒灌暂停运行,唯一还能使用的,只有陆上交通和半空中化高速轨道。 海啸,火山,暴雨,瘟疫。 一切末日元素都被提上了日程,最初网络上的人们还能开开玩笑,调侃着说,“好有末日氛围啊,不会要第六次物种大灭绝了吧?” 要知道,地球已经出现过的五次生物大灭绝。 第一次,4.4亿年前,奥陶纪大灭绝,起因是大冰期。 海水大面积冰封,因此引起第一次地球生物大灭绝。 第二次,3.65亿年前,泥盆纪晚期。 超大质量火山爆发,高温气体造成海水沸腾,岩浆使海水酸化,有毒气体造成酸雨,地球生物大灭绝。 第三次,2.5亿年前,二叠纪。 海平面下降,部分海底暴露,有机物和空气中的氧气发生反应,释放二氧化碳,造成温度上升。 大陆漂移,自然灾害,物种大灭绝。 第四次,2亿年前,三叠纪。 卡尼期洪积,地球下了一场持续100万年的暴雨,随后干旱在又一次来临。 大规模的火山喷发,致使海洋大范围的缺氧,海水酸化,地球温度的上升,生态系统崩溃,物种大灭绝。 第五次,6600万年前,白垩纪末期。 陨石撞击,火山爆发,大量灰尘进入大气层。 逐渐改变的海平面与气候。 算算时间,按规律推测,的确该到第六次了。 那,这一次,是否轮到人类了? 玩笑渐渐没那么好笑了,因为太像真的了。 病毒和瘟疫,天灾的,人为的,还有蓄势待发的战争,各种生化武器,暴雨,以及火山地震。 每一次大灭绝,都仿佛世界在自己进行减负,定期抖落一身病菌,重新变得干净而清洁。 可不就是要末日了吗。 一连路过许多小型城市,不是断网就是停电,还有许多禁止通行。 被划为封禁区。 终于停下,结果街道全部封锁,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补货。 唐柔很困,有点醒不过来。 前车厢就她和人鱼两个人,纳西索斯托着她的下巴给她喂水,动作慢条斯理,像在喂养宠物。 喂完了还知道抽出一张纸给她擦擦嘴。 唐柔羞耻到头皮发麻,同时又疑惑,“我怎么那么困?” 是不是这条鱼对她做了什么? 人鱼没回答,塞给她一根棒棒糖,还是她平时经常吃的牌子。 唐柔觉得很尴尬。 忍不住品了品,挺好吃的,可她的位置为什么从椅子上变成了纳西索斯怀里? 他似乎看出唐柔的想法,语气有些微妙,“柔自己过来的。” 说完碰了碰她的胳膊,“而且抱我抱得很紧。” 唐柔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个人的姿势,手脚都盘在他身上,好像真的是她主动扑进这条鱼怀里的。 她不动声色地往外挪,边挪边问,“阿尔菲诺回来了吗?” 人鱼面无表情,把她嘴里的糖又拔了出来。 唐柔,“我的糖……” 人鱼已经把糖扔进垃圾桶。 十分残忍。 第206章 恋爱的错觉 行驶路上下了会儿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车窗上,像播放了一曲让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 开了许久后,装甲车队停在了偏僻的居民区。 诺亚的教授奥莉无法接受在车上过夜,哪怕是房车也不行。 她要求到一个有电有光的环境留宿。 不知道多久,车队才找到一个没有封禁的小城市。 除了奥莉教授之外,行政头衔最高的就是巴别塔的林利教授。 于是领队下车,礼貌询问林利的意见。 没想到,林利又转头去了末尾那辆运载了实验体的押运车。 敲敲车窗,年轻女性探出头。 “唐……姜安全员,今晚要留宿这里吗?” 唐柔笑着说,“你们决定就好,我都可以。” 奇怪,他怎么去问一个安全员? 诺亚的人狐疑着,看到窗户内伸出一条修长苍白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又带了回去。 不知是谁悄悄嘀咕,“好像是恒家那个小少爷。” 大家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是那对狗男女! 车窗里,唐柔摸了摸人鱼的额头,有些担忧,“还不舒服吗?” 纳西索斯不笑时,整条鱼都恹恹的,体感温度大约在三十度左右。 对于他的正常体温而言,高得异常了。 看不见眼睛,嫣红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像被雨打过的花瓣。 另一边,一群人众星捧月把房车上那个女教授请下来。 一群安全员围在车外,有人上去检测实验体情况,外面站着几个诺亚的工程师在聊天。 “奥莉教授真厉害,敢跟实验体共处一室。” “那当然,毕竟……原本是她丈夫。” 曾经和奥莉共事过的人都知道,她的那只实验体,即便已经失去了一半的人性,也从不失控攻击她。 甚至还有人能经常听到奥莉喊它“亲爱的”。 全金属封闭的实验舱上有一扇小窗,那个实验体坐在里面,不知道能不能听见外面的讨论声。 它大多数时间会待在这个两平方米左右的铁笼里。 什么都不做。 没有娱乐,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活动的空间。 唐柔隔着数米距离,与舱里的东西对视。 它的头发长了,遮住了眼,很乱,没有打理过。 碎发下露出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灰红色的一层结膜。 半边面部轮廓依旧温润,像记忆里那个温和清俊的男人。 另外半张脸,狰狞古怪,覆盖着一层灰褐色的外骨骼,黏液与会动的血管向下垂着,仿佛被火烧化了。 它不再是人,是一台杀戮机器。 奥莉亲手送上实验台的丈夫。 “听说巴别塔那个女饲养员也经常和实验体单独相处。” “那个是谣言吧,据说还会放实验体出舱,直接在办公室里养!” “我也觉得,还说她那些是纯血异种生物,不是改造的,太离谱了,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养出普世感情。” “吹牛谁不会呢,巴别塔一天到晚还说什么造神,现在塔都灭成灰了,不可信。” “也是……” 唐柔扶着人鱼坐上轮椅,从那群七嘴八舌的人身边路过,他们忽然不说话了。 一个个眼神涣散,像抽走了灵魂一样。 唐柔回头,看到那个已经不再有人性的实验体趴在透明玻璃上,朝她“望”过来。 浑浊的灰红色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她。 「救我,救她。」 怎么救? 唐柔有种跨越时间的错觉。 为什么他会向自己求救? . 海洋生物温度升高,并不是好兆头。 人鱼皮肤很干燥,脱水时间过长,唐柔摸了摸他的手背,又探上额头。 他垂着头,手指收敛,掌心渗出浅浅的薄汗。 很满足。 被她担心,很满足。 血液都被鼓噪的暖热填满,让他贪婪地想要汲取更多。 幸亏停驻的地方靠近海,确定了住宿位置,唐柔第一时间推着着人鱼来到海边。 冰冷灰暗的海水翻涌不停,月光柔和美好,氛围寂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将轮椅推到沙滩旁,人鱼自然而然地勾住她的手指。 唐柔感受着冰冷的触感穿梭过她的指缝,紧紧扣住,掌心相贴。 有种上学时偷偷早恋的感觉。 那双修长漂亮的男性长腿一碰到海水,就变成璀璨绚丽的鱼尾。 鳞片闪耀着银蓝色光辉,梦幻宽大尾鳍如同缓缓张开的绝美折扇,在水波中若隐若现地舒展开。 像是蝴蝶破茧羽化,抖落细碎的鳞光。 他舒展着尾部,沉没进水中,金色的碎发遮住戴有金属眼罩的脸,像传闻中只出没于神秘海域的塞壬水妖。 专门迷惑人心智的。 波纹出现又消失,水面上的月亮碎掉,又缓缓凝聚在一起。 哗啦一声。 银白色的鱼尾从水底滑过,带起细微的浪,他摇曳了一圈,又浮出水面。 过了水的皮肤覆盖着一层莹润的光泽,像被水打湿的白玉,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肌肤上,像羊脂玉上铺了层金色的绸缎。 只是,精致面庞上的金属眼罩,破坏了这一份纯然的美感。 “来。” 海中的美人鱼,朝唐柔伸出了手。 像幻想中才会出现的湖面。 一切都很美好,天很好,海水很好,沙滩很好,他也很好。 湿润的金发垂在他苍白的男性躯体上,形状姣好的唇瓣向上弯起,让她一瞬间有些忘了呼吸。 海洋中摄人心智的美人鱼,在向她发出邀请。 唐柔讷讷的,反应慢半拍,人鱼轻轻甩尾。 溅了她一脸水。 夜晚的丛林飞动着细碎的光点,是萤火虫。 唐柔跑到林间,小心翼翼地抓了两只,捧着给他看。 纳西索斯的垂下头颅,好奇的凑近。 听她献宝一样说,“这是萤火虫。” 属于女性的柔软掌心中浮动着点点暖光。萤火虫长得不好看,但是尾巴会发光。 人鱼神色有些勉强。 这东西长得不符合他的审美,除了会发光之外,一无是处。 可唐柔偏偏在旁边用很雀跃的语气问,“好看吗?” 让他一时说不出打击她的话。 “嗯,好看。” 银白色的眼罩遮住了眼。 海风吹散了她的头发,人类女性笑得眉眼弯弯,捧着掌心的两只丑东西。 真的很好看。 没有哪一刻的画面,比现在更让他心动。 纳西索斯纵身一跃,跳入海中。 鱼尾掀起了丝丝缕缕璀璨的光,浅金色的发丝浮起一瞬,又陷入水中。 等纳西索斯再上来时,手里有株漂亮的朱红色珊瑚。 他拉过唐柔的手,吹走那两只萤火虫,把珊瑚放在她手心。 唐柔心跳有些快。 糟糕,真的像在谈恋爱。 她没经验,怎么办?这个时候要不要说谢谢?会不会太破坏气氛了? 脑海中飞速乱转,唐柔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掐了几朵礁岩旁生长的小野花给他。 耳垂透着红,把心思出卖得一干二净。 纳西索斯盯着她的耳垂,薄唇动了动。 忽然倾过身,抱住她清瘦的腰肢,张嘴,咬住那一点摄人心魄的红。 比想象中的还要柔软,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想直接吃掉。 或是把她融进血液里。 他像是有肌肤饥渴症一样,难以克制的贴着人类女性纤细瘦弱的身躯,不舍得用力,怕弄坏她,或是让她疼。 甚至想永远沉浸在这一刻的柔软当中,心里像被烫过一样灼热,快要烧伤他。 他就是喜欢这样,和自己这只脆弱又渺小的人类挨在一起。 有种快要融化的感觉。 唐柔嘴角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真好,又牺牲了她一身干燥的衣服。 第207章 人不能不睡觉 唐柔回去时,阿瑟兰正推着移动箱车,打开舱盖给里面那个小丑八怪晒月亮。 把人鱼留在海边是一个极为艰难的过程,那条鱼高冷又傲娇,嘴上虽然不说,但紧抿的嘴角已经宣泄出了他的不满。 尤其是那条漂亮的尾巴,在得知唐柔要离开后,想要上岸,又被她按回了水里,烦躁地拍打着水花。 唐柔回去后细细地洗了一个澡。 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躺在床上好好睡觉了,看着洗手池里掉下的头发,心底一片难过,拿着花洒把那些发丝用水冲走,目送它们滑进下水道。 然后惆怅得躺到床上,闭上眼,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准备睡个安详的觉。 刚酝酿出睡意,身旁的床垫忽然一重,凹陷下去。 唐柔,“……” 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墨绿色眼眸。 清冷深邃的面容近在咫尺,明明是森然可怖的物种,非要装出一副可怜又严肃的模样,见唐柔醒来,一把把她从床上捞起来,握着她的手着急地说: “柔柔,我们跑吧。” 唐柔,“……啊?” “去只有我们的地方,谁都找不到。” 阿尔菲诺头发有些凌乱,却衬得那张脸更加禁欲好看。 顶着这样的面容,作出一副要跟她私奔的样子。 真的会让唐柔觉得很诡异。 “不要。”她抽开手,翻身蒙上被子,“自己找个盆泡着吧,我要睡觉。” “柔柔……” 阿尔菲诺又伸手捞她。 唐柔被再一次从被子里薅出来,像拔出了一颗还没长好的胡萝卜。 她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内心一片疲惫。 人不睡觉,会死的。 这些深海异种到底懂不懂啊。 青年把她抱进怀里之后,原本的想法都烟消云散,鼻尖嗅到了一阵又一阵饲主刚刚沐浴过后的香气,像羽毛一样撩拨着他,将他密不透风地缠绕其中。 阿尔菲诺感觉自己开始不清醒。 “我想睡觉了,阿尔菲诺。” 落在他耳朵里,只能分辨出,饲主叫了他的名字。 柔柔的,轻轻的。 让他忍不住伸手把唐柔更用力地拥在怀里,温热的皮肤贴到了他的腰腹,青年脸颊贴上她的额头,快要被那一片温柔的触感烫坏了。 可就在他沉浸在这一刻的美好当中时,被人一把推开。 这一下骤然清醒过来。 也让他终于听清了唐柔的话,“你不要再任性了,我真的要睡了。” 任性? 他怔怔地,看到了女人露出发丝下的耳垂。 带着一点浅浅的咬痕。 唐柔沉沉睡去,睡得还算好。 后半夜因为口渴才辗转醒来。 天还没亮,她坐起来喝水,却被床旁边的影子吓了一跳。 青年没有走,背对着她坐在地板上,没有说话,高挑的身材向下蜷缩,乍一看,像房间地板上多了一个摆件。 唐柔捞过杯子,喝了两口,又放下杯子,没有刻意减小自己的动静。 可青年始终没有回头。 感觉有点不对,平时他察觉到唐柔醒来,肯定要贴过来挨蹭蹭黏糊一大通。 扯过被子,躺在床上,唐柔闭上眼,有点睡不着了。 又翻了一会儿身,青年还是没来找她。 真的有点不对劲了,今天这只章鱼怎么那么沉得住气? 唐柔坐起来,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青年身体一僵,却没说话。 “阿尔菲诺?” 唐柔掀开被子走下床,伸手去扒拉他的肩膀,可他仍就不愿意回头,固执地背对着她。 “诺诺?” 肩膀僵了僵,终于有点松动。 感觉,还是想被她哄的。 唐柔扳着他的肩,把他转了过来。 苍白的青年垂着头,墨绿色的发丝已经干了,唐柔伸手拨开他挡在额前的碎发,露出精致深邃的五官。 “怎么不说话?” 头垂得很低。 唐柔托着他的下巴。 没把脑袋扳起来,先摸到了湿漉漉的痕迹,冰凉的,有点像……泪。 她慌了,“抬头,让我看看你。” 可对方不但没抬头,还将脸侧过去,无声与她对峙。 唐柔弯腰,从下往上去看他的脸,在苍白的面容上寻到了那双愈发湿润透亮的眸子。 又哭了。 唐柔心里一抽,连忙伸出手给他擦泪。 “怎么哭了?” 她不就睡了个觉吗? 青年反抗得不彻底,或者说从来都没打算反抗,任由她扳过肩膀抬起下巴,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泪,又温声细语地哄。 垂着那双漂亮的眼眸,安静的、神色淡淡地坐着,没有声音,看起来情绪也很淡。 明明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杀器,却表现的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狗。 没有声音的眼泪,威慑力太大。 唐柔理顺他湿润又凌乱的碎发,在他无声的目光中,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别哭,别哭了,你在想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青年仍旧抿着唇,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垂着打湿成缕的眼睫,连苍白精致的鼻尖都泛着一点蓝。 唐柔一颗心被他的眼泪泡的皱皱巴巴。 怎么变得爱哭了? 养他三年多了,以前一次都没见他哭过,最近一个星期,哭两次了。 唐柔想不明白,又忍不住心疼,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也不睡了,强撑着眼皮,问他的诉求。 阿尔菲诺垂着头,高大的身体靠在她怀里,一副脆弱伤心的模样,大鸟依人。 也在这种温柔的包围中,微不可察的闷哼一声。 “怎么哭了?”唐柔皱着眉,又困又头疼,“我不就是想睡会儿觉,你怎么就成这样了?你不能总是哭啊,解决不了问题的……” 结果越说他越来劲,眼泪像开了闸。 唐柔的肩膀都湿了,吓得赶紧换了话题,“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旁边有海……”不然去跟纳西索斯一起泡泡? 莫名又想起鳄鱼的眼泪。 鳄鱼偶尔在吞噬猎物时会流泪,不是因为伤心,只是为了润滑眼睛,可以控制分泌。 阿尔菲诺……应该不会吧?毕竟他看起来真的很伤心的样子。 而且,小章鱼哪有什么坏心眼?他那么单纯。 如愿以偿被饲主抱在怀里,阿尔菲诺开心起来,渐渐忘记了演戏,贴着饲主瘦弱的肩膀有些飘飘然,微微阖眼,扇动着蝶翼般的睫羽。 忽然想起了什么。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眨了眨,看起来很丧。 “我杀不死他。” “嗯?”唐柔没反应过来。 “我不能跟、别人分享柔,柔只能是我的。”他环上饲主的腰,动作温柔小心,眼神却越来越冷。 连同气氛,都一并变得阴森。 “我要杀死所有、想要把柔抢走的人。” 唐柔,“……啊?” 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阿尔菲诺悄悄抬眸打量她,认真的补了一句,“柔柔,他很危险。” 唐柔眼神微妙。 真巧,他也这么说你的。 第208章 生命最后一分钟 天一直是黑的。 唐柔很久后才发现,不是天黑,而是墨绿色的触手遍布房间,把所有门缝窗边都堵上了。 说实话有点毛骨悚然。 “我要睡了,我真的要睡了。”唐柔打了哈欠,眼睛发红。 青年闻声抬头,跟她对视上了。 两双眼睛无声地对在一起,人类圆润的黑瞳泛着雾气。 阿尔菲诺一顿,用力一把抱住她,额头顶了顶她的下巴。 “能不能亲亲我?” “不能。”唐柔麻木脸。 他又要哭。 抿着唇,看起来在酝酿泪意。 唐柔闭眼,“哭也没用。”不能纵容绿茶行为。 他收起眼泪。 又在唐柔露出怀疑之色时赶忙补出伤心欲绝的表情,问,“那,亲亲脸呢?” 唐柔嘴角抽搐,“不能。” 他思索了一会儿,作出让步,艰难地说,“亲亲额头?” “……” 这种事还能商量吗? 唐柔,“也不能。” “那摸摸我。”他坐直了一些,露出一副’你不要再讨价还价了’的严肃神情。 唐柔只能伸出手,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的像个快要入定的僧人,“我现在可以睡了吗?” 青年睫毛颤了颤,眯起眼睛,像被主人爱抚了的大型犬,半晌后清醒过来,拉着她的手向下。 “再摸摸这里。” 手落在湿润柔软的触手上,甫一覆上,那些东西立即愉悦地打着卷缠上来。 唐柔神色古怪。 青年眼巴巴地看着她,看起来很坦荡,反而像她在想些有的没的,不正经。 触手都依偎过来,有了神志一样,每条都想被她碰碰,收拢着尖锐可怖的角质刺,撒起娇来,很要命。 唐柔着急补觉,胡乱揉了他两把,把他揉得趴在床上,咬住她盖过的被子哼哼唧唧。 颤着睫毛,一副很难耐的样子。 “……”唐柔松手,被他按住。 “继续。” 他抿唇,用湿润润的眼睛盯着她,“还想要。” 唐柔反思自己。 怎么这么轻易就被拿捏住了? 最后,怎么睡着的也忘了。 这座城市不大,封闭管理了一段时间排除安全隐患,街上很多店铺终于可以对外营业。 虽说不大,但好歹可以补货。 唐柔昨晚没睡好,醒来后看见阿尔菲诺手里拿着一缕湿漉漉的头发,眼巴巴地看着她。 又想凑上来,被她一把推开。 唐柔变得很暴躁,对这只有了些茶味走势的章鱼已经看透了,将他踢到一边。 变小也没用。 小小的章鱼凑过来,唐柔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停下,在它充满希翼的眼神下拐回来,按着小脑袋搓了几把,扔进洗手池里。 不能一直由着他,现在似乎对她过度依赖了。 而且,唐柔唾弃自己。 不能因为他的眼泪心软。 阿瑟兰带着抑郁的唐柔去吃她最爱的垃圾食品,什么好吃的都来一点,顺便买了几个保鲜盒和抽真空袋,打包路上吃。 唐柔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像霜打的茄子,吃东西也挑挑拣拣,半晌后叹口气。 “怎么回事,最近什么都吃不下。” 关键是,还不饿。 阿瑟兰开玩笑,“你该不会要变异了吧。” 吓得唐柔多吃了半个三明治。 手机好不容易能接收到网络信号,收到的全是“精神流感”相关的内容。 还有许多海怪袭击的时间,但这些体型庞大,行动相对缓慢的生物其实不足为惧,反而很好控制,一出现就被联合体抓捕。 没有特殊能力和过人智慧,对于人类而言并不算多大的威胁。 真正危险的是唐柔她们在海边见过的那种东西。 会变成“人”的东西。 唐柔嚼着早餐,忽然觉得,能变成人这个模式,好像有些熟悉。 阿瑟兰大胆发言,“你不觉得真的末日的话,身边有ss17或者特级生物这样的存在,很有安全感吗?” 唐柔幽幽地看着她。 阿瑟兰瞬间闭麦,夹起一片烤五花塞进她嘴里,“多吃点,瞧你瘦的,跟牙签一样。” 唐柔抗拒后退,“大早上的不要吃那么油腻。” 她们在这边吃饭,旁边有几个人在哭,听动静,是又有人走丢了。 最近越来越多城市被划成封闭区,网上充斥着阴谋论和末日论,甚至出现了许多新的宗教主义大肆宣传教义。 因此人口拐卖的声音反而变小了。 毕竟,自身都无暇顾及。 “看来人口拐卖的团伙游荡到了这附近。”阿瑟兰叹息,“在奥斯城时就听说过拐卖,那毕竟还是六十年前,没想道现在还在,反而更加猖獗了。” 而且拐卖,除了摘除器官,就是变成活人奴隶被卖到地下黑市,又或者是活人实验。 凶多吉少。 唐柔提好打包的东西,跟着阿瑟兰慢慢往回走,看见她也提了一袋早餐,好奇地问,“你这是给谁带的?” 阿瑟兰笑了,“那个小丑八怪,我之前把吃不完的零食给它,没想到它都吃了,看来是可以吃人类食物的。” 所以再买食物时,总会想起来给它带一份。 唐柔愣了愣,垂下眼睫,“是啊,他是d区实验体,以前应该是活人的。” 阿瑟兰嗯了一声,语气遗憾,“如果能在它变异前认识一下就好了,感觉它是人的话,应该是个很温暖,脾气很好的人。” 唐柔没有说话。 临到旅舍前,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状似不经意的问,“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 “什么样的喜欢?男女主之间的吗?” 唐柔点头。 阿瑟兰兴奋了,立即开启讲课模式,“你幻想一下,假如你遇到危险,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分钟,现在能让你联系一个人告别,你会想到谁?” 唐柔闭眼幻想了一下。 眉毛皱在一起,半晌后脸色古怪地睁开眼,视线飘忽不定。 阿瑟兰问,“想到了?” 唐柔点头。 她说,“那你喜欢的人,大概率就是你刚刚想到的人。” “假如……我只是单纯地假如一下。”唐柔神情严肃,带了点心虚的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会想起很多人?” “……” 阿瑟兰张嘴,半天后神情微妙,“……真行啊你。” “假设嘛。” “也是。”阿瑟兰浑不在意,“这种假设不成立,谁会清晰地知道自己生命还剩多少分钟,还有时间告别?” “有的吧。” 唐柔她晃了晃手里的早餐,示意,“快点去吧,你的小丑八怪等着呢。” 萧宁一定很爱很爱她。 第209章 像 巴别塔的人一路走到现在,死的就剩下他们几个,一个个懒散得不行。 阿瑟兰还像个老大爷一样推着金属车,一边喂舱里的实验体吃早餐一边晒太阳。 诺亚正儿八经一个编队,对比起来,看着很正规,正在盘点人数。 领队喃喃自语,“为什么人数始终对不上,不是多一个就是少一个?” 奥莉教授在众星捧月之中姗姗来迟。 一群人向她行诺亚队礼,唐柔路过时正好听见对方的手机响起。 女人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原本脸上的不耐烦之色柔和了一些,接通了。 声音不算小,听筒对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妈妈,这段时间还回家吗?” 奥莉嗯了一声,“你在家里好好的,妈妈这段时间先不回家了。” 唐柔有些意外,他们真的有孩子了? 原来她那时说的话,不是在骗她丈夫做实验吗? 可下一秒就听见女人对电话那头的男孩说,“让你爸爸陪你去,要听他的话,妈妈很快回家……” 唐柔看过去,奥莉教授打着电话走到房车前,助理替她打开车门。 房车里的金属牢笼里露出,玻璃窗后是那个女人曾经的丈夫,现在的半人形实验体。 她再婚了。 和别人有了孩子。 “嗯,好,等妈妈回去,我们一起去公园。” 奥莉教授挂了电话,无视了透明小窗里的实验体——也是她曾经的丈夫,那双含着哀伤的灰红色眼睛,径直走过,坐进车厢深处。 诺亚说,这是他们迄今为止唯一一例成功的活人实验,实验体非常听奥莉教授的话。 并在她的指导下,变成了人形武器。 从一个从未沾过鲜血的音乐老师,到现在,不知道杀过多少人的执行任务的工具。 唐柔不懂,他为什么还心甘情愿地跟在她身边。 明明,奥莉都有了新的家庭,和别人有了孩子。 他亲眼目睹这一切,不伤心吗? 阿瑟兰慢吞吞地吃完早餐,又像老大爷遛鸟一样推着实验体慢悠悠回来,嘴里念叨着,“让你别吃塑料袋,那玩意儿能吃吗?怎么抢一下你还不高兴?” 玻璃舱里,丑陋的生物沉在水底,畸形的手臂按着腹部。 像吃坏了东西又不爱说话的自闭症儿童。 路过房车,窗户猛地拉开,露出奥莉教授那张精明严肃的脸。 这个女人看起来对阿瑟兰推着的实验体十分感兴趣,惊讶地问,“你可以控制它?” 阿瑟兰挑眉,“我什么时候控制它了?” 女人看着她推着的实验舱,表情古怪,“那就是它不具备攻击性……也是。” 她的神色从惊讶变成了轻蔑,“它看起来像个失败品,你们巴别塔为什么浪费物资在一个失败品上?一个押运舱造价至少要上百万了吧?” 阿瑟兰不高兴了,眯着眼,“诺亚似乎没有立场过问巴别塔的做法,而且,它不是失败品,它是d-310号,名字叫怪怪,请你尊重它。” 说完想到了什么,目光怜悯地摇了摇头,“我也从来都没有控制过它。” 奥莉用看奇葩的眼神看她,唰的一声,拉上了窗户。 巴别塔的人都是什么品种的神经病?怪不得被屠塔了。 阿瑟兰看见唐柔,推着小车过去,严肃地说,“我感觉我有点懂你了,这些生物不是用来控制的,越控制越危险,不控制反而还有机会好好相处。” 唐柔检查了一下舱体液晶屏上显示的数据,对阿瑟兰说,“no3浓度高了,用车厢里的ro机或纯水替换三分之一,我一会儿帮你调盐度。” “好。”阿瑟兰推着小丑八怪上车,感动地说,“柔,你是队里最后的饲养员了,可不能有事。” 唐柔瞪了她一眼,“你是什么乌鸦嘴,快上车吧。” 她要去海边接纳西索斯回来。 沿着旅舍后面的小路往海岸走,刚走到椰林里,又看见了阿瑟兰。 对方站在小路中央,含着笑,似乎在等她。 “你怎么在这儿?”唐柔疑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位置已经看不见车队了,“没有去给d310换水吗?而且,你怎么走得比我还快?” 阿瑟兰思索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在等你。” 声音比刚刚聊天时哑了一点,很轻柔。 “等我干嘛?” 唐柔越过她,继续往海边走。 却后知后觉发现,这片椰林,好像变长了。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碰了一下。 唐柔低下头,正好看见阿瑟兰在后面靠近,做出想和她牵手的动作。 她立即甩开,眉毛皱在一起,“你干嘛,好肉麻啊。” 阿瑟兰也跟着皱眉。 “肉麻?” 她思索了一会儿,像是听不懂一样,歪着头问,“可你,跟他们也牵手。” 唐柔停下脚步,站定,转回身。 眼神顺着对方皱紧的眉,露出不解神色的面庞,一路向下,看遍她的全身。 半晌后,由衷地赞叹,“很像。” 阿瑟兰一动不动。 唐柔问她,“你会说话了吗,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发声系统,不过想来也是,你连人类的模样都能完美的模仿出来,变幻出声带应该不是问题。” 说完,唐柔顿了顿,礼貌地问,“我应该叫你什么,阿瑟兰……还是,云母?” ‘阿瑟兰’弯了弯眼睫,“你发现了呀。” 唐柔点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它,“嗯,的确很像,连声音都一样。” 弯着眸子笑的模样,也很像。 这种完美复制生物特点的能力,让唐柔忍不住联想到了另一种东西。 那种从海里出来,靠吸食人类血液复制人类形态的粘液状生物。 只不过云母看起来要比那些生物高级很多,不需要通过吸食血液就可以随意变换形态,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仅仅只是看见便可以模仿。 而那种通过血液替代人类的粘液状生物,似乎会对人的血产生进食欲望。 她在诺亚看过亚伯吸血,也在巴别塔停电那次见过它们撕咬人类,可以将人体内的血液瞬间吸食干净。 那云母,与那种海里出来的东西,两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 唐柔认真地思索着,总觉得这样对比起来,云母看起来好像是版本更高级,更温和的那种生物。 忽然,她猛地毛骨悚然了一下。 最近,她对人鱼,似乎也有进食欲望。 可又不太一样,唐柔总是觉得纳西索斯很香很香,香到忍不住想咬他…… 该不会她也要变成那种生物了吧? 第210章 云母 云母,诺亚的特级实验体,可以模仿出一切生物的性状和特质。 此刻围堵着唐柔,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的眼睛,很好看。” 它含着笑,越走越近。 “我可以跟他们一样,喊你柔吗?” 唐柔知道,它说的不是诺亚的研究员们,而是人鱼和阿尔菲诺。 这倒是有些意外了,看来这东西跟了自己很多天,竟然躲过了他们两个的眼睛? 唐柔点头,“可以啊。” “你想要研究我吗?”它凑过来,看她的眼睛,“我愿意被你研究,他们都想研究我。” 唐柔看着它,平静的问,“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吗?” “目的?” 云母顶着阿瑟兰的脸,低声笑了。 半晌后才说,“我没有目的,目的是你们人类特有的东西,需要有欲望的驱使才会做事,不是吗?” 唐柔心中古怪。 嘴上温言细语,“诺亚的人在找你,我还有事,要去接人,再见。” “我不要再见。”它摇头,“人类总是说谎,许下自己也不准备实现的诺言,再见是不是不想见我的意思?” 唐柔有些焦躁。 这是个神经病吧?跟着她干嘛?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唐柔在前面走,那个东西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喋喋不休,“因为我现在不是你喜欢的样子吗?” 椰林像走不到尽头一样漫长。 它忽然散成雾状,出现在唐柔面前,变换模样。 “这样呢?” 团状物质慢慢凝成实质,显现出墨色的发,祖母绿的眼,眸中像含了润泽的雾,勾着嘴角看着她。 阿尔菲诺。 唐柔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点头评价,“很像。” 面上风轻云淡,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它模仿出的样子不差分毫,甚至,连声音都一样。 这个生物,真恐怖。 “可你还是不喜欢我。”它露出思考的模样,很快,弯了弯眼睛,“或者这样呢?” 它再一次改变了形态。 这次,如雾般散开又聚拢的生物,变换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皮肤白皙,浅褐色的眼瞳清澈如琥珀,身形清瘦高挑,含着笑,望着她。 唐柔眼神颤了颤。 海兔子。 可是,它根本没见过海兔子,为什么会模仿成他的样子? “怎么样,你喜欢吗?”少年走近了,用那双琥珀般的眸子盯着她,轻轻地喊,“柔。” 唐柔呼吸一滞,后退一步。 在巴别塔看到的画面难以抑制地涌入脑海,几乎灼伤她,让她陷入某种躁动又悔恨的情绪。 她的神色变化,全部落在了云母眼中。 它说,“我知道了。” 连声音都如出一辙,清隽动人的少年音。 少年微笑着,身形涣散成沙,只消一瞬,就变换成了另一种形态。 脸还是那张漂亮清隽的少年脸,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变得伤痕累累,不着寸缕,凌虐的红痕遍布在苍白无瑕的皮肤上,让人看到的一瞬间,就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红着眼的少年跌坐在地,抱着双腿,颤颤巍巍看过来。 挂着泪珠的眼睫像两片压了水痕的羽毛,随着呼吸,抖落了泪光。 “那,这样呢?” 唐柔心脏抽痛,几乎忘记呼吸。 “好痛……” 他抱着自己,殷红的眼眶像染了颜料,用她曾窥见过的,地下密室中的模样,对她求救,“柔,我的身体好痛。”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时候的海兔子? 唐柔说,“够了,停下来。” 少年没有停,反而露出诡异的笑容,用那修长漂亮的五指,在她面前自残。 残忍地撕开手臂上白皙细腻的皮肤,流出鲜血,又在下一瞬愈合,场景诡异又血腥。 唐柔朝前走去,一把按住它的手,“我说,够了!” 她确信自己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见过这样的海兔子。 这不是她见过的海兔子。 可竟让唐柔产生了一种,海兔子曾真的这样自残过的直觉,让她心脏都在抽痛。 “你生气了?” 它顶着与海兔子一模一样,满是泪痕的脸,露出探究的神色。 “为什么,这不就是他吗?” 它想刺激唐柔。 而现在,有些成功了,唐柔的确露出了不平静的神色。 少年开心了起来,哭红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轻快地说,“哦,还是说,你喜欢这样的?” 忽然,它又变了。 气氛变成了潮湿的,黏腻的,旖旎的。 少年满面潮红,皮肤渗出浅浅的薄红,像被雨水打过的娇嫩玫瑰。 “柔……柔……” 它喊着她的名字,半阖着眼睑,双眼失神,柔嫩的唇瓣闭不上一样发出急促又潮湿的呼吸。 像一株腐坏靡灭的花,快要凋零碾碎,泥泞不堪。 唐柔猛地转过头,视线避开它,声音满是震惊和愤怒,“停下,不准用他的脸做这种事!” “为什么?你、在害怕……嗯?”那道熟悉的声线喘息着,语气不稳地说,“这是真的啊,这是他做过的事,我知道了,你害怕,对吗?” 唐柔闭着眼,冷声道,“变回来。” “你看到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这样做了。” 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染了糖浆,甜到腻人。 轻声喊她的名字,“柔……是真的,他真的这样,想着你,喊着你,一次又一次,你竟然不知道吗?” 唐柔抬手捂住耳朵,往椰林外走。 她要离开这里。 海兔子不是这样的,他是弟弟一样的存在,他怎么会…… “为什么要走?” 它变得更加过分,不加掩饰地揭露出那只海兔子一直以来小心翼翼隐藏的,从不敢暴露在唐柔面前的,充满欲念与不堪的一面。 它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细腻高亢。 “柔……他喜欢你。” 那些黏稠可怖的欲望,即便捂住耳朵,也会穿过指缝渗入听觉系统。 “你害怕什么,这就是他呀,你不是喜欢他吗?” 少年弯着眸子,像只绮艳靡丽的妖精。 “人类真虚伪,你喜欢他,又不敢看见真实的他,在自欺欺人什么?” 唐柔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它觉得索然无味,又变回了一团漂浮的物质,反重力一样漂浮在空中,散开又聚拢,转瞬间,已经悬浮在了唐柔面前。 很近。 又变换成少年形态。 雾状物细腻轻薄,如烟一般笼罩住她,顶着海兔子面容的云母说,“我很困惑,他们为什么跟在你身旁。” 唐柔说出自己的猜测,“你是因为他们,才来接近我的。” 身上那些物质,变得像烟一样,唐柔呼吸间带入鼻息,丝丝缕缕如麻醉剂般冰冷的五指,一瞬间头脑昏沉,陷入半昏迷状态。 “是的。”它大方承认。 不仅如此,它还想吃了她。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美味的食物,毕竟人类最初,是被它们圈养在这个世界的。 它们播撒文明,又观察文明。 但人类的时间很快,进化出文明的速度也很快。 群居,灵活,有了语言,会用火,建立起社会体系,开始仰望星空。 贪婪某种意义上是进步的催化剂,人类值得敬佩。 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一直走在自毁的路上。 即便它们不来,自取灭亡看起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我觉得你的死亡,最好是由你的同类造成的。”它用少年的脸对她微笑,真诚地说,“如果你死在我的手中,反而会妨碍我们进入这个世界。” 第211章 寻人 唐柔消失了。 阿瑟兰上下几趟楼没找到她,挠着头有些发愁,一转头,远远看到一辆皮卡从椰林中开走。 旅舍的前台也看到了,哆嗦了一下。 阿瑟兰感觉不对劲,值班的前台小伙子,“你认识刚刚那辆车?” 对方摇头,“不认识。” 阿瑟兰拔出腰间的麻醉枪放在桌子上,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台前。 又问了一遍,“你认识刚刚那辆车?” 小伙子顿时脸色煞白,“不认识,但在新闻上见过,好像是伙拐卖人口的流亡分子,这段时间社会新闻上播过好几次。” 阿瑟兰傻眼了。 调出车载监控,距离椰林最近的行车记录仪上,刚好收录到昏迷的唐柔被人扛走的画面。 之前阿瑟兰听说那伙人贩子说看到漂亮女人绑走,送到地下拍卖会,当时还毫不在意。 毕竟她觉得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被绑架,就唐柔不可能。 可没想到…… 林利从楼梯上下来,看着拿着平板脸色惨白的阿瑟兰,疑惑地问,“怎么了?唐饲养员呢?该出发了。” “完蛋了。” “怎么了?” “有人把唐柔拐卖了!” 林利一口水喷出来,紧张地问,“不是吧,拐卖她?谁这么倒霉!” “真的!你看!” 阿瑟兰把平板推给他,十分紧张,开始担心起那些劫匪的安危。 绑架犯的命也是人命。 楼梯上多了一道影子。 墨发墨眼的青年顶着一头湿润的发,如凭空出现的雕塑,站在二楼左顾右看。 神色焦急,像找不到主人的大型犬。 阿瑟兰跟林利闭着嘴,装作无事发生。 可更惊悚的是,一上车就看到了坐在副驾驶座上安静优雅的人鱼。 他下半身盖着毛毯,捏着一瓶矿泉水,听到动静,瞥了一眼。 没有看见唐柔,收回视线,继续喝水。 “……”已经开始紧张了。 阿瑟兰甚至希望被绑架走的是自己。 过了许久之后,唐柔还没有出现,人鱼也开始变得烦躁。 像找不到主人,快要发脾气的波斯猫。 正巧阿尔菲诺端着两盘黑乎乎的东西出来,也上了箱车。 硝烟味弥漫开来,空气中都带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重低气压。 阿瑟兰闭上眼,企图原地消失。 人鱼扫了一眼盘子,青年立即紧张地护住,“没有你的,这是我和、柔柔的。” 人鱼嗤笑,“你就这样对她?想毒死她吗?” 阿尔菲诺一头问号,这是他精心准备的爱心早餐,怎么了吗? 阿瑟兰往后车厢走,却被倏然出现的墨绿挡住了路。 “柔呢?”青年冰冷的声线从背后传来。 压力太大了。 阿瑟兰深吸一口气,说,“额,实际上是这样的,刚刚……” 人鱼支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忽然抬手,阿瑟兰双眼一松,巴拉巴拉把刚刚监控里看到的都抖了出来。 咔嚓一声,阿尔菲诺手里的盘子碎了。 人鱼露出冷笑,箱车像一寸一寸结冰,气温骤降。 天空迅速地黑下去,乌云黑压压地搅动在头顶,仿佛世界关上了灯。 阿瑟兰猛地清醒过来,打开后车厢的门钻了进去,憋了很久,憋出一声, “艹……” 唐柔!为什么!说丢就丢了! 还要她来收拾烂摊子! 诺亚的工程师们正围在一起拍奥莉教授的马屁。 一边夸她是最杰出的人体实验工程师,一边又说她的实验体凶猛又听话,是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人形武器。 奥莉教授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微笑,抿了抿嘴,手落在实验舱上。 很享受众人的奉承。 可就在这时,有人问,“天怎么黑了?” 一名工程师指向窗外,声音错愕,“那是什么?” 奥莉皱眉,循声望过去,这才发现天黑得可怕。 云层中隐约可见两道狭长的梭形银色光斑,像有什么东西藏匿在阴云背后,若隐若现。 原本聚集在奥利教授周围拍马屁的人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仰望着天空。 地上、周围的建筑上、道路旁的椰林上,全部攀附着无数条狰狞而又恐怖的墨绿色冰冷触手。 它们缓缓蠕动,庞大压抑,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又一阵恐怖的轰鸣声,仿佛快要撕裂大地。 建筑上出现了裂痕,无数碎块和斑驳的墙皮脱落摔在地上。 “轰隆”一声,刚刚住过的旅舍轰然倒塌。 前台吓得滋哇乱叫,从门里冲出来,不停地喊,“救命啊救命啊!地震了!” 出来后面对着遍布视线的狰狞触手,和漆黑天空中,缓缓睁开的铂银色双眼,从喊救命变成拍脑门。 “我是在做梦吧……我一定在做梦吧……” 这是什么魔幻的景象?? 奥莉也下了车,怔怔地看着天空。 周遭事物崩坏的速度越来越严重,狂风卷着树叶和扬尘弥漫在空气中,地面裂开无数道缝隙,脚下的震颤越来越严重,想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摧毁世界。 而最诡异的,无疑是天空中,那双冰冷的银白色双眸。 它近乎漠然地审视着大地,像要把人拉进疯狂的梦境当中。 “这是……什么?” 人们艰难地发出声音。 阿瑟兰也怔怔地看着天空中那双遮天蔽日的眼睛。 她见过,她在很久之前的幻境中见过,没想到……现在又见到了。 原来……是特级生物吗? 地面又震荡起来。 无数条粗野可怕的墨绿色触手拔地而起,似乎要将附近的土地全部掀翻,箱车倾斜一瞬,差点把阿瑟兰颠簸出去。 周遭响彻着惊呼声,天塌地陷,轰鸣不断。 这座不大的小城里,所有的人都见证了这魔幻的一幕。 可是,不够。 范围太小。 人鱼审视着大地,第一次睁开这双眼,能够触及到的场景中,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抬手,摸上金属眼罩的边缘。 苍白优美的手背迅速绷起青筋。 修长的手指抠紧金属边缘,沿着缝隙伸进去,生生将其掰开。 金红色的血液顺着两侧额头流下,洒在地上。 血的香气吸引了幽暗丛林里的变异物种,蠢蠢欲动。 人鱼抬手扔开眼罩,窸窸窣窣的草丛间立即钻出了一只庞大狰狞的兔子,头顶的颅骨长着裂口,和植物扭曲地生长在一起。 异化兔红着眼凑过去,三瓣嘴咬住眼罩,舔舐着尖刺上的血液。 却在下一秒浑身抽搐,诡异爆体。 血色中,纤密的睫羽划开空气,露出银白色的眼瞳。 鲜血染红了两边的发。 世界变得更加黑暗。 第212章 度假 醒来前,一些模模糊糊的对话传进耳朵。 “这不是那些基地的标志吗?她是生物基地的人!” “怕什么?他们又抓不到我们,而且你看,这个标志,是不是前段时间被封锁的巴别塔?” “好像还真是!” 唐柔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捆住手脚,扔在一辆车的后车厢里。 密闭环境,空气都是污浊的,车厢上只有一道玻璃小窗,还关着。 透过窗户往外看,能判断出这辆车开在密林里。 周围还绑着一些跟她差不多的人,有男有女,有的斯文儒雅,有的稚嫩可怜,表情都很丧,有的还在低声抽泣。 这是什么大型人贩子拐卖现场。 肌肉虬结的雇佣兵凑头坐在一起,背着粗劣的武器,手里抓着唐柔的制服外套,头头是道地认真地分析。 唐柔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说实话,有点冷。 “生物基地可能有进化药剂,我们能不能让她拿来,之后可以卖进地下……” “可她上哪拿去?” 唐柔默默地坐着,舒展着没被捆绑起来的双腿。 心情是久违的放松。 看着小窗外的风景,被绑架的感觉很新鲜。 这座森林的树木很高大,是封禁区吗? 原来所谓的异样观察区里面长这样啊? “她好像醒了,老大!”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几个雇佣兵朝唐柔看过去。发现这个年轻的女孩不哭不闹,被捆着手还能靠着窗户看风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就很……奇怪。 “喂,这是什么!” 一个雇佣兵拿枪口捅了捅唐柔的肩膀,把她的制服外套扔到她脚边。 唐柔低头,柔声解释: “这个是巴别塔生物基地的饲养员制服外套,春夏款,fresco面料混聚酯纤维,耐磨抗皱,手感略硬,不易磨损。” “……哦。”离她最近的雇佣兵被她真诚温柔的目光看得有点脸红,低声补了句,“谢谢。” 唐柔轻笑,“不客气。” 脸红的雇佣兵被一把拽走,一个光头男人蹲在她面前,古铜色的面部中央横着一条将面容化为两部分的狰狞疤痕,看起来受过很严重的伤。 对方拿枪口顶着她,凶恶地说,“你是巴别塔的什么人!” “饲养员。”唐柔有些意外,“这是m312霰弹吗?我只在资料片中看过。” 光头愣了愣,点头。 “你认识这把枪?” 因为安全问题,联合体在枪支方面管控严格,私人雇佣兵组织无法购置更高级的武器,机械枪支是军方和先进基地淘汰掉的过时武器。 在先进武器面前,不堪一击。 可这个年轻温柔的女性却说,“听说近战很厉害,我可以看看吗?” 语气轻轻柔柔的,很有礼貌。 光头没说话,把枪口移开了一些。 “口径比想象中的大,机械瞄具,很复古。”她看得很仔细,边看边评价,“现在的科技枪械只有电子瞄准镜,一切都依赖机器,虽然更便捷但失去了血性。” 唐柔看到瞄具,好奇地问,“请问,这是几倍的?” 很少有人会对他们用’请’这个礼貌的字眼。 光头咳了咳,不自然地说,“六倍光学变焦。” “很厉害。” 唐柔真诚地说,“霰弹配这么高倍的准镜是我没想到。” “近距离目视就可以。”光头雇佣兵微微抬高下巴,声音透着骄傲。 果然收获了她惊讶的目光,心里有些飘飘然。 “这种枪械我拿不动,我使用过比较轻便的长管枪械,m26轻型那样。” 雇佣兵们听着她的轻声细语,仿佛被暖风吹过心口。 没想到这个年轻女孩对着一把落后的霰弹枪都能夸出口。 而且神色认真柔和,看起来不像在说假话。 他们作为拐卖活人的贩子,反而不太好意思再凶。 唐柔又礼貌地问,“请问可以把窗户打开吗?通通风。” 还没等雇佣兵恶狠狠地说些什么,她就又说,“我看你们几位男士气色不太好,大概是因为密闭环境缺氧导致的,换一些新鲜空气进来,你们会好受很多。” “……” 光头雇佣兵沉着脸,把窗户拉开一道缝。 好久没听见别人用男士那么斯文的词称呼他们了,怪怪的。 怪不好意思的。 “啊……”唐柔觉得,“真好,空气新鲜湿润,这就是丛林吗?” 同时被绑架的年轻男女们,已经开始用看变态的眼神看她了。 这女的什么情况? 长得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怎么被绑架了还能露出一副开心的表情,怪咖! 反而是之前的红脸雇佣兵提醒,“这片丛林很危险,有些植物的种子会随空气沉浮,有毒,吸到肺里会有危险。” “原来是这样啊。”唐柔再次对他露出笑容,“可以了,能麻烦你帮忙关下窗户吗?我的手被捆住了。” 雇佣兵脸更红,依言把窗户关上。 唐柔靠在背后的木箱上,发现自己只是被绑架了,松了一口气。 她快被那两个争风吃醋的恐怖生物搞崩溃,现在猛地脱离他们,有种度假的感觉。 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丛林,柔和的面瘫脸上显露出一丝轻松。 真好啊。 蓝天白云,有山有水,还有花花草草。 劫匪们提着枪,凶神恶煞地吓唬跟唐柔关在一起的女孩。 那个姑娘不停地哭,眼泪都快哭干,哭得一群劫匪心烦意乱,恶狠狠地威胁道,“再哭把你脸割下来!” “还有你!” 刀口指向另一个人,“别在那小声嘀咕,信不信把你舌头割下来!” 男男女女吓得脸色难看,像群鹌鹑一样缩着。 唐柔被看着他们,面瘫地想。 人类真可爱啊,还是人类好。 威胁人只用脸划花或者舌头割掉这种不痛不痒的手段。 不像那些异种生物。 几条触手就能摧毁几百层高的塔形大楼,震碎地下空间,闹点动静就会引发四级警报,无数签下生死契约的安全员拿命抵抗。 还有人鱼,六边形广场意识干涉一次,无数研究员自杀溺死在实验舱,动不动摧毁医疗中心,搞死无数实验体。 这样对比起来,人类显得多么温柔。 割割脸拔拔舌头,不疼不痒的。 她都有点感动到了。 第213章 灰色区域 唐柔觉得一切都很好,她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这批拐卖团伙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搞得她很紧张。 被追上后可能会看到可怕的画面。 不知道开了多久,货车从树林里开了出来,一路开到海边,在唐柔紧张不安的目光下停了下来,让大家下车休息。 唐柔远远地坐在沙滩上,过一会儿往车上挪。 被之前总是红着脸的雇佣兵喊住,凑到她旁边关切地问,“你怎么不来休息一下?” 唐柔摇摇头,露出笑容。 又指了指嗓子,摊开手。 “你的嗓子不舒服吗?”雇佣兵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但是还挺细心。 唐柔不想说话,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多一位温柔还会夸奖人的女性,这趟行程的确感觉有点不一样。 雇佣兵年纪不大,脸颊黑红黑红的,像座小山一样守在车前面。 唐柔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你年纪不大吧?” 雇佣兵不好意思地说,“18岁。” 唐柔有些意外,“比我小几岁。” 雇佣兵红着脸不说话。 绿豆眼,雀斑脸,质朴憨厚。 拿钱办事,为人卖命,做非法的勾当,刀尖舔血。 很少女性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话。 “我以前,想当安全员。” “那为什么没去呢?”唐柔声音放得轻。 她模样漂亮,会认真聆听别人说话,并时不时回应,给人以被尊重的感觉。 没怎么和异性对过话的雇佣兵大男孩,轻而易举就在这种温声细语中沦陷了。 面对这样的漂亮姐姐,让人说不出重话。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声音有些闷,“我是非管辖区出生的,没有公民身份,所以没办法去官方机构。” “太遗憾了。”唐柔问,“怎么称呼你呢?” 雇佣兵又红了黑黝黝的脸。 “我叫利兹。” 唐柔露出友好的笑,“你好利兹。” 利兹七荤八素,默默搓了搓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柔。” 对方啊了一声。 唐柔问,“怎么了?” 利兹不好意思地说,“前段时间黑市发布的悬赏名单上,也有一个人叫唐柔,是悬赏价格最高的那一栏,要求活捉。” 唐柔沉默了。 利兹咂舌,“他们用五十万金悬赏,据说那个人也是位东方女性,黑头发黑眼睛,并且也是二十出头,不过据说很危险,揭榜组队要求至少二十人以上,并配备先进武器。” 唐柔表情有点垮,所幸面瘫惯了看不太出来,“为什么悬赏她?” “这我就不清楚了,雇佣兵都是拿钱办事,不问原因。” 甚至,他们在完成任务或者接到悬赏金后,都不知道派任务的幕后金主是谁。 唐柔哦了一声。 利兹以为她害怕,连忙安慰,“别担心,我不会怀疑你的,你看起来不像那种危险的人。” 唐柔笑着点点头。 她不担心被怀疑。 毕竟悬赏的就是她。 利兹欲言又止,生涩腼腆地问,“唐小姐,你喜欢吃什么?” 光头走过来踢他,“一边去!” 这个女的看起来有些危险。 雇佣兵红着小黑脸离开之后,光头恶狠狠地威胁,“少耍花样,不然先弄死你。” 唐柔抬起被捆住的手,轻声说,“放心,我什么都做不了。” 光头的确不放心她,这个女人来历不明,是他们在椰林里发现的。那里是封禁区,一般人不敢进去,她不但进去了,还昏迷着,浑身上下没有受一点伤。 而且,她表现得太奇怪了。 即便知道自己被绑架也不哭不闹,甚至能跟他们队里拿枪的雇佣兵聊天。 怪不得别人总说这些生物基地出来的人,心理多多少少沾点变态。 海水在往岸上涌,情况有点奇怪。 有人过来跟光头说了情况,光头问,“是海啸吗?” “不是,很奇怪,就是单纯的海浪,不停往岸上涌……” 唐柔站起来,爬回车上。 还对雇佣兵们说,“你们都辛苦了,但是别休息了,咱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几个一同被绑架的人目光怪异地看着她,像在看异类。 唐柔看着窗外的风景,像在单纯欣赏风景。 身旁和她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忍不住问,“你不害怕吗?知道下场吗?” “什么下场?” 如果不是她看起来太过真诚,小姑娘都以为她在故意气人。 “你听说过地下拍卖会吗?” 唐柔摇头,“不太了解。” “那红灯区呢?” 她继续摇头,一问三不知。 脱离政府组织管辖的灰色区域,除了黑市交易和拍卖会外,红灯区也是发达的灰色产业链之一,给地下市场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那里,是人间炼狱。 有权势的人享乐的销金窟。 女孩一边跟她解释,一边往下掉眼泪,气都喘不匀,断断续续地把地下拍卖会和黑市有多可怕多残忍多恐怖讲给她听。 “听说那里还有许多生化人,把人改造成奇形怪状的东西,许多有钱的王八蛋在那里把人当成玩具,践踏人命!” 本以为这样说了她会害怕。 没想到,唐柔听完后认真的问。 “原来是这样,这些非法交易都在无政府地带进行的吗?” 她皱着眉思索,“我只知道有器官交易,没想到地下黑市还有那么多道产业链,联合体没有查封这样的地方吗?” “你是变态吧!”小姑娘大喊一声,不理她了。 唐柔眨了眨眼,有些莫名。 身为实验基地的研究员,她了解一下那些活人实验品们的器官去向,和这些灰色非法产业链,称得上职业本能。 这就变态了吗? 那实验基地里那些实验算什么? 第214章 墨绿色沼泽 车辆在中转处停下。 街道上充斥着肮脏的灰色交易场所,人群涌动,喧嚣吵闹,空气中带着浑浊的气息。 这里是集体检疫关卡。 唐柔第一次知道,进入黑市,还需要那么多关卡和检测。 雇佣兵利兹的脸一直保持着黑红黑红的颜色,老老实实跟她解释,“这里需要检查你们身上是否携带变异生物样本。” 最近有许多人身体发生异变,为了安全起见,要经过检测才能进入地下交易中心。 被拐来的男男女女换下手上的麻绳,推进一间满是铁笼的房间。 用一根钢链捆在一起,像动物一样按着头塞进笼子。 哭声此起彼伏,闹哄哄的。 雇佣兵们走了出去,关上门,房间里就只剩下被当作商品的年轻男女。 其中一部分,会因为优越的皮囊当作拍卖品,无论是流入红灯区还是被当作玩物或是奴仆。 另一部分身体强壮的,会被抓走,在有权势金钱的人手中进行私人改造。 其余的一律被解剖,取走有价值的器官。 所有人都有种死亡降临的绝望感。 唐柔被掮客推搡着撞倒在地,脖子上戴着的项链露出来上面。 吊坠是个晶莹剔透的片状物。 掮客立即如隼鹰看到肉,眼里冒着精光,伸手去拽。 然而下一秒就尖叫一声把那东西扔在地上,捧着流血的手满脸怒意。 “这是什么鬼东西!” 唐柔侧着身子捡起来,那是人鱼给她后被她做成项链的鳞片。 摸着钝钝的,怎么会割伤人? 掮客嘴里骂得难听,但手上血流不止,而且诡异钻心的痛,分明是皮肉伤,却痛出了整个手掌都被碾碎般的架势。 慌忙出去止血,掮客一走旁边的小姑娘就开始哆嗦,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 “糟了,一会儿他回来一定会报复我们,都怪你!” 唐柔疑惑,为什么他扯自己项链把他手割伤,错的还成了她? 她捏着那片薄薄的鳞片往锁链上磨。 小姑娘立即惊慌地制止,“你干嘛!不要发出声音,一会儿又被盯上了!” 唐柔没理会她,手上哗啦哗啦把锁链割开了。 旁边的人震惊地看着她。 她拿了什么武器?怪不得一路上有恃无恐! 小姑娘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地问,“你手里是什么?” 唐柔也有些意外,她本来只是试探性磨磨,毕竟人鱼好几次都拔了鳞片给她,一副要她贴身携带绝对不能取下。 想了想,这东西别说铁了。 那次四级实验挡了子弹,小型冷凝核聚变武器都搞不坏它。 她幽幽地说,“鱼鳞。” “……”小姑娘哆哆嗦嗦地说,“小姐姐你还挺幽默的,但我现在没心情听笑话。” 唐柔也很无奈,她说的是实话。 她体贴地问,“要帮你吗?” 这下,一呼百应,整个房间里的人都围过来,一个个伸着手凑到她面前。 地震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只不过震的越来越强烈,房间的墙壁出现裂痕,扑扑簌簌往下掉墙皮,落了一头灰尘。 仿佛脚下的土地要被撕裂。 窗外传来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隐约在大喊着什么。 有人跑进室内,又有人冲出去,一副痴了的样子,仰望天空。 空气染上了某种暴风雨将至的躁动不安。 与此同时,脚下的震感越来越强烈,像有什么巨大而不可名状的存在,要从深渊爬出来。 唐柔愣住,低头看着手里漂亮的鳞片。 不会吧…… 这个鳞片只割断了她自己的手铐,再去给别人用时又变成钝钝的模样,宛如咸鱼罢工。 幸好那些人这会儿不求着她割锁链了,又惊又惧,生怕被掩埋在坍塌的房屋里。 “砰”的一声,几个雇佣兵撞开门涌进来。 “都起来!” “全部往外撤!动作快点!” 唐柔没动,“你们不应该绑架我。” 光头呸了一声,“把她给我押上去。” 唐柔被提了起来,沉着面瘫脸,看几个人“咔嚓”一声,又在她手上锁了道新锁链。 多么老套的绑架方式。 她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说,“我觉得你们最好松开我,不然一会儿……” “闭嘴!给我上去!” 冷硬的枪筒撞上她的肩膀,把她撞得皱眉。 唐柔不再说话,尝试脱掉链子。 这个模样太没有尊严了。 窗户忽然被打碎,墙壁紧接着倒塌,露出混凝土中的钢筋铁骨。 又是哐当一声,金属门被重物击打,严重变形。 下一秒直接脱离门框撞飞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有人惊呼一声,跌坐在地。 “那是……什么东西!” 颤抖的声音压制不住惊恐。 轰然倒塌的建筑后,涌动着无数墨绿色的触手,肆虐毁坏房间。 绝非地球上会出现的生物。 天地变得暗淡无光,狰狞可怕的异种物体把所有人吓得发抖,雇佣兵们端起枪不停顿的打在上面,甚至打不破表皮。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下没有人管唐柔了,她伸手扯身上的锁链,看起来像只烦躁的猫。 巨大狰狞触手缓慢探到她身旁。 离唐柔最近的小姑娘几乎吓晕,尖叫不止,一副声嘶力竭再喊下去就会就会咽气的模样。 随后眼睁睁看着那些墨绿色缠绕上唐柔的身体,尖锐的白色骨刺从吸盘中探出来,切豆腐一样轻描淡写的割断了她身上的链条。 吓得小姑娘伸手捂眼睛。 结果触手温柔的卷住她,像拥抱一样,痴痴缠缠,把她环抱起来。 异种生物不靠“眼睛”看世界。 如果能听懂它们频率独特的语言,她会听到,每一条墨绿色的触手,都在对她传达缱绻的思念。 我想你。 很想你。 刚分开,就开始想你。 唐柔被触手拢着,有种安全感。 手掌轻轻在触手上拍了下,算是种习惯性安抚。 阵仗太大了,她要先确认这片土地的安全。 所以她问,“纳西索斯呢。” 触手顿时死了一样不动弹。 唐柔伸手戳戳它,没反应,甚至缩了回去。 可外面惊叫不止的人群给了她答案,“外面的天!” 唐柔抬头看去。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第215章 「找到你了」 世界诡异地变得暗红。 银色播撒在地上,像结了一层霜,肉眼可及之处,皆被寒霜覆盖。 一阵猛烈到让人颤动的震荡之后,建筑像被生生削去,头顶的天花板被恐怖而未知的力量掀起。 天空,悬着一双巨大的银灰色双眸。 「找到你了」 或许,这是绑匪们绑架过的最不该绑架的人,但他们甚至不明原因。 有人扑通一声,怔忪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神、神迹……” 唐柔,“……” 她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经过千锤百炼的海洋研究人员,已经不会有什么过大的情绪波澜。 但此情此景,她真的会觉得尴尬。 盯着手里的鳞片,唐柔什么都懂了。 垮着一张苦瓜脸,站了起来,往外走。 耳旁满是哭喊,尖叫,臣服,膜拜。 “太可怕了……” “这、这是什么?” “我出现幻觉了?” “难道末日了吗?” “神迹!” 唐柔路过许多匍匐在地的人,心中无不冷漠地想, 神不爱世人。 一如人不爱蝼蚁。 不会有人垂怜尘埃。 神对“爱”定义,真的和人类理解的爱一样吗? 她抬起头,直视天空中那双让人发疯陷入癫狂的眼睛。 这个时空的纳西索斯,第一次睁开着双眼。 人类祈祷,仰望,呼唤神灵的救赎,在绝望中不断乞求得到回应。 回应那些愿望的,才能被称为神。 可他们从来没想过,神为什么要拯救世人。 可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可以直视那双眼睛的人。 「找到你了」 声音传达进她的脑海。 她好像是那粒被神偏爱尘埃。 来自异世界的物种,疯狂而又炙热的爱,几乎要把她烫伤。 周围满是跪倒的人,没有一刻的感受比这样更清晰。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异常的癫狂和亢奋,好像疯了,又好像激发出了灵魂的另一面,哭声和喊声,让场面像极了诡谲又可怖的集体献祭。 他们畏惧到狂热。 墨绿色的触手在周围聚拢,像巨大的漩涡,像是要托起她,又像是要把她抱在怀里。 在外狰狞,面对着她的那一面,又是无比柔和。 “不要杀人。” 唐柔平静地说,“把那些被捆起来的人放开。” 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是无辜的。 话音落下,那些人就被放开了。 捆绑住他们手脚的锁链如脆弱的鸿毛,瞬间断裂。 有人听到了她刚刚的话,看她的眼神惊疑不定。 只敢悄悄地看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匍匐在地,甚至不敢再朝这个方向看。 像把她也当做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畏惧。 唐柔抬脚往外走,假期要结束了。 她准备迎接绝对力量的拥抱。 可周遭的空间扭曲一瞬,某种锁扣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唐柔小姐!来这里!” 有人攥住她的手腕。 “利兹?” 唐柔惊讶到有些破音。 她被拉着跑,看方向,像集体检疫关卡。 这个身材壮硕脸蛋黝黑的雇佣兵有种盲目而无畏的孤勇,几乎把她扯得双脚离地。 触手和头顶上的银色双眸显然都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不怕死冲出来。 短暂的停滞之时,墨绿色疯狂翻涌,银色眼眸冰冷如霜,世界迅速翻红,生长出诡异的血肉。 连大地都像活过来了一样,被猩红的肉块覆盖。 世界被异样的力量笼罩,生生拖拽进另一个次元。 可唐柔的气息,被某种力量屏蔽了。 消失的一干二净。 · 唐柔竟不知道,黑市的入口,竟有非人生物的参与。 整个空间扭曲了一瞬,唐柔被拉着坠入地下,这里连接着这片神秘的黑市。 许多人寻找地下交易场所,可这里却是一般人无法进入的。 唐柔的嘴巴张张合合很久,问,“你没看见刚刚天上有双眼啊?” “看见了,在玻璃的反光上。”就看了一眼没敢再看,因此神志清醒。 “不是……那你为什么还要带着我?” “我觉得你是好人,我要救你!” “救我??”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坚定。 唐柔知道,他好像误会了什么,“……我谢谢你。” 余光看见周围环境,她微微睁大眼睛。 这里是地下,却俨然像城市一样,井然有序,被人造灯光打造的如同白昼。 “之前被拐卖的人,都送到这里来了吗?” 利兹点头,“有些被当作奴隶买走,有些摘除器官……” 唐柔打断他的恐怖发言,“前面是什么?” “通行证检疫站。”利兹讷讷的答。 又是检疫? 这里大到让人觉得广袤无边,独特且成熟的城市生态系统,驻扎钢筋铁骨,是一座不夜城市。 地下城道路交错,犹如巨大的蚁穴,纵深向下,又向地面延伸出无数接口。 检疫处排队的人很多,雇佣兵和“货物”有专门的通道。 玻璃柜后的男人看着孤零零的利兹和唐柔,疑惑的问,“你们是团队通行证,为什么就你一个人?” 利兹在刀枪血影中滚出来,不笑时有点吓人,“偷带出来的,赚点外快。” 雇佣兵接私活的不少,男人轻而易举的就相信了。 进去之后,唐柔问他,“为什么旁边的通道排队的人那么多?” 那些人打扮整齐穿着得体,气质不俗,看起来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今晚有拍卖会。”利兹挠挠头,“每周五晚上都有,一周一次。” 唐柔哦了一声,扶着长长的玻璃栈道上向下看。 深不见底。 这是一个,全新的,充满罪恶的未知领域。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播放着广告,充满金钱权势腐浊的华丽感。 音乐与笑声,美酒与香烟。 一切迷乱的因素应有尽有,像用泡沫堆砌成的浮华城堡。 唐柔看着拍卖会黑底烫金的低调广告,温声问,“能带我去这里看看吗?” 第216章 笼中少年 cityofgod。 拍卖会外,黑色不平整的墙面上,躺着这些字,像融化的黄金。 上帝之城。 不知是谁起了这个讽刺的名字,让庞大的地下市场变成一座无主之城,因为在这座罪恶交织的深渊,上帝已死,人们践踏信仰,换成另一种异形崇拜。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入拍卖会的。”利兹觉得唐柔的想法异想天开。 在他心里,自己是黑市和拍卖会的搬运工,是奴隶,唐柔也是。 周围都是持枪雇佣兵,头顶有电子监控,密不透风。 唐柔装作闲逛,七拐八拐甩开了利兹,如一尾灵活的鱼没进人潮。 洗手间里。 穿礼服的女人正在涂口红。 她显然是这场拍卖会的贵客,拥有入场资格。 美好的身躯包裹在昂贵的衣裙里,带着熠熠生辉的珠宝,每一根发丝都精心盘在脑后,一丝不苟。 玻璃门无声划开,进来一个人。 黑发黑眼,皮肤很白,唇是红的,有些干燥,没有涂口红。 女生更懂得欣赏女生的美,穿礼服的女人停下动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两道目光在镜子中对上。 黑发女性笑了。 对方开口,声音温温柔柔地说,“抱歉。” 为什么说抱歉? 女人就感觉后脑勺一麻,随即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再从厕所出来时,唐柔换了一身衣服。 脱掉了常年穿在身上的t恤和制服,黑而长的头发自然地垂在脑后,让她看起来像一朵慵懒而昂贵的玫瑰。 没有人不爱这样的玫瑰。 她走到入场的安检口拿,抽出水晶手拿包里的入场券,侍者甚至没有仔细检查,用礼貌而恭敬的眼神目送她款款入场。 拍卖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拍卖师衣着性感,拿着鎏金的小锤,正在以高昂的价格卖出一支针剂。 高台背景板上的标语,写着,请时刻保持理性。 空气都是纸迷金醉的味道。 拍卖台下的人们懒怠极了。 抬着头看酒杯里流转倒映着灯光的暗红色液体,像吸食血液的古老贵族,喝酒不是为了饱腹,而是娱乐。 唐柔看到了许多足以震撼她的东西。 许多拍卖品涉及到基因编辑,比如已灭绝的陆上生物。 巨大的虎,关在铁笼里被压上来,露出长而卷的齿。 长毛象,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纪的庞大物种。 为了看清楚这些东西,她从楼上下来,找到一楼边缘的空座位,坐下。 下面的空气更浑浊。 在这里,交易不用联合体通用货币,而是黄金。 货币会失去价值,黄金作为稀缺贵金属,可以保值和避险。 唐柔将目光落在台上。 现场忽然安静很多。 灯光也有了变化。 在古怪的气氛中,几位侍者合力推上来了一座与之前所有都不相同的笼子。 比此前的笼子都要庞大,也更奢靡精致。 外面罩着厚重的深蓝色天鹅绒,很是神秘。 拍卖师激情高昂的声音传遍四面八方, “各位贵客,现在是我们本场交易的压轴!” “自带烈毒,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前所未有的神秘人形生物!” “身上有毒!” 场子一下喧闹开。 “人形生物?生化人?” “那群变态就喜欢活人改造!” 唐柔已经见识过了这个拍卖会的展物,以及离奇的改造人。 十分钟前甚至拍卖出了一只’兔人’,在人的头上缝上兔耳朵嫁接尾巴,会动,活的,离奇而荒诞。 改造技术已经成熟,应用于黑市,变成有钱人的玩物。 “现在,让我们为大家展示,这件压轴的精美拍品!” 只见侍者拿出长长的杆,挑开了那层深蓝色的帷幕。 场内的氛围倏然安静下来了。 像凝了一块巨大的冰,把闹哄哄的拍卖会顷刻间冻住。 呼吸都成了亵渎。 唐柔看不见,起身借由端酒的理由,靠近高台。 起先,她看到笼子下探出的一双手。 那是一双漂亮的过分的手。 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线清晰,皮肤特别白。 像在发光,甚至有些透明。 那只手抓着金属笼子的栏杆,旁边垂着深蓝色天鹅绒遮光布,衬托的像是橱窗展柜的软垫中,摆放着的精美羊脂玉工艺品。 唐柔都忍不住开始好奇,拥有这么一双手,主人会长什么样子。 她继续往前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高台上。 终于,她从后排绕过去,看到了这个压轴拍卖品的脸。 这一刻,她懂了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安静。 惊艳到有一瞬失声。 笼子里,是一个少年。 乍一看通身都是白色,腿很长,蜷起抱着膝,一动不动,安静的像个假人。 她在这一刻理解了拍卖会为什么要用深蓝色的天鹅绒做帷幕。 这种吸髓抽血的地方,最知道怎么样发挥商品的最大看点,会用最精良的托,嵌最剔透的宝石。 深蓝色,愈发衬得那抹白惊心动魄,连发丝都是白的,纯粹而神圣。 安静的少年忽然抬起头,像在寻找什么。 除却一两声倒吸冷气,场上安静的落针可闻。 因为都被他模样惊艳到。 尤其是那双眼。 空的,没有任何温度,碎冰一般寒凉的蓝,似酒精燃烧出的冷焰。 唐柔不是会沉迷美色的人,却被他冲击了视觉。 缓慢的,那双没有聚焦的空洞眼眸落到了这个方向。 似隔空与她对视。 他不是人类。 这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窜进了唐柔的脑海,一旦产生就压不下去。 如果不是人类,这种完整人形一定是等级非常高的异种生物。 第217章 燃烧的冰,冷艳的火 这场拍卖会因为压轴的拍品而变的轰轰烈烈,许多人疯了似的叫价,渐渐变成了起拍价的几何倍。 离谱而夸张的价格。 笼中的少年不愿意碰触别人,也不想被别人碰触,侍者带着厚重的手套,想让他转身,更好地展示给顾客。 他终于不再一动不动,闪躲着那人的手,空洞的双眼却固执地面朝着唐柔这个方向。 唐柔左右看了看,黑压压的人头,不知道他在看谁。 那双眼,仍旧是空洞的,冷的,蓝的。 惊心动魄的。 唐柔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人,很特别。 遥遥看过来,她的第一反应是…… 这个少年的眼神好乖。 真的好乖,怎么会一动不动? 发现有人要碰他,闪躲一下,侍者不敢多接触,换了铁杆上来,少年感受到碰他的是金属,就又不动了。 像感受不到疼,也感受不到冒犯。 他的脖子上有个铁环,上面的编号是他们被当作拍卖品的编码,只不过别的拍卖品是钢印,打到皮肤上,这个有些不一样。 唐柔看着,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想,那条钢链挂在少年纤细苍白的脖子上,其实还挺好看的,像个项圈一样。 前面的竞价越来越激烈,有些窃窃私语,要送到私人实验室研究,因为听说带毒。 更多的则是在竞拍美丽的商品,为他的皮囊消费。 拍卖会的规则是按每百克黄金称为一金,作为基础单位。 起拍价是一百金,听起来并不高昂,然而短暂的两分钟过去,一百金已经变成了一万金。 甚至在继续往上直线攀爬。 有人举起牌子大喊,“一万五千金!” “三万金!” 下一个直接说,“十万金。” 他们都是斯文的食客,来自不同领域,有着足以进入这座销金窟的财富。 可现在都有些失控。 这个价格飙升趋势不稀奇,为了这样的美貌冲动,唐柔可以理解。 有人花五千万买一条宝石项链,有人花几个亿买一艘游轮。 就会有人花更多的钱去买美丽而独特的藏品。 唐柔打开包,在装饰品般小巧的女性手包中只翻出了口红和粉扑,还有一个打火机。 那些想要把少年抓走做研究的人,没能挑战过那些耽于美色的人。 看起来身份高贵的收藏家们争先恐后,生怕这次亵玩美丽的宝贵机会溜走。 少年无动于衷,像块快要融化的冰。 他像隔绝在自己单独的世界,与外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而他那双空洞的眼,从始至终面朝这个方向,让唐柔又一次怀疑他究竟在看谁。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最终价格出来了。 一百万金,一锤定音。 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羊群永远无法理解牧羊人有多少财富。 叫价的是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由他身旁不知是助理还是女伴的人举牌子完成的加价。 唐柔放下酒杯,路过那个人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她听到那个看似斯文的人,嘴里吐出肮脏下流的词语,正与身边的女伴侃侃而谈。 话里话外,全是一会儿要怎样亵玩这个空灵少年的野蛮想象。 那一刻,唐柔清晰地感受到了愤怒。 笼子里的那个少年一定什么都不懂,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即将面对什么。 唐柔想到了很多,想到了海兔子,想到了张宁,想到了地下密道中见到的一切,想到了那只不会说话的海鞘。 她被愤怒燃烧。 表面却越来越冷静,眼神沉寂,像吞噬光线的黑洞。 她以为她是想到了海兔子的遭遇,而情绪燃烧,却忽视了从少年身上感受到的熟悉和亲切,那抹若有似无的牵引一直扯着她的神经,让她更愤怒。 他一直面朝唐柔的方向,她移动,他双眼的方向也跟着动,薄唇张合,像在无声说话,口型难辨。 难道,他在看自己? 男人还在说,手里的高脚杯忽然碎了,玻璃碎渣和酒液泼了一身,让他气愤地大喊大叫,招来许多侍者。 他的女伴则是从一地狼藉中,看到了一块打火机。 高台上少年重新被帷幕遮盖,几个侍者上来将深蓝色的笼子推下去,拍卖师笑容灿烂,看那座逐渐远离的笼子像在看金矿。 唐柔提着裙摆悄然后退,如她漆黑的发一般融进了暗处。 . 周围携带枪支武器的巡逻人员有很多,几乎每隔几米就会看到. 唐柔脱掉了高跟鞋,双脚无声的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那座深蓝色的笼子很好辨认,被推到了后台等待交易,外面有人把守,想从大门过去,根本不可能。 但后台,是个混乱的地方。 唐柔左右看了看,仰头看见了四方形通风道。 她短暂的思考了一下笼子里的少年究竟值得不值得自己付出那么多,毕竟通风管道里很可能会看到老鼠这种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 权衡之后,她决定短暂的相信一下这座地下销金窟的清洁力度。 但无论如何,爬完通风管道,唐柔还是变得很暴躁。 她提着从天花板上卸下来的铁网,将胸针别回裙子上,垮着面瘫脸轻巧地跳下来,把铁网扔在沙发上。 那座覆盖了深蓝色天鹅绒的巨大笼子就在房间的正中央。 今晚拍卖下他的富商正在隔壁房间进行巨额数字交易,光点钱就够他们喝一壶的,唐柔拍了一会儿裙子上的土,这才垮着脸径直走过去。 像去打开神秘的潘多拉魔盒。 她抬起手,毫不犹豫。 掀起帷幕的一瞬间,唐柔看到笼子里的少年眯起眼,面庞很冷,呈现出空灵而又诡谲的攻击性。 可那种冷很快消融,变成了一种她不理解的僵硬。 他似乎怔了怔,那双空洞的眼眸上扬,落在唐柔脸上,倒映不出任何影子。 似燃烧的冰,冷艳的火,没有温度。 近距离看他,唐柔又被他的模样震慑了一下,心里那点焦躁被冰熄灭。 少年仰头坐在一片丝绒感的深蓝色中,鼻尖精巧鼻梁高挺,细密的睫毛也是白色的,肤色一如那双手,苍白细腻,没有丝毫瑕疵。 很安静。 身上套着一层白色的袍子,遮不住修长又清晰的轮廓。 唐柔注意到他的手,近距离观看,冰白,骨节修长,指腹一点薄红,像冬日碰了冰,被冻到后泛起的红。 第218章 亦步亦趋 唐柔收回游离的目光,弯下腰,研究笼子上的锁。 少年在她靠近的一瞬间身体紧绷着后面退去,后背哐的一声撞到了笼子边缘,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唐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伤害你。” 少年身体更僵,纤密的睫羽扑扑簌簌颤抖,惊慌失措地后退,像要极力远离她。 眼睛十分空洞,即便一直朝着她的方向,并没有聚焦。 那一片神秘冰冷的靛蓝色当中,没有凝聚的瞳孔。 他失明了? 唐柔一边这样想,一边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上笼门上的锁扣。 意料之内的,锁很难开,有电子密码,还需要指纹识别。 如果随便输密码,恐怕还会报警。 少年表现得十分复杂,一边想要靠近,悄悄探着头,一边又后退,极力想要远离。 放下锁,唐柔无奈地说,“抱歉,我帮不了你。” 对方仰头看着她,安静地坐在笼子里,懵懵懂懂的。 看样子没有听懂。 唐柔莫名产生了一丝负罪感,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站起身,掉头朝通风道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些窸窣的动静。 少年抬手抓着笼子,安安静静地望向她的背影。 不说话,不挽留,固执而专注地“看”着。 如同整个世界,只能“看”见她。 唐柔踩上沙发,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正伸出一条手臂按在外面的地上。 想出来。 负罪感越来越强烈了。 明明刚刚还对她满身防备,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现在又这个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扶着柜子边缘准备向上攀爬,可就在这时,咔嚓一声,门拧开了。 唐柔一凝,在一秒内判断了自己爬上去的速度和与笼子的距离,果断掉头拉下帷幕,将身体藏在深蓝色天鹅绒下。 有人走了进来。 唐柔全神贯注地聆听帷幕外的动静,眼睛看到笼子里的少年再次呈现出慌张不安的样子,离她远远地,贴向笼子边缘。 这次更夸张,他的双手都背在身后。 “……” 唐柔真的很想解释,她不会对他做什么,可少年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晶莹的薄汗,他无力又徒劳地偏转着脸,连额前凌乱柔软的银白色发丝都打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又美丽,又脆弱。 这真的让唐柔很受打击,她以为自己不过就是面瘫了一点,难道还吓人吗? 帷幕被一只手掀起。 唐柔迅速收回注意力,无声地向后藏匿,笼子里的少年也跟着朝反方向躲。 他甚至不躲笼子外的人,专心致志地躲着唐柔,让她神色垮了又垮,忧郁得像只被撸秃了的猫。 拍卖会的侍者站在笼子外,他没料想到笼子里的少年正贴着栏杆,靠在笼子边缘。 如此近的距离让侍者能够看清这个美丽拍卖品的每一根发丝,和后颈处细腻无瑕的皮肤。 侍者无意识捻动手指,幻想摸过那片皮肤的触感,随后定了定神色,将笼子往外拉。 也就在这个时候,被人勒住了脖子。 柔软的手捂住嘴,压下他口中的惊呼,侍者呼吸越来越困难,开始眩晕。 这里没有趁手的工具,唐柔无法将人砸晕,只能伸手勒,窒息到一定程度就会大脑缺氧昏迷。 她怕把人勒死了,把侍者放倒后探向对方心脏,还有心跳。 唐柔松了口气,回过头,看到少年正抓着栏杆朝这边望,安静地抿着唇,蹙着眉。 看起来像在生气。 “……” 他怎么还不高兴了?? 唐柔第一次当好人英雄救美,结果对方是这个态度。 她沉着脸抓起侍者的手,握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尝试解锁。 少年仍旧远离了她,贴在笼子上,像看到了什么无法承受的东西一样垂下头,发梢有些湿润,垂下来一晃一晃。 唐柔忍不住开始暴躁,手上动作更快,终于用侍者的中指解开了指纹锁。 “行了,出来吧,我走。” 丢开侍者的手,唐柔打开笼门,毫不停顿,转身就走。 她踩上沙发,钻进了通风口,原路返回,在走廊上悄然现身,又藏匿进阴影躲避摄像头。 一分钟后,整个建筑物警铃大作,无数持枪雇佣兵开始搜寻不翼而飞的美丽拍卖品。 唐柔刻听着外面的动向,藏匿在一片花圃当中。 很奇怪,明明是地下空间,却又造得与地上世界一样,甚至打着自然灯光,养着花草树木。 等到外面一队巡逻的雇佣兵离开后,她才从花圃间站起来。 一转头,表情碎开。 那个雪白瓷器般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后,也学着她的动作从花圃里站起来,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你怎么在这里?” 唐柔有些惊讶,他跟了自己多久?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走近,压低了声音,“别跟着我。” 说这话时,少年迅速后退,与她拉开距离,却又不走远,那双蒙了雾的靛蓝色眼眸依然朝着她的方向。 怪人。 唐柔古怪地看他一眼,抬步往前,心里又一阵一阵翻涌起牵扯般细小的异样。 又走了几步,回头,少年仍旧亦步亦趋。 安静的花圃中,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少年安静了几秒后才想起来躲,慌张地走到旁边的树后藏好。 唐柔看着露着半边肩膀的高挑人影,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不由好笑:“出来吧,我都看到你了。” 遮不住的肩膀一动不动,唐柔觉得他僵住了。 “出来。”唐柔清了清嗓子:“不出来我就过去了。” 少年垂着头出来,干净美好,像做错了事,那双极漂亮的手在衣袍前交错,白得快要分不清。 唐柔发觉自己真是越来越容易心软了。 她走了几步,心里越来越梗。 那种牵丝引线般的拉扯让她心脏一阵阵怪异的酸,终于,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说,“记得走在阴影里,当心别被人看见。” 走了几步,看到少年还在树后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唐柔又头疼,又好笑,“我的意思是,过来,跟上我。” 第219章 运草车 外面走过的雇佣兵太多,拍卖会为了昂贵的拍卖品派出了飞行器,一个个电子眼悬在空中,分外诡异。 庄严的教堂中,正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仪式。 许多人披着颜色阴沉的长袍围在教堂里,教堂的最高处供奉着披着白袍的神像,然而白袍下露出的不是神灵,而是凝固成雕塑的无数卷曲泥泞,密密麻麻的触手。 信徒跪拜,一脸虔诚。 唐柔和少年中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蹲在最后面的大门处,看着那些奇怪的人进行奇怪的仪式。 异形崇拜。 民间已经开始了这种形式的新宗教。 她没功夫细想,等外面的电子眼离开后,示意少年跟紧,从敞着缝的大门间走出去。 一路越过长长的走廊和精巧的喷泉花园,他们来到了一个古怪的像宫殿一样的地方。 这种建筑建立在地下城市是匪夷所思的。 回过头去,少年嘴角挂着浅浅的梨涡,温柔安静。 原来男孩子也会长这么甜的酒窝。 唐柔多看了他两眼,手有些痒痒的。 那头柔软的银白色发丝,看起来很好摸。 花园中央有个宽大的白瓷水池,中间的天使抱着花瓶,正往水池中泊泊注水。 少年那双只能看见唐柔的眼,终于短暂移动了一下,朝向水池,露出一些向往。 是水。 好喜欢水。 他悄悄伸出手指,想要摸一摸。 唐柔留意着外面的动静,雇佣兵的脚步都停在外面,以花圃为边界,不再向前行走。 巡逻的人竟然不往这里来? 身后的少年飞快的碰了下水,感受这之间的湿润,悄悄朝她靠近。 苍白修长的手指落在空气中,隔着一段距离,轻轻勾勒她的身影。 从头顶,到脖颈。 一路向下,描摹着她的肩膀和腰肢。 仿佛画师用笔画下了她的轮廓,留下无形的画作,而后收回手,唇旁的梨涡浮起,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跟着她。 能跟在她身后,就好。 唐柔权衡了一会儿,不得不想方设法离开,只不过身后这个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当她回头看去时,少年又用那种全然信赖的眼神安安静静的看向她。 靛蓝色的眼眸没有聚焦,却让人感受到一种被信赖的沉重感。 唐柔的职业使她有时候会产生惯性思维般的责任感,被这样沉甸甸的眼神看着,就觉得不能抛下他。 可分明这个少年又不愿意她靠近,一靠近就躲。 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刚刚拍卖师说过的话。 少年身上有毒,是吗? 她求证一般问,“你不想让我碰你,是不是因为你身上会有毒?” 少年慢吞吞地消化着她的话,似乎听不太懂。 唐柔试探性的朝他伸出手,少年立即向后退去,面上露出了痛苦又挣扎的神色,不停地倒退。 她的手靠近一点,少年就更多地后退一点。 而她收回手,少年又往前几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唐柔走,他也走。 中间间隔大概一米。 她好像有些懂了,心中涌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没关系,你不用说话,我可以猜出你的意思。” 她擅长这个,不再多问。 少年莫名又有些紧张。 两条修长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像是不会摆动。 唐柔看了他一眼。 结果对方更僵了。 越过花园,看到了外出口,唐柔找到手包里的通行卡,示意少年跟紧。 几个打扮统一的女性正从运输车上卸运什么,关卡守门的人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唐柔看着她们的衣服,若有所思。 几个女人搬着东西进入小房间么,门缝缓缓合上,关闭前,被一只手顶住。 清瘦的影子闪身进去。 等再出来时,唐柔又换了一身衣服,对乖乖在花圃里藏着的少年招手,“来这里。” 少年像冰雪雕刻的假人,看上去极冷,却十分温和,像个温顺的小动物。 唐柔想起他身上带毒,按捺住想揉一把的心。 拉过一辆运输车,抱走上面的东西,对少年说,“坐进去。”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 听不懂。 唐柔软了嗓音,说,“别害怕,我带你出去。” 说完笑了,“放心,我不碰你。” 或许他根本没有听懂,可是莫名信任她,看她指向运输车,就老老实实迈开长腿走进去,衣袍随着他抬腿的动作向上滑去,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腿。 唐柔及时收回,非礼勿视。 等他完全坐进去后把草盖到了他头上。 少年睁着眼睛看她,唐柔好笑,“闭上眼。” 他又乖乖把眼睛闭上。 像个说什么做什么的小朋友。 运输车里运的是草,而且是清洗干净的,细长的饲料草。 推着小车出去,唐柔很快知道这些饲料草的去处。 木屋外有一片栅栏,围出一块宽阔的室内草坪。 天花板上悬着人造灯光模拟太阳,这种室内养殖方式在如今非常普及,因为陆地面积太少,可利用土地有限。 因此,世界各个地方都在使用室内养殖场和室内牧场。 可不同的是,这一整片区域饲养的只有一种动物。 兔子。 长耳侏儒兔。 唐柔对这种小动物并不陌生。 它一度是大学生间的热门室内宠物,也是大学城宠物店的销量top1,她室友曾经还养过。 可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奢华昂贵的销金窟,会开辟出这么一大块地方养兔子?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许多驻守在电梯旁的安全员着急的跑向某个方向,好像有事发生。 唐柔趁乱推着车往外走。 第220章 窘迫 这是一个非常吵闹的地方。 太过破旧,说是棚户区都有些勉强,甚至没有监控。 少年的模样太过特殊,不方便见人,唐柔将自己的外衬脱下来丢给他,让他罩着头。 拍卖会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应该很快会招来搜查队。 一边是纸迷金醉的地下交易市场,一边是狼藉嘈杂的生活沼泽。 很魔幻。 路口有个人正在呕吐,皮肤上突起细小的鳞片,看起来很怪异,像……要变异了一样。 少年七拐八拐,带唐柔来到一个搭在角落的破旧棚子里。 雪白的手指拉开外面像遮雨棚一样的围帘,露出里面简陋的三角区。 整个棚子里乌漆麻黑,一眼可以看到底,只有一个小木桶。 桶上面有些苔藓,看起来像装水用的。 唐柔难以下脚。 少年那双靛蓝色的眼眸放空,露出一丝为难,等唐柔抬步准备进去的时候,他又挡在前面,不让她进了。 “怎么了?” 唐柔环顾一圈,“这是不是你家?” 少年没有说话。 眨了眨眼,睫毛颤颤。 像蝴蝶。 她又问,“我是不是占了你的地方?” 少年睁大眼睛,思索一会儿,慢吞吞的摆手。 “我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多,很快就走了。” 唐柔后退,少年又慌张绕过来挡在她前面,堵住她的路。 安静又固执。 一双靛蓝色的眸子仿佛深沉的大海,没有聚焦,让唐柔有一种喂了街边流浪狗之后想走,却被可怜狗狗追逐的错觉。 “你想让我留在这里?”她试探性地问。 他缓缓点头。 可又露出为难的神情,垂头“看”着潮湿的地板。 模样像是在难过。 莫名的,唐柔好像读懂了少年的意思,“你觉得这里太破了,对不对?” 少年双手并拢,那双空灵的靛蓝色眼眸又落在她身上,看过她干净的衣裙,白皙柔软的手,仿佛在看她,又仿佛在发呆。 抿着唇,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两个人对话全靠猜。 唐柔却格外有耐心,且觉得眼前的少年,每一根发丝都透露着柔软和驯服。 很熟悉。 “没关系,我觉得这里很好。” 甚至不忍心拒绝他。 唐柔温声说,“谢谢你的招待,那我进去了?” 少年抬手,苍白漂亮的手指掀开肮脏的雨棚。 小心翼翼的邀请她进入自己家。 唐柔忍不住笑。 引得对方慌忙侧过脸,睫毛扑扑簌簌地颤,手指也悄悄蜷缩起来。 羞赧得想藏起来。 棚子很小。 唐柔垂眸,看到地上的木桶。 简陋又粗糙,像随便砍了一截树做成的,木桶里面有一层绿色的苔藓,看起来是这个棚子里唯一的家具了。 莫名有些心酸。 怪不得少年表现出了窘迫,不想让她进来,这个“家”的确有些太简陋了。 进来其实是出于礼貌,她没有多少时间和耐心,唐柔知道自己在这里待得越久,外面越危险。 毕竟那两只异种生物随时有可能把人类世界闹得天翻地覆,被联合体盯上就不妙了。 即便阿尔菲诺和纳西索斯现在再强,都抵不过联合体那些大型核能武器。 唐柔在逼仄的棚子里休整了一会儿,打算离开。 门口站着人。 少年维持着刚刚她进棚子前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脱下罩在他头上的深灰色外衬还在。 像套了个麻袋,身上像出了很多汗,白色的衣袍和外衬全部打湿,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清晰轮廓。 “你怎么还在这里?” 唐柔抬手掀开那层外衬,看到了少年湿漉漉的面庞。 睫毛低垂着,薄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蔫蔫的。 像被晒得中暑了。 “是我占了你住的地方,你没有地方住了吗?”唐柔不好意思的说,“我这就走。” 少年慌张的向前一步挡住她的路。 打湿成缕的睫毛亮晶晶的,一言不发,像个挡路的人形路障。 唐柔闻了闻,不像汗。 这个人是什么生物?怎么蒸发出那么多水? 交易市场全部是人。 棚户区是黑市划出来的一块流浪人口居住区,这里的人身上,似乎都带了点怪异。 大多数都被改造过。 唐柔把外衬盖回少年头上。 她走,他就跟着,她停,他也跟着停。 让唐柔有种被流浪小动物粘上了的感觉。 靠近交易市场的地方有个简陋廉价的酒吧,吧台露天,坐着几个看起来穷困潦倒的人正在买醉。 他们的衣着破旧,洗得发白,有些甚至赤着脚。 酒馆旁边,不少人躺在地上。 唐柔留意到,居住在这里的人,绝大多数身上都有被改造过的痕迹。 有些甚至并未痊愈,拖着残肢以及狰狞变异的肉体匍匐在地上,像极了曾经d区实验失败的那些囚犯。 大多数模糊了人的形状,抱着什么,趴在地上吞咽,嘴角流出鲜血,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 不远处依稀驻守着雇佣兵,对这些人见怪不怪。 唐柔清楚他们身上的异状来自于生物实验,可附近并没有公开的生物基地。 因此,她猜测这个地方,或许存在秘密实验室。 尤其是棚户区与交易市场中间隔着许多建筑,而那些驻守在建筑外的雇佣兵也与安全员不同,他们属于私人性质,给钱就上,这里是灰色交易的天堂。 看起来像生活在这里,卖苦力,或者接受身体改造,像怪物一样趴在路边哭嚎,痛苦求生。 哪怕是变成怪物,也要活下去吗? 唐柔身上穿着拍卖会女侍者的衣服,走在街道上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尤其是披着外衬的少年,高挑得有些过分。 赤脚踩在地上,即便染满了污泥,仍旧盖不住白到有些扎眼的皮肤。 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 这副模样,被拍卖会的雇佣兵抓住,只是时间问题。 第221章 我好像认识你 往前是红灯区,连空气都充斥着污浊的气息,人头攒动,叫骂与呻吟混杂。 失去秩序的灰暗地带,有活人拍卖市场,那么多出一个玩物的世界,不稀奇。 唐柔对这种世界不感兴趣。 可转身的瞬间,看到了一双恶意的眼睛。 只一眼,遍体生寒。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很普通,眼神饱含恶意,像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 唐柔直觉,对方不是人类。 那张脸在人群一晃而过,消失不见。 短暂得像一个错觉。 唐柔止住脚步,立即调转方向回去。 它来了。 能变幻出任何一种样子,莫名对她抱有恶意的诺亚特级实验体。 云母。 回到破旧的棚子,少年表现出了异样。 他看起来奄奄一息,背着手后退,不让唐柔接近。 远远的在棚子外面坐下,修长的手脚蜷缩在一起,眼睛时不时“看”向长了苔藓的木桶。 浑身湿透了,绝对不是出汗。 唐柔不想让他用那个发霉了一样的木桶喝水。 她找到附近那个廉价酒馆,拿塑料瓶清洗干净接了满满一瓶水。 再回来时,少年已经出现了典型脱水症状,颜色极浅的舌尖探出薄唇,如幼猫一样慢吞吞濡湿自己的唇瓣。 一只手按住胸口,那里微弱的起伏着,速度很快。 最重要的一点,他缩水了。 原本看起来一米九左右的少年现在最多一米六,像个大型抱枕。 唐柔知道他是非人生物。 可身上带毒,脱水后整体缩小,不停往外渗水的种种迹象,让她有一种大胆的猜想。 地下夜市是永夜状态,不分白天黑夜,人造灯光永无止境地亮着。 少年白如玉雕的脸上透着盈盈光泽,是水,或许,是海水。 唐柔在他面前蹲下,把水递给他。 指尖忍不住朝他探去,想摸摸他的脸,少年却极其抗拒她的接近,仰起头,脖颈拉成脆弱的长线。 唐柔将水放在地上,后退,“你自己喝,我不碰你。” 那双靛蓝色的眼眸闪了闪,透出细腻诡谲的微光,少年伸出手,摸向地上的瓶子,却卡在这一步,蹙起眉。 好像无法把水瓶从地上拿起来。 会不会太柔弱了? 菟丝花。 唐柔在心里默默的想,那种熟悉更加深刻。 她将水瓶从地上拿起来,凑到他嘴边,少年怯弱不安的往后缩,可现在连反抗她接近的能力都没有。 唐柔轻声说,“你别动,我不会碰你。” 然后将瓶口轻轻抵在他唇旁,“张嘴。” 少年茫然地看着她,美好的眼眸不聚焦。 唐柔张大了嘴巴对他示意,“啊。” 少年也慢吞吞地张开了嘴。 看来…… 他即便不用眼睛,也能感受到她。 唐柔小心翼翼地往他嘴巴里倒水。 对水的渴望战胜了理智,少年懵懵懂懂,淡色的柔软舌尖探了出来,随着她的动作小口吞咽,细瘦漂亮的喉结上下滑动。 不得不说,即便是不沉迷于美色的唐柔,都觉得这一幕格外秀色可餐。 吞咽不及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一路向下滑落,积聚在锁骨,像一汪小小的湖泊。 唐柔立即减缓速度。 他看起来好了一些。 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手脚都变得修长。 一整瓶喂完。 她极其有耐心,看着慢慢恢复精神的少年,脑海中的猜测越来越清晰。 空了的塑料瓶扔在地上,被他探出手,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抱在怀里,嘴唇悄悄抿起,带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你。” 唐柔声音很轻。 少年仰起头。 她抱膝蹲着,微微歪着头,长长的发梢坠在地上,像羽毛,挨到灰尘。 眼神像揉碎了风,带出一层层微弱的涟漪,“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少年慢慢思索着她的话,他的反应速度不快。 以前她很少跟他说话,他也不会说话。 一般,是靠感受。 他能感知她。 现在有些不懂了,他感知到了细微的刺痛,饲主好像在难过。 为什么? 难道……看见他不开心吗?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有些迷惘,也有些着急,蹙起眉,薄唇抿成一条线。 “你是不是……” 唐柔呼吸有些困难。 看着他的样子,良久后,轻轻止住了话音。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找答案,你不用回答。” 他不能出声,唐柔不想看他着急。 她希望他是,她又希望他不是。 因为巴别塔到这里,横跨近千公里。 她曾饲养过一只生物,将近四年的时间。 它身体里98%以上的物质由水构成,怕光、怕热,对环境和温度及其挑剔,依赖水,冷或热,甚至盐度失衡,都会造成那种生物受伤,甚至有融化的风险。 它很安静,不争不抢,欲求低、满足感强、不争不抢。 在玻璃墙后那片静谧的世界中独自漂浮,仿佛一朵散在水中的云。 因此,她遗忘了他。 她无法想象,那个柔弱的海洋生物如何走过这漫长的距离,来到她身边。 更不希望,他是独自走过的这条路。 唐柔抬起手,靠近他的头,少年向后缩了缩,靛蓝色的眼眸浮现出一丝混着抗拒的难过。 “抱歉。”她收回手,站起来。 少年懵懂的仰头,抱着塑料瓶仿佛抱着礼物一样小心翼翼。 唐柔温声说,“你住在这里,我去旁边。” 刚迈出一步,少年就挣扎起来,即便身上没什么力气,也想从地上爬起来,跟她走。 仿佛唐柔去哪,他就一定要跟到哪里。 唐柔忍不住说,“你坐下。” 他仍试图站起来。 唐柔直接威胁,“不听话我就抓你的手,毒死我自己。” 少年僵住。 这句话他立即就听懂了,一动不敢动。 唐柔想笑,鼻子又发酸,最终只是说,,“我在旁边的棚子里,你随时能看见我。” 少年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忽然l?l眼睫颤了两下,感觉自己体内的水流速度快了很多。 抬手抱着塑料瓶,将脸埋进了双腿间,半阖着眼独自消化羞赧的情绪。 抓手,抓手…… 不能,但很渴望。 唐柔含着笑走出了帐篷,却在触及在前面的身影时,顿下了脚。 她看到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站在外面的人造灯光下,看着她。 一模一样,连身上的衣服,都和她现在穿的一样。 对方也露出笑容,那张脸与自己如照镜子一般。 唐柔的嘴角凝固,冷了下来。 是云母。 那双与自己相同的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又或者说,他本身并不知道什么是恶意,它只是针对唐柔,单纯的想要解决掉她。 “真没想到,你身边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唐柔没有回头,挡在帐篷前,“你一直跟着我,想要什么?” 它含着笑,用她的脸说,“我要你离开他们,要你消失。” “要你无法妨碍我们到来的脚步。” 第222章 亲近 唐柔躺在粗糙的淤泥上,裙摆打翻了那杯杜松子酒,让她看起来像一个酗酒后倒在狼藉里的醉鬼。 云母顶着和她一样的脸,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俯视她。 这是和上次在椰林里一样的感受,头脑昏沉,完全空白,像是将思维囚禁在了未知的空间,与肉体剥离。 这下她真的清楚了,这只云母就是奔着她来的。 唐柔的大脑已经无法运转,更没办法思考。 而顶着与她一模一样面孔的云母忽然顿下脚步,往外走去。 掀开帘子,外面站着一个苍白精致的少年。 雪白而美丽。 云母对他露出温软的笑容,用唐柔的脸。 可对方根本看不见,那双不聚焦的靛蓝色眼睛甚至没有在它面容上停留分毫,只感受着气息,越过它往里面直直走去,让云母不得不错身让开位置。 对于少年而言,眼前的人是陌生人,是空气,他不会对空气有一丝一毫情绪波动。 而少年也没有钻进帐篷里,他只是嗅着里面人的气息,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精致冰冷的五官柔和下来,屈下修长的双腿,在门口坐下。 微微垂着头,像在发呆。 纤薄优美的唇角轻轻勾着,抿出清浅的梨涡。 云母的笑容消失了,它变回了柔雾状的物质,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散在空气里。 少年抱膝坐着,心中涌动着欢喜。 嗅到了她的气息。 他不靠眼睛看人,因此不知道刚刚那个人做了什么,只知道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有饲主。 唐柔在昏沉中睡着,她极力想要醒来,却没有一丝一毫力气。 直到那道泥泞的围帘被人再一次掀开。 像有寻觅香粉的蝶,悄悄飞进来。 在她身旁,注视她良久。 酒精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很好的掩饰作用,让她看起来像是喝醉了,而非受到了伤害。 等在她棚摊外的少年终究是忍不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想离他的饲主更近一点。 可这样的距离,他又有些不满足了。 屈膝蹲坐在她身旁,用那双靛蓝色的眸子“注视”着她,即便瞳孔并没有聚焦。 他也不靠眼睛看世界,而是模仿人类的习惯,努力变得像她一点。 忍不住,又离近了一些。 饲主清浅的呼吸吹拂在面上,他僵住了身子,慢吞吞地感受了一会儿后,感觉心里如小虫子抓挠般的难耐,越来越明显。 他有些茫然地按住心口。 拟态成人类的外形后,那里掌管着他的中枢系统。 很难耐,很想接近她,很想靠近她。 想到快要无法控制住自己,可他又很痛苦,知道自己的接触或许会伤害到饲主,他无法克制因为碰触而产生的恍惚。 在激动状态下,如果刺丝胞出现伤害到她怎么办?他不敢冒险。 事实上,他与他深爱之人一共接触过两次,只有两次。 她的手抚摸在他唯一无毒的伞盖上,而现在,他也清楚自己身上没有毒的地方。 少年将手背在身后,俯下身,垂着卷翘纤密的眼睫。 他想偷一次,把接触,变成三。 忍不住又凑近了一些。 她还睡着,应该没关系吧? 原本是最容易满足的生物,从未想过与她亲近,可这一刻在鬼使神差的,高挺精致的鼻梁顺着锁骨一路向上,在唇瓣上的位置停住了。 清瘦的喉结微微上下滑动。 他觉得很渴。 强迫自己在最后一刻移开,将柔软的唇瓣落在了她的发丝上。 轻柔的像风,缠绵的像光。 修长的手臂支撑在地,虚拢着她。 小心翼翼又虔诚。 棚户区旁边,有条宽阔又阴暗的道路。 路的尽头什么都没有,宋伊娜就在那样昏暗的环境下躲避了三天。 前两天,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漂亮的少年被人抓走。 她没有办法,来的人很多,冲着少年来的,他背着手,似乎不打算主动伤害那些人,可没想到来抓他的人带到带了一张巨大的铁网。 宋伊娜看到了那些人的制服,是地下拍卖会的人, 她在来到这里之前便知道这个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地下活人交易市场,曾经宋氏生物进行实验时并不能像各大联合体生物基地一样可以公开招募志愿者。 某些时候,他们需要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其中就包括这些非管辖区域的灰色市场。 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被抓走,被改造成怪物,她在巴别塔什么都见过,尤其是d区那些由人改造成的怪物。 因此,在少年被抓走时,她藏了起来,头也不敢回地逃跑。 从那一次在变异森林开始,她就一直跟着他。 她刚开始很害怕这个身带剧毒的非人类少年,可是渐渐地,她发现少年不会主动攻击人,跟在他身边反而更安全。 即便少年并非主动保护她,可跟着他,宋伊娜一直没有受过伤。 那些人想要攻击她,她只需要逃到少年身后,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引诱到少年身上,所有看见他面容的人都想先捉住他。 无一例外,那些人都倒在了他面前。 脸色黑紫,血管爆出,一看,就是中毒。 中毒是宋伊娜最为恐惧的事,她亲身经历过,变得应激。 可她又无法自拔地仰慕浑身是毒的神秘少年,他给了她安全感,宋伊娜发现,只要自己不主动做出伤害少年的行为,他就会忽视她。 这种忽视被宋伊娜理解成一种纵容。 他在纵容自己跟在他身边,这让她难以抑制地陷入了恋爱般的甜蜜与酸涩。 他和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曾经她顶着宋氏生物的光环,见到的人多种多样,想与她联姻的那些,有的很优秀,有斯文禁欲的,有活泼的年下,什么样的都有。 但他不一样,他的安静称得上古怪,也不会因为她的光环靠近她,在她最孤独绝望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简直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除了,她感觉他大部分时间似乎都不开心。 宋伊娜郁郁寡欢的来到了那个摊棚处,这是她从少年被抓走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敢露脸。 手里拿这一包糖,少年什么都不吃,唯独吃过雇佣兵给的糖。 她本想看一眼这个地方就走,想办法离开,没想到这一眼,让她愣住,再也迈不开步。 他怎么回来了? 第223章 月 宋伊娜愣在了原地,隔着棚户围帘的缝隙,看到可那个即便在昏暗环境下依旧白到像在发光的少年。 他俯身,正在亲吻地上倒着的人的额头。 膝盖跪在污泥浊水上,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垂眸亲吻他的神。 宋伊娜有些窒息。 迟迟不敢上前。 地上的人影被少年挡住,只能看到一双脚,没有穿鞋,白皙的足底沾满了泥土。 那是一双女人的腿。 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空灵的仿佛无欲无求。 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 怎么会,去亲吻一个女人? 少年轻手轻脚地从帐篷里退了出来。 帘子掀动的瞬间,女人的轮廓一闪而逝,乌黑的长发铺散在地,有些熟悉。 出来后,少年没有离开,而是守在门口,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宋伊娜无法接受,她攥紧了手里的糖,朝他走去。 “你回来了……” 她不敢继续向前,在他两米外站定,只用声音问候。 因为他身上有毒。 少年没有听见,甚至睫毛都没有抬一下。 并不是忽视了她,而是在他的世界里,现在没有她。 这才是正常反应,这样的他才是宋伊娜熟悉的样子,她将手里捧着的糖缓缓放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我给你带了这个。” 他不接受任何人靠近。 却格外钟爱糖。 没想到今天,少年对那些糖也没有反应。 他的睫毛在微不可查地颤抖,不聚焦的靛蓝色眼眸落在棚户的缝隙间。 充满爱慕与痴切,不上前不靠近,仅仅是在门口静静地站着。 宋伊娜看过去,再次看到了那双粘着泥土的脚。 心脏饱含酸涩,被压抑的情绪淹没,同时嫉妒地发疼。 不可能,没理由他忽然有了喜欢的人。 棚户里传来一声低哑的闷哼。 里面的人动了,几乎在同一时间,少年也有了反应。 他掀开帘子,手指蜷缩着,踌躇紧张,不敢向前。 帘子里的人痛苦地按住了头,漆黑的发顺着肩膀垂下来,似乎很难受。 少年也意识到了她的难受,想要上前,却背着手不敢动。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它。” 那人开口,声音有些熟悉,宋伊娜皱起眉,紧接着就看到了一张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 ……唐柔? 宋伊娜条件反射按住了自己空荡的手臂。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袭击我的人?”唐柔对门旁的少年说。 宋伊娜想,他不会听懂的。 可没想到,少年紧张的半蹲在她面前,像一条对主人摇尾乞怜的小狗。 靛蓝色的眼眸湿漉漉的,察觉到她在不舒服,满是担忧。 唐柔摁着头,“我没事……” 门帘微微动了动。 她朝门口看去,只看到一个匆忙离开的身影。 是谁? 唐柔头疼欲裂,来不及思考,昏沉感再度袭来。 少年贴着棚户的墙壁,坐立不安,眼尾漫出一层晶莹的水痕,睫毛跟着打湿成缕,像过了水的羽毛一样颤颤巍巍。 这里不能待了。 唐柔站起来,身形摇晃,看起来很吃力。 少年的手伸出又放下,白皙的面庞呈现出急色。 “我没事。”她柔声安抚。 现在最重要的,还有另一件事。 …… 宋伊娜一夜没睡,睁着眼睛到天亮。 她讨厌唐柔,这是毋庸置疑的。 为什么她什么都要跟自己争?当年跟自己争实验体,现在又跟她争这个非人少年? 她好像是自己宿命里的衰星,天生就是来和自己作对的。 等到地下世界的模拟日光亮起,她忍不住又回到那间棚户外,像暗处生长的苔藓,一动不动地观察着。 直到看见那两道身影出来。 唐柔看起来很憔悴。 她将一件晾干的外衬罩在少年头上,拢了拢,跟他说了些什么。 宋伊娜忍不住悄悄靠近,去偷听。 “你在这里等我,别出声。” “我很快回来。” “……听话,等一会儿就好,一小会儿。” 说完,转身离开。 少年脸上是被丢下的茫然,脆弱又可怜,像迷失在人群中的幼崽。 他站了一会儿,蹲在地上。 清癯的背脊勾勒出令人心惊的弧度。 白天的人造灯光太干燥了,他缺水,又开始奄奄一息。 宋伊娜是这个时候鼓足勇气上前的。 她故作镇静,语气熟捻的问,“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然后又把昨夜那包被少年无视的糖,放在他身前,“这个是送你的,很难找。” 少年没有任何反应。 原本的他总爱吃糖,喜欢泡在水里,棚户区外的那个小池子,很脏,他泡了很多次。 可现在他不吃糖了,也一直泡水。 藏在屋檐下,皮肤渗出晶莹的光泽。 宋伊娜蹙眉,说,“她不是好人,她之前是……” “宋副主任。” 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宋伊娜抬起头,看到去而复返的唐柔。 对方拿着一双刷盘子用的橡胶手套,径直从她面前越过,对少年说,“伸手。” 靛蓝色的眼眸亮了一瞬,又黯淡下去。 少年将手背在身后,摇摇头。 唐柔重复了一遍,“伸手,我不碰你。” 说着,把一只橡胶手套戴到手上,动作很慢地对少年演示,“你这样,学我的样子。” 少年没有意识到唐柔身上的装饰品又少了一点。 他看不见。 用自己独特的感官,感知唐柔的意图。 “伸手。” 她又重复一遍,有些严肃。 少年不得已捏着手套的一角,小心翼翼接过来,不知所措的睁大了眼睛。 唐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双苍白的手瞬间僵住,想要抽开,却听到她说,“你看,这样是不是就没有毒了?” 隔着一层橡胶,他隐约感受到了温暖。 那是属于人类掌心的温度。 靛蓝色的眼眸睁大了,满眼不可思议。 宋伊娜也跟着愣住。 这个女人可真大胆。 不知道他有毒吗?连她认识那么久了都不敢碰…… 下一秒就看到少年嘴角荡漾出浅浅的梨涡,温软安静,反握住唐柔那只准备抽开的手。 他十分开心。 顺着女性柔软纤细的手,试探性的收拢手指,懵懵懂懂的碰触着。 “对,就是这样。”女性温柔的嗓音如同一股清新的风,吹散了地下世界的污浊。 她鼓励地回握着少年的手,动作很轻,“你看,这样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少年极力压抑着喜悦,隔着那层厚重的橡胶轻轻摩挲,像得到了爱不释手的玩具,连触碰的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 他兀自开心了一会儿,将空洞的眸光落在了唐柔脸上。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轻轻摸上了她的脸。 从头发,一路向下,扶过眉,落到唇。 上上下下。 动作轻柔,但不舒服。 唐柔抓住他,“行了,不能再摸了。” 很不对劲。 纤薄的嘴角向上弯起,少年露出了温柔清浅的笑。 唐柔盯着他看。 良久后,无奈的笑了,“算了,想摸就摸吧。” 少年瞬间听懂。 安静又开心地抓着她的手,握在掌心,眸子像盛了水,闪动着细碎的光。 水母的刺丝胞有剧毒,很细,但是很短,也很脆弱。 刺不破厚重的橡胶手套。 “月。” 唐柔看着他样子,也忍不住笑。 “感谢你,来到我身边。” 第224章 异变 宋伊娜一双眼睛通红,像受了委屈,直勾勾地盯着他。 少年眼中正流露出爱不释手的欢喜。 他像第一次触碰这个世界一样,触碰着唐柔,不一会便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颤动着蝶翼一般的睫毛,薄唇抿了抿,想凑近,又克制住。 动作轻柔地将她的头发梳理好,收回手,露出腼腆的笑。 唐柔也对着他笑,笑得少年羞赧地垂下了头,像个小鹌鹑。 “你离他远一点。” 宋伊娜红着眼,低声说,“他是我男朋友。” 说完抬眼去看少年。 对方根本没有听见。 唐柔笑了,“他看起来不认识你。” 至少没有反驳不是吗? 宋伊娜挺起胸,有了些莫名的底气。 “他比较腼腆。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需要你插嘴?你又算什么?” “忘了问,那条胳膊是义肢吗?”唐柔笑着问了一句,像熟悉的朋友闲聊。 空气都安静下来。 按住自己右侧僵硬的胳膊,宋伊娜感觉快站不住了。 她这条胳膊就是因为唐柔那只该死的水母中过毒。 对方却带着她爱慕了许久的少年,转身离开。 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她绝望地喊,“唐柔,你不能什么都要从我身边抢走,我……只剩他了。” 街道上的人不多,导致这句话格外清晰。 声音都在发抖。 “可他不是你的。” 唐柔没有回头,“宋伊娜,如果我是你,永远不会忘记差点夺走我性命的生物是谁。” “什么意思?”她脸色发白。 唐柔却消失在街道尽头。 少年垂眸看着手上的厚重橡胶手套,嘴角的梨涡清清浅浅,笑容没有下去过。 他不在意去哪里,能跟着她就好。 又忍不住勾她的手指。 隔着厚重的橡胶,碰了碰她。 唐柔回头看他一眼,看到了他脸上的欢喜,任他牵着。 这里规模完备,是个供人生活的地下世界,想要出去要经过层层关卡,那个有无数层建筑的交易市场,连接着唯一通往地上的通道门。 从酒馆往前一直走,是拍卖会。 里面不乏西装革履的有钱人。 他们坐在云雾缭绕的卡座间,头顶霓虹流转,看台上有人抓着钢管跳热舞,下面有人一掷千金开壕酒。 唐柔藏匿在暗处,看转时机抓住了一个路过的侍应生,面无表情地捂住对方嘴将其打晕。 换上衣服,顺便给少年准备了一套。 少年乖乖听话,把衬衣和马甲套上。 只不过皮肤太白了,穿着制服,怎么看怎么涩情。 唐柔沉默了。 不放心的叮嘱,“尽量走暗处,别被人发现。” 拍卖行里的侍应生大都打扮得奇奇怪怪,为了迎合那些有钱又年纪大了爱找刺激的人。 兔女郎,兔男郎,还有各种夸张鸡毛猫耳网眼面纱,猎奇又吸引眼球。 唐柔端着盘子,装成侍者的样子,一路向下寻觅。 因为戴着面具,光线又暗,没有人留意唐柔,她带着同样穿着一身黑色侍应生制服的少年一路往地下走,走到了一个大约十平米左右的房间。 向上供应水源的蓄水池。 唐柔让少年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以免他身上的毒素污染水池,拿起小盆对着他从头到脚淋下去。 手脚修长的少年半跪在地上,安静乖巧。 浇水的动作简单粗暴。 几盆水下去,很快,他就湿透了。 丝丝缕缕的银发贴着脸颊,睫毛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 衬衣开了几粒扣子,露出一段清瘦的锁骨,雪白的布料湿淋淋的贴着皮肤,要命。 唐柔视线飘到一边。 可还没几秒,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 她看回去,少年正乖乖地仰着头,对着她笑,的靛蓝色眼睛像不会眨动一样睁着,沁满了水。 唇角的梨涡又浮现出来,温软可爱。 唐柔无奈地说,“傻子,闭眼。” 少年因为这个称呼而错愕,眼睫飞快颤抖。 但还是听话地闭上眼。 可没过两秒就睁开,痴痴地望着她,舍不得把视线移开。 “奇怪,你不是不用眼睛看吗?”唐柔不理解。 水母明明看不见。 月只一味地笑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感受到她说话,就笑得更乖更甜。 算了。 一连浇了很久的水,少年像得到了滋润的豆芽,摇摇叶子,精神了很多。 她把盆塞进他怀里,让他抱着。 清了清嗓子,趴在蓄水池边上,小声喊,“纳西索斯,你能来接我吗?” 有些羞耻。 唐柔忍住心中的异样,继续说,“我被困在这里两天了,你来救救我……” 像个神经病一个对着水池喋喋不休很久,羞耻得她脸都憋红。 没等来人鱼,反而等来了一堆持枪雇佣兵。 门被人暴力踹开,无数个拿枪的人头从走廊后涌出。 “就是他们!我看到他们鬼鬼祟祟地进来!” 不知是谁通风报信把人引了过来,数量很多,制服上带有拍卖会的标志,这些人是冲着月来的。 “月!走!” 后面的人多此一举的大叫一声,“别跑!”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 哗啦一声。 唐柔一把将少年拉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跑进了人群里。 缭乱的灯光在纵情声色的客人间划过一道又一道绚烂的流线,他们口中的香烟把这里熏得云雾缭绕。 她压低身影,少年跟着她俯下身体。 不想碰到别人,也讨厌别人碰到他。 唐柔扯下空桌子上的桌布裹在他身上,对他轻轻地说,“别怕,你可以控制自己,刺丝胞是可控的。” 少年陷在布料里,慌张失措地抬眸看她,空洞的眼眸甚至不能倒映出她的身影。 隔壁卡座开了豪酒,其中一个兔男郎造型的侍应生正在被几个人搂着脖子,捏着下巴强制灌酒。 穿着马甲衬衣的细腰被人拧了又拧,还有人趁机摸上了侍应生的屁股。 唐柔和少年躲在桌子下,视角得天独厚,看到侍应生一脸愤怒,转而又忍着开始陪笑。 倏然,同桌一个男人忽然站起来,动静大到差点撞翻桌子,脸色涨得通红。 他急躁地伸手抓向侍应生,将清瘦的侍者生生从桌子另一侧拉过来,酒瓶被子摔了一地,把人粗暴地按在桌子上,去抓对他的腰带。 男人额角的青筋涨得通红,急切地想要发泄。 唐柔皱紧眉,“小月闭眼。” 少年乖乖地闭上眼。 他也不靠眼睛看,该好奇还是好奇的。 那个人对着侍应生的脖子啃咬了几口,忽然一把把人推开,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在爆出血管的皮肤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身旁的人吓了一跳,慌忙躲开,撞翻了酒瓶。 场面更加混乱,甚至引起了不远处保安的注意。 刚刚还坐在桌子上抽雪茄的人,倏然之间变得像一头狂躁的野兽,他抓挠了自己几下,发现有人逃跑,红着眼将对方一把抓过来。 布满青筋的手握住那人的脖子。 唐柔还在惊愕地看着,下一秒,脸上溅上了一些粘液。 是血。 那个人扯断了同一桌上人的脖子,啃咬着断裂处。 像……发生变异了。 第225章 食人菟丝花 “砰——” 失控之间,一声枪响。 赌场保安被人拉开,换成了一队整齐划一手持武器的人,他们戴着头盔,训练有素。 其中一人打开印着三个叠c标志的手提箱,将胶囊状特殊子弹装进了枪口。 生化武器,唐柔认出了那个标志。 这里为什么会有生化武器? 随着一连串骇人的枪响,那个还在吸血的人顷刻间被打成了筛子。 唐柔拉着少年压低了头,在桌子下悄悄地匍匐着向外走。 赌场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疏散了,先前被扔到地板上的侍应生满脸是血,被吓傻了,怔忪地转过头,刚好与桌子下的唐柔对上了眼。 对方缓慢睁大了眼睛,唐柔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侍应生的脸上浮现出密密麻麻如同活虫般狰狞的纹路,眼角和口鼻处涌出大股粘稠的黑色血液。 对着唐柔,一边呕血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救救我!” 变异了。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类,在她面前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怪物。 这一声绝望的呐喊立即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唐柔几乎窒息,朝外看去,远远的竟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饱含恶意的眼睛。 只需一瞬间,她就认出,是云母。 它这次变成了手持武器的人,站在队伍中间,露出古怪的笑容,高高抬起手,食指中指并拢,朝前划动。 身旁的武装人员立即得到信号,提着武器冲过来。 “走!” 唐柔的第一反应是推开眼前这个柔弱的像朵菟丝花一样的少年,他裹在宽大的桌布里,被唐柔生生推了出来, 顺着她的力度迅速跑出桌下,沿着被清了场的走廊往外跑。 墙壁上挂着无数肖像画,像是赌场老板的画像,唐柔没有心情欣赏,背后传来紧追不舍的脚步声,把她的心绪打乱。 咔嚓一声,唐柔听到了上膛的声音,冰冷的钢铁交错划过,打开安全卡扣。 她回过头,身后的侍应生已经停止吐血,彻底失去了人的轮廓,变成了异化出巨大镰刀状前肢的怪物。 同时,唐柔也看到了它身后漆黑森然的枪口。 云母化作佣兵的模样,举着枪,睁着那双黑洞洞的眼,对她笑。 它想让她死。 死在人类的子弹下。 唐柔意识到危险逼近,第一反应却是朝前看去。 身前的少年听不到声音,更不会闪躲,他没有丝毫防备意识,只是因为唐柔让他跑,他就跑了。 水母,她的水母。 只一秒,在对方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身体比意识先行。 伴随着砰的一声,唐柔的身体如同重伤的飞鸟,贴着墙壁踉跄倒下。 少年停下脚步,靛蓝色的眼眸寻觅一圈,茫然地停在倒地的唐柔身上。 “走。”她冷声说,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上膛的声音再次响起。 伴随其中的,还有变成怪物的侍应生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快走!”唐柔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少年不像往常那样听话,他单膝在唐柔面前跪下,垂眸抓住了她的手,隔着橡胶手套握紧。 她睁开眼,对上少年漂亮的靛蓝色眼眸。 自从见到她就一直挂在唇旁的梨涡消失,看起来有些难过,坚定地对她摇头。 那只狰狞的怪物在几息之间来到面前,举起可怖的前肢。 唐柔半边身子陷入诡异的滚烫,撑起胳膊挡住少年。 少年却站了起来,缓慢地摘下手套。 动作柔和,透着一股斯文感。 唐柔喊,“别过去!” 与此同时,少年看也没看抬起手,在怪物过来的刹那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它的前肢体。 看到那只不似人类手臂的东西瞬间变得乌紫,如同滚开的水花一样破裂翻涌,皮肤烂开。 怪物嘶吼一声,掐住自己的脖子,看起来很痛苦。 唐柔目瞪口呆。 少年已经转回了身,柔和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 空灵的像即将消融的雪。 唐柔按着满是灼烧感的肩膀,说不出话来。 他身上的银白色细线如同蛛丝,飘荡在走廊上,那些手持武器的佣兵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纷纷倒地。 云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当怪物倒在地上化成血水之际,走廊又恢复了安静。 一地狼藉。 少年断开丝线,又慢吞吞的戴回了手套。 蹲在她身旁,抬手扶她起来。 唐柔身体被那颗生化武器麻痹,动弹不得,脸色苍白。 这条走廊的现在看起来比恐怖片里的还要恐怖,水母的剧毒经过变异,将尸体消融,地板上只身下一套又一套浸泡在血水里的制服。 无人生还。 偏偏少年温软无害,看起来有些难过,垂着纤密的睫毛“望”向她受伤的肩膀,颤抖不止。 他张嘴,发不出声音。 唐柔却懂了他的意思,摇头,“不疼。” 这不是菟丝花,这是一朵有剧毒的食人花。 . 她被少年扶到了卡座的沙发上,仰面躺着。 一个小时后,唐柔的皮肤开始溃烂。 从肩膀开始,如同被火烧过一样,皮肤粘连在衣服上,她想撕开看看伤口,却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是那颗生化武器子弹,使她的身体发生异常改变。 少年守在她身边,面色极白,因为缺水奄奄一息,空灵漂亮的脸上满是哀伤。 两个人仍旧藏匿在已经清场的漆黑赌场里,透不进一丝光,唐柔感觉视线异常昏暗。 太黑了。 “月,去那个蓄水池里泡一泡。”她轻声开口。 少年摇头,卷着她的头发,悄悄亲了亲,身体退开一些,隐秘的欢喜被哀伤压住,看着她的肩膀手足无措。 唐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但余光看见了自己的手臂,皮肤腐烂,丑陋到她不想多看一眼。 视线变得更加昏暗。 她猜测自己的身体可能要坚持不住了,或许会因为这颗生化武器垮掉。 即便那颗子弹只击穿肩膀,没有伤及要害。 纳西索斯恐怕不会来。 唐柔想起自己和利兹从地面掉下来的时候,一闪而逝的空间扭曲。 这里和地上世界似乎被某种特殊的力量隔开。 门口驻扎着异种生物,是被人类控制的,她猜测经营这里的人已经掌握了大量变异生物,并以某种特殊手段让它们为这个地下市场效劳。 这里到底牵扯着什么秘密?为什么还会有大量生化武器? 太黑了。 唐柔察觉到了什么,对安静的少年说,“我们刚刚留在桌子下的桌布,你去把它拿过来。” 少年反应了一会儿,依言起身,被她轻而易举支开。 他前脚离开,后脚唐柔就感受到陌生的气息。 云母去而复返,含笑在她面前蹲下。 “你竟然还活着,是因为他的血吗?” “谁的血?”唐柔皱眉,随即联想到了纳西索斯。 大量的雾状物从它身上涌出。 失去意识前,唐柔听到它开心的说,“你还是死在你的同伴手中,比较好。” 第226章 笼中的怪物 再睁开眼时,唐柔躺在笼子里。 环顾一周,没有看见月的身影,她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可随后,就被人推进了电梯。 透过内壁光可鉴人的金属面,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半边苍白的脸贴在笼子上,另外半边身体撑破了衣服,古怪扭曲,盘踞着深褐色狰狞的表皮。 唐柔张嘴,却发出斯哑的声音。 她囚困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中,变成了……笼中的怪物。 呼吸就此凝固,只剩下一只手有知觉,她收拢手指,掐紧掌心,不敢再看第二眼。 身为生物基地的饲养员,她深知自己这个模样,是连d级都评不上的失败品。 “你醒了?” 推着笼子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心情很好,哼着歌,制服背面印了银白色的「zero」标志,像一个组织。 看打扮,是生化技术方向的工作人员。 “还满意你现在的形象吗?”他问。 唐柔闭着眼,内心涌动过一阵焦虑恐惧。 她知道,是它。 能变幻出任何一种样子,任何一种身份。 是云母。 电梯一路向下,像是要钻进地心一样漫长。 从地上交易市场一路往下,进入了另一个被森然金属和各种高科技仪器填充的世界。 其实在棚户区看到那些改造失败的活人时,唐柔已经猜到了。 这个地下交易市场,除了活人交易和红灯区,还包藏着巨大广袤的私有实验基地,秘密进行着大量可怕的生化实验。 唐柔猜测,云母把她变成这副模样装进笼子里,并不是要到交易市场售卖,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保留完整的身体做实验,另一种,是把她的器官摘除。 她费力的抬起头,视线发黑,嗓子发不出声音,用眼神问他: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离开他们,要你消失。” 它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又说出那句,“最好的方式,是死在你的同类手里” 唐柔胆寒。 不久前,在她的推测中,在和纳西索斯喝酒的未来的时空中,她的确死了。 只不过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死在了同类手里,她想起那个克隆广告,想起未来纳西索斯冰冷又哀伤的双眼。 某种念头钻进脑海。 未来的她,真的是被同类害死的吗?还是看起来,像是被同类害死的? 云母,云母…… 克隆。 她像无意间窥见天边惊雷的人,被乍涌的寒光惊到,又惴惴不安自己是否真的看见了那道闪电。 除了克隆,眼前的云母,也能变得和她一模一样。 她曾亲眼见过的,在诺亚基地,云母变成她的样子,一模一样,不差分毫,让所有人都惊叹。 所以那次和纳西索斯看的那个被粘液遮盖了一半的广告牌,露着hope的字样和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那真的是克隆人吗? 唐柔捂住肩,被刮骨般的疼痛折磨。 秘密实验空间很大。 最终被推进一间实验室。 “这是这次的实验体吗?” 疑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我记得实验样品应该是异化男性海蛇结合体……” “就是她。” 云母拟态的形象是一个严肃刻板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能听出在这个实验室有着绝对话语权。 轻而易举,便把她送进上了无菌实验台。 研究员还在犹豫,对着屏幕上的扫描结果皱眉,“教授,她看起来像个残次品。” ‘教授’眼中却流露出恶意,“就是她,快点开始吧。” 他迫不及待了。 无菌室进来了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用机械臂把躺在笼子里的唐柔夹了出来,像对待携带病毒的狂犬一样满是警惕。 唐柔手脚麻痹,眼睛无法视物,耳朵能听见,像会呼吸的死人。 金属卡扣捆住了她的手脚,强制打开她柔软的身体,让她毫无尊严的呈大字型卡在实验台上,面对这一面光可鉴人的单面镜。 里面看不见外面,可她深知,玻璃后一定站着数个紧盯着她,将她反应全程记录下来的研究员。 ‘教授’笑着说,像在谈论天气,“开始实验吧,我迫不及待想要验收成果了。” 有人按下按钮。 看不见内置物的针管在机械臂的操纵下靠近唐柔,将未知液体缓慢注射进她的身体。 片刻后,唐柔被迫放大感官,呼吸苦难。 四边形空间密布着数十个摄像头,对准她打开,全程录制。 斯文的中年教授显得更兴奋了。 这是一场特殊的实验。 感官实验。 “目前,人类的大脑细胞被开发利用的比重不足10%,其余大部份脑细胞都处于休眠状态,只有1%参加大脑的功能活动,大脑潜能约有95%有待开发。” “所以为了激发这一部分未知区域,我们选择强制放大实验对象的听觉视觉嗅觉等五感,以外力形式刺激感知能力提升。” 注射器内的液体被完全注射进唐柔体内。 观测室里,电子屏幕上显示出几条长线。 “心率加快。” 屏幕后,播报体征的声音没有温度,像精密的仪器。 摄像头画面放大,对准年轻女性那张已经发生变异的脸。 “瞳孔放大,流向肌肉的血流量增加。” 研究员陈述着实验反应,看着屏幕,有些失神。 实验对象半张脸发生异化,另外半张却格外白皙美好。 形状漂亮的杏眼,半掩着纤密卷翘的眼睫,黑色的眼瞳已经浑浊,浮现出一层灰白的结膜物质,可却仍能看出,她的美丽。 她抿着唇,额头渗出汗,发丝黏在脸上,勾勒出修长的颈线和白皙的皮肤,破裂了半边的连衣裙狼狈的遮着身体,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这样美好柔和的年轻女性,怎么会被选中活人实验? “观测对象开始大量分泌肾上腺素。” “开始播放噪音。” “逐步增加音量。” 她开始挣扎。 半边属于人类女性纤细的手脚被捆住,因为挣扎的动作被金属镣铐磨红破皮,甚至向外渗血。 她不断颤抖挣扎,无望后拼命蜷缩身体,铁链被拉扯的哗啦啦作响,却无法让她收拢起自己的手脚。 单面玻璃后,研究人员还在继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宣读她的状态。 “肾上腺素分泌持续飙升。” “聚光灯开启,频闪开启,特殊光效开启。” “冷热鼓风装置开启。” 恐惧。 这是唐柔唯一的感受。 她的感官被特殊针剂放大,陷入了一种窒息般的恐惧当中。 第227章 ‘那位\’ 她感受到了过分强烈的光。 被放大的感官让她误认为自己被耀眼可怖的爆炸包围,耳旁响彻着一场又一场强烈的轰鸣。 风。 冷的,热的。 在敏感上数百倍的身体上吹拂。 时而烧灼,时而冰冻,仿佛体内每一粒细胞都被刺破,重组,再一次撕裂。 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灵魂剥离在肉体上空,看着自己濒死般挣扎,每一寸肌肤上都镌刻着毁灭般的疼痛。 就连机械臂转动的声音在她耳中,都无异于惊雷炸开。 在被放大的感官面前,哪怕室内掉落一根针,对她来说都是摧枯拉朽般的毁灭。 “大量肾上腺素抵达心脏,实验对象出现心室颤动,心律失常。” “心音脉搏正在消失。” 浑噩间,唐柔想到曾经四级分裂实验。 绿色血泊中的阿尔菲诺睁着湿润的墨绿色眼眸,孤身一人,遥望她。 想到了礁石上戴着金属眼罩,鱼尾破碎的纳西索斯。 他们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受? “教授,实验对象过度惊吓,精神休克。” 屏幕上,半边维持着人类模样的年轻女性陷入昏迷。 “她需要绝对安静。” 研究员于心不忍,“不然有可能就此猝死。” 机械臂松了她的手脚,这场感官实验因为实验对象的精神性休克而被迫终止。 ‘教授’笑了,模仿人类的表情,但是没有温度。 站在它身旁的研究员头皮发麻,觉得今天的教授格外冷漠 “行了。” 教授勾唇,挥手,“实验很失败,她是残次品,处理掉吧,按你们一贯的方式。” 唐柔被人从无菌实验室拉出来,装进笼子里。 她蜷缩成婴儿状,是缺乏安全感,自我保护的姿势。 皮肤过分敏感,被推进电梯后的闷热,如同掉入蒸笼,又在冷气进来时如坠入冰窟。 最终,在颠簸中醒来。 电梯到达某层发出“叮咚”的提示音,落在她耳中如同惊雷。 车没有下去。 她能感受到云母就在身边,用那双含着深深恶意的眼眸盯着她。 张开嘴,嗓音嘶哑,无法辨识。 唐柔无声地说,“你害怕我。” 头顶传来了嗤笑声。 落在唐柔耳中,无异于惊雷,她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嘴唇继续嗫嚅着。 “你在怕什么?” 以云母的能力,想要杀掉她易如反掌,可它偏偏要让唐柔经历痛苦,让她死在自己同类的手中。 唐柔身上满是冷汗,和无法形容的粘液。 她想到了自己在那个未来,与纳西索斯见面的场景。 在那段记忆当中,人类世界被毁灭了,肉眼可见之处,凝结着一层层怪异的粘液。 仿如人间炼狱。 “你害怕我。” 是陈述句。 唐柔像意识不到自己即将面临死亡的境地一样,自顾自地说着。 “我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在地球上,是两百亿分之一。” 她本身对于云母来说,恐怕没有任何价值。 这也使唐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唯一与别人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得到了他们的偏爱。 她狼狈的躲避着光,漆黑的长发被汗水打湿,贴着脖颈。 在诺亚基地第一次见到云母时,人鱼也在场,当时的唐柔以为,它是个温和的生物。 云母拟态出了许多人的形象,包括阿尔菲诺和它从未见过的海兔子,甚至模仿过阿瑟兰。 但唯独一点,云母从来没有模仿过纳西索斯。 是不能,还是不敢? “我好像知道你的目的了。” 唐柔因为疼痛而发抖,却像解开了一道令人烦躁的数学题一样露出轻松的神情。 “如果我活着,会影响你,对吗?” 在未来的那个世界,大批异种从海中走出,不再适宜于人类宜居。 而唐柔所见证的那一颗轰炸入城市的中子弹,像一个信号。 人类的武器,把最后的人类摧毁。 而纳西索斯也透露过,他一直在沉睡,只和唐柔见过一面。 什么情况下只会见一面?那大概,就是唐柔死的时候。 所以,她有了大胆的猜测。 她死亡,那个沉睡的纳西索斯才会出现。 而云母也是是故意把她引到这里来的。 从在椰林里昏迷开始,云母就一直在把她朝这个地方引,它要让唐柔在这里死去,死在同类手中。 因为这里被某种空间生物干扰,与世隔绝,人鱼无法抵达这里,她如果在这里死亡,将不可逆转。 唐柔垂着眼睫,嗓音模糊不清,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个尚在沉睡的纳西索斯苏醒,是‘你们’进入这个世界的必要条件。”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 有人过来推着唐柔离开。 身后有种挥之不去的冷意,停留在电梯里,没有再跟出来。 她太疼了。 那道充满恶意的视线在背后消失,她终于松懈下来。 浑身的疼痛与无法消失的惊恐攥着她的心脏,让她在心悸中难以呼吸。 唐柔不知道自己被谁推着,又转到另一部电梯里。 远处隐约有嘈杂声和音乐,空气中飘动着浑浊的烟酒香水气息。 耳旁忽然响起炸如惊雷般的低呼。 “哎呀,这是什么呀!好可怕!” “从下面运上来的,要送去销毁中心,这张单子上写要先带她去摘除健全的内脏。” “快走快走,什么味儿啊,快点清理!今天那位来了!” “什么!” 推着她的人声音也跟着慌张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那位来这里干嘛?” 几个人簇拥在笼子旁边飞快打扫。 似乎很着急。 “不知道,听说前几天在牧场边捡到一件裙子,抱着发了疯……快别问了,那位最厌恶脏东西,你还不把这玩意推走!要不要命了!” 又是一阵颠簸。 笼子被人推着,加速超某个方向赶去。 唐柔垂着头,奄奄一息。 她太狼狈了,漆黑的发丝遮住腐败变异的脸,只露出一段细瘦的脖颈。 推她的女人心软,将身上的披肩取下来,搭在她身上。 “这个给你盖吧……遮一下。” 地下那几层实验室里,送进去做实验的大多是可怜人,不是太穷活不下去,就是被人陷害了送进去,总之出来后都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看她年纪不大,女人又把手中拆过没吃完的面包放到她怀里。 “饿的话吃点。” 到了销毁中心,就没命了。 唐柔费力地抬起手,扯了扯身上的披肩,手指攥紧。 在她面目全非之际,有人给了她蔽体的衣服,和果腹的食物。 “谢谢。” 她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礼貌而温和。 女人赶紧说,“先别说话,我们要路过拍卖会了,你藏在披肩下。” 说完丝毫不敢停留,推着车转入拐角。 却不知道唐柔那无意间的两个字,被一墙之隔靠在栏杆上的人听到,呼吸都被猛地撞碎。 哗啦。 花瓶与雕塑摔在地上,桌子被人撞翻。 有人夺门而出,身形狼狈。 一连撞倒很多人。 那些进入销金窟寻欢作乐的人被冒犯,发出惊呼,想要发火,可看见他模样,又熄灭了怒气。 要说这里有什么绝对不能惹的人物,这位恐怕排第一。 模样冷艳精致。 却从没有人敢觊觎他半分。 第228章 猩红玫瑰 赌场的暗房,宽大的暗红色沙发上,男人正搂着女人下注。 他赢了黄金,仰头大笑,热烈地吻上穿着吊带长裙的荷官,她亦勾着他的脖子热情回吻。 声色场上,每一份美丽每一寸皮肤都要花费高昂的费用。 忽然,什么东西溅到了脸上,热的,腥的,有些湿滑。 沉浸在吻中的荷官发现对方不再回应,睁开眼,对上了男人惊愕失焦的瞳。 猝而发出悚然刺耳的尖叫。 割喉了! 路过的少年丢开刀,面无表情地拿出手帕一点点擦拭手指。 那是他从身旁侍者的托盘上拿的,未开刃的奶油刀。 不开刃,不代表不能杀人。 杀人后还一脸空寂和单纯,那种单纯带着令人心惊的残忍,没人知道他美丽皮囊下藏着一个怎样的怪物。 少年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脏。 交换唾液,沉迷于肉体的享乐,像发情的野畜,让他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少年走后,几个人快速走上前抬走捂着脖子的客人,桌上的人得到眼色迅速噤声,心照不宣。 “怎么没清场啊!” “所有地方都清了,就这间暗房给漏了……” “谁知道他会来这里!” “快去联系老板!” 少年的到来把这些人吓得忙不迭地清场,又派人跟上他,不敢离得太近,只能不远不近地追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今天又发了狂,从那座象牙塔一样的地方跑了出来。 一向讨厌肮脏污秽的他,沿着沉闷污浊的会场一层一层往下找,漂亮的浅褐色双眸中酝酿着阴谲的风暴。 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怕他,却也都想偷偷看一看他。 美丽至极的脸,让人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 带着雌雄莫辨男女通吃的诱惑,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想要靠近,被吸引,被蛊惑。 像引诱人类偷食禁果的美丽毒蛇,冒着被赶出伊甸园的风险也要采撷,诱人一口咬下一切罪恶的开端。 他在找人。 一间一间,一层一层,不停地寻觅。 一点红色在少年眼底若隐若现,像是快要滴血。 分明吊诡至极,却又让人觉得,他濒临破碎,需要被拯救。 少年沉郁着面色一层一层往下走,开始有人害怕了,越往下越脏,是处理器官和变异人类的地方。 生怕他会发狂。 拍卖会的人不知道少年在找什么,可也陪着他找,敢靠近的男人很少,少年讨厌男性,以及一切雄性生物。 所有地方都找过来一遍,没有找到他想要的,少年怠倦又茫然的站在暗处,像快要融化的冰。 他茫然无措。 引来更多目光。 他找不到了。 “这座地下空间没有别的地方了。” 有人嗫嚅着上来,怕得要命,却又忍不住放轻声音,像怕吓到他一样低声问,“请问您要找什么?不然我们帮您找?” 他显然在这种浑浊肮脏的空气里无法呼吸,眼睛越来越红,梦呓般反问,“都找过了?” “除了……” 那人嗫嚅,“您别去了,那是扔垃圾的地方。” 除了生物实验室那种绝对进不去的地方外,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一个最肮脏的地方。 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少年倏然回眸,猩红的眼瞳像要燃烧。 “在哪里?” …… 唐柔被关在笼子里,沿途的声响和光亮让她几乎崩溃。 心脏麻痹,手脚没有知觉,像被烈火灼烧过。 终于,她也变成试验品,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很糟糕。 这个地方是腐朽的,像一株从根部溃烂的玫瑰。 上面光鲜亮丽,西装革履的有钱人和上位者觥筹交错,在拍卖会和赌场纵情声色,下面腥臭腐烂,恶气冲天。 所谓的销毁中心,和巴别塔的失败实验体焚化中心一样,有焚尸炉,也有将肢体研磨种饲料,哺喂其他实验体的操纵台。 恶气冲天,像个严重失序的屠宰场,只不过这里屠宰的都是曾经为人类的怪物。 送她来的女人很急,接了一通电话,脸色变得惊慌。 原本对唐柔的怜悯和耐心也消失,只想把她快速送到满是血污的操纵台上,摘除掉有用的内脏,推进焚化炉。 推动笼子的声音和动作都变大。 唐柔捂着耳朵,因为过度敏锐的感官变得痛苦不堪。 她开始出现幻觉。 旁边流血的台子上有东西爬起来,那些残余的血迹向上涌动,变成肉块,一个个垂死的人拖着残肢断体接近她,朝笼子里的她伸出手,像是要抓她。 唐柔拼命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恐怕是惊吓过度导致的谵妄状态,她知道的。 可太真实了,她甚至出现了肢体幻觉。 感觉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冰凉腥臭的手,握住她的手腕,要啃咬她。 女人等不及了,想赶紧离开这里,仅仅是听说那位要来到这种污浊的地方,就害怕得要命。 生怕丢了命的那种怕。 戴着口罩,满身血污的屠夫走来,手里冰冷的刀片上不知道刚解剖了谁,染着黑红的血。 他准备剖开唐柔的身体。 可快要靠近她时,背后忽然传来倒塌的动静,那人一顿,警惕地握着刀朝后面走去。 唐柔得以有喘息的时间。 她需要强迫自己把脑海中的幻觉驱除出去。 伸手摸索着笼子,仔细辨认着,忍耐着恶心和幻觉,终于找到了铁笼上突出的尖锐勾片。 她睁着浑浊的眼,狠下心,将自己没有变异的白皙手臂按在铁片上,用身体的重力,生生撕裂的皮肤。 大股鲜血涌了出来,混入潮湿泥泞的地板。 被放大的感官像要将她凌迟,极端的疼痛几乎引发新一轮神经性休克。 幸亏她扛住了。 疼痛果然是最好的提神剂,唐柔一瞬间清醒过来,冷汗遍体。 呼吸都会牵引的疼痛。 唐柔在黑暗中摸索,指尖触碰到湿冷滑腻的液体,她不敢深想,终于找到面包束包装袋的铁片,剥开外面那层胶皮,取出钢丝,捅进锁扣里。 放大的感官竟然在这时帮助了她,让她捕捉到钢丝与锁芯碰撞的异常声音。 咔嚓一声,锁扣应声开了。 拖着麻木疼痛的身体,唐柔打开笼子,却被变异的左腿绊倒。 眼前彻底黑掉。 地板上有液体,她摸到了连接在她身上肿胀可怖的足肢。 这是她的身体吗? 唐柔被恐惧抓住。 受伤的胳膊不停涌出新鲜的血液,与这里腥气冲天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拖着自己的身体寻找出口。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地方亮起了灯,她看不见。 因此,只能听到脚步声。 如同惊雷一般在耳旁炸开。 有人来到她面前,撩开了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克制不住的颤抖。 唐柔痛苦地蜷缩在一起,以为是屠夫去而复返要来摘她的内脏,无助到甚至想要躲回笼子。 没想到下一秒却被人抱在怀里。 对方颤抖得很厉害,像是比她还疼。 唐柔痛苦到想要尖叫,每一寸身体都在疼。 却听到那人喊她, “柔,是我……” 第229章 失而复得 “柔。” 黑暗中,有人捧住了她的脸,小心翼翼的把她从双臂间托起,冰凉的手指极尽温柔,像托起快要碎掉的蒲公英。 漆黑的发丝黏在她脸上,被对方耐心挑开,抚到耳后。 “是你吗?” 微不可查的颤抖自清润的声线中传来,泄露出主人的紧张。 像怕惊扰了气息在玫瑰叶片上的蝴蝶。 黑发女性双眸黯淡,原本温润的双眼浑浊一片,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他。 失焦了。 安静的房间响起痛苦至极的短促呼吸,被压抑的极轻,一点濡湿落在唐柔左眼下,触感异样清晰。 有人颤抖不止地亲吻她变异肿胀的脸颊。 一下又一下,轻柔又眷恋。 像在安抚受伤的幼崽。 唐柔渐渐平静下来,整个人陷在对方的怀抱中,感受到有人伸手,在轻轻抚摸她的脊骨。 “柔……我在做梦吗?” 他开口,嗓音夹杂着惶惑与惊痛。 唐柔像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身体还在,精神却被撕裂。 反应很迟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慢开口,“兔子?” 这一声,心心念念,如同隔世。 柔软温暖,纠缠上他的灵魂,点燃爱与欲。 “嗯,是我。”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满腹的话,最终只有一声单音,是她的名字。 “柔……” 是真的吗? 他浑身颤栗不止,快要窒息。 灵魂,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在重复将想念输进四肢百骸。 心像被凌厉的钢丝球刮到血肉模糊,每一下都粉身碎骨地疼,无法愈合,也无法因为时间习惯这种疼痛。 太痛了。 但她永远都不需要知道。 少年环住唐柔的腰,将她小心翼翼的圈在怀中,低头轻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痕,虔诚地亲吻唐柔已经发生异变的脸。 吻那些人类看到都会产生不适反应的皮肤,吻她受尽伤害的皮囊。 这些吻温柔又缠绵,不含任何情色意味,是纯粹的、充满爱意的安抚。 唐柔浑身颤抖,痛苦地埋头在他的胸前,没有力气的手指攥紧他的衣领,像垂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少年俯下身,用柔软的薄唇吻她的手指。 “柔……别怕。” 他尝试着舒展她的手指。 轻柔的吻继续,地印在她的额头上,发丝间,颤抖不止的眼睫上,完全不在意她此时的狼狈。 “柔,柔……” 他低喃,身体在抖,无法克制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患得患失。 “你还活着,柔……你又回到了我身边。”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不约而同地噤声,都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在彼此震惊的眼神中交换信息。 无数双眼睛盯着。 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养在金贵宫殿里那位高高在上的特殊人物,屈起双膝跪在地上,抱着泥泞狼藉、半边身体变异的年轻女性,细密温柔地亲吻。 抚摸她的长发,充满爱意的蹭她湿润的鬓发,如获珍宝。 雪白的上衣染上一道道泥泞猩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他不是最厌恶脏东西吗? 怎么会来到这样屠宰场一般腥臭的地方,还亲吻血水里的怪物? 空气中污浊的味道让她们都忍不住皱眉,他竟然忍得住,不得了,一看就知道,有故事。 窃门口的窃窃私语灌进耳朵,在唐柔听觉中放大,很痛苦。 时不时夹杂着压抑的倒吸冷气声,所有人都在小声说—— 她看起来好恐怖。 她是变异人吗? 好可怕…… 漂亮白皙的美少年抱着她,跪在最肮脏的地方,像被玷污了。 唐柔浑身僵硬,颤抖着抬手遮住脸。 少年下意识去拉,却听到她说,“不要。” 声音很轻。 轻到快要听不见。 却让他僵住,一动不敢动。 良久后,她闭着眼,轻声问,“是不是有人在看我。” 少年柔和的眉眼一瞬间变得冷凝,回过头,狭长的眼尾沁出血色般的猩红。 “滚。” 门口的人顿时作鸟兽散,几秒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是唐柔被他那一声惊到,身体蜷缩起来,长睫如蝶翼轻颤不止,闭眼在他怀里藏得更深。 懊悔的情绪如潮水涌上心头,更多的是怜惜。 “没有了。” 少年温柔的抚摸她的脊骨,浅褐色的眼眸附上一层雾气,弓身不住亲吻她的发顶,胸腔传来绵密的疼痛,几乎要喘不上气。 “没有人了,柔,没有人看你。” 手心摸到了满手粘腻湿冷的血液和不知名物质,有些是她身上的,有些是地上的。 姝丽的面庞因疼惜而扭曲,眼底渐渐浮现出猩红,藏着寒冰般的阴桀。 动作却越发轻柔。 “对不起,柔,我来晚了……” 她在发抖。 不难想象她经历了什么,抿紧唇,在颤抖,没有哭,可整个人散发着异常消极的气息。 饲主原来这么瘦,这么弱。 没关系。 他抱紧了她。 不会让她再消失了。 …… 这一个不算小的插曲,在地下交易市场引发了一阵惊涛骇浪。 楼下被驱散的人乘着电梯上来,着急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见闻,身后那部电梯却叮的一声响起。 他们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垂着头。 余光看见少年的双腿从电梯里走出来。 所有进入这个地下世界的人几乎都没办法再出去,他们要么在这里谋生,要么在这里卖命,见惯了生死,人命比草芥。 变异的人不少见,出了销金窟,地上趴着的比比皆是。 却没有送进销毁中心还能被抱出来的。 少年一路抱着她,不舍得松手,也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谁敢看她一眼,就用那双漂亮又阴寒的眼睛盯着人看,像要把人的眼睛挖出来。 仿佛往前走一步,就会拧断别人的脖子。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后,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又响起。 她们都纷纷猜测,少年做得这么明目张胆,那位拍卖会的幕后老板,不生气吗? 那眼神爱意缠绵得都要拉丝了,不是公然在老板头顶种草原吗? 所有人都见过当初把他带过来的老板,对他有多么百依百顺,高高供奉起来,恨不得把心挖出来送给他。 拍卖会的老板,事实上也是下面这些秘密实验室里,一个生物公司的幕后庄家。 可提到他,这些人才恍惚想起来,“老板是不是很久没出现了?” 众人面面相觑。 随后理所当然的说,“老板太忙了吧。” . 唐柔被放在一张柔软清香的大床上。 少年的手捂着她的耳朵,隔绝了周遭的噪音,抱着她一路来到宽大的卧室。 这里是销金窟一样的地方,装潢得像精美华丽的地下宫殿,用的也都是最好的东西。 可她看不见。 感受到身下的柔软,唐柔僵住,抓着他的肩膀,“我身上脏……” “柔很干净。” 他不容拒绝,拉过柔软的被子围住她,“柔是最干净的。” 被子是白的,很快被染成古怪的颜色。 唐柔双眼浑浊发灰,看不见,却能嗅到自己的味道,感受到身体上的粘腻。 并不知道少年的视线痴缠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 他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害怕清醒过来她就如泡沫般消失。 少年忍不住伸手,勾住她的头发,身体越俯越低,额头挨蹭着她的脸颊,眼尾泛着隐隐的潮红。 他看不见皮囊,眼中只有她这个人本身。 第230章 贪念 室内智控调了光和温度,降噪,窗帘拉得紧闭,让床上的人处于绝对安静的状态。 所有人都要穿着厚重的脚套,确保脚步足够轻,踩在地上无声,才能进来。 运送食物的工具从餐车换成手托盘,刀叉换成食品硅胶,总之都是不会发出噪音的材质。 少年坐在床边,拿浸湿的巾帕擦拭她的脸。 半边姣好的面庞,苍白柔美。 唐柔惊醒,不安稳,被人隔着被子抱住,柔软冰凉的发丝轻轻蹭了蹭她,像对主人撒娇的小动物一样将脸颊贴在她的肩窝。 “睡吧,我在这里。” 这句话像有魔力,唐柔真的安心下来,因为太过疲惫陷入朦胧,睡着了。 少年仰眸痴痴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孺慕和欢喜,感觉空洞的心脏在一点点被填满。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另外半边脸颊,又不敢真的碰触。 侍者应要求拿来了刀和杯子,声音极轻,远远地放在少年身后的桌子上,又放轻脚步往外走。 离开时,忍不住在门缝悄悄看了眼。 少年执刀,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倏然抬手,在手臂上划出深可见骨的口子。 侍者紧紧地捂着嘴,被吓到了。 疯子。 真是个披着甜美皮囊的疯子! “柔,人类是不是会做梦?” 没有人回应少年的话,她已经睡着了。 “我很羡慕。” 他抬手,将掌心溢出的血轻轻抚在她脸上,低喃,“如果会做梦,我是不是也能在梦里见到你?” 而不是这样,在一个又一个长夜声嘶力竭,被痛苦灼烧。 他厌恶人类,又渴望做梦。 求而不得,痛苦到觉得活着是一种折磨。 所幸,她回来了。 “不准走,不能离开我。” 少年捏开她的下唇,眼下泛起潮湿的红,忍不住摩挲她的唇瓣。 神经质般歪着头,视线牢牢的粘住她。 像只亟待狩猎的蜘蛛。 另一只手动作不停,锋利的刀尖割开颈侧,那是存放着他心脏的位置。 “柔,我想变成你的。” 他垂头,甚至不敢睁眼,害怕一切是梦,只能紧闭着眼睛,将脖颈贴上她的唇。 体内治愈能力最强的血液流进她的口腔。 少年几乎站不住,浑身发颤。 他发出呜咽声,像哭了一样,双手撑在唐柔耳畔两侧,勉强稳住身形。 最敏感致命的部位被割开,皮肤上贴着她的唇瓣,像在被她亲吻。 而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柔能够真的搂住她,亲吻他脆弱的脖颈。 温热的,濡湿地。 细腻的触感在脑海中炸开,无比清晰,他急促喘息,快要承受不住,只能闭着眼,舒服又痛苦地呜咽。 手指攥紧了床单,把雪白的布料抓得皱成一团。 颈上的伤口因为自愈能力消失,流不出一滴血,可他仍浑身颤栗不愿离开。 直到越贴越近,快要压住她。 唐柔发出即将醒来的闷哼,海兔子立即僵住,红着眼起身。 她的唇瓣上还染着他的血,又湿又红。 他不敢多看,看一眼就汹涌出爱与欲的海啸,只能别开眼,狼狈地走出去。 唐柔感官被迫放大,需要在绝对无声的环境下静养。 少年坐在门口发呆。 修长的双腿曲起,随意放在地上,耳畔贴在门缝,像窥视猎物的捕食者,又像驻守在门口的雕塑。 是梦吗? 他还有些难以置信。 梦醒了,她是不是就消失了? 他脸上露出惶恐,悄悄打开门缝,看到床上隆起的被子,又变成安心,眼睛弯起来,纤密的睫毛跟着投下轻浅阴影。 门上留下红痕,少年才注意到自己掌心还残留着血迹,垂眸盯着看,眼神专注。 有她的血,也有他的血,混在一起,密不可分。 好像是真的。 他狼狈又痴迷地捧着自己的手,像陷入巨大喜悦后精神失常的病人,一边抑制不住流泪,一边亲吻自己的手心。 像个病入膏肓的患者。 亲吻后,贴在脸上,犹觉不够,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怎么都不会够。 他颤着羽毛般的眼睫,用力拉下衣领,将掌心按在胸口。 血涂在苍白的皮肤上,像她抚摸过他的躯体。 又想起脖颈上的触感,她的唇那么软,让他忍不住陷入想象,想象她在亲吻他,勾着他的脖子,拉下他的肩膀,肆无忌惮地亲吻和享用他…… 这个念头出现让他浑身乍寒,又满心潮热。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像在亵渎她。 明明柔还毫无防备地睡着,明明她对自己全然信赖。 少年自我厌弃一般皱眉,可这身肮脏的皮囊又无比地渴望她。 “能不能摸摸我……” 他自言自语,不停急促喘息,眼角润红潮湿,氤氲出绮丽的水痕。 手掌一路向下,滑过细白的皮肤,幻想被她怜惜。 “柔,能不能抱着我,吻我……” 额头被汗打湿,头发黏在脸上,浅褐色的眼眸沁出泪,满眼都是令人心惊的病态爱意,变得通红,像人类世界里兔子的眼睛。 呼吸越发急促了。 他有些失控。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很久以前,他就开始渴望。 渴望饲主,渴望被爱。 渴望她的每一寸。 像个肮脏的东西。 像阴沟中的苔藓。 他坏掉了。 是脏的。 在失控,在崩溃,在变成一个陌生的个体。 少年无助地仰着头,喉结上下滑动,清瘦料峭的脊骨绷成一把反方向的弓,动作也不受控制,违背了主人的意念越发汹涌狂热。 某一瞬间,少年瞳孔涣散,几乎瘫在地上。 他张着嘴呼吸,从失神中醒来,笑了一下,又猛然变得痛苦不堪。 捂住脸陷入了绝望。 怎么会这样。 他做了自己最厌恶的事。 真恶心。 . 唐柔的确做梦了,梦见了站在一间陈列室,里面摆满令人恐惧的仪器和标本。 正前面有扇门。 她往前走,抬手拧开锁。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露出昏黄血腥的环境。 像屠宰场,地上都是血,摆放着几张金属床,和森然腥臭的仪器。 唐柔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很可怕。 不远处有人穿着沾满血的隔离服,背对着她,从盘子里拿过刀,上面还沾着血。 像手术刀,但没消毒。 视线向下,看到笼子里的身影。 半边臃肿不堪,另外半边在另一面,依稀看见白皙纤细的小腿垂在边缘……破碎的衣裙有些眼熟,身上盖着一块披肩。 唐柔猛地捂住嘴。 那是她自己。 这是噩梦吗? 手术刀举起来,她惊慌后退,撞翻了陈列刀具的架子,东西纷纷摔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声响。 举刀的人一顿,回过头,口罩上都是血,抬步朝这边走来。 像宰杀人类的屠夫。 唐柔快速后退,躬下身子藏在架子后,捂着嘴。 吱呀一声,屠夫推开门走进来,脚步在寂静的环境下格外清晰。 由远及近,唐柔在桌子下看到了他的脚,一步一步从眼前走过,似乎没发现她。 是噩梦吗? 唐柔胡思乱想,脑海很乱。 忽然,那双脚去而复返,弯下了腰。 桌子下露出他森然的面孔,似乎在笑,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抓向她。 第231章 纯洁无暇 “柔,醒醒。” 有人在喊她。 被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掌抓住的前一刻,唐柔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呼吸。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她陷入不可名状的恐惧,难以抑制地颤抖。 一双手把她拉进怀抱中,有人轻声喊她,从背后抚摸她的背脊,“柔,你怎么了?” “别碰我!” 唐柔猛地挣扎起来,条件反射地抗拒。 对方忍受着她的捶打,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长发,轻柔呼唤她的名字。 “柔,是我,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语气是难以形容的疼惜。 伴随着一些细碎的,安抚性的亲吻。 一遍又一遍安抚她噩梦初醒的失控。 “没事的,我在这里,我在陪着你。” “柔,别怕,你很安全。” 柔软的被子环在她身上,略显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发丝,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像拥抱一只受伤的猫咪一样拥抱着她,温柔又小心翼翼。 唐柔终于回归一些理性,在浑噩的之间,辩认出了对方的声音。 “兔子?” “是我,柔。”少年露出温软的笑,可惜她看不见。 他尽力伸控制着手臂的力度,把受惊过度的饲主极尽温柔地抱在怀里,温声细语,“柔,别怕,不要怕。” 温柔得让人心碎。 好像在抱一块破碎的瓷器。 “你在这里吗?” 她声音沙哑,眼睛看不见。 “对,我在你身边。” 少年俯下身,忍不住去嗅她的气息,感受着怀里清瘦温热的身躯,抿紧唇,悄悄在她发丝上吻了吻。 一触即分。 没想到唐柔伸出手,从他紧窄的腰间环过,主动抱住了他。 “别走。” 有些发抖,又在哽咽,“对不起。” 手指攥紧了少年的t恤,头埋得更低,贴着他怀里呼吸不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兔子,我……对不起。” 被击中的震颤感顿时席卷了少年的脑海,他差点把嘴唇咬出血,才按耐住这一刻的狂喜。 他感受到了饲主这一刻对他的依赖,心都跟着变得饱胀,因为甜蜜而发疼发酸。 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贯穿了他。 “柔,我不会走的。” 骨节分明的手抚摸她的长发,悄无声息地扣住了她的后脑,生怕她从自己的怀抱中离开。 他怎么可能会走? 不可能,永远都不会。 “柔为什么要道歉?” “我刚刚是失态了,让你疼了吗?” 唐柔的声音有些闷,从他胸腔处传来。 她指她刚刚乍醒时的捶打。 少年低低嗯了一声,“疼了。” 太疼了。 每一寸皮肤都被烈火灼烧般的疼痛。 明明贴在一起犹觉不够,还想和她更亲近一点,最好能藏进身体,融进血液。 果然,她更加内疚,一动不动地贴着他的锁骨,又低低的,“对不起,兔子。” “没事的,柔。”抱着她的手缓慢收紧。 少年垂着眸,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眸色逐渐幽深,泛起病态般的猩红。 “你怎么对我都可以。” 他贴着唐柔的脖颈,亲密无间地粘着她,肆意地感受着这一刻的愉悦和颤栗,潮红一点点爬上耳垂和眼尾。 又开始了。 他又要变得奇怪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被碰到的地方又烫又痒,很难耐。 不能继续抱着她了。 会失控。 少年竭力的克制住自己,抽回手,“我给柔倒水。” 可没想到,唐柔抓住了他。 是手。 人类柔弱的手指贴上他的掌心,足以让他僵硬在原地。 好温暖。 好……柔软。 少年不动了,眼珠如生涩齿轮,缓慢转向她。 “能不能先别走……” 唐柔声音艰难,有些难堪,“就一会儿。” 她看不见,在黑暗中,脑海不断回闪着那些血腥的画面。 这句含着请求的话音听起来小心翼翼,让某些人艰难筑起的自控力轰然崩塌。 怎么会有人主动跳入陷阱? 身旁的床垫塌陷一块,少年挨着她的腿坐下,握住她的手,“我不走。” 指尖落上了柔软濡湿的触感,被含咬了一下,像碰到了滑腻的果冻。 唐柔僵了僵,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触感就消失了。 “柔,我永远都不会走。” 少年的声音近在咫尺,像贴着她的耳廓,又轻又哑。 勾得她后颈发麻。 冰凉的手指一根根包裹住她的,摩挲交缠,禁锢出再也挣不开的牢笼。 他伸出另一只手,从她肩膀后环过,越过胳膊从背后揽住她,握住她另一只手。 远远看上去,就像他把唐柔搂进了怀里。 唐柔感受到他在发抖,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事,我很高兴……我在开心,柔。” 少年压不住眼底汹涌疯狂的占有欲,贪婪的凝视着她尽在咫尺的白皙脸颊,忍住咬上去的冲动,深深呼吸。 所幸,她看不见。 “你可以再依赖我一点,多依赖我一点。” 像个天真又懵懂的猎物,比他养的那些兔子还要脆弱。 狭长的眼尾压抑到快要沁出血。 “是你不让我走的。” 他的声音低哑,贴着唐柔的脖颈,用高挺的鼻梁蹭过她细软敏感的皮肤。 “不要忘记这句话,我永远,都不会放开柔了。” . 有女侍者进来换床单,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雪白的被褥被染得斑驳,人不在床上。 她大着胆子,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去。 发现那两道人影坐在落地窗边。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住了绝大多数光芒,依稀透过来的暖光勾勒出那两个人的轮廓。 被认为有严重洁癖,极其孤僻的美少年,正抱着清瘦可怜的身影,让她坐在自己的双腿上。 对方似乎睡着了,一头乌密的黑发垂下来,被少年拢住,握在掌心。 女性原本变异的半边身体奇迹般地缩水了,恢复了人的轮廓。 只不过肤色比另外半边深一些,像没恢复完全的疤痕。 清瘦的背上,环过一双手臂,少年脸上露出痴迷与沉醉,唇角湿红,勾着惑人的笑。 抱着怀里的人,垂下头,轻柔地在她发丝间落下亲吻,又忍不住启唇用舌尖勾住一缕,含在唇齿间,细细研磨。 痴迷到病态。 如果是一般人,做出这种行为只会让人觉得恐怖,可这种神情出现在他那张隽美惊人的脸上,只让人联想到罂粟。 有毒的罂粟。 令人着迷的罂粟。 女佣告诉自己别看了,明明觉得危险可怖,可无法控制自己黏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真的……很美。 所幸少年眼里只有那一个人的身影,仿佛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所以偷偷看两眼,没关系吧? 正这样想着,忽然感觉喉间传来一阵刺痛。 她抬手去摸,在脖子上摸到了一道湿热的裂口,却很奇怪,没有血迹。 她受伤了吗? 紧接着,女佣感受到自己被冰冷生硬的东西,一圈一圈缠住身体,捂住口鼻,发不出一丝声音。 一直安静坐在窗边的少年开口了。 “别弄脏屋子,喂牧场那些兔子吧。” 有人低哑地嗯了一声。 阴影处出现两条面容一模一样的蛇尾青年,上半身是人,皮肤青灰可怖,没有眼睑。 粗壮可怖的长尾卷住缓慢停止抽搐的女佣,将其拖了出去。 少年怀抱着自己的饲主,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托着她的后脑,让她睡得更舒服。 “别怕。” 他笑得柔软无害,温和的外表没有攻击性。 像纯洁无瑕的白纸。 “没有人看你。” 饲主说过的,她不想被人看到。 他很听话,很乖。 会把她藏好,藏进怀里,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的柔。 第232章 侏儒兔 所有人都听说了拍卖会神秘的幕后老板,疯狂地迷恋上了一只新宠物。 那是个苍白隽美的少年,脾气不好,讨厌脏东西。 虽然住在地下城市,却从不踏足那些声色犬马的地方。 宠物,他们默认那是宠物。 毕竟那样一个美少年,被领着踏进吃人的地方,羔羊入虎口,一般都是豢养起来发泄俗欲的脔宠。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但很快这种观念就打破。 老板硬在鱼龙混杂的地下世界,给他打造了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兴师动众修了草坪和人造光,只为让他养兔子。 如宫殿般的住所,勒令不允许男性侍者进入。 有人见过那个少年,坐在室内牧场,垂眸喂兔子。 不管神态还是模样,都像假人。 眼神死寂,像花园里生长的玫瑰,玻璃罩里的永生花。 美艳又虚假,拿开罩子,就会碎。 变成一片片凋零的红色,干涸四溅的血。 女性侍者们只需要保证绝对清洁,保持卫生和安静,每天往那个巨大的陶瓷浴缸中灌注干净的人造海水,一天换新一次就可以。 少年平时很好相处,除了喂兔子外总会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待在黑暗的房间中。 可一旦冒犯到他,将会引发难以想象的可怕后果。 所有人都毕生难忘。 那一日,有大胆的女仆看出他的地位不俗又稚嫩青涩,趁夜爬上他的床,用成熟丰满的身体引诱他。 少年毫无预兆地发了疯。 她们从没想过三瓣嘴的兔子也会吃人。 兔子是杂食动物,也会吃肉。 牧场里的兔子一哄而上,蹿跑着啃咬声嘶力竭的女人,看上去狰狞又恐怖,连女仆装的衣料都混合着血水吞下。 许多人想吐又不敢,捂着嘴,胃部翻涌得厉害,生怕下场和草坪上化成水的女人一样。 而那个少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直将自己关在浴缸里。 那次的事给宫殿里的佣人敲了一记闷棍,只知道,不停被勒令换水。 最后,少年一把火烧了那间房子,幕后老板对此不置一词,像死了般沉默。 后来,那些曾经对他起了蠢蠢欲动心思的人,不是意外死亡,就是离奇消失。 地下城人命比草贱,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 唐柔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块荒芜又昏暗的地方。 脚下的土壤泥泞斑驳,像下过雨的废土,不远处是灯光如昼的地下城。 依稀能听见喧嚣,看见落地玻璃窗后璀璨的水晶灯和那些西装革履手持香烟推杯换盏的上流人士。 那是权势者的天堂。 唐柔没有穿鞋,身上是柔软的乳白色裙装,她抬手摸了摸,好像是睡觉前海兔子找人给她换上的。 为什么她在梦里还穿着这身裙子? 余光看见漆黑的斜坡上跑下来一个小东西,通体发白,由远及近。 到了眼旁,才发现竟然是一只兔子。 一只长耳侏儒兔。 唐柔弯下腰,把兔子抱了起来,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软软的兔子,很干净,像被人精心照顾过,却很瘦,摸起来一把骨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疑惑地问。 梦境不合逻辑。 这里没有青草,怎么会有兔子呢? “你的主人在哪里?” 小兔子当然不会说话。 雪白的脑袋乖巧地蹭着她的掌心。 与此同时,唐柔隐约听到耳旁有人在说话。 “柔,要听话。” 是谁?声音有些熟悉。 “永远不许离开我。” 梦境开始破碎,兔子蹬腿从她怀里跳了下去,又沿着斜坡往上跑,隐约看见一道影子在暗处若隐若现,纤瘦修长,快要从坡面走出来。 她快要醒来,已经感受到床铺和柔软的被褥。 坡面上的人弯下腰抱起兔子,忽然愣住,开始左右转动头颅,像在寻觅。 唐柔醒了过来。 视线再一次变回了浑浊昏暗,除了一些模糊的轮廓,什么都看不见。 她感觉自己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身躯贴合没有缝隙。 “怎么办,真的好喜欢你……” 对方柔软湿润的唇瓣贴着她的耳廓,说话间,温凉的气息吹拂在脸颊眉梢,带来一阵古怪异样的感受。 “好想把你藏起来。” 少年喃喃低语,眼中含满潮湿病态的浓郁爱意,以及粘稠到无法晕开的独占欲。 “柔,离他们远一点,只属于我一个人,好不好?” 呼吸都变得粘稠起来,空气染上了暧昧的温度。 唐柔听清楚他说的话,有些毛骨悚然,“兔子?” 声音顿了顿,清晰起来,“柔,你醒了。” 暧昧黏腻的潮湿感褪去,像刚刚那些话不是他说的。 唐柔动了动,发现自己枕在他横过来的胳膊上,姿势亲密,像被他圈进了怀里,有些模糊了边界。 她慌忙起身,动作有些大,少年却无意识把她搂得更紧,生怕她从怀里离开一样,箍住她的肩膀。 “你要去哪里?” 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 唐柔看不见,斟酌着他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扣住后脑再一次抱住,满含担忧地在她耳边说, “不要乱动,你看不见,小心伤到自己。” “我……” “刚刚你睡得不安稳,我担心你害怕,所以陪在你身边。” “……原来是这样。”唐柔记得自己的确主动拉住少年,让他不要离开。 她睁着眼环顾四周,问他,“房间开灯了吗?” “开了。” 可她看不见。 唐柔心情沮丧下来。 可随即又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兔子,能不能帮我找个人,很高,皮肤眼睛发色也都是白色,不会说话,如果在人群里,应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良久,耳旁都没响起回应声。 唐柔疑惑地喊,“兔子?” “嗯,我在。”少年低声回应她,依恋地用脸颊去蹭她的皮肤,声音温柔,“柔,那是谁啊?” 唐柔露出笑意,“你还记得四号吗?s-04号实验体,你们一起长大的。” 昏暗的房间,事实上没有开灯。 阴影处两道如雕塑般青灰色的影子,无声缠绕在柱子上,一左一右。 少年盯着她嘴角温柔的弧度,瞳底弥漫上猩红的杀戮欲。 声音却愈发温柔。 “好啊。” 修长的指缠绕上漆黑的长发,拢在掌心,收紧。 “我会找到他。” 第233章 应激状态 女佣从房间里跑出来,有些紧张,追上走廊尽头那道人影,“您房间里的那位……” 话音没落,身前高挑的少年已经飞速回去。 这是女佣第一次主动跟他对话,按着心口,感觉心跳有些快。 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昏暗的房间里。 穿着白色睡裙的年轻女性一脚踩在地上,另外半边身体被卷起的被子挂住,整个人斜歪着,看起来像从床上摔下来了,有些狼狈。 她一言不发地撑着自己的身体,试图站起来,但有半边身体僵硬,像是不会动。 直到有人过来扶住她,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柔,怎么了?” 唐柔痛苦不堪,抓住他的袖子,“兔子,你去哪了?” “柔在找我吗?” 她嗯了一声。 声音很低,“太黑了,你不在。” 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感充盈着胸口,让他几乎被烫伤。 少年的眸光湿润,眼底泛出不正常的潮红,将她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回床上,盖上被子。 “柔,对不起,我不该离开的……” “我想喝点水。”唐柔低声说着,情绪逐渐激动,“我想喝水……我只是想喝水。” 但是她无法掌控平衡。 她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 少年目露疼惜,将桌旁的水杯拿过来放在她手里,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带着她握住杯子。 “杯子在这里,柔,别怕,你在恢复。” 少年半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脚踝,抬手在上面因挫伤浮现出淤痕的地方轻轻揉着。 “你看,你已经好很多了。” 唐柔终于察觉到了异样,抬手摸上自己另外半边身体,眼睛睁大了一些。 很光滑,很纤细。 是人的手臂。 “我的胳膊,不是变异了吗……” “没有,柔还和以前一样,很美。” 少年放下她的脚,亲昵地抱住她的小腿,苍白漂亮的面颊贴在她的膝盖上,像一只温驯柔软的猫咪。 唐柔抬手,摸到脸颊。 真的恢复了。 可眼睛还是看不见。 她垂着眸,情绪缓和下来。 手指碰到了睡裙的带子,忽然问,“这件裙子是什么颜色?” “白色。”少年在柔软的布料上撵了撵,哑声说,“很适合你。” 看饲主穿上自己挑选的衣服,有种异样的满足。 他几乎融化在这种幸福中。 唐柔心跳有些快。 她在梦里,看到了这身睡裙的颜色,也是白色。 但睡衣大多数是这个颜色,穿白色也不足为奇。 可紧接着,少年又说,“我有一次太想念你,出现了幻觉,好像看见你了,幻觉中的你就穿着这样白色的裙子,可以一眨眼,幻觉就消失,你不见了。”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画面跃入唐柔脑海。 她又问,“这个地方,有没有什么荒废的坡面,没有草,只有土,离建筑群很远。” 少年思索了一会儿,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 “对,以前有过,被改造成了牧场和花园。”他蹙眉,若有所思,“柔问这个做什么?” 唐柔想起了在前几天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那个腥臭可怖的房间,撞倒了东西,浑身是血的屠夫被声音吸引,走过来,伸手抓向她。 她一直以为那是惊吓过度的噩梦,但……如果那不是梦呢? 某种大胆的猜测出现在脑海中。 曾经唐柔某些时候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但仅限于看见。 比如萧宁被注射的晚上,比如看到砸开阿瑟兰房门的怪物,又比如……在地下密道,看见海兔子被张宁残忍对待。 她只能做旁观者,幻觉里的人看不见她,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可现在…… 她似乎回到了真实的过去。 “兔子,你为什么会留在这个地方?” “因为感受到了柔的气息。”少年温柔的解释。 那一日,他养的兔子不知跑到了哪里,不见踪迹,他追着兔子一路往下意外来到了这个地下世界。 本想抱着兔子离开,眼中却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白色身影,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整日如行尸走肉般寻觅的人。 甚至连怀里的兔子都染上了她的味道,让他几近癫狂。 以为自己思念成疾,可即便知道是幻觉也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哪怕守株待兔,也想在这里等着。 如果幻觉再次出现呢? 哪怕是假的,他也想再看一眼。 一眼就好。 也正因长久的徘徊在这里,才会被经营拍卖会的男人看见。 可那些都不重要,那些只是一群蝼蚁而已。 “没想到,真的等到了柔,我很幸运。” 唐柔惊疑不定。 如果再睡着,是不是还能回到过去 少年压着她的肩膀,皱眉,“柔,不要胡思乱想,你要多休息。” 她的精神状况还没有恢复。 感官过分敏锐,怕噪声,怕温度起伏,她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躺在床上,只愿意与海兔子一个人接触。 唐柔清楚,她还处于感官实验的阴影里。 身体在逐渐恢复,精神却不行。 她需要人类医生。 地下城并不缺少医生。 有人被秘密请过来,说要给人看病,是拍卖会的单子,价格给得很高。 交易市场下面那些秘密实验室里,不乏想赚外快的医疗人员,往往价钱给得足够丰厚,他们便会守口如瓶的替人看病,一个字都不会透出去。 房间很暗。 窗帘也紧闭着,医生进去后下意识皱眉,“怎么不开灯?” 说完浑身发凉,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人极冷峻地盯着他。 随后,智控系统调动出墙角处的几盏夜灯,亮起柔和的暖光。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女性,黑发披散在脑后,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身体埋在被子里。 在她身旁,还坐着一个少年。 黑发女性的头就枕在他的腿上,被他用修长的五指极轻柔地梳理着长发,气质慵懒又阴郁。 是要给他看病吗? 可医生刚一靠近,少年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瞳便露出凶狠,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说实话,那张脸是极美的。 美到让人一眼便知道,这大概并非人类所能拥有的长相。 医生收的钱足够多,多到让他可以闭上嘴,顶着冷厉的目光检查病人。 少年掀起被子,露出柔软被褥间的女性。 原来是给她看病。 温度计隔空探上她的额头,滴的一声,屏幕上显示,26度。 原来床上躺着的这位也不是人类啊。 医生脑海中惊涛骇浪。 这两个类人生物都拥有完美的人形,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异种生物,即便秘密实验室里的那些实验体样本都没有达到如此完美的形态。 难道是活人改造的变异体,怎么可能? 在他思绪万千准备检测仪器的时候,沉睡的女性忽然醒了过来。 “谁?” 察觉到面前有陌生人,泛着灰色的浑浊眼眸一瞬间猛地睁大,情绪激动,嗓子里发出几近失声的惊呼,不断后退。 “谁在那里!” 她像受到了惊吓的兔子,拼命的想将自己藏起来,不愿意见人。 少年一把将她搂住按在怀里,害怕她在激动中伤到手脚,用被子裹住她,“柔,别怕,冷静一点。” 女性的发丝凌乱,遮住苍白的面颊,她抓着少年的手腕,低声呼唤,“兔子、兔子……” 什么兔子? 医生一头雾水,就听到少年低低的应着,“我在,柔,我就在你身边。” 他拿被子将人紧紧的盖住,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极尽温柔的安抚着她,“没事了,柔,我只是想让医生给你看看病。” “我不需要!” 她埋着头,拼命地想要藏起自己,往被子下缩去,又被少年的手臂阻挡,没办法抱住自己的双腿。 “我没事……我只是,还需多要一点时间。” 她的情绪太过激动,连声音都带着颤,却还是努力解释, “我清楚我的状况,我现在只是……还残留着应激状态,我会好的。” 少年冷冷地抬眸,医生立即拿着工具往外退出去。 走到一半,忽然听见他从身后问,“医生,你来这里的事,有人知道吗?” 医生立即保证,“您放心,我是隐蔽行踪过来的,没有任何人知道。” “有人看见你走进来吗?” “没有,我走的是暗道。” “好的。”少年露出笑意,“慢走。” 医生有些愣神。 真漂亮啊,这是什么物种? 不可能是人类。 他有些恍惚地走出去,刚关上门,便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背后的暗影卷进了冰冷粗壮的蛇尾状肢体里,瞬间拧断了脖子。 第234章 仆人 地表清晨,整个一望无际的地下城市迎来智控系统赠予的晨曦,模拟阳光孜孜不倦地温暖大地,将光明照拂在每一幢建筑上。 唐柔的谵妄状态在她的强制脱敏下好了许多,她强迫自己接触室内不同物体,沿着安静的走廊走动,寻找房间里的东西,熟悉布局。 甚至动手制造声音,让自己重新适应听力。 过程很痛苦,但肢体幻觉减少,身体不再有疼痛感。 虽然情绪仍旧紧张,容易激动和焦虑,讨厌独处。 海兔子心疼不已。 却同时病态迷恋她的依赖,沉浸在这份非正常状态的甜蜜中不能自拔。 他在这段时间,牵了许多次她的手,许多次把她抱在怀里,在她每一次入睡后悄然躺在她身边,用饱含汹涌占有欲的眼睛描绘她的轮廓。 他觉得很幸福,前所未有的满足。 直到,唐柔让少年带着她出去走一走。 她想走出封闭状态。 打理住所的佣人和拍卖会的服务员提前收到消息,将眼睛垂下,只看看他们的脚和膝盖。 年轻女孩的外形已经恢复了人的轮廓,盖着带有帽兜的外套,被那个极漂亮的少年搂着肩膀,小心翼翼地行走。 仿佛他离开,她就会碎掉。 唐柔一直轻笑着对他说,“我没事,我现在感觉很好。” 在她眼中,海兔子的种种行为,是一种过度保护。 可是,这次出门并不顺利。 他们刚到拍卖会,里面忽然爆发出鼓噪的音乐,一瞬间冲击到了唐柔。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仓皇后退,被一双冰冷的手温柔地覆住双耳,隔绝了狂烈的噪音。 “别怕,我在这里。” 少年耐心又温和地拥着浑身发抖的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细细安抚。 可唐柔还要继续走。 她苍白着脸,即使痛苦,也强迫自己往前。 身后的少年从始至终温柔的跟着她。 眸底却透出与动作截然不符的晦涩阴郁。 唐柔小心翼翼的行走,额头渗出了冷汗。 她没有退缩,忍耐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挺过去的时候,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放大了数十倍的肉体割裂声传进耳膜。 咚的一声,有人在她不远处倒下,声嘶力竭的求救。 “救命!” “救救我!” “啊啊啊!救——” 呲啦一声。 血腥味像贪婪的蛇,一口吞没了唐柔。 她睁大了眼睛,几乎要跌倒在地。 有人死在了她不远处。 即便没有亲眼看见,又或者说恰恰因为没有亲眼看见,那种想象在放大的听觉中变得恐怖而狰狞。 让她快要昏厥。 腰被一只手揽住。 唐柔脱力的被人抱在怀里,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的袖子。 “回去吗?”温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她眼神空洞,慌乱的点头。 隽美精致的少年面上挂着笑意,知道自己的爱意有些扭曲,甚至有着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可他不想克制。 甚至开始享受着这种愈演愈烈的痴迷。 柔在他身边,不是吗? 柔会依赖他的。 柔也要离不开他了。 “别怕,没事了,在我身边,柔永远是最安全的。” 低柔的话语如同魔咒,缠绕在她的脑海,烙下抹不去的印记。 唐柔缩回了昏暗的房间。 像蜗牛缩回了壳里,再也不想离开安全区。 爱是什么? 海兔子没有正常的感情观,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所有情感上的认知,皆来自于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他在慢慢学习。 从人类身上学习。 爱是设下陷阱,是独占,是博弈和狩猎,是让她眼中只能容纳下他一个人,是想方设法把她困在身边,让她的喜怒哀乐,都与自己有关。 她的喜怒哀乐,嗔痴贪念,都是他的。 他只知道,自己很爱很爱她,没有她,会死。 表面的乖巧是对恐怖占有欲的伪装,他擅长伪装成无害的模样,让唐柔放松警惕。 唐柔的情绪渐渐在安抚中缓和,等她睡着后,假寐的少年睁开眼,眷恋地看着她,不想错过一分一秒。 目光从她蹙起的眉心上滑过,忽然一愣。 为什么柔看起来并不开心? 他抬手抚平她的眉心,却抚不去她神情中的哀伤。 心脏有块地方,在塌陷。 如果柔不相信任何人,不去外面的世界,能够相信的只有他,从而彻底依赖着他,一定会很美妙……吗? 少年蹙起眉。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柔,你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人回答他。 哪里出错了呢? 他茫然了一会儿,起身,将她周围的被角细密地掖好,又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像一个即将外出的温柔丈夫与熟睡的妻子告别一样,轻声说, “我很快回来。” 他离开了这座私人花园,前往地下的某个地方。 他知道了。 都怪那些人,把她变成了这样。 是谁碰了她? 销毁中心的解剖室,是整个地下七层最肮脏的地方。 往日用来装活体实验人类的笼子里面,此刻装满了四肢健全的人,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无一不眼神恐惧地盯着那个在房间里踱步的少年。 漂亮,妖异。 少年怕脏,有洁癖,踩在这个地方,几乎要呕吐。 可他忍住了,仔仔细细的将这里看了一遍,从手术台上的’刑具’,到沾血的铁笼,一一仔细看完。 然后让暗处伺机而动的两条影子,把这些工具一一用到他们身上。 惨叫声响彻着整个空旷的房间,血腥味涌了出来,铁锈参杂着腐烂的气息,有人哭,有人喊,有人停止了呼吸,被扔进焚化炉。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忍不住想,她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该有多害怕? 如果,那天晚来一步…… 他不敢往下想,被后怕箍住,几乎摧毁神志。 他又有些无法克制自己了,垂在身侧的手难以抑制的颤抖,被他用另一只手捉住,狠狠压下。 他要见到她,要回去,现在。 要确认她还在,皮肤还是温热的,心脏会跳,还在呼吸。 …… 唐柔这一次梦见自己站在一个满是标本和水缸的房间里。 圆柱状的玻璃体中浸泡着古怪狰狞的生物,大多数由人改造,看起来像失败品,还有零星几个形态完美精致,像巴别塔s区的那些高级实验体。 整个房间,像一个标本阅览室,分外高大庄严。 唐柔行走在里面,忍不住思考,这是单纯的梦境,还是她回到了某个过去? 忽然,玻璃板上折射出一道身影,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唐柔下意识藏起身体,躲在某个缸体后面,远远的看过去。 是个极其高挑俊美的少年。 海兔子?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步履悠闲,像行走在后花园里闲逛的年轻贵族,脚步在某个高大的圆柱状缸体前停下,仰头看着里面的东西。 安静的,不发一言。 唐柔正准备出去,却见少年忽然抬起手,扳起身后架子上某个巨大实心玻璃物体,砸向墙壁上的安全栓。 一瞬间,停在暗处的起重机械的巨大吊臂哐的一声砸上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震响。 玻璃骤然碎裂。 里面的液体汹涌的溢出来,甚至冲击到了唐柔脚边。 伴随着那些充满刺鼻异味的液体滑落出来的,还有两条拥有四五米长蛇尾状下肢的双生子生物。 唐柔捂住嘴,悄然收脚退了回去。 依稀可以看见,那两条生物腰腹处的腮片微微翕动。 原来不是死的。 少年弯腰,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没什么表情,抬起手割裂了手掌,将淋漓的鲜血滴在蛇尾双生子身上。 看起来像是在进行一场无聊的游戏。 “做我的仆人。” 他弯了眼睛,挂起没有温度的冷笑,“我可以让你们活下去。” 青灰干瘪皮肤渐渐有了弹性,像是回光返照,原本如死鱼般搁浅在地上的双子生物慢慢爬了起来。 唐柔惊愕的看着,感觉远处那个少年,非常陌生。 倏然,他回眸,没有温度的眼睛朝这边看过来。 唐柔也在这一刻骤然从梦中抽离。 第235章 路西菲尔 有些无法回过神。 唐柔的思绪仍沉浸在梦中诡异的场景里,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冷感,仿佛正在被没有温度的眼睛注视着。 并且……是从两个方向。 直觉太过强烈,让她不想再停留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 “兔子?” 她轻声喊,没有人回答。 冷漠可怖的目光如影随形。 难道是噩梦里的场景太过吊诡,影响了她的状态? 海兔子不在身边,唐柔便感到不安。 这段时间,潜移默化般的,她已经习惯了少年无时不刻的陪伴,他永远像一道影子般寸步不离,让她无形中渐渐依赖上有他陪伴的感觉。 唐柔伸出手,摸索着一步步向外走去。 黑暗中,整个世界都是空洞又虚无的,往前踏出的每一步,都充满未知和恐惧。 曾有人说过,人类最深刻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的恐惧则是来源于神秘的未知。 她摸到门框,出了门,走到了走廊上。 耳朵却捕捉到了某些微不可闻的摩挲声,像有什么带有滑腻鳞片的冷硬物体从地毯上摩擦而过,正悄然从背后向她靠近。 难道又是幻觉? 唐柔加快步伐,在漆黑的世界行走。 “兔子。” 她想见到他。 她很不安。 摩挲声越来越近。 仿佛黑暗中有怪物,即将撕破浓雾咬上她脖颈。 唐柔赤脚踩在地毯上,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开始小跑。 某一瞬间,一脚踏空。 与此同时,拐角处横过来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把她一把勾进了怀里。 唐柔僵住,直到那人松开她,柔声问,“怎么出来了?” 是海兔子的声音。 唐柔伸手摸他的脸,摸到眉眼,终于松懈下来。 “兔子,你去哪里了?” 少年泛起血色的眸扫过暗处,落到她身上时又变得柔和,整个人乖巧温顺,揽着她的肩膀往回走,“柔不要随便出房间,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我会很担心。” 听起来,如此单纯无害。 唐柔没说话,头颅低垂。 他安抚,“等柔的眼睛好了,我带柔去看看外面。” 唐柔问,“会好吗?” “当然会。” 少年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像曾经一样挨挨蹭蹭,想要拥抱她。 却不妨听到她冷不丁地问,“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什么?” 唐柔嗅了嗅,皱眉,“好像是血……” “没有,柔是不是闻错了?” 他推着她往房间里走,拉着她在床边坐下,猫儿一样不停地轻轻磨蹭,变回了她熟悉的模样,“是不是没看见我,想我了?” 唐柔被他磨得发笑,“别闹。” 少年仰起头,痴痴看着她唇角勾起的弧度,感觉身体里的血液终于重新流动。 柔还是开心的,对吧?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 看得入迷,少年垂下头,呼吸离她的越来越近。 盯着她淡色的唇,再也移不开视线。 唐柔问,“怎么不说话了?” 他清醒过来,松开手,“我去换件衣服,等我。” 唐柔点头。 她看不见,不知道离去的少年,白色的上衣染满血迹。 可他离开房间之后,唐柔又抬起手。 凑到鼻尖嗅了嗅,眉眼染上疑色。 ……铁锈味。 血的味道,他身上为什么会有人类血液的味道? 她无意识垂下手,指尖却猝不及防摸到了滑腻冰冷的硬物。 还没来得及感受,那个东西就嗖的一下从身边移开,唐柔甚至听到了某种物体在羊绒地毯上快速滑过的窸窣声。 这次绝对不是错觉。 有鳞片,细腻湿滑,附着这一层让人感到恐惧的粘液,触感诡异。 唐柔几乎立即站起身,扶着墙壁朝外走去。 她的房间里有什么绝非人类的东西在。 出去过一次,再走上这条路变得容易很多,她扶着墙壁,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手心里已经渗出了冷汗。 隐约地,听到了水声。 感官实验虽然让她分外痛苦,却在某些程度上进化了她的五感。 手从墙上移下来,摸到了栏杆,唐柔猜测脚下有一道楼梯,她之前就是在这里踩空的。 顺着往下走去,水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海兔子吗? 背后的窸窣声在某一时刻悄然消失。 唐柔扶着栏杆在楼梯上坐下。 不远处,水声渐渐变得黏腻。 细碎而凌乱,像有人快速拨搅浴缸里的水花,其间夹杂着几声急促的呜咽,似痛苦又似欢愉。 氤氲的水汽从门窗缝隙透出来。 唐柔一怔,随即听到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声音。 “柔…柔……” 是她的名字。 唐柔看不见,以为少年在喊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我在。” 所有的声响倏然间静止,像一墙之隔的人被按下了暂停键。 “怎么了,兔子?”唐柔疑惑地问。 哗啦…… 隔着一道门,浴室里传来出水的声音。 湿润的脚踩在瓷砖上,身上的水跟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由远及近。 隔着一道门,有人低声喊她,“柔?你在外面?” 声音湿润缠绵,仿佛浸了水般满是潮湿。 “我在。”唐柔有些窘迫,解释,“我刚刚在房间里好像摸到……” 少年却打断她,“柔,能不能给我起个名字?” 声音潮湿缓慢,每个字都咬得极轻,染着怠倦彷徨的意味。 唐柔认真地思索,舒缓了眉眼,露出笑意, “路西菲尔。” 他跟着重复,“路西菲尔……” “是希伯来文圣经中天使的名字。”她温柔的嗓音透过门缝传来,比水汽还要细腻,无孔不入地侵入他每一条神经,“希伯来语中,原意为晨曦之星,是曾经的天国副君,最完美神圣的六翼天使。” 只不过,在宗教神话中,这位俊美不凡的圣光六翼炽天使长,最终因质疑上帝的能力,率天国三分之一天使堕出水晶天,坠入地狱,变成了最凶险的恶魔。 名字改为,路西法。 “可我还是很喜欢他的故事。”唐柔轻笑着说。 “路西菲尔,路西菲尔。” 少年的声音染上了暧昧的欢愉,呼吸变得急促,“我喜欢这个名字,柔……能不能多喊我几声。” “路西菲尔。” 唐柔也很开心,“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适合你。” 她提到别的,少年便有些气息不稳地小声哀求,“柔……我还想听,跟我说说话……” “你想听什么?” “柔……” 他总爱喊她,这会儿也是,却前言不搭后语起来,只自顾自地不停喊她,“柔……” 唐柔应下。 门内响起了细微的水声,拍打声,模糊不清。 像极度缺乏耐心的人在涂抹沐浴剂,古怪而黏腻。 第236章 变质 唐柔听着,原本含笑的唇渐渐平直下去,皱起眉。 “柔……说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少年夹杂着细细的喘息哀求在门后响起,嗓音像被人造海水浸透了一样湿润缱绻。 “我先去回去了。” 唐柔站起身,脸色沉郁。 咔嚓一声。 门锁拧开。 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几乎要把人打湿。 危险的预感在脑海发出警报,唐柔下意识加快步伐,却被沾满水迹的手握住手腕。 下一秒,被强行向后带去,勾进了湿润温凉的怀抱。 “柔要去哪里?”清润低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莫名危险。 少年居高临下地抱着她,水珠顺着湿润的发丝,流过他的下颌,在空中滑过,坠落进她的衣领,把她完全罩进了自己的阴影里。 “我想回去了,松开我。” 唐柔推向他,却摸到了少年细腻湿润的皮肤。 她触电一样猛地缩回去,却被一只手钳住动作,强行按回了她碰过的地方。 “躲什么。”嗓音染着情.欲氤氲的暗哑,像一根羽毛,落到了她耳畔,“柔是不是觉得我不干净?我洗过了的。” “你没穿衣服……” 少年笑了,“洗澡当然不穿衣服了,人类不都是这样吗?” “那我出去。” 可话音刚落,圈住她的手臂收拢得更紧。 少年将她亲密无间地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极其危险地轻轻碾蹭,“别出去,在这里陪我。” 唐柔开始害怕了,这一刻甚至忘记了房间里可能有异生物的存在,只想回去,可少年却不愿意放开她,沉溺在这一个紧紧贴合的美好中。 “不如,柔一起洗吧。” 他像撒娇一样,温驯又粘人地磨蹭她。 用湿润的头发贴她的脸颊。 像可怜的流浪猫,在下雨天浑身湿漉漉的,向善良的行人撒娇。 直到柔软的薄唇沿着她的发丝下移,他躬下身,含住她的耳垂,将一切变了质。 这一刻,唐柔脑海里倏然有一根线断掉了。 唐柔拼命抗拒,却发现看似柔弱纤细的少年,力气格外的大,紧紧卡住她的身体,让她丝毫无法挣脱。 “柔,别动了,小心伤到自己。” “放开我!” 柔软如果冻的触感在耳畔缠绵厮磨。 少年眸色晦暗,紧盯着怀中人的动作。 小小的,柔软的。 耳垂变得湿漉漉,留下一层浅淡的红痕,他甚至不敢用力,怕伤害到她,可她还在发抖。 全身心写着抗拒。 莫名激起他强烈的掌控欲,想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和痕迹。 “为什么他们可以,我就不可以?” 低哑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 “什么?” 他要用自己的气息去洗涤那些令他讨厌的痕迹。 那块可怜的耳垂,很快就肿了。 被牙齿磨过又松开,顺着向下滑去。 唐柔一口咬住他的手,用了全力,少年一怔,松了手,她趁这个时间猛地将他推开拼命往外跑。 却因为看不见,不知道自己跑错了方向。 可怜的猎物,慌不择路间自投罗网,一头扎进了掠食者的陷阱。 她在墙壁上摸索着摸到了湿润的瓷砖,才知道自己似乎在不小心走错进到了浴室。 咔嚓一声,反锁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柔悚然回过头,在黑暗中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一步步靠近。 “柔,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他们可以,我就不可以。” 声音又轻又缓,在浴室的瓷砖间回荡,包裹了她。 “柔,我很干净了,我把那些地方都清理了,重新生长的,你检查一下。” 唐柔往后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想你想得发疼。”少年的声音变得可怜,发出细而微弱的呜咽声,“真的很疼,我难受。” “兔子,我说过不可以!” “你不是叫我路西菲尔吗?” 不知从什么方向伸来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又温柔,又含着化不开的阴郁之色,“他们都可以,不是吗?” 唐柔终于听懂了。 “让我出去,我们当一切没发生过,不然……” “不然怎么样。”他笑了,“你说你不离开我,不能食言。” 不然怎样?唐柔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威胁还有没有用。 不然生气? 不然不理他? 他的柔真可爱。 像个单纯的雏鸟,翅膀稚嫩,却偏想着飞。 看她拼命挣扎,少年忽然松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唐柔仓皇倒退,他就逼近。 始终不紧不慢,像优雅的猎豹,无声而危险地逼近猎物。 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退到浴池边,即将踩空,勾着唇,不出声。 甚至继续向她逼近,脚下故意发出声音,让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直到唐柔退到宽阔巨大的水池上。 果然,可怜的她脚下一绊,发出低呼,苍白了脸向后倒去。 他的眉眼笑开,得偿所愿,追随着她的身影一同跳下去。 水很冷。 是人造海水的淡咸。 敏感的皮肤受到温度刺激,唐柔下意识缩成一团,双腿不受控制地痉挛抽筋,慌乱间呛了水,肺中的氧气越来越少。 一双手伸过来,握住她的腰。 将她整个人拉进冰冷的怀抱中,捏住下巴。 含住了唇。 唐柔牙齿紧闭,被呛得浑身颤粟。 路西菲尔伸出修长的指,捏住她的脸颊两侧,轻而易举捏开紧闭的齿关。 舌尖如细小的蛇一样滑进去,刮去所有甜蜜津液之后,才吝啬地将空气渡给她。 唐柔处在窒息中,求生本能让她无法自控的吞咽,贪婪地索取他口中的氧气。 给了他回应的错觉。 少年更用力地回抱,激动到眼尾泛出病态潮湿的红晕,把她压在水底,背脊贴上瓷砖,愈发冰冷地想要从他怀中索取温暖。 长发在水中墨一般散开。 他榨取,不加节制。 手指松开她的脸颊,顺着肩膀向下,滑入领口。 她骤然睁眼,在这一瞬间激动起来,放走了氧气,呛水到几乎崩溃。 路西菲尔被迫停止念头,勾着她的腰浮上去。 哗啦一声,水漫出浴池边缘,唐柔抱着肩膀趴着地上发抖,不停地咳嗽,单薄的身体像枯败的树叶。 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冲动之下,似乎过分了,心疼得红了眼。 “柔。”他凑过去贴着她的背抱住她,身后摸她脸颊,发出懊悔可怜的声音,“抱歉,我……” “啪!” 一巴掌用力扇在他脸上,打断了他所有的话。 少年脸颊打偏,发丝凌乱地遮住眉眼,久久定格,没有回头。 怎么会? 他像无法回神一样僵住。 柔从舍不得他受伤,甚至不忍心对他大声说话的,为什么会打他? “离我远点!” 唐柔急促呼吸,声音透着绝望,“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第237章 骗子 “什么?” 他倏然沉下神色,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水声潺潺。 唐柔湿发贴着锁骨,扣子被他解开几颗,隐约透着起伏,淡色的唇咬得通红,渡着一层湿润的水光,让他眸色变得深沉。 她的面容,正因激怒和冷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我不想见到你。” 唐柔急促呼吸,咬字却极其清晰,“离我远点!” 少年瞳孔骤然缩紧。 唇角却仍旧挂着轻柔的笑意,连嗓音都是温软的,“柔,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喜欢。” 唐柔一个字都不想跟他多说。 踉跄起身,险些被湿透的衣裙绊倒,少年下意识伸手扶她,却被她激动地甩开, “我说了别碰我!” 手僵在空中,久久没能动弹。 她面容上的厌恶让他如坠冰窟。 失控的神志渐渐回归。 他看向唐柔湿透的衣裙,苍白发抖的身体,终于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讨厌他了? 脚步声踉跄磕绊,女性柔软的手在空气中摸索。 海兔子站起身,扯过架子上的浴袍披在身上,沉默着走到唐柔面前,握住她的手腕。 在她甩开之前解释,“我送你回去,你的眼睛看不见。” 唐柔胸腔起伏的厉害。 眼下泛着红,却保留着理智。 一言不发地被他拉着。 她不反抗,可他心口却空了。 鲜血淋漓的疼痛再次出现,像撕开了填补不上的漏洞,空到他快要无法喘息。 少年把唐柔送到卧室,没有离开,蹲在她脚旁,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刻意忽略了她抵触抗拒的后退动作。 他开口,喉咙沙哑到发不出声音。 想说对不起,觉得她不会听。 嘴唇开合几次,可到了嘴边,只剩下低喃,“柔……” 弯下清瘦的背脊,慢慢趴在她膝盖上,少年讨好一样用脸颊贴着女性的腿,轻轻蹭了蹭。 “别生气,对不起。” 可唐柔猛地站起来。 退到离他很远地方翻下了床,在房间里不安的摸索着。 “你要做什么?” 海兔子急了,眼角眉梢跟着潮湿起来,l,“柔,对不起,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要离开这里。” 唐柔闭着眼,深呼吸,再开口时冷静了很多,“请问,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离开?” 少年低声重复,眼神怪异,“柔要离开这里,还是离开我?” “我要走。” 她又说了一遍。 唐柔觉得去哪里都好,只要不面对他。 “不行。” 拧成乱麻的思绪都在海兔子的一句话中戛然而止。 “柔的伤还没有好,哪里都不准去。” 唐柔难以置信,视线落在空气中某一点。 她看不见,只能“望”向有声音的方向。 可惜少年根本不站在那里。 他把室温调高,扫过角落某处。 一条青灰的手臂从她背后伸出,少年拿过上面干燥的毛巾裹住她,轻柔地擦去她身上的水。 “柔,别生气,也不要说气话。” 皮肤在颤栗。 唐柔觉得他无比陌生。 “你说要留在我身边的。”他的眼神渐渐冷下来,仔细端详她的眉眼,“难道,连柔也要骗我吗?” 骗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少年站起身,开始擦拭她的头发,唇边挂着笑,极温柔。 “而且,柔,我们分开那么久,你有找过我吗?” 唐柔嘴唇动了动。 找了,不但找了,还因为看到了张宁对他做的那些事,悲愤欲绝,在激怒中让阿尔菲诺放出了活人实验区的所有实验体,摧毁了她心中原本神圣伟大的巴别塔实验基地。 可这也是她无法面对的心结,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少年,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喉中像梗了一根刺,扎得她生疼。 而她的沉默,落在海兔子眼中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没有找过,对吧?在柔心里,我一直都可有可无。” 他松了手,将浴巾递给暗处守候的青灰色人影。 “柔就留在这里,哪也不要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不离开。” 少年最终离开。 落锁声响起,脚步渐行渐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唐柔坐在床上。 一动不动,像被抽走了灵魂。 不久后女佣敲门进来送饭,是符合人类口味的精致餐食。 唐柔没吃,只喝了水,躺在被褥里。 睁着浑浊空洞的眼眸,什么也看不见,整个房间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地下城没有白天黑夜,全靠智控调节,喧嚣的世界进入休息时间,渐渐变得安静。 唐柔陷入梦境。 确定她睡熟了,半明半暗处的少年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从始至终,他并没有离开这个房间,让双生子海蛇拧动锁扣,制造出了离开的假象,轻而易举就骗过看不见的她。 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睡熟了。 她没碰那些食物,唯独喝了水,里面混入了助眠的药剂。 那些药剂是绝对安全的,不会伤害她,只会让她可以好好休息。 少年躺在她身旁,睁眼看着那张脸。 让他灵魂都感到疼痛的脸。 伸出手,摸她的唇,指腹触及到了一片柔软。 这里真美好。 她现在和他的体温一样,让他产生隐秘的愉悦。 路西菲尔紧紧盯着她的唇瓣,被蛊惑了似的起身,凑近。 手指捏住她的下颌,撬开缝隙。 将舌尖送入她的领地。 海兔子每一寸都是治愈的良药,他的双眼清醒干净,不含任何肮脏的欲望,仅仅是想哺喂给她治愈的汁液。 而这种方式,是他最喜欢的。 唐柔没有醒来,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一些血色。 海兔子不知道什么是吻,他停下来,柔软湿冷的唇抵着她的,甚至不敢用力。 眼眸又染上猩红,快要滴血。 耳朵也慢慢透出薄红。 现在的心思,就不那么清白了,毕竟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躺在那里,就能轻而易举勾出他的欲与念,渴望和痛苦。 他做了坏事。 很坏很坏的事。 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的视线滑过纤密的睫毛,落在她的耳垂。 她也做了坏事。 很坏很坏的事。 坏到,他恨不得撕碎那些在她身上留下标记的东西,让她只留着他的气息,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他不可以? 是觉得他脏吗? 少年忍不住伸手抱住她,越收越紧,唐柔睡得不安稳,下意识挣扎。 “别动。” 他扣着她的头,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像安抚不听话的猫咪 “柔,我好疼啊……” 很疼。 唐柔不懂。 第238章 消融 位于太平洋西岸附近的地下世界,混合经营着各种产业。 赌场,拍卖会,红灯区,和最负盛名的活体生物交易中心。 更深的地下,秘密研究基地,正在进行着骇人听闻的实验项目。 负七层,几名身着高级制服的生物化学专家正在检查水质。 整个地下世界蓄水系统,忽然被毒素入侵了。而监测数据显示,这是一种极为陌生可怖的生物毒素。 “另外几个区域的蓄水箱中也含有大量毒素,被稀释过,喝过的人暂时不多,但都陷入休克状态,至今尚未脱离危险。” “经检测,这是一种变异的神经毒素蛋白。” 研究员神情严肃,“教授,这是迄今为止检测出毒性最剧烈的生物毒素,对人类的致死剂量为每千克体重0.5钠克毒素,也就是说,1克这种毒素能够瞬间致死400万个50公斤以上体重的成年男性。” “目前推算出释放量在0.7克左右,地下世界整体水质已经污染,堵住了外排渠道,没有流入海洋。” 研究员将手中的数据展示给教授。 沉吟片刻,身着高级制服的男人问,“此前毒性最强的生物毒素是什么?” 研究员调出数据,“是曾经巴别塔提交过的一份公开文件,出自实验体s-103号,蓝瓶变异水母, 致死剂量为每千克体重5纳克毒素,目前s-103已经上报失踪。” “但是教授……” “……通过对蛋白和同工酶的检测对比,我们发现,两种毒素同源。” 同源? 男人一愣,纤薄镜片后的双眼立即流露出兴奋与畏惧并存的神色, “上报给z,让他们增派武装支援。” 再面向屏幕时,露出古怪的笑容。 这里,有可能有不得了的生物存在。 z,zero,一切的开端和一切的尽头,是诞生与毁灭,是起始也是结束。 它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神秘的组织,不受联合体干涉管辖,致力于人类进化,并倾尽一切将异种生物和古怪异常收容。 不为人知的,秘密的,保护着这个世界。 在负七层的安全通道上,一抹浅淡的白色正在慢慢移动。 少年刚从水里爬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像正在融化的雪。 他一边走,一边慢吞吞地戴好手套。 原本厨房使用的橡胶手套,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破裂了,导致他在伸手摸水的时候不小心将刺丝胞毒素泻出,污染了水质。 好在,那些人跟他没什么关系。 少年徘徊在陌生的世界,不停寻觅。 双眼空洞。 苍白到透明的皮肤上有多处破裂,因为血液是白色,所以表面上并不明显。 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去找饲主。 要找到她。 那日,她让自己去拿桌布,可等他拿完桌布回来,她就消失了。 就像很久之前,巴别塔在轰鸣中倒塌,他顺着水流被冲进大海,却发现空旷的世界寻觅不到她的影子。 世界很安静,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人。 只剩下他孤独地活着。 而这一次,他又找不到她了。 他不断懊悔是不是自己去取桌布的时间太久,饲主等不及独自离开,又或者是……她不要他了。 淡色的薄唇嗫嚅,无声委屈。 少年垂着眼睛,在楼梯上拖行出长长的水迹。 直到某种生物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同类的气息。 他让开,那个生物又挡在他面前。 再让,再挡住。 很烦。 “你看不见?” 它问, “你‘看’得见,你看看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少年继续绕开,像绕开寻常的障碍物,甚至眼睫都没有动一动。 的确‘看’到了,这个生物的外形和饲主一样。 可那又怎么样,他从不在意饲主的外貌,不在意她的生物体征,什么都不在意。 甚至不在意,她是不是又一次抛弃了他。 他只是要找的饲主。 再像都不是她。 不管她还要不要他,他都要找到她,然后跟在她身边。 悄悄跟着,不被她发现也行。 “你快死了。” 那个生物说。 “你的身体快融化了,你需要回到海里去。” 少年恍若未闻。 当它再次绕到他面前企图阻挡时,少年动作缓慢的摘下手套,对它张开手。 准备释放出刺丝胞。 它顿时如烟般消散了,退到很远以外,不再是与饲主一样的外貌, “你真奇怪,死了都要找她吗?万一她也死了呢?” 少年面无表情的转动手心,银白色的细线随风飘荡,他的身体破裂的速度加快,脚下泅出一滩透明的水渍。 楼梯上那团烟雾终于消失。 他扶着栏杆坐下,垂下眼睫。 他知道饲主没有死。 . 唐柔再一次进入梦中,这次,出现在一条走廊。 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肖像画,像是某个家族历代掌权人的肖像。 尽头墙壁上最后一幅画,被油漆涂掉,看不见脸。 视线中是一扇巨大的门。 唐柔回过头,身后的路变成灰黑色,梦境的范围在缩小,只有前面这一小块区域是清晰的。 抬手轻轻一推,看似沉重的大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房间内很黑,像书房,中央立着一台方形的巨大水缸,缸体连有照明装置,正散发着悠悠的冷光。 唐柔向前走去,瞳孔慢慢缩紧。 缸体很大。 里面连着无数条管道,中间悬着一颗灰白色的大脑。 乍一看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可与众不同之处,是大脑上面连了许多管子,而那些管子正在来回输送循环着不明液体,像一条条细线,拴连着大脑。 这样一来,唐柔合理推测,钢体中的大脑是活的,甚至有可能还保留着思维。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第239章 熟悉的海岛 这个房间里为什么有一颗大脑?脑主人的身体呢? 唐柔没能细想,因为眼前的玻璃上,倒映出两张青灰色的,一模一样的脸。 正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呼吸都要在这一刻停止了。 唐柔回头,骤然对上了两双没有眼睑的漆黑眼珠,他们上半身是人的形状,下半身盘着如蛇一般粗长黏腻的尾部,一看便知是脊索爬行动物。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四只没有温度的眼睛紧盯着她,危险嗅着,辨认着。 下一秒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淡青色的薄唇下透出细长的毒牙。 唐柔头皮发麻,猛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强烈的念头。 醒来。 快醒来! 像上次一样,在被屠夫抓住前醒过来! 眼看粗长可怖的蛇尾就要卷上她的身体,腕上束缚的窒息感忽然消失了。 下一秒,失重感传来。 背后砸向某片坚硬有凹凸不平的地方,唐柔闷哼一声,感受到了一阵清新微咸的海风。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有醒来,而是出现在了一片礁岩岸上。 汹涌的海浪正拍打着海岸线,头顶积聚着浓厚的阴云,时不时有惊雷划过。 唐柔费力的从地上站起来,抬起手,看到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圈淤痕。 看来刚刚不是梦。 而手上生疼的青痕也提醒着唐柔,如果她在那种真实梦境中受伤,那么她的身体恐怕也会受伤。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自己这是跑到了哪里。 环顾四周,远处有几幢银白色建筑,莫名让唐柔有种熟悉感,她费力思索着却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建筑外扔着一个空掉的笼子,落地玻璃后,隐约可见有数个身着制服的人在走动,款式是她从未见过的。 唐柔下意识藏匿起身形。 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某种细碎的声音,像冰块碰撞。 回头看去,背后什么都没有。 唐柔狐疑地看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视线,却发现石滩上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正折射出璀璨细碎光亮。 圆的,隐约有些眼熟。 她被吸引了,走过去,弯腰捡起来。 拿在手心才发现,是一枚冰蓝色的鳞片。 她还没来得及惊喜,便被身旁探出的苍白手臂猛地扼住喉咙,整个人朝后倒去,背部再一次撞上了凹凸不平的礁岩。 唐柔不动了,举起手,“我没有恶意。” 没人说话。 海风掀起阵阵波涛,吹散乌云,洒下皎洁如霜的月光。 细密的磷光弯绕盘旋,垂在石滩上,宽大剔透的尾鳍如水晶雕刻的工艺品,边缘氤氲出寒冰般的蓝色。 唐柔缓慢回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铂银色眼眸。 印证了脑海中的猜测。 那张绮丽精致的脸,正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她,湿润的浅金色长发垂在肩上,像被水浸透的丝绸,美得像一幅电脑合成的奇幻画作。 唐柔红了眼睛。 连脖颈上逐渐收紧的手指都忽略了。 猛地扑进他怀里,抬手用力勾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他。 “纳西索斯,你怎么才出现。” 长发人鱼被她猝不及防撞了满怀,下意识伸手托住她。 神色变得古怪。 唐柔丝毫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恐惧和委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爆发出来,紧搂着他脖子,脸颊贴在湿润的发丝上,低声说,“我差一点就死了。” 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久违的安全感终于回归。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 只知道在纳西索斯面前,自己可以做小孩。 一如曾经,记忆里的那样。 唐柔闭上眼,鼻尖蹭了蹭他湿润冰冷的锁骨,疲惫地说,“我本来想生气的,但既然你出现了,我原谅你。” 人鱼的神色愈发古怪了。 周遭只剩下她浅淡的呼吸声。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正无比信任和依恋地抱住她,刚开始像哭了,肩膀一颤一颤,可一直没有眼泪,像演的。 足以撕开硬金属的尖锐手指悬在空中,几次想拧断她的喉咙,最终没有下手。 他松了手。 因为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自己的气息 唐柔对危险一无所知,等待了半天,抬头疑惑地问,“你怎么没有反应?” “……” “我以为你会稍微心疼一下我。” 幽暗的阴云中透出丝丝缕缕冷寂月光,像幕布般在他背后张开。 人鱼垂眸看她,铂银色的双眼如寒冰,有种让人浑身发冷的美感,被他看着,仿佛被深渊凝视。 唐柔呼吸变慢。 这样的他太具有诱惑性。 像引诱船员溺入大海的塞壬,诡谲危险,不近人情。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一具没有温度的精美雕塑。 让人遍体生寒。 唐柔心底涌出不安,“你怎么了?干嘛这样看我?” 对方没有说话,以一种睥睨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注视她。 唐柔更不安了。 “纳西索斯……” 她伸出手,对方却一把把她推开,纵身向后跳进水中,转瞬消失在粼粼的海面。 唐柔被溅了一脸水,扶着礁岩坐在地上,垮下了脸。 周遭安静下来。 只剩婆娑的树影间吹来风吹树叶的窸窣细响。 坐在岩石上。 唐柔抱着腿,思索着。 很奇怪,现在的感受很真实,她无法分辨出自己还在梦里,还是像之前那样在某一个真实的时空中。 纳西索斯看她的眼神太过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很陌生,又很像他本来的样子。 她再次审视起周围的场景。 海岛,礁岩,银白色的建筑,穿着制服的人,还有建筑外,空了的铁笼。 唐柔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安静下来,捂住脸。 她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曾经被她遗忘过的时空。 头顶的乌云散去了一些。 海浪翻涌着,细碎的水花翻出清爽的凉意。 过一会儿,唐柔冷不丁回头,果然对上了岩石后幽冷的银白色眼睛。 对方不知道在暗处看了她多久。 唐柔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十几年前的人鱼聊天,搜肠刮肚,真心实意地说,“你真好看。” 人鱼没说话。 看她的神色更加古怪了。 唐柔放松下来,对他说,“我应该很快会消失,你不要怕,未来我们会认识,并且会变得很熟。” 人鱼离她很远,警惕地看着她。 这种眼神很熟悉,社会新闻中美女看见流氓都是这种眼神。 像在耿耿于怀刚刚被她扑的那一下。 第240章 五彩斑斓 唐柔看人鱼满眼警惕的模样,忍不住笑。 他一个毁天灭地的特级生物,让巴别塔都闻风丧胆,怎么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踩着礁岩,朝他走近。 这个世界看上去要迎来了末日一样,天空阴沉到几乎压上大地。 气氛压抑至极。 可唐柔的心情却神奇般地平静下来,有一瞬间,想要忘记现实。 “在这里,我能看见,不害怕,感官没有那么敏锐,也不会感觉到痛苦。” 唐柔像蜗牛一样缩回自己的壳里,不愿踏出舒适圈,自言自语。 可心底知道这样是错的。 在这短暂宁静的片刻,开始思考起来。 如果连她都懦弱起来,该怎么办? “如果连我都放弃他,他该怎么自救?” 礁岩后,人鱼原本半伏在石滩上,没有靠近,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趴着,尾巴小幅度地甩了甩,泛起粼粼的波光。 唐柔看过去,提着裙子跑起来,非要挨着他坐,顶着他嫌弃的眼神也要跟他挤在一起。 以往纳西索斯看她时眼里自带滤镜,不管唐柔做什么他都觉得可爱,现在回到十几年前,滤镜没了,看着这个披头散发满脸丧气的人类哪哪都是嫌弃。 甚至在她第一次靠近时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唐柔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还是他眼中的小可爱,坐在海边碎碎念了大半天,那条鱼才重新出现。 但也仅仅只是浮在距她二十米远外的海上,只露出一双璀璨的眸子,里面满是怀疑的情绪。 他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她身上自己留下的伴侣标记。 所以怀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 唐柔看着不远处,感觉这个梦境似乎要结束了。 海岛外的世界是黑色的,仿佛建模游戏的边界,没有加载出地图。 看来这种梦中回到过去的能力也是有界限的,她只能在这一小块区域活动。 唐柔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始笑,笑出了声,趴在石头上,发出闷闷的笑音。 如果那边才是梦,该有多好。 她笑着笑着眼睛变红,看起来很痛苦。 “哗啦”,微弱的水声在响起。 唐柔回头,看见人鱼离近了些,精致冷峻的五官隐匿在半明半暗中,像在观察她,尾巴在水中若隐若现,晃动出细碎的磷光。 她又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银白色的长尾停住,人鱼眼中流露出嫌弃。 人类为什么一直对着他笑? 唐柔起身,捡起沙滩上又小又圆的贝壳,捧着对他招手,“你来,我送你礼物。” 小小的贝壳,大多数红的橘色的,不大,沾着沙子。 “……” 人鱼愈发嫌弃。 距离遥远,唐柔看不清他的神色,想了想露出了然,去边上的草丛采了一捧五彩斑斓的小野花,折断纤细的茎,用草叶裹着刮掉毛刺,踩着水递过去, “这些你应该更喜欢吧?” 人鱼更嫌弃了。 唐柔不明所以,“怎么不过来?这些不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吗?” 人鱼一愣,眯起眼睛。 他显然不能接受被一个人类这样玷污审美。 唐柔说,“你喜欢花花绿绿的裙子,尤其是带小碎花的,哦我知道了,你现在是不好意思吗?” 他瞳孔地震。 怎么回事,她怎么那么认真,感受不到她在撒谎。 “喜欢粉色和塑料拖鞋,尤其讨厌黑白灰……”唐柔苦思冥想,“哦,你该不会觉得这些颜色不算鲜艳吧?” 人鱼瞳孔地震。 不可能。 他一直认为白与黑才是世界永恒的颜色。 天应该是漆黑的,大海应该是漆黑的。 永夜才是命运的终章。 她一定在诋毁他。 唐柔拿着一捧五颜六色的小野花。 看起来有些沮丧。 花采摘下来后不再新鲜,耷拉下头,她也跟着耷拉下头,看起来像个自闭儿童一样坐在礁石上,肩膀缩着。 一副要难过至死的样子。 “……” 半晌后,一条修长的手臂横过来,从她手中接走了花。 唐柔悄悄抬起眼睛,看到人鱼,拿着花,沉着脸,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看起来极其不耐烦。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人鱼见他的模样神色古怪,又低头看着手里的花。 眼神复杂。 她竟然喜欢这种东西? 不过仔细看看,这些花好像没有那么难看了。 唐柔吸了吸鼻子,嘴角仍旧挂着笑,眼睛却有些红,看起来像是要流泪了。 风吹乱了她的发,几缕发丝粘在睫毛上,随着她的眨动轻轻摇晃。 人鱼安静地看着她,听到她说。 “好像真的有点想你了呢。” 梦境在这一刻倏然抽离。 人鱼安静地看着她的身影,像一幅被海风吹散了的沙画,一点点消失在眼前。 没有动,神色平静。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不见。 未来吗? 他低下头,看到手心里耷拉着脑袋,五彩斑斓的小野花,莫名觉得,确实有一点好看。 越看越顺眼了。 唐柔并不知道她无意间的造访改变了什么,又在命运中写下怎样的宿命。 这一晚的人鱼,原本准备跃入水中,离开这个注定走向毁灭的世界。 人类自我放逐,历史终将湮灭。 文明摧毁,生态系统重新洗牌,这座孤独的星球将迎来新一轮的生命演化。 这些都与他无关。 可是莫名又想到了那个幼崽,他决定再去看一眼。 银白色的建筑里,那一男一女又在吵架。 此时的小唐柔刚溺水被送回岸上,可她的父母不管她。 “她是个失败品,不然就用来做样本!” “我早就说了把01号提取物注射进她的身体,现在她的抵抗力那么差,你又来说这些,早干嘛了!” “还不是因为你弄丢了我们的实验体!” 人鱼来到单独的那幢塔楼,透过小小的窗看见去。 女孩正在高烧,看起来奄奄一息,原本白嫩的脸颊殷红一片。 看起来快要死了。 人鱼犹豫着,伸出手,戳开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坠落,顺着唇瓣流入她的口腔。 她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不久后,女孩睁开眼,看到他后露出勉强的笑,轻声喊,“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人鱼安静地看着她。 未来吗? 这个人类,未来会和自己有很深的联系。 他伸出手,在女孩错愕的眼神中扯掉了金属栏杆,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警报器不知什么时候响了起来。 他充耳不闻,彻底决定,带她走。 第241章 病人 失重感传来,身下多出了柔软的实感,唐柔瞬息回到了黑暗的世界中。 她感觉无法喘息。 腰间横着一条手臂,苍白冰冷,紧紧地禁锢着她。 脖颈处有柔软冰冷的触感,是唇。 有人正抱着她,很用力。 再次回归了这具疲惫的身体,各种不适和后遗症也一同攀爬上她的神经。 异常敏感的神经,速度快到不正常的心跳,听觉放大到连细微的摩挲声都变得震耳欲聋。 焦虑,躁动,恐惧。 负面情绪如毒药一样侵蚀着她。 睁开眼,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唐柔也看不见近在咫尺,有双漂亮如玛瑙般的眸子,正含着爱怜地凝视着她,亲吻她的手指。 少年轻轻地笑,唇角湿红,染上一层晶莹的水色。 温顺地用脸颊贴她的肩膀,“柔,你醒了。” 缓缓地,他收敛了笑。 疑惑地问,“柔,你去哪里了?” 唐柔微微僵住。 少年鼻尖贴着她的皮肤轻嗅,神色冷了下去, “柔明明一直在我身边,但好奇怪,像去了什么地方刚回来,身上还有讨厌的气息呢。” 他发现了什么吗? 少年越凑越近,像撒娇的猫咪一样贴着她的肩膀磨蹭,“柔,告诉我,你去哪里了?” 话语里透出的偏执阴桀让她喘不过来气。 唐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她要找到解决方式,而不是让事情继续恶化。 或许,他只是生病了,心理出现了一点问题…… 却冷不防被肩膀上湿凉的触感牵住神志。 少年好像在哭。 眼泪顺着蝶翼般的眼睫落了下来,滑入她的锁骨,浸湿一小块睡衣。 “柔,你在吗?” 他在唐柔耳旁询问,手指向下,寻找到她的,固执地打开她的指缝,与她五指交扣,掌心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柔能跟我说话吗?” “为什么,我有种要失去你了的预感?” 他不安地眨着眼,看她的神色。 眼泪滴在她脸颊上,让她感觉到疼。 惶惑不安的少年,像站在悬崖旁。 唐柔想抬起手,被他压住手腕。 “柔,别拒绝我,求你。” 少年原本清润动人的嗓音发颤,像快要溺亡,“救救我。” 她快要喘不过来气。 少年支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按着她的双手,眼中满是孤注一掷的绝望。 “柔,能不能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他在求救。 唐柔心中发酸。 他却找错了自救的方向,以为唯一纾解的方式,是紧挨着她,肌肤接触。 亲密接触。 他的罪孽,唯一学到的东西。 在人类世界上过的课。 海兔子没有任何经验,只能笨拙地凑近琢吻她的鼻尖,仿佛活下来的方式只剩下与她亲近这一种办法。 唐柔在他继续向下吻去之前伸出手,横在两人中间。 少年略微顿了顿,继续不管不顾亲吻她的手心,把她的手掌吻得湿漉漉的。 唐柔知道自己缺席了他接触人类世界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如果当初她能早点发现,如果当初她能及时将他从深渊中拉出,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兔子。” 唐柔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停了下来,红着眼看着她。 “柔,你愿意跟我说话了?” 她深呼吸,想要跟他好好沟通,“你求救的方式,就是要违背我的意愿吗?” 少年静默一瞬,垂下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有些发颤。 柔的声音,终于又温柔了起来。 她又愿意跟自己说话了。 唐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缓缓坐起上身,黑发从肩上垂落,像绸缎。 让他忍不住伸手去碰。 却在听到她的话后,僵住。 “兔子,你要我救你,却要强迫我做我已经拒绝了的事吗?” 心灵的疗愈,就像拔出钉在肉中的钉子。 找到钉子,拔出,慢慢修复。 唐柔也浑身钉满了钉子。 她也是个伤痕累累的人,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为一场所谓的感官实验变得敏感而焦躁,怕光怕声音怕温度骤变。 可她不会把自己的患得患失,痛苦彷徨强加在别人身上。 “你的救,是让我陪你一起,困在这里,也变成病人吗?” “不是!”少年反驳,“柔不是病人,柔如果生病了我一定会救柔。” “柔知道的,我拥有治愈能力。” “柔无论生什么病,我都会把柔治好。” “只要……柔不离开我。” 唐柔摇头,叹息,“我说的病,不是指身体,兔子,你病了。” 她摸到他的胸腔,指着他的心口。 “这里,你这里生病了。” 她也疼。 她永远愿意做为海兔子拔钉子的人。 她怎么忍心让他沉浸在痛苦中? 少年眼眸通红,低头,看着唐柔微微开合的唇,声音极轻的说:“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才能得到你?” “得到?”唐柔皱眉,“我不是物品,为什么要得到我?” 他却不管不顾,往她怀里钻,“要的,我要得到柔,柔是我的。” 明明那么高挑的人,非要将自己蜷在她身上,像小猫一样,亲亲她的额头,吻她看不见的眼睛。 唐柔再一次推开他。 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近在咫尺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眸,再次镀上血色。 好奇怪。 少年呼吸不稳。 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对饲主的渴望。 她为什么那么柔弱,好想直接吞没她,把她揉进骨血,……但不行,她会更生气吧? “兔子,你在做什么事之前至少问问我的意愿。” 唐柔鼻尖发酸,对少年晦暗的眸光一无所知。 她向后退,拉开了一些两人不正常的距离,“如果你的内心有什么痛苦,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寻找解决的办法,好不好?” “好,你说得对,我都听你的。” 少年胡乱点头,随后无法忍受般又贴了过来,手指从始至终扣着她的掌心,没有分开。 “离我近一点,就这样抱着,我不动你了,你不要生气。” 好像又恢复了乖巧懂事的影子。 可惜都是装的,他根本没听进去唐柔在说什么。 唐柔告诉自己,要有耐心。 要循序渐进。 少年怯怯地伸手勾着她的肩膀,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轻润的嗓音染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柔,柔……不如,你再喊喊我的名字。” “叫我路西菲尔,好不好?我想听。” 唐柔沉默了一会儿,温声喊,“路西菲尔。” 少年的身体一阵颤抖,凑近了极轻微地啄吻她的额头,轻声剖白, “柔,我喜欢你。” 甚至启唇,想要与她更亲密。 唐柔把他拉开,眉头拢成川字,“这种事情,不可以做。”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我不喜欢。” 他的眼神更加猩红。 动作却不显丝毫。 路西菲尔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她怀里轻轻蹭了蹭,依恋的贴着她的肩膀。 “好,下次会先问你,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他短暂的妥协,又开始黏糊糊的索要拥抱,用高挺精致的鼻尖蹭她的脸颊。 呼吸都喷洒到她的皮肤上。 唐柔皱眉,耐下心来没有躲开,问他,“那你还想想永远困住我吗?” 本以为会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没想到他脱口而出,“想啊。” 坦率的,像个不谙世事的恶魔。 “柔,你不想变成我的,我可以变成你的。” 路西菲尔对她的僵硬恍若未闻,脸埋到她怀里,如同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般,极度缺乏安全感。 “我听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不高兴,别不要我。” “你不要我,我会死的。” …… “对了,柔。” 少年温柔的嗓音如同鬼魅。 回绕在黑暗的房间里。 “你还没回答我,你刚刚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呢。” 第242章 留住她 意料之中的,路西菲尔没有得到答案。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起身去往某个房间,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丝帕,细致地擦拭唐柔的脖颈。 从纤细到不堪一击的脖子,到手臂,再到手指和小腿,用力的,仔仔细细全部擦拭一遍。 唐柔皱眉,觉得疼。 的确疼,即便感官没有放大,应该也是疼的。 皮肤都擦得泛着红。 少年垂眸,淡淡地看着她。 将帕子递给身后的阴影,温声说,“去找,把这个味道的主人找出来。” 细碎的窸窣声贴着地面滑过,唐柔皱眉,“房间里还有别人?” 路西菲尔嗅了嗅,那种带有强烈压迫感的讨厌气息少了许多。 “只剩下我了,真好。” 他眉眼重新弯起来,屈膝跪在床上,一把拉起她,扣着她的后脑,按在她肩膀上,把人死死往怀里压。 “要让柔身上沾满我的气息。” 唐柔推开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将自己埋在被子里,背对着他。 少年安静了片刻,手伸进她的腰肢两侧,隔着睡衣,从背后搂住她,轻轻贴了贴。 “好好休息吧,柔。” 可心是空的,灵魂也是空的。 无法被填满。 她就在怀里,却感觉越发遥远了。 事实上并不是错觉,唐柔打算想办法离开这里。 少年每天都会离开一会儿,唐柔听到门咔嚓一声关上,脚步声远离,便会从床上爬起来,在黑暗的房间当中摸索。 她渐渐熟悉了这个房间的布局,摸到门,是反锁的,出不去,开始研究别的东西。 窗户是定死的,有厚重的窗帘。 唐柔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细微的光感还是有的。 外面有人造光线,是白天,他出去了做什么? 这种好奇心在唐柔脑海中一闪而逝,被她短暂抛在脑后,继续在黑暗的房间中探索。 前几天一无所获。 每天,海兔子会在出去几个小时后回来,陪她吃“饭”,那是某种类似营养剂的粘稠液体,然后坐在她身边,看她入睡。 唐柔不再试图跟他进行无意义沟通,靠语言,无论怎么劝说沟通,恐怕都是苍白的。 两个人之间至少要有一个是保持冷静的,唐柔要做拔钉子的人,至少也要确认自己不会继续往身上钉钉子。 现在的状态太过被动,如果她想办法打破环境局限,将永远在路西菲尔的控制之下。 她需要给他,一点刺激。 这天,海兔子有一次离开,走之前深深抱着她,在她发丝间吸气。 唐柔不合时宜地联想到,曾经有些专家呼吁抑郁症患者可以喂养猫咪或宠物犬,有宠物的陪伴,会对患者的身心产生积极影响。 少年抱她抱得很紧,像抑郁症患者在吸猫。 她一动不动。 他沉默良久,摸摸她的头发,起身离开。 唐柔聆听着,确认脚步声走远,下床走到门边。 一边留意着门外走廊上的动静,一边蹲在地上掀起地毯,从下面抽出一根细长的钢丝。 那是她在洗漱时从按压泵上取下来的。 眼睛看不见,手便成了触摸视觉。 唐柔摸到门把手,找到狭长的锁孔,将钢丝捅进去,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锁芯传来的微小动静。 她抿着唇,牙齿无意间咬在皮肉上,把唇咬得殷红。 就在即将拧开门锁时,走廊上传来了隐约的动静。 唐柔立即回到床上,拉过被子,装出睡着的样子。 有人开了锁进来,闻声细语地问候两句,将送餐的托盘放在桌子上。 是这里的女佣。 在对方离开之前,唐柔坐起来,抓住最后一丝希望问,“你好,请问我可以出去散散步吗?” 女佣似乎没料想到对方会喊住她,停下脚步。 听到她的请求内容后有些犹豫,抬眼看向唐柔身后。 皮肤雪白的少年,如同暗处的幽灵,坐在床旁的阴影中。 俊美苍白的面容半明半暗。 无声无息。 唐柔不明所以,绞尽脑汁想借口,“我要去门口……等住在这里的那个人回来。” 女佣看到少年点头,于是便说,“可以的,请随我来。” 唐柔激动不已。 她终于再一次踏出了这个房间,在脑海中描绘着这里的地图。 走过狭长的走廊,女佣带着她拐弯,有水流声,路过了喷泉,大概是一片花园。 再继续,就来到了外面。 然而唐柔高兴了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只是换了一种被监禁的模式,囚禁她的地方大了一点,仅此而已。 但凡多几步就会有人阻拦,大家统一口径,对她说,“请您不要乱跑,您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没有人提到海兔子,却处处都是海兔子。 唐柔不知道兔子在这座地下宫殿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只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听从他的安排。 自己缺席的果然太多了。 她在黑暗中摸索,不愿意回房间。 直到温度变低,恒温控制系统模拟地表,将温度压缩至夜晚的常温。 有人牵住了她胡乱摸索的手。 “回去吧。” 身侧响起了少年温润的声音,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脚,抬起来。 扯着洁白的上衣,为她擦拭。 “该休息了,柔。” 唐柔任他拉着,一路带回了那个闷了她一个星期之久的房间,没有反抗,也没有试图抗争。 放风游戏结束了。 洗漱后,他照例在她身旁躺下,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却听到她说,“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唐柔翻过身,避开他的手,“你在这里,我会睡不着。” 背后,少年缓缓红了眼睛,委屈到快要流泪。 空气都快凝固。 他良久的沉默着,沉默到唐柔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了,才感受到身旁的床垫向上回弹。 “好,那柔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 脚步声响起,走向门口。 紧接着是锁门声。 唐柔聆听着,转过身仰躺着,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眼睛很红,睫毛有些湿润,被她抬手擦掉,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呼吸逐渐平稳。 路西菲尔坐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像具没有灵魂的隽美雕塑。 他一如既往假装离开,让双生子的其中一个用手模仿脚步,发出声音,拧开门。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重复,少年痛苦地看着她安静的睡脸,不明白为什么她还是想走。 他快疯了。 双目猩红,沉浸在黑暗中,扣在椅子上的手不停发抖。 他要留住她。 他一定要留住她。 第243章 心理创伤 唐柔这一次在梦中,发现自己的视角很奇怪。 像位于高处往下看,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而且视力特别差,像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膜,成像不清楚。 其次,周围是灰色的,视线中只有两个部分带有微紫的色彩,像古怪的水彩画。 她费力地辨认着,在这模糊不清的视线中,依稀认出这是一间宽阔的房间。 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面躺着一个女性,头发很长,垂在脑后,蜷缩着身子,像在睡觉。 身上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呈现出泛蓝的紫色。 而另一处类似的颜色,在她旁边不远处。 床旁的椅子上面隐约坐着一个人,距离太远,她这破烂视觉看不清楚。 唐柔后知后觉,眼前这种画面,有点类似于实验室模拟出的,蛇眼中的世界。 蛇视力非常差,鼻子上有红外线敏感受体,可以让它们感知到哺乳动物的辐射热,又因为视觉不敏锐,对于静止的物体更是视而不见。 导致它们从来不吃死的动物……又或者说它们是发现不了。 唐柔不再多想,因为她看到床上的人影醒来了。 伸出手,在空气中摸索,缓慢掀开被子,走下了床,一点一点走到门边,翻出地毯下面的细钢圈,用手扳直了,摸索着门把上的锁扣往里面捅。 这个场景分外熟悉,熟悉到让唐柔感到窒息。 那是她。 昨天下午的她。 唐柔眼睁睁地看着女佣带着她出去,又看她被少年牵着带回来,看自己赶他走,看他坐在回沙发的阴影里,变成孤独而绝望的雕塑。 心中有种无法言说的酸涩。 视线低了下来,应该是视线的主人在移动。 唐柔也终于知道了这是什么视角。 对角线处,盘旋在石柱上的青灰色人影,和她一样缓缓下降。 它们移动到坐在阴影处的少年身旁,唐柔近距离观看到另一条蛇形生物,头皮发麻。 所以在她毫无防备地睡觉起居时,这间看似安静的屋子,其实这么热闹吗? 可她来不及恐惧,因为看到了令她既痛心又愤怒的画面。 少年抬手面无表情地撕开自己的手腕,洒下大片温凉的血液,被两个蛇形生物捧在手中。 距离极近,唐柔甚至可以看到破皮的肌肉在颤动和痉挛,可他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撕开的不是他的手。 近在咫尺的另一条蛇形生物伸出细长猩红的舌头,贪婪地舔舐血液。 唐柔也感受到自己视线在压低,眼睛的主人也将鲜血如神圣的贡品般,埋头大口大口的吞下去。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他竟然用鲜血在滋养这两条蛇形生物。 唐柔这时才意识到,为什么少年的怀抱总是那么消瘦,为什么总透着疲惫和乏力。 吞咽完了血,两条双生子生物并没有离去,反而围在他腿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正在愈合的手腕。 像随时会扑上去撕碎他。 少年眼神怠倦,脸颊瘦到凹陷,却不折损他的美貌,反而让他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如脆弱俊美的吸血鬼贵族,胸前悬着十字架吗,下一秒就会陷入沉眠。 他注视着床上的身影,身上雪白的t恤和牛仔裤溅上了血。 良久后,他闭了闭眼,不再眩晕,走到旁边幽暗的小门,换了身衣服。 衣柜里面全是一模一样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 壁橱上摆满了水果硬糖。 唐柔终于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去外面的世界那次,她为少年买过的衣服。 那些糖,也是她曾经买给他们的。 清洗干净身上的血,少年悄悄趴在床边,睁着眼看着她的长发,一双眼睛通红,学着她的模样蜷缩起来,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血液的味道消失,视角渐渐远离,那两条蛇形生物又回到了柱子上,糟糕的视力只能看到两个蓝绿色的身影。 少年安静地注视着她,又在她醒来之前,离远了一些。 仿佛和睁着眼睛看了她一整夜的,不是同一个人。 黑暗中,唐柔睁开眼,这场梦醒了,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愤怒,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一手把海兔子养大,看它从稚嫩懵懂一步步走到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怒极的情况下忽略了一件事。 海兔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只小兔子,似乎有心理上的问题。 是心理创伤吗? 可深海生物并非群居动物,没有人类世界约定俗成的忠贞和三观,它们没有社交系统,更不存在社会制度和所谓的道德制度,因此,会因为张宁犯下的错误受到创伤,只有一种原因。 因为她。 因为她是人类,是社会性生物。 他由她养大,身上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不止是他,阿尔菲诺也是。 他们不是人,也绝非群居生物,却强迫自己在满是人类的环境下生活。 阿尔菲诺喜欢大海,却没有进入大海,哪怕受尽伤害也要追逐着她,海兔子本为雌雄共体的群体交尾生物,却演化出单一性别,极其厌恶人类,却住在喧嚣的地下城。 并且,表现出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过往的那些画面窜进脑海,唐柔冷静不下来。 “柔,早安。” 察觉到她醒来,少年离远了。 不久后,唐柔再一次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和关门声。 房间安静下来。 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唐柔从床上坐起来。 她不像往常一样左右寻觅试探路线,而是起身,拿起床边少年给她倒好的水杯喝水,可放下时,不小心把水杯摔在地上。 地上铺着长毛地毯,倒不至于把杯子摔碎。 唐柔追寻着杯子,一步步朝角落走去。 正前方的角落里有轻微的声音动了动,很快消失,唐柔假装没听见,把杯子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却在起身之际,伸出手,准确地碰到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手下的肩膀僵住了。 他似乎想要解释,可到最后,变成了,“柔,对不起。” 唐柔决定放弃这场博弈。 她握住他的手,与他逐渐僵硬的十指交扣,另一只手捏着他的手腕,用力按了按,问他,“疼吗?” 路西菲尔不明所以。 他本以为唐柔要生气。 饲主看起来也像在生气,眼睛红了,鼻尖红了,眉毛下的皮肤都隐隐泛着红。 可她又没有生气。 因为,她弯腰蹲在他面前,掌心覆盖在那块腕间的皮肤上,声音温柔到几乎溺毙他。 “路西菲尔,我们重新开始。” 第244章 迷失来路 海兔子小的时候,眼睛上撕下了一层生长缺陷性黏膜,导致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对光敏感。 醒来后,总是红着眼流泪,看起来很可怜。 那个时候唐柔便会拉着自己的小毯子,和从水箱中冒出头的他一起藏在毯子下,用黑暗温暖他,给他安全感。 此刻,唐柔也是拉着他躲在床旁,将被子罩在他们头上。 黑暗遮光的毛毯下形成了一个狭小的,让他获得了安全感的空间。 尤其是,有她在身边。 少年神色恍惚,怔怔地看着她,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唐柔按着他的手腕,轻声问,“最近过得好吗?” “不好。” 他眼圈迅速泛红。 缓慢的伸出手,贴进她的怀里,手臂没有用力,双膝弯曲跪在她身体两侧,像坐在她身上。 弓着背,垂头看她,头顶着被子,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柔,我不好……” 他喃喃自语,“我很疼。” 像需要哄的小动物。 疼到浑身都在细微的颤抖。 唐柔摸到他的手肘,把他从身上拉下来,少年僵持了一下,没有违背她的意愿。 下一秒,纤细的手指摸过他的头发,随后轻轻托着他的下巴。 强迫他变成和唐柔并排而坐的姿势。 “为什么从巴别塔消失了?” “……他们说你死了,我知道你没死,出来找你。”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更红,睫毛都被打湿。 像过了水的羽毛。 唐柔终于回忆起她和阿尔菲诺为了离开巴别塔,在监控摄像前营造出的假象,有些头疼,“那是假的……” “我知道的,柔,我知道。” 如果不是知道她还活着,他恐怕无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他像一支装在玻璃罩里的永生花,看上去栩栩如生,实际上已经死了,没有丝毫生命力。 只有在她身边,他才是他。 少年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嗓音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咽。 唐柔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叹息。 还是很爱哭,是以前那只红着眼睛的海兔子。 不住顶着她的掌心,生怕头顶那点来之不易的主动接触会消失。 “你在用你的血,喂那两条海蛇生物?”唐柔声音很轻。 她不确定那些生物是否还在房间。 蛇类生物没有耳朵和鼓膜,靠颚骨感知声波传导,她拿被子围着,藏在床垫旁,能起到点隔绝效果。 路西菲尔从眩晕中回神,“柔,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默认了。 唐柔变得严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你没有血了,或者他们变得越来越贪婪,你提供的血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该怎么办?” 怎么办? 少年轻柔地笑。 他没想过,会怎么办。 眷恋地贴着她的肩膀,脸颊埋在她的睡衣上,觉得自己被幸福包围了。 “柔,你在关心我。” 没有比现在更加幸福的时刻了。 这很值得。 他像幼猫一样发出轻轻的呜咽,贴着她藏在被子下。 还不忘安抚,“柔,别担心,我的身体愈合速度很快。” “不一样。” 唐柔握住他的手腕。 “你瘦了很多,也很虚弱。” 路西菲尔又开始发抖。 他几乎要流泪,像个病入膏肓的精神疾病患者。 柔在关心他。 他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停在这一块黑暗狭小的,只属于他们的被子下。 他嗅到了心疼,嗅到了爱。 原来受伤就可以让她温柔以待。 他的柔,太容易心软了。 “如果你继续虚弱下去,我就不要你了。” “不行!” 他立即握住唐柔的手,一双眼眸瞬间泛起猩红,又急又慌张地说,“不要走,不能不要我!” 唐柔故作冷漠,“为什么不能?难道选择权不是在我手上吗?” “……就是不能。” 少年胸膛起伏着,手指越握越紧。 即将失去的恐惧快要淹没他,让他甚至口不择言,“我不会放柔离开,柔……永远在这里,必须要我。” 唐柔被他抓得生疼,骨头都要被捏断,却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问, “所以,你是要将我囚禁在这里吗?” 海兔子倏然僵住。 下一秒又抱着她拼命摇头,“不是囚禁,柔,只要不离开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唐柔继续说,“所以,即便我不再开心,甚至会因此讨厌你,你也要将我困在这里?” 讨厌? “不许讨厌……” 他仓惶抬头,寻找她的眼睛,想与她目光接触。 她却一眼也不看他。 她看不见。 柔的眼睛看不见。 “柔,你不能讨厌我。” 少年痴痴地看着唐柔,眼中是近乎疯狂的偏执,“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唐柔皱眉。 听到他梦魇般地问,“你想要我的血吗?我多给你一些血,你就能看见了。” 他扯开衣领,露出修长漂亮的锁骨。 看似白皙无害的手指从皮肤上划过,顷刻间就流淌出殷红的血丝。 他凑近,用淋漓艳丽的伤痕去贴饲主的唇,给她苍白的面容染上了一丝属于自己的猩红。 眼眶变得更加湿润,睫毛上的水雾快要化做绵密的雨。 他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刹那僵住,喉咙中发出细微而颤抖的低音,埋在唐柔发顶处的脸颊轻轻的磨蹭着,将她牢牢锁在禁锢在怀里,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幼崽。 唐柔只觉得窒息。 “如果被困在这里,看见看不见,都没有意义。” 她拉下海兔子的手。 在对方通红的眼睛中,拉下被子。 路西菲尔瞬间从遮罩赋予的漆黑安全感中脱离。 他变得焦虑起来。 不知道是这个房间的空气,还是木质温暖的熏香,每一寸透出的气息,都让他感到难过,无法接受。 他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徒劳地想把被子重新拉回来,紧贴着她。 “柔,我们还像刚刚那样……” 被子扯回头顶,黑暗再一次覆盖他们。 可却没了那种幸福到眩晕的感觉。 只剩下快要失去的惶恐。 “这是你想要的吗?” 唐柔收着手,抵触着他的靠近, “剥夺我的自由,让我痛苦,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少年惊慌地抓着她,“不是…” 被她轻轻甩开。 “松手,很疼。” 疼? 他低下头,这才看见唐柔纤细的手腕上已经被抓出了红痕。 “对不起,柔。” 海兔子不知所措地道歉,眼中浮现出茫然和懊悔。 唐柔仿若未闻。 “我……这里很难过。”少年按着胸口,喃喃自语,“我会对柔很好,柔能不能开心一点?” 路西菲尔难以控制情绪。 明明……柔对他那么好。 不带目的,不像别人那样,肮脏的觊觎着他的身体,喜欢他的脸,贪婪地沉迷于低级欲望,对他抱有恶心的幻想。 她不能把那些温暖收走。 “你要爱我。”被抛弃的恐惧让他无法呼吸,只不断地靠询问填补心中的惶恐,“柔会爱我,对不对?” 唐柔给他留够了胡思乱想的时间。 许久后才温声说,“如果你一开始不违背我的意愿,我是不会想要离开的。” “违背意愿……” 少年费力的思索着,回忆起一切的开端,“我知道了,柔不想要我吻你吗?” “我说的不止是这些。” “不想吗?为什么不?” 他们都想要他。 为什么她不想? 唐柔叹息,“你困住我,是因为你想留在这个地方吗?” “不是的。”少年眼中欲落不落的湿润终于滑下来,边哭边抓她的袖子,“我只要能和柔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那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呢。” 唐柔转过身,若即若离碰碰他的头发。 “如果我从头到尾,都不打算丢掉你呢?”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 眼泪汇聚在下巴上,摸了满手湿润。 他睁大眼,难以置信。 纤细的手指擦去他眼尾的泪,温柔的让他心悸。 “可你逼迫我,违背我的意愿强制,这是一种伤害。” 唐柔摇头,“我不会想和一个伤害我的人待在一起。” 那双手抽走了。 少年下意识去追,眼睛越来越红,用脸颊贴她的手心,小声祈求,“柔,能不能抱抱我。” 唐柔没有回答。 他已经伸手主动抱住她,手臂用力收紧,生怕两人之间留下一点缝隙。 唐柔甚至被勒地喘不上来气。 他声音染着绝望,又急又快,“对不起,柔,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扔掉我。” 一声又一声。 像溺亡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唐柔被他抱着,感受很清晰。 他在害怕。 等他冷静了一些,她握着他的肩膀,把人从怀里拉出来。 “你属于大海,这个环境不适合你。” “留在这里我不会开心的,这里不属于我。” “你也不会开心,因为禁锢不是爱,兔子,你不应该把爱理解成这样。” 第245章 标本室 傍晚十点,地下城的隐秘开口在受人操纵的特殊生物的力量下开启,迎来了几个造访者。 他们穿着银灰色制服,背后烫着统一的黑色z字标识。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队安全员,腰间藏匿着军用武器,他们乘坐电梯一路下降,来到秘密实验室。 隔着厚重的玻璃壁,这些人穿上了橡胶防护服。 灯光下,全玻璃舱体显得格外空旷,离观测室最远的地方,贴墙坐着一个人。 很白。 白到虚幻。 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安静的仿佛已经死去。 身下汇聚着淅淅沥沥的水光。 到访者一声令下,研究员按下按钮,天花板开始喷水。 那个人形生物动了动,终于缓慢抬起头。 像会动的假人,又像电影中抽帧拉长的慢动作。 所有人在这一刹那,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他是什么生物?” 有人询问。 “目前尚不明确,与巴别塔曾经提交过的剧毒生物s-103毒素同源,毒性却更加强烈,但据巴别塔报告显示,s-103没有人形。” 然而玻璃后的东西很明显具有完美的人类形态。 柔软的银白色发丝打湿成缕,贴在额头上,遮住眉眼。 看起来很憔悴,有些可怜。 几个人轮廓冷硬,神情严肃,极为认真的看着传送到电脑上的报告,仔细将毒性成分和测试结果通读一遍后,抬收签字,扫描瞳孔。 确认收容。 “我们将在这两天调派专业押送舱和防护队,在此之前,先将它隔离在这里。” 说完,为首的男人意识到一件事,“卡佩教授呢?” 研究员们有些尴尬,面面相觑。 男人又问了一遍,“卡佩教授呢?” 气场强大,让人不敢继续沉默。 “……”有人小声说,“卡佩教授已经快大半个月没来了,一直留在他的住所。” 这种情况显然不合理。 “作为四级管理人员,这种收容物的安全权限需要他亲自开启,整座实验城市的水源都被污染了,他人竟然不在?” 男人显然生气,扣上电脑交给助理,起身往外走,“调出他的住所位置。” 华丽而喧嚣的巨大地下城市,踩在无数灰色产业之上,创建着无序又混乱的奢靡与繁荣。 它无视规则,交易军火,美酒,美人,各种药剂,以及常规世界里人类甚至没有听说过的匪夷所思的变异生物。 与此同时,又服务于常规世界的掌权者与上位者。 这里是有权有势之人的天堂,他们在这里肆意挥霍,过着普通人类永远无法想象也触及不到的生活。 在这觥筹交错之下,还流转运作着庞大的财富链。 踏足拍卖会,就像走进一座黑暗腐朽的宫殿。 女佣们因这些造访者而乱作一团,在安全员武器的压迫下瑟瑟发抖。 “你们老板那么久没出现,竟然没有人觉得奇怪吗?” 这不合常理。 几个女性没有说话。 老板没出现,拍卖会还在照常运行,一切有条不紊。 没有人会对老板的行踪提出质疑。 “卡佩的助理呢?” “被卡佩先生辞退了,大约三周前,先生自己辞退的。” “为什么?” 又没有人回答了。 看着繁复华丽的建筑和清一色的女佣,有人皱眉揶揄,“这里的服务人员只有女性。” 卡佩家族是古老贵族,他们甚至因为在皮肤上可以清晰看到蓝色的静脉血管喊自己蓝血。 往深处走,看到了一条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的走廊。 看到墙上的肖像画,有人顿住脚,“……等等,这幅画是怎么回事?” 走廊尽头的最后一幅画被泼了油漆。 像泄愤一般毁掉。 画像下的铭牌用黄金雕刻着robertcapet的字样,这是卡佩教授的名字。 “有人在卡佩的地盘毁了卡佩的肖像?” 那人匪夷所思,“这是谁做的?” 女佣们又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被安全员拿枪一指,很快倒豆子一样把话倒出来,“是卡佩先生一个月前带回来的……一位客人做的。” 客人? 他们对卡佩糟糕的私生活不置可否,客人这个词背后的含义,心照不宣。 一个身着银色制服的人抬手摸上墙壁,问,“这里为什么会有钉痕?” “这里本来有一道门,现在拆掉了。” “为什么拆掉?” “前段时间,卡佩先生的客人让人封死了这个入口,调整了大门位置。” 又是那个客人。 为首的男人抬起两指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安全员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金属箱,拿出工具贴在墙壁上,虚摆出六边形轮廓。 所有人都退远了,不明所以的女佣们跟着往后躲。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几乎没什么硝烟,墙壁便被爆破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入口。 几个人抬腿进去,女佣们吓得脸色苍白。 房间漆黑无边,有人拧开照明装置,昏暗的光线填满了空间。 这是一间标本室。 大到一眼望不到头。 许许多多圆柱形缸体陈列其中,每个缸体都有三至五米的高度。样本下有详细介绍栏和编号,看起来都是活的,连着无数条导管。 缸内的样本大多都不完美,一看便是从秘密实验室挪出来的残次品。 私自挪出活体实验物,大胆又丧心病狂。 卡佩掌控着地下世界的重要财富,有恃无恐。 “怪不得都说从卡佩开始经营拍卖会时,实验室就有许多实验体在慢慢消失,原来是这样。” 为首的男人皱眉,“一个月前有人举报卡佩私自带走了实验室收容的双生海蛇变异体,伪造死亡报告带走用于私人收藏。” 甚至还有一部分变异生物流入交易市场。 走着走着,有人声音颤抖地问,“双生裂颏海蛇,你说的是这个吗?” 那人指着的方向,有两个已经被砸碎空掉的圆柱形缸体,下面的信息栏上,这标注着双生海蛇变异体字样。 “是被砸碎的,并非正常取出。” “缸体数据显示未被开启,管道还在供应能源,这种情况属于异常出逃……” 众人脸色难看。 随后,震惊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某个方向。 只见,以圆柱形缸体为开端,后方,无数个缸体都以同样的方式被砸开,玻璃碎了一地。 里面空荡一片。 第246章 三瓣嘴 彼时,唐柔正在黑暗中,摸索着为爱哭的少年擦泪。 在刚刚的互诉衷肠中,路西菲尔给唐柔讲述了一个极其可怜悲惨的故事。 他一路上如何惊心动魄地躲躲藏藏,躲避着人类贪婪的眼神,诱骗与掠夺,说许多人想抓住他,直到嗅到了她的气息,来到了这里。 唐柔是相信的,美貌没有秩序的庇佑便会成为吸引罪恶的招魂幡,更何况他这种几乎看一眼便觉得并非人类的样子。 那么柔弱漂亮的少年,沦落到地下拍卖会这种地方,也可以想象经历了什么。 “所以你用你的血喂养那两条海蛇生物,是为了保护自己?” 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 唐柔又问,“就它们两个对吧?你没有再伤害自己吧?” “柔,抱抱我。” 不哄还好,越哄他越伤心,唐柔虚拢着他的肩膀摸了摸他的头,像小时候一样。 “别怕了,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里。” 在那些描述中,少年变成了被迫留在这里的可怜人。 路西菲尔垂着头,悄悄地伸手抱住她的腰,心满意足。 “柔。” 他知道不能亵渎,可又拼了命地想要亵渎,想要得到垂怜。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到听不见。 “我是你的。” 唐柔摸到海兔子的胳膊,脸上浮出疑色。 前几天,她感受不到海兔子的体温,可现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比自己低。 这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侧面证明前段时间他们的体温相似,所以她不会觉得少年手感冰凉。 可现在她的体温似乎又上去了。 不止如此,唐柔隐约感觉自己的眼中出现了模糊的轮廓,可以感光,却仍旧看不清楚。 房门处响起了敲门声,有人拧门进来。 最近提供给唐柔的饮用水变成了从地上城市高价运输过来的瓶装水,拿到拍卖中心后倒进净水装置中,利用纳米技术二次过滤,才会到她杯子里。 女佣进房间送水,看到了眼下泛起潮红,满目都是病态爱意的少年。 心中惊涛骇浪。 她们所有人都见证过这个少年发起疯来有多么恐怖。 他把那个高高在上,权势遮天的老板像狗一样拴在房间里。 用各种各样科普的工具抽打他,折磨他。 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那个高大英俊的儒雅老板,在短短两个星期之内是如何饱受折磨变得憔悴。 最后将自己锁在办公室,谁也不见。 可真的是谁也不见吗? 没有人知道,她们所谓的老板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只剩一块会思考的大脑,感知不到外界。 听不见、看不见、碰不到、闻不着,甚至没有身体无法呼吸,正常的感官全部消失。 仅仅只是大脑而已。 一条走廊之隔,几个银灰色制服的人打开了某扇门,一股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久不见阳光的地下室。 他们身后几个武装人员端着枪支仪器走进去,寻找到灯光按钮,按下。 整间屋子骤然点亮。 大家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武装人员打开仪器,对着办公椅上那滩甚至有些看不出轮廓,全身变异的东西,扫描取样。 “确认身份。” “确认体征。” “报告教授,卡佩先生已无生命迹象。” 被称为教授的男人拧着眉询问,“尸体身上的提取物什么时候可以出结果?” “要等20分钟左右。初步判断,卡佩先生并不是死于身体变异。” 男人皱着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把从模糊肉体上提取的组织放回仪器里检测,摘下手套对男人说, “我们在这具变异尸体上没有扫描出脑髓组织,且从前额切面判断,卡佩先生很可能在活着的时候被摘除了大脑。” “摘除大脑?” 有人在一旁接话,“卡佩之前研究过脑部移植项目,并且为某些富豪提供过成功变异的躯体进行移植。” “那你的意思是他把自己的大脑移植走了?” 那人耸肩,“不好说,你还记得我们刚刚在那件标本室里,还看到了什么吗?” 男人脸色难看,“你说那个大脑,是卡佩。” 没有人会这样折磨自己。 卡佩是被某个残忍至极的人,或是生物,取走了性命。 背后印有z字字样的银灰色制服人员进去后便把门关了起来,封锁了整片区域。 走廊上两个女佣打扫卫生,小声聊天。 一起打扫的其中一个说,“你刚刚说,那位客人之前把这里烧了?” “对啊,老板摸了他的脸……后来他就把这里全烧了,现在这里全是高性能混凝土3d打印技术在二十小时之内建造堆砌的。” “可你刚刚说他是老板的玩物?” “他当然是,不然那种模样的年轻男人被带回来能有什么用?而且咱们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 女孩凑在一起,八卦越说越多,将这座漆黑混杂的地下世界权色交易以更加鲜活的语气描述出来。 长发女佣又指向外面,“那些是什么?” “那是老板客人养的兔子。”女孩很疑惑,“你都忘了吗?” 长发女佣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笑了,对她说,“谢谢你。” 女孩点点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那个长发女佣走开,消失在牧场。 背后响起脚步声,女孩回头去看,愣了,看向来人露出错愕的目光,“你怎么从这里出来的?” “啊,我不应该从这里出来吗?”长发的女佣拢着裙子走来,“我刚刚跟你说了啊,我去趟厕所马上回来。” 女孩怔怔地指着另一个方向,“可你刚刚不是去牧场了吗?” 正指着,眼瞳缩紧。 只见牧场上那些兔子,看起来变得格外怪异。 一个个狰狞异变,身体像加了可乐的曼妥思般一点一点膨大,雪白的皮毛上出现了一条又一条深红色缓慢氤氲开的血痕,原本咀嚼草叶的三瓣嘴向外扩张出一条条狭长的裂口,两颗门牙变成了无数颗尖锐的三角齿,后腿强劲的肌肉绷紧,蓄势待发。 只见其中一只兔子转过头,狰狞变异的前脸望向走廊上的女仆。 她们后退两步,来不及躲,就看发生诡异变化的兔子猛地弹腿向她们扑过来。 一切都在眨眼。 走廊上的尖叫声引起了房间内的人的注意,几名制服人员推门出来,看着外面的景象,脸色骤变。 第247章 孵化 “柔,这是我养的兔子。” 暴风雨来临之前,空气总是安静而压抑的。 少年热情地拉着唐柔来到花园,向她展示自己用来养兔子的牧场。 唐柔看不见,他便轻声形容着那些兔子的模样。 无数只兔子,全是他第一次从巴别塔出来那天,和唐柔在宠物店见到的那一个品种。 整个牧场都是这样单一的品种,连花色,都一模一样。 “这边是草。” 他开始分享自己的点点滴滴,“它们吃草,是从外面运进来的,这里不长草。它们偶尔也吃肉。” 唐柔分神,感受到后背传来冷意。 像被一双饱含恶意的眼睛盯住了。 思绪很快被扯回来,路西菲尔拉着她走到旁边的房间,即便唐柔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仔仔细细地介绍,“柔,你摸,这里是糖。” 唐柔摸到了包装袋,满满当当,填补得很结实。 他囤满了一屋子的糖,水果硬糖。 少年撕开袋子喂了她一颗,唐柔眯起眼,是自己曾经经常买给他们的那种。 他有很多话想讲,多到恨不得把自己与她分开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全部化作语言描述给她,仿佛这样就能填补心中的痛苦。 只不过讲着讲着,发现自己讲的都是很琐碎,并且都是无趣又单调的生活日常。 忽然开始紧张,去觑她的眼睛,生怕她不耐烦,又或是不开心。 可是没有,她听得很认真。 唐柔走出屋子,问他,“你怎么养了那么多兔子?” 少年心变得饱胀,胀到发痛。 他再也无法忍耐,伸手从背后牵住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指穿梭进她的指缝,“因为柔说,它们像我。” 是真的。 手心里的她是真的。 不是他的幻觉。 少年苍白的脸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眼中满是病态的爱意。 可这短暂的静谧美好,转瞬间被尖叫声打破。 “救命——” 有人痛苦地大喊,朝牧场冲来。 她身后还有一个穿着女仆装,头朝下倒在地上的人,嘴角被撕裂,一只依稀能看出白色皮毛的畸形生物,正拖拽着无数条如花萼般狰狞的卷曲肉条,正往她喉咙里钻/ 唐柔听到了哭腔,什么都看不见。 “发生了什么?” 她聆听着外面的声音,感觉不对。 远处传来骚乱声,有人在求救,有人跑来跑去,甚至,听到了枪声。 尖叫声,枪声以及怒吼和训斥。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唐柔当即拉着少年回到刚刚存放糖果的屋子,关上门,摸到把手上的锁扣拧紧,蹲下。 路西菲尔站在玻璃窗旁,面无表情地向外看去。 一个女人正倒在三米外的花圃中,身体发生了古怪的变化。 肚子向上隆起,撑破了黑白交织的女佣服,布料从中间撕裂,露出她的肚皮。 属于人类细腻无毛发的皮肤上鼓起了无数道诡异的凹凸面,像有什么狰狞的东西要爬出来,她的面容看起来也发生了变化,皮肤像沥青一样粘稠而软烂,顺着脖颈向下滴落,露出鲜红的血肉。 少年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 看着女人的皮肤彻底被撕裂,从腹腔里孵化出了奇形怪状的肉粉色物体,张牙舞爪,丑陋恶心。 唐柔看不见,焦虑地皱着眉。 听到外面的哭声消失,转而变成古怪嘶哑的鸣呜。 “发生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有人好像不舒服。” 唐柔眉头更紧,“需要帮忙吗?” 女人失去了呼吸,那个丑东西在啃噬她逐渐冰冷的身体,补充养分。 看来已经死透了。 海兔子歪头想了想,“应该不需要了吧。” 唐柔站起身,却被他扣住肩膀。 “柔。”少年低润的声音带有诡异的冷感,像身后多了一汪散发着冷气的冰泉,“先别出去了,你不会想出去的。” 唐柔停下脚步。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没说话,浅褐色的眼底又浮现出杀嗜杀的血线。 他抬手,挥动两指,盘旋在房子外如雕塑一般无声无息的青灰色的海蛇变异生物,瞬间如两道灰色的闪电般弹射而出,狰狞的蛇尾卷住草地上那一个又一个畸形变异,张着花萼般血腥丑陋的口器,乱窜的变异兔子。 变成一滩滩掺杂着白色毛发的碎末。 路西菲尔始终没有表情,也没告诉唐柔发生了什么。 她十分钟之前还摸过那些兔子。 他很生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养了那么久的兔子,被唐柔说过像自己的兔子以这种方式被人摧毁,变成孵化丑陋生物的温床。 无法原谅。 唐柔察觉到身旁的少年在抖,拉住他的手,“兔子,你不舒服吗?” 路西菲尔终于回神,垂眸看向自己的饲主。 她看不见,脸色苍白,体温已经变得温暖。 她一定会害怕吧。 会从此讨厌兔子吗? “柔。”少年抱住她,喃喃自语,“我只有你了。” 唐柔不明所以,拍拍他的肩膀。 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沉重的枪响。 硝烟味儿从门缝中传来,与此同时还伴随着脚步声。 唐柔感官比之前敏锐许多,听出那些脚步声隐含着带有铁片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她知道某种武装防爆的防护鞋会在鞋底镶嵌钢条和铁片,防滑耐磨,同时增加安全系数。 这里为什么会出现武装人员? “教授!”门后有道惊愕的声音,“那是双生裂颏海蛇吗!它们真的还活着!” 唐柔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绷紧了。 双生裂颏海蛇,看来是那两条双生子变异海蛇。 “布防围捕,呼叫机动特遣队,尽量活捉。” 刺耳的轰鸣从门外传来,强大的气流冲击到玻璃和门板,发出令人不安的震颤声。 唐柔拉下少年,和他一起躲在货架后,少年抬手捂住她的耳朵,一双眼睛猩红冰冷,盯着外面。 刺目的火光与热兵器的轰鸣硝烟不断点亮着牧场,将他精心打造的一切摧毁成废墟。 咣当一声,脆弱的门板跟着轰然倒下。 不知是谁先探出头,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教授!这里有人!” 滴的一声。 某种仪器发出远距离扫描声。 “一个体温34度正常偏低,一个27度……教授!这里有异种生物!” 第248章 特殊监禁生物 明亮的银白色灯光照亮了幽暗深长的走廊。 所有的制服人员全部套上了厚重的防护服,戴上专属护目眼镜,进入隔离区。 一间间全透明观察室里,满是面目狰狞,形态各异的异种生物。 只有最深处那两间不同。 第一间里面,坐着一个少年。 柔软的浅褐色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面颊上,睫毛纤长浓密,半垂着,遮掩着瞳仁。 皮肤很白,靠在墙旁,漂亮得惊人。 看起来像一只无助又柔弱的兔子。 门牌上写着一串双语标识: specialconfinementcreature-特殊监禁生物,简称。 编号:临时收容物-t01。 几个人在单向玻璃壁外站定,对实验助理说,“可以开始了。” 滴滴两声,记录仪器准备好,摄像头启动,亮起红光。 “检测装置启动。” “防爆及应急防御设备运行。” “开始测试。” 操纵员打开耳麦,语言描述: “名称,临时收容生物-01。描述,表面看起来攻击性,男性外形,目测拟态形象年龄十六岁以上二十岁以下。” “有智慧,可以沟通,但拒绝沟通。” “一号研究员已进入,女性,短发,3级安全权限。” …… 一位年轻干练的短发女性随着耳机中的指令,推门进入三级防护隔离区。 少年恍若未闻,坐在墙边,眼睫微垂。 像个精致的人形摆件。 女研究员在他身旁坐下,尝试对话。 “你好,可以听懂我说话吗?” 少年没有回答。 “你有什么需要吗?我们可以在合理范围内为你提供。” 少年仍旧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一系列对话因为少年的沉默而显得毫无意义。 一号研究员沟通失败,离开隔离间,换二号研究员进入。 这是位男性研究员,三十岁左右。 与刚刚的无动于衷不同,少年掀起眼皮。 在男性研究员企图接近时,表现出强烈抵触。 浑身紧绷,呼吸变快。 耳机里传来指令,“继续靠近,测试他是否带有攻击性。” 男性研究员高大的身体从座椅上站起来,试图坐在少年身边。 “你好,可以……” 少年毫无预兆地仰起头。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猩红,仿佛穿透防护镜,望到了男性研究员心里。 呼吸漏了两拍。 “我害怕你。” 清润低哑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如蛊惑人心的乐曲一般,撩动着听觉系统。 男人直勾勾地看着他,忘记了动作。 耳机里传来催促,“请继续接近收容物,不要停下。” 男人恍若未闻。 “你的眼睛很恐怖。” 少年又说了一句,声音很轻。 男性研究员下意识询问,“我该怎么做?” 耳机里传来指令,“请不要问与测试无关的问题。” 观测室的人将少年那句话放大,反复聆听两遍,面面相觑。 “那个生物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完全听不出动机。 “研究员的神态有点奇怪,让他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悚然发出惊呼,指向隔离室,“糟了!你们看!” 原本正与少年对话的男性研究员,无端开始发疯,抬手摘掉了护目镜和防护罩,疯狂自残。 屈起手指用力戳刺双眼,面部区域喷涌出大量鲜血。 少年慢条斯理起身,走到角落,冷眼旁观。 身上没有溅上一滴血。 几个安全员冲进去,把陷入癫狂状态的研究员带了出来。 可惜还是晚了,人已经瞎了。 观测室后的人面面相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实验记录被迫暂停,几名高级人员迅速找到治疗区,在那位男性研究员处理完伤口后,进入病区询问情况。 “你刚刚被意识控制了吗?是否有被意识干涉的感觉,或者出现幻觉了吗?” 没想到研究员摇头,说他是自愿的。 问及原因时,他抿唇,裹了纱布的面庞浮现出怜惜之色, “因为他害怕我的眼睛,我不想让他害怕。” 这是什么理由? 几位高级人员面面相觑,重返实验室。 只不过这一次,将隔离区安全权限上调至四级,将进入实验室的研究员换成了女性。 原本z特遣队来到“上帝之城”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收容这里几天前紧急上报的剧毒异种生物。 这个少年完全是意外收获。 整座地下交易中心水质被不明毒物污染,导致大量秘密实验被迫暂停,负责人卡佩教授要被问责。 可他失踪了。 特遣队寻到拍卖会,在他的办公室找到了高度腐化尸体,并在标本室中找到了他的大脑。 甚至,还发现了双生裂颏海蛇。 那本是已经宣报死亡的实验样本,zero已经将其挪到无效档案中。 可那两条本已死去的实验体,突然活着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还有,拍卖会后牧场上数百只兔子突发不明畸变,钻入人体并二次孵化,造成多人死亡。 至于在牧场储藏室发现的一男一女,他们原本没放在心上。 毕竟那两个人除外表看起来没有特别之处,也不具备攻击性,可当他们将这两个人带走后,一切都变了。 原本死了很多高级特遣队人员都没有控制住的双生裂颏海蛇,忽然像抽走发条的机械玩具,瘫倒在地。 扫描检查后,发现他们的身体正在衰竭,需要外部循环机供能,才能维持存活。 更古怪的是,拍卖会出现了更多曾经宣告死亡,却又活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异种生物。 同样的,那些死而复生的生物也都在衰竭,进入濒死状态。 …… 第三次测试。 研究员再次换成女性。 zero按照隔壁被收容的眼盲女性的特质,找了年轻温柔,黑色长发的类型。 进去之后,少年抬起头。 盯着女研究员漆黑的长发看了一会,尖锐的神态有所放松。 耳机里传来指令,“友善,微笑。” 女人露出温柔的笑意。 “靠近他。” 女研究员坐在少年对面,“你好。” 声音也很温柔。 少年的视线从她面上掠过。 耳机里响起声音,“尝试与他建立信任。” 温柔的女性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几颗糖果。 是从他们被发现的那间储藏间里找出来的水果硬糖。 少年没碰,垂眸看着,神态柔和。 “你喜欢这个。” 他没有回答。 研究员擅长心理攻势,轻声细语,“或者说,你对这种糖果有特殊情结。” 少年微微歪头,终于开口,诚心诚意地问, “什么是喜欢?” 这是眼盲研究员第一次听到房间里这只异种的声音。 清润,低磁,像冰块滑入夏日盛满汽水的玻璃杯。 她自己的心房被轻轻敲击了一下。 “继续跟他沟通。”耳机里的提醒及时传来。 他愿意跟她说话,是不是有好感? 观察室的研究员们更为清醒,他们在观察记录上写道:-01对某一类型的女性会降低防御心理,比如有黑色长发,神态温柔的年轻女性。 “是一种感觉,接触某样东西,会愉快,高兴,会想一直接触,对人或事物有好感或感兴趣都算喜欢。” 女研究员的声音更加温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身体微微前倾,是个容易让人产生交流感的姿势。 耳机传来,“很好,-01表现出了好奇,继续沟通,围绕这个话题。” 第249章 特殊监禁生物2 沟通变得顺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研究员主导了谈判节奏时,少年忽然轻笑出声。 他捏起一颗糖。 良久后说,“可是你们人类的喜欢总是很空洞,标准永远在变,今天喜欢的东西或者明天就不喜欢了,转而喜欢下一样东西。” “你们会喜欢很多很多东西。” “她身边有很多人,身上有许多印记,他们都想得到她……她很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我只喜欢她一个。” “不公平。” 指尖用力,硬糖碎在塑料糖纸里,像破碎的水晶。 尖锐的棱角扎破了他的指腹,少年恍若未觉,喃喃自语。 “我要想办法,带她走。” 女研究员有些出神。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 心悸。 心脏不受控制地抽动,思绪都被牵引,像受到某种蛊惑。 他撕开糖纸的样子格外温柔。 眸光像揉碎在湖面上的粼粼星芒,让人觉得他在想念深爱之人。 可……又觉得冷。 “研究员,请你集中注意力!”耳机里的声音响了三遍,她才回神。 “询问他口中说的人是谁。” 女研究员恢复理性,柔声询问,“你说的她是谁呢?” 少年丢开了那颗糖,眼中的柔情消失。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移到了不远处的墙壁上,眸光略带审视。 站在单向玻璃后的高级人员一惊,“他在里面应该看不见外面吧?” “不好说,某些异种生物带有人类无法理解的通感。” 对方面容精致,外形只是少年体,不够强壮,没有恐怖的足肢和人类无法理解的狰狞结构。 但就是让人感到……被睥睨,被蔑视。 像被食物链顶端的恐怖掠食者注视了。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玻璃后所有人的面容上扫过,收回视线。 女研究员在耳机里的指令下,打开平板电脑,播放视频。 画面中是缠满了体外循环导管的双生子变异海蛇。 看起来快死了。 可少年没有任何表情。 女研究员又播放濒死异种生物音频。 少年眼皮都没抬,像没有温度的假人。 直到,画面变成了收容物-02,也就是和他一起被发现的那名人类女性时。 少年的神态发生了变化。 他伸手抱过屏幕,柔软苍白的手指抚摸过监控画面上坐在墙边的清瘦人影,喃喃自语。 “她一定很害怕。” “她是谁?” 女研究员趁机提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少年抱着电脑,看到视频中的人还好好的,神色舒缓柔和许多,眼中的痴迷和眷恋与刚刚的他判若两人。 “恋人。” 他脱口而出。 “她是我的恋人,我们是伴侣。” 观察室一片哗然。 异种生物,和……人类? 女研究员忍不住问,“伴侣?你们之间有过亲密接触吗?” 少年眼中泛起涟漪,眼尾浮出醉人的潮红, “我们亲吻,拥抱,我很爱她,她也对我很好。” 人类和异种生物竟然会有如此亲密的互动?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心中都浮现出极其怪异的感受。 后来再问什么,他又恢复成了听不见的状态。 耳机中再次传来指令。 “研究员,请尝试与他建立亲密联系。” 女人伸手,毫无预兆地覆上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 少年猛地抽回手,像碰到了肮脏的东西。 事情发生惊人逆转。 …… 隔着几道防护玻璃,唐柔听到研究员推门进来时,外面传来兵荒马乱的声音。 似乎有尖叫和哭喊。 一堆镶嵌了铁片的脚步声从门外跑过,像有突发事件。 彼时,唐柔正躺在大型仪器中进行全身扫描。 她很配合,又被抽走了几管血,还接受了眼部检查。 身前的研究员摸到耳机,嗯了几声,不知道在说什么。 走到她身边问,“你和那个少年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弟弟。”唐柔这样回答。 耳机里传来了指令,检测结果出来,各项指标都证实唐柔是人类。 只不过,血液项目上有些古怪。 研究员问,“你被注射过?” 唐柔半真半假地说,“我参加过活人实验。” 观察室里,几个人正在拿着唐柔的血液检测报告讨论着。 “很奇怪,虽然是人类……但她的血液有再生能力。” “而且,电离反应也很奇怪。” “意思是,她可能不怕电。” 但她本人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研究员很快离开,唐柔被继续监禁。 期间,实验室悄然通过一次电。 唐柔感觉自己的头发毛躁了很多,伸手去压,结果摸了一把后头发炸了起来,以非常反重力的姿态在空中飞舞。 她变得很烦躁,在空房间里走来走去。 所有行为以视频和文字等多种形态记录下来,像在记录一只炸毛的猫。 直到通电结束,她都没有发现自己被电了。 唐柔本人只是觉得,有些饿。 前几天她是感受不到饥饿的。 检测室内的体温记录显示,三十六度。 比起刚发现她时的体温,有明显回暖。 唐柔也发现了自己的眼睛从完全看不见东西,变得能够看见一些物体轮廓。 同时失去了睡着后回到过去的能力。 那种能力伴随着身体缺陷的恢复而消失,当她的体温和眼睛变得正常后,就失去了回到过去的能力。 有人进来给她抽血。 唐柔卷起袖子时,无意间碰到了那个人的手指。 随后抽血结束,对方离开。 她坐在床边休息,有些昏昏欲睡之际,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句人声,“她真的不怕电。” 嗯?什么声音? 唐柔茫然,睁开眼睛,什么都听不见了。 本以为是错觉,没想到闭上眼,那种声音再次出现在耳边。 “检测结果表明,她的电阻确实比一般人大得多,是普通人的近百倍。” 不是错觉。 这次不但听见了声音,眼中还浮现出一些画面。 又是某个人的第一视角。 她看到一双手正拿着一管血液往离心机里放,旁边坐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周围还站了几名身着银灰色制服的男人。 “电源危险程度主要是和释放的电流强度有关。而她的血液比人体能承受的电流强度高出近两百毫安,刚刚通电的电量为四百伏特,但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说谁? 唐柔摸了摸自己不再毛躁的头发,垮下脸。 好像在说她。 “她的皮肤也有问题,她没有指纹。” 唐柔闭着眼,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嗯,是挺光滑,以前怎么没发现? “还说自己进行了活人实验。” 有人打开投影,播放了一段视频。 唐柔的视角跟着看向屏幕,看到全息投影上的一段资料。 “监控显示,她在九天前接受了一场三级实验室的感官测试,我们在她的血液样本中发现了正在研制阶段的生物化学药剂。” 画面上的女人躺在金属实验台上,黑发遮住半边脸,另外半边狰狞可怖,皮肤鼓涨发红,绷起古怪畸形的轮廓。 唐柔是第一次看见变异形态下的自己,不得不说,很难看。 “这种生物化学药剂截止到目前,注射后只会有两种结果, 一是发生异变,体温骤降,畏光畏水,就像狂犬病一样,病毒进入大脑,破坏迷走神经等,导致呼吸肌肉痉挛,会产生呛水窒息和吞咽困难等症状,最终在呼吸麻痹内脏衰竭中死亡。” “二是,瞬发性死亡。” “两种结果的结局都是死亡,绝无生还可能。可她不但没有变异,还保持人类正常形态,怎么可能?” 第250章 自杀式抵御 眼中的画面和耳朵里的声音渐渐消失。 唐柔睁开眼。 她刚刚,从别人的眼中看到了世界。 这种情况是第二次出现。 第一次是房间,里那条海蛇变异体,第二次,是刚刚那个抽血的女人。 硬要寻找而这两次的共通之处的话,那就是肢体接触。 唐柔上次无意间碰到过那条海蛇,指尖的冰冷触感吓得她离开房间去寻找海兔子,这一次,是那个研究员抽血的时候,她碰到了对方的手指。 唐柔碾着自己的指尖。 看见过去,看见未来,现在又可以用别人的眼睛看见。 很古怪。 为什么她的“眼睛”可以看见这些东西? …… 下午又有人来新一轮记录和抽血,结束时,唐柔礼貌的问,“我能看看你的笔吗?” 研究员捏着手里的电容笔,耳机里传来声音,“递给她。” 他将手里的笔低过去,对方接笔时,有意无意碰到了他的手指。 研究员怔了怔,抬眼看过去,耳尖发红。 那点细微的接触被观测室的人放大,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女人在勾引他?” 很快被人否决,“不是,你没看到她很嫌弃的样子吗?” 只见房间里的年轻女人垮着一张苍白漂亮的脸,看起来很丧。 研究员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女人背靠着墙壁,黑发雪肤,像是睡着了。 观测室里人紧盯着唐柔,以为她之后会有什么异样举动。 但她好像只是睡着了。 事实上,唐柔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她可以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别人眼中的世界。 此刻,她眼中视线的主人抱着报告,走进另一间观察室。 她看到了很多人,身着银灰色制服,背面印着的z字。 z。 很熟悉。 唐柔猜测,可能是某种组织。 视角中,研究员推门进入办公室,里面有许多肩章级别更高的人正在讨论着什么,对着一块屏幕露出焦虑的神色。 “他已经极度缺水了,可是一直不愿意进入水中。” “他这样相当于自杀式抵御。” 随着研究员的视角,唐柔看到了屏幕上。 那是某间隔离室放大的监控画面。 地面灌注了一层水,看不出深度,玻璃板上凝结着雾气,隐约能看到,角落的机械箱上,坐着一抹修长纤细的人形轮廓。 半蜷着身子,狼狈的挤在最边缘处。 闭眼睛,银色发丝垂下,遮住半边脸,身体苍白到透明,四肢纤细,脖颈弯折,头颅像濒死的天鹅一般低垂着,凸起一段修长的脊骨。 唐柔攥紧手指。 愤怒几乎吞噬了她。 他们没有给他穿衣服。 让他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任人观赏。 他们为什么不给他穿衣服? 少年全身上下唯有小腿没入水中,接触到水的部分从原本的雪白转换为透明色,在水中蔓延扩张,像一层又一层交叠的飘带。 房间里还有一层橡胶隔膜,把少年的活动范围囚禁的十分狭小。 正有人通过机械臂碰触他的身体,企图把他推到水中。 坚硬的金属机械轻而易举刺破了他肩膀处娇嫩的肌肤。 少年踉跄一下,抬起头,唐柔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难以呼吸。 他很虚弱。 面颊都呈现出半透明状,看起来像是搁浅在沙滩上,快被太阳晒融化的水母。 少年淡漠转动头颅,空洞的双眸扫过机械臂,没有动。 是水母。 “他始终不愿意入水。” “水中已经添加了足够多的诱导剂,可是似乎对他没有用,他现在更抵触了。” “之前捕食测试失败,送进去了一只雌性生物,添加了多潘立酮和促黄体素,lhrh-a2,可他还在抵抗。” “但他没有释放毒素,里面的雌性变异体还活着。” “那看来并不抵触这只雌性?” “也可能是单纯是生物习性,不喜欢杀戮。” 唐柔听着他们的对话,发现水面还有一抹身影。 那道影子半浮着,肩膀有些颤抖,想靠近月,又不太敢。 看上半身的轮廓,是女性。 颅顶原本应该生长头发的地方结着一层长长的水藻状物质,绿色的,皮肤很白,肩膀处有细微偏光的鳞片。 她在机械箱不远处游来游去,似乎在忌惮水中的飘带。 眼睛一直盯着月,似乎对他深深着迷。 女性异种生物受诱导剂干扰严重,朝缩在箱子上负隅顽抗的少年靠近。 操纵室的人又按下了什么按钮。 异种生物更加躁动,颤抖的厉害。 伸出长着蹼膜的手,满脸难耐地朝少年的小腿抓去。 唐柔呼吸一滞。 画面消失,视角的主人朝外走去,他不看屏幕,唐柔也看不见。 这些人竟然想让月交配繁殖。 唐柔焦躁又愤怒。 月不会说话,听不见,看不见,对人类世界一无所知。 他过于脆弱。 水母的身体绝大部分构成是水,98%以上都是水组成的,虽然含有剧毒,但与他脆弱的生理结构并不冲突。 温度高了低了会死,缺水会死,盐度不适会死,随时有可能水化,消失不见。 唐柔呵护了他四年,不忍心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可现在,竟被这些人带走,企图强制交配繁衍,用于研究。 确认了水母的位置,她还需要知道海兔子在哪。 唐柔贴着墙壁静坐。 不久后,她站起身。 一字一顿,自曝出重要信息,“忘了告诉你们,我想你们有知情权。” 一墙之隔的观测室,有人紧盯屏幕。 “我隶属于巴别塔生物基地s级生物化学实验室,此次出行是随支援队前往霍特丹病毒中心,查证消档人和幽灵船只一事。” 她看不见,摄像头闪烁着红光,将她的面部提取扫描,全网搜索。 “资料库里没有她的面容识别信息。”几个人对视一眼,猜测是被人为删除了,身份存疑。 但她似乎又没有撒谎,因为在诺亚基地的一段监控里的确出现了她的身影,她和巴别塔的特级生物研究组林利副组长在一起。 她手中似乎还推着一辆轮椅,只不过上面的身影像收到磁场干涉,是一团模糊的色块,无法被镜头捕捉。 接着,监控里又传来女性柔和的声音。 “诸位应该听说了诺亚基地特级实验体出逃的事情吧?” 年轻女人含着笑,轻声说,“那只特级生物被诺亚基地的负责人称为云母,特性是,可以拟态成为所有它见过的以碳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的物质。” 屏幕后的研究员迅速调出相关项目档案,点头,“教授,她说的是真的。” 在一份诺亚基地提供的报告中,详述了这一特性。 无论是静物,植物,还是生物,从外形到声音,细微到蛛丝马迹,全部可以完美拟态。 身着高级制服的男人皱眉,“她说这些干什么?” 像是在回应这句话。 监控中的年轻女人声音温柔,一字一顿。 “现在,它在你们中间。” 第251章 进化 它就在你们中间。 这句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水花不大,涟漪却一层层涤荡开来,让人心头乍寒。 不知是谁笑了一声,在安静的观测室格外明显。 众人回过头,因这一声莫名的轻笑头皮发麻,曾经彼此熟悉的一张张脸,现在看起来分外恐怖。 z的内部成员大多靠编码称呼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尤其是拥有高级职称人员,全是秘密身份。 有人忍不住说,“她可能是故意诱导我们。” 这句猜测一起引来大家的附和,可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大,被埋下了种子。 唐柔说完那些话就坐在房间里不动了,很安静,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唐柔在等云母。 她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完后,云母一定会来找她。 无论以什么形式,什么模样。 可在云母找到她之前,地下实验室,已经快要失控了。 首先是关押剧毒生物的隔离室。 那一场人工交配繁衍实验以十分惨烈的结果收尾,原本外形还算漂亮的女性异种生物已经变成了腐烂泥浆般黏稠物质,漂浮在水上,像层油花。 房间里的机械臂强行将看起来苍白脆弱的少年摁在墙上,坚硬的金属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少年整个人像被钉在墙上,柔弱无力,双眼空洞,看起来并不打算反抗。 几个穿着数层橡胶防护服的清洁工入场,隔着厚重的防毒面罩,将那已经腐烂到看不出轮廓的女性异种生物尸体回收捕捞。 连骨头都没捞出来。 腥臭味几乎穿透面罩。 他们迫不及待地逃离现场,走过层层消毒气墙,脱去外套。 唏嘘闲聊着那个女性生物的死状。 忽然,一个人发现另一个人脚踝上缠着一抹晶莹透亮的东西,伸手去拽,“这是什么?” 碰触上丝线的瞬间,厚重的橡胶手套凭空腐烂出巨大的空洞。 腐蚀性! 他们猛然意识到什么。 怪不得刚刚被打捞出来的尸体融化成那个样子,这个剧毒生物的毒液,竟然进化出腐蚀性? 什么时候变异的? 清洁工慌忙摘掉手套,手臂却已经失去知觉,眼角余光倏然瞥见更多丝线,如蛛网般在空中浮动,扩散。 他抬起头,发现对面人的脸皮,正像沥青一下淅淅沥沥融化坠落。 隔离室内,少年抬起手,推开肩膀上的机械臂。 哐当一声,厚重的金属装置坠落在地,与主机衔接处漆黑焦灼,像被强酸融化了。 他原本从不主动攻击人类,也从未伤害过人类。 甚至对人类抱有善意,毕竟他的深爱之人,就是这个种族的生物。 可这一次,他被触犯到了防线。 无缝门之间有条细小的口子。 少年睁着空洞的双眼,伸手探上去。 将那道小小的口子越融越大,无数条丝线向上蔓延,再不如之前那样脆弱易断,像坚韧的橡胶侵入锁芯。 轻微响动之后,少年费力地推开了门。 警报声骤然响起,监控室的人看向屏幕,却发现画面非常浑浊,像被糊了一层东西。 摄像头坏了? 短暂的时间差中,少年进入走廊。 与此同时,另一间隔离室也出了意外。 刚从女性收容物-02房间出来的研究员,正在跟人抱怨,“那个女人也太奇怪了,刚刚非说房间的恒温系统有问题,让维修工过去检查,可人家过去之后,她竟然主动摸人家的手!” “长那么漂亮,温温柔柔的,怎么像个流氓一样。” “可怜人家维修工单身那么久被平白摸了手,而且摸完她还一直道歉,明明是她主动摸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正讨论着,两个人发现项目助理趴在桌子上,身上套着厚重的外套。 “你怎么了?”研究员去搬他的肩膀。 助理哆嗦一下,头埋得更深。 “生病了吗?” 两位研究员关切不已。 助理垂着头,小声呢喃,“没有,就是,觉得有些刺眼。” “刺眼?”研究员对视一眼。 有人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发现体温很低,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液体,像汗,又比汗黏稠一些。 助理有些抗拒,身体又缩了缩,把外套拢好。 研究员问,“你冷吗?” “嗯。”他点头,又摇头,“总觉得又有点热。” 畏光,怕冷。 研究员当即拿出身边的便携仪器对项目助理进行扫描,抽取血液迅速化验。 “你最近参与过注射项目吗?” “没有。” “化学药剂项目呢?” “没有。” “那有暴露在生物化学研究室吗?” “没有,我最近没有进实验室,一直在观测间。” 那看来不是感染。 没有被感染,没有被药物注射,为什么会出现畏光怕冷的状况? 这些都是最新研究出的那批药剂,注射后的前期典型状况。 “跟我去做一套全身检查。” 项目助理突然站起来,提起厚重的外套,遮住脸往外走,“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每一步脚下都湿漉漉的,鞋底与地面拖拽出透明拉丝的粘液。 这一下,研究员们脸上都浮现出凝重神色。 “我想起来了……”项目助理停下脚步,手覆盖在门把上,“今天下午有人撞到我,手上破了点皮。” 咔嚓一声,门被反锁。 助理摘下帽子,回过头。 “可就只是破了一点皮,我应该没事吧?” 原本属于人类男性的清秀面容上,浮现出了无数个鼓胀的,煮沸的泡沫一般臃肿的水泡,将皮肤撑起,看起来随时都会爆裂。 即便见多识广,两名研究员也忍不住干呕。 那张畸形的脸上浮现出受伤的神色。 可转瞬,又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进食欲望,“我好饿,前辈们看起来闻起来好香……”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布满肿泡的脸颊从中间裂开,原本属于人类的嘴角撕裂至耳畔。 上半边头颅整个掀开,像朵张开的花萼,从猩红的喉腔探出一根狰狞可怖的肉状刺须。 研究员来不及反应,顷刻间便被贯穿了头颅。 血液喷涌而出,飙上天花板。 另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同事变成干尸,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 骚动爆发时,唐柔正在借用维修工的眼睛看隔离区的电路。 她正垮着脸看那些红红蓝蓝黑黑的电线时,走廊深处跑出来一个人,浑身是血。 维修工的视线立即移过去,听到那人大喊,“救命!” 第252章 造神计划 听到救命,人的第一反应是上前帮忙。 可走了两步后,维修工被吓到了,站住脚,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走廊另一端迎面跑来的人被几条凭空出现的猩红触须死死缠住脖子,绝望地拖拽回去。 “救……命……” 研究员匍匐在地上,浑身是血,白色外套犹如被泼了鲜艳的油漆,在地上拖动出长长的痕迹。 他的背上,趴着一个庞大狰狞的身影。 皮肤已经腐烂青灰,完全没有活人模样,畸形的脸上延伸出无数条海葵状的肉须,张开腭裂的大口,鲜血淋漓地啃食着研究员的身体。 维修工后退两步,转身就跑,可下一秒,视线骤然地下去。 唐柔有种第一视角vr游戏的感觉,仿佛自己摔倒在地。 一条深红色的,长满了肉瘤的不明组织卷住他的脚踝。 把维修工朝那个扭曲的人形拽去。 “救命……” 他徒劳的挣扎,手指在地上挠出一道又一道无形的指痕。 一路被拖拽到的走廊上,视角骤然开阔。 尖叫声,哭声,慌忙逃窜的脚步声,所有人都在疯狂逃命。 走廊里血腥一片。 散落着无数残破的血肉,鲜血模糊的肢体。 其中有几个穿着工程师制服的人,在缓慢地走动,银白色的制服被不知名液体浸透,每一步都会与地面粘连出无数条粘腻的银丝。 那些恐怕已经不再是“人”。 伴随着一声惨叫,唐柔睁开眼。 维修工死了,她有种自己也死了一次的错觉。 门外传来脚步声。 “滴……”的一声轻响,有人快步进来给唐柔戴上厚重的手铐,把她架着带到押运车一样的东西上。 脚下传来了剧烈震荡,仿佛地震。 唐柔晃了晃手铐,问,“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z的地上分部。”身旁的人还算礼貌,“你接触过特殊生物,要被隔离。” 与异种生物有过接触的人类,是需要被收容的。 她也即将变成z的研究对象。 唐柔又问,“请问z是什么?” “非政府保密组织,抱歉现在不能跟您解释得太详细。”研究员说着,有些坐立不安,耳尖发红,“小姐,你的手……” “抱歉。” 唐柔收回手,闭上眼,指尖在衣服上不着痕迹地擦了擦,“不小心碰到的。” 她看到了。 地下实验室很大,到处都是穿着防护服,拿着激光枪的武装人员。 唐柔透过研究员的眼睛看着世界,心底的不安渐渐扩大。 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样? 无数个畸形狰狞的人被武器扫成肉泥,身体上冒出的触须还在继续蠕动,像d级活人实验的残次品。 这些人看起来并不像海中那些,会拟态成人类外形的生物。 他们更像科学实验的失败品。 难道,活人实验的生化药剂泄露了? 车辆驶过转角,研究员下车,唐柔被人带着往更大的厢车上送去。 由于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押送人员只有一名。 研究员走后,唐柔对那个人说,“不好意思,我觉得我这个手铐……” 她的声音太轻,那人没听清楚,弯下腰来询问,“你说什么?” 唐柔露出歉意的神色。 同时抬手迅速扣住他的头,手铐中间的铁链挂上对方的喉咙,将人猛地向后拉去,身体轻盈地转了一圈,借助惯性一跃而起,膝盖撞在他的腰上。 铁链绕了一圈换到他脖颈后,唐柔双手下压捂住了他的嘴。 但对自己的体重判断略有失误,男人没有防备,被她猛地推倒在地,后脑勺发出砰的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唐柔牙酸了一下。 手指探上去,人还有气。 她慌忙将手从他脑袋后撤出来,嘴里不停道歉。 闭上眼,视角切换回了刚刚的研究员。 他正在一间实验室的最末尾站着,填一份表格,看起来像在申报出境,目的地上写下了一串看不懂的坐标数字 唐柔没有在表格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反而是旁边人的对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教授,这次流失的体量很大,尚在研发中的药剂全部消失了。” “哪里的药?” “造神计划,三期药剂,全部都是半成品,尚未添加特级生物的血清。” “发生感染性变异的这些人,看特征全部符合那批药剂的症状。” 造神。 又是造神。 唐柔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跟这个词有关的对话,林利曾告诉她,她也是造神计划中的其中一个观察对象,被他们用作情感控制研究。 萧宁手里那份被驳回无数次的血腥活人实验资料,也隐秘地提到了造神一词。 他们究竟要造什么神?又造到哪一步了? 那些声音还在继续对话。 “目前感染物已经扩散到了地下二层交易中心,并且在呈几何倍持续扩散,如果现在开启地上一层逃生通道,可以让未感染的人成功逃生。” 有人沉吟片刻,问,“地下交易中心有多少人口?” “登记在案的有三千人。” 这三千人,是顾客,也是来这座销金窟消费的,有权有势的人。 “那整座地下城市呢?” “三十一万。” 一万实验人员,三十万活人实验体。 进入地下世界的人与外界无法联系,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身体畸变,生化实验,无数人趴在灯火通明的不夜城旁苟延残喘,奢靡与破败交映,像幅抽象画。 研究员又问了一遍,“教授,开门吗?” “不开门。” 开门会将病毒扩散出去,无数被改造的畸形人也会出现在大众视角,实验室暴露。 整间办公室没有人再说话,连空气都变得沉重。 不开门,意味着这三十一万人,都将异变成怪物。 那人沉声说,“准备秘密撤离,转移收容物,所有特遣队员撤出后,启动点火装置。” 视线的主人签完了字,抬起头来,办公室的最前方有一面满是屏幕的墙壁。 正中间放大的画面,正对着某一条走廊,数个身着防护服的安全员瞄准某个方向,像对待洪水猛兽一样严阵以待。 这个地方很熟悉,唐柔在维修工的视角中看见过。 她睁开眼,手扶上墙壁,身影消失在箱车旁。 第253章 刺丝胞 满身剧毒的少年被人围堵在了一条走廊的尽头上,他筋疲力尽,贴着墙壁滑坐在地。 身下渗出一片浅淡的透明水渍。 整条走廊显得阴暗潮湿。 他走不动了。 垂着眼睫,筋疲力尽。 头顶的白炽灯很亮,将他的皮肤照射得更加苍白透明,仿佛冰雕出来的漂亮傀儡,快要融化。 可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安全员们精神紧绷,极端戒备。 在追捕这个人形异种生物的过程中,伤亡惨重,死状更是惨不忍睹。 越毒的东西越美丽。 少年上半身还维持着人形,而下半身原本是双腿的位置已经变成了层层叠叠蜿蜒拖拽的半透明胶状物。 像飘带。 又像水晶丝。 机械装置再次瞄准了他,缓缓地移动,扫描他的状态。 那些飘带中每一个刺丝胞都蓄势待发,酝酿着毒液,打算玉石俱焚的样子。 安全员的耳机里传来分析判断,“无法收容,准备击毙。” 无法收容进实验室,就毁灭他。 “收到。” 为首的人拉开安全栓,抬高武器,“准备射击。” “三……” “二……” 一的字音还没落下,骤然灯灭。 走廊毫无预兆陷入一片漆黑。 “电路被人破坏!” “开启夜视模式!” 不远处乱做一团,少年安静地坐着,感到熟悉的气息浸入感官。 他抬头,空洞的双眼竟然有一瞬间的明亮。 一双手抓住他。 与此同时,火光闪烁,尖锐恐怖的激光武器在头顶爆开,把全金属墙壁轰出一个个漆黑森然的枪洞。 少年被人按着头趴下,从低处拽走。 他失去了行动能力,身体严重缺水,被人推进了某个房间。 “我来晚了。” 温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少年张着嘴巴,胸腔起伏,像一条不会发出声音的鱼。 巨大的惊喜伴随痛苦一同而来。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自己在融化前都无法看到饲主最后一面,可现在竟然听到了她的声音,甚至,感受到了她的体温。 唐柔隐约感到手心有湿润感,脸色变了变。 还没反应过来时,少年已经甩开了她的手,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 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月在拼命远离她。 “怎么了?”唐柔往前走。 只听见哗啦一声,他掉进了水里。 看来这间房子有蓄水池。 “月。”唐柔伸手摸索着,来到水池边缘,轻声喊,“小月。” 她手上原本带着那个昏迷安全员的防护手套。 现在,手套烂了,像被强酸腐蚀过一样,溶出一个个洞。 应该是在刚刚伸手抓着他逃跑的时候烂的,这也意味着唐柔直接接触到了他的皮肤。 可是,她并没有中毒。 手心有一层湿润的液体,融化的橡胶散发着古怪难闻的气息,唐柔摘掉手套,握拢手心。 不疼,也没破皮。 “你来,别怕,你没有伤害到我。” 唐柔声音温柔,像哄小朋友一样喊水母。 可少年不动。 他藏在水里,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深陷在痛苦中,想要靠近自己的深爱之人,却又不敢。 他知道自己的毒性再次异变了,对她而言一丝一毫都会毙命。 “月,我们离开这里,他们要将这里封锁。” 为了不让地下世界这三十万人逃出去,他们甚至准备一把火烧了这里。 唐柔知道他就在自己面前,也知道他在惶恐不安,她感受得到。 她和水母之间一直有无法解释的通感存在。 可现在没时间了,她刚刚破坏了走廊电箱,应该无法维持多久。 那些人应该很快会追过来。 她还要去找海兔子。 “月,听话。”唐柔额头急出了汗。 几米之外,少年正用满是求助的目光看着她。 他很绝望。 他无法收回自己的飘带,也无法收回自己的刺丝胞了。 他的下半身,甚至无法化出人形。 他渴望跟她在一起,但又恐惧自己会伤害到她。 “你看。” 唐柔摘掉破烂不堪的手套,露出完好无损的掌心。 “你没有伤害我,你做到了,你可以控制住的。” 少年摇头,往下沉。 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小月,快来,我们一起离开。” 饲主的声音染上了鼻音,“你听话,好不好?” 唐柔刚进入巴别塔时,不知道这些生物的恐怖程度,天然的亲近感让她做了许多大胆的事。 其中包括,把掌心大的水母养在桌面上的玻璃缸里。 它成长得很好,很安静,又一直没到育毒期,导致许多人忽略了它的存在。 唐柔越来越大胆,有次和阿瑟兰喝了酒,悄悄把它带出去。 可刚驶出地下车库就被包围了。 还因为违规行为,写检讨,并罚了三个月工资,换饲养员,给四号配备了新的饲主。 可一向温顺无争的水母,忽然停止进食停止生长,甚至有水化趋势,似乎想要自杀式反抗。 无奈,实验室又把唐柔换了回来。 水母也在那之后恢复进食。 所以,一定是喜欢她的吧。 唐柔仔细研究过四号的刺丝胞结构,细长盘卷的刺丝藏在刺囊里,受到刺激时,刺丝才由刺丝囊内翻出来,注射毒素。 理论上,是可控的,尤其是月这种智慧生物。 可唐柔不知道的是,被深爱之人碰触,是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的。 少年远远地缩着。 垂着眸,像个无措的孩子。 可忽然间,他察觉到饲主一只脚踩入水中,“你不过来,我就下去了。” 不行! 他全身心抗拒。 水下满是他的飘带,每一条都含着剧毒。 “他们一会儿要放火烧这里,你现在不跟我走,会死的。”唐柔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那么想死,我陪你一起。” 少年浑身颤抖。 眼看饲主另一条腿也快踏入水中,绝望地收拢着飘带游过来,用全身唯一无毒的头顶了顶她的膝盖。 唐柔松了口气,迅速收回双腿。 的确冒险了。 不逼一把不行。 她撑着身体,趴在瓷砖上,伸手摸少年湿漉漉的银白色发丝。 “别怕,你不会伤害我。” 少年怯生生的垂着眼睫,忍不住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小心翼翼地缩着身子。 “走。”唐柔松开手,站起来,“能爬出来吗?” 月点头,撑起上身。 可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的灯光亮了,唐柔眼睛感受到微弱的光线,紧接着听到喇叭声响起。 “您好,之前相处得不愉快,请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摄像头在角落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我们来自z,是人类文明共同体的拥护和守卫者,我们收容与管理这个世界上出现的所有超自然现象神秘生物等异常事件,并将它们统称为“收容物”。” “z的运作不受任何政局组织干涉管辖,致力于保护着这个世界,延续人类文明。” “现在,我们正式向您发出邀请,希望您可以加入我们。” “……唐柔小姐。” 第254章 娇气包 唐柔的眼睛从完全看不见,变成了感光状态。 眼前像多了一层厚重的膜,又像是近视两千度的视觉溃散状态。 与此同时,她靠触碰获得别人视角的能力在消失。 地下世界正在展开一场抓捕活动。 死伤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他们通过面部扫描锁定了几个疑似流出实验药剂的可疑人员,但结果很遗憾,几次通过监控抓到的人,竟然都有完美不在场证明。 这也就意味着,所谓的拟态生物,真的在他们中间。 喇叭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唐柔正推着坐在塑料桶里的水母上车。 半个小时前,一语道破她身份的不明组织,邀请她加入。 唐柔答应得很爽快,“好啊。” 可话锋一转,提了条件,“我需要一辆车,先离开这里。” 那个组织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 “唐小姐,我们的专业收容队伍在陆地,您只需要跟随我们……” “不可以。”唐柔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决,“我需要和我的实验体们在一起,包括跟我一起被抓过来的人形生物。” 对面关闭了听筒,想必在讨论。 于是她补充了一句,“我想你们应该也不愿造成更多的流血事件,不是吗?” 她知道摄像头在拍。 抬起手,示意月靠近。 少年感受着身前的气息,抿唇犹豫。 身下的每一根飘带都诉说着亲昵,蠢蠢欲动地在她身后打着卷,像想要寻求主人关爱的小动物。 可它们有剧毒,瑟缩着,不敢上前。 “来,小月。”唐柔又招手。 少年按捺不住,悄悄撕开了手指上的透明丝线,收拢着身体,凑到她掌心下,用无毒的额头轻轻蹭过。 “别怕,月很棒。”唐柔摸着他的发丝,抬头,“你们看到了。” “你们控制不住他,对吧。” “他会攻击你们,身上带剧毒,现在还延伸出了腐蚀性。” 喇叭中良久没有传来声音。 他们的确无法收容这个剧毒生物,死伤惨烈,极其凶险。 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甚至想要销毁它。 可现在,惊人的事实摆在眼前。 剧毒生物像个温驯的家养宠物,垂着头趴在蓄水池边缘,让那个眼盲的年轻女性抚摸。 少年看起来很虚弱,背着手藏在身后,指尖颤抖不停。 被他生生撕裂的地方向下滴落出透明的粘液,唐柔并不知情,他也绝对不会让她知道。 她在谈条件。 “跟我合作,你们不会有任何人员伤亡,我想这是你们的最优选择,而且我想,你们既然想让我加入,一定是需要我。” “我们各取所需,才能合作愉快。” 半小时后,一辆车送到了蓄水池前。 “您说得对,唐小姐,欢迎加入z。” 后备箱里依照她的要求准备了几桶人造海水和软管,唐柔拧开一瓶3l装的大桶矿泉水,伸手进去沾了点,尝了尝盐度。 虽然无法精确判断,但海水盐分应该在3%左右。 而水母生长最优盐度是26~30ppt,也就是在3.3%-3.5%左右。 她将水桶放进月的怀里,“试一试怎么样。” 少年立马被压得皱起眉。 太重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住。 这种通感无形中传递给了唐柔,让她对那种沉重感同身受,月无辜地眨眼,抿着唇,欲言又止。 “……”真娇气啊。 唐柔又去后备箱找来输液的软管,拧开瓶盖,将管子插进去,把瓶子放在他旁边的座椅上,转向他。 “张嘴。” 少年听话地张嘴。 唐柔判断着他的位置,把软管的另一头塞进他嘴里。 水母少年含着管子,安静地看着她,又眨了眨眼。 “……”唐柔忍俊不禁,“在看我?” 少年点头。 她伸手撩了撩银白色的碎发,“别看了,喝吧。” 他含着管子,一动不动。 不会用。 一脸懵懂。 唐柔伸手比画,“用嘴巴吸一吸。” 捏了捏管子,又点点他的嘴唇。 软软的,凉凉的。 唐柔捻了捻指尖,忽略心底的异样。 少年睫毛扑扑簌簌轻颤起来。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整条管子开始腐烂。 “……”她无奈,“别激动,不要释放毒素。” 又换了一桶水,唐柔拧开,拿来干净的管子给他演示。 “这样,用嘴巴吸。” 透明的软管中出现水线,慢慢地被唐柔吸进嘴巴里。 “看”着水体从管子缓缓进入她的嘴巴,少年的身体忽然有点软。 唐柔松开唇,问,“学会了吗?” 他下意识点头。 唐柔去后备箱找,发现没有多余的软管了,只能擦了擦把管子塞进了他嘴里。 少年怔怔的咬着,纤薄的唇瓣细细抿住。 睫毛颤抖,肩膀也跟着抖,捏着那根吸管,“盯”着她嘴唇,胸膛起伏。 然后开始融化,往桶里流淌。 唐柔,“诶诶诶???” 少年抖着白色的睫羽,爬出来,发丝耷拉着,看起来很不对劲。 他悄悄的,藏着浮想联翩的心事。 咬着嘴里的吸管,慢吞吞地吸水。 唐柔关上车门,手指在操纵板上摩挲,寻觅着自动驾驶触发器。 滴的一声,车内音响系统自动打开。 “唐小姐,您说过,诺亚基地丢失的特级生物在我们中间?” 唐柔垮下脸。 怎么阴魂不散。 她提供的答案是,“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不久前我被注射实验,就是出自它的手笔。” 而这样一个对于人类种族带有天生厌恶感的异种生物,混入如此庞大的地下实验室,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你们应该也意识到了它的危险性,虽然不知道它做了什么,但是现在外面乱套了,对吧?” 车辆导航开启。 “你们甚至找不到是谁做的,不是吗?” “还是说抓到了人,却发现,那些事根本不是被抓到的人做的?” “因为它可以拟态成任何一个人。” 水母松开嘴里咬着的管子,下半身垂在水桶里,上身朝唐柔的方向倾斜。 小心翼翼地用额头碰碰她的手背。 唐柔眼神柔和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点了吗?” 他点头,纤密的睫毛犹如两片白羽,压不住眼底瑰丽的靛蓝色。 水母几乎没有撒过娇。 所以当唐柔松开手,发现他再次粘回来的,追着她的手不放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看到少年始终背在身后的手,唐柔低头翻找。 第255章 “向我赎罪” 喇叭里的声音阴魂不散。 “唐小姐,云母为什么会针对你呢?” 唐柔终于在车厢里翻出了新的手套,冷笑,“你们究竟觉得它是在针对我,还是因为某种原因透过我针对人类?” 说完对旁边的水母招手。 两个人都是小瞎子,懵懵懂懂。 他不愿伸手,怕碰到她,背着手对她摇头。 唐柔感知到他的意思,就把手套放在水桶边缘。 “那你自己戴。” 他在水桶里吸取手指上因撕掉飘带渗出的透明液体,小心翼翼地把手套戴好。 趴在唐柔的椅背上,朝前露出半边昳美的面容。 通过监控看到这一幕的研究员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好美。 好完美的人形。 研究员不忘透过车载音响询问唐柔,“唐小姐,那我们应该怎么找到它呢?” 唐柔顿了顿,“或许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条思路。” “什么思路?” “它会来找我,它应该不希望我回到陆地上。” 肩膀被人轻轻碰了碰。 唐柔回过头,声音重新变得柔和,“戴好了?” 少年含羞带怯,用额头贴她的肩膀,连想要黏人时,都表现得小心翼翼。 让人心软。 唐柔倾身抚摸水母湿漉漉的发丝,一如曾经抚摸它的伞盖。 少年眯着眼享受着饲主的触碰,细长微卷的眼睫抖了抖,整个人都透着愉悦和欢喜。 “来。” 唐柔掌心向上,“让我看看。” 他听话地将手搭在她的掌心。 手套严丝合缝,贴着掌心,外面有层水,想必戴上之后又在水桶里涮了涮。 唐柔小心地摸了摸,没破,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刺丝胞。 很乖。 确认他戴好了,唐柔露出笑意,“好了,戴的很好。” 少年羞羞赧赧地往后缩,却没把手抽走,指尖悄悄划过她的掌心。 两个人的氛围温馨又美好。 直到音响中传来暗示性的咳嗽。 唐柔才终于想起来还有人在看他们,“和我一起来的人形实验体呢?把他的坐标给我。” 音响里的声音短暂沉默片刻。 监控室里,一群身着白色制服的研究人员看着车载记录仪里回传的画面,快速储存回传给z组织。 人类与异种生物的亲密互动,是极为宝贵的研究资料。 “是这样的,唐小姐。” “他有些失控。” 监控室,两处监控被放大。 一处是唐柔和水母所在的车载实时录像,另一处,是曾经关押过唐柔的隔离室。 清癯高挑的少年背对着摄像头,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他的身后,暗影交错,有鲜血,有狰狞扭曲的不明生物。 研究员沉声说,“您知道他操控了多名已经申报死亡的实验体吗?” 唐柔不说话。 “您知道?”研究员有些意外。 知道吗? 海兔子用血哺喂的蛇尾生物,还复原了她注射变异的身体。 他的血,恐怕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特殊作用。 绝对不能让他落进这些人手中。 一旁安静的月忽然抬头,伸出手,指尖蔓延出蛛丝般的飘带。 滋啦一声,车载音响融了一半,淅淅沥沥往下滴液体。 音响里的声音变成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唐柔慌忙去拦,“你干嘛呢?” 少年睁着那双靛蓝色的眼睛懵懵懂懂的望向她。 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 “你碰它做什么?还有刺细胞,不是已经可以控制了吗?” 少年垂下头。 饲主跟这个东西沟通时,他心情不好。 如果能只跟他说话就好了,月安静的想,希望饲主的注意力落在他身上。 唐柔软下神情,对沮丧的水母少年说,“月,我没事,我们还要用它找到兔子。” 只听见滋啦一声,音响坏得更彻底。 少年一脸无辜的收回手,眨眨眼。 “……” 唐柔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摸索着自动驾驶,无奈的说,“我就当你不是故意的。” …… 冰冷的隔离室里,灯光因为接触不良而频繁闪烁,显得格外诡异。 原本光洁干净的地板上溅满了污浊的血液,期间参杂着无法辨认出轮廓的肉体组织。 浑身畸形的研究员已经死亡。 不远处有几个笼子,里面困着历经万险抓住的实验体。 贴着墙壁站着几个未变异的人,其中一个拿着枪支,对准前方,落在扳机上的手指不停颤抖。 像在惧怕什么。 滴答,滴答…… 血液落在地上,在空旷的隔离间显得格外清晰。 站在满脸惧色的研究员面前的,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而是一抹纤细修长的身影。 少年垂头看着自己肩膀,原本漂亮的肩胛骨上被打出血痕。 与人类正常血液颜色不同,那些血液是绮丽诡异的淡紫色,他的半边肩膀被穿透,露出质地怪异的半透明骨骼。 可下一秒,肉体组织迅速生长,破裂的伤口快速愈合。 除了染上鲜血的t恤上还残留着弹孔,没有人会知道,一分钟前,炮火几乎轰掉了他半边肩膀。 研究员在流泪,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少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一步步朝他走去。 研究员一步步朝后退。 直到贴上墙,没有退路。 少年抬手捂住还散发着余热的枪口。 轻声问,“你想对我开枪吗?” 悦耳的嗓音犹如风铃。 清澈。 又扣人心弦,仿佛透过耳畔一路响进灵魂,让人为之一振。 “不,我不想。” 研究员像在忏悔,手颤抖到抓不住枪,颓废地松开,捂住脸。 痛苦地跪在地上 仿佛身怀罪孽之人面对神灵,泪流满面。 “那你该怎么做呢?” 声如魔咒,轻描淡写落下,足有千斤重。 “我……我要赎罪。” “对。”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要向我赎罪。” 伴随着这句话,“哐当”一声,枪支落在地上。 研究员浑身一震。 仿佛陷入绝境的囚徒找到了解救自己的办法,脸上血色褪尽,哆哆嗦嗦,把枪塞进自己的嘴里。 手指颤抖地摸上扳机。 少年嘴角含笑。 眼中冰冷一片。 “就是这样。” 枪响。 整个房间回荡着硝烟和火光的余波。 研究员整个头盖骨被轰掉,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少年收回嘴角的笑意,满脸厌恶,将无头的尸体一脚踢到不远处的笼子旁。 两条青灰色的手臂从栏杆间伸出,抓住尚且残留着余温的尸体,用死去研究员的手指解开了电子锁。 “废物。” 少年冷哼,目不斜视地走过。 却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鸣笛声。 第256章 亚空间 循着那个声音望出来,少年脸上的惊喜消失,走廊上空无一人。 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一个错觉。 他身后那些形状各异的异种生物从笼子里爬出来,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向他靠近。 残留在t恤上的淡紫色血液,成了引诱他们前赴后继的招魂幡。 少年垂着头。 思绪混乱。 一条青灰丑陋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衬衣下缘。 张开嘴,露出贪婪的神色,像是看到什么诱人至极的美味佳肴,想要一口吞咽。 路西菲尔厌恶至极,烦躁地甩开那条蛇尾生物,冷声道,“滚。” “别碰我。” 蛇尾生物被甩开,却不气馁,再一次魔障一样朝他靠近,灰褐色的眼中写满渴望。 少年身后那些曾经已经宣告死亡,被卡佩教授做成活体标本的生物,都受到少年血液的吸引,不停地朝他攀爬、靠近,如同阴暗潮湿环境里疯狂生长的苔藓植物。 他身上的血液彻底激起了这些生物的贪婪食欲。 一双双眼睛写满了渴望与疯狂。 少年眉眼间满是厌恶。 一步步后退。 他讨厌脱离掌控的感觉。 可忽然间,路西菲尔停下,眯起眼睛,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眼前丑陋的异种生物,消失了一个。 而更诡异的是,那个饮弹自尽的研究员尸体也不见了,墙壁光洁如新,没有丝毫被血液喷溅的样子。 不对,刚刚他亲眼看着那个人开的枪,血在墙壁上,不可能忽然消失。 除非,这里的空间发生了改变。 猛然间,他又听到了一遍,“路西菲尔!” 是柔的声音。 少年惊喜地抬头看,走廊上仍旧空荡一片。 “柔?”他不确定地喊。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声音,远处又飘来了一句,“路西菲尔。” 他们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却不知道对方在哪,好像声音与场景是割裂出现在两个不同的时空当中,独立存在。 某一瞬间,眼前的画面一闪。 走廊上的墙壁像活了过来,浮现出猩红的血肉。 如呼吸般一起一伏,舒张收缩,显得无比诡异。 而下一秒,那些鼓起的墙壁又收缩回去。变成原本的样子。 路西菲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抬手撕开了手腕上的皮肤。 鲜血喷涌出来。 对异种生物拥有致命吸引力的异香传播出去,连通了看似没有关联的空间,很快,一双双贪婪的手撕开墙壁,从另一层扭曲的空间当中爬出来。 那些墙壁像是晃动的血肉,因为疼痛而颤抖着,灯管疯狂地闪烁,像感受到了疼。 少年仰起头,嘴角勾起。 这里又出现了什么东西,可以改变空间? 走廊尽头隐约出现了一抹清瘦的身影,扶着墙壁,走姿跌跌撞撞,一边走一边轻声喊,“路西菲尔。” 这个声音无比熟悉。 她好像看不见,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离得很远。 看起来很孤独,纤弱的身材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少年远远地看着,感受到年轻的女人在一步步朝自己靠近,朝着自己露出求助的神情,“路西菲尔,你在那里吗?” 没有得到回答,又说了一句。 “我看不见。” 她看起来怕极了,抱着自己的肩膀,一点一点往前走。 “你在哪里?” 的确很可怜。 少年眯眼打量了一会儿。 听到她说,“你带我出去好不好?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这句话的确戳中了他的妄念。 却在此刻显得无比令人讨厌。 路西菲尔勾起笑容。 嘴角的弧度显得格外甜美。 那些撕裂空间被他血液吸引过来的一种生物,蠢蠢欲动,围在他身边,绕着受伤的手腕打转。 他抬起手,大发慈悲地赏赐了它们血液,随后冷声说,“去。” “杀了它,奖励你们更多。” 手指的方向,是走廊另一侧清瘦的女性身影。 数只异种生物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想要撕扯她,换取酬劳。 只不过在碰到她前,女人化成了一团材质特殊的气体。 是同类的气息。 这种感觉久违了,又有人胆敢用唐柔的脸。 …… 唐柔的车在原地徘徊已经很久了,导航从始至终都播报着那两个相同的坐标,来来回回,仿佛进入了某种循环空间。 从这条走廊穿梭到下一条走廊,继续往前开,又会出现在原点。 她的眼睛看不清楚,费力地辨别着隐约的光影。 眼前这条走道像没有尽头,是条无穷无尽的l型走廊。 这不对劲。 甚至,走廊上的光影都在变暗,唐柔本身感光能力就不强,渐渐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很奇怪,哪里出了问题? 唐柔停下车,想了一会儿。 忽然转头面向身后,对着桶里泡着的少年说。 “小月。” 他抬头。 唐柔微笑,“放毒。” 少年一脸懵懂,车窗已经被唐柔降下来。 “对着走廊,你试一试。” 少年顺从地摘下手套,露出莹白纤细的手指,一瞬间,银白色的细丝如蛛网般散播在空中,附着在墙壁上,释放出凶悍无比的生物毒素。 唐柔用自己这双近视两千度一样的眼,安静地观察着。 起先,细丝在墙上留下一道道腐蚀性痕迹,没有引起过多变化。 但月的毒量惊人,蛛网继续向前蔓延。 某一瞬间,整个空间开始扭曲。 那些昏暗的灯光重新明亮起来,却变得闪烁不停,仿佛接触不良在短路,又像某种大型电子机器人在痛苦地眨眼。 唐柔食指在驾驶面板上轻触两下,猜得不错,这样一直循环不停的空间,果然与某种异种生物有关。 这个空间,似乎是活的。 唐柔想起自己刚掉进地下空间时,便察觉到了异种生物的存在,它似乎可以将地面与地下世界隔离成两个不同的地方。 也在借用研究员的眼睛时,听见他们要输入某个坐标,才能将地面通道开到某个特定的地点。 唐柔从未听说过这种异种生物,各大基地也没有公开文件,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可以制造出特殊亚空间的生物,为什么会如此听话,接受那些研究员的操纵。 要知道巴别塔的实验体们,可是天天恨不得搞死研究员的…… 她的除外。 第257章 月亮阴暗面 小月手里的飘带越飘越多,银白色的墙壁像融化了一样,缓慢变得赤红,似鲜红的血肉一点一点向下融化。 疼通到灯光疯狂闪烁,像下一秒就会爆掉。 “好了,可以了。” 随着唐柔一声令下,少年慢吞吞收回手,重新戴好手套。 某一瞬间,她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痛苦哀鸣,“妈妈……” 什么? 唐柔一怔。 接着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女人的呜咽声。 谁在哭? 唐柔起了鸡皮疙瘩。 月戴好手套,伸到她面前展示,又垂下头寻求摸摸。 像终于学会撒娇的小动物,干什么都想撒两娇。 始终走不出去的l型走廊终于见了底,车子拐弯驶到唐柔原先输入的目的地,也就是那间曾经关押她的隔离室。 即便眼睛看不清楚,也能能过隐约的光影隐约观察到墙角堆积着狰狞可怖的尸骸。 墙壁溅满了血液,这里看来发生过一场恶战。 唐柔心悬起来,紧张不安,拼命在喊。 “路西菲尔!” “兔子!” 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走廊的深处似乎有一团东西。 视线太过浑浊,唐柔看不出来那是什么,直到自动驾驶越来越近,她才半猜半看的在脑海中构造出了一幅模糊不清的画面。 清瘦高挑的少年站在一群恐怖狰狞的异种生物中间,血溅了满身,身上的白色t恤已经破裂,露出清晰优美的蝴蝶骨。 沾染着泛紫的血液。 整个人看起来像失血过多,让唐柔看一眼就已经脑补出了可怜兔子深陷狼窝的凶险故事。 事实上呢? 海兔子的确没有料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就在他用鲜血哺喂这些贪婪生物之时。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感受到她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些生物察觉到他的异样,悄然后退,甚至不敢贪恋血液。 “上车!” 唐柔把车门打开,伸手去捞怔在原地的少年。 路西菲尔只在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倏然回过头,浅褐色的眼瞳迅速一层雾气,可怜的像一只被逼入墙角,眼睛红红的白兔。 “柔……” 这一声,夹杂了太多情绪。 那些异种生物想要伸手抓海兔子,却遭到他激烈的抵触。 “柔,不要让他们碰我” 他肩膀在抖。 唐柔一把将人拉上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拉着他的肩膀在破裂的衣物间摸索,确认没有伤口才松了口,安抚受到惊吓的动物幼崽一样拍着他的肩膀,温声说, “别怕,我们找地方离开这里。” 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样梨花带雨的漂亮少年,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唐柔回头,声音放轻,“小月,放毒,抱歉辛苦你了。” 路西菲尔回头,这才看见,后排的座椅被撤掉,放了个水桶,里面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的银发少年。 听到唐柔的话,对方轻轻摇头,脸颊浮现出浅淡腼腆的梨涡,摘下手套。 与此同时,唐柔已经控制着车窗降下。 纤细的银丝从少年指尖绽放,如此优美的细线,在碰触到那些尾随车辆赶来的异种生物时变成了极其恐怖的杀人利器。 海兔子冷眼看着。 瞳底浮现令人心惊的血线。 唐柔看不清楚路线,她本来可以设置自动驾驶,但是弯弯绕绕太多,自动驾驶会主动规避拐道,导致唐柔亲手上脚踩油门,将研究所押运车开出了碰碰车的架势。 在一片咣当声中,唐柔轻声问,“兔子,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身边会有那么多异种生物。” 路西菲尔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好说辞,“因为……” 唐柔在他想说什么之前先打断他,“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它们都是那间标本室里的生物对吧?最起码那两条蛇尾生物是你放出来的,你一直在用鲜血喂它们。“ 路西菲尔一愣,疑惑的问,“柔,你是怎么知道标本室的?” 唐柔叹息,“我看到了。” 这句话让海兔子愈发狐疑。 唐柔也没想解释,“那些研究员说卡佩教授死的很惨……我曾在标本室里见过一颗独立的大脑,兔子,那是你做的吗?” 路西菲尔紧皱眉头。 “我无意责备你的行为,或许你们有恩怨,可兔子,我不赞同你的做法,尤其是你那些血喂养那些东西,我告诉过你,不要再这样做。” 良久听不到回答,唐柔越来越焦虑。 就在她以为少年再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是,对方发出了轻轻的呜咽声。 像受尽委屈的纯真孩童。 唐柔一愣,伸出手摸到他的脸,“怎么了?” “他想碰我。” 少年任她摸到自己湿润的眼睛,眼神冰冷,声音却带着颤抖和恐惧。 “我很害怕。” “他想拿我的血做实验,他知道我有愈合再生能力,就想让我去唤醒他的那些生物……我没办法。” “柔,我保护自己,是错的吗?” 唐柔陷入沉思。 在她的印象中,看到的明明是海兔子自己用机械臂擦开了水舱。 “柔,我在自保。”少年像个迷路的小动物。 可爱,但更可怜。 睫毛一缕缕,被眼泪打湿,看起来很痛苦。 偏偏还小心翼翼的问她,“柔,你生气了吗?” 铁做的心都化了。 “又哭什么呢。”唐柔终于妥协,抹去他的眼泪。 他伸手,索要拥抱,倾身去勾她的脖子,将脸颊埋在她的肩膀上。 驾驶室环境逼仄,他的长手长脚,姿势怪异得像趴在唐柔身上。 少年垂眸,抱着她,神色已经完全变得晦暗不堪。 如果她当时对他不要那么温柔,不要整日整夜的守在他身旁,不要对他露出全然爱溺的笑容,不要对他精心照料,剪掉黏膜时红了眼睛。 他可能就不会爱上她。 可能会放过她。 海兔子闭上眼,将她死死箍住。 某种意义上,张宁是他的老师。 他从张宁身上学会的第一种人类拟色行为,叫撒谎。 某位心理学家说过,撒谎有三种动机。 讨别人欢心,夸耀自己和装派头,和自我保护。 海兔子最害怕的事,是被唐柔发现自己阴翳的一面。 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爱,也没有人告诉他如何表达爱意。 他以为,伪装也是爱的一种诠释。 捏死讨厌的人对他来说如同捏碎一只蝼蚁,用鲜血哺喂“奴隶”更是稀疏平常,那些生命在他眼中微不足道。 可是,被她发现,就是不行。 月球绕地球转动始终背向地球的一面,被称为月亮阴暗面。 月球在绕地球公转的同时进行自转,即月球地球永远在“同步自转”,这使得地球上的生物看不见月球背面。 每个人如月亮般皎洁的人物,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只要他愿意,她永远都看不见。 第258章 心房 车开不出去。 唐柔在尝试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眼前的空间在不断扭曲,无限向前延伸。 她以某具畸形尸体为参照物做标记,本以为一直往前开会像鬼打墙一样绕回来,可是一直没有,他们走过的每一条路都像是崭新的。 唐柔并不相信这个所谓的地下世界有这么大,它只容纳三万人口,最多也就跟城市中某个商圈差不多大。 直到墙壁上的砖瓦开始大量脱落,露出下面深红色像内脏一样的血肉,上面鼓动着一条又一条突出的血管,源源不断向前输送能量。 像某种生物的腹腔。 唐柔又一次让月释放丝线,中了毒,墙壁扭曲溃烂,许多地方坍缩。 这个巨大的生物看起来很痛苦,灯光频繁闪烁,唐柔猜测这也是这种生物痛苦的符号之一,因为每一次小月释放毒素,这些灯光就会变得极不稳定。 墙皮不断往下掉,翻涌出原本藏在里面的腥红血肉,像无法再伪装了一样,露出本来面貌。 可即便这个巨大的生物很痛苦,也仍旧不愿意放他们出去。 唐柔的车子仍在永无止境般继续向前开,仿佛这个异种生物以死亡为代价,也要困死他们。 那些名为z组织的研究员不可能不让她离开,他们还想跟她合作。 那唯一,不想让唐柔离开这里的。 只剩下云母。 唐柔静坐一会儿,忽然伸手,握住副驾驶上海兔子的手。 一触即分。 眼睛短暂地看到了几秒,可很快就消失。 少年回头怔怔地看着她,肩膀僵硬。 唐柔皱眉思索,再一次伸出手,这一次握住他的手指没松开。 海兔子胸膛又急又快起伏了几下,眼睫轻颤,像黏在蛛网上振翅欲飞的蝴蝶。 唐柔不得不提醒,“别看我,看前面。” 一向善于伪装的少年难以抑制地宣泄出心事,被她握住的手僵硬得像假手,睫毛不停颤抖,强迫自己的视线移开。 只有不松手,唐柔就能持续借用海兔子的眼睛,看见前面。 这种能够通过他人的视线看到世界的能力正在衰退,但与此同时,她自己的视线在慢慢恢复。 哗啦一声,后排的水母沉到了水桶底部。 银白色的发丝向上飘起,像一朵盛开的海葵。 连不开心都是安静的。 曾经在巴别塔时,唐柔听说过某个s区大型研究项目,工程师们利用生物能量,研究反物质折叠空间。 有一位女强人型高级主任带领研究,唐柔隐约记得自己是认识那位项目负责人的。 可往深处回忆,大脑就一片空白。 仿佛那个人平白消失了。 看着眼前不断扭曲的空间,以及无穷无尽向外延伸的走廊,唐柔脑海中有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这是由生物能量激活的亚空间。 整个地下世界,或许都处在这种空间的控制之下。 宇宙中常有强大引力造成空间发生扭曲的现象,是真实存在的,理论上只要能达到一定的引力就能使空间发生弯曲。 这也是宇宙研究中,认为穿越黑洞就能穿越空间和时间的原因,黑洞的巨大引力,连直线运动的光都会被吸引扭曲,所以空间被折叠的假说也是存在的。 亚空间某种意义上和多元宇宙论同源,唐柔的了解并不多。 看着眼前不断延伸的空间,沉默两秒,忽然猛地打把,朝旁边的墙壁撞去。 一瞬间,已经脆弱至极的墙壁被撞出巨大的破洞,紧急向外延伸出一条全新的走廊。 唐柔解除自动驾驶,一只手抓着海兔子的手指,一只手猛转方向盘,不断往前开,横冲直撞,一边开一边让月继续释放毒素。 对方慢慢从水桶中爬出来,将手探出去。 海兔子浑身颤栗,坐得离唐柔越来越近,肩膀挨着肩膀,手握着手。 那种亲密接触的姿态是水母永远不能得到的。 苍白的少年浑身颤抖,垂下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感受,假装不知道。 随着毒素和乱撞的车头,肉壁的扭曲频率越来越高,变化也越来越缓慢,缓慢延伸的走廊终于出现了尽头,似乎在阻止他们向前。 可越是阻止,唐柔越是要去。 她按上喇叭鸣笛,快速地冲撞过去。 猛地一下,车头撕破赤红色的黏膜向下坠去。 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唐柔与海兔子交握的手松开,眼前模糊不清,可很快,一条手臂横伸过来,以无法拒绝的强势姿态搂住她的腰,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动荡的感受很快过去。 唐柔闻到了一股极其刺鼻的腥臭味,伸手捂住嘴,借由海兔子的眼睛,看清了这个恐怖的地方。 这里原本或许是一间研究室,透明的玻璃观测墙后有一片宽阔的蓄水池,水池中央凸起四边形高台,高台上被布置成起居室的样子,一看便是有人生存地。 高台边缘,蹲了一个女人。 披头散发,身上的制服肮脏凌乱,沾满了黄褐色不明物体,比起食物留下的污渍,唐柔更倾向于认为那些是排泄物。 毕竟女人看起来像很久没出去过,周围密不透风的环境让她无法离开这个类似于卧室的场景。 脚下原本是地板的位置,变成了会动的血肉组织,轮胎深深地陷在这团会动的血肉当中,寸步难行。 唐柔打开车门,海兔子紧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离近看,卧室的构造应有尽有,床、柜子、书桌,原本打造得温馨的地方,可现在到处都是血。 被子上是,女人沾满黄褐色不明物体的衣服上是,腿和胳膊上满是溃烂的伤口和血痕,头发很长很乱,头顶的地方已经被揪秃了。 女人蹲在水旁不断地拽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精神有些问题。 操控着空间的生物一直不想让唐柔进入这种地方,可想而知这里对它而言,大概是类似心脏的重要部位。 它为什么要将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藏在自己的心脏里? 唐柔面无表情地抽出驾驶座下,那些研究员应她要求准备的枪,对准玻璃壁。 一瞬间,猩红的血肉涌上去,覆盖住她瞄准的地方。 果然在保护那个女人。 唐柔没有停顿,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血肉被打烂,又蠕动着覆盖上新的,拼死保护着玻璃后的疯女人。 唐柔收了枪。 “妈妈……” 一声可怜的痛呼响起,回荡在肉壁组成的房间。 “……我好疼……” 声音青涩稚嫩。 听起来像十几岁的少年。 第259章 解脱 肉壁上扭曲出细长的须。 无视物理规则,穿透玻璃壁,进入那间卧室。 向前延伸,慢慢扭曲变形,变成血肉组成的赤红色人影,伸出手,艰难地往前走,想要靠近蹲在水池旁的女人。 “妈妈……” 它不断呼唤着,像索要拥抱的天真孩童。 “疼……我好疼……” 女人却像被这道声音惊扰,倏然抬起头露出惊恐的神情,精神失常一样不断后退,“别过来!” 她对人形肉须的靠近极其抗拒,抓起手边一切能拿到的东西砸向它。 椅子,枕头,桌子上的书。 坚硬的书角撞上模糊人形的额头,落在地上,比起唐柔开车横冲直撞和水母的毒液,对这个庞大的异种生物来说应该是不疼的。 可模糊的人形物体捂住额头,极其受伤般后退两步,痛苦的呜咽。 再一次呼唤,“妈妈……我好疼……” “别喊我妈妈!”女人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发出刺耳的尖叫,“我不是你的妈妈!我是研究员!是你的制造者!” 肮脏的发丝被她抓开,露出了一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 唐柔呼吸一滞,头皮发麻。 很眼熟。 她本不应该认识这张脸的,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记忆。 可是,某一瞬间,像被电了一下,一个名字出现在脑海里。 秦莉。 伴随着这个名字一同出现在脑海中的,是细碎的片段式记忆。 曾经在第一次特级警报中,让她拿着某种特殊物质去s区深处投放的女人; 某次推着水箱行色匆匆,被唐柔发现跟上去,一路寻找到某间废弃实验室,发现正在对人鱼动用私刑的女人; 原来亚空间项目的负责人,以及,脑海中被抹去所有记忆的女人。 唐柔几乎发冷,她此前关于秦莉的记忆为什么会消失? 妈妈……孩子…… 复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唐柔终于想起来了,研究亚空间项目的负责人就是s区高级主任,秦莉。 阿瑟兰曾经提到过,秦丽的儿子自杀了,死在秦丽面前。 从两百层的地方跳的楼,死的时候没有人形,秦莉认领了儿子的尸体,当天下午照常上班,没哭没闹。 她儿子是个跨性别者,被强势的秦莉不留情面地当着学校众人的面辱骂斥责,用语言摧毁了他。 那个人形仍旧不断地喊,“妈妈……” 它是谁? 它会是谁? “我不是你妈妈!”女人更加痛苦,拼命后退。 伴随着脑海里复苏的记忆,唐柔想起了那次在实验室虐待人鱼时,秦莉曾说了什么。 那时的人鱼垂着头,被吊在铁架上。 秦莉爬上高台,如同向神灵祷告的信徒,对着伤痕累累的人鱼双手合十。 “求求您……我想见见他,让我见他一次……” 她虔诚又颤抖,屈膝跪在他面前,不断哀求,“求您,您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是我不怪我,我是为了让他更好……” …… 她为什么要求人鱼?她当时要见谁? 唐柔为什么会把秦莉忘记? 被全世界遗忘的秦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柔忽然变得焦躁。 她知道这个异种生物是受到z控制的,因为z的研究员可以准确控制地面通道,还可以传送固定的坐标。 这座庞大的地下城市建立在这只异种生物之上,还有关押秦莉的卧室型观察室,一看便知出自实验人员的手笔。 一切的一切,足以证明z的人是通过控制秦莉,从而操纵这只亚空间异种生物的。 可真正让唐柔后背发凉的,是人鱼在这里扮演的角色。 为什么会这样? 地下世界为什么会有纳西索斯的手笔? 唐柔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起了未来纳西索斯的特殊空间,想起了他意识干涉的能力,将秦莉的信息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会是他吗? 就在思绪纷乱之际,女人看到了她。 那双憔悴扭曲的面容猛然浮现出看见希望的神采,扑到水池边缘,冲唐柔喊,“杀了我!” “妈妈……” 赤红色的人形肉状物朝她靠近,伸出手,从背后拥抱住她。 像个寻求母亲怀抱的单纯稚童。 “妈妈……我好疼……”它的声音委屈极了。 “杀了我!!”女人眼中浮现出血丝,看起来痛苦至极。 唐柔举着枪,面无表情的说,“让它放我们走,我就答应你。” 女人趴在地上。 手指紧抓着高台边缘,痛苦的大声喊,“让他们出去,快让他们出去!” 赤红色的人形抱着母亲的背,心满意足。 卡住轮胎的血肉缓缓散开,露出光滑的地板,墙壁上的肉状物慢慢向两侧分离,出了一扇门。 唐柔翻身上车,回到驾驶座。 可就在车辆起步之时,一双女性的手臂从背后抱出了血肉模糊的人形生物,温声说,“别放开他们。” 模糊的人形回头,看到了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脸。 只不过曾经的母亲不苟言笑,从来不会对他露出这么温柔笑容,现在眼前的这个母亲正在对它笑,甚至张开手,把它拥抱进自己的怀抱。 “妈妈爱你。” “听话。” “别让他们离开。” 眼看车子要驶出那扇门,砰的一声撞上了凭空出现的肉壁。 月伸出手,释放毒素,可肉壁融化之后,原本的门已经消失。 赤红色模糊人形颤抖着抱住那个与曾经母亲一模一样的身影,将头埋进她的怀抱。 “妈妈……我很疼……” “乖。”女人亦温柔的摸着它的头发。 秦莉抬起头,惊恐的盯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看着被她抱在怀里的肉状物,大喊,“你是谁!我才是他妈妈!” “可你刚刚还不愿意承认它。” 女人看着她,面无表情,“你不愿意承认它,你讨厌它。” “你把它变成这样,又不敢面对。你用它满足自己的贪婪欲望,又不愿和它亲近。” “它唯一做错的事,就是爱你。” “它爱你,甘愿被你控制,你因此被自己的同类关在这里,变成了控制它的工具。” “也因此开始恨它,认为自己的不幸都是它造成的。” “可是,是你把它变成这样的。” 字字珠玑。 秦莉脸色发白,疯狂拽自己的头发,不停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的孩子不是它……” 对方已经不想听了。 慈爱的抱着孩子,温声细语,“乖,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我很疼。” “很快就不疼了。”女人摸它的头。 整个空间迅速扭曲,向中间挤压。 像是快要坍塌。 海兔子忽然说,“柔,它想自毁。” 以死亡为代价,把他们永远留在亚空间里。 唐柔将枪架在海兔子身上,让他看着准镜,冷声说,“闭上左眼。” 海兔子依言照做。 枪口隔着玻璃,透过他的眼睛,瞄准了秦莉的后脑勺。 高台上的女人……又或者说是云母,对她露出微笑,“你应该知道吧,这是防弹玻璃,你们人类做的。” “砰”的一声,子弹击中玻璃。 果然没有碎。 云母还在笑的时候,唐柔已经开了第二枪。 砰的一声,精准的落在先前的弹孔上。 接着,她面无表情的开出第三枪,第四枪,不停开枪,全部落在同一个地方,准确度惊人。 玻璃壁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云母的表情终于变了。 又随着几声连发的枪响,砰的一声,子弹穿透碎裂成无数片的玻璃,击穿了秦莉满是赃污的后脑勺。 伴随着碎玻璃哗啦声响一同倒在地上的,是她尚且温热的尸体。 唐柔收起枪,面无表情的与云母对视。 防弹玻璃可以防弹,但17mm的普通防弹玻璃连续击打同一位置,大概率会承受不过几枪就开裂。 而研究所的玻璃壁是17毫米防弹玻璃的10倍强度,用ak63穿甲弹进行10次攻击便会碎裂。 唐柔用的是5.8mm口径狙击,需要15枪左右。 连续击中同一位置,在s级饲养员射击考核当中是必修课。 模糊的人形心有所感,回过头,怔怔的看向地上那个极其厌恶它的身影。 松开了虚假的怀抱,转过身。 她终于不再拿东西砸它了。 可赤红色人形猛地僵住,下一秒发出极其刺耳的尖啸。 整个空间都在疯狂的蠕动扭曲,像即将崩溃。 唐柔调转方向盘,对着墙壁横冲直撞。 某一瞬间,偌大的赤红色空间开始崩溃,那些血肉纷纷往中心涌去,击碎了玻璃壁,拥抱住里面逐渐冰冷的女人,将死亡的秦莉深深裹在层叠的肉块当中。 唐柔一脚踩下油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杀人。 却不是出于恶意。 第260章 空寂城市 寂静的城市边缘,大地在塌陷。 沥青与混凝土路面骤然变得软烂,变成了一块沼泽地,像皮球一样向上鼓起,凸显出方形的轮廓。 某一瞬间,路面如蜥蜴柔软的卵鞘,被撕破表皮,一辆武装加固的suv冲了出来。 唐柔脚踩死油门,直到车子接近亮着灯的城市才松了一直提着的气,趴在方向盘上深呼吸。 刚刚太过颠簸,一路横冲直撞,在异种生物的腹腔中开出了碰碰车的感觉。 现在想吐。 冰凉的手摸上唐柔的额头,“你不舒服。” 路西菲尔歪着头,琥珀色的眼中满是担忧。 “没事。” 唐柔察觉到自己和前两天状态不一样了。 终于感觉到了饿,感觉到了冷,眼睛也可以看到模糊的光影。 像等价交换一样,那些意外获得的能力也在消失。 缓和之后,唐柔重新踩下油门,缓慢地往城市开去。 从地下出来后,就进入了一座寂静冰冷的城市,高楼大厦耸入云霄,繁华又空寂。 车子驶上城际高架。 地面上有海水,不多,大概淹了几厘米,宽阔的高架两旁霓虹闪烁灯红酒绿,城市在正常运行,高架闸口自动开合,直通云霄的高楼大厦之间,闪烁着led巨屏广告和立体环绕的3d投影。 这是城市一天当中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刻,街道上却空无一人。 继续往深处开,驶入商圈。 仍旧没有人。 明明五光十色,如同白昼,却又一片死寂。 也没有z组织接应她的人出现。 唐柔皱眉,有种危险的预感。 车子停在大型商场前。 里面亮着灯,却没有人。 奶茶店放着音乐,制冰机运作着,东南亚海鲜店里的玻璃水柜里,水体浑浊,鱼虾死亡浮在水上,注氧泵却在工作,在浑浊的水中翻涌出泡沫。 很臭,是腐烂的味道。 唐柔动身下车,被轻轻扯住手心,她还和路西菲尔牵着手。 少年修长的指骨从指缝间穿梭,反扣着她,垂着眼眸,视线灼热而晦涩地盯着他们紧贴在一起的掌心。 “我好开心,柔主动牵我的手。” 他真不想放开。 唐柔环顾一圈,扯了扯他,“下车,别看我,抬头看看周围。” 清洌的气息越过驾驶室,在她面前压下。 背后传来哗啦一声。 拉开的车门后露出一双空洞的靛蓝色眼眸。 白到恍如雪做成的少年湿漉漉地从水中爬出来,想跟着她。 唐柔连忙翻出放在驾驶座的手套,戴好,轻轻压着少年清瘦的肩膀,把慌张避让的少年按回水桶。 “小月在这里等一下,不要下车,我们很快回来。” 少年将手背在身后,用那双空洞的眼眸充满乞求地“望”向唐柔,苍白的肩头有几道往外冒着透明粘液的伤口。 他想跟着她,不想分开。 “乖,我很快回来。” 水母身上的委屈变成了风,包围着唐柔。 他身上有伤。 唐柔摸了摸他的头发。 如果……他身上的伤一直不好,就要让他回大海,海洋会治愈他。 路西菲尔站在唐柔身旁,眼中透出她不熟悉的戾气,勾起唇,转过身,移开视线去看身后。 透过海兔子的眼睛,唐柔看到了死寂的地上城市。 天空很黑,没有一丝月光。 光污染严重,除了地面的灯红酒绿,哪里都是黑的。 她摘掉手套,被处处透着诡异的城市吸引。 月徒劳地往外爬,车门被人一把关上。 路西菲尔没有回头,牵着唐柔的手朝五光十色的城市走去。 气息越来越远。 不知怔忪了多久,直到她的气息消失,月蜷缩着身躯半坐回水桶里,羽毛般的眼睛颤抖不停,水珠从湿润的发丝边缘向下坠落,恍惚间像在流泪。 他明白唐柔不会带他进商场,也明白了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另一个异种生物那样和她牵手,拥抱,甚至更加亲密。 空洞的靛蓝色眼眸没有一点神采,苍白的身体停留在灰暗的车厢里,快要破碎一样泛着透明。 他需要水,他的伤越来越严重。 可他不能离开她。 少年慢吞吞地伸出手。 细白的指尖再一次生长出细长的白线,每一条都藏匿着数以亿计的刺丝胞,而他此时虚弱的身体,让他无法控制这些飘带的生长。 看了两秒,他用力撕掉。 因为疼痛眼睫轻颤,蜷缩着上身,肩背紧绷。 疼。 掉落的飘带不小心碰到座椅,顿时融化了真皮,散发出难闻的腐蚀性气息,在椅背上留下一道道难看的痕迹。 他垂眸,看着变干净的手指,慢慢抱住膝盖,沉入水底,淹没头顶。 好难过。 好想和她在一起。 …… 商场里果然没有一个人。 空调在正常运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唐柔心情沉重,路西菲尔反倒很开心。 他的唇轻轻向上勾着,紧握着她的手,眸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像看守来之不易的心爱之物。 路过一家男装店,海兔子的视线落在了橱窗里面的模特身上。 “柔……” 不知想到了什么,路西菲尔耳尖泛红,“我想起你第一次带我来到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带我进入的商场。” 给他买衣服。 带他吃从未吃过的东西。 那是他无比珍贵的回忆。 唐柔抬手摸索上海兔子的肩膀。 少年之前受伤,衣服破了,肩膀处残破不堪,有几道弹孔。 他需要买衣服。 小月也需要。 海兔子紧紧地跟在唐柔身后,视线一直却粘在她脸上,唐柔不得不无奈地再次提醒,“兔子,看路不要看我。” 不然她也什么都看不见。 男装店的服装款式不算新,但许多经典和基础款是唐柔喜欢的,她慢慢挑选,摸着手感不错,款式好看的,就放在路西菲尔手里。 对方像个听话又顺从的人形衣架,任劳任怨地跟着她。 怀里的衣服渐渐变多,摞起一座小山。 “这个喜欢吗?” 唐柔提起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外套,询问对方意见。少年贪恋的看着她的面容,沉迷于这一刻的美好温馨,想要把这样的时光拉长,最好变成永恒。 第261章 逛商场 “柔挑的,我都很喜欢。” 他都喜欢。 她给的一切他都喜欢,如果永远只有他们两个就好了。 这样没人妨碍的城市也不错。 唐柔又挑了几顶帽子,拿了橱窗展示柜里的旅行箱,将选好的东西都扔进去。 至于结账,这里连店员都没有,结什么账? 电梯还在正常运行,上了二楼就是女装区。 唐柔去三楼的大型生活超市给小月选海盐,却被路西菲尔握住手腕,轻轻地往回拽。 不解地问,“怎么了?” 他的目光停在不远处的女装区,看着橱窗后的模特,耳尖发红。 手指悄悄地捏了捏她掌心的软肉,轻声说,“我也想给柔选衣服。” 唐柔忍俊不禁,“你这是礼尚往来吗?” “什么是礼尚往来?” 他茫然地问。 挑选衣服,在他心中是件甜蜜的事情。 对于深爱着饲主的异种生物而言,选择贴身穿戴的义务,很亲密,一想到唐柔会穿上他选出的衣物,就让路西菲尔有种别样的满足。 很幸福。 唐柔走过去,抚摸过那些裙子的面料,很舒服。 可裙子虽然漂亮,但是不方便。 唐柔推推他,“去看看裤装。” 路西菲尔却站在裙子旁没有离开,他犹豫着提起一条墨绿色的吊带,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柔把他手里的吊带裙抽出来,挂回了货架上。 在她转身后,少年又悄悄把裙子拿出来,迅速塞进行李箱里,假装无事发生。 最终给唐柔挑选许多件面料舒适柔软的衣物。 她进试衣间,拉上帘子,在一片模糊中摸索着换好了衣服,眼睛看不见模糊,扶着门框走出去。 “路西菲尔?” 她轻声呼唤。 一连几声,都没有人应答。 唐柔生出一些被丢下的慌张。 “兔子,你在哪?” 她一边伸手往前面探,一边在安静无声的女装店慢慢摸索。 原本不大的女装店,变得像迷宫一样复杂。 唐柔一遍遍呼唤,却不知道,自己正与那个被呼唤的人擦肩而过。 少年站在衣架旁,手里提着一双鞋。 她脚上穿的鞋子还是拍卖会里的拖鞋,趾尖已经磨红了,所以他去给她找鞋。 可回来时,在未闭合的门缝里,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景。 他不是有意的,却被粘在原地,无法移开视线。 试衣间的灯光不亮。 门帘遮掩不住干净纤细的身体。 她很瘦,肩胛骨那里像两片即将振翅的蝶翼,腰很细,感觉一只手可以握住,线条柔和流畅,如蜿蜒过礁石的水流, 抬手套上衣服时,漆黑的发丝顺着肌肤滑下,像束缚在身上的锁链。 他被刺激得浑身轻颤,却又移不开目光。 那是饲主的身体。 柔和美好,让他心里生出了许多隐秘的荆棘。 又来了。 隐秘而病态的占有欲。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无法克制。 好喜欢…… 真的好喜欢她。 饲主的头发乱了。 有几缕藏在衣领里,顺着锁骨下去,隐没在绵软的胸口,那里是未知区域。 这件衣服对她来说,有些大了。 空空荡荡的,锁骨若隐若现。 可他看着,心脏变得饱胀,快要爆炸。 好奇异的感觉。 背脊都是酥麻的,像有小小的虫子在啃咬他,难耐又折磨。 又像,电击实验时,被电流击打过每一寸身体的感觉。 路西菲尔对唐柔的感情从不隐藏,看她穿着自己挑选的衣服,分明没有心脏,胸腔处却热得厉害,那种奇异的悸动让他快要无法承受。 想拥抱她,跟她接吻,唇齿纠缠,想掠夺她的氧气,想把她按在水底,让她无法呼吸,只能如上次一样急迫地从他嘴里索取空气。 那次的体验真的很美妙。 贪婪又无法言说的欲望融进每一寸血液,路西菲尔眼睫湿润,薄唇张着,陷入没有边际的幻想。 想和她纠缠在一起。 永远留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打扰。 张宁哄骗着他,对他做了坏事,可为什么在他的想象中,他想对饲主做更过分的事。 他为什么会想伤害柔? 灼热的欲念让他饱受折磨,让他感到羞耻和自厌。 怎样才能让自己变干净一点? 他为自己的肮脏感到难堪。 直到,唐柔磕绊了一下。 她撞到脚,弯下腰,秀气的眉毛蹙起。 疼了,才让某些人清醒过来。 唐柔看不清,手腕被冰冷的手指握住。 后背贴上了清瘦高挑的怀抱,鼻息间传来熟悉的气息。 “柔。” 身后传来少年清磁的嗓音,贴着耳畔,比平时更哑。 唐柔松了一口气,抬起那只撞疼的脚,把体重毫不客气地转移到少年手臂上。 “你去哪了?” “给你挑了双鞋。” 路西菲尔压抑着浓烈的情绪,伸手拢了拢唐柔肩上的长发,一只手握住她的后颈,一只手贴着耳畔向后抚摸。 唐柔起了鸡皮疙瘩,往后撤,被他扣住腰。 像把她囚困在了怀里。 “别动,柔。”少年的嗓音低哑,像羽毛撩拨在耳畔,“你的脚受伤了,让我来。” 距离很近。 皮肤贴着皮肤,腰贴着腰,亲密无间。 他又想亲吻她。 可又不行,饲主很干净。 眼神干净,皮肤干净,换了新衣,整个人都很干净。 他是脏的。 路西菲尔镇定下来,又恢复了温软无害的样子,对她甜甜的笑。 “衣服很适合你。” 他无比自然的牵住唐柔的手,带着她坐在沙发上。 蹲下身,握住她的脚,指腹不经意间摸索过她脚踝内侧的柔软肌肤。 忍住自己想要亲吻碰触的冲动,他极为认真虔诚地把鞋子套在她的脚上,穿鞋带,许久后才绑出一个丑丑的蝴蝶结。 唐柔扯了扯,死结。 可路西菲尔很满意,浅褐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期待,像等待主人夸奖的宠物犬。 她勉强的说,“很好看,谢谢你。” 少年耳垂上的红一直烧到脸上,垂着头握住她的手,“你喜欢就好。” 这样碰触她,就很好。 要小心一点,不能被她发现。 商场里还有不少专柜,路西菲尔和唐柔走走停停,如果不是场景太过诡异,就像寻常出门散步的年轻情侣。 海兔子眼中的世界是新鲜的。 和唐柔分开的时候,他没有关注过外界,眼和心都自动屏蔽了人类社会。 但和唐柔在一起时,每一寸世界都变得生动而有趣起来。 他捏着化妆品专柜上的一支口红,拔掉盖子旋开,回头看向唐柔。 饲主的办公室抽屉里有许多这样的小圆管,每次要和那位叫阿瑟兰的研究员出去玩之前,就会用这种小圆管涂嘴巴。 像喝了血一样红。 唐柔被人从后面牵住手,眼里顿时多了些画面。 “口红!”她轻呼一声,声线上扬,显然心情很好。 海兔子把手心里的口红递到她面前。 “柔喜欢?” 唐柔当然喜欢。 她在专柜前磨磨蹭蹭,像看见玩具不愿意挪步的小孩。 懂事的路西菲尔已经打开行李箱,把唐柔所有摸过的化妆品摆进箱子里。 再抬头时,唐柔已经在嘴巴上涂的浆果红的唇釉,弯着眼睛笑。 很红。 少年抿唇,眸光深邃。 这个颜色原来可以那么好看。 他的眼中只剩下这片绮丽的浆果色。 唐柔双眸微弯,勾着唇角问,“好看吗?” 少年抬起手,轻轻触到她的唇瓣。 “好看。” 苍白的指尖染上未干的唇釉,碾出一片靡丽的绯色。 像颜料,像熟透的红莓。 “柔。” 唐柔“嗯”了一声。 “我想吻你。” 说是询问,可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垂眸向下,张开嘴。 唐柔一惊,飞快地捂住嘴。 柔软的唇瓣落在她的手心,少年不偏不倚,颤着眼睫,注视着她的双眼,浅褐色的眼眸浮现出浓烈幽深的占有欲。 像透过手心,吻在她的唇上。 在她生气之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抱歉,柔,我克制不住。” “我只是太喜欢柔了,我会努力克制的,柔不要生我的气。” 湿漉漉地眼眸像水妖,唇红齿白的脸毫无攻击性,即便做错了事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唐柔的批评憋在嘴边说不出来,她焦躁两秒,语言能力直线下降,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走得很快,像在逃避什么。 路西菲尔盯着她的背影,眼中的无措荡然无存。 他的忍耐力已经好了很多,变得很有耐心了。 不能吓到柔,更不能让她讨厌自己。 只要可以得到她,他愿意慢慢收网。 第262章 商场怪谈 寻找了一圈,超市里并没有海盐。 而且,周围真的没有人吗? 唐柔从无人的电子产品商店中走出来,拆开包装,给自己和海兔子分别带了一块腕戴式手机,最初免费消费时会心虚,这会儿已经习以为常了。 少年好奇的戳腕表,忽然看到了什么,伸手搂住唐柔的腰,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带。 唐柔以为他又要身体接触,下意识拒绝,往后退了几步,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回过头,空无一人。 商场的扶梯前,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上,一个个染着白色湿气的脚印浮现又消失。 让人毛骨悚然。 “你刚刚是看到了什么吗?”唐柔不确定地问。 没想到少年直接点头了。 “它想过去,柔挡到它了。” 他? 他是谁? 唐柔打了个冷颤,快速上前两步握住海兔子的手,不顾对方浮现联翩的眼神,闭上眼,将视角切换成海兔子眼中的世界,“兔子,看扶梯。” 少年听话地看过去。 仍然什么都没有,唐柔看不见。 “你刚刚是用眼睛看到的吗?” “不是啊。”少年摇头,“柔,我们感知世界,不只是用眼睛。” 唐柔心里咯噔了一下,表情变得凝重,“你说的他是谁?” 少年蹙眉,“我也不知道……” 他从睁开眼起,就已经进入了人类世界,对自己的世界一无所知,偶尔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让他知道哪些是同类,哪些是人类。 相比于阿尔菲诺,海兔子知道的的确不多。 阿尔菲诺莫名好像知道很多不得了的东西,但语言系统太过青涩,导致唐柔每次听他断断续续的描述,都有种越听越听不懂的感觉。 正想着,海兔子又拉着她走了几步。 唐柔头皮发麻,紧贴着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种出自生物本能的危险预警响彻脑海,即便眼睛看不见,身体已经感知到了周围有危险的气息。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浑浊的双眼只能依稀看到轮廓,还是那个地方没错。 第六感告诉她,自己周围有很多“人”。 但是她看不见。 与之相同的,对方也看不见她,不然不会撞上。 难道,是平行世界? 可这样也说不通,如果是平行世界,它们和她应该不属于同一个空间,按照平行世界的理论,另一个世界的人是无法触碰到这个世界的人,平行作用力既不重合,也不相交,井水不犯河水。 在同一空间,却不重合。 但她刚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肩膀处传来了撞击力道,那些人就生活在她身边。 商场一楼的巨大led屏显示着电子时钟,11:59。 从踏入这个城市开始,唐柔就产生了异样的感受。 比如饮品店里飘来的咖啡味,没有人但仍然亮光的电脑和咔嚓咔嚓自己打字的键盘,自动开合但没有人进出的电梯。 城市正常运行,到处是人的痕迹,却没有人的影子。 海兔子还在戳手机,不小心点开了摄像头,唐柔闭眼,刚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那个瞬间。 人。 密密麻麻的人。 拥挤的人。 上下楼层的人,逛街的人,排队买奶茶的人。 原来所有人都在,只不过她的眼睛看不到他们了,他们也看不见她。 少年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唐柔,“柔,你怎么了,为什么发抖?” 唐柔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温凉的体温,直到这一刻他与她的心情注定无法相通。 海兔子不觉得有什么。 他不觉得透过手机摄像头看到屏幕里密密麻麻的人很奇怪,因为,他一直知道,不用看见也知道。 电子钟上的时间跳到十二点整,发出模拟敲钟的“咚咚”声。 伴随着欢快的歌曲,提醒人们世界迎来新的一天。 唐柔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四面八方传来了嘈杂声,原本死寂的城市慢慢苏醒。 像是先前屏蔽掉的声音终于传进了耳朵里。 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唐柔想起来了,这样的场景,在进入奥斯城幻境之前,她曾经历过一次。 那一次也是十二点整的时候,原本空寂的城市一瞬间活了过来,城市一瞬间被填满了。 可奥斯城,是座沉寂了六十年的死城。 那现在这个呢? 拐角处传来了脚步声,唐柔拉着海兔子的手往后退,警惕地观察着前方。 慢慢地,有个人从墙壁后走了出来。 身材高大,穿着保安制服。 模样看起来与正常人没有区别,但脚步缓慢,略显笨重,每一步都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带有湿气的脚印。 那种感觉就像刚沐浴过后,身上还带着温热水渍,光脚踩在地板上留下的痕迹。 唐柔头皮发麻,拉着海兔子向外走。 却发觉正前方也传来了嘈杂声,商场入口处正走进来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看起来像是寻常休息日,下班后来商业中心吃饭逛街的职场人。 只不过脚步缓慢,彼此之间不交流,也都如那保安一样带着厚重的湿气。 它们恐怕都不是人。 唐柔拉着路西菲尔藏在暗处,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反观路西菲尔,红着耳尖,纤密卷垂的眼睫轻轻颤动,眼瞳泛着湿气,安静乖巧地站在她身旁。 像个漂亮的人形犬。 两个人完全处于不同的氛围里,一个在恐怖求生,一个在恋爱游戏。 唐柔仔细回忆着血月空城那次之后发生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 那天之后,她干预了记忆,陷入幻境中,来到六十年前的世界。 不行,她一定要保持清醒。 唐柔忽然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对上了那双满含爱意的剔透眼眸,认真地说,“如果我忘记自己是谁,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路西菲尔愣了愣,疑惑地问,“柔为什么会忘记自己是谁?” “只是猜测,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她记得那次阿尔菲诺就保留着完整的记忆。 这次的海兔子呢? 他们拉着行李箱里装好的物资往外走,那些外形与人一样的生物正慢吞吞地做着人类会做的事情,安静地走来走去,逛街吃饭。 某一瞬间,一双空洞的眼睛转了转,视线定格在唐柔身上,头颅跟着转动,僵硬的咔嚓咔嚓作响。 唐柔感觉自己被盯上了,头皮发麻。 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有一部分“人”停下了正在做的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被发现了吗? 唐柔手心出了冷汗。 这种紧张的情绪通过与少年握着的手传递了过去,路西菲尔若有思索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回过头,剔透的眼眸泛着冷厉危险的光泽,从那一张张与人类无异的脸上扫过去。 须臾之后,那些人又慢吞吞地继续之前的动作,走来走去,逛街吃饭,不再看她。 第263章 折叠空间 如果不是曾经见过这种画面,唐柔会觉得自己来到了什么恐怖的异世界当中。 城市还是那个城市,地表却涌现出了鼓涨而黏腻的赤红色血肉,大地上交错着血管状物质,红的,青的,湿润的,粘稠的,像是血肉组成的灵异世界。 连空气中都染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腥气,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唐柔站在商场门口,避让着那些慢吞吞行走的“人”,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的眼睛,渐渐可以看见了。 却看到了不正常的东西,有种掉进了某个生物的胃里的错觉。 相比于唐柔整个人都僵住了的情况,海兔子表现得十分镇定,他甚至想牵着唐柔的手走到血肉交织的大地上,被唐柔拦住。 她还需要冷静一下。 对于海兔子来说,眼前的世界很好理解,因为某种紊乱,人类的现实世界和异世界的空间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折叠,导致异世界的东西出现在了人类的世界里。 只不过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种情况他能理解,是出于生物本能的直觉,但唐柔恐怕不行。 人类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便是世界只有一个世界,所谓的平行空间还是一种理论上的推测,而非他们能接受的现实。 并且,在两个折叠的空间里,人类世界所有的物理法则都会失效,他们赖以生存的科学观受到动摇,因此许多误入异世界的人类会失去理智,甚至崩溃。 头顶的大厦顶端传来轰鸣声,唐柔看过去,一个狭长的光点若隐若现,离近了才发现,是架直升机。 机身上印着银白色的z字。 光柱扫描在地上,寻觅着什么,唐柔有种直觉,那个直升机是来找她的。 可很奇怪的是,天空中只有一个区域能够在能够看见那个直升机,它从中间穿梭而过,很快又隐没入黑暗当中。 仿佛头顶的空间被割裂成无数块,而直升机飞过的是其中一块。 唐柔揉了揉眼睛,直升机再一次出现,只不过这次是在别的地方出现,仿佛从一个空间跳跃到另一个空间。 她微微张着嘴巴,彻底茫然了。 周围的生物已经开始注意到她,想必发觉了她并非同类,她闭好嘴,保持沉默。 海兔子从始至终安静地观察着她,忽然抬手,冰凉的掌心覆盖在她的眼睛上。 唐柔一愣,下意识躲开,却听到少年温柔清润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柔不想看到这些,你可以试着回忆柔的世界。” 她的世界? 唐柔疑惑。 她的世界,无非是没有这些狰狞血肉的世界,比如,不久前这个空寂的不夜城。 她脑海中幻想着,海兔子松了手。 再睁开眼,那些附着在大地和建筑上的赤红色血肉和筋络消失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模糊虚焦的视力。 唐柔的眼睛又变成了两千多度的视力障碍。 她不由焦躁起来,最近自己身上关于“看”的异常状况越来越多,不论是透过别人的眼睛看到世界,还是看到过去和未来,甚至回到过去,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就仿佛……她是某种特殊的观察者,以绝非人类所有的视角,看到世界另一面的错觉。 他们的车还停在不远处。 唐柔冷静下来,走过去,海兔子拎着行李箱,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看起来不太开心。 “小月,我回来了。” 拉开车门,她愣住。 车厢里布满了蛛丝一样的银白色细线,有种美丽又致命的氤氲感,苍白的少年伏在水桶边缘,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快要融化的半透明状,皮肤已经苍白得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碎掉。 纤密的眼睫因为她的声音而微微颤动,像振翅的蝴蝶在蛛网中轻轻挣扎。 靛蓝色的空洞眼眸望过来,有种绮丽而又脆弱的美感。 他似乎失去了力气,没有动,可眼睛却巴巴地看着她的方向,像一只可怜的快要死掉的小狗。 周围的真皮座椅已经腐烂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蚀性气息。 “月……” 唐柔脸色难看,想要过去检查情况,被海兔子拦住。 “我来吧。” 他目光平静,不容置疑地挡在唐柔身前,伸手拨开层层叠叠的银白色丝线,检查桶中少年。 海兔子对这只水母并不陌生。 其实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并不把这只安静的,又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同类放在眼里。 比起这只水母,他更讨厌那个会说话会动的半章鱼实验体。 可现在又开始讨厌这只水母了。 虽然,他仍旧很安静。 唐柔蹙着眉,神色焦虑不安,两只手攥在一起。 路西菲尔神色越发晦暗,那些丝线灼伤了他的皮肤,在白皙无暇的胳膊和脸上留下一道道鞭打过一般的殷红痕迹,又在下一秒愈合消失。 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但他故意表现出痛苦,发出隐忍又低哑的闷哼。 果然,唐柔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不安地问,“兔子,你还好吗?” 他轻声说,“……有些疼。” 如愿以偿看到了饲主眼中的心疼,他勾唇,露出安抚性的笑容,“没关系,柔别担心。” 这下唐柔不但担心,还开始内疚。 海兔子勾着唇,晦涩难辩的目光落在桶中少年身上。 他安静地伏着,即便虚弱至极,仍旧固执地睁着眼,“看”向唐柔的方向,不争不抢,没有声音,有种纯然的脆弱。 看起来快要昏迷过去。 皮肤有种半透明的诡异美感,是水化的前兆。 海兔子退出来,刚在商场换好的新衣服又变得破破烂烂。 他实话告诉唐柔,“他快死了。” 唐柔脸上的血色褪尽。 海兔子皱眉,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柔声安抚,“是因为那桶水,柔,那桶水不适合我们,我感受得到。” 水母是完全离不开海水的生物。 唐柔痛苦地闭上眼。 那桶水不适合月,他却没有表露出丝毫不舒服的感觉,每一次唐柔看过去,他总是用安静又柔和空洞眼眸回望她,脸颊浮现着两个清浅的梨涡,好像很开心。 导致唐柔以为,他的状态还好。 没想到已经这么糟糕了。 海兔子依照唐柔的提示,设置了自动驾驶。 车子朝海边开去。 一路上,慢吞吞的“行人”似乎察觉到车厢里的东西危险,避让着,动作都加快不少。 唐柔撬了路边的车,找到火线启动机线乱七八糟的线同时接在一起,发动了车,跟海兔子紧跟其后。 第264章 去而复返 唐柔第二次经历这样的时刻。 头顶没有星星,天空和海洋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漆黑。 他们对她而言到底是什么? 实验体? 肯定不是。 路西菲尔皱着眉,面色不虞地将水桶搬下来,扶着苍白少年的肩膀,忍着浓重的杀戮欲将他拖抱出来,故意将大片皮肤暴露在水母的剧毒之下。 可偏偏虚弱至极的少年一直用可怜又哀伤的眼神盯着饲主。 靛蓝色的眼眸在漆黑的浑浊海洋衬托下,像下一秒就会融化的碎冰,安安静静的样子,看起来很招人类心疼。 果然,饲主满是怜惜,一边走过来一边戴橡胶手套。 “小月,你的身体需要海洋提供能量,你先在这里待一晚。” 路西菲尔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无法接受她在自己眼前碰别人。 将人毫不客气地丢进水中,从背后抱住唐柔。 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寒芒浮动,阴翳冷戾,紧盯着水里浮动的身影,声音却温柔清润,“柔,别过去,他身上有毒,会伤害到你。” 用关怀的名义挟持住她,把她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 人类是多么脆弱。 唐柔知道海兔子说的是实话,月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收缩刺丝胞,即便唐柔想像之前一样孤注一掷地接近,也被理性绊住了脚。 漆黑的海水中,少年垂着眼睫,缩进水下。 他有些慌乱的整理中从身上源源不断渗出的丝线,努力收拢着它们,靛蓝色的眼眸固执的望着唐柔的方向,即便那双眼睛不聚焦,也什么都看不见,但仍旧坚持将目光落在她的方向。 因为人类是用这样的器官,传递感情的。 他像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幼犬,用哀伤又讨好的目光望着,不吵不闹,生怕自己被讨厌。 唐柔的心变成了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 “月,我不是要扔掉你。” 她抬手将路西菲尔圈在她腰间的手掰开,脱离了他的怀抱,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属于人类的温热皮肤甫一接触到冰冷的海水,就本能颤栗。 “海洋会提供给你能量,在我身边,你会……”死亡。 海水漫过唐柔的小腿。 她站在不远处,不再向前。 看似柔和无害的透明飘带亲昵地打着卷,想依偎到她身边,水母惊慌失措地拢着细长杂乱的飘带往后退,身子沉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不能碰。 那个生物是安全的,自己不是。 唐柔寻到礁石,爬上去,被海水腐蚀的岩石表面凹凸不平,咯得手脚生疼,她脱离了海水半伏在礁岩上,伸出手。 “来我这里,小月。” 水面很平静,没有月光的海洋,显得诡谲而阴暗。 唐柔耐心地等待着,知道他听得见。 事实上他也没有坚持几秒,就被这种温声细语的呼唤喊过去了。 透过橡胶,属于人类的温热手指触到他的额头和脸颊,让他难以抑制地颤栗紧张,湿润的眼睫轻轻眨动,抖落细碎的水光。 饲主极尽温柔地安抚他,即便隔着一层橡胶手套,仍然让他陷入愉悦与不安,蜷在水下的手指交错攥紧,生怕那些飘带伤到她。 “好多了,有精神了。” 这样她就放心了。 唐柔感受着轻轻蹭她手心的乖巧少年,感受着他想亲近又不敢的小心翼翼,心中难辩的情绪像汹涌生长的藤蔓,带着荆棘和利刺,把柔软的心脏扎得鲜血淋漓。 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景。 她和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不再是所谓的饲养员和实验体。 不是家人,不是朋友,不是亲密伴侣。 不伦不类。 水母的皮肤愈发苍白,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人心惊的透明,他在慢慢好转。 光洁白皙的额头小幅度挨蹭着唐柔的手心,像个刚学会撒娇的小动物,因为主人的接触而难耐不安,微微偏着头,细碎的水光因忽扇不停的眼睫摇摇欲坠,不知道是泪,还是海水。 真神奇,月也有了拟人外形。 靛蓝色双眸湿漉漉的,时不时偷偷向上浮起一点,一如在实验室时,用伞盖碰她的手心。 可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往礁石上攀爬时,她开口了。 “去,回到海里吧。” 额头上温柔抚摸的手掌撤走。 他下意识去追,饲主却已经站了起来。 站得很高,平静地望着他。 少年浑身僵住,如遭雷劈,所有的爱意与欢愉在这一刻变成冰凌一般寒冷坚硬的东西。 有什么可怕的预感出现,让他摇头,精致秀气的眉向中间拢起,神色哀伤又着急。 他不想跟饲主分开。 他好不容易,才追到这个地方,才重新遇见了她。 唐柔对他说,“沿着海岸线相反的方向,一直向前,我会来找你,小月,你相信我,一晚,我们看看你的恢复情况。” 他不相信,拼命摇头。 上次也是,她走了,把他遗忘,从没想起过他。 他不信。 “是真的,小月。” 唐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信用破产,细细叮嘱,仿佛回到了离开巴别塔的那一晚,对阿尔菲诺说过的那样, “我和兔子去城市中看看情况,你要小心,不要被人抓到,避开有灯的地方。” 语气不容拒绝。 大概意识到了这一点,少年垂下眼睫,身体向下沉。 纤密的眼睫颤抖不停,海水不断顺着湿润的发梢垂下,滴在脸颊上,肩膀上,锁骨上,像眼泪。 他的委屈浓到让唐柔即便眼睛看不见,也能感受到。 海兔子皱眉,气压很低。 他在过去的十几分钟里过得无比煎熬烦躁,阴郁的气息甚至吸引来了蠢蠢欲动的异种生物,那些脏东西也想来分食他的血液。 敛下眉眼,他走过去。 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温柔体贴,“柔,你在这里,他就会不进入水中,我们走吧。” 唐柔身上有水,他张开从箱子里拿出的羊绒披肩,将她裹在里面,抱进怀里,拉着人往车上走。 水母慌张的往前两步,追她的背影。 路西菲尔愈发过分的拥抱唐柔,脸颊贴上她的发丝,回过头,面无表情。 动作挑衅。 饲主上了车,随着轰鸣声,尾灯拉成一条长线,离大海越来越远。 唐柔心情降到低谷,心绪全然系在刚刚水母展露的委屈上,沉重负罪感让她按着额头,因为视力障碍,也没有看到窗外,沿着海岸线拼命追逐的透明生物。 他变回了她熟悉的样子。 可惜水母游动的速度并不快。 最终还是被车子抛下了。 少年颤抖着,放弃跟随。 水淹没头顶。 他很羡慕。 也很想将饲主抱在怀里,想碰碰她的脸颊,摸一摸她的头发。 或者是衣角,或者是抓着她的裙子边缘。 她的一切都是好的。 像过去那一千五百多个日夜,三万七千多个小时,两百二十多万秒钟,每一时,每一分,每一刻,每一秒,他都觉得是好的。 唐柔一直在保护他。 他从未被抓走做过严苛的实验,从不被看好,到孕育出强烈毒素。 他不争,不抢。 因为他会伤害到她,没有资格争,或者抢。 为什么明知如此,还想跟着她。 银白色的发丝都在水面上消失。 他向下沉。 不断下沉。 海水源源不断的将能量注入千疮百孔的身体。 可惜是冷的。 明明是变温生物,他什么时候开始追寻温暖了? ……轰鸣声从水面透过来,若有似无。 他动了动,以为是错觉。 直到鸣笛声响起。 他难以置信,迅速向上游去,浮出水面。 靛蓝色的眼眸没有视力功能,感官确实敏锐的,真实存在的。 他感受到了饲主的气息,去而复返。 第265章 喜欢与喜欢 车辆的大灯破开黑夜的浓雾,如同凌厉的光刃划过面庞。 水母只有感光的眼点,只能感受到光线,却知道饲主的气息越来越近。 他以为自己在最消沉的时候感受到了幻觉。 随着开门声响起,她的气息出现在海边,朝他一步步靠近,身后还跟着满身低气压的同类生物。 水母知道那个生物在不开心,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饲主。 她回来了? 她怎么回来了? 她不是不要他了吗? 少年呆愣在水中,湿润的发丝贴着脸颊,靛蓝色的眼中满是懵懂与失而复得的惊喜。 害怕是梦。 唐柔迎着风,漆黑的发丝凌乱飞扬,抿着唇,朝刚刚有礁岩的地方走去。 她也看不清,可她知道月一定没有离开。 她和海兔子洗劫了商场旁边的户外运动品商店,拿了帐篷和睡袋,要在海边搭帐篷。 唐柔不走了,既然那么担心,为什么还要放他自己在大海里? 她早就被裹胁进失控的漩涡里,原本是作为支援霍特丹特别编队去查销档人事件,但这一路上的见闻超出了认知。 海水冰凉,冲到小腿上,唐柔几步跳上礁石,伸出手,少年已经撑起上身浮了出来,靛蓝色的眼眸满是水光。 无数条细长银白的丝线与他的身体勾连,垂进深沉的大海里,每一条都附着足以灭杀附近海域所有生物的可怖毒素。 唐柔戴着橡胶手套,摸过少年无毒的额头,梳理着湿润的银白色发丝,虚拢着按住他的肩膀,“下去,别上来。” 少年小心翼翼地背着手,收拢着那些丝线,像个被抽掉发条的漂亮木偶,自下而上,呆呆地仰望着她。 他在开心,在惊喜,在突如其来的喜悦面前有些恍惚和茫然,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难受吗?”唐柔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疼惜,“回到水里,你身上还有伤。” 少年沉醉在这样的触感当中,恨不得她多摸一点。 是真的,哪怕隔着一层橡胶手套。 饲主在咫尺的距离,摸他的额头。 “谢谢你,小月,对不起。” 柔和的气息倾泻下来,有怜惜,有内疚。 即便之前伤心,她回头的那一刻,他就原谅了她。 少年摇头,唇角浮现出浅浅的梨涡。 很开心。 唐柔趴在礁岩上,离他很近很近,视物不清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的眼睛……” 少年一怔,垂下头。 她继续说,“很漂亮。” 像一望无际的海。 视线落不到实处,冰,蓝,柔和。 透着潋滟的光,让她在某一时刻,神奇的用自己这双浑浊的眼睛看清楚了,与他对望在一起,仿佛被吸进了一个美轮美奂的靛蓝色漩涡,美得令她心悸,美得令她心疼。 少年一动不动,慢吞吞地消化着她话里的意思,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水珠,肩膀往下缩。 唐柔笑了笑,拖着他的侧脸,拇指轻轻摩挲他额头上那一小块细腻光洁的皮肤。 “好好在海中休息,我在这里陪你,别怕。” 头部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没毒的地方,也是她敢放心大胆碰触的地方。 少年被额头上的触感搅乱心智,有些眩晕。 难道是生病了? 他没有一点力气,感受很陌生,又有一点冲动,茫然地感知着她。 饲主逆着城市斑斓的霓虹灯光对他露出笑容,这双眼睛分明是看不见的,可他感受到了,从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到飘扬在耳畔被风吹乱的发丝,他全都看到了。 哗啦一声,少年从水中探出大半身子,苍白的手臂扣在凹凸不平的礁岩上之上。 在唐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凑了过去,冰凉如水的触感落在脸颊,离唇很近。 唐柔愣了愣,那种柔软如果冻般的碰触转瞬即逝。 少年一言不发地落回水中,转身向远处遨游,几米之后,一头扎进海里。 要降温。 他眨了眨眼,闭上,捂着脸沉进水里。 太紧张了。 都没来得及感受。 唐柔不知道羞赧到快要沉底的水母在想什么,摸着自己的脸颊发呆。 一个吻。 手腕被人攥住。 回头,对上了路西菲尔晦涩不明的双眼。 他无声地看着她,眼中有复杂的情绪风暴在酝酿。 纤薄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压抑着某种低气压。 良久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从礁石上拉起来,用拥抱孩童一样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 唐柔下意识抗拒,海兔子却说,“柔,别碰水了,水里可能有毒。” 她知道水里大概率是没有毒的。 可莫名觉得,他需要被安抚。 像月一样,需要被安抚。 她没有说话,思绪又开始混乱,就这样安静地由着路西菲尔将她抱回了沙滩上。 少年不知不觉长得高挑挺拔,比她高出许多,有时常跟他说话,还要仰起头仰望他。 他们是什么时候长大的?怎么一个个忽然之间就从玻璃皿中青涩稚嫩的幼崽,变成了有着完美拟态人形的成年体? 她被放到了柔软的垫子上,那是刚刚从户外用品商店拿出来的充气床。 少年背对着她,伸手将帐篷的地钉深深扎进土里,拧开暖光小夜灯,挂在帐篷的边角。 唐柔看着他清瘦的背。 少年人修长挺拔的骨骼,苍白如牛奶的皮肤,用那双从未做过任何体力活的手扎帐篷,充气床,架起宽阔的防雨天幕,支好了露营所需要的一切。 有些出神。 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可靠了? 记忆中的他还是爱哭爱撒娇的样子。 唐柔不知道,海兔子不会在她之外的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更不会在别人面前哭。 只有她。 睁开眼,看到人类世界,满眼疼惜,对他用听不懂的语言说着安抚的话语的她。 他在她面前,可以做一个爱哭的孩子。 因为饲主会心疼他。 他在外面受伤,甚至不会觉得痛,因为太稀疏平常了。 疼痛是他们这些生物基地捕获的实验体们,经历过最多的感受。 在饲主面前受伤,才会觉得委屈。 这不一样。 他嵌好最后一根防风钉,掀开帘子走进来。 高挑的身材莫名带了一丝压迫感,遮住了夜灯的大半光线。 唐柔仰头看他,感受到少年在她面前单膝蹲下,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封闭圈。 轻声问,“柔,喜欢我么?” “当然。”唐柔坦率,“喜欢。” 少年眨了眨眼,垂下头,白皙脸颊贴上她的膝盖,一如曾经在实验室里那样,趴在她的膝盖上,眷恋的蹭了蹭,闭上眼。 低声说,“我也喜欢柔。” 只不过和她的喜欢,不是同一种喜欢。 许久之前,阿瑟兰跟唐柔有过一次争执。 在办公室里,那个唐柔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曾担忧又生气的说,“小柔,我并不是说你心理有问题,但是你有情感认知障碍,这是毋庸置疑的。” 唐柔立即反驳,“我很好,我不觉得我有任何问题。” “可你除了我之外没有朋友,你没有父母没有家庭,把过多的本该倾注在同类身上的关注和情感寄托在这些实验体身上……柔,我无意指责,但是我认为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阿瑟兰语气关切,像长姐劝导妹妹,“我让你去看心理医生,是因为觉得你有心结,你缺乏安全感,也缺爱和关怀。” 她走了之后,饲主坐在沙发上良久。 垂着头,不发一言。 唐柔在情感上的认知,懵懂又生涩。 她的成长中缺失了太多,以至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路西菲尔抬头,看像那双泛着灰的眼眸,温声问,“柔困不困。” 她点点头。 “那就休息吧。” 身份颠倒过来。 海兔子变成照顾她的那个人,将她扶到充气床上躺下,又为她盖上毛毯。 人们都说异种生物不懂爱,因为爱是群居动物独有的,他们生来孤独,享受孤独,没有所谓温情的一面。 可同样的,唐柔也不是一个懂爱的人。 他们某种意义上,是她的一面镜子。 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知道该如何爱人,她把自己的关心行为当作一种爱,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缺失的家人,自欺欺人的将成长中渴望又缺乏的一部分期待,放到他们身上。 可他们,想要的并非亲情。 路西菲尔抬手,把她额旁的碎发拢到耳后,自顾自地说,“我对柔的喜欢,不是柔想的那种。” 第266章 哪一种喜欢 帐篷只有一个。 海风吹来,pvc面料被吹得簌簌作响,夜间的温度急剧下降,大气改变,昼夜温差极大。 像小时候一样,唐柔下意识摸着毯子,盖在海兔子肩膀上。 毛毯很小。 他凑过来,靠近她身旁躺下。 “这样就可以盖住了。” 距离极近,鼻尖快贴在一起。 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进入那家户外用品店时,唐柔没有牵他的手,他说帐篷只有一个,她就信了,于是,他和她挤在一起名正言顺。 唐柔抬起眼睛去看他,模糊之间只能看到昏黄的夜灯,勾勒出温暖与柔和的轮廓。 他抬手,轻柔地抚摸过唐柔耳畔的头发,指尖冰凉,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触感。 “在看什么?” 唐柔如实回答,“看你。” 路西菲尔离近了一些,曲起胳膊撑着下颌,视角高了一些,目光染上缱绻的味道。 “这样看得清楚吗?” 唐柔摇头,“我看不清。” “柔想看见吗?” 他凑近了一些,想吻她的眼睛。 可胸前支了一只手,唐柔摇摇头,“我有预感,很快会看见。” 路西菲尔垂眸看着胸前那只手,若有所思。 是不应该逼她。 自己的饲主,应该保护,保护她细腻又敏感的情绪,保护她所有的不安与慌张,她的焦虑与脆弱。 他没继续,轻声问她,“柔在看我什么?” “感觉你长大了。”唐柔喃喃,“你们不知不觉间,都长大了。” 路西菲尔看着她轻笑。 眼睫一颤一颤,胸腔也跟着震动。 传递到唐柔身边就变成了酥酥麻麻的异样感受,她下意识远离,背靠在帐篷边缘,少年追着她的身影靠近,酥麻温热的呼吸碰到脸上,痒痒的。 她有点想笑,少年就跟着她笑,拉着薄薄的毯子,将两人一起裹进去。 他偶尔会怀念小时候经历过的一些场景。 藏在小而昏暗的毯子里,呼吸交织,分不出你我。 伸手握住唐柔的手,拢着手背按在自己胸前,“柔,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什么?” 手下的胸膛没有心脏跳动,清瘦,却又没有想象中那么单薄。 是长大了。 他按住她的手背,轻声说,“感受到我对柔的喜欢了吗?” 唐柔没有说话。 “我来问柔一些问题。” 路西菲尔离她更近,把她困在帐篷边缘和自己胸腔的夹角处,安静地看着她。 唐柔看不见少年眼中的晦涩又汹涌的风暴,感受不到磅礴而又阴郁的爱意。 肩膀离得近了一点,路西菲尔安静地看着她,“柔都喜欢什么?” 都喜欢什么? 唐柔想到了很多,还不等说出口,海兔子就已经接上了话,“柔喜欢下午裹着毯子趴在桌子上睡觉,喜欢在实验室换成拖鞋,喜欢和阿瑟兰姐姐悄悄看奇怪的电影,喜欢挑食,喜欢吃水果硬糖,喜欢……很多人,很多东西。” 这种喜欢喜欢也包括他。 唐柔安静地听着。 他自顾自地说,“但我对柔的喜欢,不是这种喜欢,柔知道吗?” “柔,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你们人类的世界我一点都不喜欢,柔消失后,我对人类的讨厌达到了顶点,连带着人类的世界。” 人类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物种。 权利,地位,财富。 只需要这些东西,就能轻而易举地操纵他们。 人类也是个很不容易满足的物种。 他们想要呼风唤雨的权力,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挥霍不尽的财富。 甚至,想要进化,想要长生,想要永垂不朽。 得到了权力,就想跟同样拥有权力的人竞争,得到了地位,就无法容忍别人也有一样的地位,得到了财富,就想让所有人都失去财富。 有了特权的人,就会做坏事。 他见了很多这样的人。 还有那些肮脏低贱的欲望,为此伤害别人,撕碎别人。 “柔,我留在人类的世界,不是为了征服和占领。” 路西菲尔定定地看着她,即便知道她看不见自己。 原本黑而润的眼眸此时失去了光彩,不再润泽,流露出一点茫然。 她在紧张。 她似乎害怕听见某些答案。 “你是我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不是亲人之间的喜欢。 但也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唐柔心跳的有些快,本能抗拒,害怕听到什么逆转两个人关系的话,可少年的手臂困着她,不让她逃。 “柔不想面对,为什么呢?害怕失去什么?” 他像个一眼看透人心的妖精。 又问了一遍,“柔,喜欢我吗?” 唐柔这一次回答比上一次慢了很多,但还是说,“喜欢。” 少年认真聆听着。 忽然凑近她,嗅了嗅,又问,“柔,你喜欢阿瑟兰姐姐吗?” “喜欢。” “喜欢上次出门时,吃过的那种椰子酥吗?” “喜欢。” “喜欢这样在海边……唔,这个叫什么,露营对吗?” “喜欢。” “那喜欢我吗?” “你问过一遍了。”唐柔笑了,“喜欢。” “柔,那你说你对我的喜欢,是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会变成伴侣的喜欢?” 唐柔不明所以,“不是,是亲人间的喜欢。” 没想到少年笑了,“你在撒谎。” 唐柔愣住,“我没有撒谎。” “你有。”少年却说,“柔,你喜欢我,不是喜欢阿瑟兰姐姐的喜欢,不是喜欢椰子酥的喜欢,你喜欢我,和那些喜欢不一样。” 他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们人类总喜欢骗人?” “柔,你就是喜欢我。” 唐柔的眉头越皱越紧。 少年像个水妖,嘴唇红艳,眼睛笑得弯弯的。 可惜,唐柔看不见。 他只觉得温良的气息越靠越近,让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听到少年说,“人类总是不愿意直面自己的欲望,好像欲望会变得肮脏。” 冰冷的双手托住她的脸颊,强迫她仰起头。 “你应该正视你自己的情感。” 唐柔无法理解。 “我已经证实你的心意了。”少年抱住她,轻轻的蹭了蹭她的脸颊。 是亲密无间的姿势。 “你在撒谎,你说那些话的时候,迟疑了,不是真心的。” 唐柔越发迷惑。 “我好开心。”少年说着,飞快的啄了啄她的唇,在她发火生气之前移开。 满心欢喜地抱住她,“柔,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愿意承认,我可以每天都对你说,我有多喜欢你。” “希望你也能喜欢我一点,多喜欢一点点就好。” 第267章 模仿人类 深夜的海边浮起一道修长清瘦的影子。 苍白透明的少年一步步爬上岸,身后拖拽着半透明的飘带,如果冻一般蜿蜒滴水,缓慢收缩蠕动着,消失在沙滩上。 他甩了甩头发,抬起手摸了摸了手指,确信没有多余的危险物质,朝帐篷走进去。 在门口坐下,抱着膝盖。 …… 唐柔睡得不自在,一晚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总回响着路西菲尔说过的那几句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在撒谎?唐柔感觉自己的情感很真诚,她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对海兔子的感觉是亲情,也一直把他们当作陪伴自己成长的不可或缺的角色。 这样胡思乱想,代价就是一晚没好好睡觉。 路西菲尔也不需要睡觉,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翻了一晚上,时不时帮她盖毯子,很体贴。 第二天早上,唐柔心烦意乱,率先离开了这个环境。 踏出帐篷时被绊了一下,唐柔看到的光影更多了,感觉视力从两千度近视变成了一千五,大概能看出更多的轮廓。 帐篷旁边坐了一个少年,看到她出来,连忙站起手背在身后,想靠近又不敢,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唐柔迅速回去抽了一条毯子,避开视线递给他,“先披着。” 低下头,发现脚边有点东西,有些已经腐烂了。 是鱼。 很多鱼。 她有些愣住,看向旁边的少年。 清晨海边的光并不算刺目,但还是把水母这种不能日晒的生物晒得奄奄一息,银白色的发丝贴着脸颊,皮肤上闪烁着一层潋滟的水光。 那双靛蓝色的眼眸满含期待地望着她,将地上那堆鱼和贝壳往她脚边推了推。 唐柔忽然想起了新闻中,给主人抓来老鼠的猫咪,爱是真的,但老鼠很恐怖也是真的。 脚边的鱼和贝壳的确有很多,颜色也多为鲜艳独特的,可是…… 都是被毒翻的,臃肿腐烂,泛着奇异的光泽。 唐柔嘴角抽搐,好笑地说,“月,这些有毒了。” 少年一怔,思索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松开手,有些气馁。 其实他的本意并不是让饲主吃,他昨晚第一次进入大海,只是单纯地看见这些生物感觉好奇,它们看起来很独特,他喜欢海洋中这些奇奇怪怪的小生物。 与他在巴别塔的实验室见过的都不一样,那是即便进食吃的也是营养皿,极少数时间还有切好的鱼块。 但它们是鲜活的,自由的,色彩斑斓的,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的。 因此他想把他觉得好的东西都给她带过来。 唐柔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手脚上没有飘带,下半身又重新变幻出了双腿的形状,皮肤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呈现出令人心惊的透明。 “感觉好点了吗?” 少年小幅度点头,抿起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柔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小水珠,忽然转身钻回了帐篷里。 她一离开,少年又抱着膝蹲下,像一座守卫在门口的雕塑。 哪怕她走了,他也要在这里守着。 少年固执地蹲着,头顶忽然多了道阴影。 有人弯腰给他撑开伞,在他身旁蹲下。 伞面隔绝了光线,皮肤上的烧灼感瞬间得到缓和。 他不靠眼睛“看”世界,所以,顷刻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有些僵。 愣住的样子看起来很安静。 “这把伞给你。” 空气都是柔和的。 少年感受着她的气息,嘴角浮现出浅浅的梨涡,温软安静。 唐柔站起来,他又要跟着起来,眼看一脚就要踏进阳光下,被呵斥。 “坐下!” 他又乖乖坐回去,藏在伞面的阴影中,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唐柔拧开瓶子放在他脚边,又命令,“喝水。” 月捧起那瓶水,小瓶的,少了很多跟她亲近的借口。 简单的修整一下,她要和路西菲尔一起进入城市,再一次探索,顺便发掘离开这里的道路,与此同时月也再一次回到海水中,汲取能量愈合身上剩下来的伤口,等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想办法动身离开这里。 少年不情不愿地回去。 这一次对她的信任感多了许多,帐篷还站在海边。 唐柔一路把他送回大海,踩着水的时候想,纳西索斯知道她在这里吗? 他感受不到她吗?为什么一直不出现? 她甚至悄悄地对着大海喊,“纳西索斯?” 除了羞耻感,什么都没得到。 唐柔和海兔子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城市,他们驾驶着撬来的车缓慢地在街道上开着,路上一直没有遇见人,仿佛又回到了昨晚刚来时那样,是一座空城。 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车在地铁旁停下,唐柔降下车窗,与海兔子交握着手,皱起眉。 地铁竟然在正常运营,安检口的闸门还开着,只不过买票的机器坏了,没有电,上面落着一层薄薄的灰烬,好像许久没有人买票。 过一会儿,广播中响起了列车进站的声音。 唐柔感受到了风,趴到围栏处往下看,看到了子弹头列车呼啸而来,车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列车还有电,可是这个时候,有电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按理说城市所有人类消失,供电一定会出现问题,尤其是水电站核电站,没有人维护很容易出现危险和意外。 可是竟然没有。 又走了一会儿,来到安检口。 没想到这里竟然站得有人,穿着安检员的制服,安安静静的站着。 她和海兔子对视一眼,朝前走过去。 安检员双眸呆滞,手里拿着检测器,唐柔靠近之后,那人竟然抬手在她身上扫了扫,接着便没有动静。 目光呆滞不说话,像一座虚假的傀儡。 很奇怪。 离近了之后,唐柔发现它的制服上有一层湿漉漉的水渍,有些粘稠,有股鱼虾腐烂般的海腥味。 退出了地铁站,他们转身去下一个地方。 白天的城市的确是空城,没有什么人,可仔细看会发现阴影处挤满了形形色色影子,尤其是写字楼里。 它们就像正常工作的年轻男女,拥挤在高楼大厦之中,呆滞又缓慢地做着各自的工作,仿佛正常人类社会一样,严谨有序地运行着。 只不过这种严谨有序都不符合逻辑。 唐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怪物,难道是在模仿人类? 第268章 电影海报 时间接近中午,日晒达到一天当中最高的强度。 路西菲尔不喜欢阳光,这点和那些躲藏在黑暗里的不明拟态生物一样,被阳光照一会儿就奄奄一息。 不得已,他们再一次进入没有阳光的地方,重新走回地铁站。 安检门始终自动开合,不久前见过的安检员目光呆滞,没有动静,也不会说话。 唐柔走进去,闸门滴的一声自动打开,随后像年久失修一样不停来回自动开关,看起来很诡异。 没有买票,也不会有人阻拦。 路西菲尔第一次坐地铁。 空旷的车厢没有一丝人影,唐柔上来之后就准备找地方坐下,却被跟在身旁的海兔子一把拉起来,两个人站在角落里抓着扶手。 列车穿梭过隧道,风忽然变得很大。 眼前的画面黑了一段,车内的灯光像接触不良一样骤然暗了下去。 唐柔没有恐慌,因为在灯光消失的一瞬间,少年已经上前一步,把她护在怀里/ 很奇怪。 冷是她的第一感受。 少年的怀抱并不温暖,却能给她安全感。 与之相对的,是环境的倏然阴冷。 背后发凉,仿佛坠入冰窟。 列车轰隆轰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划破深长的黑色隧道穿梭而过,四面八方都响彻着轰鸣,让她除了这种震耳欲聋的噪声外什么都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驶出隧道,眼前的画面明亮起来。 唐柔眯起眼睛,即便看不清楚,也能发现,上一秒还空旷的车厢里突然坐满了人。 睡着的,站着的,拿着公文包的,动作僵硬补妆的,看书背单词的。 车上多了许多形形色色形形色色的乘客,与正常人看起来无异,只不过脚下都汇聚着一团粘稠晦暗的水迹。 相同之处,是全部都神情麻木,双眼空洞,像假人。 不是错觉,车厢温度下降,仿佛开启了制冷模式。 玻璃窗上爬上了一层白色雾气,车内车外温差极大。 唐柔头皮发麻,忽然感觉有人在看她。 悄悄侧眸,在玻璃窗上的倒影中看到了一双冰冷空洞的眼眸。 那人上班族模样,穿着沾满不明液体的湿透衬衣,僵硬地歪着头,看着唐柔的背影,嘴巴动了动,下颌缓慢撕裂出一条猩红狭长的口子,一直延长到耳畔,看起来格外恐怖。 蓄势待发,像准备捕食的肉食动物,随时会从恐怖的裂口中射出吸食血液的口器。 唐柔忍不住离海兔子近了一些,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角,通过少年清瘦的肩膀看过去。 路西菲尔握住她的手,疑惑地问,“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看我。” 他回过头,那人立马移开视线,避免与他目光接触。 少年若有所思地回头,神色平静。 甚至在她耳旁说,“柔,上次我们出来,你带我吃了椰子酥,喝了那种甜甜的……奶茶,还有冰激淋,柔,我们一会儿还去吃好吗?” “……”唐柔对上了近在咫尺的琥珀色双眸。 他的神色极为认真,仿佛不觉得自己仿佛度假般的悠闲有什么不对。 可现在的情况,不是很诡异吗? 唐柔艰难的回答,“……行啊。” 列车到站的音乐声叮咚叮咚地响起,机械女音甜美地播报出停站地点,像一个商圈。 地铁上的“男男女女”们慢吞吞地拖拽着满是黏液的身体下车。 唐柔跟海兔子混进“人”群中,离开地铁站,这里所有人的表现都仿如正常人类一样,上班下班,坐地铁打卡,甚至连咖啡厅里都坐满了人。 离开扶梯到达地面,果然是一个大型商圈。 周围大多数人都表现得非常呆滞,行动缓慢,身体拖拽着水液。 它们极其讨厌阳光,在下午阳光正耀眼的时刻,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商场里玻璃窗后倒是站满了形形色色仿如活人的男女。 海兔子心情很好,与那些拟人生物一样,他也讨厌阳光,拉着唐柔若无其事地走进最大的商业广场,和她惊悚得头皮发麻的心情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 他沉浸在度假的情绪当中,对唐柔说,“上次吃椰子酥很好吃……那个红油火锅也不错,柔还想吃吗?” 唐柔心思不在他身上,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敷衍道,“可以啊,你决定。” 路西菲尔又说,“那结束之后我们还去买衣服好吗?我还想和柔一起逛街。” 唐柔再次敷衍,“行啊,你开心就好。” 气氛沉默一会儿。 路西菲尔抿起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像极了拉男朋友出来逛街的女朋友,被男朋友敷衍的态度伤到。 可也没有生气,过了一会儿又开心起来,眼睛亮了起来,“柔,那是什么?” 唐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破旧广告牌。 视线模糊不清,她伸手握住少年的手指,用他的眼睛看清了上面的字。 竟然是电影。 目光向下,看到了上映日期,唐柔头皮猛地一麻。 “怎么了?” 唐柔沉吟一会儿,轻声说,“那是一部老电影。” “老电影?是柔平常和阿瑟兰姐姐看的那种吗?” 曾经在实验室时,路西菲尔经常看见她和阿瑟兰躲在一起,面红耳赤地戴着耳机看东西,问了几次,阿瑟兰都神神秘秘地说在看电影,导致海兔子一直很好奇。 他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饲主时而痴笑时而尖叫,时而跟阿瑟兰姐姐兴奋地捶打彼此。 想到这里蠢蠢欲动,拉着唐柔的手,“柔,我也想去看,我们去吧?” 唐柔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言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 “那我刚刚说的,我们都做一遍好吗?” 唐柔心不在焉地说,“可以。” 但脑子已经完全在另外一个频道上。 电影海报上显示正在上映的电影,是一部十年前风靡一时的票房冠军。 这个巨幅海报上显示的是首映时间,便是十年前的。 十年,世界会有什么肉眼可见的变化吗? 唐柔环顾四周。 近几十年来,科技没有太多跨时代标志性发展,因此很难辨别出十年前的城市与现在的区别。 电影海报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泛黄褪色,有风雨的痕迹。 地铁站也因为年久失修,导致车门开开合合像坏了一样。 包括电梯扶手,橡胶滚带满是裂痕,像许多年没有维修更换过。 种种的一切都证明,这个城市并非幻境中十年前的城市,而是真实存在的,经历了十年漫长荒芜,却仍然供水供电,表面上正常运行的城市。 不,甚至更好。 这个城市的地面几乎没有任何垃圾,除了带着某种天然的破败感,连空气质量都好了不少。 可这个城市在十年前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个城市的所有人类都被这种浑身湿润,神情麻木的拟态生物替代了? 第269章 人类之光 唐柔和路西菲尔进了一家火锅店。 推门而入的瞬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陈腐气息。 这座这间火锅店坐满了人,却没有什么声音,大家并没有真正的进食,而是机械地将菜品往锅里涮,拿出来放在碗里,然后机械地再涮下一块,并没有塞进嘴巴。 唐柔在最外间坐下,路西菲尔兴致勃勃地拿来菜单翻看着。 不一会儿,缓慢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在看到人之前,先闻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潮湿的味道。 像大海,又像鱼虾在沙滩上暴晒过后,带着腥咸感的古怪气息。 是服务员,拿着板子记录。 唐柔抬起眼。 它们表面上与人类没有任何不同,只不过身上带着一股潮湿感。 服务员是亚洲人种,泛黄的皮肤上渗着一层晶莹的水光,像在出汗。 路西菲尔看不懂人类的文字,他手指在菜单上点来点去,选的都是图片看上去好看,颜色鲜艳的。 唐柔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们这些深海出来的生物似乎都对颜色艳丽的东西感兴趣,难道是因为水底的颜色五彩斑斓,所以才导致他们对于彩色的东西有天然的亲切感? 不过在海兔子点到烤脑花时,唐柔还是上手拉了一下,认真的说,“我觉得你可能吃不惯这个。” 将菜单报给服务员,对方慢吞吞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唐柔越过桌子握住海兔子的手,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了看,无意间撇到了服务员记单子的小本本,有一瞬间的无语凝噎。 它那么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写了半天,就在本子上写了一堆鬼画符般的墨疙瘩和线圈,显然就是走个过场。 这些拟态生物都是这么形式主义吗? 那为什么还要扮演人类呢? 唐柔若有所思。 后厨正在备菜,她拉着海兔子起身时,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仿佛他们是空气。 然而刚走过去,那些原本在机械进食的拟态生物便纷纷抬起头,朝着她路过的背影方向看过去,空洞的眼眸中中多了一些奇怪的色彩。 隔着摆放餐具的橱柜,唐柔和海兔子压低身影,看到厨师进入厨房,拉开冰柜。 骤然间,空气中多了一股难闻的气息,腐烂的菜叶和不知道冷藏了多久的僵尸肉出现在视线中,厨师看着那张鬼画符的菜单,用湿漉漉的手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整块冷冻的食材,放进绞肉机。 “……”难道那张菜单不是瞎写的? 厨师能看懂? 不知道那些食材已经存放了多久,唐柔肯定不会把这种奇怪的东西放进嘴里。 她示意路西菲尔跟着自己离开,没有注意到冰柜里露出一截手臂,下面连带着五根细长柔软的手指,看起来像人类女性的手。 厨师绞完肉,拉上冰柜,把那条露出来的手臂重新塞了回去,用来给下一次点菜的食客们做饭当作食材备餐。 餐厅里的人大多目光呆滞,慢吞吞地吃饭,可那些饭根本没有送到嘴里,被筷子夹起来,离嘴边近了一点又放下,很机械。 唐柔环顾一圈,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出喜悦,它们只是在做无意义的事。 到底为什么要重复人类的行为? 火锅看起来是不能吃的,里面的汤汁是灰褐色的,而且很浑浊,遇热翻滚的泡泡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像一个个粘稠的口香糖气泡,光看一眼就让人感到生理不适。 唐柔毫不犹豫的拉着海兔子离开。 火锅店外是城市中常见的便利店。 便利店里的东西好歹经过质检,带着包装,唐柔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了进去。 叮咚一声,自动感应门打开,店员呆滞的站着一动不动。 她和海兔子径直走到货架前面,拿着上面的商品反过来,看保质期。 不出所料,食物包装袋和日化用品上写的生产日期,大多数都是十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足以证明十年来这座城市的物资没有更换过。 而这些拟态生物即便装作人的样子,也不会实际用到这些东西,所以便利店里的物资一直处于充盈状态,并没有减少。 就像火锅店里的那些食物一样,他们坐在那里,机械重复,却不吃。 唐柔拿起一包纸巾,捏了捏,往收银台出走。 一回头,看到玻璃外趴着几个人,正直勾勾地用空洞的眼睛盯着她看,目光对视的瞬间,唐柔头发都快竖起来。 可随后就意识到,自己视力没有那么清晰,她现在看到的是路西菲尔的视角。 那些人事实上是在看路西菲尔。 目光交错的瞬间,那些拟态人类离开玻璃窗,转身慢吞吞的走了。 “它们为什么盯着你?”唐柔问。 少年收回目光,藏起眼中的凶狠戾气,柔声说,“不知道呢,柔,它们看起来很讨厌。” 关东煮在玻璃柜后,里面的东西早已煮干变烂,糊在底部。 看起来没有能吃的东西,店员象征性的扫了一下包装袋,也没提收钱的事情,就让唐柔出去了。 这种有店员在还能光明正大不付钱的感受,说实话,有点诡异。 又有点奇怪的爽。 路西菲尔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去看电影,在带他看电影之前,唐柔在银行登录了自己的身份卡,随后慢慢悠悠地继续在城市里闲逛。 她能感受到那些拟态人类的异种生物明显注意到了他们,可是却不靠近,甚至在目光相接的瞬间,假装没有看到,面无表情地离开。 这足以证明这些异种生物其实是拥有智慧的,只不过它们目前在隐藏什么,唐柔还不得而知。 正这样想着,商场上的巨大3d环绕屏幕亮起,上面正播报着一则新闻。 唐柔抬头看去,有些意外,因为这个新闻并非是十年前的,而是实时新闻,标注着当下的日期。 而新闻上的面孔也并不陌生。 路上的行人很少,有人仰头看向屏幕,表情呆滞,有人当作城市中无意义的噪音,很快走过去。 倒与真实的人类社会没有太大区别。 屏幕上是一个颁奖现场,是新世界媒体集团的一名记者,字幕条上的标注是大写加粗的“人类之光”,“勇敢的战士”,罗曦女士。 她正在发表讲话。 勇敢揭露了某家生物制药公司的黑暗操作,正在接受联合体直辖城市市长的褒奖。 第270章 虚拟广播 新闻上,颁奖人极尽赞美之词,夸奖罗曦冒着生命危险,潜入生物公司,将被神秘病毒感染的人类解救出来。 搭配的资料画面,依稀可见破败倒塌的高楼大厦,到处拉满条幅,写着“警告,危险封禁”等黑黄相间的刺目字样。 是巴别塔。 曾经辉煌一时,被命名为“人类之光”、“进步阶梯”的巴别塔。 旁白中,播报新闻用标准的双语分频道念出解说词。 ‘随着冰川融化,病毒入侵水源,巴别塔为了保护人类,开辟出大片区域用来搜救被感染的病患。’ …… 在唐柔脱离人类世界的这段时间,这场看起来像天灾的人祸,被联合体的媒体巧妙修饰成了另一种样子。 他们把异种描述成远古病毒,说许多沿海居民被这种病毒影响,身体出现明显异样变化。 又说,巴别塔底下实验基地的二十万实验样本,是病毒感染者,把他们带入地下实验室是为了保护和治愈他们。 令人遗憾的是,这些感染者的身体已经被完全破坏,无法再以正常人的形象形态生存,经过联合体社会与公民保障管理局众多学者专家的研究,以沉痛的心情,对受感染者进行人道主义安乐死。 二十多万活人实验体的死亡被冠以正义的名义。 巴别塔的名誉得到挽救。 联合体又做回了人类的救星。 唐柔站在一整幢楼那么大巨幅屏幕下,看着罗曦意气风发的红润面容,感觉有些讽刺。 她被赞扬力挽狂澜,抢救出巴别塔珍贵资料,变成了女性英雄形象。 其实唐柔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深。 那天,她和阿尔菲诺摧毁了巴别塔底下活人改造中心,将萧宁手里的资料拷贝上传到秘密云盘,那份多余的原件,则是交给了这个一心想做大新闻,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潜入巴别塔的记者。 没想到,变成了这样。 唐柔和路西菲尔宛如散步一般在城市里闲逛,她并不在意新闻里的说辞是什么。 她也从没想过,这位女记者可以真相披露出去。 在这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所有呈现在大众眼中的真相,都是掌握话语权的人想让他们看到的真相。 而罗曦最初的目的也达到了,她的确成了一名优秀出名的女记者。 街道两边的橱窗里挂着各式各样的屏幕。 电子投影展示着当下时间的广告内容,除了电子通讯设备还与时代连接之外,城市的所有设施都维持着十年前的模样。 很微妙。 忽然之间,信号闪烁,电视屏幕上忽然出现了人的轮廓。 唐柔瞥过去,看到屏幕里出现了ai自动生成的虚拟成像,按照大众五官比例组成的数字人。 或许是什么广告。 她又走了几步,顿下脚。 扳着路西菲尔的下巴,用他的视线看屏幕。 不是错觉,那个虚拟人在直勾勾盯着他们,像透过那一道电子屏与它们对视。 环顾四周,整条街道上的屏幕中,那些虚拟人都在看着她的方向。 四面八方的摄像头也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悄无声息地锁定她的身影。 “请您不要惊慌。” 虚拟人张开嘴,“也请您不要表现出异常,我的广播会无处不在。” 城市遍地都是喇叭,冰冷又礼貌的电子音响彻整个街道。 电脑模拟出的温柔女声,冷静又没有感情。 “唐柔小姐,我们检测到您的身份信息在这座城市的银行系统登录过,定位到了您的位置,天眼系统将持续关注您的行踪,为您保驾护航。” 被精准地喊出名字,唐柔竟然没有意外的感受。 是z。 联合体的话,恐怕不会是这个态度。 身旁的拟态生物们还在慢吞吞地走动,似乎没听见喇叭声。 “请您放心。” 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实时监测到唐柔的动作,看出她的困惑,ai人解释,“您周围的生物并不听广播,只要您不表现出异常,它们不会察觉你有问题。” 电子眼跟着唐柔的身影转圈。 生活在人工智能的监视之下,人类的确没有隐私。 唐柔和海兔子也模仿它们慢吞吞地走着,像两个饭后散步的老年人。 路灯上附着的城市公共广播喇叭随着她的位置接二连三地响起,像感应灯一样一路尾随着她。 “您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封禁区的异变城市,也是异样改变观察区,此类异变世界各地正在多发……“ 大雾和雨水,将许多城市笼罩在异种生物的阴影下。 只要下雨,海中就会有黏腻模糊的怪物出现,趁着湿润走入人类城市,攻击人类,吸食血液,大肆血腥屠杀。 许多临海城市摇摇欲坠,文明与秩序失衡。 人类的武器在面对这些古怪生物时不堪一击,而联合体和军队的武器杀伤性太大,可以用杀敌一名,自损八百来形容。 日渐滂沱的雨水和不断上涨的海平面,是人类无法控制住的。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层末日崩塌前的恐惧当中。 “您现在需要紧急撤离这座城市,请寻找您身边能够使用的交通工具迅速驶离……” “这里所有以人形态出现的生物都并非我们的同类,它们不是人类。” 四面八方的屏幕都是虚拟面孔,却没有任何拟态生物驻足。 城市中模仿人类行走的生物们并不听广播内容,也不看电视画面。 它们仍是一副双眼空洞的模样,仅仅只是在外形上装扮成人类的模样生活,可对人类的文明和语言一知半解,机械般地重复人类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您想与我们对话的话,朝您三点钟方向直行150米后左拐,有公共电话亭。” 唐柔和海兔子依照广播中的声提示走去,一分钟后看到了公共电话亭。 刚拉开门进去,电话铃声就响起。 听筒里仍旧是虚拟人的声音。 唐柔直截了当地问,“这座城市曾经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整座城市里的人都被这种拟态生物替代了?” ai人回答,“是封禁区呢,他们受到异种病毒感染,已经不再是人。” 她一只手悬在挂断键上,温声说,“如果要合作的话,我有权知道真相。” ai人不再说话。 电话被设置成静音。 唐柔握着路西菲尔的手,看向电话亭外,果然看到了摄像头。 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的身影应该被实时转播,许多人正在观看,估计有不少人正在分析她的话,讨论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即便脱离了实验室环境,她仍旧是被观察的那一个。 拟态生物不是她的同类,那她的同类,有把她当作同类吗? 第271章 罗刹海 一分钟后,电子音变成人声。 一道沉稳的男音传来,话语间带着无形的上位者气息, “唐小姐您好,我是mtf指挥官,在组织内部拥有四级安全权限,是负责与你对接的联络人。” 唐柔神色缓和了一些,“你好。” “唐小姐,对您提出的驶离建议,是根据您的人身安全考量,你可以选择使用悬浮高架离开城市,异变人类并不会使用人类驾驶设备,离开城市后,会有我们的紧急应变人员接应你。” “请问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我看到城市内所有时间都停滞十年前。”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重许多。 “至于你询问的这个问题,这座城市异变前拥有一百五十万人口,是标准的中小型人流密集型城市。” 异变? 对方还在继续,听起来,大多数话都不是唐柔想要听到的,像针对普通公民的安抚性话术。 “我们将城市人口异变并出现明显攻击性反应的的行为称为病毒性感染。我们一致认为,这种感染出自冰川融化后释放来的古来病毒……” “这是你们对外界的说词。” 唐柔的耐心渐渐变少,“你们应该有我的资料,我是异种实验体饲养员,你不用用对公众的那些话说欺瞒我。” 那位mtf指挥官显然沉默了。 唐柔言简意赅,“这座城市除我们之外,还有活人吗?” 良久后,对面传来,“没有。” 他补充,“严格意义上来说,您身边那位生命体不能被称为人类,因此这座城市中活着的人类,只有您一个人。” 天色渐晚。 玻璃窗外慢吞吞行走的人影多了起来。 它们似乎并非害怕阳光,而是单纯的讨厌,像海兔子,像水母。 唐柔又问,“那这些人是否是在十年前死去的?”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并不是死去,这座城市的人们只是被另一种生物替代了,保留原有的记忆,一直重复生前的习惯。” 她不置可否,“所以,它们现在的刻板行为,是在重复它们死亡当日做过的事,还是每天都会做不同的事情?” “重复死亡当天经历过的事。” 果然。 重复性刻板行为。 这些生物即便拟态人类,也只是皮囊和表面行为。 “那么。”唐柔终于问出了心里真正想问的问题,“这座城市经历了什么?” 电话对面传来一阵忙音。 沉默了近三十秒。 男人的声音又出现,“事实上,这个我们也并不清楚,z并没有直接参与过各大生物基地的异种生物研究活动。” 听起来没有回答,却又回答了。 看来和异种生物研究活动有关。 唐柔捏着旁边一言不发,安安静静陪伴她的路西菲尔的手。 街上的人走路很慢,脚下拖拽着水迹。 它们不是人类,但是它们顶着的一张张面孔,的的确确曾经属于这座城市的人类。 一百五十万人,计数单位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很多很多人。 唐柔轻声询问,“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被拟态生物替代了?他们逃不出去吗?” “当年联合体为了挽救更多人的性命,不让危险扩线出去,做出了人道主义判断。” “什么判断?” “封锁城市,严禁一切病毒向外泄露的可能。” 也因为封锁城市,杜绝了城市内人逃生的所有可能。 一百五十万。 “无人生还吗?” 对方重复,“基本上。” “为保护更多人,联合体没有别的选择。” 唐柔想起了人类基因改造工程。 她阅读过萧宁的那份文件,最初从海中打捞出异种生物后,生物学家与海洋研究学家将这些生物关到实验室里,进行秘密研究,发现他们的机体力量与再生能力都远超人类的想象。 与此同时,伴随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特殊能力。 也是这些异种生物的强大,让生物学家们将它们的基因加入人类进化工程。 人类相比起其他地球生物,对世界的感知并不明显。 许多动物在地震前能感到感受到地震的到来,能感知天气的变化,下雨,阴天,又或者是根据对气压敏感,提前在自然灾害到来之前调节相应的生存方式。 然而这些能力人类都不具备。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人类像一个外来物种,没有足够抵御寒冬的皮毛,也没有足够锋利的爪牙,也没有足够强健的身体,甚至连捕猎都要靠工具,过冬都要靠厚重的皮草。 如果人类失去大脑,将在这个世界上无法生存。 纵观古今,几乎所有灭绝或未灭绝的生物,在对地球的感知能力上都远超于人类。 因此,为了使人类变得更加完美,研发出了一整套人类基因改造工程。 也因此出现了一系列失败实验以及失败实验样本,最终数量堆积越来越多,流入正常世界。 那边的人感受到唐柔的沉默,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这座城市名叫罗刹海市,属于联合体大陆中的华夏板块,当然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我想您应该听说过。” “什么?” “上帝之城。” …… 罗刹海市属于非政府管辖区,以旅游闻名,最后因为神秘消失,变成了传说中的鬼城。 事实上,罗刹海市并没有消失。 它在十年前经历了一场浩劫,城市中大部分人被海中出现的拟态生物替代,死亡,甚至消失。 因此被联合体接手。 后续涌入的几十万人建立了地上和地下两城区,其中地下之城便是造神计划的试点之一。 cityofgod也逐渐演变成秘密交易的温床,吸引了众多权贵名流做灰色交易。 而罗刹海市被救出来的,活在地上人的部分,则在附近组成了地面上的上帝之城。 上帝,神,希望。 罗刹海市因为海洋被灭,所有人在灾难后忽然出现集体心理,祈祷神明出现。 如果没有神,他们就亲自造神。 第272章 他想要的 离开电话亭,注意事项的广播仍在城市环绕播放,上百万行走的拟态生物们并不知道,这些聒噪的声音,是给人影中的某一个人类准备的。 “请您务必注意安全,保持身体湿润,不要靠近那些人。” “请您保持安静,放慢脚步,不要发出声音,更不要奔跑打闹。” 唐柔听着,左耳进右耳出。 她被路西菲尔拉着,在令人闻风丧胆的封禁区度过了美好又自由自在的一天。 罗刹海市是曾经的旅游城市,环境很不错。 路西菲尔兴致高昂,丝毫没有注意到广播里说的内容,依旧我行我素。 甚至想跟她一起逛街散步,兴致勃勃的要去看电影。 也并不在意周围生物的目光,保持身体湿润,动作缓慢和不要发出声音,这些让他们可以融入拟态生物的特点,他通通都不需要。 目的地很明确,就是他看到巨幅海报的那间商场前,海兔子心心念念想和唐柔一起去看电影。 在他不断寻找唐柔的这那么久的时间里,曾听说过这种活动,大多数情况下会出现在人类情侣当中。 电影院还在正常营业,商场里灯火通明,挤满了奇奇怪怪的人。 唐柔猜测这座城市被毁灭的日期大概是在周五,因为白天有人上下班通勤,夜幕降临后又有大批人涌入商场逛街喝酒。 电影院没有一贯熟悉的香甜。 爆米花机里滚动的是黑褐色的变质颗粒,都是坏的,饮料机里搅动着粘稠的不知明液体。 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人的血腥气。 售票员僵硬地站在柜台后,旁边是电子兑换机,脸上附着一层水渍皮肤,眼神空洞,除此之外,外形与正常人无异。 也不会攻击人。 唐柔问身旁满眼期待的少年,“想看什么?” “刚刚在楼下看见的那个。” “迷失深渊?”好像是这个名字。 海兔子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愉悦,“不知道呢,我好像不认识字呢。” 但是那张海报很好看。 他印象很深刻。 售票员慢吞吞抬头。 应该不是唐柔的错觉,售票员原本空洞的双眼忽然凝实了许多。 眼神很奇怪,仿佛带着观察和探究,头微微歪着,动作僵硬又不自然。 难道是因为她开口说话了,导致这些拟态生物发觉出了她的不同? 唐柔握着兔子的手,环顾四周。 四面八方的人群都站定,头颅不约而同面朝她的方向,同频同步看过来。 是通感。 唐柔头皮发麻。 售票员从嘴角至脸颊,缓慢裂变出殷红的缝,像把半张脸都撕裂了。 眼前的场景比恐怖片里放的更加恐怖。 唐柔看不清,海兔子可以。 他从这种带着同类气息的生物身上嗅到了贪婪的味道,对唐柔露出了蠢蠢欲动,仿佛她是即将被咽入口中的食物。 “柔,别怕,他们不会过来的。” 少年握住饲主的手,神色冰冷阴郁,淡淡的扫了一眼,声音倏然低下去,“你,快给我。” 售票员慢吞吞的收回目光,手脚十分不灵敏地打票。 打出来也是错的。 海兔子却对这种过家家一般的形式主义十分认真,接过票,拉着唐柔去头都快从身上掉下去的检票员那里检票。 电影院的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海兔子第一次来到这里种地方,看什么都是惊奇的。 他很享受这种灰暗的环境。 曾经眼睛受过伤,有过一段时间光敏感时期。 唐柔那时总喜欢遮着毛毯,和他一起藏在毛毯的阴影下,海兔子仍然怀念幼崽时期被饲主细心呵护的情景。 那时海兔子属于幼崽阶段。 唐柔每天清晨都会拿消毒治愈的药液,将海绵打湿,敷在他的眼皮上。 为了缓解他紧张的情绪,她会抚摸着他的脑袋,哼不知名的歌曲。 海兔子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觉得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被这个人类女性抚摸过的地方。 像羽毛,又像一股暖流。 从头顶到背脊,顺着他的身体轮廓一遍又一遍,春风化雨地消解了他心底的紧张与痛苦。 那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电影院里很黑。 开场音效很恐怖,重金属,阴森森的,令人头皮发麻。 风声和鼓噪的音乐充斥着耳膜。 几乎不用寻觅什么座位,电影院坐不满也不会有人过来检票,零零星星几个人类装模作样地坐在椅背上,看起来中间还有几对情侣模样的人。 唐柔和海兔子坐在倒数第二排,头对头靠在一起。 路西菲尔这段时间跟她牵手牵习惯了,手指又在黑暗中寻觅着她的,想要握住,却被唐柔抽开。 她轻声说,“坐好。” 少年回头看着她,浅褐色的眼眸在电影屏幕的勾勒下仿佛会发光。 可怜兮兮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眼神攻势没有用,便靠在座椅上,专心致志地看向屏幕。 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 电影里在讲一个流浪乐手的故事。 “阿清,你想好了吗?这条路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了。” 屏幕上,挺拔阴郁的年轻主唱靠在窗边,只露出颓废的背影。 “我早就不能回头了。” 好像是个悲剧呢。 海兔子皱眉。 又伸手去找唐柔。 这次她没有拒绝。 眼皮微微阖着,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于是他终于光明正大的将视线落在唐柔身上。 真好,她就在身边。 离得很近,伸手就能抱住。 好幸福。 少年眉眼温柔,在嘈杂的音乐中安静的注视着身边的人。 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也是美好的。 他卸去了天真单纯的伪装,肆无忌惮的在黑暗中诉说着爱意。 他承认,他并不是真心想看电影,他对人类的文娱活动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是想和唐柔在一起,体验过所有人类会做的事情。 他想要融入唐柔的生活。 他想要的仅仅是唐柔而已。 第273章 看电影 恐怖片最大的标志之一便是可怕阴森的音效。 唐柔昏昏欲睡,时不时被轰鸣的音乐声吓醒。 海兔子一直观察着她的动向,他想牵手,可唐柔拒绝过一次,他便不敢违背唐柔的意思。 他仍旧记得上次唐柔生气时的场景。 可不牵手,和唐柔一起躲在黑暗里的感觉就不如在藏在毛毯下的感觉好,他想和唐柔贴在一起,最好头靠着头,两个人讲悄悄话。 很快,路西菲尔注意到了前面。 唐柔左前方,一对凑头在一起的拟态人类男女正僵硬机械地伸着手,拥抱着彼此,长发女性躲在男人的怀抱里瑟瑟发抖,男人则是细细地安抚她。 即便动作僵硬,海兔子也知道它们在做极为亲密的事。 搂着搂着,两个拟态生物抬起头,嘴对嘴亲在了一起。 海兔子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身旁的饲主。 原来电影院是这样的吗? 他茅塞顿开。 黑暗中的感官会被放大。 唐柔看不清屏幕,只能听着音乐想象画面,模糊的感光视觉让她能感受到屏幕时不时变得暗红一片,配上可怕的音效,脑中惊人想象力瞬间绘制出了一幅鲜血淋漓的画面。 四面八方的立体环绕声诡异又阴森,让人头皮发麻。 正想着,身旁的少年忽然缩过来,怯怯地说,“柔,我有点害怕。” 唐柔一愣,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怕。” 恰巧轰鸣声响起,前排的女人再次扑进了男人怀中,路西菲尔一边观察着,也顺势瑟缩着往唐柔身上贴。 “好响。” 鼓点的确有点吓人。 唐柔彻底震醒了,环着他的肩膀拍了两下。 “别怕,电影里演的都是假的。” 少年不说话。 冰凉细腻的脸颊贴着她的脖颈,柔软的发丝带来一片酥麻异样的痒。 她永远是那么温暖。 身为深海异种,他原本是不需要温暖的,可不知为什么,在他的成长轨迹当中,海兔子渴望最多的便是这种温柔的体温。 好奇怪,分明是脆弱的人类,但在她怀里,仿佛真的拥有了抵抗所有痛苦的勇气。 路西菲尔全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颤栗。 好久违的感觉,被她主动拥抱着。 屏幕上,乐手仰着脖颈,声嘶力竭的唱着歌。 屏幕下,喜悦涌进路西菲尔四肢百骸,产生过电般的奇异感觉,好像在某一刻产生共鸣。 他仰起头,将脸颊贴在饲主露出衣领外的温热皮肤上,细细地感受着肌肤相触带来的奇异幸福感。 好喜欢。 像得了肌肤饥渴症的患者,只有亲密接触才是治愈疾病的良方。 能一直拥抱,就好了。 不,不够。 要比拥抱更多,无法分离的那种接触。 想到这里,少年的眼睛变得更红。 原本清润如琥珀一般的浅褐色眼瞳弥漫上一层淡淡的血色,像在流泪,又像兴奋到扭曲。 路西菲尔闻着鼻息间充盈着的味道,感受着饲主柔顺冰冷的发丝落在脸颊上,不着痕迹地将她抱得更紧。 唐柔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听声音,感觉现在好像没那么恐怖了,不然你再看看?” 可少年仍埋头在她怀里,轻轻蹭了蹭,像只猫。 嗓音低哑,微不可闻地说,“不想看了。” “那不看了?” 他仰起头,寻到唐柔的耳朵,“柔不害怕吗?” 修长冰凉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一路流连过她的肩膀,摸到了她的脖子。 饲主跟他不一样,皮肤永远是温热的,恒定36-37度。 脆弱的。 人类不堪一折的脖颈。 路西菲尔甚至能感觉到指腹下跳动着的脉搏,流淌过温热血液的血管。 他的柔,就这样毫不设防地活在危险的世界里。 没有人保护她,她能活得下去吗? 她需要他的。 少年眼底满是晦涩难辨的占有欲,动作间却像寻求博得主人欢心的宠物猫,温顺而无害,用细腻的脸颊轻轻蹭贴着她。 肩膀因激动而产生的兴奋颤抖,被唐柔理所当然地当做了害怕。 她甚至还在安抚他,“别怕,真的都是假的。” “嗯。” 他哑声回答,眼睛又看向前面。 那对拟态人类情侣又吻在了一起,四片唇撕咬着,难舍难分。 “都是假的。” 他觉得它们丑陋,又低俗。 却又无比羡慕。 屏幕上,乐手唱完了歌,摔了吉他。 路西菲尔抱住唐柔的胳膊,藤蔓生物一样缠上去,却没料想到饲主忽然站起来。 少年茫然地看向唐柔,就见她严肃地说,“走吧,不看了,我看不见,你害怕,我们俩在这里就是煎熬。” 对啊,她看不见。 黑暗中是他的独角戏。 天色渐晚,到了这座城市曾经的下班时间,商场里的人便多了起来。 唐柔不想和那些湿漉漉的拟态生物身体挨着身体,径直拉着少年穿梭过人潮,来到商场后面相对安静的街道上。 的确,周围那些生物大多数对她视而不见,极少数注意到她,又会想逃命一样拖着僵硬的身体远离。 对她而言,这个鬼地方竟然称得上安全? 商业街外有几家装修风格惬意小资的风情酒吧。 暖黄色的灯光,加上舒缓的音乐声,氛围倒是不错,许多拟态生物坐在露天吧台上,模仿上班族们在小酌。 海兔子驻足,眼中充满期待地盯着唐柔,“柔,那边是什么?” 唐柔握着他的手,借由他的视线看过去,生出些怀念。 以前下班后,她总喜欢和阿瑟兰去喝一杯。 偶尔还会有萧宁,他一般负责买单,顺便开车送她们两个醉鬼回家。 回忆很美好,美好的像是上一辈子发生的事。 “别去了。” “为什么?” 路西菲尔表现得像所有看到新鲜事物的小孩子一样,越是阻拦,他便越是好奇。 拉扯着唐柔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她。 少年现在比她高出一大截,看他时甚至需要仰头。 好像是可以喝酒了。 唐柔拧不过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孩子,无奈妥协。 又像是被回忆左右,最终还是进去了。 第274章 酒精 空气有些潮湿阴冷。 酒吧里坐了不少人,音响里播放着分不清时代的舒缓音乐。 吧台上方吊着无数个玻璃杯,反射着暖黄色的光,调酒师正机械地往玻璃杯上抹海盐。 柠檬是腐烂的,抹好后又拿起来装模作样地晃了晃,将一大半儿酒液都泼到了桌子外,最后放给吧台上的一个年轻女性。 唐柔和海兔子走过去,那个穿着大红色吊带衫的女性迟缓地摆出了一个妖娆婀娜的造型,单手托着下巴,空洞的双眼朝海兔子看来,抬手拨了一下自己及腰的长卷发。 这种行为带有明显的模仿性,显然它拟态的人类曾经是夜店玩咖,这种生疏笨拙的模仿带着一丝可爱的感觉。 唐柔好奇,多看了两眼。 她不指望这种调酒师能调出什么好东西。 酒柜里倒是放了不少酒。 大概看了一眼,有许多是可以多年存放的窖藏。 唐柔推开柜门,直接越过调酒师走进吧台里,对方下意识想要拦她,可却触及到了她身后那个少年冰冷的目光,僵硬地停了下来。 作为小资酒吧,库存倒是不少,唐柔打开酒柜寻觅了许久,拉着海兔子蹲下,找到龙舌兰和杜松子。 没有柠檬汁,便只用汽水。 倒入杜松子和龙舌兰,唐柔想了想,又去握着海兔子的手找了一瓶伏特加出来。 全是没开瓶的。 幸亏冷柜没有停电,唐柔晃了晃,倒进杯子里,递给海兔子。 对方充满期待地接过来。 喝了一口,表情有些微妙。 “柔,你们人类喜欢喝这个呀……” “不好喝吗?”唐柔接过来尝了尝,表情也有些微妙,“酒精挥发了……明明是密封的啊。” 路西菲尔想了想,接过酒杯仰头一口喝掉,眼尾泛出浅薄的红意,“好喝的。” 唐柔连忙按住他,“别勉强。” 端着瓶子研究了一会儿,她重新返回酒柜,进出调酒台如入无人之境。 再出来时带了一瓶白兰地和甜味预调酒。 仍旧缺柠檬汁。 唐柔已经开启了全自助,这一次调出来的是一款酸酸甜甜的果酒。 时间过去太久,这一次的酒精挥发得更加严重,喝到嘴里几乎尝不出酒味。 她给自己和海兔子一人调了一杯。 这次,海兔子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仰头一饮而尽,喝酒像喝饮料。 唐柔有些不安,“觉得晕吗?” 少年摇头,眼尾带起一股缱绻的湿意,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会晕?” “因为是酒啊。” 说完唐柔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一点酒味都没有?两杯喝完没有任何感觉。 这一次路西菲尔主动去酒柜选择自己想要尝试的酒。 没有材料,唐柔都是胡乱调的,味道还行就多喝两口,味道不行的就少喝两口。 海兔子没有人类对于口味的追求,他评价好喝不好喝,只是感受着这个味道是否符合唐柔一贯的口味习惯,他知道饲主喜欢在办公室里喝甜甜的东西。 所以认为甜的,就是好喝的,别的味道就是不好喝。 “会醉吗?”唐柔看着海兔子面前的空杯子,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要知道当年阿尔菲诺一口酒心巧克力就不行了。 海兔子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什么是醉?” 唐柔握住他的手,然而只能透过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脸,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凉的。 判断不出来。 少年握住她的手,用额头轻轻磨蹭,一副亲昵讨好的样子。 “柔,还有别的吗?” 浅褐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水汽,湿漉漉地望着她。 有是有。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眼神空洞的拟态人类,它们不知是对唐柔好奇还是对海兔子好奇,全都围在一起阴沉沉地盯着这边。 唐柔握着海兔子的手,可他眼里只有自己的脸,她抬手掰着海兔子的脸,强迫他看向旁边,心往下沉沉。 那些拟态人类在盯着海兔子看。 唐柔找到烛台,兑入胶囊咖啡液,甜酒,最上面仍是烈酒伏特加。 叠在一起之后,拿烛台点燃,做出了这杯b52轰炸机。 冰蓝色的火焰窜了上来。 酒精没有挥发,仍然可以点燃,是她没有尝出酒的味道。 身边那些拟态人类离远了很多,它们讨厌火,也害怕火。 唐柔将整个酒吧的用来当复古摆设的烛台都拿了过来,全部放到了他们的桌子上,一一点燃。 在摇曳的烛光下,少年浅褐色的眼睛越来越湿润。 眼里只剩下火光。 他抬手握住唐柔的手,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个会着火?” “因为里面有高浓度酒精。” “这个也是喝的吗?” 她点头,解释,“这个喝到嘴里不会有火,也不会烫。” 海兔子极其讨厌热,更厌恶火,却轻而易举相信了她的话,违背本性,一秒都没有犹豫,将那杯燃烧热的鸡尾酒仰头一饮而尽。 下一秒抓住她。 少年上半身压下来,一只手撑在桌面越过桌子,俯下身,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了她。 冰冷的手指顺着她的耳畔向后抚摸,穿梭在发丝间,扣住她的后脑勺。 两片柔软的唇触上她的唇瓣,撬开唇齿,将辛辣的酒液渡了过来。 古怪又奇异,一路从口腔穿梭进咽喉,灌入胃里,火辣辣的。 唐柔睁大了眼睛,黑而润的眼眸微微颤动,瞳孔折想要推开他。 路西菲尔却闭上眼。 原本撑在桌子上的手也抬起,握住她的脖颈,将唐柔压向自己,把原本渡酒的动作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含咬厮磨。 唇齿相依,细密地探究过她柔软口腔中的每一寸,勾缠着她的舌尖,温柔又强势地索取。 空气都变得暧昧粘稠。 唐柔肩膀颤抖,路西菲尔表现得比她更紧张。 从脖颈到锁骨延伸出紧绷的筋线,眼睫如蝶翼,不停颤动,狭长的眼尾殷红一片,缀着的不知是眼泪还是水汽。 呼吸被搅乱。 良久后,终于被放开。 路西菲尔眼睫低垂,看着她红肿湿润的唇,爱怜地轻轻蹭了蹭,哑声说,“柔,你没有拒绝我。” 唐柔没说话。 他又问,“难道你也醉了吗?” 在人类世界游荡那么久,他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酒,什么是醉。 第275章 爱 作为一个本该保持警惕的人,唐柔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喝醉。 那一口辛辣的酒彻底超越了她能承受的界限。 “柔,你怎么了?” 少年清润的嗓音比酒液更醉人。 唐柔抬起眼,涣散的视线无法聚焦,再加上视力模糊,讷讷地问,“你在我面前吗?” “我在啊。” “为什么我觉得你离得很远呢?” 她伸出手,想触摸眼前幻觉一样的少年。 却因为眩晕向后仰,有种引力加重的错觉。 “小心。” 一只手环过她的腰,将她往前带去,唐柔撞进少年清瘦的怀抱,连手都被他握在掌心,宛如孩童般被托抱着。 她眨眨眼像有些茫然。 醉酒引发的失重感让她挣脱不开,把不算温暖的怀抱当作床,又像靠垫,变换了姿势,顺从地趴着。 反而路西菲尔有些手足无措。 他迫不及待地落下手,环住她的肩膀,将人圈进自己怀里,生怕眼前的饲主是自己的幻觉。 “柔,我在做梦吗。” 唐柔嗅着少年身上的味道,很安心。 是她的人。 海兔子是她的人,从小养到大的,爱撒娇的漂亮少年。 “柔怎么了?” 他拢着唐柔的长发,感受指缝间流淌过细腻丝滑的触感,胸腔跟着被填满。 唐柔心中生出想要放弃挣扎和抵抗的软弱情绪。 她的情绪变得高涨,又有些眩晕,想要站起来,却觉得脚下的大地在晃动。 少年将她托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不舒服吗?” 怀里的人没说话。 “是不是有些醉了?” 冰冷柔软的触感落在额头,少年在亲吻她的鬓角,顺着发丝和脸颊一路吻到唇畔。 湿润的浅褐色眼眸中,满是粘稠晦涩的爱意,痴痴地凝望着她。 周围的拟态生物又开始蠢蠢欲动。 它们潜伏在暗中,面中裂开狭长丑陋的口子,随时会掀开头颅,释放出狰狞的口器,将烛火中的两道身影吞噬进肚子。 路西菲尔仿若未觉,唐柔也并不觉得害怕。 曾经她的确害怕过这种生物,尤其是在幻境中看到阿瑟兰的死亡,便一直畏惧这种会吸血的生物。 可现在莫名的不害怕了,甚至有种很特有种怪异的感觉。 仿佛,她与它们,是同类。 少年清润的嗓音贴着她的耳畔,如蛊惑一般哑声询问,“柔,不然把你藏起来吧。” 藏在只有他能找到的地方。 藏在身体里。 唐柔不明所以,抓着酒瓶研究。 奇怪,到底有没有挥发? 怎么忽然就晕了? 忽然手背湿湿软软的。 柔软湿冷的唇贴上来,含住她手背上细腻的皮肤,轻柔舔舐,甚至不敢用力。 怕她疼,又怕她坏。 更多的,是觉得自己肮脏,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多一点,都是亵渎。 唐柔惊悚地抽手,酒都醒了一半,“别!” “柔,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路西菲尔紧紧盯着她的唇,陷入梦魇一样喃喃自语,“柔,我想吻你。” 她的唇已经被他不小心咬破皮了。 红肿可怜。 可她自己都不知道。 温热的,柔软的。 吻起来让他幸福得快要溺毙。 唐柔再一次被勾住脖子,像极了被妖妃诱惑的暴君,被祸国殃民的妖精咬住唇。 微凉柔软。 是他的舌尖。 不断吮咬她。 很要命。 明明知道是错的,明明知道路西菲尔对自己来说就像弟弟一样的存在,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而且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就好像少年有一种控制人心的奇异魔力,光是被他看着,就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请求。 他说,我想吻你。 唐柔就觉得自己应该被他亲吻。 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人无法拒绝,甚至原本清明的思绪,都有一瞬间涣散。 像被女巫念了咒语。 唐柔脑海中只剩下答应他,这一个念头。 微弱的烛光中,一群虎视眈眈的拟态人类注视下,唐柔和海兔子亲吻,无比深刻,极尽缠绵。 唐柔脑海是乱的。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人抱着放在沙发上,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贴上了什么东西。 像是靠垫。 她被握住肩膀,又被紧锢在怀里。 像抽掉发条的玩具,提不起任何力气,被动地承受着少年的索取。 被酒精麻痹过的意志力无比脆弱,少年的每一句话都挥发出比平时更强大可怕的蛊惑力。 “柔,我喜欢柔。” 他抵着她的唇,喘息间染上潮湿的水汽,“让我变成你的,我想变成柔的。” 谁是谁的。 人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的所有物? 期间,唐柔好不容易挣脱开口舌。 伸手抵住他的胸膛,茫然的说,“兔子,我们不能这样。” “喊我路西菲尔柔,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他亲昵地蹭她的脸颊,用唇含咬她的耳朵,将白皙细腻的耳垂咬得通红,看起来可怜兮兮。 这样的唐柔,让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汹涌澎湃的占有欲。 为什么不能这样? 他抚摸着唐柔红肿湿润的唇瓣,勾出一抹满足的笑。 已经这样了。 一定要做点什么,彻底得到她。 “柔,让我变成你的好吗?” 说话间,湿冷的气流喷洒在耳畔,说不出的酥麻。 唐柔更加茫然。 少年哀求一般,蹭着她的脸颊轻声说,“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柔。” 像极了流浪猫。 为了寻求食物,磨蹭着过路人的脚踝。 唐柔脑海一片混乱,无法拒绝他。 松开手,闭上眼。 无法拒绝,就是接受。 “柔……” 他急切的喘,亲吻她的脸颊,湿润的舌尖探出,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 人类会许下许多诺言。 这是一个极其喜欢宣誓的群体,他们结婚会宣誓,生子会宣誓,连刚在一起的情侣都会宣誓说要永远在一起,绝对不分开。 而在这些诺言当中,他们提到过最多的词汇便是爱。 情人之间有爱,朋友之间有爱,情侣之间有爱,家人之间也有爱。 爱到底是什么? 海兔子不知道如何定义这种情绪,他不相信人类的感情。人类极其容易蛊惑,对伴侣不忠贞,甚至容易变心。 他们许下诺言的那一刻,或许真的深爱彼此,可他们毁灭毁坏诺言的时候,也无比确信自己不再爱那个曾经许诺沧海桑田的伴侣。 他们的爱拥有时限性,但海兔子的爱没有。 “我永远爱你。” 誓言如魔咒,在她灵魂中刻下深刻的烙印。 只不过彼时的唐柔,还没有意识到,这样浓郁又可怖的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第276章 捷足先登 唐柔自认为酒量还不错,今天却不行。 头晕的厉害,意识都变得模糊,路西菲尔海藻一样缠着她,像受了刺激一样,焦躁不安地磨蹭她的肌肤,在唇瓣上留下咬痕。 潮湿的,温凉的。 整个感官都被他占据。 唐柔很难受,想要遏制,可手脚却被麻痹,动弹不得。 少年衣衫凌乱,薄唇又湿又红,像蛊惑人心的水妖,原本浅褐色的瞳孔像染了血的红宝石,眼尾挂着懒怠缱绻的绯色。 “累了?” 他的手臂从唐柔双膝下穿梭而过,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柔不喜欢这里?” 唐柔说不出话,额头抵在他的锁骨前,意识模糊。 周围的拟态人类蠢蠢欲动,已经不再是人的模样,面部裂开,伸出狰狞可怖的口器,像恐怖电影中的畸形种。 被看似无害的少年,用一个眼神遏制。 那双泛红的双眼是现在离开唐柔之后。变得淡漠而冷静,仿佛不是一个人。 有大胆的拟态生物想要靠近他,却在触碰到他的前一秒,被猛地捅穿了喉咙。 浓稠的灰绿色液体顺着脖颈留下来,滴滴答答坠在地板上。 少年松开手,只留一个冰锥把手在拟态生物的喉咙中间。 被捅穿了脖子,如果是人类,早已死了。可拟态生物只是后退了几步,瑟缩着把冰锥从脖子上拔出来,再也不敢靠近。 时间接近零点。 大街上徘徊着行尸走肉一般慢吞吞的身影,大多数被某种奇异又致命的气息吸引到此处。 酒馆外面围拢着黑压压的身影,场景分外可怖,路西菲尔恍若未闻。 清俊阴郁的面容上,只剩幸福和愉悦。 那些影子尾随着他,像嗅到蜂蜜的蚁群,聚集在一起,畏惧又无法自拔地被吸引。 唐柔埋着头,意志已经非常模糊。 海兔子被归类于a级治愈类实验体,他身上大部分能量开发被用作治愈项目,因此极少会有人还记得,海兔子这种生物本身是带有毒素的。 唐柔被他注入了一点稀薄的毒素。 在接吻的时候。 随着唇舌间交换的津液,将那些足以麻痹神经又不至于伤害到她身体的毒素哺喂进她口中,使她的大脑昏沉,又不至于对外界没有感知。 为防止交配过程中伴侣逃脱,注入微薄的毒素,是一种生物本能。 来到人类世界,路西菲尔这种原本已经被遗忘的,基因中携带的古老本能,都在他笨拙地想要爱一个人类时,被唤醒。 想起来了。 少年唇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甜蜜笑容。 不能逃。 唐柔对这些来老异世界的异种生物而言,没有任何威胁。 她纯然无害,跑不快爬不高,不会飞不会潜水,冷了热了会死,伤了病了会死,骨骼不坚韧,皮肤细腻无毛发,也没有足以防御危险的盔甲。 脆弱到这些来自异世界的独居生命体们感到匪夷所思。 他托抱着饲主清瘦的肩膀,手指缓慢收拢,怜爱地摩挲着。 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指腹下温热的皮肤,路西菲尔有些茫然地想,怎样才能让柔的身体变得更强大起来呢? 她是一只哺乳类雌性温血动物。 靠着具人类身体,没办法承受异种生物的血腥和贪婪。 偏偏,这样的她还一直用这副看起来脆弱到让他们怜惜不已的人类身体“饲养”他们。 他才不是最恶劣的那一个。 他只是其中之一。 路西菲尔觉得自己一定要极尽温柔地对待她,不然她会受伤。 唐柔昏昏沉沉,额头贴在少年纤细修长的锁骨上,因为困顿和眩晕而显得格外顺从乖巧。 他仅仅垂下头,便轻而易举地亲吻到了她。 不反抗。 不抵触。 路西菲尔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又不满足,想要得到更多。 他们的身影被城市中的电子眼记录下来。 包括,他不停落在她面上的缠绵的吻,全部被收录在天眼系统当中。 异种生物爱上人类,多么匪夷所思,多么激动人心。 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发现。 这将会是本世纪最具价值的研究课题。 …… 唐柔很渴,喉咙干涩,发出沙哑不适的声音。 路西菲尔弯下腰,将她轻轻放在睡袋上,柔声询问她,“怎么了,柔?” “……渴。” 唐柔想要睁眼,却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那你等我。” 少年连忙起身,从帐篷里出去。 海风吹动着帐篷,传来悉悉簌簌的轻微声响。 水花翻涌,气温降低。 昼夜温差明显,唐柔往被子里缩了缩,按着额头,昏沉得像是晕了船。 没过多久,帐篷上倒映出一道修长的人影,从大海的方向走来,缓缓靠近。 接着,有人掀开帘子,布料很快濡湿了一块。 唐柔半梦半醒间感觉被人观察,抬眸去看,视线昏暗一片。 她轻声喊,“路西菲尔?” 对方没有说话。 很安静,又像在不开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缓缓朝她靠近,在她身旁蹲下来。 唐柔闭着眼,太阳穴突突地跳。 酒精加上莫名的昏沉感,像是晕车晕船,很难受。 冰冷的触感落在眉心,轻轻地摩挲着她额间皱起的川字。 像是想要抚走她的烦恼。 动作很轻柔。 唐柔眯了眯眼,像被顺了毛的猫,渐渐放松下来。 可醉酒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良久后,她抬手握住那只冰冷细腻的手,轻声说,“我没事了,不用按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有些僵硬。 维持着半蹲在她身边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在唐柔看不见的地方,整个帐篷正缓慢地被某种乳白色的细丝包裹,它们像野蛮生长的藤蔓,攀附着pvc防水布料,无法遏制的野蛮生长。 很快,将除她之外的所有区域覆盖成细腻绵软的白色。 修长湿润的少年一丝不挂,身体比月光还要皎洁苍白,僵硬地半蹲在唐柔身边。 细软的银白色发丝垂下来,凌乱地遮住眉眼,靛蓝色的眼瞳浮动着浅浅的水汽,像泅了夜空下冰蓝色的湖泊,神秘又瑰丽。 唐柔呼吸渐渐平稳。 对周遭的一切一无所知。 那只手被她握在掌心,没有松开,对方也没有挣脱,冰冷湿润的皮肤渐渐染上了她的温度。 皮肤相贴,中间没有任何阻隔。 感受清晰又直观,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水母紧张又害怕,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中。 第277章 古老仪式 饲主像是睡熟了,可睡得不安稳。 嫣红的唇瓣微微开合着,在用嘴巴呼吸。 少年银白色的眼睫颤了颤,忍不住轻声凑过去,捕捉到她微弱平稳的呼吸。 唐柔在轻微毒素的作用下陷入半昏迷的状态,白皙柔软的脸庞上浮着一抹醉酒后的嫣红。 看起来毫无防备,无力又柔软。 这个城市对人类而言是十分危险的,她将这样脆弱的自己暴露在外环境下,令水母感到十分不安。 饲主怎么会被人注射毒素呢? 他有些生气,可更多的是紧张,又凑近了一点。 纤薄的唇瓣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水母并不是贪心的生物,他曾经的愿望只是远远地看着饲主,陪伴着她就好。 只要不被驱逐,他就可以一直跟随着她。 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染着毒,永远不能触碰心爱之人,可就是着魔了一般想要靠近。 想要亲吻,想要碰触,上次那个偷来的吻如魔咒一般禁锢着他,放大了内心中的贪婪和占有欲。 如果他们都可以,那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可以? 饲主对他那么好,应该也是爱他的。 她对他笑,抚摸他的伞盖。 坐在玻璃下,背靠着他的培育仓,看书,或是裹着毛毯睡觉,柔顺的黑色长发贴着玻璃壁,他会悄悄降在她身后,悬停在她旁边。 这对他而言,就是爱了。 静谧的世界中,水母只能感知唐柔的存在。 他身带剧毒,却被她一次又一次握住手,哪怕隔着橡胶手套,也要对他说,“没关系,你可以控制住的。” 他真的可以控制住吗? 少年眼睫颤抖个不停,像在害怕,又像太过紧张。 每一个刺丝胞都小心翼翼地收拢着,仅仅克制它们不因刺激弹出,就耗费了大量精力。 好像可以的。 他缓缓地俯下身,颜色极浅的薄唇碰触到她的鼻尖,小心翼翼地亲吻,像在碰触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 好像真的做到了。 他紧张地想,刺丝胞,好像真的能被控制住。 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轻轻抚摸上沉睡女性的头发,指腹间充盈着丝滑柔顺的触感。 饲主承受不了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刺丝胞弹出的稀薄毒液,会对她造成死亡性打击。 可,他能做到了。 碰触爱人,亲吻爱人。 少年的手臂撑在唐柔脸庞两侧,沉睡中的她显得毫无防备。 因为太过紧张,凌乱垂下的银白色的发丝和眼睫,变得愈发湿润,轻轻颤动,像两只不安的蝴蝶在颤动翅膀,想要挣脱出蜘蛛的牢笼。 饲主会爱他的。 薄唇无声开合,在心中念她的名字。 懵懂之间,唐柔睁开了眼。 视物不清的她对上了那双靛蓝色的眼眸,有一刻茫然。 “路西……”她辨别着,咽下了嘴边的话,露出笑容,“月,怎么不在海里?” 是魔咒。 名字是世界上最短的咒语。 她怎么可以这样叫出他的名字? 少年胸腔急促地起伏了两下,再也忍不住。 垂下头,虔诚又小心地将自己的唇印在饲主殷红柔软的唇瓣上,安静又轻柔地贴着。 ……不要推开他。 他在心里小声地哀求。 千万不要推开他。 他仅仅只是想要碰一碰,碰一碰就好。 唐柔的确没有推开他。 她在短暂的清醒过后,很快又陷入了昏迷。 月心底涌出浅淡的失望,随后又被幸福填满,他闭上眼,模仿着她的样子,在她身边躺下,额头抵着她的脸颊,假装睡着。 这样就已经很幸福了。 银白色的细丝越来越多,占据了整个帐篷,它们如同绵软的雾气,顺着地面,小心翼翼地朝女性温热的皮肤上生长。 缓慢地碰到了她的脚踝,沿着小腿继续向上,悄悄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如一层轻柔细腻的云雾附着在她的皮肤上,分泌出湿润的水汽。 月闭着眼,模仿着人类睡着的样子,好似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 唐柔觉得脸颊有些痒。 抬手挥了挥,不自觉地翻过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脸颊隐约贴上了什么。 很快又睡着。 昏昏沉沉,失去意识。 少年眼睫颤动得更厉害。 他的手原本被唐柔握在掌心,这样一动,手臂便跑到了她的脖子下,唐柔半蜷着身子,两个人像交颈相卧的恋人。 姿势太过亲密,饲主简直蜷缩进了他怀里。 月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原本已经停下来了,一动不敢动,可现在……饲主怎么躺进了他怀里,她……她为什么要做这样做? 她也喜欢他的,对吧? 这种亲密的接触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太过要命。 是极致的折磨,也是极致的甜蜜。 脑海中像有绚烂的烟花绽放,没有听力,在神经中枢迸发出震颤身心的轰鸣。 在极度的刺激之下,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 薄唇无声开合,许下誓言。 乳白色的细丝继续向上攀爬,在她身上细致地寻觅和冒险。 甚至碰触到她的唇。 摄入轻微毒素的唐柔,温顺得如同受伤的羊羔,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月伸出那只还能动的手,碰到她纤细的腰肢,做出拥抱般的动作,虚搂着她。 向前倾身,再一次将薄唇印上她的鼻尖,沉迷于这种肌肤接触的极致幸福感。 他快要融化了。 变成水,渗入她的身体。 水汽越来越多,帐篷内的pvc防水布料上都泛出了细密的水珠,只不过颜色不算清透。 那些当然不是水。 浪花被海风吹拂,轻柔地拍打上礁岩,细碎的白色水花打着旋被推上沙滩,又流失进沙砾间的缝隙,消失不见。 月光都变得温柔缱绻。 那是一种古老的仪式。 认定伴侣,绑定伴侣,水乳交融,繁衍生息。 不知过了多久,细密如烟雾般的丝线终于从唐柔身上退下,她仍保持着熟睡的姿势,看起来毫无防备,呼吸绵长又平稳。 做了一个好梦。 月睁着眼,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良久后,抬手轻轻摸上她平坦的小腹。 又快要融化了。 他害羞地埋头在她的发丝间,悄悄地想,饲主会孕育出他的孩子吗? 纤密的眼睫轻颤不止,少年闭着眼,装睡。 他要照顾好她。 他要保护她和孩子。 …… 路西菲尔走得很快,几乎是用跑的。 他在距离沙滩最近的地方找到人类的便利店,从里面拿出未开封的水,大概看了一眼唐柔说过的保质期,皱着眉思索了良久,又寻觅到过滤器,试探性地将瓶装水过滤进去。 白天,唐柔喝水前就是这样做的。 用这种便携机器,可以过滤出人类食用的无害水。 他一刻不再多停留,飞快地赶回去,唇角勾着,满是期待和欣喜。 可没想到再次回来时,帐篷已经消失不见,海滩上铺天盖地都是银白色的丝线,每一条都带着恐怖汹涌的毒液。 将周遭的一切腐蚀成人间炼狱的样子。 甚至距海滩十几米外的椰林都枯萎腐烂,海水上漂浮着死去的鱼虾,分明是柔软细腻如烟雾般的质感,却将这里变成死亡之地。 路西菲尔眼中浮动出嗜杀的血线,面色阴郁,一脚踏入丝线中。 它们是活的,具有攻击性。 路西菲尔一旦靠近,便虎视眈眈,不留缝隙地朝他攻击过来。 这些丝线像忠实的护卫,不允许任何生物破坏这一刻,毒性被激发到最大。 海兔子猩红着眼,不管不顾地上前撕扯着那些丝线,皮肤几乎融化,整个人在狂烈的毒素下变得狰狞而可怖。 身上流出的血腥味引来了附近的拟态生物,它们蠢蠢欲动,想要靠近,却在下一秒被丝线中释放出的毒素夺走性命,如一滩滩软烂腥臭的沥青,融化在沙滩上。 强烈的毒素使路西菲尔跪倒在地上,无法爬起。 它们在惩罚他,惩罚他用毒素麻痹了脆弱的人类。 蠢蠢欲动的拟态生物再一次朝他靠近。 少年猩红着眼,狠戾回眸,“滚开。” “肮脏的东西,别碰我!” 可他的血液对异种生物的影响力太大了,它们原本空洞的双眼中浮现出痴迷粘稠的神色,不断争先恐后地朝他靠近,小心翼翼避开那些致命的丝线,稍有不慎便化成一滩腥臭的烂泥。 可即便如此,还是想要分食他的血液。 路西菲尔看向原本支着帐篷的地方,那里已经变成了纯然的白色。 在那绵密如云雾般的乳白色丝线后,苍白的少年不为所动,静静地守候着沉睡中的人类女性,唇角两旁挂着清浅温软的梨涡。 所有研究过s-103号实验体的研究员,都知道它毒素的危险性,也知道这种看似无欲无求的生物,一旦出现主观欲求,会变得多可怕。 最危险的,往往是表面上看起来最无害的。 看起来最与世无争的,一旦有了执念,也会变成最疯狂的。 唐柔沉浸在安稳的睡梦中,被人轻轻揉着小腹,睡得很好。 第278章 寂静之城,一周目 有点冷。 唐柔不自觉搓了搓胳膊。 汗毛倒立。 头……好像也很晕,像醉了酒,又像得了重感冒。 嘴唇也有些疼,各种各样异样的感受叠加在一起,很不舒服。 与此同时,耳旁响起了叮咚叮咚的音乐声。 “列车进站,前方到站,青阳南路,请换乘的旅客左侧车门下车……” 这是什么声音,地铁到站报幕? 唐柔骤然清醒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地铁上,车厢里坐满了人,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在看书,还有人在打电话,声音很大,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聒噪。 “卧槽,我跟你说,真的,我们的城市说要提前囤物资,三天后进入封锁状态,好多人都买票要离开了!” “真的,我骗你干嘛?” “对啊,说是病毒。” “有点儿像流行感冒,我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吧……反正超市里的菜是没了。” 什么流行感冒?什么病毒?又要去超市买什么菜? 唐柔头很沉,缓缓地坐直身体。 真的很冷。 她搓了搓胳膊,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的是短裙。 “是真的,前段时间来了好多科学家,还抓走了人,据说关起来了,抽血化验,很吓人呢。” “不过我不担心,免疫力好点根本不用怕。” 身旁打电话的人很聒噪。 列车地铁冷气开得很足,零星几个人带了口罩,像抵御流感。 唐柔低头打量自己,浅蓝色的百褶裙,带两道白色的条纹。 有点像校服。 身旁的座位上还放着双肩包,肩带挂在自己的胳膊上。 她是学生。 唐柔又揉了揉眉心,总觉得学生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在愣神的期间,地铁的门已经关上。 这是一站大站,上来了许多人,拥挤着,一位佝偻着腰身的婆婆寻觅座位,周围的人都低头玩手机,假装没看见。 唐柔站起来,立即有个夹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挤过来,企图抢先坐下。 “这个不是给你的。”唐柔扔下书包,占着座,礼貌的对婆婆说,“您来这里坐吧。” 男人冷哼一声,背着包被挤到边上。 随着列车起步,挤上地铁的人越来越多,唐柔被推搡着站到玻璃门旁,费力地辨认着沿途站点名称。 看不清楚,像忘记戴眼镜。 唐柔揉揉眼,翻书包,却没有找到眼镜。 难道自己不近视? 后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腰部传来细微的摩挲感。 有人在用胯部蹭她,刚开始轻轻碰了两下,试探后大胆起来,变成明显的骚扰。 唐柔面色沉下来,举起手肘,猛地向后捅去,那人闷哼一声,大喊大叫,“你干什么!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那么粗鲁!怎么还袭击人?” 原来是那个夹公文包的男人。 唐柔皱眉,“到站后你跟我下车,去警卫处,你性骚扰。” “你不要信口雌黄!”男人声音更大,好像声音越大越有理,“打了人还想讹人?”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议论纷纷,大多是看热闹的神色。 有人认出她身上的校服,发出奇异的声音,“津轻高中?” “不是贵族高中吗?怎么还会挤地铁?” 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吵得唐柔太阳线突突的疼。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叫嚣着讹人,甚至说要去学校找她教导主任,问问是怎么教的学生。 说着走过来,要推搡她的肩膀,唐柔皱起眉,避开之前,眼前横过一条手臂。 有人从她身后伸出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像小鸡仔一样被钳着手腕,动弹不得。 耳畔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距离极近。 “我都拍下来了,你刚刚故意碰这个女生,是性骚扰。” 很好听的声音。 像一股奇异的清流,在聒噪的车厢流淌而过。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唐柔回过头,只看到一截精致流畅的下颌线,唇形纤薄姣好,红而润泽,像妖精。 个子很高,逆着光,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剪影像极了漫画海报。 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 男生单手操作点开手机,转过来冲着男人的脸,屏幕上播放着刚刚的画面。 清清楚楚地记录下了猥琐男人如何磨蹭校服女生的全过程。 人赃并获,男人果然急了,先大叫让男生松手,吵着嚷着说手腕要断了。 随后又开始死皮赖脸的狡辩,“地铁上那么多,我站不稳,不小心碰到了,不行吗?” “你们不要因为这种事讹人!” “我看你们还是学生,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要别人早就找你们教导主任了!” 唐柔抬过头,看不清身旁人的脸,她的视力极度模糊,却觉得对方很熟悉。 身上带有淡淡的异香,像湿润清新的海风。 屏幕上的画面还在播放着,唐柔垂眸去看,却皱起眉,觉得手机屏幕上这个女生…… 很陌生。 “这是我吗?”她不确定的问。 少年已经收了手机,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像极了剔透的琥珀,点了点头。 一样的校服。 津轻高中。 男人还在大喊大叫,少年恍若未闻,微微倾身,低声询问,“你想怎么处理?” “报警。”唐柔没有一丝犹豫。 纵容的后果是出现越来越多的受害者,猥亵者也会越来越大胆猖獗。 “我都道歉了!还要怎么样!” 中年男人显然急了,这种事情不光彩,闹大了之后会给他的名誉造成很大的影响。 人在情急之下,会本能地想要武力压制。 两个学生看起来都很清瘦,斯斯文文,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男人冲上来,第一个目标便是唐柔。 他原本只想吓唬吓唬对方,没有真的想做什么。 可手还没来得及碰到那个女生的肩膀,便被一股大力钳制住。 下一秒视线天旋地转,腹部被尖锐可怖的力道击中,整个人仰面朝后惯去,猛的撞上了列车地面。 许多人发出惊呼声。 有人站起来拿出手机,对着他们又拍又录。 男人视线中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一双冷戾森然,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 第279章 寂静之城,一周目2 唐柔只感觉眼前掠过一抹白色,速度很快,是校服衬衫。 速度很快,甚至来不及反应,局势就瞬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分明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被猛地灌倒在地,只听见哐的一声,脚下的地面都震了震。 眼前是少年弯折下去的清瘦背脊,隔着校服的白色布料透出来,他一只手扣着男人的脖子,手背上绷出漂亮清晰的筋线。 修长的腿弯折,膝盖顶在男人的肚子上,深深下陷。 中年男人脸色涨得通红,已经无法说出能让人分辨出含义的词句,痛到面色狰狞,发出刺耳难听的叫声。 唐柔错愕的看着,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只一下。 少年站直身体,甩了甩手。 清润漂亮的浅褐色,眼眸中满是阴桀冷戾的沉郁之色,周身弥漫着可怖的低气压。 眼神掠过车厢,那些原本还在拍照录像的人纷纷收起手机,假装无事发生。 这样可怖的气场,让唐柔都有些不敢开口。 直到少年回过头,轻声询问,“你没事吧?” 唐柔摇头,“没事,谢谢你。” 下一站到站后,乘警很快上了车,将男人扣了起来。 原本要把唐柔和少年带走录口供,可少年说他们要上课,快要迟到了,把视频传给了乘警,并留下电话号码,说放学后可以去警局补录。 只要证据在就好,乘警又交代了些什么,少年一一记下。 唐柔和对方回到列车上,因为一切发展的太快太过顺利,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脑有些空白,又有些晕。 眼睛也看不清楚,记忆断断续续的涌入脑海,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一名高二在读的学生,和直觉却总觉得哪里都怪怪的。 她是哪个学校的?应该在哪一站下车? 脑海中像多了一团扯乱的毛线,理不清哪里是头是尾。 又到了一站,许多人下车,空出了座位。 少年抬眸,视线不偏不倚对上了她,仿佛在示意她坐下。 唐柔脑海中又多了些与之相对应的记忆。 温楠。 常年屠榜成绩单,以断崖式高分占据第一名的高岭之花学霸,学生会会长,老师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委屈半分的心头肉。 前赴后继朝他告白的人几乎可以用飞蛾扑火来形容,数量多到可以组建一支足球队。 是班里那几个不可一世的漂亮女孩的暗恋对象。 也是,唐柔藏在心里,悄悄暗恋的人。 可这样想着,她的思绪又变得混乱起来。 记忆中的温楠可以用冷漠来形容,几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少年清润的眼眸锁定她的身影,形状姣好的唇向上弯起,勾出柔和的弧度,仿佛在笑。 不,就是在笑。 唐柔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学霸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亲切了? 音乐声再一次叮咚叮咚的响起,传进耳朵。 “列车运行,前方即将到达,津轻站,请前往津轻站的乘客做好准备,依次从左侧车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缝隙。 thenextstationis……” 唐柔的头蓦然像炸开一般疼痛。 她紧闭着双眼,猛地按住太阳穴,冷汗一瞬间渗了出来。 太阳穴突突的疼,无数细碎的画面,如洪水一般汹涌的灌入大脑。 惨叫,血液,四处奔跑的人,模糊狰狞的残肢断体。 被挤断的地铁,遍布粘液的座位,以及挤入车厢中,恐怖狰狞的未知生物。 染血的电子显示屏上,写着丹北站三个大字。 一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有人俯下身,冰凉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你怎么了?” 清润的声音如同在混杂的脑海中注入一股清流。 唐柔睁开眼,浑身都是冷汗。 少年已经从背包里拿出纸巾,动作分外熟捻地擦拭她的额头,“没事吧,不舒服吗?” 唐柔思绪混乱,一时间没能注意到这种异样的亲昵。 “津轻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注意脚下列车与站台间的缝隙,依次有序排队下车。” “到了,先下车吧。” 少年扶着她的肩膀,拉着她挤下了地铁。 他们高中便是在这一站下车。 身后的地铁列车已经像离弦的箭,快速开往下一站。 唐柔走了几步,看到地铁途经站线路图,走过去,离近了一些,像老眼昏花一样仔细辨别上面的文字。 是汉字。 下面加上了东亚小语种注脚,不是通用语言。 他们这个城市位于华夏与瀛洲文明交界处,语言混复杂,人种多样,多为东方人种。 中文作为三大国际通用语言,标注最大。 唐柔顺着标红的当前站点向下找去,手指沿着箭头下移,瞳孔骤然紧缩。 下一站,丹北站。 不是错觉,真的有这一站。 仿佛在印证她的想法,脚下忽然传来了震动,地铁隧道深处传来遥远又沉重的轰鸣声。 剧烈的震动沿着铁轨传来,发出嗡鸣,原本明亮的地铁站灯棒像接触不良一样闪烁起来,等待乘车的乘客纷纷抬起头,疑惑地左顾右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唐柔手心渗出了冷汗,猛然回头。 一种极为不安的第六感占据了脑海。 不久后,无数个地铁站工作人员涌入候车站,吹着口哨要求等待乘车的乘客撤离。 “发生了什么呀?” “地铁不进站了吗?” “我还等着上班呢,马上要迟到了!” 众人议论纷纷,上班族们显得很生气。 没有人回答。 大多数地铁站的工作人员也都在状态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确认不能乘车后,许多人往外挤。 直到腰被人搂了一下,唐柔才意识到那位自己昔日暗恋的高岭之花,一直在身旁陪伴着她。 可唐柔此刻生不出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 地铁站外拉起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线,警方即将封锁这片区域,街道上冲过几辆救护车,驶向地铁下一张经停站。 紧随其后的,是十几辆全副武装的装甲车,阵势看起来很大。 唐柔产生了极其不妙的感觉。 透过警戒线往前方看,隐约一闪而逝过巨大狰狞的身影,仅仅只露出一瞬,便消失不见。 那种不安的感觉扩大了。 警察不允许行人驻足逗留,唐柔和温楠朝津轻高中走去。 刚到学校,便看到了社交平台被疯狂转载的第一手抢拍视频。 标题叫,巨大未知生物袭击地铁,造成死伤无数。 “疑似与新型感染病毒有关。” “请广大市民做好防护准备。” 第280章 温楠 津轻高中门口挂着硕大的电子公告牌,上面是成绩红榜,第一名是温楠。 他本人目不斜视地从红榜下走过,仿佛那些数字与他无关。 唐柔则是看到了红榜上面电子投影出的红色字体。 罗刹海市重点高级中学。 罗刹海市? 很奇怪,唐柔的记忆里满是罗刹海市这个城市的痕迹,自己从小在这里长大。 可……罗刹海市是哪里? 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击搜索后发现,上千个词条当中竟然没有关于所谓罗刹海市的内容。 没有这个地方。 世界上不存在罗刹海市。 学校的气氛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已经到了上课时间,班里却是一片嘈杂。 讲台上没有老师,周围闹哄哄的,大家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甚至有人为了跟别人聊天,桌子横到了走道上,唐柔不得不从旁边挪过去。 书包不小心碰到了前排一个趴在桌座位上的同学,对方抬起头,眼神从她面上掠过,啧了一声。 发出低哑古怪的呢喃。 “又换了一个。” 唐柔以为对方在跟她说话。 可话的内容,却有些奇怪。 “一千多个了,真无趣,都走不去的……” 他在说什么? 旁边有桌人在聊神秘的地下城市,大家都只是听说,挨着非管辖区地下开凿出了巨大的交易市场,纵横延伸的面积俨然有小型城市那么大,目前正在施工中,许多人遛过去凑了热闹。 据说还看到了很高大上的生物化学标志。 更多的人则是在讨论地铁站爆发的新闻。 “你们看了吗?整个地铁沿线全部被封锁?丹北那边全部被封锁了,记者都不让进。” “我认识的人做抢救,知道了点内幕,说那些人死得很惨,浑身的血都消失了,身上的肉跟树皮一样干瘪,比木乃伊还吓人。” “我还看了一段视频,就刷出来一下,刚看了两秒就被封锁了,你们都不知道有多血腥。” “光说这个呢,你们没发现班长没来上课吗?刚刚我去班主任办公室,看到他请假回家,整个人上吐下泻。” “为什么呀?” “因为他看到你说的那个视频了,没打码的那种,看完整个人都精神失常了!” 唐柔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老师始终不来上课。 许久后,教务处的代课老师有人进入教室,拍了拍桌子。 “你们老师不舒服,请假了,这节课先自习,会分配新的代班老师。” 教室先是安静几秒,然后爆发出一阵欢呼。 唯有前排的男生仍旧沉着头,面色平静。 “一模一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嘴角抽搐,扯出毫无温度的弧度。 “都要死了,还在开心什么?” 唐柔总觉得,他表现得和别人好像不太一样。 身上阴沉压抑的气场,并不像是这个年龄会体现出的样子。 身旁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莉莉,你今天早上是和谁一起过来的?是不是温楠?” 唐柔下意识皱眉,“莉莉?” “看背影,很像年级第一,很多人都看到了。” 还没等唐柔回答,同桌就继续说,“你要小心,他可是朱雅清盯上的人,你离他走近了,小心被她们报复。” “报复?” “对啊……她让你送的情书送了吗?” 情书? 脑海中闪过许多细碎的画面。 班里最肆意妄为的几个漂亮女生经常把她当做跑腿使唤,其中还包括给温楠送水、送早餐、送情书等等琐碎又鸡毛蒜皮的事。 唐柔的思绪又开始混乱。 她的记忆中,温楠是个十分难以接近的人,性格冰冷到甚至可以称得上恶劣,每一次都当着她的面把那些跑腿送过去的小东西丢到垃圾桶里,仿佛在狠狠打她的脸。 可今早的温楠表现出了十足亲切又乐于助人的一面。 而昨天晚上,朱雅清又交给了她一个新任务,给温楠递情书。 明知道对方不会接的。 唐柔伸手摸索自己的书包,果然找到了几封带有香气的粉色信封。 同桌率先一步夺过去,发出低呼,“好多人喜欢他啊,你和温楠熟吗?你们为什么会一起过来?” 唐柔皱眉,“不熟,碰巧。” 正这样说着,有人走到她旁边,神色古怪地说,“莉莉周,有人找。” 谁? 教室里的氛围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某个方向看去。 班门口隐约能看到一道人影。 斜靠在走廊栏杆上,修长的双臂随意地搭在上面,皮肤极白。 只一抹背影都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纯白色的校服被微风吹动的鼓起,让人看一眼便想要感叹,原来这就是青春。 同桌表情缤纷复杂,推推唐柔的肩,挤眉弄眼。 仿佛在用眼神对她说,这就是你说的不熟? 唐柔也觉得尴尬。 上一秒才说不认识的人,这一秒便出现在班门口。 从温楠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便紧紧地粘在他身上,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吸引力。 唐柔如芒在背,一步一步顶着压力走了过去。 少年回过头。 清晨的风还算清凉,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将柔软的浅褐色发丝吹动的凌乱,遮住眉眼。 比起其他学生,温楠头发好像长了些,即便没有经过打理。 可即便凌乱,也让人觉得这样的画面是极美的。 “温楠同学,你来找我做什么?” 少年皱眉,“你可以不这样喊我。” 随后又柔和了视线,温声说,“早上看你不舒服,想问你现在好点了吗?” 唐柔嗯了一声,“我没事。” 额前落上了一抹清凉。 少年的手覆在她眉骨上方,像在试探温度。 良久后露出笑容,若冰雪消融,清隽美好。 “没生病就太好了,我担心了一早上。” 第281章 庄生梦蝶 人在做梦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吗? 梦一般都是第一视角,做梦的人看不到自己,就会觉得,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一旦理性回归,梦就要结束了。 可如果是噩梦呢? 梦中的人会对过分恐怖的场景产生怀疑感,然后告诉自己快点从梦中醒来,随后,在自以为清醒的情况下,陷入另一个梦境中。 某种噩梦,让人迷恋梦中的一切,沉迷其中,不愿意醒来。 温楠感觉自己陷入了古怪的漩涡。 他从车上看到那个浑浑噩噩的女孩开始,就陷入某种古怪的情绪,目光不自觉地从放在膝头的哲学导论上移开,一直黏在她身上。 身材很单薄,过于瘦了,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 表情不太好,像是头疼,细而长的眉毛蹙起,扶着台阶往下走。 这绝对不是一个能被称得上美好的画面,可温楠就是被她吸引了,像在哪里见过,想再看一看她的脸。 司机在身后喊他,打着伞追下来,他也恍若未闻。 甚至如梦魇一般,进入了最讨厌的人群中,乘坐从来没有乘坐过的公共交通工具。 只为了在看她一眼。 地铁上有座位。 她好像很困。 刚一坐上车,女孩就睡着了,靠在栏杆上,略显清癯的脸颊被压得变形。 温楠也不懂为什么,他走过去,用极轻的力道缓慢托起女孩的头,将手掌垫在下面。 维持这个姿势需要弓下身,很不舒服,可他保持了二十分钟,仅仅是为了让她的脸颊不被硌到。 有病。 他这样想。 自己真是有病。 她睡着的样子,和刚刚那惊鸿一瞥,不像同一个人。 越看越陌生。 不对,这个感觉不对。 洁癖忽然作祟,温楠皱起眉,觉得哪里都不对,甚至想抽开手,擅自做出这种行为不礼貌,他一向不爱与人接触,现在反倒失礼了。 女孩皮肤传来的温度也让他后知后觉的生理不适。 地铁到站,列车停下。 车辆前倾一瞬,女孩的头猛地向前斜去,温楠趁机抽开手,离远了一些。 新上车的人不停地打电话,声音很大,在聊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新型病毒。 女孩终于被吵醒,不再睡觉。 她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四周,让人联想到第一次走出巢穴探访世界的动物幼崽,眼睛睁大了一些,看起来不困了,神色却很懵懂。 温楠碾了碾指腹。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来了。 他不自觉靠近,呼吸都变慢,距离越近,身体越紧绷,偏偏面上不动声色,站在她旁边,看她迷茫左顾右盼的样子,手指缓缓攥紧。 好可爱。 想靠近。 她甚至没有发现他。 随着地铁到站,许多人涌了上来,温楠皱紧眉头,怕人潮将他们挤散,忍耐着生理不适也要朝她靠近。 或许是上天听到他的愿望,女孩忽然站了起来,给一个老婆婆让座位。 地铁上的人太多,她让座后不得不往旁边站。 温楠呼吸变快,浑身紧绷。 表面上不动声色,一脸清冷,内心却在计算他们之间的距离,调整着自己的位置。 几步后,女生停在了自己面前,他垂下眼,甚至可以看到她头顶小小的发旋。 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 为什么觉得她那么可爱? 自己是变态吗? 温楠一向傲慢,又矜持孤高,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他从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感情在他心里不过是楞次定律外加一点化学物质。 大脑中产生苯基乙胺,情绪异常兴奋,这种中枢神经兴奋剂,让人误以为坠入爱河,也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随后是肾上腺素,是激情,分泌多巴胺,让人感到快乐。 肌肤接触时,这种化学物质会大量分泌。 温楠垂眸。 两个人的手都在身侧垂着,稍微动一动,就可以碰到。 多巴胺是一种神经传递物质,接吻、抚摸等,身体的亲密接触,都会分泌多巴胺。 接着是荷尔蒙,大量实验和科研文献表明,人类所谓对爱情的忠诚,也是受到这种生物化学物质的影响。 还有,就是信息素。 这是一种引起性吸引力的化学物质,人类发现对自己天然诱惑的异性时,身体会不自觉地释放信息素。 温楠冷静地分析着,判断着自己情绪变化的种种原因。 事实上,却已经不能自持。 女孩仰起头看经停站名称,视力似乎不太好,费力地辨别着上面的文字。 温楠屏住呼吸,眼神却出卖了伪装,贪婪地停留在她的目光上。 很奇怪,那张脸对自己没有丝毫吸引力,可她的神态气质,那种有些懒惰又莫名困倦的模样,疯狂地吸引着他。 像有根细小的竹棍一遍又一遍轻轻敲打着他的心脏。 身体都产生了不受克制的反应。 好狼狈。 她转身,那双不太聚焦的眼睛从温楠面上划过,没有停顿一秒。 他却攥紧手指,感觉掌心渗出了薄汗。 她看到他了吗? 女孩轻描淡写的那一眼,像蝴蝶振翅,在他心底引发了一场海啸。 就是她,温楠确定了,他想要她,他想得到她。 苯基乙胺,肾上腺素,多巴胺,荷尔蒙,信息素…… 是什么都无所谓,他想认识她。 念头很强烈。 可觊觎她的,好像不止是自己一个人。 那个尾随着女孩凑过来的中年男人,竟然用自己肮脏臃肿的身躯,向前磨蹭,碰她清瘦的身体。 此时恰巧温楠拿出手机,想要悄悄拍下女孩的模样,正好记录到了令他愤怒到血液都快燃烧的画面。 心底涌出几乎无法克制的毁灭欲,他眸光猛地沉下来,却发现后一秒,女孩已经伸手肘,用力击中了男人的软肋。 剩下来的事情,自然而然,他终于跟女孩搭上了话。 一手钳制住那个肮脏的男人,将他推开。 女孩很惊讶,转头对他说,“谢谢。” 那双视物不清的眼睛再一次扫过他的面容,这次与之前不同,她的目光停下了,似乎在费力地辨别着他的模样。 温楠难以自制地紧张起来。 他一直听说自己的模样还算好看,学校里经常会有女生递给他情书,往日他只觉得烦躁,可这一刻忽然想展露出更好的一面。 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她还满意吗? 第282章 庄生梦蝶2 这样想着,温楠变得更加紧绷,神色也很冷淡。 他收回手机,低头用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问她,“你想怎么处理?” 女孩说,“报警。” 可报警没办法惩罚他。 即便有视频证据,能做的最多是将它关起来,经过短暂的时间之后缴纳一定程度的罚金,甚至有可能不用关押就会放出来。 温楠并不满意她做的这个决定,可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听从意见的样子。 直到男人再一次大喊大叫,甚至想用那真肮脏的手碰女孩的肩膀,他毫不犹豫,满腔凶狠的戾气化作无比沉重的一击,将男人死死贯倒在地。 温楠夹带了许多私心,甚至想要生生将男人的肺顶出来,可不行,那样会吓到她吧。 或许她会害怕自己,这可不行。 温楠松开手,把痛到失声的男人交给了乘警。 然而,女孩身上也有很多秘密,她在下车后的表情出现了变化,快步走到路线牌旁,顺着上面的停靠站,一路路找下去,脸色倏然大变。 与此同时,地铁爆发了巨大的动静。 温楠顺着她惊慌失措的目光回过头,浑不在意。 震动,尖叫,空气中音乐弥漫着血腥气息。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仿佛经历过。 出事故了吧。 他的内心很平静,哪怕真的出现什么意外,好像也与他无关。 是不是太冷漠了? 温楠跟着她,一起来到学校。 她一直有心事,没有关注他,他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再收敛,阴郁而贪婪。 分开时又变成了清润冷静的模样,与女孩道了别,他假装走过拐角,停了十秒后又走出来,像在暗处盯紧猎物的豺狼猎豹,看着女孩的背影,目光尾随她进入某个班级。 又沉静地站了许久,确认她不会再出来,才转身离开。 其实女孩的脸他好像见过,得益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他依稀能从细碎的记忆中检索出女孩的身影,令他惊讶的是,她曾经尾随过他。 一如那些娇柔造作跟在自己身后,或者是想要与他搭话的女生一样,看他的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又躲躲藏藏的爱慕。 他心情变得很好。 或许她喜欢自己呢。 温楠理了理衣领,雪白的校服衬衣勾勒出少年清隽美好的年轻肉体,将他衬托得像画报里走出的精致假人,又像站在橱窗后被镁光灯照亮的模特。 优等生想要出入学校大门会轻松很多,尤其是温楠这样常年霸榜在各大成绩单红榜上的优异学生。 他仅仅是仅用身体不舒服这个理由便能够轻易得到关切。 离开学校后,径直去了警局。 …… “莉莉周,有人找。” 谁? 教室安静下来,唐柔在一双双眼前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清俊漂亮的少年站在栏杆旁,正对她露出浅浅的笑意。 “早上看你不舒服,想问你现在好点了吗?” 唐柔没想到对方会注意到这些,记忆中,这位高岭之花学生会长,总是目空一切,矜骄高傲,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禁欲冷淡感,让爱这一款的女生更加疯狂。 原来他也是会笑的吗? 对方不但笑了,还抬手,极其自然摸向她的额头,虽然转瞬即逝,但唐柔感受到了对方掌心的湿意。 他出汗了吗? “没事就好。”少年轻声说。 表面上清冷沉静,可身体却很紧绷,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透出失血的白色。 连手背上那些清晰的筋线都绷紧。 他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唐柔不解地观察着他,眼睛费力地辨识着他的神情,某一时刻,发现对方的呼吸也乱了。 他很紧张吗? 唐柔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少年面容极其出色,苍白俊美的面庞诡异地浮现出一抹浅淡的薄红,绮丽又古怪。 “我没事。”他这样说着,声线却有些抖。 好像快要站不住了。 唐柔视线下移,发现他的衬衣下摆,隐约透出一点红色。 像血。 “你受伤了吗?” “不小心溅上的。”少年后退一步,用手顺了顺衣服,自然地遮挡住那滴红色。 却没有解释,自己身上为什么会’不小心’溅上血迹。 他的面容依然沉静,声音平静温和,“中午一起吃饭吗?” “什么?”唐柔没有反应过来,“我跟你吗?” “嗯。”少年平静地说,“我手机里还有视频证据,我想你需要它,中午吃饭时我可以传给你。” “那现在就可以传的。”唐柔说着,拿出手机。 少年却蹙眉,“我没带手机,还是中午吧,你想吃什么?” 话题跳转得太自然。 他温声建议,“去小食堂吃吧,那里有私营餐厅,有忌口吗?” “没有,不过……” “想吃清淡的,还是辛辣的?我知道有家水煮鱼片和金汤肥牛做得不错,还有东南亚菜系,你觉得呢?” 唐柔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思索了一下,“辛辣的吧。” “好的,甜品要吗?” “……” 唐柔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和别人约定了吃饭的时间。 温楠表现得太过自然了,甚至在说完那些话后,直接预订了小餐厅的私厨,对她露出清浅的笑容,“那中午见。” 唐柔感觉这位高岭之花,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可事实上,这顿饭没有那么容易吃到。 仅仅是跟那位学生会长说了几句话,再回班后,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有诸多古怪。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除了同桌外,没人跟她讲话。 像无形中形成了孤立圈。 她一直在做题,感觉眼前的题目既熟悉又陌生,套了几个公式推算出来答案,没想到身旁的同桌问,“你这是什么算法,为什么和老师教的不一样?” 对方拿出手机搜索了几下,忽然瞪大了眼睛。 “微分几何和高等数学,莉莉,这是大学数学啊?你怎么会的!” 唐柔看着她的手机屏幕,也有些不解,“写的时候想到的……老师没教过这种解题方式吗?” 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新闻推送。 「男人电车猥亵少女,被抓后畏罪潜逃,慌不择路掉下铁轨,骨骼粉碎性……」 没来得及看完,同桌就收走手机,抱着她的解题本大呼小叫,“莉莉你好厉害,我的数学以后就拜托你了!” 唐柔的思绪还在那条推送上。 电车猥亵少女?难道是今早那个男人? 会那么巧吗? 临近午休,学校下达通知暂时封锁校门,连走读生都不许出校。 一片哀嚎声中,有人踢了脚唐柔的桌子,课桌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你过来一下。”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耳钉,水晶指甲,被自己改造得极短的裙子,以及脖子和手腕上戴有明显logo的手镯项链和戒指。 从头到脚写着“很不好惹”四个大字。 原本一直揪着唐柔问东问西的同桌变得安静如鸡,在她站起身时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说,“你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往教导主任办公室跑吧。” 注意安全,信息量很大。 唐柔跟过去,路线越走越偏。 教学楼渐渐消失在身后,来到了正在修葺的图书馆。 女生径直走进了厕所,唐柔站在门口,仰头看贴在门上的警示牌。 施工中,暂停使用。 她没想进去,却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猛地推进厕所。 哐的一声,门被关上。 把手处传来反锁的声音。 唐柔回过头,大概猜出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不远处的洗手池上有几面镜子,上面倒映着她的脸。 很陌生,像在看别人。厚重的刘海,蜡黄干燥的皮肤,和干瘪的身体。 书呆子标配。 这是她的脸吗?唐柔皱眉,明明是在照镜子,却像在看陌生人。 厕所最里面的隔间走出来了几个人,每一个都打扮得精致漂亮,却不太像学生。 第283章 高中生 记忆里,这几个人是她的室友,同时也是她名义上的“朋友”。 这种朋友,并不是会一起吃饭逛街出去玩,说悄悄话的朋友,而是帮忙带饭,买东西,跑腿,偶尔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零花钱拿出来“借”给她们的朋友。 除此之外,她在记忆中,一直独来独往。 唐柔皱眉,不理解。 “情书送了吗?”为首的女生双手抱胸,看起来有些不耐。 唐柔心底隐约涌上了一股焦虑和胆怯。 像……在害怕。 女生等的不耐烦,有人干脆伸出手抢过她肩膀上挂着的书包,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哗啦一股脑倒了出来。 文具,书本,笔,纸巾,和两份粉色的,带着香水味的信封。 “她果然没送。” “你是不想在学校待下去了吗?莉莉,你别忘了是谁一直跟着我们,可怜巴巴地想要跟我们做朋友的。” “每天像条狗一样,这样说会伤你的自尊吗?” 笑声刺耳,女生们花枝乱颤。 有人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提出来一个日记本,打开。 唐柔心里涌上一股焦灼,想要回本子,却被一把推开。 女生将本子高高举起,仰着头念读上面的文字。 “昨天下午你又从我的窗边走过,我只敢用目光追随着你,看你走过长长的走廊,消失在拐角处。” “我甚至不敢坦露自己的心意,因为你注定不会爱毫无存在感的我。” “温同学,如果文字能传递我的爱意,该有多好……” 日记本里写满了暗恋内容,肉麻又直白。 她们大声朗读,哈哈大笑,然后戳着唐柔的肩膀说,“你真老土,你是变态吗?温楠被你这样的人喜欢真是倒霉。” 有人捏住她的下巴,面向镜子。 “看看你自己的脸,竟然敢喜欢温楠?” “他知道了,会觉得恶心吧?” 羞耻感从心底涌了出来。 唐柔看着镜子里的脸,感觉很陌生。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羞耻?喜欢难道不是自己的事吗? 可很奇怪,她的身体在抖。 她难道在怕吗?还是在生气? 天空阴沉了下来。 墙壁上渗透出黯淡黏稠的物质,四周的声音变得混杂含糊,像隔了一层厚重的橡胶,女生们的笑声被拉慢后变成难听的重低音。 唐柔抬起眼,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 ‘毁掉她们’ ‘都去死吧’ ‘把药剂倒进河里,大家一起陪葬’ 脑海中出现了无数奇异的念头,像冥冥中有人在怂恿她做些什么。 女生们拧开果汁瓶,笑着朝她走来,“莉莉啊莉莉,不要躲哦,会受伤的。” 果汁瓶对着她的头顶倾斜,唐柔条件反射比思维快,钳住她的虎口向外抵住,一瞬间,本该泼到她头上的果汁哗啦一声浇了女生全身。 香甜粘腻的气息在洗手间散开。 “你想死吗!” 女生发出尖叫,气到发抖,校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顺着裙摆和小腿流下来。 原本还想看好戏的人蜂拥而上给女孩擦身体擦头发,还有人冲过来对准唐柔仰起手, “你对朱雅清做了什么!” 那一巴掌迟迟没能落下。 唐柔皱着眉,捏着对方的腕骨,认真地说,“女孩子之间最好不要搞这些,你们喜欢就去追,不能因为别人也喜欢就伤害别人。” 女孩的脸色惨白,声音都在抖,“你、你松手!信不信我让你在这个学校待不下去!” 这样就不可爱了。 唐柔叹息,甩开她,走到门口,摸了摸锁。 身后传来恶狠狠的声音,“你出不去的,钥匙在我们身上!” 把手的确拧不开。 唐柔回过头,温声问,“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吗?” “没有人能进来!” “这样啊。”唐柔笑了,“这就好。” 学校是一个染缸一样的地方,也是一个小型社会,她们只是一面镜子,折射出缸里的色泽。 现在犯点小错没关系,唐柔打算教一教她们,女生之间,一定要团结友爱。 …… 耳朵里奇怪的声音消失了。 唐柔拿纸擦干净洗手池台面,坐在上面,揉了揉小腿,手里拿着几个手机,翻相册。 一边翻一边删除。 对面挨着墙蹲着一排女孩,其中几个头发湿漉漉地粘在头上,不是唐柔泼的,是她们企图泼唐柔时被她反手挡回去的。 这所学校的霸凌风气盛行,太妹们喜欢将人堵在厕所,欺辱一番扒掉衣服拍照威胁。 唐柔在她们手机相册里看到不少,把那些照片一一删除,抬头看过去。 哼哼唧唧的女孩们顿时一激灵,像一排安静的鹌鹑。 “你们中间有几个已经十六周岁了,这些视频传出去,要负刑事责任的。” 女生们撇撇嘴,一双双眼防备又惊恐地盯着她。 “你给我等着!”有人小声喊。 唐柔沉下脸。 顿时把朱清雅吓得往后缩去,色厉内荏地喊,“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唐柔笑了,打开手机上的直播软件,摄像头对准她,拇指悬在一键直播的标志上面, “行,告诉我他谁,会对我做什么。” “……”朱清雅脸色红了又紫,最后变成黑的,闭着嘴不说话。 唐柔将删除干净的手机一一还给她们。 “以后不准做这种事了,你们这些行为我会上报教务处……” 外面忽然传来尖叫声,把她的话打断。 狂乱的奔跑和哭喊混杂在一起,地面隐隐传来震动。 唐柔朝外面看去,视线变得更加昏暗。 有人从厕所外面跑过去,尖叫声此起彼伏,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墙壁出现裂缝。 扑扑簌簌的粉尘落下来,呛得她捂住口鼻咳嗽两声。 ‘砰砰砰!’ 门口处猛然传来拍打声,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让我进去,救救我!救命!” “钥匙呢?”唐柔回头问。 几个女孩像落汤鸡,湿漉漉地坐在地上。 其中一个掏了掏口袋,脸色苍白,“刚刚还在这里的……会不会是掉了?” “你们看!” 忽然有人指向门缝,声音染上惊惧,“那……是血吗?” 第284章 高中生2 厕所的门缝,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渗入暗红色的血液。 门外呼救的声音消失了,还能依稀听到远处传过来的尖叫声和轰鸣。 唐柔踩上洗手池,透过通风窗向外看去。 饶是她视力模糊,也被窗外红白相间的恐怖画面吓到了。 靠近厕所门的走廊上趴着一个人,看样子已经死了,死状极其血腥。 上半身溅上了血,满是鲜血的手撑在门板上,双眼失神地盯着前方,面容惊恐到扭曲。 下半身已经消失了。 鲜血喷洒得到处都是,内脏流淌在地上。 不远处蹲着一个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的东西,身上套着染满鲜血的白大褂,像……医生?身下流淌着粘稠暗淡的水迹,像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变异怪物。 它正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一截大腿。 视线远处,校园里有许多这样的变异生物。 奔跑,撕咬,无差别的攻击着人类。 光看一眼都让人毛骨悚然。 唐柔浑身发冷。 身后的女孩好奇又害怕地探头探脑,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 有人惊喜地从地上捏起一个东西,“我找到钥匙了!” 门缝下流淌进来的血迹还没干。 大家面面相觑,似乎都不愿意开门。 走廊上,正有什么东西缓缓向这边靠近,畸变丑陋的头颅在空气中嗅着什么。 唐柔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摇头,“不要开门,保持安静,别发出声音。” 有人也想爬上洗手池,“你看见了什么?” 可外面那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已经靠近了。 唐柔食指抵唇,嘘了一声,指了指门。 外面有东西。 几个女生并不适应被平时霸凌欺辱的对象指挥,可身上还湿着,一时间倒不敢反驳她。 大家都很安静,除了那名叫朱清雅的女生。 所有人都没发现,原本不可一世的女生,脸上血色褪尽。 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瑟缩在一起,蹲在墙角颤抖着。 唐柔眸盯着她,从洗手池上无声跳下来。 离近了,听到她喃喃自语。 “又到周四了……已经很多次了。” 她看起来极其痛苦。 唐柔在她面前蹲下,压低声音,“什么周四?” 朱清雅抬起头,神色惊惶。 “我会在今天死去,但你不会。” 什么? 唐柔皱起眉,“你没事吧?” 朱清雅低头打量着自己,猛然激灵了一下,发出极其诡异的音调,上下来回摸自己的头和脸。 摸到一手黏腻的糖渍,整个人却越来越高兴。 唐柔皱眉,后退一步,却被她蓦地伸手攥住衣袖。 眼底都露出兴奋的光,“你是外来者。” 唐柔甩开,她却毫不在意,踉跄着爬向她,站起来。 “一千多次了……” 朱清雅咧开嘴,露出了癫狂至极的笑容,“你是唯一一个,改变了这里的人。” “哐!” 几个女孩颤抖着后退一步。 厕所门被撞击,玻璃发出颤动声。 唐柔皱眉,用气音对朱清雅说,“小点声。” 对方却拔高了声音,“你能救我出去吗?” “哐!” 又是一声撞击,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几根木刺从把手处绷出,快要断裂。 朱清雅拽住她的衣袖,“救救我!我不想在这里了,我不想继续轮回了……” “哐!哐哐!” 门外的东西开始疯狂撞击门板,几个女孩吓得缩在唐柔身后,惊恐地看着厕所门。 “外面是什么啊?” “好恐怖……不会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有人被感染成了怪物吧?” “砰”的一声,门从外面被人暴力踹开。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回荡,格外可怕,几个女生都被吓坏了,发出尖锐刺耳的惊叫。 甚至有人情急之下抓住唐柔的胳膊,指甲都因惊恐掐进她的肉里。 唐柔痛苦地抽出手,抬头看过去。 却不是想象中狰狞丑陋的怪物。 一个修长挺拔的人逆光站在门口。 看不清脸,但唐柔知道是谁。 那人慢条斯理地走进来,露出冷峻精致的面庞,眼尾溅上了一抹暗色的血迹。 他身后的地上,有只还没死透,腿部仍在神经性抽搐的变异生物。 “抱歉,说好的要和你一起吃饭。” 少年眉眼疏离,清隽的面容渐渐染上一股戾气,却被压在温和的表象之下,伪装起来。 纤薄漂亮的唇瓣向上勾着,还在笑。 “但学校里出了点意外,餐厅没人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吧。” 唐柔看着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 掌心向上,五指修长,指腹染了暗红色的血迹。 现在是该讨论吃什么的时候吗? 脑海里闪过许多细碎的念头。 在学校里,年级第一的温楠是毋庸置疑的天之骄子,永远渴望不可及的存在。 莉莉周则是丑小鸭。 像阴暗角落里的苔藓,悄悄地尾随他,盯着他的背影,沉浸在爱而不得的苦涩与恨意中。 对啊……唐柔感受到了心底涌动的古怪恨意。 她恨他的。 有喜欢,也有恨,恨他的高高在上,恨他的一尘不染。 眼前的温楠好奇怪,他为什么会对她伸出手?他不是对她视而不见吗? 唐柔心底有个声音,在阴测测地蛊惑。 ‘他很讨厌我。’ ‘他永远看不见我。’ ‘他被很多人喜欢,看着他,会无法抑制的想要弄脏他,想把高高在上的花,扯进泥土里。’ ‘他不会对我伸出手,我恨他,我要报复他。’ “怎么了,是我的手上有脏东西吗?” 脑海中的话音止住,唐柔心底莫名的恨意被疑惑压下去。 身后的朱清雅又开始抖。 “他也变了……他也是外来者……” 第285章 梦与醒 唐柔紧盯着少年的轮廓。 暗红色诡谲的光从他背后透过来,地面和天空都像泼了一层血一样,散发出古怪又艳丽的色泽。 这是轮回在这个时空里的人们从没见过的画面。 少年逆着光,一步步走进逼仄的洗手间,雪白的衬衣上染了血,清瘦的身体莫名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墙砖的缝隙间,镜子后,墙角,所有阴暗的地方,都在向外生长出古怪粘稠的不明物质,会动,狰狞地吞噬着眼前的一切。 女孩们已经吓哭了,连昔日喜欢的校草走进女厕所都顾不上,盯着那一团团粘稠古怪的物质,瑟瑟发抖。 忘记了之前怎么对待唐柔的,一个个全都藏在她身后。 只有朱清雅神色古怪,直勾勾地盯着外面暗红色的天空。 他明明不该在这个时间的这个节点出现的。 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像一个巨型的,会动的肉块,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画面。 蓦地,朱清雅浑身一僵,如同做梦被魇住了一样。 眼神变得呆滞僵硬,几秒钟后又变成那副矜持娇贵的模样,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迎着少年走过去。 “温楠同学,你怎么来了?” 然后抿嘴惊呼,“这里是女厕所,温楠同学,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呀?” 几个女生纷纷如朱清雅一样,如梦初醒般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又疑惑着为什么头上会溅上果汁,照相镜子时露出惊慌失措,完全意料之外的神情,慌张地擦拭打理着自己。 不愿校园里的梦中情人看到她们狼狈的形象。 几个女生仿佛瞎了,神色娇羞地朝温楠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蠕动的血肉上。 唐柔沉默着后退一步,避开少年伸过来的手。 温楠是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但是又不太一样了。 原本只是有人暗恋他,恋慕长相帅气的学霸,在每个校园都是稀疏平常的俗套故事。 可从三天前,一切变得有些失控。 原本对学习之外所有事都漠不关心的学霸,忽然凭空多出了一丝神秘又诡谲的气质,变得愈发难以接近。 太美了。 所有人都被他吸引,甚至变得疯狂,仅仅嗅到他身上的气息,都会为之痴狂。 事情变得有些失控。 少年面容愈发苍白雌雄莫辨,抬眼时睫羽掀动的弧度让人联想到蝴蝶,琥珀色的眼瞳总是弥漫着像刚哭过的红。 脆弱,又冷漠高傲,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甚至厌恶。 各种矛盾的气质,交织出了一个他。 与世界原本轨迹格格不入的他。 外面的天空呈现出暗红色,大地被古怪的血肉状物质覆盖,世界诡谲而血腥,可大家都看不见,女生们甚至没有表现出害怕,只顾着在温楠面前露脸。 温楠则是一步步逼近唐柔,直到她退无可退,才半蹲下来,神色自然地给她擦拭鞋子上溅上的果汁。 “我来晚了一步,因为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是既定的,整个空间都在阻止我过来。” 他边说边笑,“我现在这个身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片段。” “但一想到你会被欺负,心脏都要裂了。” 世界在崩坏。 空间诡异地扭曲了一瞬,唐柔眼前模糊不清的画面被拉长变形,视线的边缘变暗,门外的血肉向内蔓延,快要把这间小小的厕所吞噬掉。 “真讨厌,这里在自我修正。” 温楠喃喃自语。 准确地来说,从他出现在这里时,这个世界已经在失控了。 视线中,所有事物的饱和度在变低,除了那些可怖的血肉,都在一点一点变得灰败。 连同那些羞赧不已的女孩们。 她们的皮肤和衣物都失去了色彩,像被大火焚烧成灰烬一样。 接着,血肉蔓延到她们身上,她们真如灰烬一样,被轻轻一碰,就湮灭成齑粉,继而被吞噬掉。 唐柔揉了揉眼睛。 不是错觉。 太诡异了。 这比恐怖片恐怖多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会蠕动的血液和灰白色物质。 温楠抬起头,唇红齿白,褐发褐眼。 那张漂亮精致的面庞上挂着乖巧的笑容,眼神黏腻,落在她的面庞上,透过这幅陌生的皮囊,看向她的灵魂。 是看猎物的眼神。 “这段错误的叙事要被抹除了,不过,柔,我很开心,这个世界里只有你和我,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唐柔一阵心悸。 他站起身,离她越来越近,极具欺骗性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伪装出很乖的模样。 “下次,我就不告诉你,你的名字了。” “我们就当这个世界里的人,好不好?” “我是温楠,你是莉莉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一声声清润的话语带着明显的诱哄意味,少年伸出手,抚摸唐柔的脸颊。 人在做梦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吗? 梦中的人会对过分恐怖的场景产生怀疑感,一旦理性回归,梦就要结束了。 除非,做梦的人迷恋梦中的一切,沉迷其中,不愿意醒来。 这是一个他不愿意醒来的梦。 因为在这个梦里,她喜欢他。 没有人争,没有人抢,他只需要灌注自己的血液,便能控制住这里。 变成被霸凌的学妹,光风霁月的学长,校园里的高岭之花和丑小鸭,除了即将走向末日,他们可以任意在崩坏前夕做一切想做的事。 一遍又一遍。 不停地,永无止尽的,做下去。 腥红的暗潮吞噬过来,如同大水将她淹没,浓郁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楠在最后一刻抱住她,声音发颤,气息凌乱。 “快来,我等你。” 唐柔被淹没,意识都陷入灰暗。 梦境是发生在浅睡区,因此很多人从梦中苏醒后,会忘记自己都梦到了什么。 大脑浑浑噩噩间清醒过来,她尝试动了动,缓慢地睁开眼,看到了一片纯白色。 脸颊贴着温凉柔软的东西,触感细腻,她安静地等待身体恢复知觉。 后脑勺好像枕着谁的胳膊。 唐柔翻身,又发现腰间横着一条手臂,温凉的掌心贴着她的小腹,慢吞吞地揉动着。 “……” 她慢慢意识到,自己好像躺在什么人怀里。 唐柔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极为剔透的靛蓝色眼眸。 第286章 第一个拥抱 她的眼睛终于可以看清楚了。 唐柔眨了眨眼,稍微一动,又被勾了回去. 环在腰间的手臂很白,修长,皮肤像用冷玉雕刻而成,细腻到看不见一点瑕疵。 他用又轻又急切的力道把她按回去,指骨修长的手还覆盖在她的小腹上。 唐柔转回头,对上了一张极其漂亮又极其空灵的脸。 对方眼睛湿漉漉的,盛满水雾,睫毛是白的,纤密卷长,顺着眼睛的弧度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半遮掩着靛蓝色的瞳。 没有瞳孔。 像泅了一汪清澈的海。 唐柔转动身体,坐起来。 少年跟着起身。 视线清晰了起来。 说来,小月进化出人形后,唐柔见过这张脸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一直视力模糊,要不然就是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出来地下世界后,海兔子从不看他,导致唐柔也看不见。 月的模样很空灵。 是毋庸置疑的漂亮。 这种漂亮,让人觉得不应该在现实生活中存在,太白了,让人担心碰一碰就会融化他。 唐柔看得久了,那两片银白色的睫毛颤抖起来。 他害羞。 因为没被饲主这样看过。 额头都渗出晶莹的水,他压抑着激动,生怕无法克制数以亿计的有毒刺丝胞。 真漂亮。 唐柔在心里感叹,视线向下移动,仔仔细细欣赏少年的美貌。 目光流连过修长的脖颈,清晰分明的锁骨,少年通身的线条轮廓,让人联想到古希腊美少年雕塑。 那是一种纤弱与圣洁杂糅的美,仿佛神话中头戴桂枝,身着白袍,流连在水边让神灵都忍不住为之倾倒的俊美牧童。 唐柔视线继续向下,脸色变了变。 闭上眼,脱下外套,胡乱地罩在他身上。 “咳,穿好。” 她这几只实验体,哪都好,就是没有要穿衣服的自觉。 唐柔告诉自己色即是空,与此同时,刚刚那匆忙一瞥,让她发现月的身体构造和人类不太一样。 即便很像,也不一样。 水母少年披着不合身的外套,修长的手脚都露在外面,垂着眼睫,唇角的梨涡悄悄浮出,主动握住她的手。 心满意足,又安静,只笑着,发不出声音。 唐柔看向乖巧的少年,注意力落到手上。 月很少会主动碰触她,因为有剧毒。 那些刺丝胞对人类而言是致命的,在不久前的自主进化中,月衍生出了腐蚀功能,甚至可以融化固体物质。 想到这里,唐柔有些紧张,呼吸都屏住。 可是手心里没有传来任何异样的感觉,皮肤也没有变色。 她没有中毒。 少年掌心温凉,有一层薄薄的水,轻轻地拢着她的手,双手捧着,嘴唇泛着湿润的光泽,很淡的颜色,微微破皮。 正安静乖巧地笑。 视线可及之处,皆是乳白色。 唐柔转动眼睛打量四周。 头皮有些发麻。 眼前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白色的茧,而这个茧则是被少年身上弥漫出的纤细银白色丝线编织而成。 密集细腻,每一根飘带都安静温顺,自从唐柔醒过来后就蠢蠢欲动,丝丝缕缕,往她身上漂浮,想要亲昵她。 看似无害的线,每一条都藏匿着数以万计的刺丝胞,里面的毒量可以顷刻间杀死方圆范围内所有活物。 这是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才能控制住那么多刺丝胞? 唐柔心中惊骇,看向水母少年 对方没有看她,自顾自地羞赧着,沉浸在和她牵手手的喜悦中。 许许多多丝带落下,像一层又一层的雪,朝唐柔覆盖过来。 “月……” 她刚出声,就被一片雪白淹没。 少年唇角挂着浅浅的笑,眼睛看不见,兀自欢喜。 高兴了一会儿抬起头,忽然发现饲主没了。 又握了握捧在掌心的手,意识到什么,慌慌张张地把唐柔从一大堆隆起的白色丝线中扒出来。 唐柔,“……” 始作俑者咬着下唇,眼尾、鼻尖都变得湿漉漉的,很紧张。 像做错了事的小宠物一样不安。 这下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唐柔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笑了出来。 抬手捧住他的下巴,好奇地问,“小月,你怎么会有牙齿呢?” 雪白的颚片抵住纤薄的下唇,快要咬烂。 唐柔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牙,轻声说,“松嘴。” 少年不由自主的颤栗。 向后缩。 唐柔不许他躲,腾出一只手扣上他的后颈,“别动,让我看看你。” 结果他抖得厉害。 苍白的皮肤浮现出晶莹的光泽,像极了恶俗小说中,那种’能掐出水’的描述,每一缕发丝都变得湿润起来,黏糊糊地贴在白到透明的脸颊,看起来莫名的可怜。 唐柔的呼吸近在咫尺,吹拂在他睫毛上。 月的眼尾也坠下水痕,像在扑扑簌簌地掉眼泪。 很完美的人形,除了发肤颜色与私密处身体构造外,每一寸都符合人体美学。 唐柔擦掉他眼尾的水珠,生不出心疼,只觉得,太漂亮了。 真神奇,这是月。 月会拥有人形,这是唐柔从来没有想过的。 在她心里,月是安静的陪伴,是不可或缺的家人,是熬过一个个日日夜夜时,抬眼就能看到的影子。 少年张了张嘴,想喊她名字。 却发不出声音,抿起唇,靛蓝色的眼眸迅速浮起一层雾气,变得委屈。 唐柔的指腹轻轻碾过他的嘴唇,对他说,“你不用说话,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 月又开始颤栗。 抖了许久,伸出手,做出索要拥抱的样子。 动作很生疏,是他根据曾经在玻璃板后看着那只海兔子寻求饲主拥抱时的样子,模仿出来的。 可怜的小哑巴。 唐柔又开始笑,心里一角慢慢塌陷,柔软得不像话。 他的手抬高了一些,神色焦急。 “好好好……” 唐柔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动作轻柔地抱住少年。 “月很厉害,都可以控制刺丝胞了,真棒。” 哄小朋友的语气。 冰冰凉凉的,唐柔脸颊贴着他的皮肤,闭上眼睛,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他的背脊。 真好。 能碰到小月真好。 “……” 这是月与饲主的第一个拥抱。 他开口,无声地喊她的名字,幼崽似的无声呜咽,薄唇开启一条小缝,轻喘发抖,难耐地垂着眼。 耗费着大量心智操纵飘带,千万千万不能弹出任何刺丝胞。 第287章 寸步不离 原本的帐篷已经被腐蚀殆尽了,唐柔小心翼翼拨开丝线走出来,眯了眯眼睛。 夕阳洒在沙滩上,像晕染的燃料。 但眼前的画面绝对称不上美好,空气中有种无法言说的奇怪味道,腐烂腥臭,暗黄的沙滩上到处都是沥青一样一滩一滩的黏稠的液体。 唐柔走出去,水母亦步亦趋地跟过来,嘴角浅浅的梨涡,温软安静。 空洞洞的蓝眼睛不聚焦,身上披着唐柔的外套,看起来很不合身。 寻觅了一圈,路西菲尔不在。 以他的性格来说,应该不会远离唐柔的,这会儿去哪里了? 越野车在距离帐篷不算远的地方停着,被细密的丝线覆盖,已经腐蚀得不成样子。 车身上的漆面目全非,玻璃和外壳腐蚀大半,出现一个又一个森然的黑洞,唐柔凑过去,那些带着可怖毒素的白色丝线立即亲昵地围拢过来,吓得她退后好几步。 这可怕的爱。 最终还是月慌慌张张地把那些不受控制的飘带扯开,垂着眼睛藏在一边。 铁皮上染着毒液,唐柔捡了块石头把后备箱打开,仅仅碰到按钮,石头就染上一层黑色。 幸亏路西菲尔整理出的行李箱还在,唐柔翻找出衣服给月套上,刚扣好扣子,衣服就烂了。 少年一脸无辜,眨了眨空灵的眼。 唐柔丢掉手里的扣子,又套一件新的。 不出意外,衣服又烂了。 她皱眉,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你是不是不想穿衣服。” 少年眨眨眼,脸转到一边,假装听不懂。 唐柔捏了捏他的下巴,“穿上,别搞破坏。” 他又浑身紧绷,受了刺激一样向后缩。 唐柔扒拉找出为数不多的宽松t恤,拍拍他的肩膀,“抬起手。” 月老老实实把手抬起来。 像被检查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一动不敢动,浑身紧绷。 唐柔忍俊不禁,“没关系,放松。” 他的呼吸都快凝滞,依言放松了一点点,皮肤变得晶莹而透明,看起来快要融化了。 唐柔连忙说,“那还是别太放松了。” 衣服湿了,但好歹没融化。 沙滩上那种腥臭的粘稠物质有很多,唐柔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味道。 她闻到过,像那些拟态生物的味道。 帐篷周围的银白色丝线渐渐消退,露出大量裸露的地面。 他们周围的沙地是干净的,可目光触及到远处,腥臭的粘液便密集起来,甚至将整个沙滩都染成深色。 数量很多,很密集。 唐柔头皮发麻。 如果这些是拟态生物留下的痕迹,那么它们为什么融化了?又为什么大规模聚集在这里?仅仅靠眼睛预判,都让人觉得,沙滩上曾聚集了成千上万只拟态人类。 水母在身旁收拢的浅银色丝线,她隐约有了猜测。 少年跟着她亦步亦趋,看起来很乖巧。 唐柔问,“要不要回海里?” 对方立即摇头,他现在觉得很幸福,幸福到像浸泡在温度刚刚好的海水里。 这样跟在唐柔身边,就好像跟着自己的全世界,尤其是少年的视线下移,落在她的小腹上,空洞的眼眸晃了晃,像被石子搅碎的湖面,脸上满是幸福与羞赧。 车子竟然还能发动,唐柔小心翼翼地找到能下脚的地方,点开启动键,智能控制系统像个迟暮老人一样,闪动着不稳定的光。 少年跟着她上了车。 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到她的肚子,揉了揉。 唐柔不理解。 “怎么了。” 月看起来很紧张,睫毛颤抖,神色凝重又害羞。 很矛盾的样子。 到处都找不到海兔子的影子。 唐柔依稀记得昨晚和他是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起去了小酒馆,后面的事情就像断片了一样消失在记忆里。 难道他还在小酒馆? 唐柔开着被腐蚀到面目全非的车,重新进入了这个城市,这一次,她的眼睛可以看到了。 眼前的城市还是上一次借由别人眼睛看到的那样,街道上没有什么人,玻璃窗后以及屋檐的阴影下,站着表情呆滞,脚下湿润的拟态人类。 它们是这个世界的居民。 进去小酒馆逛了一圈,海兔子不在那里,小酒馆里的人消失了,或许是因为白天不喝酒。 唐柔出来后在周围寻觅。 人少了很多,不是错觉。 这些拟态人类昨晚为什么会聚集到海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唐柔无法理解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又忽然看见了,城市还是那副破败的样子,却莫名给了她一种熟悉感。 挂满蛛丝的广告牌。 宽阔空荡的街道。 十字街口的商场。 月跟在她身后,安静得像道影子,不说话,走哪跟哪,在唐柔身后,一直呈保护的姿态,无数条半透明的丝线飘荡在空气中,环绕在她身旁。 生怕唐柔磕了碰了。 自己却快被太阳晒融化了。 唐柔看着少年逐渐生出的。 唐柔连忙把人推回阴影里,拉着他往旁边的便利店走。 拿起货架上的水瓶,套上净水装置,匆忙过滤之后,唐柔直接递给他。 “喝吧。” 少年对唐柔的话几乎可以用言听计从来形容,没有丝毫犹豫,捧着水瓶,安静乖巧地喝起来,清瘦的喉结上下滑动,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唐柔提了一个小框,在便利店里挑挑拣拣。 能用的都扔进去。 同时不停地往框里放水,喂给水母不同牌子的水。 还都是拧开后递给他。 像照顾手无缚鸡之力的菟丝花一样照顾他 “怎么这么粘人?” 唐柔不理解,以前的月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对她这么亲昵的样子,偶尔隔着玻璃用飘带勾勒一下她的轮廓,两个人就算互动了。 前段时间遇到他时,对方也没有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更况且现在的月很奇怪,手时不时会探上她的小腹,轻轻地揉一把,搞得她一头雾水。 唐柔捏捏他的下巴,“以前你从来没粘过我。” 因为以前不敢。 怕伤害她。 他静默,在心底回答。 幸运的是,现在终于可以触摸她了。 唐柔感觉衣袖被人扯住,回头就看到他又笑起来,脸颊两侧的梨涡清浅美好。 第288章 病毒 六点半,太阳快要落山,天又没有黑的时候。 卡在昼夜之间。 街上的人慢慢变多。 唐柔站在马路中央,暴露在电子眼之下。 她面前是一个被暴力毁坏的地铁站,入口处已经倒塌,招牌从中间断开,像被什么巨大坚硬的东西砸断。 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出现。 断裂的牌子上,依稀露出两个字,丹北。 丹北…… 梦里的记忆一点点回归。 准确来说,不是梦。 几秒钟后,身旁最近的橱窗亮起来,电视屏幕中出现ai虚拟人的脸。 “唐小姐,您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我们的人在城市出口直走两公里外等您。” 唐柔缓缓转回头,看向屏幕。 几秒后,转身走到距离最近的电话亭,开门的瞬间,铃声已经响起。 她接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有问题要问。” “请问。” “罗刹海市是在哪一天消失的?不用告诉我具体时间,说是周几就行。” “周五,替代行为持续了两天,周日晚,罗刹海市的所有市民被不明生物替代,继承全部记忆。” 梦境里的日期是周四。 唐柔又问,“这里最初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导致这些生物出现的?” “罗刹海市附近海域在十年前出现不明生物入侵潮,那些生物最初不具备人的形态,看起来像是一团团黏液,为了防止市民恐慌,官方的说法是未知病毒出现,让大家不要饮用直饮水,只能饮用城市派发特供的桶装水。” “可后来,城市蓄水系统被破坏,整个地下蓄水池被不明生物入侵,它们变得透明,无法检测出成分,被当作无害水送入每家每户的餐桌上。” 由此,异变出现了。 罗刹海市发布封城预警,超市便利店被抢购一空。 最初,没有人意识到这场灾难会带来什么,他们抱着好奇与新鲜感参与进这场封控中,海水不断上涨,大批人被感染,出现了奇怪的症状。 他们呕吐、发烧、昏迷,身体,味觉对温度的感应变得迟钝,郁郁寡欢,对外界的反应速度变慢,思维也有所凝滞。 有人说他们感染了流感病毒,可现在无法查出这个病毒的来源,窗外还在呼啸着电闪雷鸣,与病毒一起到来的,是异样的天气变化。 狂烈的大雨像把天空撕裂了一个破口,按照物质守恒定律,既然有地方下雨,那肯定会有地方的水源蒸发。 然而事实上却不是这样,水位不断上升,陆地储水量也跟着上涨,只增不减。 没有人知道这些水究竟是哪里来的,它们像从另一个世界涌入,无穷无尽,淹没了绝大部分城池,淹没了各种各样的建筑。 紧接着,瘟疫的出现,像是要彻底毁灭了这个城市。 后来某一天,中了’病毒’的人,会开始攻击别的人类,企图将这种病毒扩散给别人。 而这种是攻击,就是不明生物的寄生扩散。 至于这些不明生物为什么会出现,至今都是个谜,但是破坏蓄水池的人被抓到了。 “报道上写着病毒入侵,据记载,蓄水池被破坏的实际原因,应该是一名女高中生,产生了一些反社会人格,利用父亲水利站的工作,通过某种手段打开了连接海洋的闸门。” 唐柔皱眉,“打开闸门?” “是的,据她的详述资料,女孩曾长期遭受校园霸凌,打开闸门属于报复行为。” “那看来她知道海水有问题。” “是的。”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 “那名高中生在破坏闸门之后畏罪潜逃,不幸掉入泄洪口死亡,名字叫lilychou,随母亲改嫁进入罗刹海市,并不是本地人。” lilychou。 莉莉周。 梦里的她,就叫莉莉周。 电光火石间,唐柔想到了什么,“那我希望你帮我查一个人。” “谁?” “温楠。” 电话对面传来键盘敲击声。 不久后,mtf指挥官的声音传来,“罗刹海市名叫温楠的人有一千三百八十一。” “是津轻高中和lilychou同级的温楠,在当年成绩榜单上排名第一,应该不难找。” 十几秒后,对面的人说,“查到了,可是我能问一下,您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又是怎么知道,他和lilychou同级的?” 按理说,作为第一次进入这个十年前已经被毁灭的城市的人,唐柔没有理由知道的。 电子眼闪动着红光,如同一双双眼睛,转向电话亭里的年轻女人。 唐柔无意隐瞒,实话实说。 “我想我昨晚进入了十年前被毁灭前的罗刹海市,并且在梦里见到了那位温楠。” 她依稀能回忆起来,梦中的自己对温楠强烈的爱慕,和比爱慕更加强烈的恨意。 那是一种很深刻的感情。 某一瞬间,周围的场景变迷糊。 墙壁和手中的电话像快要融化了一样,扭曲变形。 听筒里的声音拉长变缓,像做了变声处理。 “你确定,你醒来了吗?” “什么?”唐柔愣了一下。 下一瞬间,那些异样消失了。 世界变得正常,仿佛刚刚的扭曲融化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 指挥官的声音传进耳朵。 “这位温楠的记录很有趣,他是为数不多离开了这座城市的人,在周五的入侵潮爆发前离开了罗刹海市,并且进入了诺亚辖区,在那里接受了教育,一路念到艺术硕士学历,并且进入诺亚辖区知名大学,从事音乐系教授的工作。” 唐柔感到意外,“他活下来了?” “准确地说,是几年前。” 听筒对面的人说,“他结婚了,与诺亚基地的某位科研人员……不过资料显示,几年前他意外死亡。” 音乐老师,与诺亚某位科研人员结婚,几年前意外死亡。 几个关键词结合在一起,忽然迸发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唐柔握紧听筒,冷声问,“请问他的结婚对象是谁?” “你们应该刚见过。” “那位科研人员,是不久前和您一起从诺亚出发的奥莉教授。” …… 第289章 地上城市 海兔子应该还在罗刹海市。 唐柔心里有了猜测。 在梦里她不是莉莉周,那温楠也有可能不是温楠。 罗刹海市的食物都是过期的,生产日期都在十年前,里面没有唐柔能吃的东西。 长时间停止进食后,她的身体开始降温,她在商店中找到最传統的水银温度计,夹在胳膊下,不一会看到了自己的体温,不到30度。 一旦眼睛能看见,那些不属于人的特征便慢慢回归。 与上次情况不一样,上次唐柔体温降低时不想进食,可这一次她却生出了许多进食的渴望、贪婪,一直情不自禁做出吞咽动作,不安地寻觅食物。 到最后,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焦躁起来,拧开瓶子想要喝水,伸侧身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水母对她摇了摇头,将瓶子拿过去。 他已经学会了用使用过滤器,模仿她的样子,将水细致地过滤好,然后递给唐柔,让她喝。 唐柔仰头灌进去。 她也开始像喜水的异种生物一样喝水,不停地喝水。 她需要水。 一连喝完几瓶,小腹有传来轻柔的触感。 月垂着眼睫,专心致志地给她揉肚子,神情柔和又虔诚,仿佛给她揉肚子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唐柔的情绪真的被安抚了。 一天过去,她发现自己无法进入睡眠。 也没办法进入那个幻境世界。 天空开始下雨,很大很大的雨。 云层像灰暗破败的棉絮,压抑在遍布人类建筑的城市上空。 狂烈的雨幕将视线染成灰白色,无数道行动缓慢的黏腻身影行走在大街小巷,占据了所有人类生活场合。 原本白天不出来的拟态人类全都活跃在道路上,它们喜欢水,也喜欢这种象征灾难的暴雨。 唐柔蜷缩在严重腐蚀的车子中,看着被雨水糊花车玻璃,抬起手,指尖落上一滴水珠。 车顶在漏雨。 耳边出来窸窣声响。 月起身,漂亮的肩胛骨处绽放出蝶翼般白色半透明的物质,像翅膀,又薄如蝉翼,隔绝了嘈杂的水滴声。 他的脸正对着唐柔。 靛蓝色的眼眸犹如坠入湖水的露珠,小小的圆润水滴中倒映着整片幽蓝,闪烁着空灵神秘的色泽 所有形容美好的词汇,都能用到他身上。 人类是视觉动物,无法忽略漂亮的少年。 唐柔静静地欣赏着他的模样,感叹造物主的偏心。 雨水落在伞盖上,月眯了眯眼,像只偷吃零食的猫,眼角眉梢透着湿润与满足。 唐柔对他伸出手,“没事,坐下来吧。” 月俯身,环住了她的腰,将脸埋进她柔软的黑发间,身体紧绷,很乖巧地一动不动。 身体有些僵硬,在为自己大胆拥抱主人的举动感到紧张。 抱住人再装可怜是什么操作? 唐柔眨了眨眼,抬手摸上他的后背,果然刚换上不久的t恤,背后已经腐蚀出了两道长长的空洞。 叹了口气,她温声教育,“以后不准再搞破坏了。” 月把她抱得更紧,悄悄磨蹭两下。 又乖又安静地点点头。 没想到月变成人形后,会变得温柔又害羞。 他和路西菲尔很像,又截然不同,一个是会哭的孩子,一个是不会哭的孩子。 唐柔总忽略他。 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冷落,他懵懂的将被忽视的原因归结为身体的毒素上,并懂事的远离,担心自己会伤害唐柔。 可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人总会更加同情看起来更弱势的那一个。 唐柔闭着眼,被他温柔的力道安抚着,一整夜,没有任何入睡的迹象。 第二天,她陷入更大的饥饿感中。 月维持了整整一夜拥抱她的姿势,俨然是个安静的人形摆件,在她睁眼后第一件事是将过滤好的水递到她嘴边。 唐柔张嘴,没喝水,而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吓了一跳。 迅速抽出手背在身后,贴着玻璃窗向后躲去。 唐柔也怔住了,错愕地捂住自己的嘴。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靛蓝色的眼眸眨动两下,月显得手足无措。 他慢吞吞地凑过去,想要解释自己并不是怕被她咬,而是担心担心自己会不小心伤害到她。 可他没有沟通的能力。 慌张了一会儿,眼睫垂下去,悲伤地望着唐柔,不聚焦的眼眸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不知道。 他听不见。 唐柔屈起手指,咬住自己的指节。 把皮肤咬得通红,在少年疼惜的碰触下清醒了一下,换了一辆车,带着水母往城市边缘开去。 z帮她搜查诺亚领区驶出的装甲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些车辆全部失联了。 失联的车辆最后出没的地方在地上城,是也就是cityofgod的前身。 cityofgod,上帝之城。 地上城市与地下城市分别在两个空间,以同样的名称命名,在非政府管辖区域。 特殊空间生物将整个地下世界包裹在另一格人类无法理解的次元当中,因此,即便在地上城掘地三尺,一直向下,也没办法挖出真正的地下城。 z派来的直升机停在罗刹海市西南出口外两公里的地方,也在地上上帝之城和罗刹海市的中间区域。 唐柔赶到目的地,远远便看见巨大的螺旋桨。 直升机停得很草率,把附近野蛮生长的杂草吹得东倒西歪。 她正准备下车,月却握住了她的手。 皱着眉,摇了摇头。 “怎么了?” 月神色怪异,却没办法开口。 唐柔看过去,这才发现直升机那边情况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蜻蜓头状的机舱前是半包式挡风玻璃,为了最大程度地拓宽视野,遮阳膜并不是全黑的,呈半透明状。 此刻,那几块玻璃上溅满了血。 第290章 City of god 挡风玻璃上满是血迹。 唐柔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问小月,“附近有人吗?” 月摇头。 没有别人。 空无一人。 唐柔开着残破的车过去,绕着不远不近的地方转了几圈周围,确定周围没有可疑人员才下车。 直升机里坐着两名驾驶员。 一个趴在方向盘上,胸口被利器贯穿,鲜血已经凝固。 另一个整个脖颈被人砍断,只连着一点皮肉,几乎都要掉了。 手法很残忍,驾驶员脖颈处有刀口的痕迹,可以看出杀他的人很慌乱,看起来并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更像是普通人第一次杀人,惊慌失措拼命拿刀乱砍一通的样子。 飞机外围有一圈脚印。 看起来像是许多不同人留下的,脚掌有大有小,踩在地上的力道也不同。 奇异的是,唐柔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除血腥外的臭味。 那是一种腐败的、发臭的、带有恶意的味道。 在她过去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是全然陌生的并非出自鼻腔嗅觉感受的气息。 准确的来说,更像一种感官。 一种让她头皮发麻的刺骨的寒。 驾驶员腰间的枪带空了,在机舱翻找一圈,所有明面上的武器都已经消失。 打开座椅下的暗槽,唐柔按职业习惯摸索,弹出了一排工具箱和伸缩桌架电脑。 戳弄之下,电脑打开访客用户页面,唐柔开启电子地图,上面带有小小的光点标注了着他们此刻的位置距离城市入口很近。 唐柔将电脑拆了下来,又打开箱底左翻右找,找到了一把精巧的女式激光枪,大概是z为她准备的。 环顾周围的痕迹,掠夺感明显,猜测直升机或许遇见了强盗团伙。 可杀人手法并不娴熟…… 越看越觉得古怪。 唐柔再次开上残破的小车,一直向前,期间月时不时摸摸她,一直欲言又止。 “怎么了?” 月没办法跟她沟通。 忽然,挡风玻璃外像下了大雨,模糊不清,疯长的树枝和道路两旁凌乱的杂草像醉酒的画家画出来的残次品,扭曲又混乱。 唐柔抬手揉眼,再睁开眼,窗外的景色又恢复了正常。 没有下雨。 她又眼花了。 视线尽头,地平线上出现了人类建筑,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开到了cityofgod的地上城部分了。 月皱起眉,抓住她的小指捏在手心,轻轻扯了扯。 唐柔无心揣摩他的意思,因为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 她l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这座人类城市的上空,笼罩着一层灰暗的物质。 像雾,很暗淡,泛着青色,又像低饱和度的极光。 只不过,它会动。 仿如匍匐在城市上空的丑陋异形,舒展着自己的身躯,虎视眈眈地监视着整片人类活动区。 唐柔闭眼再睁开,绿色光芒并没有消失,她思索了一下,拿出电脑,打开摄像头,对准正前方的城市。 却发现,摄像头拍出来的城市是正常的,并没有那一层暗青色的东西。 既然电脑摄像头不会出错,那就证明她的眼睛和原来不一样了。 车子开得很缓慢,谨慎小心地驶入城市。 不难看出,城市里满是活人生活过的痕迹。 与罗刹海市那种虚假的拟态生物留下的陈腐感不同,地上城是在正常运作的。 高速公路口的闸门在正常使用,外来车辆无法进入,这辆车没有正常牌号,没办法过etc和车牌扫描。 唐柔还在想办法的时候,水母已经摇下窗户,极为娴熟用自己的条带将防护杆熔掉了。 过了安检口,两侧的建筑渐渐多了起来。 大部分门店都已经关门,没有人在营业,街道上没有看见活动的人。 道路两旁的居民楼也全部门窗紧闭。 但感受得到,这里是有人的。 被注视的感觉,从进入城市开始就很强烈。 紧了紧手边的激光枪,唐柔说,“小心一点,如果有人的话提醒我。” 月表现出抵触感。 他讨厌这个地方,靛蓝色的漂亮眼眸中显示出不加掩饰的厌恶,可还是听从唐柔的意思,安安静静的点了点头。 “好孩子。” 她摸摸少年的脸。 对方眼睛一颤,像回礼一样揉她的肚子。 他最近……真的很喜欢摸她的肚子。 按照电脑上的地图定位,唐柔与月渐渐深入城市。 空气变得奇怪。 一路开到某处小吃街,数十个路障立在马路中央,自动驾驶导航滋啦一声响起电磁噪音,车辆从这里开始就无法进入了。 地上城设置了许多步行街道,按理说信号不会在这种地方消失。 zero的天眼系统不会说谎。 那就有点意思了。 唐柔打开车门,握着激光枪下了车,月皱眉,跟着走下来,银白色的丝线无形的弥漫在周身,虚拢成一个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残留的饭菜香气,像不久前还有人吃饭。 唐柔十分笃定,这是活人生活的城市,这里是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的。 可,她渐渐有些无法呼吸了。 很浓郁很浓郁的恶意。 丝丝缕缕渗透出来,如蛛网一般,将她包裹其中。 门缝里,暗巷中,紧闭的房门,后路边停留的车辆里。 这个城市里有无数个人。 甚至能感受到,有一双双眼睛正在暗处,用并非善意的眼光紧盯着他们。 分明是活人,给唐柔的感觉,却比那些拟态怪物更加可怕。 第291章 空无一人 唐柔给月戴了顶帽子,遮挡住他的脸。 城市里的环城水渠是干的。 再往前走,每家美食店外都立着圆筒状玻璃水缸,里面的水是浑浊的,呈现出一层浅淡的灰褐色的。 挂着的小牌上写,淡水直饮,一杯通用货币五。 水价并不便宜,比起巴别塔的饮水价格来说算是高昂。 除此之外,玻璃缸中的水质看起来并不能直接饮用,非常浑浊,智能净水器在这个城市十分风靡,大街小巷都贴着广告。 几家大型商场被封锁,铁网拉下来,没有营业。 四面八方都是恶意,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如附骨之痀。 水母摇摇头,唐柔摸了摸他柔软湿润的发丝,温声说,“那我们先离开这里。” 她很需要进食。 体内喧嚣着对食物的渴望,眼前都开始发黑。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吃什么。 联想到平时吃的食物,即便是最爱的火锅也勾不起食欲,可又迫切地需要填补自己的饥饿感。 走着走着,唐柔停下脚步。 小吃街的出口处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衣着褴褛,眼睛哭红,蜷缩着身子,很瘦弱,皮肤发黄,一幅营养不良的样子。 对她说,“姐姐,我迷路了,能不能带我回家?” 一个孩子。 唐柔环顾四周。 呼吸有些苦难。 “我家就在不远处。” “姐姐……” 小男孩边哭边朝他们走来。 小小的手朝前伸着。 “救救我。” “好饿。” 唐柔垂眸静静地望着他。 小孩子对情绪感知很敏感,见她不为所动,就转头去找她身后的少年,哭着伸出手, “哥哥……” 原本一动不动的唐柔朝前一步,横出手挡在少年身前。 “别碰他。” 小男孩猛地刹住脚步。 哭红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唐柔神色冷下来后,他反而不哭了。 很懂得察言观色,完全没有同龄小孩的天真懵懂。 唐柔心中泛寒,面上却不显,抬手将那些飘散出来的丝带拢到手心。 回头轻轻摸了摸月被水汽濡湿的银白色发丝。 “没关系,不用紧张。” 男孩永远不会知道他刚刚离死神有多近。 他不安的迅速看了眼街道尽头的黑暗处,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能送我回家吗?” “你知道你家在哪吗?” 男孩点头,“知道的,离得不远……” “那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回家?”唐柔打断他,平静地问。 按理说没人能拒绝这么小,又哭得这么可怜的小孩子。 估计小男孩本人也没有遇到过,因此卡壳了几秒后,支支吾吾地说,“我一个人回家,有点害怕。” “嗯。”她点头。 这是个很符合小孩的理由。 “你的家人呢?” “我妈妈在忙,有客人在,没办法接我。” “那你爸爸呢?” 小孩的眼神倏然阴沉下来,展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晦暗。 转瞬即逝,仿若错觉。 接着,他又软软地开口,“我爸爸去世很多年了。” 唐柔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重复他的话。 “你的爸爸已经去世了。” “对。”男孩点头。 “你的妈妈因为家里有客人,所以没办法出来接你?” 男孩迟疑了一下,又点头。 “是什么样的客人?亲戚朋友,还是工作上的?” 对方僵了一下,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唐柔感受到了一些恨意。 她越过了这个话题,又问了一些基础的问题,年纪小小的男孩总能回答出来,逻辑自洽,有问有答。 听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唐柔站直身体,对他露出一贯挂在脸上的面具式温柔笑容,“好呀,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没有人能拒绝温柔的笑容,小孩子也不例外。 对方抬起水润的眼眸,小小的手掌伸过来,想要牵她的手,却被她身后一直沉默的少年抢先一步握住,将她的手紧紧扣在掌心。 男孩愣了愣。 视线落在两只交叠的手上,再也移不开。 那个大哥哥的手比姐姐的还要白。 是他从没见过的细腻白皙,修长干净,是只很漂亮很漂亮的手。 他下意识去看那个哥哥的脸。 露出截止到目前的唯一一个真实表情,惊愕。 · cityofgod,上帝之城。 建筑很高,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的耸入云层。 同时,新旧交替也十分明显。 破败的居民区潦倒不堪,巷子狭窄,能看出这个城市曾经辉煌过,现在又像迟暮的老人一般衰落。 棚户堆积在钢筋铁骨打造的水泥森林之下,视觉冲撞,像幅抽象画。 一路上,唐柔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城市似乎进入了某种紧急情况,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甚至连警卫亭都空无一人。 唐柔展现出了一个外来者应有的好奇,询问在场中唯一一位原住民,“为什么街道上没有人?这些店铺怎么全部关门了。” “因为……天黑后,是自由日。” 小孩子头也不抬地回答。 “自由日?” “对。”他的声音染上一丝活泼。 “自由日,大家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后面不管唐柔再怎么询问,他都不说话了。 仰起头看着她,表情是精心调整出的天真无邪。 “不知道,姐姐,这都是他们大人的事情,我只是个小孩。” 孩子的确不会有这么复杂的心思。 唐柔温和的笑着。 孩子是白纸,成年人是作画的人,他身上的一切违和感,都是所谓的大人教的。 第292章 入夜 头顶始终笼罩着一层人类肉眼不可见的淡绿色物质,像徐徐张开的毒雾。 城市似乎迎来过一场瘟疫。 到处都是宣扬人们保持一米以上社交距离的海报,一旦身边人出现体温降低攻击同类的现象,立即上报到最近的警卫处。 可警卫处都关门了呀? 许多店铺门外的电子版上还残留着没有替换的海报,上面标注着物价和新鲜食物。 供应的时间为每周三和周五早上八点,需要进行预约购买。 略一扫过商品栏上的价目表,唐柔有些意外。 这里的物价竟然是外面城市物价的将近十倍。 小男孩步伐越来越快,七拐八拐走进了一条巷子。 逼仄的街巷像是老式人口密集区的弄堂,狭长、破旧,砖块的缝隙间藏匿着苔藓和顽强的藤蔓植物。 它们是这片死气沉沉的贫民区最鲜活的色彩了。 唐柔深吸一口气,踏进去,表情越来越难看。 临近家门,男孩的脚步有些踌躇,小心翼翼的探头探脑。 似乎在仔细聆听着什么。 唐柔也沉下心去听,却发觉身后有动静,回过头,月正皱着眉,空灵的双眼半敛着,看起来有些烦躁。 感受到她的视线,少年立即贴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小心翼翼的捏了捏她的指尖,俯下身。 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手臂贴着唐柔的胳膊,两人裸露在衣袖外的皮肤接触在一起,他蝶翼般的银白色眼睫颤了颤,薄唇开合,发出一声无声的喟叹。 喜欢和饲主贴在一起。 自从可以碰触到唐柔,他就对这种体验渐渐上瘾,着了迷。 身后的巷口传来砖瓦碰撞的声音,很轻微。 还有像被风吹过发出的扑簌声,唐柔回头看去,那里空无一人。 呼吸变得更加缓慢凝重。 唐柔沉着眸光碰了碰领口,拉过月,埋在他肩上深深的吸了口气。 好多了。 小男孩去而复返,神色为难,“客人还没走。” 唐柔嗯了一声,接着便听到了一些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 哗啦一声,有东西被摔碎。 女人的哭声传来,伴随其间还有断断续续的咒骂。 “哭什么哭啊,老子都萎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今天在再找不到人!明天就把你们扔进去!” 黏腻的声响令人作呕,不出意外的话,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便来自于那孩子的母亲。 这绝对不是一个适合小孩生活的环境。 可男孩脸上写满了麻木,稀疏平常,神色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像听习惯了,还在对着唐柔露出面具式的乖巧笑容。 “姐姐,别急,再等一下,我妈妈会感谢你。” 唐柔转过头,随便指了个方向,“那里是哪里?” 男孩如蒙大赦般走到她身边,跟她细细讲解着,“那边有条河,可以通向大海。” “是护城河吗?” “不是,护城河已经干了。” “河里的水能喝吗?”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摇头,“还是不要喝吧。” 两个人默契的忽略了巷子里的声响。 又过了没两分钟,一个男人走出来,满脸横肉,皮肤松垮。 头顶没有几根头发,眼珠被上眼皮的脂肪压成一条细长的缝,像在一张发酵过度的面饼上用小刀割开了两道小口,露出绿豆般满是精光和算计的眼睛。 他正在提裤子,身上有一股无法言说的腥膻气息。 先看见了小男孩,露出嗤笑,“小杂种回来了。” 说着抬起头,看到了唐柔. 视线没有移开,久久粘在她脸上,透出不加掩饰的贪婪和下流。 “外来者。” 三个字像被他含进嘴里,滚过一遍。 空气都变臭。 唐柔握住月的手,把他拉到身后,轻声安抚,“再等一会儿,等他们都出来。” “姐姐这边。” 男孩小声的喊。 那是一个非常狭窄的屋子,简陋的推拉门后出来了一个女人,身体柔软,及腰的卷发染成缤纷的色彩,鬓边戴了一个发卡,几缕头发被扯乱,看起来很狼狈。 她撑在门边上,看起来很虚弱,低头看到了男孩,和他身后的唐柔。 “妈妈。”小男孩没什么感情色彩的喊。 女人嗯了一声,身体瘦弱,气色也不好,看起来极其虚弱。 对唐柔说,“谢谢你送我儿子回来,请进来坐一坐吧。” 唐柔笑了。 演戏演的很敷衍,她还一句话没说,对方就能精准说出自己是送她儿子回来的, ‘客人’刚走,逼仄的房间空气污浊。 女人眼神空洞,脸颊深深的凹陷,扑了很厚重的粉底和腮红,却挡不住眉宇间的死气。 看起来,应该活不了多久。 她说去厨房倒水,可厨房与客厅,并不是结构上的划分,而是靠一片陈旧的围帘隔开。 唐柔站起身,无意隐瞒自己的视线,正巧看到女人拿着表带断了的腕带式手机发送了什么东西出去。 发完后回头,看见她后下意识将手机藏在身后,欲盖弥彰地说,“我给你们准备晚饭。” “那太好了,谢谢。”唐柔礼貌的笑。 小月几次想跟过来,被唐柔按住肩膀坐回沙发上。 女人做饭用的水,并不是像往常一样从直饮水或水管出水口接,而是从一个储水箱一样的密封不锈钢水箱中取出。 水箱外面有刻度表,可以看得出,水线标记的储水量已经不多了。 盛出来的水也并不干净。她用碳石与棉布的简单过滤法过滤了一遍后倒入锅里。 唐柔问,“城市中的淡水供应很少吗?” “嗯,是的。”女人说,“淡水资源很少,在用水量这块,大家过得都很拮据。 水是浑浊的,呈现出灰褐色,看起来入口会有沙砾感。 唐柔又问,“旁边就是海,为什么不能提取海水蒸馏呢?” 女人看向她,缓缓地笑了,“海水是不能喝的。” “为什么?” “你是外来者,这些跟你解释起来太复杂了。” 女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你很漂亮。” 她真心实意的夸奖,眼神中却带了点惋惜。 唐柔打量着她的神色, “你的儿子说,他的爸爸很久才会回家一次,平时就你们母子两个人吗?” “是啊。”她顿了顿,继续忙碌,“他爸爸太忙了。” 饭好了,做得相当简陋。 “别嫌弃。” 女人把饭菜放在桌上,眼神流连戴着帽子低着头的月身上。 少年裸露出衣物外的皮肤很白,白到隐隐透明,看不出一丝瑕疵,手臂上没有平常男性那种天生厚重的体毛,整个人宛如玉石雕刻出来的一样,让人怀疑他的人种。 到了七点,夜幕降临,外面忽然变得很黑。 连原本存在的路灯微弱光芒都消失,某一时刻,唐柔听到了门窗被推开的声音。 大批量的恶意慢慢渗透过来。 密集,庞大,令人作呕。 唐柔艰难的呼吸,问,“为什么外面不开灯?” “哦,夜晚断电。” 第293章 匍匐 夜晚断电。 这听起来确实不像一座拥有人类正常生活的城市会经历的事情。 女人委婉地告诉他们最好不要走夜路,会不安全,唐柔顺着话往下询问女人,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晚。 女人表示非常欢迎,腾出了一间小小的屋子让他们休息,却并不邀请他们进去,非要他们先把饭吃了。 从橱柜里翻出蜡烛,用脉冲笔点燃。 灯光昏黄摇曳,照在女人干瘦的脸颊上,显得有些阴森。 食物是一样的,碗底一层浅浅的淀粉糊状物,没有新鲜蔬菜,也没有陆禽和海鲜。 唐柔从玻璃窗看出去,一座座通天大厦像割裂天幕的巨大墓碑,整个城市笼罩在夜色之下,顶端弥漫着会发光的腐绿色烟雾。 月讨厌火光。 他往唐柔身后坐了坐,空洞的靛蓝色眼眸倒映的两簇小小的火光,像点了睛。 唐柔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温凉柔滑,比她女性的手还要柔软。 “你的弟弟不摘帽子吗?” 再回头,发现女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嗯,他有些怕生。” 唐柔把蜡烛推远了一些。 “他不喜欢光?” “眼睛不舒服。” 女人发灰的脸上带着一股死气,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时,显得很阴森。 “你弟弟很白,是哪里的人?” 唐柔与她对视,“抱歉,这是我们的隐私。” 女人也没说什么,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间,话音一转,“你们是外来者,是从哪里过来的?你们的城市还允许通行吗?” 像在故意拖延时间。 男孩从某一时间开始,不再看唐柔。 他垂着睫毛,慢吞吞地扒拉着碗里的糊状物,眼皮有些红。 小孩子总是藏不住心事,再会演的小孩子都是。 女人紧紧地盯着他们,像要确认他们把食物咽下去。 可即便演,唐柔都不想吃。 看男孩扒完了盘底的糊,温声问,“还要吗,我这里……” “他不要。” 女人伸手捂住男孩的盘子,神色警惕。 就差把唐柔那碗东西有问题直接说出来了,说完后,显然也有些尴尬。 补充了一句,“你们吃吧,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多的。” 在这座资源极度匮乏的地上城市,许多人挣扎在温饱线上,没有食物就没办法存活,没有水源就会失去文明。 淀粉糊某种意义上算是他们比较能拿得出手的食物了。 唐柔起身,拉着身旁亦步亦趋的少年,温声说,“我带弟弟回房间吃吧,他比较怕生。” 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他有些社恐和自闭症。” 女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端起碗,“我帮你们送进去。”然后又说,“一定要吃啊,食物很珍贵的。” 唐柔仍旧微笑。 房间很简陋,四处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监视设备。 水母神色恹恹,摘下帽子,在唐柔检查供电插孔时,从背后抱住她。 像一只白色的树袋熊,纤长的手脚环过她的肩膀,从背后把她圈进自己怀里,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蹭了蹭。 柔软的发丝落在唐揉额头上,有些痒。 “怎么了?” 唐柔抬手摸到他的脸。 细腻温凉的脸颊主动向下,贴上她的手,一动不动。 唐柔费力地在他的拥抱中转回身。 太粘了。 “应该很快了。” 唐柔在低垂的银白色发丝间寻到那双空洞的美丽眼眸,哄小朋友一样安抚他,“是不是想去海边?” 少年没有说话,像朵没有照到太阳的向日葵,闷闷不乐地耷拉着脑袋。 ……挺可爱的。 “姐姐。”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小男孩正掀起帘子走进来。 “你们的晚饭吃了吗?” 唐柔将倒空了的碗递给男孩,“吃过了。” “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 “会咸吗?” 唐柔看着男孩的眼神,温声说,“稍微有一点甜腻,咸倒是没觉得。” “因为妈妈喜欢吃甜的。”他松了口气,移开眼神,不再跟唐柔对视,“姐姐早点休息吧。” 忽然在桌角看到了什么白色的东西,微微折射着烛火的光。 仔细看,发现是纤细的蛛丝。 家里为什么有蛛网? 想着,他抬起头,看到年轻的黑发女人身后张开了无数条缓慢飞扬的白色蛛丝,犹如一张庞大的网,在她背后徐徐支开。 只看到了一瞬间。 蜡烛滋啦一声被熄灭。 女性柔和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是该休息了,你去找你妈妈吧。” …… 黑暗中的时间过得很漫长,唐柔躺在床上,和月平静地贴在一起,隔着玻璃窗看向天空。 没有星星,暗淡的绿雾在空气中弥漫,丝丝缕缕,奇异又古怪。 周围的居民楼里能看出影影绰绰的人影,可大家都没有开灯。 微弱的一个接着一个熄灭,城市陷入黑暗。 唐柔在暗中静静睁着眼睛,感受到极轻微的脚步声和难闻的气息靠近,隔着围帘传来。 一只干瘦的手挑起帘子,往里面看。 大概是想知道他们睡着没有。 身旁的少年正抱着她,又是树袋熊一样的姿势,纤长的手脚将唐柔卷进自己的怀里,像抱了一块心爱的抱枕。 得益于这种造型,女人毫不怀疑他们睡了,手心里亮起微弱的光,像在用通讯设备发送信号。 更浓郁的难闻气息传过来。 先是从门缝下,然后街道外也传来了那种气息,甚至隔着窗户缝隙也能感受到。 许多人,有许多人正在朝这里靠近。 可他们全都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有再继续向前踏出一步,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们在等待什么呢?唐柔漫不经心地想。 自己和小月是外来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他们恐怕带了武器,黑暗中隐约能听到刀具碰撞的声音。 这些人一定是奔着杀戮来的,这一点她毫不怀疑,可为什么不动手呢? 又坚持了许久,饥饿与疲倦袭来。 唐柔烦躁地想,他们再不动手,自己就要睡着了,一旦她睡着,小月做出什么事,她可阻止不了。 越想越烦。 唐柔无意识捏他的手指,把少年捏得轻轻喘息,颤抖着把手抽走,委委屈屈地摇头。 就在这时,远处的钟楼传来咚咚咚的清脆响声。 整整敲了十二下。 最后一声钟响落下,那些藏匿在暗处的人影,开始动了。 第294章 杀戮日 城市终于亮了起来。 一道道火光从窗外划过,燃烧瓶、火枪以及激光武器,轰鸣声混杂嘶吼和尖叫,还有刺耳哭喊与大小,交织出狂乱无序的盛筵。 哗啦一声,唐柔的窗户被击中,玻璃全部碎裂。 她坐起身贴着墙壁,侧目看向窗外,看到了从暗处涌出现的一道道身影。 他们面容痴狂,有的戴着面具和头盔,背着铁板或厚重的自制护甲,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有先进的激光武器,还有一些厨余工具,甚至有人拿着棒球棒。 年轻人、老人,甚至还有一些看上去仍然算孩子的人,他们在街上像疯了一样肆意攻击着对方,又像陷入了一场癫狂的 杀戮狂欢。 他们在肆意杀虐。 城市中所有能见到的活人,都在无差别的攻击自己看见的活物,每一个人都成了杀手,每一个人又都成了受害者。 这是怎样一种混乱又癫狂的画面? 浓郁的腥臭味充斥着每个角落,唐柔几乎无法呼吸。 某道气息从围帘外进入,唐柔拉过少年,翻身向下,抱住他滚进床底。 被子和枕头还留在上面,哐当两下,唐柔眼睁睁看到木板被凿穿,尖锐的三角形利器如同陷进牛排里的叉子,从床板贯穿而过,尖头直抵地面,拔除后,地板上留下深刻的凿痕。 心脏跳得很快。 唐柔眼瞳缩成针尖,少年却沉浸在被她拥抱的喜悦中,颤着眼睫抿起花瓣般的薄唇,额头眼尾缓慢渗出水迹。 “杀死他们!” 后面冲进来几个人,大声说,“不能杀,必须要留活的,不然没办法献祭!” 献祭? 噗呲一声,肉体被贯穿的闷响传来。 接着重物倒地,激起呛人的扬尘。 果然是无差别杀人,连自己人都杀。 唐柔透过少年清瘦的肩膀向外看,与倒在地上尚未死透的男人静静地对视,对方睁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 可喉咙上插着一柄匕首,发不出声音。 一双手缓缓向掀起帷幔。 有人弯下腰,露出一张满是贪婪的油腻面庞,“原来藏在这里。” 那人嘴角勾着笑容,可下一秒,浑身的皮肤开始变黑腐烂,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从指尖处开始,皮肉如同沥青一般缓缓融化,向下掉落,散发出腥臭难闻的气息,露出森然的白骨。 “这是什么?!”他惊悚吼叫。 床板腐蚀出巨大的空洞,唐柔拍拍身上的衣服,找到丢在床边的帽子重新给小月戴上,温声细语的教育他, “你不能这样,你看,都没法下脚。” 男人融化成了一团让人不忍直视的物质,淅淅沥沥的向外流动。 唐柔捂着鼻子,严肃地说,“而且很难闻。” 腰间环过一双手臂,水母想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可尝试了一下,他露出苦恼的神色。 他太没用了,没有力气,连饲主都抱不动。 唐柔嘴角抽搐。 真是一朵柔弱无力的菟丝花。 踩在床的边缘,像越障一样,蓄力躬身朝外蹦出去,又转回头垮着脸接一脸无助的白净少年。 短短一瞬间,屋里就多了两个死人。 唐柔谨慎的走出去,周围很暗,唯一的烛光已经被熄灭,窗外隐约有燃烧瓶的火光照进来。 她没有停顿,径直走到对面,掀起帘子。 角落里蜷缩着两个人。 女人手中握着一柄尖刀,瑟缩着,小孩正捂着嘴无声的哭泣,看到唐柔活着走进来,他们两个都显得很惊讶。 视线向下,女人肩膀裸露,瘦骨嶙峋,身上盖着一层毛毯。 脚板不远处,扔着被撕碎的裙子。 唐柔拉着小月进来,迅速放下帘子,摸索到桌子上的蜡烛点燃屋子,小小的房间立即被昏暗的火光照亮。 "刚刚有人侵犯你。"她用了陈述句。 女人显然没有料想到她还能活着,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问。 唐柔直接回答,“有人来过,但是他们已经死了。” 这个回答显然让人感到意外。 毕竟从外形来看,她和少年的组合看起来像极了危险环境中第一个领盒饭的搭配,柔弱清瘦的女人和苍白纤细的少年。 唐柔走近,在女人面前蹲下,小孩握紧了刀,神色警惕,看上去像随时要扑过来和她拼命。 她皱眉轻声解释,“我不打算伤害你们,更何况……” 看向不断向外渗出血液的毛毯,她意有所指,“也不需要我动手了。” 女人对她还活着这件事表现出了十足震惊,她喘息了良久,忽然问,“他们是怎么死的,被你杀死的吗?” 唐柔皱眉。 没有料想到,女人下一个动作就是一把扯过旁边的孩子,打掉他手里的刀,摁着他的头逼迫男孩呈现出以头触地,像是跪拜一样的姿势。 “你们收下他,他什么都可以做的,带他离开这里!” 孩子的头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女人下手很重,毫不留情,稚嫩的孩童皮肤很快出了血。 破碎的哭声传来,令人心惊。 她活不久了,因为动作激动而涌出更多的鲜血,气若游丝,却不住的说,“他什么都可以做,你让他跟着你!” 唐柔皱眉按住她,解救下快被撞晕的孩子,“小点声,外面还有许多人。” 这间房间没有窗户,依稀能从门帘下透出外面燃烧瓶的火光。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是你告诉那些人的。” 唐柔又用了肯定句。 女人眼神闪烁,点了点头,“外来者、一般是被送去献祭的……最好祭品。” “什么是献祭?” 对方冷不防咳嗽起来,几乎把肺咳出来。 大量鲜血从她腹部涌出。 唐柔皱眉,掀开毛毯。 脸色变得很难看。 静默了几秒,她把毛毯重新给女人盖上,动作很轻,对她说,“你活不下去的。” 女人只剩下出气,像不能呼吸了。 “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毛毯下,内脏都从肚子流了出来。 要怎么活? 旁边的小孩哭出了声。 他第一次露出了孩子气的单纯,一颗一颗眼泪大量流出,紧紧的攥住女人的胳膊,怕她疼,又转而抱住她的脖子,发出如受伤的野兽一样的悲鸣。 “我不许你死!” “我又不是你妈!”女人忽然变得愤怒,声音尖锐。 “如果不是你妈把你托付给我……滚开!拖油瓶!”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离开这里了!” “都怪你!你个小杂种!” “滚开!” “拖油瓶!” 男孩不停的哭,捂着嘴,声音压抑。 无数条丝线向外探出。 窗外堆积的腥臭物质越摞越高。 唐柔却闻到了一种露水般清透,又冷寂的味道。 那是一种,带着爱意的恨。 唐柔对感情懵懂,女人临死前,面对那个孩子所迸发出的情绪,对她而言太复杂了。 她不理解。 女人恨他,又爱他。 好像,爱更多一点。 第295章 自由日 杀戮日。 不知是谁定下的规矩。 上帝之城的居民不称这一天为杀戮日,而叫,自由日。 唐柔从未想过会有如此荒唐的规则。 所谓非联合体管辖区,本身就是荒诞无序的世界,没有法律的约束,仅靠自身道德观念的世界,很难坚守底线。 但罪恶需要宣泄,如果不给一天时间,那么罪恶就是随机的,给了时间,就会固定在这个范围里。 有许多人闭门不出,有人在街上拼命逃跑,更多的是加入这场狂欢的人。 疯狂又混乱,像原始的野兽捕食,狼群撕咬羔羊,蟒蛇缠住猎物,失温冰冷的肉体隔三岔五,阴沟里露出老鼠的眼睛,蓄势待发,准备分一杯羹。 无秩序管辖下的规则,让人大跌眼镜,又有它逻辑自洽的部分,让人瞠目结舌。 街巷里传来脚步声。 年轻的女性和一个小孩的影子映出来。 这样柔弱的组合,一出现就成了整条街上鬣狗的猎物。 男人浑身是血,一条手臂正掐着人,对方奋力挣扎,蹬着腿在他手下缓缓咽气。 他丢开了失去呼吸的身体,像丢了一块儿垃圾,眼睛紧盯着外面。 这次的外来者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 他甚至在想,对付这样的女人,不需要用武器。 徒手就能…… 正想着,女人走到了燃烧的楼房旁,被火光映亮了面容。 漆黑如墨的长发,温润干净的眉眼,形状姣好的薄唇透着恰到好处的粉,色泽柔润,身材很好。 是一个非常漂亮柔软的年轻亚洲女性。 或许直接丢去当祭品,有些浪费了。 男人目光贪婪,冒犯的眼神从面容向她的身体滑去,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鼻腔里的血腥气激发出强烈的欲望,让他想要做点消遣纾解的快乐事。 头顶如同落雪般,无声无息地飘落了几条纤细的半透明丝线。 它们纤细,又自带生命力,先抚摸般轻柔地划过了他的脖颈,再缠绕上他的身体。 疼痛袭来的瞬间,男人的声带已经融化,无法发出悲鸣。 他的视线忽然低了下去,头颅重重地摔在地上,迟钝了一秒,才看见自己正在融化的,失去了头颅的躯体。 人类的头颅与躯体分离后,仍然能保持十几秒的思维。 短暂的十几秒时间,他亲眼目睹了自己肉体的衰亡,化作一滩缓慢流动的烂泥。 …… 唐柔轻轻嗅着。 不久前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极其贪婪令人作呕的气息,这会儿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难道走了? 她身旁,小男孩低着头,沉默寡言,跟之前的乖巧讨好完全不是一个人。 唐柔一直陪他守到女人停止了呼吸。 直到死,她都在尖锐地咒骂,一边骂一边流泪,用粗鄙不堪的语言让男孩滚开。 “她是爱你的。”唐柔如实说。 原来爱与恨是分不开的,原来爱有时会披上荆棘的外衣。 人类很复杂,从那些咒骂和哭声中依稀能窥得他们颠沛流离的一生,男孩的生母同女人一样,用身体换取金钱,他不知道是哪个客人的种,从出生就不受祝福。 那位生母最终死在了一个偷偷嗑药的男人身上。 女人便开始养活这位’好姐妹’的孩子,有客人在时,总会把他支出去,赚了钱,就吃顿好的。 为了活命,她傍上了’信徒’,为那些信徒们寻觅外来者,依附于他们生存,企图熬过自由日。 可这样的生存空间,太过狭窄。 “走吧。” 临走时,小孩沉默着抬手覆上她的眼皮,手动闭合了女人不能瞑目的双眼。 将鱼饵挂在铁钩上,抛进大海,吸引鱼群过来咬食,一旦咬中,便会被铁钩刺穿吻部,成为钓鱼者的盘中餐。 唐柔此刻就是鱼饵。 她看起来孱弱无害,没有一丝一毫攻击力,走在弥漫着血腥气息,闪耀着灼目火光的街巷里,等待那些暗处徘徊的食人鱼 扑上来咬钩。 她需要引路人。 明明好几次都嗅到了贪婪的气息,却又很快悄无声息地消失。 唐柔不解,那些人难道是不敢上来伤害她吗? 这附近有火,她让月藏在暗处。 可直到走出街巷,都没有人过来。 唐柔叹了口气,回过头问小男孩。 “还有不少像我们这样的人来到你们这座城市吧,你知道那些外来者现在都在哪吗?” 男孩眼睛闪了闪,不说话。 唐柔柔下语气,“你妈妈把你托付给我了,你要跟我相当长的时间,确定不说吗?” 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到他,男孩眼眶变得红红的,咬着下唇。 半晌后,小声说, “在祭坛。” 祭坛? “什么祭坛?” 他似乎在害怕什么。 夜晚的风变得冰凉,拂面而过,像冰冷的手划过脊骨,让人头皮发紧。 男孩嘴唇嗫嚅,神色惶恐不安, “自由日,是神的旨意,自由日的第二天,要向神……” “救命——” 一声呼救打断了男孩的话。 神? 唐柔眯了眯眼,朝声源处看去。 不远处的商业街后,缓慢爬出一道苍老的身影。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婆婆,苍白的头发乱了,腿部受了很严重的伤,在地上拖拽出长长的血痕。 她一边向外爬,一边喊救命。 唐柔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只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厚恐惧。 无序的世界里,人性是奢侈品。 她朝周围看了一圈,对男孩说,“你在这里站着,不要过来。”朝老婆婆走去。 其实道理很简单,一个年迈的老人被人砍了一刀,是怎么样从街巷里走出来的? 唐柔不相信她是靠自己逃出来的,然而她身上没有恶意,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也是鱼饵,用来吸引自己过去的鱼饵,毕竟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一看就是容易对可怜老人心生怜悯的类型。 那钓鱼的人在哪里呢? 商业街熄了灯,街巷深长空旷,漆黑一片。 唐柔弯下了腰,握住老人的手臂,“你受伤了,别动了,血液会加速流失。” 老人浑身发抖,很瘦。 隔着衣袖摸过去,只能摸到一把骨头。 “他们人在哪儿呢?”她声音轻柔。 问完这句话,老人浑身抖了一下,抬起头,苍老的面庞上写满了不忍。 “快逃。” 浓郁的臭味从紧闭的玻璃门后渗出来。 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明显。 老人的神色变得惊恐,看向唐柔身后。 铁链的声音快速划过地面。 路灯投射出朝他扑来的影子,健硕粗壮的双臂撑着一条铁链,朝长发女性纤细的脖颈勒来,像要生生勒死她。 下一秒,一道极轻微的噗呲声划过空气。 哗啦,铁链掉落在地上。 唐柔收回枪,抹了一把眼尾溅上的血液,像染上了魅惑的晕影。 男人捂住胸口倒在地上,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武器。 第296章 无雨之城 “好了,您别怕。” 唐柔努力在面瘫脸上露出安抚之色,把小巧的激光枪装回口袋,弯下腰,扶起老人。 “我先带你去止血。” “谢谢、谢谢……” 老婆婆颤颤巍巍,声音都在抖。 忽然,起身的动作顿住。 唐柔嗅到了一股极其怪异的味道,像有次阿瑟兰兴致勃勃要煮饭,结果因为玩手机,水都烧干了后,铁板持续加热的干燥刺鼻气息。 老人手中亮出了闪着寒芒的针管,猛地朝她刺过来。 她迅速后退,钳住对方的手腕。 微弱的咔嚓声后,关节错位,老人发出沉痛的哀鸣。 可针管已经刺破了唐柔的皮肤,挑起皮肉划过去,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液体,对方忍着极度疼痛,生生将针管里的东西推入她的皮肤,又因为扎得太浅而在纤细的脖颈鼓出一块水泡。 唐柔推开了对方,捂着脖子。 淅淅沥沥的液体被她挤压出来,混着血。 老人一边呼痛,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向神献上……会得到宽恕……” 又是神。 罗刹海市的恐怖在于,那是一座死城,没有一个活人,变形生物藏匿在人类社会,不知道已经替代了多少人类。 唐柔知道在那里行走,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并非人类。 而这个地方,全是活人,却让人觉得百鬼夜行。 城市的花圃中长满了草,大门紧闭的奢华商场前吊着一排死法各异的人类,不知是杀人者的恶趣味,还是恐吓外来到访者。 人活得像野蛮的禽兽,为一个又一个荒唐的理由厮杀狩猎,破坏规则。 上帝之城对外宣称暂时封禁,里面却是另一个样子,周遭筑起钢筋铁壁,没有网络,切断了一切与外界联系方式,城市里的人自己建立起一套规则,像一个野蛮的末日化的原始世界。 恶意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人在包围她。 这算什么,人类清除计划? 银白色的丝线在半空中编织出盛大的网络,覆盖在整个十字街口,无声下落。 唐柔攥住背后袭来的手,以自己的背部作为支点,右脚为轴,上肢猛地向前弯曲,利用杠杆原理将背后偷袭的男人生生摔出去。 肉体撞地的沉闷声音传来。 唐柔一脚踩上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月,先别过来。” 丝线在距男人不足两厘米的位置停下。 脚下用力,男人戴着兔子头套,不停抽搐着,可他不敢叫,因为周围的世界都开始变白。 很多很多蛛丝一样的东西,环绕在周围,原本跟他一起包围这个柔弱女性的同伴都消失了。 他们怎么可能消失呢?除非……死了。 “为什么攻击我。”唐柔问。 兔子头套看起来格外怪异,像猎奇新闻中的变态杀人魔。 更何况男人身旁还掉着一把电锯。 “今天是自由日,是杀戮日。” 面具下的声音有些失真,闷而低沉。 唐柔又问,“今天为什么是杀戮日?” “是神的旨意。” 兔子头套颤动起来,语气染上诡异的灼热,“只有执行神的旨意,才能得到宽恕!” “神?” 唐柔勾唇,眼神冰冷,“你们的神,有亲口传达出这样的意思吗?” “神就是这个意思。” 不可理喻。 神明明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用来满足自己祈愿的虚拟概念,为什么要把自己杀戮的意图强加在所谓的神身上? 唐柔脚下用力,却忽然嗅到了一丝极其阴毒的恶意,却不是朝着自己。 她倏然回过头,是那个小男孩。 有人想对孩子动手。 月的丝线不会伤到唐柔,却不一定会不会伤到孩子。 那道恶意已经接近了男孩所在的位置。 “姐姐!”小小的身影跑过来。 砰的一声枪响划过。 有人兴奋地大喊,“我打中他了。” 巷子一片漆黑,又有人悄悄靠近。 “在哪呢?” 中了枪的小羊羔在哪呢? 黑暗中,黑发黑眼的女人捂住肩膀,通体苍白的少年半蹲在她面前,浑身飘荡着细密如蛛丝般的网,几乎要把整个街巷铺成白色。 有人点亮了灯,朝这边照过来。 唐柔眼底是一片沉郁的漆黑。 她的指缝间渗出几缕鲜血,颜色很浅,不知是不是灯光折射的原因,诡异地显现出一点金红。 明明是散弹枪,细碎的弹片能将人打成筛子,她却还活着。 甚至……没流多少血。 “这是什么?” 男人皱眉。 怎么这么多蜘蛛丝? 还没等他走近,忽然听到暗处传来一道轻柔冰冷的女声,“去吧,月。” …… cityofgod,被命名为上帝之城,它是一座建立在非管辖区域上的灰色城市,拥有尖端的科技和发达的经济。 这里是有钱人的天堂,也是贫苦之人拼搏改命的地方,是罪恶的温床,更是大发横财的销金窟。 可这样一座神秘的上帝之城,却在几年前变成了地狱。 这个地方几乎不再下雨。 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一旦停止下雨,便是灾难。 世界上仅存的最后一块供人类生存的大陆,到处都是连绵的暴雨,海平面持续上涨。让人感到恐慌,可上帝之城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没下过雨。 不下雨带来的代价,便是失去淡水。 没有淡水是严厉的惩罚。 这里的人没有合法公民资格,属于非管辖区,甚至无法逃离到别的拥有水源的联合体城市。 几乎不再下雨,并不是完全不下雨,可城市里的人们还是无法储存淡水,因为一旦下雨,陆地上便会充斥着来自海洋的恐怖怪物。 下雨后,那些吃人吸血的狰狞怪物可以走得很远。 来自未知生命的压倒性力量让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类感到恐惧,甚至使这座不受联合的庇佑的临海城市陷入灭亡的危机。 在一次又一次危险的雨天过后,生存下来的人类为了保护自己,想尽一切办法,最终在惶恐又绝望的情绪之下,有人忽然提出一种大胆的推测。 “会不会是,海中的神动怒了?” 论调如落入枯草堆的火星,燃起熊熊烈焰。 随着世界异象频发,有神论愈演愈烈,不知不觉间,已经渗入了人类世界。 这个猜测,一呼百应。 第297章 进食 过一整夜的沉淀,城市上方笼罩的绿光更加浓郁。 犹如一团会动有生命的霾,栖息在无数人的恶意之上。 贪婪的气息压得唐柔喘不上来气,带着孩子进入楼道。 嗅着黑暗中传来怪异气息的位置,像有了雷达一样,提前避开人。 月在楼下收尾,唐柔让他跟自己一起进来,他只是摇了摇头,像是有什么事要做。 周围贪婪与恶意几乎要淹没她。 天渐渐亮了起来,天际泛起了一抹暗淡的幽蓝,在绿色雾霾的笼罩下,显得微弱不堪。 唐柔和男孩坐在逃生通道的台阶上。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不敢说话,似乎有很多话想问,小脸煞白,眼中透着恐惧。 看唐柔缓慢地解开扣子,查看自己的伤口。 很奇怪,衣服上烂出了细密的弹孔,但是皮肤一片光滑,有些钢珠自动脱落,有些…… 唐柔摁了摁,在皮肤下。 因为愈合速度太快,残留在了身体里。 这并不是人类应该有的愈合速度。 她想了几秒,拔出匕首,面无表情地在锁骨下方划出一道口子,忍耐着尖锐的刺痛,生生将里面的弹片取了出来。 刺痛中夹杂了一丝无法言说的灼热。 不久后,唐柔伸出手擦干附着在皮肤上的血液,下面一片光洁,不久前割开的伤口消失了。 小男孩脸色更加苍白,默默坐远了一些,眼神既敬畏又恐惧。 可看了一眼窗外,他抖得更加厉害。 “那个哥哥,在做什么……” “什么?” 唐柔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缓缓睁大。 逃生通道上有一扇小窗,正好可以看见隔壁的写字楼。 距离地面上百米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抹修长纤细的人影。 是月。 他舒展着飘带,在空气中显得灵动而吊诡,皮肤白皙到像在发光,站在高高的楼顶,足尖踩着栏杆,像只短暂栖息于高处的蝴蝶。 唐柔走近窗户,怔怔地看着。 看到他半只脚几乎悬空,清瘦的身体前倾,摇摇欲坠。 背部蝴蝶骨的位置舒张出半透明的伞盖,像两片蝉翼般轻薄的翅膀,让他呈现出悬浮在空中的错觉,就如在实验室是悬停在水里的样子。 他正抬起手,用指尖触碰着什么。 笼罩在城市顶端的那抹绿色在徐徐下坠。 磅礴的诡谲雾气分裂出纤长的线,向他的指尖探去,甫一触摸到那团绿色,少年弯了弯唇。 男孩的声音满是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哥哥,在做什么?” 唐柔问,“你能看到他摸到了什么吗?” 男孩一脸茫然。 唐柔又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哥哥的身上有好多线,他背后好像有翅膀……” 看来他的眼睛看不到那些绿色的雾。 饥饿感再一次袭来,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汹涌。 唐柔抬手撑在台阶上,良久后才缓和过来。 手脚发软,甚至头皮都在发麻。 她让男孩安静,在这里等着,自己沿着来时的路走下去,放轻脚步声。 天快亮了,光线变得清晰起来。 某一时间,路灯和霓虹也亮了起来,沉浸在漆黑中整整六个小时的城市终于恢复了供电,叮咚一声,电梯抵达33层。 这个时代,三十三层的高度属于矮楼。 水母原本是能感受到唐柔的存在的,他与她之间一向存在通感。 可这一刻,他触碰着绿色的烟雾,柔软的银白色发丝随风飘摇,沉浸在浓烈的气息当中,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脚步轻缓的唐柔。 等感受到她的存在时,已经来到他身后。 月慌张转身,将手背在身后,那团墨绿色的烟雾散开一瞬,在他身边徘徊。 那双靛蓝色的空洞眼眸被晨曦微弱的光芒照亮,像一汪幽深不见底的湖泊。 “你能把它们吸收进体内?” 唐柔走近这个惊慌失措的美少年,温声说,“不要紧张,我只是好奇,又不会责备你。” 少年的鞋子掉了一只,穿着柔软毛线袜子的足尖踩在栏杆上,脚踝清癯,整个人像只脆弱的蝴蝶,随时都会被高楼的罡风吹倒。 “下来。”她伸出手。 黑而润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少年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庞。 水母永远无法拒绝唐柔对他伸出的手。 他动了动,身后轻盈的伞盖如同两张半透明的巨大翅膀,衬托得原本就雪白的肌肤愈发透明莹润,在晨曦与诡谲的绿色烟雾中,像在发光。 他身上有一种诡异的香甜。 唐柔轻轻嗅了嗅。 是爱意。 是对她充满孺慕和羞赧的爱意。 少年伸出手,指骨修长纤细,看起来更白了,像被玉石雕刻而成,隐隐泛着透明。 冰凉的触感落在她的掌心。 踩在栏杆上的美少年弯下腰,倾身凑近唐柔,羞怯而漂亮。 伴随着他的靠近,那些与他指尖藕断丝连的墨绿色烟雾倏然分出几缕飘到了唐柔身上,某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含着极度侵略感的寒意窜过身体。 像过了电,又像被冻进冰里,唐柔从掌心开始发凉,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恶意。 磅礴的恶意,数以万计的恶意,染着鲜血和杀戮气息的恶意。 从那飘忽不定的墨绿色烟雾中透出,传达进唐柔的身体。 可怪异的是,在接触到那些烟雾的同时,唐柔感觉那股一直以来如跗骨之蛆般让她痛苦的饥饿感有所缓解。 她伸出另一只手,探向墨绿色的霾。 过电感再次出现,磅礴的恶意如冰冻千年的寒川,将她的每一寸骨骼地凝结成冰。 少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靛蓝色的眼眸中从一开始的担忧变成好奇困惑。 看她费力的吸收着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恶意,气色一点一点变好起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腰。 嘴角挂起清浅而柔软的梨涡。 有养分了。 一向无欲无求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浅淡的贪念,越凑越近。 唐柔沉浸在奇异的进食感中,没有留意身后,直到少年不知不觉贴上了她的后背,在悄悄地亲吻她的头发。 最后,温凉柔软的触感落到脸颊。 少年按捺不住欢喜,偷亲了她一口。 一触即分,眨了眨眼,羞赧地看着她,像偷吃了糖果的孩子。 好幸福,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进食。 饲主好像变成了自己的同类呢。 第298章 银白色建筑群 天亮了起来,城市迎来昼夜交替。 漆黑的夜过去,上帝之城恢复供电,自由日结束,一个个手染鲜血,背负数条生命的刽子手们又变成了良好的公民。 他们回到家,脱掉身上的血污洗了一个干净的澡,换上整洁的衣服,打开门,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太阳东升西落,又是美好的一天。 只不过,城市里的人口数量在这一夜后减少了许多。 唐柔“进食”过后终于恢复了睡眠。 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昏过去了。 梦里,她再次回到了曾经在巴别塔时去过的那家火锅店。 一个多月前,她曾无数次在睡梦中被拉进这家火锅店,与梦里未来那个会占据所谓灵魂主导权的纳西索斯聊天。 可这一次,火锅店只有她自己,那个纳西索斯没有出现。 唐柔在火锅店里坐了很久,看着火锅底部正在缓慢蠕动的鲜红色血肉,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梦境结束。 她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满含担忧的靛蓝色眼眸。 腰间箍着一双手臂,没有用力。 少年苍白如艺术品般的手掌覆盖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地揉着,唐柔嘴角抽搐,从他怀里坐起来,推开他的手,严肃地问。 “你为什么最近总摸我的肚子?” 幸亏她没有吃胖,不然这个动作对女生来说很冒犯。 少年眼中满是怀疑和不解,又朝她的小腹探出手,被唐柔一巴掌拍开,委委屈屈地收着手指。 片刻后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额头。 唐柔像一只被撸到不耐烦的猫,推开他站起来,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天台上,头顶仍然笼罩着一层墨绿色。 不远处的墙角缩着那个跟了他们一夜的小男孩,正在小声抽噎。 看上去格外害怕月。 月看起来也不喜欢他的样子,察觉到唐柔看那个孩子,薄唇抿得平直,宣泄出不开心的情绪。 竟然吃醋了。 唐柔觉得很新鲜。 …… cityofgod的规模不算小。 唐柔换了一辆新的车,缓缓开进城市,朝海边驶去。 街道上的血迹正在被清洁工那水枪冲刷着,他们辛勤地打扫着满目疮痍的街道,把横死路边的尸体被拖走,集中焚烧。 大家的动作看起来格外娴熟,这种披着自由外衣的杀戮日,看来并不是第一次进行了。 清晨空气的湿度很大,上帝之城临海,起了雾。 如同一层白纱,笼罩在钢铁骸骨之上。 衣着光鲜的白领们进入写字楼,有的人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疤,有的人不知道在哪里藏匿了一夜,眼下挂着黑眼圈,身上倒完完整整。 还有些看起来疲惫困倦,精神却很饱满亢奋,前一天晚上一定很忙碌。 幸存者们的脸上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亲眼目睹疯狂之夜的恐惧,他们没有什么情绪波澜。 真是座可怕的城市。 越靠近海的地方,活动的人影越少,某一时刻,视线尽头出现了几个高耸的塔尖。 接着连成一片。 那是几座类似教堂的建筑群。 修建的庞大而庄严,矗立在临海的断崖边,很高,通体白色,遗世而独立。 唐柔在距离那些建筑大概500米的位置踩了刹车,示意月和男孩不要发出声音,悄悄下了车。 男孩离得远远的,一看到月就脸色发白。 好像很害怕他。 月难道对着孩子做了什么? 唐柔弯下腰,朝男孩伸出手,对方立即扑过来,小而柔软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指,惴惴不安的抱住她的手腕。 瘦小的身体不住颤抖。 月看起来更不高兴了,身上又有半透明的丝线若隐若现,搞得唐柔不得不将孩子圈在另一侧,隔在他们中间。 本以为寻找巴别塔编队会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 可唐柔忽略了自己新开发的技能。 海边的风浪很大,空气中染着湿润腥咸的气息,唐柔隐约嗅到了熟悉的感觉,顺着断崖往下看,在疯长的草丛中,被某个反光的东西照到了眼睛。 是玻璃。 她观察了一会儿,攀着悬崖上伸出的植物根茎跳了下去,越过半人高的草丛,在枯草堆里发现了几辆已经明显报废了的武装装甲车。 式样和车身上的喷漆标志,非常眼熟。 是诺亚的装甲车。 阿瑟兰他们应该就在附近。 唐柔进入车里检查,里面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车座都撕开,轮胎也卸了下来,造价不菲的武装车门彻底报废了。 唐柔嗅到了车里残存的恶意。 嗅到了绝望,嗅到了惊恐。 它们传递着车上曾经运载过的人的情绪,消失在车门处。 唐柔又嗅了嗅。 残存的气息早就被海风吹乱,消失在绵长的海岸线上。 可很快,唐柔从远处吹拂而来的风中辨别出了裹挟着的类似气息,夹杂着浓郁的恶意,与海洋的清新气息一起,从远处飘来。 恶意传来的地方,是矗立在断崖之上的宗教建筑。 绵延的海岸线并没有浪漫的感觉,海浪在时轻时重的拍打着断崖,明明是通透的白色建筑群,却让人感觉阴森,联想到某种恐怖电影中容易闹鬼的古堡。 除了强烈的恶念外,还有贪婪的气息。 小男孩扯住唐柔的衣袖,似乎不想靠近。 “怎么了?” 男孩抿唇。 唐柔一再逼问,他才勉强的说,“那里……是祭祀的地方。” “祭祀?” “对,那里是向神祭祀的地方。” 唐柔若有所思。 向神祭祀的地方选在海边,那么他们的神,看来,来自大海。 可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海浪的声音更加强烈,一望无际的灰蓝色海洋像会动的丝绒,起伏不停。 星星点点的水溅在脸颊,像回答她。 唐柔对男孩说,“你藏在这几辆车里,我很快回来接你。” “姐姐,我想跟你一起去。” 男孩说着,上前,又要抓她的手,眼前却倏然横过一条白玉般细腻无瑕的手臂。 银发蓝眸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垂眼,没有瞳孔的双眼平静地与他对视。 男孩无端感受到了刺骨的冷意,停下脚步,收回了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如果自己多朝前走出哪怕一步,都可能会遇到极其恐怖的事情。 唐柔握住少年的手腕,将他拉到一边。 对男孩说,“记得藏好。” 小男孩点点头,躲进废弃报废的装甲车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海边那几幢银白色建筑群走去。 那个哥哥看他的眼神,很平淡。 平淡到不像看到了活生生的孩子。 而是路边的野花野草,阻碍了前进步伐的碎石。 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第299章 旧友 海边不知什么时候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空气很湿润,唐柔行走其间,感受到不远处圣洁的教堂传来了浓烈的恶意。 洁白干净的建筑群上方汇集着浓郁的墨绿色烟雾,将天空渲染成古怪的蓝绿色。 教堂里,一群人正在祈祷。 为首的人穿着洁白的长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像牧师,看起来格外神圣。 只不过他们膜拜的雕塑怪异狰狞,太过庞大,台阶下的信徒们神色庄严,紧闭双眼,双手合十握在胸前,低声整齐划一地吟唱着什么。 空气中透出来浓郁的信仰和着迷,让她喘不过来气。 从窗户侧面绕过去,贴着墙角,继续向前。 月像她的人形雷达,感受着唐柔传达的情绪,带领她朝前摸索着。 他的嗅觉和感官远超过唐柔,可以轻易分辨出废弃装甲车上残留的恐惧。 ……像警犬,唐柔不合时宜地想。 教堂后视野越发辽阔,树林里砍伐出大片空白区域,建了一排仓库。 厚重的全金属门材质特殊,没办法破坏。 唐柔不停尝试,企图破门而入,身旁的月歪着头,好奇地感受着饲主满头大汗的样子,不明所以。 时不时心疼地抬手,给她擦擦额头。 挠了半天门,唐柔靠近窗户。 通风窗也被封死了。 月跟在她身后,扯扯她的袖子。 “别闹。” 唐柔拍开他抖的手,对着焊接处比划。 怎么样才能打开呢? 月也伸出手,模仿她的样子,好奇地摸了摸窗户。 刺啦一声。 坚硬的窗户出现了一道腐蚀痕迹。 几秒后,唐柔推开融化了一半的墙壁,成功进入仓库。 大门紧锁,窗户也糊住了,黑暗的仓库里透不进一丝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与血液的腥气混杂在一起,让她不自觉屏住呼吸,空气中残留着恐惧的味道,从仓库中央传来。 让人错觉进入了地狱。 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在仓库中间看到了几口不透明的缸体。 漆黑的,材质厚重。 唐柔走过去,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手腕,回过头,苍白的少年对她摇了摇头。 传递出简单的情绪——不要过去。 唐柔疑惑的看着他。 少年拉着她向外走。 仓库里没有人。 唐柔想继续寻找,可月拉着她一路朝树林外走去,沿着海岸线走了许久。 “月,你带我去哪?” 唐柔脚都开始疼,“车那边还有个孩子等我们呢。” 少年的步伐走得更快了。 一直走到一座海湾,波涛汹涌,激起高高的浪花。 崎岖灰暗的礁石像水中的墓碑,沉默又压抑。 “来这里干嘛?”唐柔不解。 月伸出手,莹润白皙的手指指向某个方向。 唐柔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一望无际的海。 “怎么了呢?” 少年又指了指,看唐柔一脸茫然的样子,指尖探出纤细的银丝,朝水中飘去。 唐柔连忙拉住他,谨慎地问,“你想干嘛?” 月眨了眨眼,神情温软无害。 可唐柔感觉他伸出手的架势像要毒死方圆百里内的活物。 正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背后传来了一声满含满含颤抖又不确定的惊喜之声。 “小……柔?!” 唐柔意回过头,看了许久,才分辨出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衣物破旧的女人竟然是阿瑟兰。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瑟兰几乎快要流泪,朝她跑过来,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你怎么才来啊!” 唐柔被她搓得脸颊一片火辣,红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番,“阿尔菲诺和纳西索斯呢?” 阿瑟兰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良久后说,“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吧。” 视线落在唐柔身后的月身上,被震慑了一下,恍惚地问,“这……这是谁?” 长成这样,不可能是人类吧? 唐柔对小月招手,对方立即听话又亲昵地凑过来,牵住她那只手,黏着她的掌心不松开。 唐柔介绍,“他叫月。” “月?” 阿瑟兰的眼神本来粘在少年脸上分不开,听到这话,震惊地回过头,瞳孔地震。 “你又收了一个?” 唐柔一头雾水,“又什么?” 阿瑟兰的视线已经向下,落到了他们两个交握的双手上。 偏偏月安静又疏离,像抹空灵的冰。靛蓝色的眼眸落在唐柔身上,像整个世界只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一样,专注而安静。 让她忍不住捂住嘴发出古怪的声音,“好啊唐柔,你个渣女,你这个海王,就应该把你扔进大海里喂里面的东西!” 唐柔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阿瑟兰,这是月!” 她不得不拿出巴别塔的官方学名,郑重地介绍,“他是我办公室里那只四号蓝瓶变异箱体水母,前段时间在地下交易中心看到了他,拟态成了人形,但它本身是水母没错,最新晋级的编号名是s-103……” 话音刚落,阿瑟兰极速后退。 脸色煞白。 唐柔朝她走去,“你又怎么了?” “别过来!”阿瑟兰伸出手,“别……求你!” 唐柔,“?” “他……真的是那只水母?” 唐柔点头,“对啊!” 阿瑟兰哆哆嗦嗦朝少年看去,对方正一脸温软无害的摸着唐柔的手背,嘴角挂着羞赧的笑。 这只水母倒是看起来不坏…… 可是,开什么玩笑!蓝瓶变异箱体水母可是世界上已知生物毒素最强的毒物,他身上的毒别说要她的命,爆发出来想屠城都是分分钟的事。 阿瑟兰搓着胳膊,制止唐柔靠近自己。 果然有毒的东西,长得都很好看。 她满脸纠结地看向大海,海里出来的东西大部分都有毒,偏偏她的怪怪长得不好看。 如果不是它长得太丑,这几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际,阿瑟兰都快对它心动了。 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海水中央鼓起了一串泡泡。 一道庞大臃肿的身影从礁石后浮了出来,想要朝阿瑟兰凑近,被她连忙呵斥,“你别过来啊,你打不过他的!” 结果那道影子更焦急了。 阿瑟兰这话的确有歧义,想了想,又对满脸担忧的小丑八怪解释。 “别担心,都是自己人。” 臃肿的变异生物看起来很不安,警惕地盯着沙滩上那道苍白空灵的身影。 唐柔眼神闪了闪,温声说,“原来你们一直在一起啊。” “对啊,我和怪怪感觉不对劲,第一时间驾车跑了出来。” 阿瑟兰踩着水,朝海里的d级实验体走近,“如果没有它,我恐怕活不到现在。” 第300章 进入城市 唐柔失踪后的经历很复杂,她略去自己被注射了的事情,简单地将最近大半个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阿瑟兰。 被拐卖,进入地下交易中心,与海兔子重逢,被云母盯上几次三番置于死地,又从地下城逃脱后,进入了已经停滞十年,被异种生物入侵,变成一座死城的罗刹海市。 还有那位身份扑朔迷离的奥莉教授。 她以奥莉的视野,看到了十年前的罗刹海,看到了十年前的温楠。 可是为什么要她看到? 恍惚间,她想起诺亚看到的幻觉,年轻的奥莉将丈夫亲手送到实验台上,温润儒雅的男人跨越时空,对旁观一切的她,发出求救。 “你能救我吗?” “救我,救她。” “救救我们。” …… 时间,是可以逆转的吗? 不然幻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把路过的人拉进去,以十年前的方式死去吗? 阿瑟兰总结,“所以,你的意思是,11号困在了幻境中,你要找奥莉教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嗯。”唐柔皱眉纠正阿瑟兰,“他现在不叫11号,叫路西菲尔。” 阿瑟兰嘴角抽搐,“你对四个字的名字情有独钟啊。” “那你还可以喊他lucifer。” 对方嘴角抽搐得更厉害,“路西法?你可真行,这名字都敢乱喊。” 唐柔干脆问自己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其他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老实说……”阿瑟兰忽然陷入茫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 某一时刻开始,她睁眼,意识苏醒,就出现在了这座城市。 “进来之前的事,我倒是有点印象,那个奥莉,的确有点问题。” 车队从诺亚出发后,唐柔很快便失踪,在那之后车队进入了上帝之城。 可他们进入,是一座空城。 诺亚的几辆装甲车在进入上帝之城后遇到了侧翻,天空下起大雨,无数古怪生物从海中爬出,只有奥莉一个人被她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实验体带了出去,剩下来的所有人都消失不见。 阿瑟兰,也被怪怪拉入大海,等再出来,城市恢复了正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通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这座城市经常有海啸发生,每一次海啸和下雨都会引发异种生物的大量入侵,生活环境很恶劣。” “不出意外的话,被抓住的那些人是被当成了祭品。” 在极端的生存环境之下,衍生出了极端的宗教信仰。 阿瑟兰严肃地说,“柔,这座城市的人会向神献祭,即便科学已经发展到了现在的水平,他们仍然坚信海啸和异种生物是生活在海里的神动怒了。” 科技的进步不能催生出相应的文明,绝境中的人类急需信仰寄托心灵,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阿瑟兰又断断续续补全了唐柔缺席的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在进来之前,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安全了。“ “异种生物存在的事情再也瞒不住,现在已经向公众公开,有许多沿海城市都被入侵,被迫炸断了路,甚至填海,用火圈电网拦截,军方也在努力控制那些异种生物入侵内陆。” “但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庞大了。” 人类在那些拥有恐怖力量的异种生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唐柔问阿瑟兰,“那霍特丹还需要去吗?” “没意义了,霍特丹被联合体直接接手了,我听说山田大校……就是你导师的孩子,他被控制了起来。” “控制他做什么?” “不知道,林利说,他是个危险人物。” “那林利呢?他去哪了?” “……我被怪怪拉进了海里,陆地上的事情,不太清楚。” 那么想要找到人,在这座充斥迷雾的城市,已经不可能了。 也因此没有留在这里浪费时间的理由。 商量了一番,阿瑟兰对礁石后半掩着身体的丑陋怪物招招手,“来,过来。” 臃肿的变异生物像个听话的家养犬,随着她招手的动作缓慢从礁岩后出来。 可不该是这样的。 阿瑟兰总会忘记,因为是d级实验体,它有极大可能是由人改造而成,而不是……动物。 唐柔安静地看着。 到底保持安静是一种保护,还是揭开温馨的表象,告诉对方残忍的事实是种保护? 阿瑟兰找到了藏在草丛里的装甲车,唐柔让月用飘带腐蚀掉了上面的生物基地标志,把它的外表灼烧得像辆经过惨重车祸的运输卡车。 装甲车上原本运载实验体早就不知所踪,后车厢有几艘空了的实验舱。 她和阿瑟兰用软管续上水,让月和小怪物泡了进去。 由于被藏了起来,这辆车没怎么被毁,车辆内部的大部分装置完好无损。 顺着海岸一路检查,都没有找到活人痕迹,唐柔又让月再三感受有没有嗅到什么,月每一次都摇摇头。 “真的没有人吗?”阿瑟兰好奇地问,“他能感受到?” “嗯,小月没有找到诺亚的人。” 唐柔说完,月抿着唇,欲言又止,靛蓝色的眼眸流淌着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 唐柔摸上他的脸,对方轻轻挨蹭她的手心,安静的像只不会说话的猫。 阿瑟兰看不得他们两个眉来眼去,转身往后座走。 紧接着就发现了沙发椅背后蜷缩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瘦小孩子。 她嘴角抽搐,“这儿怎么还有个人?啊不对,小柔!你怎么还多了个孩子?” “是我跟你提到的,昨天把我带进城市……”唐柔把她拉了回来。 对话的后半部分压低,显然在照顾孩子的情绪。 小男孩睁着无辜懵懂的双眼,很听话。 他一直保持安静,却在唐柔和阿瑟兰聊到要离开这里时,小声说, “你们走不掉的。” “什么?” 男孩那双圆润的眼眸直直看着她,有些胆怯,像她说了什么天方夜谭。 “没有人可以离开这里。”他小声的,认真的说,“进入这个城市的人,都离不开。” 第301章 不能离开的城市 在这座还保持着现代文明的孤岛城市中,有个缄默不言的规则,那就是只能进来,不能出去。 能找到这座城市的人,是被城市选中的人,进来后会被“神”庇佑,不受到病毒和怪异生物的攻击,同时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遵从神的引领生活,有自由日,雨天不能出门,和—— 永远不能离开这座城市。 “没有什么地方是只能进不能出的。” 唐柔没有放在心上,冷静的设置导航。 z提供的导航系统拥有相当高规格,然而在进入这座城市后,信号却全部消失。 看起来的确有些古怪之处。 男孩挪到了前排,对上白到不真实的少年明显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完,“姐姐,妈妈说过,离开这座城市的人,都会死。” “为什么?” “外面的世界,不是我们的世界……” 唐柔回过头。 小男孩的面容近在咫尺,一双眼睛天真无邪,声音染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低沉,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外面的世界,是虚假的。” 她是个内心柔软的人,却无法对这个孩子产生喜爱的情感。 “外面的世界是真实的,我就是从外面进来的。”唐柔保持温和,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什么地方是出不去的。” 小男孩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保持沉默,如他一贯的生存之道。 车子缓缓开过美食街,开过那条男孩骗她进去的小巷,开过老人袭击她的十字路口。 刚要离开,街道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雾。 阿瑟兰问她,“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我记得是这个方向,有一个城市闸口,外面是城际高速通道。” 可为什么,现在那个闸口消失了? 眼前的雾越来越大,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唐柔打开大灯,能见度也不过十米左右,再往外就被茫茫的雾气覆盖。 心底忽然涌上了不安的感觉,某种不祥的气息弥漫在街道上。 空气有些湿润,透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她关掉了外循环,打开空气净化系统,能源耗费速度变快,却让车里的人都好受许多。 “既然找不到那条路,那我们沿你说的这个方向一直往前看,总之会开到边界。” 唐柔点头,赞同了阿瑟兰的说法。 车一直往前开,按照唐柔的预想,继续向前20多公里,便会走到城市的边缘。 然而这一次,他们始终在大雾里。 周围的景色被浓雾掩盖,看不真切,却依稀让她有某种预感,窗外的画面是重复的。 唐柔关闭自动驾驶,抬脚将油门往下踩,速度一节一节攀升,最后以远超出城市允许时速快速飞驰着。 几乎窗外模糊不清的画面几乎被拉成长线。 阿瑟兰也意识到了唐柔的焦虑,同时眼前这种情况让她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记得很久之前,在环海公路上,也有过一次类似的情况。 不知过去多久,能源格显示车辆能源已经下降了一整格,按时速转换,他们将近在这条充满浓雾的路上跑了两百公里。 唐柔停下油门,左右观察了一圈,拔出枪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月也跟着下车。 大雾天,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挨家挨户紧闭门窗,像在提防什么。 走着走着,唐柔停了下来,仰头看着不远处的牌匾,神色难看。 是那条美食街。 他们的车辆消耗了200公里的能源,跑了一个多小时,竟然还在出发时的地方。 她回头,迅速回到车上。 “怎么样?”阿瑟兰凑过来问。 唐柔摇头,“没开出去,还在原点。” 空气静默了一瞬,染上了一丝沉重感。 “往前开开不到头。”阿瑟兰提议,“那我们往回开呢?” 唐柔赞同了阿瑟兰的想法,调转方向盘往来时的路开。 这一次,仅仅开了十几分钟就回到了海边停放车辆的地方。 汹涌的海岸线旁是熟悉的废弃草丛,里面有几辆腐蚀严重的诺亚基地的装甲车。 “这不对劲。”阿瑟兰把手搭在唐柔肩膀上,“我们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异常情况。” 海边也有迷雾。 到处都迷雾。 眼前的一幕,与离开巴比塔的那天在环海公路上无穷无尽的100公里路程重叠了。 她们出不去,却可以回来。 唐柔转头,看后座上抱着毛毯蜷缩在一起的小男孩。 对方瑟缩了一下,黑润的眼眸写满了早知如此。 车子远离那些白色教堂,沿着海岸线外围缓慢驾驶,寻找讯号。 阿瑟兰发挥了工程师的职业精神,拆除了诺亚那些废弃装甲车上没有被破坏的电子元件,戴着眼罩用火花和激光简单的制作出了一个信号接收放大器。 这是她曾经做信息安全监听工程时学到的,可以接收到弱小信号,设置强制接通信号的通道,用耳朵辨别听筒里的微弱声音。 唐柔下车灌装了许多海水,用抽吸器将后车厢的水舱填满,以备月和d级实验体的需求。 某一时刻,车厢里传来了细微的电流声。 “滋啦滋啦……” 阿瑟兰松了口气,她调整了许久,z的联络装置里终于有了反应。 那些微弱的电子音浑浊不清,将她们的地理信号同步到了z的实时检测服务器上,显得脆弱又可贵,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轻烟。 “装甲车的金属层太厚了,车内信号不好。” 阿瑟兰给出建议,“或许去高一点的地方会好点。” 唐柔打开车门,坐在车顶上,月也跟着下了车,仰着漂亮到不真实的面孔望着她的方向,空洞的双眸如同没有涟漪的青蓝湖泊。 她伸出手,“想上来吗?” 少年苍白的手搭在她的手心。 这朵漂亮的菟丝花,手脚长得修长,却没什么力气。 唐柔把他拉上来,无数条半透明的丝线在空中飘动,闪烁着细碎的光。 很轻。 坐在她身旁,好奇的观察她调整手里的联络装置。 纤密的银白色眼睫近在咫尺,像两片圣洁的羽毛。 第302章 “外来者都是祭品。” 唐柔觉得好笑,指尖轻轻扫过他的眼睫,“你不是看不见吗?凑那么近干嘛?” 不说还好,说了后,月贴得更近,发丝轻微晃动着,脸颊轻轻地靠在她肩膀上。 这个姿势看起来并不好受,水母的拟态人形虽然苍白纤细,却格外修长,唐柔比他低很多,想要靠在她的肩膀上,必须要弯折下腰肢。 那些柔和的丝线如同烟雾一样,轻缓的在唐柔周身飘动着,她抬手,它们就飘远一些,她收回手,它们又挨挨蹭蹭地飘回来。 宛如有生命的小动物一样。 唐柔心中泛起柔软的情绪,却有个更加清醒的声音在心底告诉她,这些惹人怜爱的’小动物’,每一条都是致死的程度。 “小柔,端口测试完毕,你将接受钮旋到最大。” 身下的车窗传来阿瑟兰的声音。 唐柔依言照做。 接收器最外的机械端口被她拧到底,信号接收调到最大,在阿瑟兰的简易天线和信号放大器作用下,通讯装置上的信号灯从红变绿。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变得强烈。 某一时间,播放口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模糊不清。 唐柔尝试跟沟通,不停重复,“我是唐柔。” “我们在地上城,收到请回答。” “重复,我是唐柔。我们在地上城,需要接收离城导航信号,收到请回答。” 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重复着枯燥的话语,一连很久,闪烁着绿光的通讯装置都像死了一样,寂静无声,仿佛刚刚的电流音只是一个错觉。 直到唐柔满眼失望,准备从车顶下去时。 沉寂已久的通讯装置终于出现了一点反应。 先是滋啦一声电流音,紧接着出现咔嗒一声,仿佛开关被扭开的动静。 她惊喜地收回脚,从车顶上站起来,抬起手,将通讯装置高高举起,企图接收到更多信号。 月也跟着她站起来。 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接过她手中的通讯装置抬得更高。 “别弄坏了。”唐柔紧张的说,“小心一点,别放毒。” 月眨眨眼,无辜的珉起唇。 微弱的电流音中终于加载出了若隐若现的人声。 唐柔兴奋的踮脚去听,努力辨认着嘈杂噪声中的微弱字眼。 腰间的手臂悄悄收拢,让她往自己怀里贴得更紧。 “……滋滋……” 唐柔仔细聆听着。 神情却渐渐变得凝重。 “……请尽快……离开……” “您现在……一级感染异常区……” “没有……错误的……失踪人口……” “……请保持清醒。” 什么? 某一个频率的无线信号进行放大,在放大了接受的主要信号同时,也放大了干扰信号。 滋啦滋啦的电流音像有人用指甲不停的挠玻璃。 扩音器中发出最后一丝滋滋作响的电流音,猛地爆破了一声,陷入一片寂静。 信号灯也由绿转红,如死了一般,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结束了。 阿瑟兰探出头来,朝上面喊,“有接收到有效信息吗?” 唐柔摇头,面色沉重。 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不远处的海面上起了一层厚重的灰白色雾霭,什么都看不真切,阴沉的天空下,海水泛着一种不详的深蓝色,像稀释过后的墨汁。 什么叫,请保持清醒? 滴答、滴答…… 脸颊上落上了丝丝缕缕清凉的气息。 下雨了。 唐柔回到了车上,门窗都锁好,将车子开进了离海不远的树林中,借由横生的枝桠遮掩住车子的轮廓。 男孩对这场雨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慌,他瑟瑟发抖,裹紧了身上厚重的毛毯,藏到了沙发的缝隙间。 唐柔将那些从废弃装甲车中找到软化塑料玻璃拆开,补上车窗和车顶上的缺口,以抵抗这些突如其来的雨水。 等做完了一切后,她转回头看着后座上满脸不安的男孩,温声问。 “你之前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出不去,为什么?” 小男孩支支吾吾,“进入这座城市的人都出不去。” 唐柔温声问,“因为这些雾吗?” 小男孩不说话。 “这样可不不太好,保持交流是合作的基础。” 唐柔将垂在耳旁的黑发往耳后拢去,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富有亲切感的笑意,“你妈妈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有了你的抚养责任,但你在这个城市是活不下去的,你能想象得到吧?” 她意有所知。 杀戮日的一切历历在目,女人死相极其难看,腹部被割开了巨大的口子,内脏像液体一样流淌出来。 那些都是小男孩亲眼看着的,而关于这座城市的罪恶,小男孩应该比她更清楚。 说完这些话后,小男孩也抖了抖。 他对外面的世界露出向往的神色,可又深深的恐惧着,似乎在害怕什么,瘦弱的肩膀抑制不住的发抖。 “你在怕什么吗?”唐柔说,“别怕,那个哥哥很厉害,你看到了不是吗?” 她指的是在前后座过道之间加塞的月,对方正蹙着眉,对唐柔一直跟别人说话的行为极度不满。 男孩的眼睫颤了颤,抬眸朝月看过去,只一眼便飞快地挪开。 整个小脸煞白一片。 但效果是好的,他嗫嚅着嘴唇,终于说出了点什么。 “牧师说过,外来者不许擅自离开,神会不悦……” “牧师是谁?” 唐柔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词。 “牧师是神的…神的……”他绞尽脑汁,却想不出来某个词。 憋了许久只说出一句。 “牧师说,神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所以没有人能离开这座城市。” 妄图离开的人,都会被困死在大雾里。 只有神同意离开,才能离开。 “神?还要神同意?才能离开?” 唐柔和阿瑟兰对视一眼,觉得好笑。 “你们口中的神又是谁?” 小男孩闭着眼,假装听不到,在他看来,唐柔字里行间里充满了对神的蔑视,是不敬。是会招来灾祸的。 唐柔又问,“那我们不是这座城市的人,也不能离开吗?” 小男孩睁开眼,面无表情的说,“外来者都是祭品。” “你们都是祭品。” 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被唐柔咽了回去,她看着小男孩圆圆的眼睛,在里面读出了一种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狂热和执着。 看来他也是神的信徒。 可他分明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几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信仰? 这座城市是生病了吗? 她的语气柔和起来,温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你也知道我是外来者……” 可说着,唐柔发觉身旁的阿瑟兰神色不太对。 她抿着唇,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喉间发出了呜咽的声音,像快要呕出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瑟兰摇头,回忆起了什么,“你不会想知道变成祭品是什么意思的,我好像,不小心看见过。” 唐柔皱眉看着她,听到她说,“在白色教堂后面,那几间仓库里。” 那几间仓库里,有可怕的东西。 可怕到看一眼,三观都会被毁灭的东西。 …… 时间刚过中午,这座城市迎来了一场短暂的狂风骤雨,浓烈的雾气几乎到了呛人的程度。 她们躲藏在森林边界,远远地看见海中有一团又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爬上来,从粘稠的液体扭曲变形出瘦长的轮廓,拖着粘稠的脚步,一步步朝城市走去。 “这就是你说下雨天会出来的东西?” “对。” 阿瑟兰说,“海里有许多这样的东西,每到雨天就会出来,会攻击人。” 也会变成人的样子。 车上的气氛凝重,苍白的少年几次三番想跟唐柔挤在一起,却被她推开,面容严肃的看着外面。 月抿着唇,在车门处摸索着,不小心扣到了升降按钮,降下了车窗。 只开了一条缝隙,他就慌慌张张地收回了手。 唐柔正专注地看着前挡风玻璃,并没有发现他的动静。 少年安静的感知了一会儿,伸手顺着车窗缝隙朝外探去。 修长纤细的指尖弥漫出丝丝缕缕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纤细透明丝线,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优雅舒缓的飘散在空气中,吸收着雨水。 他眯起眼睛,如羽毛般的眼睛颤了颤。 唇旁浮现出小小的梨涡,似乎很享受这一刻。 距离最近,几只形态怪异的拟态生物顺着窗缝流淌出的气息嗅到了什么,慢吞吞地挪动着黏腻的身躯往这边走来。 小男孩眼尖地看到了不断靠近的怪物,惊恐地捂住嘴。 尖叫声已经来到了喉咙边缘,却见那个初具轮廓的怪物骤然间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致命的东西,像被太阳晒融化的冰激凌一样,淅淅沥沥的融成了一滩粘稠的深褐色物质,渗透进草丛间,消失不见。 窗旁,少年银白色的发丝被风吹动,露出精致苍白的面容。 小男孩怔怔地看着,一瞬间变得无比恐惧。 他贴着车壁边缘,将自己缩的更小。 不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太可怕了,这个车上的人都太可怕了。 他好像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见到了许多不得了的人。 第303章 不祥的气息 这场雨很短暂。 雨水停止后,那些东西又慢吞吞地走回海里,许多来不及走到沙滩上就融化在地,变成一滩滩粘稠的湿痕。 唐柔若有所思,觉得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 海兔子消失的那天早上,唐柔在沙滩上看到了这样一滩滩深色痕迹,很臭。 阿瑟兰叹息,“怎么办,好像真的出不去。” “海兔子还在等我。”唐柔不信邪,再一次踩下油门,横冲直撞朝着城市边缘一条直线开过去。 油门几乎被踩到了底。 可最终的结局与上次一样,无论怎么开,都像鬼打墙一样在原地转圈,走不出去。 迷雾再一次出现。 原本被雨水洗涤后变得清澈的空气再一次弥漫出了灰白色的迷雾。 发青的天光透出不祥的气息。 唐柔松开油门,缓慢踩下刹车。 握紧方向盘,脱力的靠在椅背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际。 某一瞬间,她似乎在浑浊的云层中窥见了一闪而逝的巨大轮廓,行走的十分缓慢,像一只沉重的、遮天蔽日的甲壳类生物,在缓缓地迈着直达天际的肢体,从头顶略过。 等她想仔细去看时,那个轮廓又消失了。 仿佛短暂的幻觉。 这座城市真的像被所谓的神诅咒过一样。 神说这里的人不能出去,她们就真的出不去。 不过也不是完全出不去,不是吗? 唐柔回过头,对小男孩露出了笑容。 他说过,只要神同意,他们就可以出去。 那就去问问这位神吧。 唐柔看着小男孩,柔声说,“那我要知道,这个牧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普通人见不到牧师。”小男孩蜷着身子,显然被她吓得不轻。 “牧师身边都是虔诚的信徒,很难接近……一般人是没有资格见到牧师的,除了颂唱圣歌。” 说着说着,男孩眼神闪躲起来。 唐柔当然没错过他心虚的表情,原本她不打算从一个小孩子这里探听到什么,她想进入城市自己打探。 可这小孩刚刚闪烁躲避的眼神,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常人不知道的东西。 唐柔面朝他,再一次说,“如果我们能离开,你就能离开。你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吗?我就是从外面的城市来的,那些地方很安全,治安很好,人们比这座城市的人友善。 还有许多你的同龄人,我想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小男孩抿着唇,原本回避的态度有所松动。 睫毛颤着,似乎被说服了。 唐柔再接再厉,“这座城市还有自由日,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没办法生活的,如果我们失败了,不会告诉别人是你告诉我们的,如果我们成功了,你就能跟我们一起出去,还能好好的活下来。” 这些话现在显然说动了男孩,他想了想,慢吞吞地说。 “我的妈妈说牧师虽然难以接近……但会去喝酒,中心大教堂旁的酒吧,是牧师的。” 牧师经营酒吧? 倒是挺有趣的 狂风结束后,唐柔和阿瑟兰进入城市。 正式拜访这个诡异的地方。 …… 狂风骤雨洗涤了灰尘,视线变得清晰,整个城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昏沉色彩。 自由日结束之后,那些原本如野兽般凶残野蛮的刽子手们,又变成了文明守法的良好公民。 他们衣着干净,神态自然,三三两两的走在街上、商场里、以及各种各样正常人类会出没的地方,行为举止都与文明世界的公民没什么两样。 这才是最古怪的。 他们可以拿起屠刀,又可以神色自若的放下屠刀。 唐柔和阿瑟兰将车缓缓开入城市,月蹲在干燥的空舱里,乖得像个人形摆件。 他好奇的感受着隔壁舱里的d级实验体,垂着睫毛,神情看起来很哀伤。 很快,他站起来,迈开长腿来到唐柔身旁,非要跟她一起挤在单人座椅上。 “坐不下的,小月。” 唐柔推了推他的肩膀,对方却靠在她的肩上,用冰凉细腻的面颊肌肤蹭她的脖颈,纤弱的睫毛轻颤不断,靛蓝色的双眸中满是哀伤和眷恋。 他伸出手拥着她的腰肢,分明体型比她修长宽阔许多,却像个孩子一般可怜兮兮的撒娇。 唐柔将话咽了回去,任由他心满意足的抱着。 阿瑟兰看了一会儿,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你还是这么纵容他们。” “有吗?”唐柔笑,“小月很乖的。我以前总是忽略他,亏欠他了很多,现在想补偿一下。” “可这种补偿方式不太对吧?” 阿瑟兰刚说完,对上了那双空洞的、毫无温度的靛蓝色眼眸,后背猛地一凉。 一种危险的感觉弥漫上心间,这个人形生物看起来非常温顺,却在这一刻爆发出了令人恐怖的低压警告,仿佛她再继续说什么阻挠他与唐柔亲近的话,就会被惩罚。 这是来自差异悬殊的物种之间天然的压制,来自于人类对危险降临前的生物感应。 阿瑟兰默默将剩下的话咽在咽进嘴里,看向窗外,假装被外面的景色吸引。 唐柔嗅着空气里的气息,忽然说,“好像找到了,那位牧师。” “在哪里?” “那儿。” 阿瑟兰顺着唐柔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家精致奢靡的酒吧。 视线跟着移动,发现旁边就是城市纪念碑和中心大教堂。 唐柔将车停了下来,降下车窗轻轻的嗅着。 酒吧的后街摆放着许多垃圾桶。 有几个人在那里抽烟。 地上并不干净,有雨后的湿润泥泞,以及乱丢的烟头和酒瓶。 唐柔歪着头观察其中一个人,对方斜靠在门框上,姿态散漫随意,穿着连帽衫,全身都遮掩得严严实实,个子很高,帽兜里隐约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 很瘦,浅青色的胡渣。 他的手里夹着一根香烟。 抽烟的动作很娴熟,一看就是老手。 那双手这么漂亮,用来夹烟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第304章 牙牙学语 似乎察觉到了视线,那人敏锐地朝这边看来,唐柔在被他发现的前一刻收了回去,坐回车里。 厚重的单向玻璃阻碍阻隔了那人的视线,他的面容藏在帽兜里,看不清楚。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唐柔都能从对方身上察觉出那种深深的厌世气息。 他半掀着眼皮,漆黑的瞳仁透不进一丝光线,如深渊,保持着看过来的姿势,将燃着的烟随意丢在地上,用鞋底碾灭。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莫名有了惊心动魄的意味。 石砖上透出几缕垂死挣扎的青烟,那人收回视线,懒怠地转身,回了酒吧。 街巷里剩下的几个人见他回去,也纷纷丢下烟头踩灭,跟屁虫一样追随着他的身影跑进偏门。 他们身上都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袋,看轮廓,像乐器。 “好像是几个乐手,酒吧驻演?” 阿瑟兰不懂唐柔的举动,疑惑问,“他们怎么了吗?” 唐柔慢慢闭上了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像在分辨着什么气息。 “嗯,有点不对。” 几秒后,她打开车门,探出头去。 空气中残留着一缕异香。 让人联想到雨落大地时,连尘土都被打湿的冷潮,又像山间被洗刷过的磐石,被经年岁月磨到圆润的溪中鹅卵。 清新,又苦涩。 好奇怪的味道……好熟悉的味道。 如果只是这种味道,那他仅仅只是一个气息特别,又让她觉得熟悉的人。 可唐柔在他身上辨别出了,极其恶劣的气息,像是令人作呕的生物留下的标记。 天色渐晚,年轻的男女们渐渐汇聚在酒吧冰冷又富有设计感的光柱霓虹下,唐柔抬手按上车门,却在下一秒被一些细腻柔软的丝线缠住了手指。 苍白的少年缓慢从后座处坐直了身体,前一刻还在休息的状态使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绝非人类所有的半透明感,可配上他的模样又显得无比自然。 他大多数时间安静得像个假人,却又在察觉到唐柔想要离开的时候立即作出反应。 只见,少年轻轻摇了摇头,靛蓝色的眼眸如一汪无声的湖泊。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回来。”她声音柔和,“应该会很快,结束这一切后,带你去大海泡一泡。” 少年垂下纤密的银白色眼睫,随着她的声音轻轻颤抖,慢慢凑到了唐柔的身边,垂下头颅。 邀宠的动作不算娴熟,唐柔抬手,他顺势蹭了蹭她的掌心。 唐柔心里涌过被热水浸泡的奇异感受。 她发现月变得坚韧许多,他可以在没有水的情况下可以停留在陆地的时间越来越长。 但这并不是一个让她喜悦的发现。 四号箱体蓝瓶变异水母原本是一只极其脆弱又珍贵的生物,来自神秘的异世界,本应该得到精心照料和呵护,由专业又强大的生物科研团队精心喂养,一丝一毫的生命体征波动都会引起众人紧张。 可现在,在没有水的城市街道上,破破烂烂的装甲车里,他甚至无法得到正常的营养液和适宜盐度的海水,作为体内主要物质由水构成的浮游生物,整日于脱水状态下呆在唐柔身边。 为了陪着她,已经违背了生物本性。 此刻,正像一只离不开主人的家养猫,小心翼翼地挽留她。 那双靛蓝色的眼睛流露出小狗被抛弃般的神情,他这几天熟练运用这个眼神,换来不少疼惜,尝到了甜头后三天两头装可怜。 唐柔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下蹲了下来,心硬了又软,摸摸他的头发。 “月。” 她不得不花费一些功夫安抚渐渐变得粘人的小水母,哄孩子一样,轻轻柔柔地说, “你的拟态外表看起来跟人类有一定差别,我不能冒险,万一被他们注意到,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这样,你数一千个数,慢一点数,数完了,我就回来了。” “小月,听话。” 少年认真地’聆听’她说话,感受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声波划过空气,传来轻微的震动。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迫切,想要知道「声音」是怎么一回事。 饲主的嗓音被「听」到脑海里,是什么感受,她的声音是怎样的? 懵懵懂懂地抬起手,冰凉的指腹落在她唇瓣上。 虽然听不见,但能感受到。 唐柔又重复了一遍。 “乖,听话,我很快……” 他张开颜色极淡的唇,上下开合,缓慢而生涩地嗫嚅几下,安静而美好。 在……做口型。 唐柔发现,他在模仿她说话时的唇型。 没有声音,很努力地张开嘴巴。 月的口腔里没有人体构造中舌和声带的器官,因此即便做出了与她一模一样的口型,仍然发不出一丝声音。 但他很努力,做得很标准。 唐柔看到他说。 ‘乖’ ‘听话’ 她轻轻笑了,“是你要听话。” 少年眨了眨眼,指腹碰着她的唇瓣,跟着依葫芦画瓢。 ‘你要’ ‘听话’ 所以是谁要听谁的话?她忍俊不禁。 感受到唐柔在笑,他也跟着笑。 两只漂亮至极的眼眸微微弯着,睫羽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像两片被风吹动的羽毛,仅一下就令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可以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他此时的单纯笑容。 阿瑟兰看晃了神,伸手按住胸口。 直到脸上被水缸里转动身躯的怪怪溅上了水花才回过神,长长出了口气,讷讷地自言自语。 “怪不得小柔你喜欢养这些,真受不了,心脏真受不了。” 这样懵懂无害牙牙学语的月很有趣,但唐柔没有时间了。 她抽回手。 对方睫毛抖了抖,像从温柔漩涡中清醒了过来,睁大眼睛,伸手缓慢而坚定地握住她的手腕。 掌心冰凉的温度透过腕间的皮肤传来,让唐柔觉得有些冷,轻轻抖了下,月瞬间松开。 “我会回来的。” 唐柔又摸了摸他的头,走得很艰难,仿佛回到了巴别塔的日子,一步三回头,放不下心。 直到车门拉上,再也看不见。 她的气息隔绝在门后,少年缓慢坐下,耷拉着脑袋,雪白的肌肤沾着水迹。 是让人会产生罪恶感的画面,可这里已经没有了观众。 他舒展了四肢,细密的银白色丝线如烟雾一般袅袅扩散在整个车厢里,贪婪地吸汲分一寸她呼吸过的空气。 歪着头,安静地思考。 他对人类语言的感知能力不强,连一知半解都做不到,唯一能读懂的就是唐柔的意思。 在别人身上,他只能感受到喜怒哀乐,唐柔身上,他会感知到更多,毕竟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陪在唐柔身边。 某种情况下,她的话会被他延伸理解。 比如现在,月就在想,柔的意思,是不是让他去找她。 第305章 信仰 从下车开始,就有无数双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有好奇的,有打量的,还有很多恶意的。 唯独缺少友善。 唐柔脚尖转了转,和阿瑟兰拐到了紧邻酒吧的中心大教堂。 这里的街道结构显然有些古怪,宽阔的商业街尽头是城市地标性广场,而广场中央引人注目的建筑莫过于中世纪风格的钟楼以及突兀拔地而起的华美教堂。 与海边塔形建筑类似的尖顶白色建筑庄严而肃穆,门扉上雕刻着复杂华丽的图腾,像一本活着的,正在展开的神圣经文。 圆拱形巨型玻璃上铺设着画家精心设计出的斑斓彩绘,牧师,圣童,美酒,一个个身着白纱的圣洁新娘,以及古怪卷曲的条纹图腾,诡谲又莫名的画面符号组成一个又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故事,仿佛传说中自在历史的纪实壁画。 隔着窗扉打开的缝隙,可以看到教堂内部也全是庄严肃穆的壁画。 教堂的最前方摆着古典钢琴和管弦乐器,正有身着白袍的人奏响音乐,庄严肃穆。 钢琴与木管乐器的优雅混响糅合在一起,速度徐缓。 他们身后,是被白布笼罩的巨大雕塑。 大到几乎顶破教堂的穹顶,穿透这桩庄严高大的建筑。 那是他们信奉的神。 奇怪的是,神像被遮了起来。 唐柔和阿瑟兰对视一眼。 牧师不在。 教堂里只有信徒,虔诚的低着头,匍匐在笼罩着白布的神像前,像一群战战兢兢的渺小蝼蚁。 阿瑟兰疑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他们要把自己的神像遮起来?” 是不想看见祂,还是不敢看见祂? 唐柔感受着空气里漂浮而来的丝丝缕缕的畏惧。 感觉比起敬,他们对于这位神灵,更多的是畏惧。 一种恐惧,颤栗,以及细微的贪婪充斥着这座神圣而华丽的教堂。 如果连自己信仰的神都害怕,为什么还要信仰祂? ……难道是,有所求? 昏暗的暖光从穹顶吊坠的蜡烛群晕出,打在白布上,透出不祥的光斑。 隔着白布,隐约可以看到下面狰狞蜿蜒的轮廓。 唐柔瞳孔缩了缩。 每个信徒手腕上都戴着一截卷曲的木制腕带,扭曲的枝条野蛮又诡异,被打磨得光滑,染成了…… 墨绿色。 唐柔脑海里霎时闪过在地下交易中心见到的教堂,看来地上城和地下城拥有同样的信仰。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词,异形崇拜。 没等细看,就察觉阿瑟兰拉了拉她的袖子。 “柔,那小孩说牧师十二点的时候会回来唱颂歌,不如我们先撤吧,你看周围……”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唐柔收回视线,看向四周。 只见原本空旷的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汇聚了一群人。 他们缓慢地走来,状似不经意的站在她们附近,一双双眼睛却毫不客气地,冰冷而又漠然地盯着她们的方向看来。 每一个眼神都在诉说着不友善的情绪。 这些人并不想让她们接近这座神圣的教堂,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排他性。 一般这种状况会出现在个人身上,却极少能在集体层面上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尤其是整座城市。 地上城科技发达,人口众多,这样一座城市,却不约而同地排斥外来者。 在正常世界,教堂是可以供给参观的地方,但在这座城市,除信徒外的人参观教堂更像是一种禁忌。 中心大教堂,似乎不欢迎外来者。 唐柔和阿瑟兰挽着,佯装成富有好奇心的普通游客模样,象征性的赞叹两句,迅速逃离。 好在自由日已经过去了,距离下一个自由日到来也有一段时间。 这座城市似乎有规则,除了自由日外,不能随便伤害别人,因此酒吧门口的酒保把她们拦下时,说的仅仅只有。 “你们是哪里来的?” 她们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词,“我们前段时间被外派出差,刚回来,结果城市被封了,回不去,一直在外面游逛,正好逛到了这里。” “被封了?哪个城市?” “巴别塔辖区。” 巴别塔辖区被划为封禁区的事情远近闻名,所有人都有所耳闻,尤其是巴别塔生物基地的轰然倒塌,成为不少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可酒保却问,“巴别塔是哪里?” 这世界上,会有人不知道巴别塔? 唐柔和阿瑟兰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匪夷所思。 酒保拿出对讲机说了些什么,又看向她们停在路边停车区,被腐蚀到面目模糊的卡车,“那是你们的车?是什么车?” “运输货车。” 酒保皱眉,问她们,“货车?里面装的是什么?” 唐柔说,“海鲜。” “……”阿瑟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的确是海鲜了,倒也没说错。 好在顺利放行。 酒吧还算热闹,里面有不少人。 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在昏暗的灯光下调情,舞池中不乏摇曳的人影,高高的表演台空着,背后硕大的墙壁荧幕闪烁着斑斓的光影。 走到吧台前,调酒师眼神斜过来,在她们面上扫了一圈,勾着唇笑。 “外来人口?两位美女想喝点什么?” 那是个阴柔秀美的男人,单侧耳朵上挂了个小小的钻石钉,让唐柔联想到许久之前海兔子用她的耳钉穿过耳朵时的样子。 只不过海兔子那张脸,不是人类可以比的。 “不如,我给二位推荐几款适合女孩的鸡尾酒?” 调酒师单手托腮撑着下颌,身体越过桌面往她们面前凑。 往日调酒师总会凭借自己还算不错的姿色引来富婆侧目,再幸运一点,会在杀戮日带他藏进私人地库。 他所要做的无非献出肉体,被富婆睡一夜,没有力气了就磕两粒药,遇到太难入眼的就喝点酒,把自己灌醉。 各取所需。 可今天物色的猎物显然对他不感兴趣。 阿瑟兰对唐柔小声说,“这么油腻?” 不怪她眼光高,刚看完四号安安静静的在唐柔手心撒娇,脑子里还记着那张漂亮俊美的脸,前男友还是萧宁那样的冰山美男,再看这种刻意矫揉的男性,总有些难以适应。 第306章 陌生文字 “喝酒吗?” 唐柔翻开酒单,竟然真的开始挑选起来。 原本她和阿瑟兰下班后总会去酒馆喝一杯,尤其是碰到讨厌的项目和讨厌的工程师时,不喝一杯就感觉很难熬过接下来的一周。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两个人终于又有机会在一起喝酒,是在上帝之城。 可很快,翻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唐柔皱起眉。 菜单上的文字,不是她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字体。 “这是什么文字?”阿瑟兰露出同样的疑惑。 正常的泛亚洲文字,大多是以单个短符号为主,东亚霓虹汉字沿用华国古汉字,平假名起源于草书,片假名起源于楷书。 南亚东南亚大部分文字源于婆罗米文梵文系统,源自古印度字母,靠近西亚部分大多用阿拉伯语,马来文则是在此基础上叠加拉丁字母,往北则是使用斯拉夫字母系统。 这些文字系统几乎发散到了所有泛亚洲大中小国家半岛及岛屿国度,随着海平面上升和陆地结构变化后,更是统一使用汉字英语及肢体语言为联合体通用语言。 从没有一种文字,像这本菜单上的这样。 没有逻辑,没有结构,没有规律。 圈环和方块,线条和弯绕的纹路,如果不是以整齐的方式一行一行拓印在厚重的纸板上,唐柔甚至会以为,这是谁的恶作剧。 唐柔转过菜单,面向调酒师,“能推荐两款酒吗?” 调酒师欣然凑近,指着上面的某两串文字,“这个是我们店里的招牌,用了……” 他介绍得很热情,时不时凑近用那双上了妆的眼睛抛两个带有明显撩拨意味的媚眼,唐柔和阿瑟兰则是交换眼神。 那些文字古怪又陌生,可调酒师说出来的与之相对应的名字,都是耳熟能详的。 所以说,这座城市有独立的文字书写系统。 唐柔暂时将疑问存到了心里,她点了一杯威士忌,阿瑟兰则是调了一杯玛格丽特。 两个人喝着酒,各聊各的,调酒师在吧台前托着下巴抛媚眼。 阿瑟兰被盯得发毛,搓了搓胳膊,小声嘟囔,“挑谁不好,你挑她?小心被她那些爱犬们发现你小命不保……” 几杯酒下肚,唐柔露出微笑,佯装平静地问调酒师,“我看你们隔壁有个很漂亮的教堂,但被围起来了,里面好像有挺多人的,是不允许外地人进吗?” 调酒师迷离的眼神清醒一瞬,微微站直身子,警惕地问,“你说中心大教堂,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柔眨了眨眼,“没事呀,就是好奇,这座城市的宗教色彩还挺强的,经常能看到教堂,海边不是还有白色的教堂建筑群吗?” “对呀。”阿瑟兰也在旁边说,“单纯好奇。” “好奇?” 调酒师神色古怪,张开嘴,“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太富有好奇心。” “为什么?”唐柔晃了晃酒杯,露出人畜无害的温和神色,“我这段时间颠沛流离,想找信仰依托,你们信仰的是什么神?” “我去旁边那桌看看……” 调酒师急于结束这个话题,端着酒瓶急匆匆地想走,却被阿瑟兰伸出一条手臂挡住,“没人喊你,我在这儿听着呢。” 话音语落,对方想走的情绪更加急切,仿佛多一分一秒都可能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他有急切的后退,“你们别问我了,不能随意讨论神灵。” “那你至少要说一下你们的神是什么吧?” 阿瑟兰往前走,他就往后退。 桌面上的酒杯摇摇欲坠,本就放不牢,被调酒师的胳膊肘一撞,摇晃两下,险些掉在地上。 唐柔伸出手,托住他的手肘。 这一瞬间,对方的身体仿佛过电一般,猛地颤抖了一下。 “不能随意谈及神灵,因为……” 话说到一半。 舞池中央忽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架子鼓声,重金属音乐在耳旁轰鸣炸开。 头顶的灯光暗下来,变成折射着缤纷色彩的琉璃球。 调酒师被这一声音乐惊醒,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唐柔皱眉回头望过去,在舞池中央看到了一队摇滚乐队,站在中间的人抓着立式麦克风,造型很奇怪。 明明是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那人开口,嗓音却极其低哑动人,低声吟唱的样子像在说情话。 头顶流动的灯光时不时从他脸上掠过。 个子高挑的男人拥有一头黑色碎发,面上围了古怪的网纱,勾起唇,双手握着麦克风,深情地吟唱。 只不过造型怪异,似乎为了迎合酒吧受众的恶趣味,明明是个男人却涂抹了干枯玫瑰一样暗红色的嘴唇,漆黑的发丝间伸出两条长长的白色兔耳。 一只耳朵向上支起,一只顺着柔软的发丝垂下双腿修长,腰腹紧窄,穿得很少,露出腰部一层漂亮而不过分夸张的匀称肌肉。 流畅的双腿外包裹着一层充满恶趣味的渔网袜,让人浮想联翩。 从乐队开始演唱,下面的观众就变得疯狂,大声嚎叫,不停地往舞池上扔金币。 唐柔这才注意到这个城市的通用货币竟然也是黄金,这一点,与地下交易市场一致。 不难猜出cityofgod的上下世界的统领者是同一拨人。 阿瑟兰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忽然对唐柔说,“以我多年来观察美男的经验来看,这个男的虽然打扮得比较夸张,但是姿色不错。” 说着意有所指地向后看了一眼,凑近唐柔的耳朵,小声叭叭,“绝对比这个调酒师好看多了,别看人家戴着兔耳朵。” 唐柔耸肩,“审美自由,着装无罪。” 明明声音动人,却要用奇异的造型来吸睛。 明明是个男的,却穿着渔网袜,大红唇,贴身暴露的衣服。 尤其是头顶上那两只兔耳朵,栩栩如生,仿佛会动一样。 唐柔盯着看,莫名觉得,两只耳朵像真的动了动。 她眨了眨眼,问阿瑟兰,“你觉不觉得刚刚他两只耳朵中有一只是竖起来的?” “有吗?” 唐柔确定地说,“有啊!” 但是现在,男人头顶的两只兔耳朵全部垂了下来,柔软白皙,藏在凌乱的黑色发丝间,有种古怪的美艳。 是巷子里抽烟的男人。 第307章 人群拥挤 酒吧嘈杂,气味混乱,各种各样的烟酒气息与香水汗液模糊了唐柔的嗅觉系统,可她还是准确无误地认出了聚光灯下手握麦克风的主唱。 即便与他之前颓丧厌世的形象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男人配着摇滚乐,唱的却是一首抒情的歌。 已经有神情激动的人往他身上塞金币,将大块黄金塞进他的渔网袜和贴身的短裤里,以及上衣。 男人的装扮超越了性别,像一朵猎奇的玫瑰。 观众中不乏粗壮狂野的男人,有人情到深处直接冲上舞台,撕开兔女郎装扮的主唱领口,将金币塞到他胸前。 那是一个极其冒犯的动作,男人向后轻盈一转,让那个粗野的观众落了空,随着灯光的摇曳和旋转的动作,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对方的袭击。 很快,酒吧里的保安将兴奋的观众带了下去。 阿瑟兰看得咂舌,“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世界了,他们男人真的好奇怪呀。” 唐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觉不觉得这个人看着有点眼熟?” “是么?” 唐柔歪着头,若有所思,“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眼熟吗?”阿瑟兰又仔细看了看,摇头。 很笃定地说,“没见过呀。” “可是……很眼熟。” 这些喃喃自语般的轻音落在阿瑟兰耳朵里,像是有了催眠的魔力。 她眨了眨眼,盯着舞台上的人,有一瞬间的恍神。 随后也跟着点头。 缓慢地说,“啊,是啊,有些眼熟,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空气里逐渐弥漫上一些香甜的味道,唐柔盯着舞台,阿瑟兰则是回头看去。 吧台后推来了甜品架,应该是后厨新烤制出来的新鲜甜点,阿瑟兰嗅了嗅,忽然觉得很饿。 她已经好久没吃过饭了,就靠怪怪捕捞上来的海鲜吊着命。 莫名的,怪怪也好像天生就和她合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海里捞出来的生鲜都是她爱的味道。 但生冷的东西再好吃,连续吃了半个月,也受不了了。 架子上的甜点散发着极其诱人的香味,像在撩拨她的神经,阿瑟兰按了按脸颊,有些犹豫,最终要了一盘布朗尼。 唐柔从舞台上的主唱身上收回视线,转头往楼上看。 酒吧的二楼是片更隐秘的空间。 并非因为那里的卡座造价昂贵,而是那里不允许别人上去。 隐蔽处藏着通往二楼的走廊,被黑色的大理石瓷砖包围,楼梯口由保安和身着黑色长袍的人驻守,他们的袖口隐约露出了某种奇丽而诡异的图腾,手腕上挂着一串墨绿色的装饰品。 是信徒。 牧师此刻就在二楼。 那个小男孩听到的是真的,牧师真的是这间酒吧的老板。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吵闹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唐柔嗅到了一丝惊慌和茫然。 “我……我怎么在这里?” 一个男人站在厕所门口,拿着手机,背着双肩包,呆呆地看着酒吧里闪烁不停的灯光。 他面露茫然。 的模样已经吸引了周围一小部分人的注意力。 然而,舞台上的动静太大,更多的人只是关注着。 舞池里的一举一动。 跟着摇晃和大声歌唱,那个男人将手机抬高了一些,晃了晃。 这里怎么没有信号?他又转回身,拉着门,拉开门又关上,拉开。 正好洗手间的门又关上,反复几次之后。 看起来有些崩溃,像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怎么回事?我刚刚还在地铁里……” “什么地铁,你喝多了吧?” 距离他最近的一桌人大声喊他,“快来!上厕所上了半个小时,还以为你掉马桶里了,准备去捞你呢!” 几个人哄然大笑,把逐渐诡异的气氛拉回来一些。 那个人像是被这一声呼唤喊回了神,挠了挠头,转而顺从地坐到了那一桌上,和他们谈笑起来,看上去和他们认识,情况倒真像喝醉了在说胡话。 可唐柔的视线骤然紧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阿瑟兰拉了她一把,“你怎么了?” 她定定地看着那桌人,“刚刚那个人的手机。” “手机怎么了?” 唐柔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瑟兰,“手拿式手机,阿瑟兰,你有多久没有见过那种老式的电子设备了。” 近几十年来,实体不透明手握式手机已经被淘汰,现在用得最多的是折叠软屏和腕带式轻薄微型电脑,为了区分它与立体式电脑,人们才称这些先进的腕带微型电脑为手机。 可刚刚那个人手里所谓的手机,看起来正是像几十年前的款式,那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而他那个人的打扮也并不像古董收藏家或者复古科技爱好者。 尤其是……他背着双肩包。 会有人在喝酒途中背着双肩包上厕所吗? 人群拥挤。 唐柔被撞了两下肩膀,侧身避开随着音乐摇晃的年轻男女们。 可等她终于走到那一桌时,背双肩包的男人,消失了。 …… …… 舞池被乐队点燃了。 今晚的气氛很好,大家都很忘我。 主唱的声音像拥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让人沉醉其中。 架子鼓的声音很大,贝斯和键盘也很忘我,可没有人有耐心听完一整首摇滚乐。 即便这种重金属音乐,在当下这个时代也很少会有人欣赏。 在这个能活一天是一天,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的世界,所有买醉的人想要的只是更快的节奏,制造鲜活刺激的感官体验,而并非是欣赏一场音乐。 喻清拿着麦克风,嗓子像被烈火烧灼过,神经却异常亢奋。 记忆中,自己本来是红极一时的idol,曾经的他可以用炙手可热来形容。 可现在,他被人摸了屁股,被撕开了衬衣,甚至有人将手伸进他的腰带里,往里面塞金币。 还有一个方形坚硬的东西,卡在他的皮带上。 喻清退后两步,忘我地唱歌,脑海中的屈辱愈演愈烈。 他知道那是一张房卡。 如果出卖身体,他会过得很好。 隔着眼前的纱网,喻清看着脚下攒动的黑色人群,勾起了涂着红色唇釉的薄唇,发丝间的兔耳动了动。 他唱得更加忘我,身体也摇晃起来,看这群人为他痴迷,为他倾倒。 第308章 夜风温柔 人群中除了跟唱和呐喊,还有吹口哨的声音。 人们贪婪地看着舞台上乐手那张令人着迷地绮丽面容,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贪欲和疯狂,他们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的伸着手,渴望从舞台的边缘抚摸到他包裹在丝袜里的修长双腿。 哪怕能碰到他身体的一丝一毫,都让这些人感到十分愉悦,仿佛他是一块极其可口的蛋糕,等待大家的分食。 毕竟喻清的大名,在整个地上城的玩咖那里都榜上有名。 那可是喻清啊。 曾经,高不可攀的喻清啊。 跌落进尘埃里,谁都可以染指的,可怜卑微的喻清啊。 喻清很不舒服。 他被一双野兽一样的眼睛盯着,胃里不受控制地翻涌上酸液。 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们大多数都不是过来听音乐的,而是看他猎奇的造型,沉浸在这一刻的感官刺激当中,买酒买醉,想触碰他,想染指他。 他都知道的。 那些贪婪的眼神,无非是想羞辱他,想把他摁在身下。 乱欲是人的原罪,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罪。 喻清仰起头,眼睛被头顶的灯光刺得发红发胀,快要流泪。 他不知道,在这种烈焰浓妆的包裹下,红了眼眶,喉结滚动的模样是多么脆弱且惹人浮想联翩。 曾经站在娱乐产业的巅峰,无数广告片约综艺和代言接到手软,堆积如山。 那时的他站在镁光灯下,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所有人都爱他,为他流泪,为他哭喊,为他一掷千金,为他花大把的钱,在深夜写下大段大段的文字。 倾诉着心中的爱意,说要誓死陪伴他。 喻清本来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他得罪了人。 她们从来不知道,即便舞台上的他光鲜亮丽,光万丈光芒,可他也终究只是商品而已,被包装运作出来的、为娱乐公司所奴役的商品。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他可以被包装成最精美的模样,凭借天生条件站在受万众瞩目的位置上。 同样的,那些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倒他,摧毁他。 用无须有的绯闻和若有似无的抓拍,以及铺天盖地的通稿淹没他,然后无声无息不被任何人所知道的雪藏。 这背后,仅仅是一个又一个资本运作而已。 而他,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 因此,在他酒后冲动之下,用自己的账号发了一些话,随后整个人的事业一落千丈。 被雪藏,没有一丝曝光,还面临巨额违约金。 幕后老板抛出橄榄枝,让他做金丝笼里的雀儿 他笑着应下邀约,去了约定的地方,狠狠地揍了那个有家室的中年男人。 然后…… 他闭上眼,兔耳动了动。 人总要为自己的一时血性付出代价。 他已经被磨去了所有棱角,纵情忘我地在这座非管辖区城市的酒吧唱歌。 听到舞台下的人发出尖叫,越来越多的金币砸到他身上,砸扔到舞台上上,酒吧的老板笑嘻嘻地让保安们把那些金币收到筐里,看他的眼神,像看摇钱树。 喻清甚至被那些金币砸到额头,红了一片,胸口也留下了难看的印子。 他今天被人占了不少便宜,甚至有个男人冲上来揉他的胸。 他想呕,他明明是个男人,还要穿上兔女郎套装,明明昔日明明是昔日红极一时的偶像,现在要在声色犬马的场所陪笑演唱,扮演猎奇的视觉产物。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有人喝醉了,打了起来。 如果有人受伤就糟糕了。 因为演出而引发流血事故会受到严重的处罚,他甚至会丢掉这个饭碗。喻清跟酒吧老板签下的协定是他在这里唱歌,为老板营收,而老板则是在每个月的杀戮日保下他的命。 收起麦克风,喻清声音变得轻柔,可那两个人打得更加严重。 甚至有人提起了酒瓶。 人群闹哄哄的,老板抬手制止,情况变得纷乱。 喻清烦躁不堪,想要后退,却被舞台下伸出的手臂拉了一把,整个人向下跌去。 有人接住他,有人趁机揩油,有人在扒他的衣服,喻清摔倒在地上,头晕目眩。 那两个人还在打架。 酒瓶砸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哗啦一声,碎玻璃散落一地。 “你们都清醒一点!” “松开我!” “一群可怜虫!” 声嘶力竭的吼叫隐约传进耳朵里。 尖叫声也响了起来,但更多的是欢呼。 他们巴不得人打起来,这座城市见惯了血,喜欢刺激的场景。 所有人都在拦架,没有人注意到他。 喻清趴在地上,手被人踩了几脚,衣服拽得破碎,有人趁乱撕他的网袜。 地上的碎玻璃越来越多。 他朝外爬,企图甩开那些人。 碎玻璃渣混着血液扎进皮肤,疼得他几乎快要昏过去。 他是喻清,曾经万丈光芒的喻清,哪里受过皮肉的苦? 视线都开始发黑。 太疼了。 太屈辱了。 终于,他爬出人群,躲在旁边的角落,扯开面上的黑纱。 捧着自己的手,额头冷汗直流。 真绝望啊。 喻清垂手,头也垂下去。 活着好累。 他这样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舞池还在嘈杂,加入打斗的人越来越多。 好烦。 他冷笑。 毁灭吧。 一张干净的纸巾就这样横空递到了他面前。 “擦一擦吧。” 温和轻柔的声音,像水洗涤过浑浊的空气。 他先是顺着那张雪白的纸巾看到了一截皓腕。 纤细,白净,不像这个场景会出现的画面。 “你的伤口里有玻璃碎片,记得挑出来。” 喻清被吸引了一样,抬起头。 绚烂的旋转灯球刚好划过一道灯柱,视线过曝一瞬,仿佛镜头下的慢动作 他看到眼前柔和干净的笑容 不参杂任何杂质 砰砰…… 心脏用力跳了两下 那人已经把纸巾轻轻放在他手上,站起来,转动脚尖离开。 他卡壳几秒后才回过神,胸腔中涌出莫名的冲动,他立即爬起来,不顾受伤的手指,追寻那道身影。 人头攒动,像堵黑压压的墙。 她消失了。 如同不小心从开了条缝的天窗里,吹进来的柔和夜风,仅仅吹拂了他一瞬,就消失无踪。 却给他留下了又深又远的涟漪。 第309章 明码标价 便利店还在营业。 店员们窃窃私语,探着头,看坐在门外长桌上的男人。 他正在抽烟。 宽松的灰色连帽衫帽兜套着头,从室内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截苍白消瘦的下巴,唇旁有些口红印子,嘴角有血丝,手背上有伤痕。 随着动作,帽衫向后滑了一些,露出脖颈上的殷红吻痕。 像被人凌虐过,可又太过暧昧,勾得人心痒。 店员们吸气,小声讨论,“等我存够了钱,一定要睡他一次。” “对啊,他不是明码标价吗?” “一夜好贵的……” “那也值了呀,听说只要钱给够,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不是被改造了?听说头上缝了……” 男人动了动,那些店员立即噤声。 他的听力很好的,可别被听到了。 喻清的确听到了。 倒没什么,无非有人出手阔绰,他用自己能拿出来的东西交换,仅此而已。 他拢了拢领子,在便利店门口舒展着长腿,懒散怠倦地抽烟。 咬着烟的嘴角青紫一片,有血。 是不久前被打的。 今天,有一位出手阔绰的老客户,想过来睡他,让人给他塞了房卡。 喻清看着不远处的教堂,轻轻吸气,白色的烟雾从嘴里飘出来,迷蒙了双眼。 是位牧师呢。 现在的牧师和圣经里说的牧师差别可真大,这座城市的牧师,手上染的都是血,做的都是最肮脏下贱的事情,脑子里想的无非是贪婪的欲望。 真脏啊。 牧师在这个城市的权力很大。 他原本是极其需要这样的机会的,曾经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凭借这个牧师给的福利,他活过了一次又一次杀戮日,并且在这个城市一直过得还算不错。 可今天莫名就不想了,仅仅是看着那张卡都觉得脏。 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直接被人绑起来,狠狠地’教育’了一番。对方挑着他的下巴,用向神祷告的口吻,轻声慢语地对他说。 “要听话,才能活得久。” 也对,都是做过很多遍的事了,的确没必要装清高。 叮咚一声,身旁响起自动感应门开合的声音。 有人走了进来,在饮品柜旁买水。 喻清没有在意。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背。 血管在皮肤下透出淡淡的青色 他有双漂亮的手,今天被人扯下舞台踩了几脚,骨节处破了皮。 转过来,掌心血肉模糊,有些碎玻璃还没挑出来。 甚至没擦过,血水干涸在上面,一部分残留在酒店的床单上……他痛到没办法的时候,忍不住抓了床单,留下了血印,还把玻璃抓得更深。 跟他的人生一样,糟透了。 烟灰掉下来,一些被风吹到身上,他皱起眉,捏着领口小心翼翼地将灰尘抖落。 衬衣的口袋里,放着一张纸,叠得整整齐齐,没有被他使用过。 那是他身上最干净的东西。 …… 时间临近十二点,不远处的中心大教堂再一次响起了颂歌。 他能想象到牧师身着洁白的长袍,站在绮丽吊诡的雕塑下,引导那些忠诚的信徒咏唱颂歌的样子。 他勾起唇,觉得可笑。 牧师,看起来庄严得不得了,其实是个恶心的人渣。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抽出嘴里的烟,几秒后,用力摁在自己的手背上。 疼痛一瞬间透过皮肤钻到心间,身体都在发麻。 喻清弓起身,猛烈地喘息了几下,眼尾逼出红痕,睫毛都湿润起来。 这是生理反应,控制不住的,可他喜欢疼痛,疼痛会让他清醒。 会让他感到轻松。 喻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勾起唇。 滴答滴答。 几滴细小的水花掉落在地上。 头顶的云雾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起来。 下雨了。 喻清移开烟头,手背上留下了难看的疤,他原本从不在露出衣物外的地方留下伤痕,因为不美观,即便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他还是过分在意自己的外貌。 大概是曾经的职业留下的习惯吧,他永远不想在别人可以看到的地方留下疤痕。 那双还算漂亮的手上留下了难看的烟痕,倒有一种诡异的美感,真奇怪。 一下雨,街上的人都开始飞快地奔跑起来。 面色仓惶惊恐,生怕碰上什么恐怖的东西。 对啊,下雨了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喻清麻木地想,不然冲出去,冲到雨里。 这样想着,他站直身体,朝前一步。 活着很累,真的很累的。 不如…… 便利店里,一直悄悄打量着他的店员看得揪心,可都缩成一团,想出来喊他,但雨已经大了起来。 几人飞快地躲进员工休息室里,反锁上门。 跟男色比,还是命比较重要。 叮咚一声,感应门再次打开。 有人从商店走了出来,和他并排站在门口。 仰头看着天空,伸出手接雨水。 这年头,极少有人敢碰雨水。 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忽然愣住,在她回过头之前,下意识把嘴里燃了一半的烟藏在身后。 烟头烫到了手指,可他却不觉得疼。 好像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被剥夺了,只能集中在身旁的人身上。 柔软的黑色长发被风吹乱,从喻清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极其漂亮温和的侧脸,睫毛很长,像两把小小的刷子,随着它她眨眼的动作一颤一颤。 很瘦,很白。 她微微扬起下巴,手里提了一袋零食和几瓶水,似乎不太熟悉这座城市的规则,竟然抬步想往雨里走。 喻清想都没想,直接伸手拉住她。 她果然很瘦,隔着衣服抓住纤细的手腕,掌心里的碎玻璃嵌得更深。 拉扯着皮肉,留下揪心的感觉。 对方回过头。 那张漂亮的脸彻底暴露在视线之下,眼睛很干净,他甚至能在对方那双温润的黑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戴着帽子,嘴角青紫,形容狼狈。 喻清忽然觉得难堪,别开脸,有种迟来的惶恐与不安。 后退几步,想往阴影里躲。 “有什么事吗?” 温柔的声音仿佛撕开冷气的暖光,照拂在身上。 喻清一僵,不自觉屏息。 在面对这个温柔的年轻女人时,他好像丧失了一部分语言能力。 话就在嘴边,却僵硬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越急,就越不会说话,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絮。 最后化作狼狈的躲藏,连眼神接触,都不敢。 第310章 腐烂的青梅 而在唐柔视角,身旁这个颓废又英俊的年轻大男孩过分紧张和害羞,一点也不像夜场里摇曳生姿的张扬主唱。 好像和舞台上的他,割裂成了两个人。 但她仍旧保持了礼貌和耐心。 那人僵住良久后,低哑的声音从帽兜下支支吾吾传来,有些干涩。 “别去雨里。” “为什么?”她下意识反问。 对方的声音更低了,“雨里有怪物。” 唐柔若有所思,收回快要迈出去的脚。 黑暗的雨幕中,的确传来了一些动静。 嘶吼,哀鸣,以及别的声音。 可是阿瑟兰已经很饿了,小月也需要新鲜干净的水,唐柔看了眼手中的袋子,有些纠结。 到底是好姐妹和自己小宝贝的胃比较重要,还是她的命比较重要? 她本来也打算夜访教堂的。 估算了一下时间,刚刚听到钟楼传来了敲钟声,想必这个时候牧师已经回到了中心大教堂,正在带领众多信徒吟唱颂歌。 在唐柔出神思考的时候,身旁那个英俊颓唐的男人显出了一些焦急。 “不然……进店里躲吧。” 也不知道误会了什么,他的声音仍然很低,像是怕吓到她一样,即便焦灼也维持着温和的声调,“在这里会很危险。” 唐柔眨眨眼,抬头在空气中轻轻嗅了嗅,忽然问,“你的情绪好像发生了改变,你刚刚不是这个味道,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发生吗?” “什么?”对方显然没听懂。 “不久前,你很绝望,闻起来,像一颗腐烂的青梅。”她想了想,又说,“现在就像一颗青梅,没有腐烂的味道了。” 腐烂的青梅? 喻清卡壳了一瞬,不知道这是什么形容。 这个女孩好像怪怪的。 …… 下雨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唐柔席地坐在货架旁,看喻清动作娴熟地将玻璃门反锁,扣上最上面的安全闸,然后走到收银台旁,寻找着柜台下的安全按钮,摁下去。 金属防破门慢慢降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抬起头,对上了唐柔好奇的眼睛,脸慢慢红了起来。 抬起手,抵住嘴唇,咳了一声。 唐柔好奇地问,“你在这里工作吗?” 喻清摇头。 他在旁边的酒吧驻唱,她明明见到了的。 难道忘了? 想起自己在驻唱时猎奇的衣着,难堪的情绪再次弥漫上来。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对这一套流程这么熟练?” 喻清被迫从自我厌弃的状态中抽离,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城市里经常会有这样的训练,时间长了就记住了。” 看她茫然的样子,他解释,“因为每次下雨都会进入应急状态,所以城市内组织过许多次突发情况应急训练,所有店铺的安全门都在固定的位置。” 这也是为什么地上之城灾难频发,却仍有活人存在的原因。 这句话结束后,他们两个的气氛进入短暂的凝滞。 喻清想和她说说话。 悄悄攥紧手,没愈合的伤口再次渗出血都没能发现,绞尽脑汁想话题,想要打破这份沉默。 于是他问,“你是从外面来的吗?” 唐柔点头。 话题有陷入僵局的趋势。 喻清艰难地说,“那……要注意安全,每个月都会有一天自由日,所谓的自由日就是……” “我知道。” 唐柔语气温和,“自由日可以杀人,对吗?” 这样可怖又凶残的事实,被她以极其冷静的语气说出来,反而让喻清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似乎不以为然,温润的眼眸向下,视线落在他的脖颈上,似乎停顿了一下。 喻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意识到她看到了自己脖子上暧昧的红痕。 整个人都僵住,脸上的血色褪尽,变得想纸一样苍白,抬手狼狈地抓着衣帽,遮住脖颈。 可有些事总是这样,越慌乱越糟糕。 垂在黑色发丝间的柔软兔耳,就这样从帽兜间滑了出来,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更要命的是,由于紧张,它还动了动。 是活的。 喻清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崩溃,把自己的畸形和病态全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眼角余光注意到她睁大了眼睛,不知是好奇,还是觉得恶心。 他整个人向后缩去,像只受了伤的兔子,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太畸形了,喻清绝望的用帽兜遮住脸,狼狈又自卑。 他就是一个,被人用来发泄欲望的产物。 是个玩具。 “抱歉,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开口了,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 喻清甚至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话。 “请问你现在心情不好吗?你闻起来和我一个认识的人很像。” “……什么?” 喻清停下后退的动作。 “我没有恶意,但他的身上也出现过你现在的这种味道。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请问你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 她又开始说奇怪的话了。 可喻清的绝望感有所缓和,她并没有问自己的耳朵,也没有因为脖子上那些暧昧的吻痕露出挪揄狎昵的目光。 喻清缓慢松开手,抬眼看过去。 对方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什么异常。 “我闻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嗅了嗅自己的衣服,还以为是酒吧里留下的烟酒味呛到了她。 可这样闻,身上没有什么味道,反而有股那个牧师留下的男士香水味。 喻清皱眉,没有一刻比现在想要脱掉外套。 金属门隔绝了玻璃窗外的景色,外面传来低哑的嘶吼,有东西在慢吞吞的移动,从雨水中走过,留下沉重的脚步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雨慢慢变小。 那些沉重的脚步声也逐渐消失。 又过了一会儿,彻底安静下来。 唐柔走到防爆门前,侧耳听着。 “雨声好像停了。” 喻清一愣,下意识说,“再等一会儿吧。” 对方看过来。 他有些心虚地补充,“外面可能还不安全。” 唐柔缓缓吸气,辨别着他的气息。 她观察他的时候,喻清也在悄悄观察她。 的确怪怪的,一直在轻轻的嗅着什么。 难道他身上真的有怪味? 第311章 要抱 喻清有些不安地往后退,却听到她柔声说,“外面的雨停了,我想我要出去了。” 说完后没有等喻清反应,走到柜台前,循着他的样子摸索到那个安全按钮摁下去,卷帘门应声往上提起。 “请等一下!” 喻清下意识喊住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如果现在不喊住她,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为什么他在万众瞩目之际,站在镁光灯下千金难求一票之时没有遇到她。 如果是那时的他,一定会在万丈光芒的舞台上,将最动人的情歌唱给她听。 而不是这样,顶着狼狈肮脏的皮囊,用被烟熏坏的嗓子,被蹉跎过的身体,面对她。 喻清揪着裤子的边缘,手指攥得生疼。 强迫自己想出话跟她说,不要冷场,到了最后只说出一句,“今天谢谢你。” “嗯?” “那张纸。”他脸又红起来,“刚刚在酒吧,你给了我一张纸。” “一张纸而已。”她笑了。 柔和的,像抓不住的夜风。 雨停了。 唐柔看了眼时间,又想走。 像踩着水晶鞋的辛德瑞拉,要在十二点前离开,和南瓜马车一样,消失不见。 喻清再一次喊住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 “有事吗?”唐柔温柔出声,打断了他。 她没有太多时间,刚刚出来前又连哄带骗让月再数一千个数,可海洋生物怎么会数数? 如果不早点回去,他可能会跑出来,那就出大事了。 身旁的大男孩一僵,随后红着脸快速说,“我……能给你唱首歌吗?” 他眼神闪躲,“我唱歌……她们说我唱歌,还挺好听的。” “我知道,我觉得你很熟悉,后来想起来,大学的时候听过你的歌。” 唐柔笑着说,“你以前来过我们学校,校园巡演的压轴嘉宾。” 只不过不一样的是,唐柔当年挤不进去,因为人太多了。 那个时候,几乎遍地都是他的粉丝,喻清这张脸出现在城市的巨幅广告上,男生女生们的手机屏保上,所有拥有商业价值和广告存在的地方。 每一场演唱会,都有女生们疯狂尖叫,还有不少男粉拼命摇旗呐喊。 唐柔这样的小身板,的确挤不进去。 只不过她也不追星罢了。 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喻清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他她见过自己吗? 喻清的心高高地提起,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诡异的劫后余生之感,好像掉进海里濒临溺亡的人终于呼吸到了氧气。 原来她见过自己,曾经的自己。 她听过他的歌,那也就是说,她见过自己在镁光灯下的样子,并非现在这副畸形扭曲的模样,她见过当年那个干净的完整的自己。 并且,现在还能认出来。 喻清眼眶发红。 心情很奇怪,他变得很奇怪。 忍不住问她,“你是哪个学校的?” “津轻……”唐柔怔了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提到了幻觉中的城市,随即改口说,“海洋科学研究院。” “啊,那里。” 他记得那个学校。 人很多,高等学府,毕业后都将会是海洋方向研究科研人员,是现在最吃香的职业。 喻清忽然又生出了一些类似于窘迫和狼狈的情绪,仿佛自己穿了破洞的袜子,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脱掉鞋子,露出最尴尬的一面。 他感到自卑。 深深地为此刻自己的形态产生了羞耻感。 可要她听自己唱歌的话已经说了出来,即便清唱也是要唱的。 他红着脸,像第一次跟女生说话的青涩大男孩,用低哑的嗓音唱出他曾经最爱的一首曲子。 对方安静地听着。 一曲毕,他紧张到出汗,可唱出的声音却让他十分受挫。 这副嗓子早就被熏坏了,不如曾经的他,十分之一。 安静的便利店响起了掌声。 “很好听,谢谢你。” 年轻的女人抬头,眼中满是笑意。 “声音很好听。” 喻清的心情一瞬间明媚起来。 “可是我没什么时间了,下次见吧。”她抬手看了眼表,温声说,“谢谢你的歌。” 说完,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潮湿的夜风中。 短暂的,像个错觉。 喻清看着摇晃的玻璃门,良久后,闭上了嘴。 他想道别的。 他还没来得及说再见。 …… 唐柔今天做过最多的事就是奔跑,她提着裙子从湿润的街道跑出去,远处有慢慢退回海底的狰狞身影,传来带湿咸的海风气息。 她倒不怕它们。 刚跑过转角,被横伸出来的握住手腕,一把抱住。 唐柔嗅到熟悉的气息,没有挣扎,任他抱着。 看来一千个数又数完了。 细软柔滑的发丝没有任何阻挡地落在脖颈间敏感的肌肤上,带来一阵异样的感受,拟态成人形的水母少年没有任何距离感和分寸意识,安静又固执地倾身环抱着她,埋首在她脖颈间不说话。 “等急了?” 唐柔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抬手摸摸他的背。 很瘦。 掌心下摸到了嶙峋清晰的蝴蝶骨,骨骼纤长,颈肩下缘的t恤破了,有两条长长的破口,碰到了一些湿润冰凉的皮肤。 与人类差别很大,过分细腻柔滑,像坚韧的果冻。 那里探出过蝉翼般的半透明伞盖。 “怎么出来了?” 摸头摸脸,怎么哄都不行。 一副哄不好的样子。 唐柔想看看他,又被他压着后脑勺扣回他的怀抱。 月埋头抱得很紧密,一动都不让她动。 能感受到抱着她的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不开心,却又因为抱到她而感到餍足的气息。 垂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雪白修长的手指从她腰后环绕而过,指尖卷了几缕她的发尾,温柔又强势,不愿意放手。 “不高兴了?”唐柔歪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让我看看你。” 少年闷声不响,摇摇头。 “不听话了?” 他仍然不松手,用头发轻轻蹭她。 对于月来说,这就是在撒娇了。 铺天盖地的银白色丝线犹如一张无法挣脱的网,安静无声地缠到唐柔的脖子上,手腕上,小腿上。 轻轻施力,贴着她的肌肤,压出细微的痕迹。 不至于缠得太紧,又让她动不了,一层一层环绕着,如同困住猎物的牢笼。 猎物没有发现,还在笑,以为他在闹。 月的脸埋在她的肩膀处,冰凉细腻的肌肤贴着她的脖子,柔软的银白色发丝蹭得她有些痒。 唐柔笑,肩膀一颤一颤。 第312章 发烧 他就像一只与主人分别了太久的小猫一样,不停地轻轻拱唐柔,故意让她痒痒。 唐柔抬手去推,被他握住手,反握着手腕向后拉去,环在他后腰上,强迫她做出回抱着他的姿势。 他在用极其生疏的方式索要拥抱。 “想要我抱抱你?” 唐柔揣摩着月的心思。 埋首在肩膀上的少年静止片刻,又用脸颊拱她的脖子。 不回答,但表现出想被她抱的样子。 藏在柔软发丝下的靛蓝色双眸都亮了起来,写满了渴望。 唐柔痒得不行,笑了一会儿伸出手,对他张开。 “来。” 原本不听话的丝线全都温顺下来,变得无比乖巧,留下了足够让她张开手臂的空间。 少年弯下腰,配合着她的身高,唐柔顺势勾住他的脖子,摸了摸少年柔软冰凉的发丝。 银白色的丝线嗅到了猎物的味道,向巷子外飘去。 可飘了一半,被唐柔伸手勾了回来,缠了两圈抓在手心。 少年立即像被抓住了命脉,小心翼翼地一动不敢动,生怕伤到她。 “别过去。”她柔声说,“不要伤害别人。” 纤细的丝线晃动了一下,从她指缝间垂了,短暂的两秒过后,融化成了晶莹剔透的无害水珠。 “等急了?” 唐柔甩掉了手上的水,摸了摸他银白色的发丝。 小水母看起来很难过,弯着腰垂着头,以一个看起来并不舒服的姿势贴着她,可怜兮兮。 身上的气息干净又柔和,拟态人形的模样格外空灵,干净,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 不像,拐角处传来的气息。 细碎的伤,暧昧的红痕,掌心的碎玻璃,被缝合的猎奇的肉体。 浑身散发着绝望自厌的气息。 喻清背靠在巷子外,怔怔地看着脚尖。 他的手里握了一把伞。 因为担心再下雨,鼓起勇气一路追来,想给她。 但好像不用了。 眼前的世界被白色的半透明丝线笼罩着,散发着极其危险的气息。 生物本能在他脑海中拉响警铃,警告他不要碰触那些白色的东西。 不管巷子里那个纯白色的人形生物是什么,都被她张开怀抱拥抱住着,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还很亲密。 他站在这里,觉得自己像极了在暗处窥视的苔藓。 喻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走。 他看着娇柔的人类女性被俊美到近乎邪恶的苍白少年拥抱着,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个人的姿态像极了亲吻。 修长白皙的手臂环过她瘦弱的肩膀,以温柔又不容抗拒的姿态将她禁锢在怀里,好像占有着所有物一样霸占着她。 银白色的发丝间露出一双瑰丽至极的冰冷眼眸,没有瞳仁,极度漠然地朝向这个方向。 带有明显的驱逐意味。 他发现了喻清。 被银白色的细线笼罩着,唐柔无法回头,嗅着逐渐变远慢慢消失的气息,心里的感受很古怪。 他为什么要跟过来? 他为什么那么悲伤? 唐柔不懂,却被那种混杂的气息感染到,莫名痛苦起来。 冰凉的手指探上她的眼睛。 月抬手,勾走了她挂在眼尾的雾气,似乎不理解饲主为什么忽然难过起来。 唐柔眨了眨眼,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脚尖已经离地。 月的手臂在膝窝下环过,把她托了起来,明明平时一副拧不开瓶盖的菟丝花模样,现在力量却出奇的大,尤其是背后编织出的细密丝线,简直像一张睡袋,把她包裹起来。 唐柔捏捏他的脸,“放我下来。” 月学她的样子,懵懂地眨眨眼。 装作听不懂。 唐柔两只手扯他,“小月,要听话。” 他仍旧不松手,抿着唇,不明白他还要怎么听话。 他已经很听话了。 抱着她也可以听话。 月又用头轻轻拱她,像只撒娇的猫儿一样安静又磨人。 他知道饲主对这种亲昵方式没有抵抗能力,甚至会笑,会顺遂他的心意,让他如愿以偿收获到爱抚和关注,吸引她的注意力。 果然,唐柔被他磨得又无奈又好笑,明明想要斥责他,看他安静讨好的模样,心里又升腾出怜爱疼惜的情绪。 会哭的小孩,总会得到糖吃。 再安静乖巧的孩子,都会在懵懂的摸索中,发现收获疼爱的方式。 …… 等回到车厢里,才发现情况有多糟糕。 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的车厢里,满是残余的白色飘带。 上百万联合体通用货币打造出来的高级实验水舱被腐蚀得面目全非,正在往外汩汩漏水。 阿瑟兰坐在驾驶舱里,缩成一小团,盯着不远处的丝线瑟瑟发抖,像被囚在蛛网里的蜻蜓。 看见她回来,像看见了救星。 “靠靠靠!柔姐,你的水母听不懂人话!快救救命啊!” “怎么搞成这样。” 唐柔抬手,毫无阻隔地拨开那些可怖的飘带。 阿瑟兰看着,心跳加速。 太惊悚了,那些东西都是有剧毒的。 可……她竟然没事?? 阿瑟兰震惊地看着唐柔拨开丝线,将封在驾驶舱前的白色网状物清理掉,打开车门对她说,“你先下去吧,我把这里整理好,免得有残余毒素伤害到你。” 阿瑟兰默默地咽了口吐沫,把想说的脏话咽进嘴里。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你戴手套了?” “没有呀。” 唐柔转了转手掌,“小月不会伤害我。” “……小、小月?” 阿瑟兰看向那个高挑白皙的安静少年,持保留意见。 难道箱体变异水母的毒还挑人? 下了车,她惶惶不安,担心唐柔的安危。 虽说那就是唐柔自己养出来的东西,可放自己的姐妹和世界上最毒的剧毒生物在一起,还是太过没有人性了。 阿瑟兰越想越紧张,转身往回走。 却透过腐蚀到破碎的玻璃,看到了一幕毛骨悚然的温情画面。 浑身剧毒的苍白少年屈膝坐在地上,一条手臂搭在唐柔的膝盖上,雪白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衣服,另一只手悄悄地摸向她的小腹。 那张冰雕玉琢的精致面孔垂得很低,低到快要碰到她的膝盖,轻轻颤着睫毛,薄唇离她裙摆下透出的温暖皮肤很近。 很近很近。 虽然没有直接碰触到,但那个动作像极了亲吻。 或者,他的确想亲吻她。 亲吻她的……小腹。 阿瑟兰被自己的脑补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只水母不会想吃了她吧? 唐柔拿着一块撕开的t恤,轻轻擦拭着驾驶舱的仪表盘,任由少年去了,偶尔嫌他碍事,时不时扯开那些缠到她身上的丝线。 嘴角挂着一抹无奈弧度。 看起来很宠溺。 很……纵容。 事实上,这种画面并不陌生。 唐柔昔日办公室里那几个实验体,尤其是那只墨绿色的s级可怖生物,总是喜欢用可以轻易摧毁金属武器的恐怖触手纠缠她,包裹她,甚至几次三番将唐柔卷进那片恐怖的墨绿色触手海洋中,像是要将她吞噬进自己的身体里。 每一次,唐柔也都是像这样不厌其烦的拉开那些粘人的触手。 看样子像在斥责他,实际上一直对他们亲昵的行为很纵容。 只不过阿瑟兰自己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几只凶悍恐怖的异种生物到了唐柔这里都被养得像宠物一样,身上出现了与异种生物特性格格不入的人性化特征,就仿佛,拥有了人类的感情一般。 这不科学。 变温动物没有情感,并非主观判断,而是科学研究的实际结论。 它们在演化的过程中生长出大脑用于生命活动,会在与人相处久后,知道可以从人那里获得食物,因此产生一种认知。 与人亲近,便能得到食物。 许多人养的爬宠会在熟悉的主人到来时,知道自己会得到食物而选择不去攻击对方,甚至会主动攀上对方的手掌。 但这并非是它们拥有了情感的证明,相反,这是天性,不是感情。是熟悉感和食物反射促使它们上前,行为中也不掺杂任何情绪和情感。 也许事实很残忍,但它们并不能对每天给它们投喂食物的主人产生别样的概念,在它们的认知中,人类仅仅是可以为它们带来食物的,有温度的活物。 情感似乎是哺乳类生物特有的概念,拥有乳腺,群体活动,哺育后代,拥有情感需求。 哺乳动物的幼崽会有十分强烈的情感,需要与母亲待在一起,离开母亲的幼崽通常无法在野外存活下去。人类的婴孩也是同样如此。 阿瑟兰不懂。 看着依偎在唐柔身旁,唇畔挂着清浅梨涡的拟态异种生物,十分不懂。 将驾驶舱细细地擦过一遍后,唐柔打开车门,让阿瑟兰上来。 她带来了一些食物。 小小的男孩从后车座爬起来,坐在最边缘,对唐柔身边的雪白少年畏惧不已。 他很饿了,太久没有吃饭,让他看起来有些没精神,也更瘦了。 坐在边缘,存在感低到快要看不见。 唐柔蹲在他面前,把一块面包和一瓶牛奶放进他手里,温声说,“吃吧,袋子里还有许多零食,吃完饭后吃,少吃点糖。” 男孩垂着头,看着手里的面包牛奶,有些出神。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一直没吃。 不久后,男孩闭着眼睛,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第313章 离不开 天快亮的时候回过神来,是被额头上温暖干燥的掌心唤醒的,他懵懂的睁开双眼,对上了年轻女人担忧的双眸。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回到了他身边,摸着他的额头,神情有些严肃。 “你发烧了。” “发烧?”他张开嘴,声音很干涩。 亲密的肢体接触让他一阵不安,蜷缩着瘦弱的身体往后躲,他有些害怕唐柔,主要还是害怕她身边那个漂亮却格外恐怖的银发少年。 “别动,你可能需要一些药。” 唐柔略微思考片刻,从后车厢里拿出一条厚重柔软的毯子盖在他身上,已经做出了判断。 “阿瑟兰,用加热杯垫暖杯水让他喝下,能吃点东西尽量吃点东西,不要空腹吃药。” 说着拉开车门,对着亦步亦趋跟上来的水母少年说,“你在这里等我。” 月当然不愿意。 可下一秒,唐柔托住他的脸,凑到他耳旁像说悄悄话一样距离极近的说,“你可以保护他们,对吗?” 银白色的睫羽颤了颤,眷恋的挨着她的掌心。 唐柔说,“小月好乖。” 颜色极淡的薄唇轻启,无声地模拟着她的唇形,重复着。 ‘好乖’ ‘好乖……’ 他微微阖眼,掩住靛蓝眼眸中粼粼波光般的情绪,任由唐柔单手捧着他的脸,温柔地麻痹他的情绪。 然后离开,再次回到了城市中。 小男孩怔怔地看着唐柔的背影,有些惶惶不安。 他想要坐起来,却被拿着一杯水走来的阿瑟兰按着肩膀,重新按回了椅背上。 “年纪那么小,怎么这么倔强,休息吧。” “那个姐姐去哪儿了?”他怯怯不安的问。 “应该是给你买药去了,躺好。” 阿瑟兰摸了摸男孩的额头,点头,“是有点烫。” 男孩蜷缩着身体,捧着温暖的水杯,陷在毛毯里,对突如其来的关怀感到不知所措。 “你这两天是不是觉得冷?冷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要给你加衣服。”阿瑟兰说完,捏了捏他的脸颊,“有些太瘦了,多吃点。” 男孩低着头。 身旁的座椅还放着面包和牛奶。 脑袋晕乎乎的,是因为感冒吗? 清晨的光线被浓厚的雾霾隔绝,天际泛出令人不舒服的深灰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变得灰白。 天亮了。 传说中,黎明到来之际,阳光会唤醒处在沉睡中的人,人们会在此时的梦境中醒来片刻,但是苏醒的光景很短暂,又会再一次陷入睡眠。 绝大多数人会在深夜中醒来四次左右,那是睡眠周期的间隙,可很快就会进入下一轮睡眠,因此人们会遗忘自己曾清醒过的事实。 他们会把那短暂次数的清醒当做梦境中一闪而过的细碎片段。 距离中心大教堂极近酒吧街外边,零星躺着几个醉倒的人。 这是一个诡谲的城市,似乎没有上午的概念,所有人在上午都闭门不出。 他们选择在家里睡觉,又或者是躺在躲藏在室内休息,仿佛昼伏夜出的夜行动物一般,昼夜节律颠倒。 清冷的长街没有人烟,墙壁上有涂鸦一样的东西。 像是醉酒后的流浪汉随便划的,没有意义。 唐柔边走边看,忽然看到了几个字符。 是她熟悉的字样。 「目が覚める」 嗯? 泛亚洲地区,这些文字并不少见,甚至很熟悉。 只不过在这座充满了她不认识文字的城市里,突然看到了自己曾经见过的文字,让唐柔有些惊讶。 这种语言似乎是联合体大陆统一之前,东亚地区岛国文明上的字符,她不太了解这种语言。 不远处的街角躺着几个酩酊大醉的人,他们应该灌了许多酒,脚旁扔着几个酒瓶,标签上仍旧是那种看不懂的字样。 流浪汉醉到快失去意识,仰面朝上,衣服被蹭开,肚皮裸露在外面。 眼神有些迷离,嘴里哼着歌。 那是一种唐柔从未听过的旋律。 冲天的酒气带来一阵恶臭,给她极度敏感的嗅觉造成不舒服的感觉,唐柔掩着口鼻想要快速路过,却不经意间听到了流浪汉模糊曲调中透出的歌词。 「save…… saveoursouls……oursouls…… ……saveoursouls」 救救我们的灵魂? 唐柔脚步慢了下来。 等她想仔细听的时候,流浪汉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模糊的小调变成了越来越响亮的呼噜声。 saveoursouls,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这是一座被宗教和信仰统治的城市。 牧师和虔诚的信徒掌握了城市命脉,控制了城市中生活的人们的灵魂,因此出现这种带有诡异宗教感的歌,并不难解释。 唐柔又走了几步,回头看向已经睡熟的流浪汉。 如果不是他醉得毫无意识,她甚至会产生这个酒鬼在向她求救的错觉。 唐柔抬眸,看着不远处一片绿意笼罩的塔尖。 这里是上帝之城。 是神的城市。 寻觅了很久,唐柔终于在街道上寻觅到了药店的红十字标志。 只不过没想到她会在药店碰到喻清。 他仍旧穿着连帽衫,脸颊深深的陷在帽兜里,唇畔上满是晕开的口红,像被人大力搓揉过,消瘦的下巴都是红的。 身体很单薄,情绪也很差。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萎靡不振和极度厌世的气息,好像下一秒就会抛开这个世界,随时抽离。 比这种气息更浓郁的,是那种在教堂里嗅到过的,牧师的气息。 唐柔没有唤醒他的注意力,走到货架旁,挨个看过去,药瓶上的文字以及货架上的简介全都是她不认识的那种陌生字体。 这让她感到一阵头疼。 药店的店员都被喻清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城市名人又如夏天的蝉一般,声嘶力竭的唱了一夜,他的眼睛藏在帽檐下,只露出下半张脸,皮肤很白,身体修长,像俊美温润的雕塑。 脖颈上有影影绰绰的红痕,让人浮想联翩。 她们只顾着打量他,连店里另一位女性什么时候走到柜台前都不知道。 “你好,我需要一些治疗感冒和发烧的药品。还有一些可以供儿童使用的消炎药以及复合维生素。” 温和的女性声音在安静的药店格外清晰。 喻清倏然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睁开眼,看过去,瞳仁微微锁紧。 是她。 她在买药,生病了吗? 喻清也跟去结账,只不过他赶过去的时候年轻的女人已经提着袋子离开了。 这个短暂的插曲并没有影响什么。 唐柔带回了药品,小男孩懵懂不安的看着她,眼神中除了茫然,还带上了警惕。 她叹口气,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复杂的情绪。 男孩从小在弱肉强食的可怕社会里摸爬滚打,对无缘无故的善意抱有深刻的怀疑和不可置信,她能够理解。 温声劝了他许久,他都不听,唐柔直接沉下脸,硬邦邦的说,“把药吃了,然后睡觉。” 对方一怔。 随后又老老实实的听话,把药吃下去。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药品的副作用生效,他缩在柔软厚重的毛毯里睡着了。 唐柔坐回前车厢,研究已经无法接收信号的导航仪,听到阿瑟兰说, “那边的树后面有个人,跟着你过来的,好像是那天在酒吧里碰到的乐手。” 唐柔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你知道呀?”阿瑟兰惊讶地问。 “知道,在药店碰见了。” 唐柔敲了敲通讯联络装置,黑色的智能机械寂静的如同死去,在她手中没有一点动静。 “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跟着我。” “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阿瑟兰意味深长地说,“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兴趣。” 唐柔表现的仍旧很平静,“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你什么都不相信。”阿瑟兰倒是没所谓,耸了耸肩。 去接近那位叫喻清的乐手是两个人共同想出来的。 唐柔的嗅觉出了一些问题,能闻到许多寻常人闻不到的东西,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她们发现中心大教堂里那位牧师和那名叫喻清的兔耳乐手之间似乎有什么亲密的联系,两人身上有着近似的气味。 而那位牧师在这座城市的身份十分特殊,据说他是仅有的两个可以与神直接沟通的代行者之一。 神在人间意志的代行者。 尤其是杀戮日,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自由日,正是这位牧师定下的规则。他说自己受到神的感召,执行的一切规则都是来自神的授意。 第314章 满心满眼都是她 诡异的是,有了杀戮日之后这个城市里的人口存活率真的高了上去。 怪物入侵在减少,污染病毒没有袭击这座城市的水源,海啸也在渐渐消失。 难道,真的有神? 难道,自相残杀就是神指引给世人的道路? 唐柔和阿瑟兰当然不相信。 所谓神的概念都是人赋予的,尤其是她们看过教堂里那个所谓的神的塑像之后。 可她们打探到的消息,无一不在告诉她们,想要离开这座城市,必须得到神的首肯,而怎样得到神的首肯,要去问牧师,如果牧师说她们可以离开,她们就可以离开。 听起来多少有些天方夜谭。 这个城市的奇怪之处太多。 牧师和所谓的教廷以及那位所被白布掩盖起来,被整个城市信仰的神,显然有问题。 唐柔去找喻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她在喻清身上闻到了海兔子身上一直散发着的味道。 一种,绝望又自厌的气息。 只不过,当下这两个问题,阿瑟兰一个都不想问。 那个恐怖又漂亮的水母又来到了唐柔身边。 一头银色的碎发,即便在黑暗中仍旧有着强烈的存在感。 他面容恬静,微微下垂的纤密眼睫看上去温顺而无害,精致无暇的面颊如同巧夺天工的匠人用水晶雕刻的工艺品。 少年的美并非男生女相,他是标准的俊美男性面孔,却因为太过苍白细腻,让人生出强烈的肆虐欲。 唐柔曾说,她是在声色犬马的地下拍卖场所,发现了拟态成人类的水母,并与他重逢的。 阿瑟兰丝毫不怀疑那些人想要拍卖少年的初衷? 这样纯粹的漂亮少年,一旦落入那些色欲熏心的权贵手中,下场都格外凄惨,会沦为玩物,又或者是床垫之上的仆人。 与权力和金钱一同到来的,必然会有膨胀的欲望。 人总是空虚的,当温饱不再是问题时,他们就会寻求感官上的刺激和探索。 只是这样的漂亮玩物实在是有太强的杀伤性,阿瑟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少年没有在拍卖会大开杀戒,但想要从那里逃出来,于他而言应该比打碎一颗鸡蛋还要简单。 他恐怕不知道自己被抓进那种地方要面临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阿瑟兰忍不住叹口气,没有人真正的把他拍卖下来,对那些参与拍卖会的人来说是一种幸运。 她坐在唐柔身旁的座位上,几次欲言又止,“小柔,我想和你谈谈,咱们俩出去说几句话?” “好啊,等一下,我看看这个东西到底是坏了还是真的没信号。” 唐柔脚尖一晃一晃,勾着的拖鞋掉下来。 安静的少年伸手捡起来,握住她的脚踝,颤抖着眼睫,小心翼翼又虔诚的给她套上,像个任劳任怨的漂亮小男仆。 唐柔甚至没有反应。 阿瑟兰感觉自己有点精神错乱,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姐妹有错,哪怕是错了她也要睁眼瞎站在自己姐妹这边,毫无原则的双标。 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她不认为这几个可怖的生物,愿意分享她。 “小柔,我觉得……” “嗯?”唐柔关掉联络装置的电源,“外面很黑,不然就在这里说?” 水母少年立即抽走她手里的装置,扔得远远的。 雪白的手指将唐柔空出来的手小心翼翼的握在掌心,唇角浮现出小小的梨涡,欢喜的抱着亲昵。 “……”阿瑟兰声音艰涩,“4号真的能碰你啊?” “对啊。” 唐柔摸摸少年雪白的发丝,温声说,“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大,可以控制上百亿刺丝胞。” 阿瑟兰毛骨悚然。 这哪是强大。 这是恐怖。 数百亿刺丝胞,想要控制住它们不任意弹射,这种控制力远超人类的认知。 “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太黏你了?” “有吗?” 说这话时,月正伸手轻轻地揉她的肚子,看起来有种古怪的贤惠。 “有啊,他有离开过你身边吗?”阿瑟兰说,“我觉得他有点像那种自闭儿童,除了他感兴趣的东西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真的跟自闭症一样。 “你说月有自闭症?”唐柔觉得好笑。 “对啊,完全听不见别人说话。” 对他而言,一切都是空气,只有唐柔不是。 唐柔歪着头问,“你有没有想过,他就是听不见?” 说着看向少年,轻声问,“月,你说对吧?” 少年懵懂的看着她,没反应。 阿瑟兰呵了一声,露出诡异的微笑。 面向水母,搬出了自己惯用的诈骗话语,“小柔跟我说过,她那么多实验体里,唯一真心喜欢的只有你。” 原本听不到外界声音的少年慢慢僵住,靛蓝色的眼瞳轻轻颤了颤。 皮肤泛出一层晶莹的水光,看起来像快要融化。 “……” 阿瑟兰露出了然的笑,“看吧,他不是听不见,他就是自闭。” 唐柔对她毫无依据的观点感到头疼。 拍开了少年的手,轻声说,“可能因为从小和我待在一起吧,只认识我一个人类。” “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阿瑟兰斩钉截铁,“基地以前s级实验体三百多个,a级一千多个,没有一个是亲近饲养员的。” 她说的还算委婉,事实上如果没有严苛的防护措施,那些实验体能把饲养员当零食吃了。 也因此,饲养员和安全员才是各大实验基地死亡率最高的危险工种。 至于基地里的科研人员称这些海里来的异种生物们为冷血生物,也并非出于歧视,而是根据它们的变温特性命名。 这些深海生物全都是独居而非群居,并且有极强的领域意识,因此无法形成社会纽带或人类那种亲密关系。 可唐柔手里这几只显然是个意外,亲昵,粘人,可以直立行走,具有高等智慧,甚至能够使用语言。 除了领地意识还在。 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很想独占唐柔,把她据为己有。 喝了一半的水放在座位旁,唐柔打开电脑写日志,那瓶水被拿走。 月坐在她身后,抿着唇,脸颊一侧浮现出清浅温软的梨涡,专心致志的把她喝完的瓶子摆到一起,像收集手办的宅男。 阿瑟兰倒吸一口冷气。 那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样子,不可能是饲养员和实验体的样子。 月摆好了瓶子,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一点一点探上唐柔的小腹。 唐柔一边打字,一边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无奈的说,“乖,听话一点,别闹我。” 引得苍白的少年羞赧的蜷着身子,整个人变得软塌塌的,贴靠在她的椅背上,雪白的肌肤氤氲着一层晶亮的水光,看起来像要融化了。 手老老实实的缩在她手心里,舍不得抽出来。 第315章 星星 唐柔把他的手扯开。 月抿着唇,安安静静,试探性地再将手探回去,勾着她的手指握在手心。 像握到了心爱之物的小孩子,轻轻地抓着不放。 唐柔的神色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可她身后那个少年,明明就是爱到不行的样子。 阿瑟兰心里咯噔了一下。 被他眼里透出的深情吓到。 来自剧毒生物的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清晰地知道,唐柔身边这样深爱着她的恐怖生物,不止一个。 17号,4号,11号,和特级生物。 全都是,眼神一个比一个黏稠,爱意一个比一个深刻。 他们每一个,都是极其可怕的存在。 如果真的想吃了她,这个清瘦的人类女性,一定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小柔,我觉得你与他们的相处方式有些问题。” 阿瑟兰声音很轻,神态却是罕见的严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柔皱眉,微微坐直了身体。 “我是说真的。” 阿瑟的欲言又止,盯着她的眼睛。 “我一直很担心你的心理状况,或许你应该出去谈一场恋爱,认识一下正常的人,多接触接触这个世界,而不是……每天与他们呆在一起。” 唐柔安静地听着。 眼睫下垂,遮住黑而润的瞳,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者,你不觉得你也变得离群索居了吗?” 阿瑟兰满眼疼惜,“你现在哪里像个人类,你像变温动物,除了我之外几乎没有亲近的人类。” 唐柔安静地听着,忽然问,“阿瑟兰,你又要劝我去看心理医生了吗?” 她身旁那个少年已经对阿瑟兰产生了敌意。 无数条半透明的丝线隐约从他背后浮现,攀爬上的座椅和驾驶舱。 却在唐柔警告的眼神中又缩了回去,听话到不可思议。 阿瑟兰担忧地说,“我是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后果可能是你无法承受的……” 毕竟他们每一个,都是唐柔无法招架的。 气氛变得凝滞。 窗外滴答滴答,又开始下雨。 泥土的清香透过窗户飘进来,垂得她额前碎发轻轻摇晃。 唐柔抬手摸了摸身旁少年的脸颊,对方依偎着她的掌心,轻轻地蹭蹭。 像只猫。 “阿瑟兰,你有没有想过……” 她的声音温柔,像晚风。 “可能是我离不开他们。” …… 小男孩睡了一整天。 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晚上。 他懵懂的睁开眼,心中残留着噩梦里梦到的恐怖画面,眼角还挂着湿润的泪痕,睫毛变成一缕一缕的,眼尾泛着薄薄的绯红。 一张嘴,便是一声清浅的,“妈妈……?” 而这个声音也彻底惊醒了他。 他眨了眨眼睛,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喊做妈妈的那个女人早已死在他们一同生活的小房子里,他现在被另一个人收养了。 动了动,男孩发现自己身旁还有一个人。 是那个年轻的黑发女性。 看到他醒来,唐柔温声问,“感觉好一点了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小男孩眨了眨眼,对这种关怀很难适应,可噩梦初醒的无助感让他显得有些脆弱,睫毛上晶莹的水珠欲落不落,像只受了伤的幼兔。 唐柔叹了口气,用指腹轻轻擦掉了男孩眼尾的泪水,“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我听到你刚刚喊妈妈。“ 男孩怔怔的,任由她擦去自己的眼泪,咬住下唇。 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可毕竟年龄还很小,对于情绪的隐藏并不熟练,很快,眼眶变得更红了。 泪水迅速地模糊了双眼,连手中的水杯都看不清。 唐柔抽走了摇摇欲坠的杯子,放在一旁的小桌板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要不然再睡一会儿?” 人在悲伤的时候,如果自我消化,或许可以坚强地熬过去,可这个时候一旦有人出来安慰和关怀,就会抑制不住的产生委屈的情绪。 男孩用力到几乎要把自己的下唇咬烂,听到身旁的人说,“别咬了,会受伤。” 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哭泣的欲望。 刚刚睡醒的懵懂让他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很快便哭出了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腮边留下来。 一只手捏着纸巾,温柔地一点一点擦去了他眼角的泪水,把他轻轻抱在怀里,拍打他的后背。 她没有说别哭了,也没有说不要哭,而是讲了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我和阿瑟兰也没有父母,在福利院认识的……” 唐柔并不是想博取小男孩的信赖,而是在讲述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刚到福利院的时候,她不会哭,也不会笑,这样的小孩很难吸引前来收养孩童的爱心夫妻们的注意力。 他们都不喜欢木讷的孩子,最先被收养的,总是那些会哭会笑,阳光可爱又或是极其漂亮的小孩。 当时的阿瑟兰像个男孩子一样,寸头,混血儿,眉眼深邃,常年呆在阳光下使她的脸颊上长了许多雀斑。 她也没有被收养,上蹿下跳,十分顽皮。 而那时的唐柔,因为太过阴郁和安静,也不会被人喜爱,修道院的姐姐们过来发糖,总是会忽略她们两个。 直到有个姐姐注意到了她们,那是一个年轻善良的女孩。 发现了这两个不受重视的孩子后,经常会抱着她们,在她们羡慕那些被收养的孩子时,给她们讲浪漫而又不切实际的故事。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爱你们的人存在。” “你们的亲人如果不幸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那么他们的爱意会变成星星,在天上守护你们。” 唐柔对怀里逐渐安静下来的男孩说,“你的妈妈,也会变成星星,在天空守护你。” 男孩安静了一会,染着浓郁鼻音,轻轻问,“什么是星星?” 在这座城市长大的他,天空永远被厚重的雾霾掩盖,他从没见过星星。 “星星……” 唐柔卡壳了一瞬,带着他下了车。 两个人坐在草坪上,唐柔指着天空,柔声说,“你看到的这层大雾,外面就是星星。” 男孩仰头去看,只看到了灰蓝色的天空。 在这层雾之外,就是星星……? “它们一闪一闪,比世界上最璀璨的钻石还要漂亮,细碎的星星每到深夜就会遍布在天空上,就像钻石落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 第316章 晚安 男孩听着,闭上眼,悄悄的想象那样的画面,其实唐柔的描述中充满了女性独有的对于珠宝的喜爱,可即便如此,也足够他去想象的了。 在他们不远处,一身狼狈的喻清也仰头去看。 原本只是偶然,他在买药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 莫名其妙就跟着走到了这里。 也许他被狼狈的生活折磨得喘不上气,需要喘息,这个人是外来者,是干净的,像那张递到眼前的柔软纸巾一样,温和得如同夏夜吹进逼仄巷子里的风,卷走了潮热和黏腻。 喻清发现她似乎没有地方住,和她的朋友一起挤在一辆还算大的卡车上。 从外观来看,那个卡车已经被不明物体腐蚀得残破不堪。 大量油漆脱落,发黑的铁皮露在外面,看起来绝对称不上舒适。 那种车还能住人吗? 喻清觉得奇怪,她那样纤细柔弱的女孩,与这种破败又随意的环境似乎无法挂钩。 越想越觉得奇怪。 就这样,他靠在树后,像一只独自疗伤的野兽,握着自己的药瓶,在这里坐了一整天。 她身边不但有那个一看便知绝非人类的苍白少年,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是她的弟弟吗? 正想着,坐在沙地上的两个人站起身往树林里走来,喻清慌忙躲藏,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声响,被他紧张地藏在怀里。 慌不择路下,喻清蹲在乱刺横生的灌木丛中,差点被荆条割破脸颊。 男孩的手里拿了两个玻璃瓶,也不明所以地看着年轻的黑发女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唐柔在草丛中兜兜转转,寻觅很久,忽然停在某个地方,拿着木棍晃了晃草丛。 奇异的景象就这样发生了。 无数个细碎的光点从灌木丛中飞出来,凌乱地散落在空气中,星星点点地浮动着,在黑夜中散发着莹莹的光。 小男孩愣住了,一如躲藏在灌木丛后的喻清。 在某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躲藏,看着那片梦幻而令人沉醉的光影,死气沉沉的双眸都被点亮。 事实上,那种光芒并不明亮。 可当它们聚集在一起,数量很多时,是那样让人惊叹。 “星星大概就是这样。”温润轻柔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原来这就是星星。 他仰头,看着星星点点的光,不自觉伸出手。 一只萤火虫落在修长清瘦的手指上。 发光小虫迷了路,偏离了集体,飞舞到他附近。 喻清心中产生莫名的怜惜和共情,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抬起手指。 仔细观察这个小东西。 可即便他的动作十分缓慢,仍旧惊扰了这只小虫,细碎的光点一闪,从他手上飞离。 他的星星离他远去,飞回了那一片光影交错的地方。 喻清莫名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下。 在此之前,他没有意识到,原来他这样生在阴暗角落里的人,也是趋光动物,也会想靠近光,靠近明亮而又温暖的地方。 他以为他不需要的。 原来,只是因为,他从未获得过。 唐柔弯下腰,捉了一些重新落回灌木叶片上一闪一闪的萤火虫。 手指被藤条上的尖刺割破,流了血,她没有放在心上,拧好了瓶子,用小刀在瓶口上用力扎出了几个用来透气的空洞。 把瓶子塞给了小男孩。 “这些星星送给你。” 男孩受宠若惊地看着手里的瓶子。 用腹部发光的小小飞虫在里面环绕,微弱又温暖的光线一闪一闪,让他内心产生一阵无法言说的悸动。 男孩凑近了,观察那些漂亮的萤火虫,它们飞舞在透明的瓶子里,没有从他手里飞走。 “谢谢。” 半晌后,他才支支吾吾的想到道谢。 眼角的泪痕早就干了,圆润的眼眸中里面满是喜悦。 “谢谢姐姐。” 唐柔揉了揉他的脑袋,“现在可以做个美梦了吗?” “嗯。” 男孩用力地点头,脸颊上浮现出两团浅浅的红晕,抱着瓶子欢快地跑回车上。 唐柔没有离开,在树林里兜兜转转,又装了一瓶。 然后缓步走到不远处的灌木丛旁,将瓶子放在草丛间。 “这一瓶送给你,晚安。” 嗓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她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停顿,转身走回了车上,飞舞在空中的萤火虫慢慢安静了下来,又藏匿回草丛间。 喻清整个人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他良久没动,却也没上前捡那个近在手旁的,不断发光的瓶子。 夜晚逗留在海边是极其不理智的事情。 可是,很奇怪,他挪不开脚步。 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周围的温度在不断降低。 海浪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冲刷着沙滩和礁岩,平时听来格外恐怖的声音,在这一夜柔和了许多。 夜间空气变得潮湿,他的外衣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喻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像坏掉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坐了很久。 直到瓶子里的萤火虫慢慢暗淡,不再发光,他才回过神,慌张地扑上去把瓶子抓起来。 心里竟然有一瞬间的恐惧。 幸运的是那些虫子并非死了,它们只是在休息,被喻清一晃,又开始发出微弱的光线,一闪一闪地在瓶子中飞舞起来。 是光。 他松了口气,眉眼被微弱的暖光点亮。 小小的飞虫,美丽又脆弱。 他安安静静地盯着手里的瓶子,忘记了思考,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原来,他是趋光动物啊。 原来他也是渴望温暖的。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只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可人总是贪心的,一旦感受过温暖,就不想再回到寒冷的地方,被阳光照拂,就不愿生长在阴暗的角落。 他的心底一寸寸燃起对光亮的渴望,想要得到光,也开始趋光。 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站在阳光之下。 他害怕,谨慎又茫然。 如同终于穿梭过沙漠见到绿洲的人,对触手可及的水源产生迷茫和不安。 如果临近跟前,发现这些可以拯救生命的东西只是垂死前的错觉,该怎么办? 他不敢想。 不远处的车窗透出温暖柔和的光线,喻清怔怔地看着,忽然有些羡慕那个被领进车子里的男孩。 他产生了一种向往。 即便是外表看上去那样残破的卡车,居住起来应该也很温暖吧? 雨天里,流浪狗看见一位男士牵着自己的爱犬走进灯火通明的商场,于是也跟着追过去,以为那里是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可很快它就被商场的保安赶出来。 许多人看见漂亮干净的家养宠物总会停下来轻轻地抚摸它,可流浪狗不会。 流浪狗不会撒娇,因为它知道自己没有撒娇的资格。 如果它们也学着那些漂亮的宠物犬朝人群靠近,会引来恐慌,会被驱逐,会弄脏他们的衣服。 喻清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摸到一层油腻的红色颜料。 他是流浪狗。 第317章 留不住 比起喻清收获了萤火虫后跌宕起伏的心绪,另一个获得这些星星的人,裹在毛毯里,睡得十分安稳。 男孩已经睡得熟了。 唐柔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退烧,随后伸手去抽被他紧抱在怀里的瓶子。 中途险些把他吵醒。 男孩将瓶子抱得很紧,紧到像珍贵的宝藏,手指抓到泛出失血的白色,最后还是在唐柔的轻声安抚中,慢慢松了手。 小月抿着唇,有些期待地感知着唐柔的动作,没想到她并没有把那一瓶萤火虫给他,而是打开车窗,拧开瓶盖,将那些被闷到奄奄一息的小虫放了出去。 咕嘟一声。 水舱冒出一串泡泡,少年沉到了水底,背对着唐柔蜷缩在一起。 唐柔觉得好笑,蹲下去敲敲玻璃璧,“你又不能碰这些东西,干嘛还想要?” 水母不理她,脸颊埋在手臂间,抱着双膝一动不动。 “更何况,你又看不见。” 月的手上有毒素,这些毒素在碰到唐柔时可以很好的控制,可这种自制力在碰到除她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道理都懂,可他不能接受自己的饲主送给了别的生物那么浪漫的礼物,而到了他这里,什么都没有。 唐柔围着毯子,找了个靠垫,在水舱旁坐下,温声哄不开心的水母。 “那些小虫子闷久了会死的,它们的生命很短暂,寿命只有几天。” 在短暂而又璀璨的生命中,它们应该飞舞在广袤的自然里,点亮夜晚,而非小小的玻璃瓶中。 它们只能璀璨很短很短的时间。 唐柔感谢它们让失去亲人的男孩做了个好梦,也希望它们能够在短暂的生命中见天地。 少年动了动,终于转回身,打开舱盖,慢慢从水里爬出来。 唐柔觉得好笑,歪着头看他,“不生气了?” 月垂着眼睫,扯了一条毯子,细细地擦拭着身体上的水渍,等把身体擦干后,慢慢地依偎在她身旁。 他怎么会生她的气。 喜欢她都来不及。 唐柔将身上的毛毯拉开,裹住他冰凉的肩膀,两个人脑袋挨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其实月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人类世界的语言与他而言太过复杂,他能做的,只是感知唐柔的情绪。 唐柔的情绪很好,很平静。 对待他时总带着宠溺和纵容,这种甜美的感知让他忍不住多了一点小小的私心,不想让别人分割走她的注意力。 萤火虫应该飞舞在夏天的夜晚,而非玻璃瓶里。 他知道了。 月抬手,托着唐柔因为困倦而一晃一晃,昏昏欲睡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有她在就好了,别的他都不要。 然而他懂了,有人却不懂。 距离残破装甲车几公里外的街道上,原本人声鼎沸的酒吧现在显得有些清冷。 今晚那个应该站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主唱不在,他消失了,没有请假,也没有打招呼。 酒吧的二楼,店长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望向不远处站在落地窗旁身着神圣长袍的男人。 对方身上正散发出极其不悦的气息,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那他昨天去哪了?”牧师身旁的信徒像他的代言人,皱着眉问老板。 老板头皮发麻,哆哆嗦嗦地回答,“昨天不是被您的人带走了吗?” 男人皱眉,他身旁的信徒立即又问,“卡佩先生问的是他昨天从先生那里离开后,去哪儿了?” 酒吧老板脸色发白,急得发抖,“不知道呀,他昨天就没回来!” “一整晚没回来?” “没回来,那天晚上没回来,整整一个白天都没回来,现在又翘掉了今晚这场的演出,我们已经将近三十六个小时没有见到他了!” 时间逼近12点,牧师身旁的信徒上前提醒,他还要回到中心大教堂带领诸位信徒咏唱颂歌,赞美神灵。 男人冷哼了一声,极度不悦。 信徒们一字排开,在他身旁垂首恭敬地让出一条道,场面安静肃穆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等这些身着长袍的人的身影都从走廊深处消失后,老板才颓然地坐在地上,后背的衬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太恐怖了,被牧师盯上的感觉就仿佛被毒蛇盯上,让人恍惚间有种下一秒就会被咬断喉咙的错觉。 由于自由日的存在,城市中有许许多多失去了主人居住的空置房屋,有些被流浪汉占领,有些则是成为都市男女偷情私会的隐秘场所。 在距离酒吧街几公里外,有群高耸入云的百层高档单身公寓。 被无数人苦苦寻找的喻清,正在其中一间窗户被砸破的房屋中,静静地坐着。 他垂着头,清瘦的脊柱一节节凸起,长而柔软的兔耳从发丝间滑落下来,遮住了眼。 许多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会以为这对兔耳是假的,是为了迎合酒吧观众而戴上的猎奇头套,像个增添趣味的逼真装饰品。 可如果凑近了仔细看,会发现这些兔耳太过也太过精细逼真了。 薄薄的皮层和柔软的白色短绒下,是一根又一根清晰的毛细血管,仿佛其中正在流淌着温热的血液,而如果有人此时将手覆在这双兔耳上轻轻抚摸,还会感受到它在掌心下跳动。 只不过这一刻,它们看上去倒真像假的。 喻清也像假的,僵硬的、不会动的傀儡。 如果不是胸腔还在缓慢地起伏,会有种错觉,让人以为他已经在这座无人的房屋中安静地死去。 房间凌乱得像被强盗洗劫过。 他的脚旁满是摔碎的玻璃,几个酒瓶滚到了不远处,酒液洒了一地。 桌子上有两个空了的药瓶,旁边还扔了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他尝试了几次都抽不进去。 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有数十只已经死去的深褐色的小虫子。 所谓的星星,熄灭后,竟然如此丑陋。 细碎的发丝下,喻清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是不会眨动一样木然地看着手中的玻璃瓶,眼球因为干涩而溢出自救性的生理泪水。 他不觉得悲伤,只觉得痛苦。 他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能力。 他只是徒劳地抓着手里的瓶子,陷入了白日梦魇。 这是噩梦,对吧。 如果是噩梦,为什么还不醒? 可如果它不是噩梦,为什么会那么糟糕? 一切都很糟糕,他的生命,一团糟。 为什么有人说天空是蓝色的,阳光是温暖的?花开了会有清香,下过雨之后会有彩虹,为什么别人说的这一切,他都没有见过? 为什么他得到的东西总会总会离他而去,无论如何挽留都是徒劳。 为什么它们会死去?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满心欢喜地抱着这个瓶子,甚至不舍得眨眼睛,从日出到日落,看着这些飞舞的萤火虫,好像心脏都被它们点亮。 他甚至产生了名为幸福的错觉。 直到那些光点渐渐地暗淡下去。 起初,他尝试拯救它们,可无论他怎么做,那些小飞虫的生命力就像被未知的力量抽干一样,渐渐不再发光,到了最后,躺在瓶子里,安静而无声地死去。 他留不住。 如果没有看过星星就好了。 第318章 祭祀与新娘 为了缓解这种暴风骤雨般的痛苦,喻清大口大口的吞噬药片,已经超出了医嘱和处方上的限制剂量,在此之后,过量的药剂产生作用,他像木偶一样坐在房间里。 静坐到现在,终于像通电的老旧机械一样,缓慢而僵硬地转动脖颈。 他拧开了瓶盖,将虫子倒进已经枯萎的鳟鱼海棠花盆里,用土把它们埋了起来。 玻璃瓶的瓶口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干涸血液。 喻清注意到了那一丝暗红色,眨了眨眼,这才回忆起来,她在捉这些萤火虫的时候,似乎被荆棘割破了手。 是她的血。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那些血液竟然还泛着一缕湿润。 没干?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道,在这一刻,他身体里正在上演着一场悄然的异变。 某个瞬间,喻清猛地颤动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与自己从体自己体内割裂出来。 他浑身发冷,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弓着身体抱住自己的肩膀,像骤然掉进了极寒之地。可随后大脑的眩晕像有人把他的头摁进了正在高速旋转的洗衣机里,晃到他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尖锐的疼痛蔓延进四肢百骸,像要生生把他的皮肉与骨骼用利器割开,他有一种被撕扯的疼痛感。 可仔细感受,却发现,这种疼痛并非来自于肉体,而是灵魂,又或者是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从某个维度来说,他在这一刻被割裂了,又或者说在这一刻迎来了某种意义上的新生,只不过当下的喻清什么都不知道,他懵懂到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脑海中甚至产生了甚至出现了许多与自己人生毫不相干的记忆碎片,那些画面像坏掉的走马灯一样飞速旋转,随后消失湮灭。 窗外的光影不断变换,斗转星移,又是一天。 “咔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响起。 他在这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仿佛第一次苏醒,喻清的眼神显得有些懵懂,宛如一只新生的动物,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碎掉的玻璃瓶。 某种意义上,这是诞生的时刻。 他捡起玻璃碎片,浑浑噩噩地走回城市。 写字楼外光洁干净的玻璃倒映出他的模样。 喻清发现自己忘了戴帽子,抬手将帽兜罩在头上,再一次面向镜子时,有一瞬间在镜子里看到了另外一张脸。 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些陌生? 而下一秒,这张陌生的脸和记忆中的样子融合了。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 “喻先生。” 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问候。 声音冰冷,没有温度。 喻清回过头,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几个身着长袍的诡异信徒。 街道旁,停了一辆低调而肃穆的黑色汽车,车窗紧闭,里面似乎坐了人。 “卡佩先生想见您,请随我们走一趟。” 喻清脸色发白。 云层很厚。 有些太厚重了,以至于某一时刻,含水量过高的雾团承受不住重量,开始向下播洒水滴。 落在地上,就变成了雨。 阴沉的海面波涛翻涌,斗转星移,天色再一次昏暗下去。 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许多户外事项被迫终止。 在上帝之城生活的人们十分谨慎,但凡阴天下雨,绝不出门。 街道上没有人,酒吧也关门一天,连绵不断的雨水使城市多了一些脚步缓慢轮廓模糊的不速之客,慢悠悠地寻觅着下雨天来不及躲藏进室内的倒霉蛋。 黏腻的脚步走到某处,忽然停下,不速之客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拖拽着湿润的身体掉头离开,步伐比来时快了很多。 急得像在逃命。 没有人知道,它感受到了什么。 许多教堂都建立在墓群旁边,上帝之城的中心大教堂也不例外,冰冷的十字架被雪一般的月光照亮。 一边,是沉静的教堂。 一边,是荒凉的公墓。 墓地外汇聚着一群人,他们没有进入教堂的权利,却可以在教堂周围徘徊。 那些人身材消瘦,面颊凹陷,像会动的骷髅。 这座城市的物资并不丰富,甚至匮乏得可怜,因此大多数人都体型消瘦,即便城市维持着正常的运行,可交通的闭塞还是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那些人拔出了墓地旁的杂草,伸手抓向草叶根茎,在舔咬上面的土块。 他们在吃墓地的土,神色满是病态的痴狂。 几乎所有上帝之城的市民都渴望死后能够体面地入住中心大教堂旁的这片墓地,可真正能埋葬在这里的,只有牧师,信徒,还有祭品们的父母。 不远处的街道旁,停着一辆破旧的皮卡。 外表看上去残破不堪,像废品回收站里只能论斤当铁卖的报废品,里面却干净温暖,后车厢里放着两个水舱,蓄满了海水。 左边的舱体里是一个浑身雪白的少年。 衬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被海水打湿,沿着少年清瘦修长的轮廓勾勒在身体上,格外诱人。 他双手交叠趴在水舱边缘,冰封般的靛蓝色眼眸没有聚焦,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在他旁边的水舱里,一个浑身臃肿的异种生物沉在水底,全身上下,唯有那双黑褐色的眼眸圆润明亮。 他们都不被允许下车。 两个外形差异极大的生物都盯着车窗的方向,眉头紧锁。 看起来很忧愁。 市中心的教堂,每天傍晚都会由牧师引导唱响颂歌。 高大恢宏的建筑是城市的中心,也是地标,矗立在寸土寸金的地方。 这座城市的人,无论高低贵贱,都能过来祈祷,跪拜他们信仰的神,可不是谁都能进入教堂的。 恢宏的建筑旁蹲着两道身影。 唐柔站在墙壁边缘,侧耳聆听。 厚重的教堂墙壁中有一层金属夹层,极其坚固,防御森严,整座教堂都是这样的夹心钢板装置,修建得十分坚固。 可抵不过月的可怖毒素。 宽厚的墙壁被腐蚀出了长长的洞穴,足够唐柔看清里面的画面。 在神圣庄严的教堂结婚,是许多年轻女孩的梦想。 这座城市的教堂让人很难和婚姻爱情挂上联系,也许是因为那座巨大到让人感到恐惧的雕塑,也许是因为这座城市的信仰程度,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很难让人联想到这里会成为举行婚礼的殿堂。 巨大的水晶灯流淌着神圣璀璨的色泽,高悬于拱形穹顶之上。 细碎的光芒缓缓流转,划过墙壁上栩栩如生的古典壁画。 吟唱已经结束,大牧师消失在教堂中央,剩下一些身着白袍的人演奏古典音乐。 音乐声中,洁白的纱裙拖拽到地上,象征着真诚与纯洁的礼服婚纱如同虚幻的洁白泡沫,堆叠在一起。 前排坐着数个身着婚纱的年轻的女孩们,她们的面容笼罩在白色纱幔下,看不真切。 手里好像捧着什么,红的,不像鲜花。 眼前的画面,像在教堂举办一场婚礼。 唐柔和阿瑟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的想法。 她们悄无声息地从融化了锁的后门处钻进去,扑面而来是一股浓郁的酒味。 这座教堂仿佛被烈酒冲刷过,光呼吸着空气,都让人觉得头脑发昏。 她们蹲在座椅后面藏匿着身影,悄悄顺着大堂侧边的步梯溜上了二楼,由上自下,透过是精美雕塑的栏杆看下去。 这是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 却有好几个新娘。 奏乐结束,她们提着裙摆站起来,步履不稳。 神情都不太对,看起来有一些癫狂。 有人掀起头纱,脸上带有迷幻的神情,痴痴地仰望遮着白布的巨大神像,朝她们的神跪拜,迷离又如痴如醉。 第319章 神的雕塑 阿瑟兰捏着鼻子,悄悄凑到唐柔身旁嘀咕,“为什么那么大的酒味?前面那些穿着婚纱的女生都喝酒了吗?” 唐柔皱眉,想到了什么。 “在古印加文明中,有一种献祭仪式,被选中献于神明的少女们会在层层筛选与检验后,制作成木乃伊。” “仪式前,她们会在等待死亡降临的长达九个月的时间里,不断地摄入大量酒精和古柯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酒和古柯?” “嗯,灌酒,古柯麻醉,这样可以使她们在死亡的那一刻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甚至会体验到欢愉感。” 所有信仰非正统宗教的少女们,都渴望成为神的祭品。 变成祭品,是她们的荣光,让她们能从普通人中脱颖而出,被精心照料。 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献祭于神时,祭品们绝对不能流露出恐惧和悲伤。 任何眼泪与挣扎,都是对神的不敬。 “你仔细看看,那些穿着白色婚纱的少女的脸上,是不是都带着笑容?” 阿瑟兰眯着眼睛细细观察,惊讶地点头,“真的,如痴如醉的,跟中邪了一样!” “不是中邪,她们的精神应该被酒精和古柯叶腐蚀了。” 唐柔叹了口气,“如果没猜错,她们都是祭品。” 活人死祭。 等待着她们的命运只有一个。 这座城市的人将神和新宗教视为不可侵犯的存在,信徒对神的病态痴迷与癫狂。 任何过度崇拜,都是病态的。 “可是……祭品为什么要穿婚纱?”阿瑟兰满脸不理解,“婚纱不是结婚的时候穿的吗?” 唐柔摇头,“不清楚。” 恐怕只有那位「神意志的代行者」知道。 其实以月的能力,直接毁掉这里轻而易举。 让颁布杀戮日与自由日的牧师无声无息从世界上消失,让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停滞。 可是,然后呢? 牧师消失,所以呢? 宗教就会消失吗?这种癫狂的信仰就会从这座城市的人们心中消失吗? 不会。 唐柔她们也仍旧无法就从这座诡异的城市离开。 干涉她们的力量,绝非人类所有,那位所谓的牧师,恐怕只是某种未知生物操纵的傀儡。 只要有人,只要有海,这些诡异而病态的力量崇拜就不会消失。 阿瑟兰忍住汹涌的胃酸,“这算是封建迷信吗?” 唐柔却感觉不太对劲。 向……海神祭献。 科技发展至现在,高等教育早已普及,上帝之城基础设施完备,拥有高等学府和独立供能系统,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科技发达。 这种地方,怎么会催生出如此愚昧的信仰? 华丽教堂中,被烈酒和古柯迷醉的新娘在雕塑下踉跄行走,像翩翩起舞。 数个身着长袍的信徒走到新娘身旁,用粗砺的麻绳缠住她们的双手,将她们带离教堂。 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也被关上。 音乐停下,整个建筑安静而空寂,落针可闻。 唯有高高矗立在最深处的雕塑仍旧存在,被一层厚重的白布遮掩。 那是他们信奉的神。 很快,厚重的大门也被关上。 烛火跳动,成为唯一的光芒。 四下无人,唐柔走了过去。 阿瑟兰伸手抓住她,“你要干什么?” “我想知道,他们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神,是什么模样。” 她下了台阶。 一步步走近,站在巨大的雕塑之下,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白布下隐约能看见一抹晶莹的墨绿色,还有蜿蜒绮丽的,令她感到熟悉的诡谲轮廓。 “你是谁?” 唐柔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堂中。 小小的尘埃抬起手,以冒犯神明之姿,捏住白布一角。 雕塑被打磨得十分光滑。 巨大的防尘遮罩被轻轻一扯,瞬间从神像上滑落下来,抖落掉一层被灯光照耀成细碎金芒的扬尘,宛如一个时代的落幕。 然而白袍下露出的不是神灵,而是凝固成雕塑的无数卷曲泥泞,密密麻麻的触手。 让人喘不上来气。 唐柔怔怔仰头看着巨大压迫的神像。 每一寸五官,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雕塑通身用莹润的玉石与白银混合而成,每一处都被打磨得极其精细,甚至能看见触手上细微诡谲的图腾纹理。 可见打造雕塑的匠人,是怀着一颗怎样虔诚的心,将他们信仰的神灵雕刻出来的。 阿瑟兰轻呼了一声,回过神看着唐柔,忍不住问,“小柔,你觉不觉得他们的神,有些眼熟?” 眼熟吗? 唐柔没有回答。 这具庞大的雕塑,没有雕刻人面。 通身上下只有一团铺开的密密麻麻的华丽触手。 它高大到需要让人仰望,由于距离太近,塑像的顶端仿佛刺破穹顶,露出教堂之外。 然而这些只是错觉,仅仅是站在巨大的雕塑之下,就会让人产生巨物恐惧症。 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震撼,以及令人惶恐疯狂的压迫感。 雕塑为什么是墨绿色的,为什么会披着白袍?为什么要遮蔽祂的容貌? 为什么……雕塑下会是一团触手? 异形崇拜? 她恍惚想起来自己在地下交易中心躲避雇佣兵时不小心误入的教堂,那里也是这样,身着长袍的信徒在对满是绮丽触手的神秘雕像跪拜。 这样看来,地上城与地下世界倒是维持了同一种信仰。 唐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上冰冷的雕塑。 夜晚温度降低,海边的潮气向内陆扩散,使玉石与白银混合制成的雕塑产生了一股潮湿感。 指腹传来的触感极其怪异。 仿佛摸到真实又冰冷的光润触手,下一秒就会蠕动起来,巨蟒绞死一只兔子那样将唐柔绞入墨绿色的漩涡。 第320章 断肢 奇怪的图腾会让人产生幻觉,像一种精神污染。 某一瞬间,唐柔倏然感觉眼前的雕塑活了过来。 她摸到了水。 透明的,湿润的粘液。 与面前冰冷而僵硬的石雕不同,她感受到指尖传来了柔软的触感,视线里忽然多出了许多蛛网,以及飘洒在空气中的灰尘。 一时间,整个教堂陡然褪色,变得破败而陈旧。 彩色的拱形橱窗被打破,冷风由外而内呼啸而来,头顶的灯光跟着熄灭。 脚下杂草丛生,散落着碎掉的玻璃。 每一寸砖瓦都攀爬上潮湿阴暗的苔藓,唯有面前的雕塑,通体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润。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唐柔怔怔地站着,像掉入了某种沼泽,窒息与恐惧箍住了她。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 咔嚓,咔嚓…… 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倏然裂开了巨大的缝隙,无数条冰冷湿润的墨绿色触手从其中狰狞地伸出来,一寸寸裹上她的身体。 唐柔被密不透风的笼罩着,想要动,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躯体,灵魂与肉身在这一瞬间割裂,她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被恐怖的触手不断缠绕着,撕扯进如地狱一般漆黑的裂缝当中。 “小柔,你怎么了?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还是阿瑟兰的声音唤醒了她。 唐柔猛地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呼吸。 “我……” “你不舒服?” 阿瑟兰担忧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休息。 许久后,她才从那种深刻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我觉得这个雕塑,跟阿尔菲诺很……” “不可能。“ 阿瑟兰打断了她,“阿尔菲诺是三年前基地在深海探测到了异种生物卵,诞生于人工孵化,一个多月前第一次离开巴别塔,怎么会变成这里的神?” 唐柔眉毛蹙成川字。 她也觉得自己一手带大的生物不可能摇身一变,变成上千公里外一座封禁区城市信仰了十年的邪恶神灵。 可是,太像了。 除了17号,她还没有见过别的异种生物拥有这样的形态。 “这个雕塑,最起码十年了。” 唐柔望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我也希望不是。” 或许是她们在教堂里呆的时间过长,又或许是唐柔身上散发出的恐惧被水母捕捉到。 安静空灵的少年出现在教堂门口。 他一步步走过来,扶上唐柔的肩膀。 蹲在她脚旁,握住她的双手,抬眸不安地“看”着唐柔。 “你怎么来了?”唐柔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月靛蓝色的眼眸无法聚焦,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他能嗅到唐柔的恐惧。 在感知到那个庞大冰冷的物体时皱起了眉。 空灵的面容上浮现出深深的厌恶和敌意。 “怎么了,小月?” 少年松开了唐柔的手,一步步走上旋转楼梯。 绕到了塑像的背部。 月的嗅觉比唐柔灵敏许多,能感知到许多她感知不到的存在。 旋转楼梯的最高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吊钟,直径有两个成年男子叠加起来那么长。 角度很清晰,正好悬挂在雕塑的背后。 少年仰头感受了一番,忽然伸出手,雪白的指尖飘散出肉眼无法辨识出的纤细丝线。 如被风吹散的蛛网,轻柔缓慢地飘向吊钟。 只听见滋滋几声。 厚重的钢铁绳索如同被融化的冰激淋一般,淅淅沥沥地滴落着铁水,轰然断开,猛地砸上雕塑。 一声恐怖的巨响回荡在空旷的教堂,震得玻璃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脚下厚重的大理石地砖被巨大的力量砸下,瞬间断裂开来,庞大到令人心生恐惧的诡异雕像就这样摇晃了两下,直勾勾地砸向地面,一瞬间扯断了镶嵌在穹顶的数个华丽水晶灯。 玻璃与碎裂的墙砖四处飞溅。 唐柔与阿瑟兰站着的地方刚好形成三角形吊顶,处在那些杂乱碎块的死角。 在几乎被毁成废墟的教堂中,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雕塑表面上看起来完好无损,可巨大的体型使它砸穿了门洞,整个头部都撞出去。 少年慢吞吞地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件多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由于听不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搞出了多大的动静。 唐柔被震得脸色苍白,第一时间冲上去检查少年的手脚。 “没事吧?受伤了吗?” 少年眨眨眼,安静地摇头。 她左看右看,还想说什么,却猛然僵住。 感受到四面八方都是慌张惊恐的气息,正在迅速朝这里靠近。 “有人来了。” 唐柔抓住月的手腕,对阿瑟兰说,“我们快走。” 她们前脚刚从融化的墙壁中离开,后脚就有无数个信徒从大门处涌进来,他们围绕着倒下的雕塑,震惊到张大了嘴巴,失去了往日的稳重。 他们自己的坟墓被推倒恐怕都没有那么难过。 无数个信徒惊慌失措的围绕着古怪的雕塑不停地跪拜,祈祷神的宽恕。 其中一个信徒哭到快要昏迷,倏然间,在雕塑的最下方看到了一丝裂缝。 他的眼泪瞬间流得更快了,悲伤得不能自己。 “神像……神像裂了……” 他快要绝望,痛苦地凑近那道缝隙,想要伸手碰触。 却在某一瞬间,从那道漆黑的裂缝中看到了令他恐惧至极的东西。 在一片祈祷和赎罪中,那声尖叫显得格外突兀。 “怎么了?”有人围了上来,扶住跌倒在地,不断后退的信徒。 “那、那里面是什么?!” “什么呀?你在说什么?” “我刚刚好像看见雕塑里面有什么……在动!” 两个信徒面面相觑,忽然有人一把将躺在地上的信徒扯起来,拉着他走出了教堂。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严肃?”那位信徒感到害怕,不安地挣扎着,企图逃脱桎梏。 “听说神的塑像里面藏了一截……” “一截什么?” “神的断肢。” “一截神的……”他回头望着那些诡异绮丽的触手,把话咽了回去。 神的,断肢? 在所有信徒都哭天抢地地涌入教堂时,旁边街道上的破旧装甲车悄然开走,驶向海边。 第321章 夜幕正式拉开 最近城市里有人在追捕摘掉防尘罩的人,说那是对神的亵渎,要抓住,吊起来,吊在海上,向神谢罪。 可与此同时,很多人发了疯。 很多……信徒。 据说那是那一晚出现在教堂里的信徒,所有见证过被推倒的神像的人,都陷入了癫狂。 他们自我伤害,伤害别人,疯狂攻击彼此。 最后,血肉淋漓,被拉走,听说是送去医院治愈。 可,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怎么会有人敢对神灵雕塑犯下如此不敬的罪过? 即便气氛压抑,酒吧里仍旧有不少客人。 他们只听说神的塑像上的防尘罩被人摘下,却不知道神的雕塑也被人用力推倒在地。 蔑视神的行为会动摇人们对于神的信仰,这些事情不需要让生活在城市里的人知道,神需要信徒,信徒也需要信徒,牧师更需要信徒。 归根到底,拥有庞大的信仰队伍,受益的是站在这条食物链上层的人。 头顶的灯光暧昧璀璨。 酒吧里,调酒师一如既往在吧台前和几个不算年轻,但一看就很有钱的女人谈笑风生。 摇晃酒杯,有说有笑。 卡座上挤满了推杯换盏的饮食男女。 酒吧的生意很好,尤其是到了傍晚。 有人靠着墙壁喝着酒大声聊天,乐手在舞台上调试着乐器和音响装置。 一双双眼睛都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舞台,等待乐手到来。 唐柔和阿瑟兰装作寻常买醉的样子,看起来无辜又好骗。 其中距离最近的卡座上涨坐和几个斯文败类的男人,对视一眼,走过来。 “你们两个看起来很面生,第一次来这里吗?” 阿瑟兰托着下巴,露出钓鱼惯用的笑容,“你能看得出我们第一次来,难道这里的人你都认识?常客?” “那倒不是,但你们这样的美女,如果见过的话很难会忘记。” 男人招手,酒保们端着托盘上来,开了一瓶昂贵的烈酒,分到一排排小小的水晶杯中,调出小杯盏鸡尾酒。 酒吧是个很容易换取信息的地方。 谈笑之间,一杯杯酒灌下来,几个人说着没营养的话。 “哪个学校的?” “好厉害的大学” “你是这个城市的人吗?”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眼看都进入了不设防的状态,阿瑟兰对唐柔使眼色。 唐柔托着下巴,露出不谙世事的天真神色。 “旁边有个很漂亮的教堂,但好像不让外人进去,你知道供奉的是什么宗教的神吗?” 伴随这句柔和的声音,原本嘈杂的环境安静了很多。 以她为圆心,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下,甚至有人转过头往这边看。 唐柔敏锐地察觉到这些人紧绷的情绪,以及……突如其来的敌意。 她神色不变,举起小杯酒,和阿瑟兰撞了一下,两人仰头喝下。 大概是她们的模样太过坦荡,反而让周围的人失去了兴趣,一双双焦灼在她们身上的视线又收了回去。 男人打量着她们的神色,慢声说,“新宗教,当然是跟海有关的。” “海神吗?” “差不多吧。” 唐柔托着下巴,好奇地问,“你们见过那位神吗?我是指,中心大教堂里,那座神的塑像。”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皱眉说,“不能盯着神的雕塑看。” “为什么?” “神会让人癫狂。” 唐柔心里冷笑,什么叫神使人癫狂?恐怕是那些卷曲复杂的触手会致幻,产生类似视觉催眠的效果。 她表面上仍旧是一副求知好奇的模样,“可你们连神的塑像都没见过,怎么知道自己信仰的是什么样的神呢,既然神会使人癫狂,又是谁雕刻出的神像呢?” “当然是见过神的人!” 他在说这话时,格外的认真。 一排酒喝空,男人招手又上了一排。 其中一个人看向唐柔的眼神贪婪粘稠,像在看猎物一般,势在必得。 他想灌醉唐柔。 在酒吧中灌醉女孩带走女孩是那么稀疏平常,也是他们心中默认的游戏规则,两个人相互看对了眼,一起度过一个热烈旖旎的夜晚,非常正常。 唐柔勾着唇角笑,眼神却越来越冷。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桌子下蹭过来的腿,温声说,“那个教堂里还有许多新娘,我看她们好像喝醉了,不会是从酒吧过去的吧?” “怎么会呢?”男人含糊不清地说,“她们是要献祭给海神做新娘的。” “新娘?”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被推了一把,神色清明了半分,闭着嘴缄口不言。 阿瑟兰装作不在意地问,“你看起来很年轻,打扮的也很新潮,怎么会相信海神和祭献这种话呢?” 男人笑了,笑容不达眼底。 “因为,真的有神啊。” 冷意悄然爬上背脊。 酒吧璀璨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视线隐约有些发昏,周围染上了一层浓稠的暗色。 他抬起手,食指抵在唇瓣,声音极低,“嘘,不能讨论神。” 唐柔皱眉,身上涌过一阵极不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 “因为……”对方勾起唇,却不像在笑,“会被发现。” 温度似乎在降低。 像陡然开大了制冷器。 细微的鸡皮疙瘩从后颈的皮肤上颤栗而起,莫名想要缩起来。 “祂来了。” “什么?”唐柔后颈隐隐发凉。 他说,“祂在看着我们。” “谁?” “神。” 民间这种全新的宗教形式,似乎远比唐柔她们设想的复杂得多。 阿瑟兰和唐柔对视一眼。 男人不再多说,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从唐柔身后的椅子上环过,想要搂住她的肩膀。 唐柔弯下腰整理鞋带,男人的手便落了空。 他眼神晦暗,从沙发的另一侧坐过来,贴着唐柔坐下。 可还没等他坐实在沙发上,唐柔就已经站了起来,对阿瑟兰说,“我们再去要点酒。” “没关系,我来叫。” 男人抬手,酒保远远看见,殷勤地朝这边走来,唐柔皱起眉,显然越来越不耐烦。 阿瑟兰摁住她的手,生怕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幺蛾子。 “你们想喝什么?”男人把电子菜单摊开。 就在这时,嘈杂的声音忽然传来,背后的人群发出刺耳的尖叫。 灯光暗了下去,变成另一种低迷而璀璨的色彩。 头顶巨大的灯球和投影变换了形状,在天花板上模拟出璀璨的苍穹。这座城市早已看不见星星了,可人类的科技仍旧能给活在城市中的人类提供一方美轮美奂的假象。 一连串电吉他的声音从扩音器中响起,唐柔回过头看到,舞台上多出了几个身影,是那个乐队。 最中间的人,握着麦克风,身材高挑。 她前一天晚上在超市里见过。 刚才还在喝酒聊天的人一个个都疯狂了起来,跟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他们嘶吼、呐喊、蹦跳,有人伸出手,甚至掏出了金块。 黄金是这个愈发崩坏的世界中唯一保值的通用货币,等价交换物,只要是有人类生存的地方,黄金永不过时。 夜幕正式被拉开。 第322章 脏 今天的乐手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上次妖娆的渔网袜装。 长长的雪白兔耳从柔软的黑色发丝间垂了下来,看起来暧昧又古怪,仿佛猎奇电影中被畸形改造的兽人。 唐柔近距离见过那双耳朵,会动,即便卸了妆,喻清都没有把耳朵从头上取下来,所以她猜测,那双耳朵是被缝合在他的头上。 喻清可能也经历过生物改造工程,样子不像为了科研,而更像是有权势之人为了猎奇而改造出来的人形玩物。 他唱得声嘶力竭,唐柔却感受到了一种痛苦。 一种几乎快无法呼吸的痛苦。 所有人都对舞台上的他表现出痴迷和狂热,对他流露出贪婪污秽的欲望,甚至有人伸手拼命地往舞台上爬,想要触摸他的脚踝。 他们亲吻着喻清踩过的地板,为他呐喊到面红耳赤。 可喻清甚至没有将目光投下来。 他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不断后退,藏在迷离的灯光当中,仿佛到场只是为了唱这一首歌,而并非为了赚取疯狂朝舞台上砸来的金币。 他对那些黄金没有丝毫欲望,唐柔感受得到。 他很痛苦,他痛苦得快要死去。 而这种痛苦,唐柔在海兔子身上,也感受到过。 为什么会这么像呢? 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物,会那么像吗? 云母给唐柔注射的古怪液体的那次,她在感官敏锐时期闻到了许多奇异的味道,只不过那时的她并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判断这些被味道背后隐藏的情绪。 那时路西菲尔一边拥抱着她,尝试亲吻她的额头,流露出痛苦绝望的气息。 他拥抱她,亲吻她,对她做了让她感到冒犯的事情,可又自我厌弃,绝望到无法呼吸。 身上的气质矛盾又脆弱。 像站在悬崖旁,抓住救命稻草的人,疯狂又可怜。 一如现在的喻清。 “你在看他啊。” 唐柔一直仰望舞台的动作显然引来背后男人的不快。 “他很脏的,是个下贱的东西,是玩物。” 男人的目光从喻清的大腿一路向上掠过,又在脖颈和锁骨处流连,分明在说他的坏话,却又露出贪婪的气息。 下流又卑劣,像条藏在暗处觊觎受伤天鹅的野狗。 想象着趁四下无人,扑上去咬一口。 唐柔嗅到了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欲望。 他对喻清有欲望,即便喻清与他同性,即便他嘴里在诋毁喻清。 “哦,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教堂里,就有个不得了的人物,总是来找他呢,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找他,是什么意思吧?” 男人嘴角勾着笑,眼神暧昧, “他那儿很脏,被人撞见过很多次了,男女通吃的,既然你是新来到这个地方的,我劝你离他远一点。” 真奇怪。 唐柔回过头,用古怪的眼神看向男人,男人连忙摆手,撇清关系,“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搞这些。” “毕竟他呀,只要给钱,什么人都能上。” 他晃着酒杯,身上的衬衣干净,倒没有褶皱。 “我呀,虽然有钱,却从来不玩脏东西,我有洁癖,嫌脏。” 撒谎。 他分明很贪婪,很想得到喻清。 古怪的男人。 唐柔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没有离开,男人觉得不舒服,移开视线喝酒。 越来越醉,也越来越大胆。 舞台上的喻清离他太远,他就伸出手,想要摸唐柔的手背。 音乐演奏到了副歌部分,灯光骤然明亮了起来,有些刺目。 酒吧的氛围变得更加热烈。 聚集在舞台下的年轻男女们尖叫声大了起来,许多人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像声嘶力竭,只活一个夜晚的蝉。 在男人想要动手动脚的时候,阿瑟兰抓起酒杯朝男人脸上泼去。 辛辣的酒精顺着鼻梁滑进眼眶,男人迟钝了几秒,才发出怒吼。 “你竟然敢泼我!” 哗啦一声,桌子被推翻,恼羞成怒的男人冲上来,一副想要动手打女人的样子,却被他身旁的几个人拦住。 周围立即有几双眼睛看过来,分神留意这边的动静。 找乐子嘛,谁不想看热闹?收到 酒吧很吵闹,原本这样的动静激不起什么水花的,可灯光亮了起来,舞台上能总揽全局的人。便轻易地注意到了这个方向。 倒了一半的烈酒瓶子锤在不知道谁的头上,玻璃碎开,割破了男人的头皮,辛辣的酒液蛰得他蹦起来,满头是血,浑身是酒。 这一下场面便有些失控了,起哄声也跟着响起。 围拢在这边看热闹的人,都没注意到舞台上的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人群中发出惊呼。 远处隐约有人在尖叫。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竟然敢碰我!”所有被打了的人,第一反应都是先自报名号。 阿瑟兰愤恨不已地说,“你有病吧!” 旁边座位上的人也开始往这个方向走来,人群中钻出几个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壮汉。 每一个拉出来,看起来都像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样子。 唐柔和阿瑟兰太显眼了,被包围在其中,像两只被狼群盯上的柔弱小羔羊。 阿瑟兰拉拉唐柔的衣袖,低声说。 “不然咱们撤退吧……” 唐柔环顾四周,有些头疼,“好像走不了了。” 人太多了。 在起哄,在围观,将她们的路堵了起来。 背后的尖叫声越来越大。 越来越拥挤。 舞台上乐器声依旧。 却少了点什么。 好像有什么备受瞩目的人不见了。 直到一把椅子从头顶飞过,砸到了唐柔面前的那人身上。 前一刻还在舞台上的乐手出现在眼前,踩上那个人的胸口,戴满铆钉戒指的手握成拳,高高地扬起又用力砸下。 第323章 痛苦 拳拳落在男人脸上,每一下都带着血。 音乐还在继续,头顶的吊灯旋转,永不停歇。 迷醉的光影在高高的天花板上滑过,下面是陷入狂欢的人群,因打斗鲜血陷入更加狂乱的状态,摔破碎的酒瓶刺破血肉,引发新一轮的尖叫和哭泣。 乌烟瘴气,是这里最贴切的形容词。 唐柔被人拉到身后。 打扮猎奇的乐手挡住了她的视线,弓起清瘦的背脊,一拳一拳砸向身前那个冒犯了唐柔的男人。 画面再一次诡异的重叠,让唐柔想到幻境当中的温楠。 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也曾一拳拳打向地铁上骚扰她的男人。 唐柔晃了晃头,感觉自己酒喝多了。 见到了鲜血,人群更加狂乱,之前围着舞台疯狂尖叫的人此刻都围在了卡座旁。 乐手从舞台上下来了。 那一层距离感消失,他们伸出手,像往生桥下的厉鬼企图抓住过桥的人,手指扯着喻清的衣服。 有人趁乱伸向他的腰肢和大腿,肆无忌惮地抚摸过他的身体。 贪婪的味道。 好臭。 绿色的雾气汇聚在室内,从每一个人身上流淌出来,浓郁到几乎变成一片绿色海洋。 唐柔摸向腰间的枪,对准头顶旋转不停的巨大水晶灯,闭起一只眼,瞄准连接天花板的吊线。 阿瑟兰伸手拉她,“你疯了!你想砸死他们吗?” 可下一秒猛地瑟缩一下,睁大了眼睛,“柔,你的体温……怎么那么低?” 唐柔没有表情,手指搭在扳机上,缓缓用力。 “我没有疯,是他们疯了。” 这座城市都疯了。 杀戮日的出现本来就不合理,这个城市已经失去了秩序,他们践踏规则。 贪婪、癫狂、乱欲,他们需要清醒。 喻清的反应比她更快,一脚踩上沙发位置,站得更高了些。 酒桌上的小酒杯们在一同个玻璃架上,被他一起端起来,高举过头顶,用力,砰的一声砸下去,二十几个酒杯同时碎开。 与此同时,唐柔扣下了扳机。 枪口偏移了方向,打中舞台上贝斯的电吉他,滋啦一声,尖锐的金属爆破音从遍布酒吧四面八方的喇叭中传来,人群轰然散开,一瞬被噪音震得捂住耳朵。 音乐停了下来,场面安静了片刻。 酒吧老板出面,十几个身材健硕的保安冲到人群中,企图平复这一场无序的狂潮。 男人满头是血,旁边是被砸碎的椅子,他躺在地上,有气出没气进,看起来奄奄一息。 他身后一同到来的朋友们见到保安过来,指着喻清大喊大叫,“你们的人动手打人,快把我们的人打死了!” 顾客就是上帝。 上帝和摇钱树哪个重要?老板面露为难,左右看了看。 他是一个很懂得权衡利弊的中年人,眼睛长得小,肚子却长得大。 客户和摇钱树相比,客户比较重要,因为客户就是上帝。 可这间酒吧有许许多多的上帝,摇钱树却只有一棵。 老板想了想,眉毛吊起来,抬手。 保安冲上去,摁住满身是血的人和他的朋友们,将其架往外拖。 人群尖叫起来,因为喻清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他们又想伸手去摸,被保安拼命隔开。 老板处理完了事情,抹了一把汗,对喻清说,“你怎么冲下来了?先去后台休息吧,待会我再找你谈谈!” 说完,两只小小的眼睛望向二楼。 那里很暗,灯光是朦胧的。 唐柔也看过去。 二楼一直传来让她讨厌的气息。 是教堂里那个牧师的味道。 等到闹事的人被拖走,阿瑟兰终于松了一口气,凑近了悄声问唐柔,“枪呢?” 唐柔眨眨眼,“藏起来了。” 阿瑟兰伸手摸她的额头,表情越来越严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可此刻的唐柔回答不了,虽然表面上一派清明,可眼神呆滞,一看就知道是喝醉了。 那个冲上来解围的乐手还没有离开,阿瑟兰狐疑地朝对方看去,那人也正好回头看向唐柔。 脸上有妆,很奇怪,没有涂粉底,皮肤很好,眼睛狭长黑亮,眼尾勾勒出长长的深蓝色线条,不是眼线,更像随手画出的图腾。 喉结清瘦,分明是标准的男性特征,可唇上却涂了鲜艳的红色,鼻梁很高,像直挺的山峰。 那人沉眸看着唐柔,莫名让人觉得他在后怕些什么。 阿瑟兰近距离地看着乐手,莫名感到熟悉,某个时刻睁大了眼睛,啊了一声。 “我!你!我听过你的演唱会!” 她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你以前很火的,我大学的时候还和柔一起去排过你的校园演唱会,但最后去的人太多了,我们根本没有挤进去!” “对了,你能给我签个……” 话说到一半,她噤声。 喻清的样子和几年前红遍大街小巷时,充斥在所有肉眼可见的所有商业广告上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不同。 黑色的发丝间垂着两条长长的柔软的兔耳,眼尾画着绮丽的线条,嘴上涂着鲜艳的红色,身上的衣物欲露不露,诱人至极。 人群朝这边拥挤,许多人伸出手,穿越过保安的阻挡,抓向喻清。 把他拉扯得向后踉跄,看起来很狼狈。 很风尘。 以前的喻清和现在的喻清截然不同。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瑟兰当然不会问。 网传喻清因为绯闻被雪藏,是个从大众视野中销声匿迹的年轻偶像。 阿瑟兰默默地闭上了嘴,怕提起尴尬的过去,对他的尊严是一种打击。 二楼有人走了下来,对着喻清说了什么,要请他去楼上。 他沉默不语,深深地看了唐柔一眼。 费力地挤过人群,到吧台前。 保安紧跟着他,为他开路。调酒师被驱赶到一旁,任由他在里面上下翻找。 很快,他找到了什么。 唐柔正和阿瑟兰交换信息,背后的嘈杂声再一次响起,她回过头,发现是喻清挤了过来。 他走到暗处,避开二楼的视线,朝唐柔伸出手。 抖落掉外面的纸,露出里面一包未开封的手帕纸。 纸? 唐柔疑惑,对方却不再看她,把纸放进她手心里,被人带着走向二楼。 嘈杂的环境中,她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了绝望的气息。 是牧师。 牧师就在二楼。 唐柔有种不好的感觉,“上去看看。” 却被人一把拽住。 阿瑟兰认真地说,“别去,保安很多,今天动静太大了,你先醒酒。” 环顾四周,许多人都在若有似无的打量着她们。 异乡人,陌生面孔,闹了那么大动静。 还让喻清冲下了舞台。 倒让她们变成了站在聚光灯下的人,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 这种情况下,想要躲避掉所有人的视线上楼,是天方夜谭。 第一次进入这间酒吧时,唐柔便已经感受到了喻清身上,与教堂里那位领唱颂歌的牧师有相似气息。 他们染上了彼此的味道。 可不同的是,牧师贪婪而餍足,喻清却是痛苦的。 他似乎处于绝望当中,像快要溺水的可怜小动物。 地下城中,唐柔嗅觉异变,在海兔子身上也闻到过那种味道。 只不过那时的她不懂,所有感官都被放大,她以为自己出问题了。 第324章 幻梦境 离开酒吧,唐柔察觉到阿瑟兰的不对劲。 她一直捂着半边脸,表情痛苦,追问之下才慢吞吞地回答,“刚刚不该喝甜酒,我的牙疼。” “你蛀牙一直没补吗?” 阿瑟兰拉着唐柔的袖子,小声抽气,“有没有止痛药?我说话都疼。” 唐柔锁着眉,“那先找药,再找牧师……我还要回罗刹海市。” “罗……什么?” “罗刹海市。” 阿瑟兰一愣,疑惑地问,“世界上没有罗刹海市吧?这怎么像古籍里的名字?” “有的,我去过了。” 脚步声回荡在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空旷。 视线都染上暗色。 唐柔说,“海兔子那里消失的,我在梦中见到了他,他在里面。” “那你确定,你现在从梦中醒来了吗?” “什么?”唐柔回过头。 视线模糊一瞬,随即明亮起来。 像镜头虚焦又被迅速调整回来。 阿瑟兰捂着脸,信誓旦旦地说,“这条街上肯定有药店,我不相信这座城市的人不吃药!” 唐柔眨了眨眼,跟着笑。 今晚喝得有点多。 时间已经迫近12点。 唐柔陪阿瑟兰到处寻找治牙疼的药,然而12点之后,地上城任何商业形式都会停止,不再营业。 一连找了几条街,没有找到开门的药店,找到了一家药品自动贩售机。 阿瑟兰看着橱窗里的药,神色忧愁。 “怎么办,看不懂,能随便吃吗?” 唐柔尝试扫描虹膜。 付款失败的提示跳出来。 她们身份信息大概被联合体封禁了。 “封我们干吗!” 阿瑟兰很烦躁。 唐柔拔出枪。 电子屏轰地一声被打爆,玻璃柜门摇摇晃晃打开。 她打开柜门,仔仔细细地看过上面的说明,摇头,“这里没有我们能看懂的文字。” 阿瑟兰开始哀嚎,捂住脸几乎哭出来。 她的酒劲慢慢上来,看起来有些可怜。 唐柔犹犹豫豫的问,“那怎么办?” 阿瑟兰解决问题的思路简单粗暴。 回去。 睡觉。 睡着了就不痛了。 …… 唐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酒力缓缓涌上来,她后知后觉感受到了醉意。 趴在放平的座椅上,有人给她喂水。 唐柔老老实实张嘴,耳旁还有阿瑟兰的哀嚎。 最后的知觉,是有人覆着她的耳朵,将她轻柔地抱进怀里。 再睁开眼,唐柔站在十字街口。 周围都是高矮无规律的楼,光洁的玻璃被折射着四面八方的建筑投影,像一座座矗立在街道上的墓碑。 很安静。 周围安静到听不见风声。 天空像泡沫。 不断地下坠,云层是流体的形状,鼓出一个个巨大的气泡,像随时可以坠落下来。 气泡的外层折射出腐烂的偏光色泽。 梦是混乱无序的。 眼前的城市乍一看和正常人类城市无异,处处都是与正常世界不符的场景。 商圈大厦间充斥着一个又一个巨幅广告,可图案一片模糊,像被水晕开的颜料。 方块文字乍一看十分熟悉,轮廓和形状都与汉字英语相似,但组成毫无逻辑,并不是现实世界中存在的字样。 像某个不熟悉人类世界文明的荒诞艺术家,创造出了这些符号。 唐柔视线转动。 高楼上一个个方块形状的凸起并不是窗户,而是一扇扇门。 一切都与现实生活中的场景截然不同。 唐柔迈开腿,在城市间慢慢行走着。 身旁是商场一楼的橱窗,然而橱窗后不是陈列商品,而是灌满了水。 像……实验室的玻璃舱。 水池里游动着密集地,满满当当的兔子。 的确是兔子。 这种常见的陆栖动物出现在了水里,蹬着短短的腿在一片蔚蓝色当中游动,在水中呼吸。 太诡异了。 街道的尽头有几扇门,拧开后,是另一条长长的街道。 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唐柔走进去。 整条街上全部是一模一样的火锅店,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间火锅店都有露天区,桌子上摆放着红油铜锅,锅子还是热的,红油翻滚,跳跃出一个个高温气泡,好像上一秒还有人坐在这里进食。 座位上摆着牛皮纸盒。 唐柔走近,拿起这个眼熟的小盒子。 里面竟然是椰子酥。 这个梦不像她的,让她有一种不小心误入了别人梦境的诡异感。 鼻子可以嗅到诱人的食物味,椰子酥的香甜和红油的辛辣充斥着嗅觉系统。 梦中的嗅觉,竟然这么真实吗? 她捏起一块椰子酥,咬了一口。 下一秒吐了出来。 好奇怪的味道。 是甜的,味蕾传递来的感受是甜味,可口感却像嚼沙子一样奇怪,刚进入嘴里就碎成了渣,干涩噎人,很不舒服。 口腔中的甜也被放大了数十倍。 甜腻到让她心慌。 唐柔退出了街道,回到刚刚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的建筑更加高大了,轮廓有些模糊。 像隐隐快要融化的冰。 城市里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类,却到处都是人类生存的迹象。 隐约间,唐柔感觉到掌心冰冰凉凉的,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ta低下头。 舒展开自己的五指,手心里凭空出现了一个细长的透明试管。 看形状,像巴别塔使用的培养皿。 周遭的光倏然变得僵硬刺眼。 她的投影落在地面上,轮廓清晰分明,像有巨大的镁光灯在对着她照。 抬起头,高楼大厦光洁的玻璃壁上多了一道庞大恐怖的影子。 银白色的衣服,有手有脚,像放大了数百倍的人类。 唐柔感觉自己像是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 那个身影凭空出现,遮天蔽日。 巨人的头颅部分在云层中,被阴雨朦胧的雾霾掩盖,只能看见它的下半身。 这种制服样式,让唐柔联想到实验室里的实验服。 太古怪了。 巨人动了。 像是发现了唐柔这个小小的人影,伸出巨大的手,朝她抓来。 阴影兜头盖下,覆盖在唐柔的身体上,把周围的景色都压得灰暗,像在头顶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热气球。 手压下来,甚至带动出罡风。 唐柔头皮都发麻。 她转身想要逃跑,身边却骤然多出来了无数道影子。 像是被阳光照射时投映在地上的浅色阴影凝成了实质,从地面浮起来,一个又一个。 它们有手,有脚,有头颅,有身体,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影子。 却没有五官。 第325章 梦中人 只有一个个模糊的轮廓,灰色的,粘稠的。 走动时,身体淅淅沥沥地往下掉,像巧克力融化一样慢慢变形。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唐柔甚至来不及思考,因为视线的边缘开始被黑暗吞噬。 整个世界像被顽劣孩童推倒的积木城堡,周围高大的建筑一点一点破碎起来,变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碎片,她抬腿飞快地向前跑,身后的景象在一点点消失。 唐柔有一种预感,一旦自己停下来,便会被这个不断崩塌的世界吞噬,也一起碾成积木一样的碎片。 双脚像陷进泥浆里一样沉重。 唐柔急出了冷汗,却渐渐跑不动了。 头上的巨手还在追逐着,想要把她碾碎。 这种无论如何奔跑都逃不脱的感觉,让唐柔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的蝼蚁。 在这只巨手面前,她的确就像蝼蚁一样脆弱,轻而易举便可以被巨人的一根手指碾死。 穿梭在一道道灰色的半透明人影间,仿佛穿梭在满是亡魂的地狱,周围的景物都跟着不清晰起来。 唐柔莫名心慌。 觉得她是一个误入异世界的旅客,每一步都踩得惊心动魄。 视线中,忽然多出了某个清晰的物体。 那是一辆停在街口的车。 周围的景色昏暗下来,缓慢的模糊变形,只有那辆车如此清晰,唐柔毫不犹豫朝视线中唯一熟悉的物体跑去。 距离越来越近,车窗里透出一抹亮色。 是人。 车里竟然是有人的。 离近了还能听见那辆车正发出蓄足马力的轰鸣声。 这种声音在近些年的悬浮电力系统轿车中已经淘汰消失,是将近十年前的款式。 车子也不是最新的款式,驾驶座上竟然有司机,穿着规规矩矩的西装。 皮肤却是灰暗的,颜色与街上的影子无异,脸上的皮肉正在缓缓融化,顺着脖颈流淌到西装上。 唐柔站住脚步。 看向后座。 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后座的车窗没有摇上去,大概是里面的人嫌闷。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白皙细腻的肌肤。 如同上好的冷玉,掉入了崩坏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少年。 唐柔在缓慢融化的古怪世界里,看到了一个白皙漂亮的少年。 做梦的时候,人们会意识到梦境中的人是自己认识的人吗? 有些时候不会的,比如说此刻的唐柔。 那个少年是那么熟悉,她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一定认识这个少年的认知,可却想不起他是谁。 身后的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破碎,头顶那张巨大到遮天蔽日的巨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整个世界重新安定下来。 连风都变得柔和。 唐柔怔怔地看着车窗后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身旁扔着书包,是高中生的打扮。 浅褐色的发丝柔顺地垂在额前,看起来分外乖巧。 那张侧脸,清隽动人,鼻梁高挺精致,薄唇轻轻地抿着,色泽如同花瓣般绮丽美好。 他垂着眼眸。 纤密卷翘的睫毛如同两片小小的扇子,随着他轻轻眨眼的动作上下起伏,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弧度优美的线条。 他在看什么? 唐柔莫名产生了好奇,一步步走到车窗前,低下头。 时间都慢下来。 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尤利西斯》。 修长漂亮的手指夹着泛黄的纸张,一页阅读完,他翻页继续向后看,很认真。 这是一本十分复杂难懂的书。 满满一页文字上标注了拉丁文古英语,甚至,有法语和梵文,里面的故事也荒诞又离奇,甚至让人无法理解书里的故事究竟在表达什么。 梦总是混乱而不讲道理的。 在这个逐渐崩坏的世界里,少年竟然安安静静的看书,唐柔竟然也看清楚了他在看什么书。 「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尤利西斯在乘船返回,经过了一片传说中有海妖出没的水域——塞壬岛,而海妖们都非常凶残,会用迷人的歌声蛊人心,将过往的船员水手变成食物和玩具……」 似乎遇到了看不懂的地方,少年托着下巴,眉毛蹙起,在思考。 纤长浓密的睫毛垂着,像两片柔软的羽毛。 鬼使神差,唐柔伸手去碰。 指尖从虚空中穿过,没有留下丝毫触感。 那两片羽毛颤了颤,少年掀起眼睫,露出清透的浅褐色的瞳仁。 目光越过她,投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他没有看到她。 唐柔莫名觉得失落,却又不知道自己产生这种情绪的原因。 十字路口前已经融化的快要陷进地面的路灯亮起了,绿灯。 变成烂泥的司机踩下油门。 车辆起步,少年浅褐色的瞳仁与唐柔的视线隔空交错,渐行渐远。 唐柔忽然产生了一种心慌感,追逐过去。 ‘别走。’ 想喊住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视线越来越暗,无数道人形阴影朝她扑过来,拉住她的手脚。 这些东西拥有实体,可以碰到唐柔,像绳索一样捆在她身上。 唐柔忽然觉得绝望,在这个荒诞而虚无的世界里,那些没有逻辑的东西可以轻而易举地碰触到她,可她见到唯一一个轮廓清晰的少年,却碰不到。 大地变得柔软起来,像泥浆一样缓缓流动。 双腿不断下陷,唐柔像快要被活过来的陆地吞噬掉。 她追着他,一刻不停地跑。 跑过正在坍缩的现实,激起亡魂尖啸。 无数道影子扑过来,抓住她,把她小小的身体压在缓慢蠕动起来的地面上,像压住了一只可怜的待宰羔羊。 唐柔被迫被拉扯进更深层次的梦中。 有人曾说过,能被人记住的梦,大部分都是噩梦。 真正的美梦,是会被遗忘的。 他与她交错的那一眼,注定会被做梦的人遗忘。 唐柔不停地追逐那道影子,却发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空气中弥漫着哀伤的气息。 绝望与苦涩,如同干裂冷寂的冰,坏掉的青梅,散发着令人痛苦的味道。 少年的身影被拉扯进泥泞深处,湮灭进崩塌的城市间,唐柔伸出手,只抓到了一片空气。 他走了。 可是,他是谁? 第326章 学长 唐柔蹲下来,陷入黑暗当中,半透明的阴影如同沼泽一般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淹没了她的身体。 她被一寸一寸拉入深渊,身影坠入黑暗的一刹那,听到了什么声音。 “……你怎么醉得比我还厉害?” “……好好好,我不碰她,你别这么敌意!” “……我错了!她会醒的!……诶你别带着她进水里,她不需要水!” 唐柔感受到后背贴着冰冷清瘦的怀抱。 有人正拥抱着她。 是谁的声音? 某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快要醒过来了。 可很快,被更大的困倦和迷雾掩埋。 再次睁眼,掉进了全新的梦境,场景变得飞快。 唐柔站在一条走廊上。 过道窄而长,充斥着压迫感,视线看不到尽头。 走廊两侧有无数扇一模一样的门,每扇门上都有一面小小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 有个人正背对着她的方向,坐在办公桌前,对着光屏飞快打字。 背影有些熟悉。 唐柔往前走,发现每扇门后都是同一个背影,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走廊无穷无尽,里面的人也无穷无尽。 有限的场景,无限的空间。 她停下脚步,抬手推向眼前的门。 咔嚓一声,细微的门响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 对方停下打字的动作,摘下眼镜放在桌子上,缓缓回过头。 露出漆黑狭长的眼,英俊清冷的五官。 唐柔愣了一下,皱起眉。 对方也露出意外的神色,目光柔和下来,唇角向上,勾起笑容。 “怎么是你,小柔?” 小柔。 会这样喊她的人不多,曾经她的导师山田教授这么喊她,导致山田教授组里所有学长学姐也跟着这么喊她。 后来阿瑟兰泡到了,也学着他这样喊她。 唐柔也笑了。 “好久不见,学长。” 萧宁起身,给她冲了杯咖啡。 对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那双眼中染着温暖的笑意,“最近忙吗?课程是不是很累?” 像一个温和的邻家哥哥。 唐柔走到他身旁,轻轻吸气,笑着责备道,“阿瑟兰牙疼,你不该带她吃那么多糖。” “什么?” 唐柔忍不住向他抱怨,“学长,都是你惯的,买那么多甜食给她吃。” 萧宁好像很意外。 薄唇动了动,良久后才反应过来,“你那位朋友……她喜欢吃甜食吗?” 这是重点吗? 唐柔也卡壳一瞬。 “不是,她其实喜欢吃酸的辣的油腻的。” 唐柔毫不犹豫拆穿。 萧宁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他抬手关了屏幕,转过身面朝唐柔,专心地听她说话,刚刚在键盘上飞舞的骨感修长的手叠在一起,捏着金丝框眼镜的边缘,温声问, “小柔,你说怪我带她吃那么多糖,是什么意思?” 唐柔忍不住吐槽,“你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能不清楚这个?” 萧宁再次陷入沉思。 莫名像在赧然。 几秒后,转身面向屏幕,屏幕长时间未操作自动锁上,他连输了几遍密码都显示错误,转而伸出手去抽桌子上摆放的学术书,看起来好像很忙碌的样子。 唐柔发现萧宁手里的书拿倒了。 很可疑。 又顺着往上看,藏在黑色发丝下的耳尖是红的。 她挑眉,“学长,你该不会在害羞吧?” 萧宁单手抵唇,咳了咳。 “书拿倒了。”唐柔好心提醒。 这下变得更加尴尬,萧宁连脖子都变红。 唐柔嘴角抽搐,“这是什么纯情的反应……” 忽然听到萧宁温润的声音。 “你说,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吗?” 唐柔看向他。 对方垂着头,长睫压着视线。 温吞的说,“你刚刚说,我们会在一起很久……” “对啊,三年,也挺久的了。” 年轻温润的男人抬起头,露出清浅的笑意,“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借你吉言,我会尽快向她表白。” 什么? 表……白? 唐柔眨了眨眼,脑中像灌了水。 萧宁平复了心情,恢复成温润的模样。 “对了,小柔,你是怎么来我这里了?” 对方开始关心起她的情况, “最近学习怎么样?培训中心的实习不忙吗?听说你申报的项目要培训自由搏击和射击课……” “培训中心?” 她怎么会在培训中心?她明明在…… 不对。 唐柔收敛了笑意。 她现在甚至不在巴别塔。 萧宁,也并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年轻的男人眉眼温润,不笑时冰冷,笑起来如暖风,捕获了很多人的心。 可惜了。 她不再说话,眼神变得哀伤。 当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就离梦醒就不远了。 是啊,萧宁。 其实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应该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梦里的世界,和现实是不接轨的。 此时的萧宁是曾经记忆里的萧宁,现实中的萧宁,早就变了样子。 终究只是梦而已。 “学长,这里是哪一年啊?” 没等他回答,唐柔就看到了桌子上的日历。 是四年前。 她还在大四实习期。 “好久之前啊……”她轻声叹息。 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接收四号和17号,还在培训中心学习。 甚至,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饲养任何一个实验体,也没有想象过那时的她正站在人生命运风云巨变的分岔口上。 而同样的,此时的萧宁也不会料想到自己今后的命运。 按时间推算,四年前萧宁刚刚认识阿瑟兰,他们两个并没有在一起。 第327章 梦醒 萧宁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从唐柔来到这里开始,就说了很多在他听来很奇怪的话。 视线正在变暗,周遭的环境正在如破碎的玻璃一般湮灭,从房间的边缘向中心一寸寸裂开。 唐柔抬起手,摸了摸吞噬着视线的黑暗,叹息,“这个梦要结束了。” “什么梦?” 唐柔的指尖触碰到墙壁,立即如冰块般消融。 萧宁看过去,眼中一切都很正常。 办公桌仍是完整的模样,天花板干干净净,和她眼中正在破碎成马赛克的画面截然不同。 “小柔,你在说什么?” 萧宁皱眉,“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唐柔拧开门,想了想回过头,“学长,在你的时间里,我们很快会见到,你也很快会跟阿瑟兰……算了,让她告诉你。” 关门前,萧宁在她身后问。 “小柔,你说那位asselin小姐,喜欢吃辣的?” 唐柔笑了出声。 “asselin小姐?” 从小在大中华区长大的阿瑟兰听见这个称呼,恐怕也会笑。 但她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对啊,但你喜欢清淡的,她吃了三年半清淡的,前段时间才开始疯狂涮火锅。” 萧宁忽然问,“为什么不是四年?” “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开这种玩笑,但是你刚刚说,你从四年后来,那……” 他脸红起来,声音变低,“那为什么不是,四年?” “哦,你说这个。”唐柔的视线中,世界开始变黑。 耳朵出现了如同信号接触不良般断断续续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怎么还不醒?” “……诶诶诶别放你这些飘带……会要命的!” 看来梦快醒了。 只有快要苏醒的人,才会在梦中听见现实世界的声音。 唐柔也变得认真,视线中周遭的景物已经被黑暗覆盖,只有萧宁还在坐在椅子上。 乍一看,他像被黑暗包围了。 她叹息,“是三年半,因为几个月前,你……跟她提了分手。” 萧宁的神色一怔。 画面的最后,是他茫然站起的样子。 …… “小柔!” 一声大喊在耳边如惊雷乍开。 “救命啊小柔快醒醒!你的水母要毒死我了!” 身体隐隐作痛,像被棍棒敲打了一样难受。 唐柔动了动手指,揉着脑袋坐起来。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唔……” 有人扑过来抱住她,把她扑得朝后仰倒,又被护着后脑的手拉扯进湿润冰凉的怀抱。 柔软的触感贴着她的锁骨,修长双手在她后背交缠,像锁扣一样牢牢地困住她。 对方浑身发抖,像吓坏了。 “怎么了?” 唐柔被扑得头晕目眩,身体更疼了。 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问,“怕什么?” 月依偎在她脖颈间,像只不会发出声音的猫咪。 连害怕都是安静的。 好可怜。 唐柔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情,抬手抚摸他湿润的发丝,少年肌肤的触感光滑不似人类,甫一感受到她的碰触就主动凑过来,贴着她的掌心轻轻磨蹭,像只急需得到主人安抚的小猫。 被吓坏了的小哑巴。 慌张的气息影响到了唐柔,满是水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月在难过之余记得调整唐柔的姿势,怕自己压到她,环过她的腰,两人上下翻转,唐柔被迫趴在他身上,黑发全部散落下去铺了两人一身。 整个人像被锁扣扣住,抱得很紧。 阿瑟兰紧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你别这样贴着她,万一毒死她……啊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啊!” 在唐柔看不见的时刻,白色的细线几乎覆盖了整个车厢,阿瑟兰藏在水舱后,躲避着虎视眈眈的细线。 “阿瑟兰?”唐柔问,“他这是怎么了?” 少年浑身发抖。 湿透了。 唐柔寻到他的头,摸了摸柔软的发丝,舒展着手臂反抱住他,轻轻拍打月清瘦的背。 “不怕了,乖。” “小柔,你刚刚太吓人了,怎么喊都醒不过来,反应也很奇怪,不像在做梦,呼吸急促,在追逐什么。” 阿瑟兰忍不住问,“你怎么了?做梦了?梦魇?” 醒不过来? 倒是真的在追逐着什么,心中出现了空落落的感觉。 唐柔的手从月背上收回来,按住胸口。 很空。 心里空的想吐。 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人。 可梦醒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脖颈传来柔软濡湿的感觉,打断了唐柔的思绪。 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碰触她,接着是细软冰凉的发丝,蹭到脸颊脖颈上,很痒,软软的。 唐柔伸手去摸。 少年的头颅埋在她的颈窝,在用嘴唇极清浅地亲吻她的脖子,更像懵懂青涩的小动物在尝试探究从未探究过的领域。 太亲密了,唐柔将他推开,却被他捉住手,贴在脸颊上,轻轻磨蹭。 他难过得要命,却表达不出来。 太害怕了。 阿瑟兰是人类,感受不到,月却可以。 不久前的他抱着饲主的身躯,却觉得她离得很远很远。 她的灵魂不在这里。 “好了。” 温柔的声音响起。 他听不见,感受到空气因声波微微流动,震动到皮肤上。 “别怕,我不是好好的吗?”温暖的掌心落在悲伤,近乎纵容的温柔让他忍不住更加委屈,“你在想什么?我只是睡着了而已。” 他浑身都湿透了。 水母身体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水,t恤贴着皮肤,能摸到清晰的轮廓。 他一边克制不住更加亲密地拥抱她,一边又要控制住自己不伤害她。 渐渐地,不再发抖了。 唐柔极其有耐心地安抚这只不知道为什么害怕的猫咪,轻轻摸他湿润的发丝,顺着后脑勺一路向下,抚摸过他修长的脖颈,和清瘦的脊骨。 感受到手下的人颤栗起来。 似欢愉又似难耐。 第328章 培育皿 月喜欢肢体接触的,从他可以控制住刺丝胞的那天,唐柔就发现了。 他喜欢贴着她,粘着她,像得了肌肤饥渴症的可怜小狗,想把从前在唐柔这里缺失的抚摸统统要回来。 阿瑟兰从水舱后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唐柔的头发也湿了,坐在白到像雪人一样的少年怀里,被他依偎着。 鞋子掉了,袜子褪到一半。 一只脚悬空,另一只脚踩在少年的膝盖上,无数条银白色的丝线缠上她的脚踝和腰肢,贴着光裸的皮肤往衣服里小心翼翼地试探,伺机准备钻进去。 连纤细的脖颈都被缠住。 唐柔神情平静,恍若未闻。 像被蛛丝粘住的蝴蝶,对即将被吞噬的命运一无所知。 “柔,你们的相处模式……”阿瑟兰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柔摸着少年清瘦美好的背脊,问了另一个问题,“怎么这么黑?” 她什么都看不见。 “还没天亮呢。” 阿瑟兰无奈,“你……保护好自己,他们都是独居变温生物,而且,都是终身伴侣制度,不允许自己的地盘被别的生物侵犯。” 唐柔的行为在她眼中无异于走钢丝。 稍有不慎,掉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阿瑟兰,我需要他们。” 唐柔回过头,循着她的声音望过来。 可需要,是喜欢吗? 他们的表现,甚至远超出喜欢的范畴,他们深爱着她,远超她自己的判断。 雪白的手指爬上唐柔的脖颈,勾着她的脖子。 少年躺在一片烟雾般细腻的丝线中,像被醉酒的主人抛弃的小猫,不愿意醒来的她被分走一点注意力。 唐柔轻笑一声,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 “怎么回事,现在连你也学会争宠了吗?” 靛蓝色的眼眸潋滟湿润,像泅了水。 少年说不出话,羞赧地缩了缩,一只手摸着她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揉动。 心里的委屈因为她的纵容消失了一点。 唐柔揉眼,却觉得还是太黑了。 一丝一缕光线都看不见。 “阿瑟兰,既然天还没亮,你喊我干嘛?” “还不是你的小男仆!” 说到这个,阿瑟兰嘴角抽搐,“他一副天塌了的样子,抱着你要往海边拖,我怕你被溺死只能喊你!” “往海里拖?” 唐柔坐在他怀里,肚子被轻轻地揉着。 像被揉了肚皮的猫咪,懒洋洋地摊着,“你想拖我进海里?为什么?” 月当然没办法回答她。 “他干嘛天天揉你肚子?” “个人爱好吧?” “那为什么……一副羞涩不已的样子?” “月本来就害羞。” 唐柔忽然觉得不对。 眼前的世界还是很黑,透不进一丝光。 唐柔皱眉,想起了后半程的梦,问阿瑟兰,“你酒醒了?消炎药吃了吗?” “什么消炎药?” “牙疼的药?”她眉头皱得更深,“因为这个我们没有去找牧师。” “唐柔你是故意的吧,拿死去的记忆攻击我。” 阿瑟兰恨恨地说。 “你故意想让我想起他,念他的好对不对?” “什么念他的好?”唐柔更加困惑,“你不是蛀牙吗?” “我蛀牙三年前就没了!” 阿瑟兰激动到破音,“我刚和萧宁在一起就被他拉走看牙!你敢想吗?第一次约会他竟然带我去看牙医!往后三年都不许我吃甜食,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 “什么?” 唐柔猛地坐起来,头部出现沉重的眩晕感,随即被抱住。 冰凉的手摸上她的脑袋,按摩她的太阳穴,很舒服。 “可昨天晚上我们不还一起找药店……” 声音戛然而止。 唐柔脑海中的回忆多了一段。 耳旁是阿瑟兰的声音,“你昨晚不是说喝多了难受,坐在门廊下面吹风吗?那个兔儿乐手还给你清唱……” “你酒后还跟那个叫喻清的乐手说,你想要他帮你忙,让他帮你接近牧师,你都没看见他的脸色有多难看,我第一次看见有人露出那么难过的神情……” 不对。 全乱套了。 唐柔靠在少年的怀里,头疼到发胀。 月贤惠地给她按摩额头,靛蓝色的眼中满是担忧,倒真是很像阿瑟兰形容的小哑巴男仆。 脑海中多出的回忆,像另一个平行时空发生的事情。 她在同一时间段,有两段记忆。 一段是唐柔在酒吧里砸了一个男人的头,因为他满嘴污言秽语,激怒了她。之后阿瑟兰牙疼,带她去买消炎药。 另一段,是她和阿瑟兰在角落里听完了一整夜的曲子,看到卸掉一身叮当作响的装扮的喻清,被几个人架到二楼。 楼上弥漫出悲伤痛苦的气息。 唐柔站在楼下,被那种气息淹没。 某一瞬间,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衣衫不整的喻清从楼上跑下来,与她对视上的瞬间,脸上血色尽褪。 “我……”他想要解释什么。 唐柔却打断了他,温声说,“我知道你和那位牧师关系匪浅,我需要你的帮助,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 …… 记不清了。 唐柔闭着眼,感受着月轻轻按摩她太阳穴的动作。 蝴蝶效应吗? “阿瑟兰,你没有蛀牙。” “对啊。”阿瑟兰凑近了一些,发现唐柔过分呼吸急促,看起来很痛苦。 “你怎么了,别吓我。” 她用手搭着眼睛,轻声问,“天亮了吗?” “快亮了。” 车子停在城市边缘。 地平线处亮起一抹白,将天空和海洋一点点渲染成深而重的蓝。 阿瑟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柔,你的眼……” 有过一次经历,再来第二次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唐柔坐直了一些,细细感受着身体上的异样。 她又回到了过去。 无心之举,让她改变了一部分未来。 比如阿瑟兰的蛀牙,比如昨晚的遭遇,一只南美洲热带雨林的蝴蝶翩跹飞舞,振翅的气流引发了得克萨斯的飓风。 所以,她见到的是真实的,四年前的萧宁。 没想到梦境的后半程,她竟然回到了过去。 “我没事了。”唐柔按住月的手,却无意间摸到某个东西。 冰凉的,长而圆润的。 她睁大了眼睛,瞳孔骤然缩紧。 “这是什么?” “你说这个?”阿瑟兰拿起她手里冰凉的物件,对着窗边微弱的光线端详,“这个是你睡醒后从手里掉下来的东西,我还想问呢,你怎么拿了个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唐柔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发抖。 “看制式很像巴别塔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阿瑟兰思索半天,一拍手说,“培育皿。” 第329章 尤利西斯 唐柔呼吸急促。 重新把培育皿拿回手上,细细摸索。 从盖子,到光滑的瓶身,又托举在掌心,测算重量。 整个人像被打了一棍,恍惚地坐着。 阿瑟兰疑惑地说,“虽然是试管,但这个很不符合规范,我们的试管塞口处有三层封口和刻度表,这个没有。” “还有,这个材质,好奇怪,不像玻璃……” 她从唐柔手心将东西拿走,拖了拖,评价,“太沉了,不是玻璃,玻璃没有那么重。” 唐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寻到月的手,握住,妄图找回一点安全感。 “有点像水晶?” 阿瑟兰喃喃的声音传来,“可这么大的水晶,要多少钱啊?怎么会做成培育皿?” 嘀嘀咕咕良久,她转头, “柔,你为什么不说话。” 唐柔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低声问,“幻想中的产物,能带到现实吗?” 阿瑟兰把材质未知的培育皿放回她手里,“当然不可能了,还没醒酒啊?” 对啊,幻想中的东西怎么可能被带进现实。 可是,梦中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的世界? 如果说萧宁那个符合逻辑的世界是某一段真实的过去,唐柔无意间回到过去引发连锁反应,甚至改变了现在,是可以说得通。 但是那个荒诞无人的诡异世界,绝对不可能是现实中存在的。 最起码不是人类见过的现实世界中会存在的东西。 那绝对,是一个被凭空创造出来的现实。 无穷无尽的火锅店,在水里游动的兔子,巨大的穿着银色制服的巨人。 被遗忘的梦境重新回到脑海里。 唐柔握着手里的培育皿,眼中出现了一道影子。 坐在车窗后,穿着雪白干净的校服,翻看着一本《尤利西斯》。 那是她在那个世界唯一可以看懂的文字。 是温楠,也是路西菲尔。 他被留在了一个诡异的世界里。 唐柔好像一个无意间窥见井外世界的青蛙,看到了更大的天地,却不相信那是真的。 人的梦境中总会出现自己见过的东西,在潜意识中稍加改编,处于放松状态下的大脑便会把它们编织成梦。 梦是没有逻辑的,却处处都充斥着曾经见过的东西,与现实的某些部分接轨。 唐柔终于知道了前半程梦境中,她去过的那个世界是哪里。 那是海兔子的梦,古怪而又绮丽的梦。 无穷无尽的火锅店,是唐柔曾经带海兔子去吃过的那一家,桌子上的椰子酥是她买给带海兔子的椰子酥。 梦境里的城市是罗刹海市,可海兔子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人类世界,所以那个世界的高楼大厦虽然有着和人类世界近似的外形,构造却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一座楼上全是门没有窗户。 城市中出现的文字也不是真实世界会出现的文字,而是一个个看起来像文字却毫无意义的线条。 广告画面上的人物是模糊的,因为海兔子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些人的面貌。 至于高楼大厦上突然出现的巨人倒影,那是巴别塔的研究员在他心里的映射。 丑陋的巨人形象。 困住他,让他无处可逃。 而唐柔手里的培育皿…… 她闭上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勒得她无法呼吸。 这只培育皿,是曾经唐柔每一次打开舱盖时会倒进去的营养剂。 对于海兔子而言,这只小小的试管像一把开锁的钥匙,每次唐柔拿着培育皿过来,就会打开舱盖,让他出来透透气。 那个古怪又压抑的世界,是海兔子的世界。 …… 海浪并不平静。 浪花汹涌地吞噬着海岸线,像是要把属于人类的土地资源一点一点吞噬掉。 距离教廷的白色建筑群一公里外的草丛中,停着几辆废弃的装甲车。 阿瑟兰抱着瘦小的男孩坐在后车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这才多长时间没见,这孩子又开始怕我了。” 唐柔正一圈一圈往眼睛上缠上黑色的布条,闻言皱眉,“你对他好一点,等离开这里,要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让z或者联合体照顾他。” 不说还好,一说小男孩又要哭。 “出、出不去的……” 阿瑟兰摸摸男孩的头,温声细语地说,“你放心,我们都是好人。” 说完指着唐柔说,“你看那个冤大头,你们都想把她骗回家里杀掉,但她还是愿意照顾你,傻不傻呀?” 唐柔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反而是小男孩小声说,“不是要杀掉。” “那是干嘛?” “献给神。” 阿瑟兰一怔,温声问,“你们的人不都想献祭给神,还穿婚纱……为什么还要用外乡人献祭?” 说着,想到了教堂里见过的,身着白纱,灌了烈酒和古柯叶的新娘们。 小男孩缩着脖子,小声呢喃,“那些是为神献上的新娘,不是祭品。” 新娘? 又是什么可怕的封建迷信? 唐柔摸了摸眼眶。 她再一次看不见了。 身为人类,强行使用不属于人类的力量,代价是身体的一部分衰亡。 唐柔已经感受到了。 她的眼睛在上一次回到过去后就坏掉了。 只不过很快在海兔子的帮助下恢复,双眼也在和月在海边一同醒来后好转。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不但眼睛坏掉了,身体也变得格外疲惫。 头部从太阳穴位置刺痛难耐,稍微动一动就会产生眩晕感。 可同时,她也在自我修复。 唐柔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回到罗刹海市,把海兔子找回来。 她想他,想把他从绝望诡谲的梦中带出来。 阿瑟兰和男孩的对话还在继续,小孩子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一直在这个城市生活,许多话听大人说过,虽然理解起来较为懵懂,但转述出来,还是能让人听懂的。 在小孩子天真稚嫩的话语中,唐柔和阿瑟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座城市每个月除了杀戮日,也就是所谓的自由日之外,还有一种习俗,便是向大海献祭。 他们深信海洋中有能左右一切的神,人类慕强是自古以来刻在dna中的天性。 成为祭品,男人会被砍掉四肢,女人则是可以拥有完整的身体,作为祭品处理后投入大海。 但不同的是,男性一旦被选作祭品,绝无生还可能,而女性还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作为神的新娘,灌入烈酒和古柯叶,穿上洁白的婚纱,被抬入海中建立的神殿。 如果经过严苛的选拔,符合规定的,便能当作新娘献祭给神,而这些新娘中有一部分会被冲回海上活着回来。 只不过活着回来的人,数量少到几乎没有。 因为太过残忍和迷信,唐柔中觉得这种魔幻的祭祀行为应该发生在数百甚至上千年前,而非现代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文明时代。 然而,小男孩告诉她们,这种祭祀是从大概十年前开始的。 那么就是说,这种宗教献祭行为,果然是新宗教。 一个无比邪恶的全新宗教。 第330章 非我族类 海边。 高耸的塔尖连成一片,修建的庞大而庄严,矗立在断崖之上。 通体白色,遗世而独立的宗教建筑群。 唐柔和阿瑟兰赶到时,这里也没人了,空气中有呛人的火烟气,像刚刚在这里焚烧过什么。 教堂中间的石床上围着一圈被火熏过的鲜花,花瓣枯萎蜷缩,石床中间是一团灰烬。 雕塑已经被扶了起来。 矗立在海边,笼罩在白布下。 唐柔脚下没有任何停顿,上了台阶,对阿瑟兰说,“你来。” 阿瑟兰已经习惯了唐柔的异常,把手递过去。 唐柔握住她的手,抬起手扯上巨大雕塑上的防尘遮罩,白色的帷幔瞬间被拉下,露出里面绮丽吊诡的雕塑。 又是无数条蜿蜒曲折的触手,如同盛开的巨大海葵,让人感到恐惧和颤栗。 没有人面,高大到让人感到恐惧。 他们崇敬的神,到底是什么? “小柔,你是在怀疑阿尔菲诺吗?” 唐柔一言不发。 “如果你怀疑他的话,从时间上是无法构成的,这些滨海教堂已经建成上百年了,是最近十年新宗教出现后翻修的,不过翻修也仅仅是复原而已,证明这团雕像已经出现了百年。” 当初从诺亚基地出来的装甲车队一进入这座城市,就遇到了杀戮日,所有成员,除了阿瑟兰在怪怪的掩护下逃了出来,几乎所有人都被抓走,其中大部分关押进教堂。 阿瑟兰没有留意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和怪怪一直躲藏在森林里,许久后才敢出门。 之后杀戮日过去,城市的人恢复正常,那些被抓走的人却断了联系,所有人都对杀戮日发生的事情缄口不言。 她为数不多能打探到消息,便是这座教堂已经矗立了百年之久,里面是这座城市重新崇敬的神。 cityofgod。 一座有神光顾的城市。 唐柔终于明白了它的含义。 城市里所有人都狂热地信仰着某位神灵,并坚信神能降下神迹。 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向神献祭」。 这是阿瑟兰在这里这么久以来听说过的。 城市陷入了瘟疫,有人开始生病,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海啸和病痛吞噬,他们可以跟神祈愿,交换回健康的身体。 至于用什么交换。 她听说过一些,可以用自己的亲人性命交换,用自己的寿命交换,用献祭品的肉体交换。 什么都可以交换。 甚至,可以用诅咒交换。 “……而且你了解阿尔菲诺,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生物,他怎么可能操控如此大批量的人做这种事?在我看来,他对人类不屑一顾。” 阿瑟兰的话没有说那么直白,但大意唐柔是懂的。 在唐柔心里,阿尔菲诺就是一个笨蛋,一个说不好话,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对这个世界懵懂无知,又单纯地爱着她依赖着她的笨蛋。 唐柔忍无可忍,松开手。 掌心下的冰冷触感消失。 唐柔问,“你能跟我描述一下,你最后见到阿尔菲诺和纳西索斯时的情景吗?” “老实说,我没办法形容,因为在你消失之后,人鱼和阿尔菲诺就接连消失了,他们最大的仁慈是没有伤害过我们。” “之后我们沿着他们消失的路线追过去时,那些城镇和街道几乎已经都被毁了。你最后出现过的地上交易市场被夷为平地,那里的人全部不知所踪。” 唐柔安静地听着,手指绞在一起。 “哦,还有,我记得有个画面。”阿瑟兰想起了什么,“人鱼掰下了眼罩,天空中出现的破口,我看到一团墨绿色被吸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小章鱼。” 唐柔睁大的眼睛,忽然想到某个画面。 被丢出去这个操作太过熟悉,让她猛然想起人鱼曾把阿尔菲诺丢到另一个世界过。 听阿瑟兰的描述,很像是纳西索斯又把小章鱼给扔了。 “……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别激动。” 斟酌片刻,阿瑟兰说,“林利查到的资料显示,联合体发现人鱼把眼罩取下来后,引爆了他鱼尾中的小型冷凝核聚变装置。” 轰的一下,唐柔耳边嗡鸣一片。 她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阿瑟兰, “你说什么?” “他们引爆了人鱼鱼尾的小型冷凝核聚变装置,那个东西威力很大,恐怕会把他……炸成碎片。“ 那天,是阿尔菲诺和人鱼同时消失的一天。 墨绿色的触手摧毁了大地和城市,天空中亮起一双巨大神秘的银色双瞳。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知道了他们是谁。 那个叫奥莉的女人发现了17号和特级生物的踪迹,立即上报了诺亚基地。 几乎同一时间,他们推断到了唐柔的身份信息,察觉到她并非所谓的安全员姜媛媛,而是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巴别塔失踪在逃饲养员唐柔。 而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一直以来以温和的人类面貌混迹在车队当中的恒纶,竟然是传说中那个令联合体忌惮非常的特级生物。 联合体立即有了回馈。 某一瞬间,遥远的地方传来震荡与刺眼的光,阿瑟兰以为地震了。 甚至引发了海啸。 可林利的反应很严肃,他打开电脑,登录上了自己的特级生物研究组内部权限,查看那个加密装置的状态。 随后告诉阿瑟兰,小型核聚变装置被引爆了。 唐柔几乎听不进去别的话。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被引爆了几个字眼。 耳旁的轰鸣一声响过一声,眼睛都开始发红。 “那次之后,所有海域都出现了异常,我们随后经历的所有地方,都遭到了异种生物入侵。” “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我总有一种错觉,人鱼的鱼尾被引爆之后,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大批未知生物入侵世界,几乎所有人类城市都毫无抵抗之力,如果没有联合体的保护,都在瞬间被摧毁。” 唐柔呼吸急促,头疼欲裂。 “他们为什么这样对他。” “因为他摘掉了头套,你知道特级生物的异常之处,在于他的致幻……”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他!” 唐柔已经听不进去。 阿瑟兰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拔高声音,“因为他很危险!” 空气都安静一瞬。 唐柔说,“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柔,无论他有没有伤害过我,他的危险和强大是不争的事实!” 阿瑟兰克制住自己的音量,把她拉到一边,“小柔,他非我族类,你懂什么意思吗?” 唐柔不太懂。 “非我族类,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就要摧毁他。” 人类与异种生物之间,存在天然悬殊。 “你清醒一点,小柔。” 阿瑟兰斟酌,温和下嗓音,“我们和它们,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 第331章 规则 沿途的城市都被摧毁了。 唐柔没有看见,但阿瑟兰都看见了。 如果没有各大生物基地控制,它们进入人类世界,简直像进入了杀戮天堂。 和从小在这个世界长大的实验体不同,那些深海出现的异种生物没有任何感情,只喜欢杀戮和游戏。 ……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上升至一天当中的最高点,城市迎来白昼最高温度。 烈日当头,水母神色恹恹,皮肤上渗出一层晶莹剔透的水光,出现了明显的脱水症状。 唐柔脸色也不太好,坐在树荫下,拿着小喷壶给月喷水,时不时给自己喷两下。 她的脚旁放着几个空了的矿泉水瓶。 需水量陡然增大,同时也变得厌恶阳光,体温下降,无法进食传统的食物。 种种迹象,都让她看起来不再像人类。 阿瑟兰从另一侧绕回来,脸色铁青,捂住嘴,趴在树边干呕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红着眼眶走到唐柔身旁,一屁股坐下。 “怎么样?”唐柔问她。 阿瑟兰摇摇头,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样子。 “教堂的人都消失了,那间仓库……的确是仓库,存放祭品的仓库。” 祭品,是人。 “里面有许多没有被带走的祭品,我本来闻到味儿就觉得不对,那么浓烈的酒味都压不住恶臭的尸气……” 唐柔皱起眉。 阿瑟兰在白色建筑群后的仓库里面发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是一同出行的诺亚的人。 他们在被送去献祭前已经死了,被当作残次品扔了下来。 那些人的眼、口、鼻都被一种特制的银线缝合起来,砍去四肢,泡在酒缸里。 说着,阿瑟兰捂住嘴又要吐出来,唐柔听得脸色铁青。 “妈呀,我真的想起来都想吐,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会需要这样的祭品?” 阿瑟兰骂骂咧咧。 “这么邪恶的仪式,我看召唤出来的神也不会是什么好玩意儿,他们自己不会觉得自己信奉的是邪神吗?哪有神这样?” 唐柔摇头,“我不相信有什么神的代行者,或许是掌握话语权的人在借助神的名义满足自己的私欲。” 中世纪的欧洲,便是这样的,以神赋人权的名义满足自己的肮脏贪欲。 “况且他们对于所谓’祭品’的处理方式很像古老文献中的一些记载,应该是他们自己摸索出来的。” 所以,更像是人们自己编造出来的规则。 “可是这座城市真的没有遭遇瘟疫和病毒入侵,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阿瑟兰眉眼间透着不确定,“而且,这个地方,真的有异种出没的,我听说向海洋献祭过的人,都不会被感染……” “怎么可能,难道海里真有东西要祭品?” 唐柔才不相信这些。 灌酒灌古柯,缝合眼口鼻,这是一种光听起来就无比邪恶的宗教仪式。 与其说是祭品的处理方式,更像是古籍中记载的一种诅咒…… 空气中流动着某种古怪的气息。 朝某个方向汇聚过去,然后……消失了。 唐柔若有所思,指向某处,“阿瑟兰,那边是什么?” 阿瑟兰看了一眼,平静道,“是海。” 大海。 那些阴寒的气息汇聚到大海,然后消失了。 不对。 唐柔猛然清醒过来。 “你说他们被泡在酒里?” “对呀。” 唐柔呼吸困难,她的眼睛看不见,可不妨碍另一种感官存在。 空气中弥漫着之前那种墨绿色烟雾相同的气息,唐柔能感受得到,那种气息让她恐惧战栗,光碰到就如坠深渊。 如果硬要形容,唐柔更愿意把它归结为一种概念。 罪恶。 那种墨绿色的烟雾,是罪恶的气息。 而在不远处的白色教堂上,汇集着无比浓郁的罪恶。 可那些墨绿色的东西,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海里的东西吞掉的。 难道……海中真的有什么东西存在? 唐柔寻到身后小月的手,握紧。 她记得小月站在房顶,碰触那些墨绿色烟雾时的画面,也记得自己碰到墨绿色烟雾时的触感,身体中那种焦灼和饥饿随着对于绿色烟雾的吸收而消失。 可她和月只吸收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庞大到几乎遮天蔽日的墨绿色烟雾倏然间全部消失了,证明海洋中有什么大的可怕的东西在吞噬着这一份罪恶。 是的,罪恶。 唐柔有些呼吸困难。 异种们是被罪恶吸引过来的。 那这些罪恶是什么造成的? 如果说,进献纯洁的新娘是一种美好的祈愿,那么献祭浸泡在酒坛里封住口鼻砍掉四肢的活人,绝对是…… 阿瑟兰察觉到唐柔的异样,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柔?” 唐柔语速不快,声音却透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阿瑟兰,我懂了,这些根本就不是祭品,而是用来吸引异种的手段。” “……什么意思?” “他们在做的根本就不是献祭。” 她抓住阿瑟兰的肩膀,“你还记得当初阿尔菲诺把我们带到奥斯城的事情吗?“ 说到这个,阿瑟兰就来气,“就是他把我们搞到那个全是死人的城市,如果他不是你养的,我一定……” 唐柔打断他,“阿尔菲诺想要进入奥斯城,是因为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的伤在奥城很快恢复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但阿尔菲诺曾告诉过我,罪恶会成为他的养分。 他说他们来到人类世界有两种方式,其中一种便是我们犯错,破坏规则,他们便能利用规则来到这个世界,替代人类。” “规则?” 做梦的时候,那个未来的纳西索斯曾跟她说过,人类自相残杀就是一种对于规则的破坏。 唐柔深吸一口气。 这些信宗教的人以为自己召唤来了海神是吗? 他们的确召唤来了什么,但恐怕不是他们所想像的神。 神。 所谓的神真的是来拯救他们的吗? 唐柔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的,以邪恶的方式残害同类,可以召唤来海洋中拥有强大力量的未知生物。 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交易。 他们以为这种交易是自己献祭带来的好处,却没想过那些异种生物,仅仅是在索要罪恶。 它们想要的,无非是利用这些能够制造的罪恶的人们,无限自相残杀,破坏规则,让它们可以越来越深入地进入这个世界。 第332章 第一视角 怪不得她从进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刹那,便感受到了无比浓郁的罪恶气息,整座城市的上空都被烟雾染成墨绿色。 上帝之城,一座被罪恶覆盖的城市,他们还洋洋自喜,以为被神眷顾了。 真是可怜又可笑。 腰上探来了一只手,轻悄悄地贴着她的小腹,一动不动。 随后慢慢施力,小心翼翼地把她往后带。 唐柔回过头,感受到冰凉的温度在近在咫尺。 他身上是清新的味道。 唐柔拉过他,在少年措手不及的神情中,埋在他脖子间深深吸了口气。 像吸猫。 少年清洌的气息让她好受不少。 月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曾经的他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存在感。 现在顶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妖精一般,安安静静地争宠。 获得了宠爱的孩子并不愿意失去那份温情,有的时候还会表现出任性和想要撒娇的一面,尝试着抓住她。 偏偏唐柔总是会纵容他,随他挨挨蹭蹭,小心试探。 唐柔和阿瑟兰聊天的片刻,他已经在悄摸摸得吃醋了。 “那种脏东西,为什么会成为你们的养分?” 她冷静下来一些,摸摸小月的脖子。 对方颤着眼睫,想躲,又不想错过她来之不易的主动。 唐柔坐直,对阿瑟兰说,“刚刚只是我的猜测,希望他们没有愚昧到用这种方式吸引异种。” 阿瑟兰哦了一声。 半晌后说,“没事,反正你刚刚说的,我一句没听懂。” “……” 月又开始失落于唐柔的注意力被转移。 再一次将手伸到了她的肚子上,露出了一点苦恼的神色,似乎在疑惑为什么手心下什么动静都没传来。 唐柔先是拍开他的手。 后又在少年怔忪的片刻,把他的手腕抓回来,轻轻给他揉手背。 阿瑟兰嘴角抽搐,看她的迷惑操作。 “打疼你了?” “我跟别人说话呢。” “不能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吧?” 温声细语,像循循善诱的人贩子,骗单纯小少年。 月垂着睫毛,看起来有些委屈。 轻轻把手抽回去,唐柔又将他的手拽回来,握在掌心,柔声细语地说,“我刚刚情绪不好,月,我会关注你,但也要分情况的。” “不分场合的任性,会给人带来困扰。” 月张张嘴,发不出一个字音。 像只不会叫的猫咪,连想要讨主人欢心都不得章法。 他抿着唇,又轻轻地抽手,想把手抽回来,唐柔握得更紧了。 顺势捏了捏他的脸。 “好了,不闹了,听话。” 阿瑟兰看着两人的互动,忍不住插嘴,“唐柔,你现在真像个哄骗小姑娘得心应手的渣男。” 唐柔真心实意的不解,“我怎么了?” “你渣。”阿瑟兰言简意赅,“你渣成这样还不自知,要遭报应的。” 唐柔一脸茫然,想反驳,肩膀却一沉。 月显然不是真心实意想拒绝她,顺着她的手,垂着脑袋,额头贴到唐柔的肩膀上。 这是他惯用的示好方式。 也是最近常用的讨好方式。 不会说话的猫,连撒娇都那么小心翼翼。 唐柔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摸一只听话的小动物。 阿瑟兰看着他们两个的互动,神情复杂。 想要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抬手摸了摸唐柔的额头, “你的体温还是很低,柔,我希望你能主动把一切都告诉我。” 唐柔松开月,站了起来,“在那边。” “什么?” 她往前走了几步,嗅着空气中弥漫的味道。 混杂着邪恶的罪恶正从不远处传来。 她声音隔着薄雾,有些不真切,“我闻到那个方向有很多人,还有未知生物出现,我们去看看。” 或许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海边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教廷的人穿着长袍,乘着科技感十足的金属色船只,从海中建立的祭坛上撤离。 宗教与科技融合在一起,反倒有种诡异的和谐。 影影绰绰的人影,像烟幕中的鬼魅。 接近了,隐约可见甲板上只剩下新娘手中曾经捧过的鲜花,而那些新娘消失了。 雾实在太大。 烟雾对于唐柔来说没什么影响,反正她看不见,可对阿瑟兰来说却寸步难行。 唐柔闻到了新一轮的罪恶,正从乘船离开的那些人身上传来。 浅淡的墨绿色飘散在空气中,她身体中的饥饿感已经消失,饱腹的时候闻到油腻的味道会想吐,唐柔此时闻到这种罪恶的味道就会想吐。 唐柔一难受,月就拉着她走,像个尽心尽责的小男仆。 月有特殊感官,走路有方向感,唐柔像个牵线木偶,任由月带着她。 走着走着,脚下冰凉,踩到了水里。 唐柔停下脚,扯住拉住身前的少年,“你这是去哪?” 少年肯定没办法回答她,但是想把她带进大海里的意图太过明显。 唐柔后退,“你为什么总想把我往海里拖?” 少年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腹,一副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阿瑟兰苦唧唧地跟过来,“你们俩怎么说跑就跑了?” 唐柔总是搞不懂月在想什么。 正准备正要往岸上走,脚下忽然一绊,险些栽到海水中,背后一双手及时揽过来。 唐柔趴在月的手臂上,险些带着瘦弱的水母一同歪进海里。 眼前隐约有光透进来,耳畔响起模糊的声音,“柔!你脚下怎么有裙子?” “裙子?” 唐柔抬起头。 眼前的画面倏然变了,阿瑟兰和月一同消失。 再睁开眼,唐柔发觉自己出现在一间宽敞复古的房间里。 脸上遮着面纱一样的东西。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上穿着白色纱裙,手上戴着花纹繁复的蕾丝手套,这个打扮……很像新娘。 唐柔满眼困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身着长袍的人走了进来,是个男人。 隔着影影绰绰的面纱,她看到了对方的脸。 是那位中心大教堂的大牧师。 牧师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穿着古早又庄重的长袍,极其像宗教改编版的修女服饰。 这倒是有意思了。 环顾四周,房间里坐满了和自己穿着打扮相似的人,是她曾在教堂里见过的那些新娘。 而唐柔自己,也变成了这些新娘中的其中一个。 大概又是不小心接触到了某样东西,以至于她再一次看见了某个时空中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第333章 第一视角2 唐柔很平静。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这种时不时跳出来吓她一下的特殊能力。 幻觉里。 面纱若隐若现地遮挡着来者的面容,让唐柔始终无法窥见对方的脸,只不过他身上的牧师制服太过独特,让她一眼就能认出这个人是中心大教堂和白色建筑群中带领信徒。 女孩们一个个眼神迷茫。 仰着头。 修女打扮的女人扬起她们的面纱,让她们像待宰的羔羊一样接受牧师的检查,被捏住下巴,张开嘴检查牙齿和身体。 几个女人把身旁的新娘们一个个接连带走,进入里面的小房间。 不一会再出来的时候,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在笑,哭的那些人被带出了房间,笑的那些人留了下来,坐在另一个区域等待。 唐柔默默地观察着。 修女来到了自己身边,有人掀起了她的面纱,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探了过来。 触感有些模糊,不清晰。 唐柔隐约能感觉到自己视角里的这个人被捏开了嘴巴。 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探入口腔,在她嘴巴里细细地摸过。 在检查她的牙齿。 这具身体的主人轻易通过了检查,捏住她下巴的手松开,修女又架起她的胳膊,让那位穿着繁复衣袍的牧师检查她裸露在纱裙外的双手。 牧师垂头向下,视线压低了些,唐柔看到了他的下半张脸。 嘴唇是黑色的。 颜色黑到像被墨水染过,有些熟悉。 唐柔隐约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黑色的嘴。 这具身体的手很漂亮,细腻柔软,皮肤上没有一点瑕疵。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捏着她的手腕,反复检查过后点了点头,两位修女对唐柔说,“请跟我来。” 身体的主人被拉进了小房间。 里面有一块落地镜,还有一张手术室一样的高架单人床。 进门前,一个女孩被哭着架出来。 唐柔余光瞥见女孩被拉到走廊上,在未闭合的门缝中,看到几个修女打扮的人,正粗鲁地将她身上的衣裙扯下,使女孩大部分身体暴露在空气当中,瑟瑟发抖。 她肩膀上,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深红色胎记。 门在眼前关上,她没能看到剩下的画面,便被人推到了单人床上。 有人开始解她的衣服。 由于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即便处于第一视角,唐柔也无法反抗,只能任由几个人脱掉了她的裙子,检查她赤裸裸的身体。 像检查一样物品,而非人类。 “没有疤痕。” “没有胎记。” 她们检查得细致又严格,几只手在唐柔这具身体上来回摸索,她的感触并不深切,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 那些抚摸的感觉像风吹过,没有实感,可这种行为本身让她感到厌恶。 而刚刚那个女孩,恐怕便是因为肩膀上那个胎记被嫌弃的。 隔着铁门,唐柔还能听见外面的人在痛哭,哭喊中透出的绝望令她心惊。 没被选中,难道是件那么让人伤心的事情吗? 她不懂。 而接下来修女的动作令她心惊。 她们强迫打开了唐柔的腿,让这具身体露出自己最柔软私密的部位。 唐柔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反抗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这只是一个第一视角的幻觉,像玩了一场vr游戏。 只不过这种检查的深入程度让她感到震惊。 “是干净的,可以。”修女淡淡评价道。 裙子的外纱重新给她套上。 这具身体的主人通过了检查,被领出去。 顺利通过检查的女孩们在房间的另一侧等待,等所有人都检查完毕后,这些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们被统一带上了加长版的黑色车辆。 房车中间是一张长桌,桌子上除了酒一口正在冒烟的缸外,什么都没有。 从上车开始,这些新娘就开始变得昏沉,神色恍惚,像陷入了美梦,一个个嘴角挂着笑容,看起来精神状况不太正常。 那些修女打扮的人则是戴上了过滤面罩,紧闭车门,连车窗都是封死的。 看来这些烟雾有问题。 等车辆停稳,唐柔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海边的白色教堂建筑群。 她们被带到教堂里听颂歌,那个黑色嘴唇的牧师换了一身衣服,站在高台上神色庄严肃穆地吟唱,像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 他背后,是巨大到需要让人仰视,还看不到顶的雕塑。 仍旧盖着白布,只在最下方露出一些遮掩不住的绮丽触手,绝非人类所有的,狰狞可怖。 熟悉又陌生。 唐柔看着巨大的白色神像,不理解。 既然需要遮掩,那么修建这种雕塑的意义是什么? 这场颂歌唱得极其形式感,许多女孩已经精神恍惚到无法吟唱,连唐柔这具身体都摇摇晃晃,到最后甚至无法聚焦。 车上那些陶缸里燃烧的大概是古柯叶。 身旁的新娘都露出欢愉的神色,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达到了愉悦状态,唱完颂歌后,那些修女从另一侧的仓库取来就一罐罐玻璃缸。 黑色的酒液被倒入高脚杯里,分发给众多新娘。 唐柔手上也被分到了一杯。 杯子里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是这具身体主人的面容。 很漂亮,眉清目秀,神色喜悦。 手里的这杯酒被她举起来,距离自己的嘴越来越近。 在这场幻觉中,唐柔的嗅觉并不真切,可即便如此,她都能感觉到手里的酒杯,除了酒精的味道外还散发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腥臭气息。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阿瑟兰说过的话。 她在仓库里发现了那口巨大的黑色缸体,里面浸泡着的是诺亚那些被抓走当做祭品的人,被砍掉了四肢,缝合上眼、口、鼻,浸泡在酒里。 那么手里的这些酒又会是什么? 已经来不及多想。 身体的主人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唐柔大脑轰的一声炸开,崩溃又抓狂。 想吐都没办法吐。 而她也很快知道了为什么牧师要她们喝下这些酒的原因。 身旁那些原本身上干干净净的新娘们,在饮下手里的酒后,鼻间、嘴唇的缝隙中,眼角和耳朵,都隐约向外飘散出墨绿色的烟雾。 她们都染上了罪恶的气息。 第334章 窥见深渊 唐柔好像懂了。 喝下这些被祭品浸泡过的酒,那么某种意义上,这些新娘们算不算也在与同类自相残杀? 海上的雾很大,眼前一片白色,什么都看不见。 船只行驶在大海中,如果不是脚下时不时传来的晃动感,唐柔会以为他们在一片静止的空间。 甲板上隐约传来和吟唱的声音。 牧师又在带领信徒祷告吟唱,这是除了海浪外唯一的声音。 唐柔想看看外面,可这具身体的主人从始至终都呆在船舱里,与那些神色恍惚嘴角含笑的新娘一起安静地坐着。 雾越来越浓郁,甚至顺着门缝丝丝缕缕地蔓延进船舱,让她产生一种即将被吞没的恐惧感。 忽然间,那个除了唱颂歌之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牧师开口了,他张开双臂,对着大海的方向喃喃。 声音低沉浑厚,像咏叹调一样赞美着神灵,请求神明在这片诡谲的海洋中为他指明方向。 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唐柔趁视线的主人看向窗外,仔细地记下眼前的画面。 忽然间,乳白色的迷雾间撕开了一条裂缝,露出了蓝到发黑的海平面。 雾竟然真的散开了。 牧师大声赞美神,感谢神明指引方向。 唐柔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曾经并没有想过海中有什么东西,毕竟那个雕塑镌刻的神与阿尔菲诺太过相像,而阿尔菲诺那样的异种生物对人类不屑一顾,更遑论与人类对话。 但现在,种种迹象证明,海中不但有什么存在,还能与人类对话。 甚至,它在满足人类的所求。 当然了,代价也很大。 唐柔看到那些信徒围在牧师身旁,用看神迹的眼神看他,激动之情难以言表,牧师又恢复了端庄而又沉默寡言的形象,仰着下巴,高傲又肃穆,眼眸虔诚地望向大海。 那张漆黑的嘴似乎除了与神对话对话外,不会再开口。 信徒们因这拨开迷雾的神奇操作变得无比兴奋,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将把人类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旦规则被破坏,异种便能接二连三地来到人类世界,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他们的神,真的是来救他们的吗? 船只很快抵达了礁石滩,上帝之城的人们在那里修建了祭坛。 那些信徒登上了祭坛后,又开始吟唱颂歌,船舱里除了唐柔她们这些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外,还有许多被砍掉四肢的祭品。 那些被缝上眼口鼻的男男女女们像牲畜一样被拴着铁链扔到祭坛中央,身体在地面拖拽出一条条惊心动魄的血痕。 新娘们将手里捧着的鲜花放到他们身边,嘴角含笑。 面容愉悦又恍惚,透着不自知的残忍。 那些只剩下躯干的人们不知被他们用了什么样的方式,竟然还活着。 被缝合在一起的嘴唇间发出痛苦的呜咽,砍断四肢的横切面被泡得发白,由于酒精的浸泡没有腐烂。 看起来,也活不久了。 等那些信徒唱完了颂歌,牧师重新戴好了黑色手套,接过旁人递来的脉冲点火器,将被绳索捆在一起,将失去四肢被堆叠在一起的人点燃。 这些被浸泡过酒精的身躯一遇上火,便蹿起让人毛骨悚然的蓝色火焰,犹如空中绽放出巨大的冰花。 火焰底部呈现出赤黄色。 火堆中,伴随着躯干体内水分遇热,传来细微的爆裂声。 他们被活生生地点燃,没有四肢,无法逃脱,在地上挣扎、扭曲,口鼻缝合,发不出呼声,只有古怪又痛苦的呜咽。 浓郁的绿色烟雾从他们身上飘散出来,缓缓散进浓雾里。 这些绿色的烟雾犹如吸引怪物的香气,将平静的海底搅出汹涌的浪花。 这些人,在拿自己的同伴饲养海里的东西。 海浪逐渐躁动起来,波涛拍打上祭坛,掀起一道道白色的水墙。 新娘们的纱裙被打湿,贴在身上,神色却越来越亢奋。 遥远的浓雾中,传来了嗡鸣声,远超人类听觉系统可以接收的声波频率。 像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嘶吼。 唐柔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新娘被高频的轰鸣震伤,耳畔流出了鲜血。 信徒和牧师登上船只,把这些新娘留下,开船驶入雾里,沿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恐怖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了。 唐柔可以听见,却无法感知到那是什么。 在幻觉中,她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不真切。 视觉却要清晰许多。 浓雾后缓慢浮现出庞大漆黑的阴影。 浓郁的腥臭味自燃烧的火堆中飘出,像染上了腐烂气息的被燃烧的塑料,氯气让即便感官模糊的唐柔也被刺激到快要流泪。 绿色的烟雾犹如被某种东西牵引,丝丝缕缕凝结缠绕在一起,汇聚成如有实质的绿色绳结,弥漫向巨大的阴影。 唐柔的脚像粘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身旁的新娘们都不知道害怕,她们的嘴角勾着迷幻的笑容,一步步朝前。 不要去。 她在心里大叫。 那团东西,一点一点自浓雾中靠近。 不要过去。 可她无法控制这具身体,脚下一动,这具身体也一步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在浓郁的雾气中,庞大而黑暗的阴影一寸寸拔高。 如同一座凭空出现的山,巨大而又磅礴。 唐柔自下而上地仰望它,看不到尽头,渺小到如同在人类脚下匍匐的蚂蚁,浓重的压迫感让她的灵魂都在颤动。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生物? 浓雾后。 她看到了无数双密集的猩红眼球。 唐柔猛地一震。 凭空出现的猩红长线如同变异的血管,骤然撕裂浓雾,贯穿了身前的一名新娘。 狭长黏腻的肢节如同软体吸管一样,一舒一张,很快,那个嘴角含笑的女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血变得干瘪。 唐柔在心中无声地尖叫。 无数细碎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让她过去的某段记忆破土而出。 她见过这种东西! 在环海公路上,也是这样一个充满浓雾的天气下,这些东西接连贯穿了巴别塔特遣队员的头颅。 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红色的节肢如同离弦的箭,撕开薄雾,在她眼前放大。 下一瞬间,唐柔听到自己的额头传来噗呲和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 密集猩红的眼球似乎跨越时空,望到了她的灵魂,让她整个人如同被撕裂一般震颤崩溃。 第335章 滚出她的世界 在被贯穿的那一瞬间,唐柔醒了过来。 阿瑟兰的惊呼还在耳旁,“柔,你脚下怎么有一件裙子?” 幻觉缓缓消退。 视线里的光影也在消失,唐柔的眼睛再次看不见了。 脚下的确传来了奇怪的触感,像有海草围绕着她的脚踝打转。 所以这是一件裙子吗? 她踩到了这个新娘的裙子,就看到了她经历的事情? 鼻尖痒痒的,湿漉漉的触感顺着人中滑下。 阿瑟兰的惊呼传来。 “柔,你流鼻血了?” 唐柔摸了摸鼻子,指腹间一片湿润。 之前每次使用看见过去或未来的能力时,不是人鱼,就是有海兔子在自己身边,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而现在意识到了,每一次以人类之躯,使用不属于人类的特殊能力,就要付出身体的代价。 她反手擦掉鼻子下的血,蹲在海水中清洗手指。 月从身后走过来,似乎在好奇她干什么。 唐柔不想被他发现异状,转而起身去问阿瑟兰。 “你记不记得咱们刚从巴别塔出来那天,在环海公路上遇到了大雾,一直开不出去,之后装甲车遇不明生物袭?” 阿瑟兰觉得眼前的唐柔跟一分钟前的状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前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她像经历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样,脸上没什么血色,还流了鼻血。 她想了想,问,“是不是电鳗实验体跑出来的那一次?” “对,它放电导致许多同事死亡。” 阿瑟兰点头,“记得。” 那天从高速休息站出来后晚遇到了大雾,九十公里的路程怎么开都开不到目的地,好不容易以为天亮了,没想到是凌晨三点,好像陷入了鬼打墙一样。 林利曾说,之所以那次在环海公路上会出现大量的异种生物,是诺亚利用那个拟态生物,模仿了巴别塔发过去的一份声波文件。 一份人鱼的声波文件。 但那群人低估了特级生物的危险性,导致很多外来车辆一靠近诺亚领区就会出现导航失灵和原地鬼打墙的情况。 可唐柔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人鱼受伤就会从海底出来这种生物? 现在诺亚已经被毁了,云母也跑了出去。 “而且,还有另一个古怪之处。” “什么?” “他们供奉的神和海里的东西不一样,这个东西我们见过,是前一段时间出现在环海公路上的红色吸血生物……” 阿瑟兰打断她,“你怎么知道的?” 唐柔说,“我看到了。” 他们供奉的神像,有奇怪的触手,被所有人称为神。 而现在海里这个所谓的神,则是带有杀戮和掠夺气息,吞噬罪恶,引人犯罪,还赋予人无法控制的能力。 一旦拥有了太过庞大的权利,人就会变坏。 那个牧师也一样。 “那他们雕塑上真正供奉的这个神又是什么?” “不知道。”唐柔大胆推测,“总之,环海公路上出现过的这个生物鸠占鹊巢,还吸食血液。” 信徒以为自己在用自己的同类饲养海中的邪神。 殊不知,海中的生物也在饲养他们,把他们当作源源不断提供口粮的东西,看他们在这个小小的上帝之城,做困兽之争。 阿瑟兰一头雾水,正想问什么,忽然看见唐柔抬起手,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纤细的眉毛皱起,鼻子在空气中轻轻嗅着。 她脸色变了,冷声说, “上车,有人来了。” “谁?” 阿瑟兰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影。 “没人啊?” “来了。” 唐柔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那双浑浊的双眼似乎真在浓郁的雾气当中看到了什么,阿瑟兰被她带动的心情紧张,仔细盯着浓雾。 猛然间发现了无数个身着漆黑长袍的瘦长身影,在悄无声息地朝她们靠近。 教堂的信徒们,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她们。 他们像一张拉开的网,包围了整个沙滩,安静无声地注视着她们,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匍匐了多久。 浓雾间,隐约有低哑的嗓音传来。 “异乡人,你们靠近神圣的教廷是有什么目的?” 阿瑟兰毛骨悚然。 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雾霭中,距离已经非常近,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浑身笼罩着黑色的长袍,使场面看起来分外诡异。 那位引领众多信徒的大牧师,赫然就站在人墙外。 这些信徒想要过来抓住唐柔她们,一直安静的月嗅到冒犯的气息,皱起眉,抬手,苍白的指尖隐约浮现出半透明的丝线。 却没等到释放,就被唐柔压下。 “不行,小月,我还有话要问他们。” 一旦水母释放毒素,这些人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唐柔还有许多事情没搞明白,在那些疑问得到解答前,牧师不能死。 低哑的嗓音再度从大牧师漆黑的嘴唇中传来,腔调奇异,像古典咏叹调。 “你们走不出去的,异乡人,大海会惩罚你们。” 唐柔嗤笑一声,带着苍白的少年上了车。 大海从来没有惩罚过她。 而当车辆起步时,地底忽然传来了古怪的动静。 起初她们以为是车辆起步发出的轰鸣,可震动感太过强烈,连车窗玻璃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破裂声。 阿瑟兰看向窗外,声音有些抖,“柔,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唐柔打开自动驾驶,握住阿瑟兰的手,借用她的眼睛看到了围过来的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靠得越来越近,用身体挡住破旧装甲车的去路,似乎想逼她们下车。 可如果下了车,命运就只有一个,像别的外来者那样,被他们砍去四肢,缝合口鼻,变成祭品,用来引诱海洋中的邪恶生物。 她面无表情地摁响喇叭,一脚油门踩到底,直直朝着人影撞去。 阿瑟兰头皮都要炸开。 鸣笛声尖锐刺耳,如同划开浓雾的利刃,车子像离弦的箭,那些信徒的行为举止即便再疯癫诡异,都逃脱不了人的范畴,而他们向神祈祷的本意,也是为了活着。 唐柔撞上去的前一刻,他们终于露出了些凡夫俗子的惊慌,朝旁边狼狈躲避。 破破烂烂的装甲车轻而易举冲出包围圈。 唐柔松开了喇叭按喇叭的手。 大牧师严肃的面容在窗外一闪而逝。 低哑如咏唱调一般的声音,透过没有闭合的窗缝传来。 “神会惩罚你们,你们会在迷雾中迷失自己。” 唐柔降下车窗,对身着漆黑长袍的牧师竖起国际通用手势。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 所以。 getthefuckingout。 第336章 利用 不管是什么邪恶的东西使这些贪婪的人类鬼迷心窍,都滚出她的世界。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唐柔打开大车灯,一头冲进白茫茫的迷雾里。 阿瑟兰心跳加速,捂住胸口,“嘴唇……我看到了,他的嘴是黑的。” 唐柔点头。 “我记得那一次从巴别塔出来,在环海公路上,也是起了这种大雾。” 当时车上也有一个人的嘴唇是黑色的。 那个人被她们喊作乌鸦嘴,因为不管他说什么,都会应验。 所以,牧师刚刚说了什么? 阿瑟兰脸色难看。 「神会惩罚你们」 「你们会在迷雾中迷失自己」 “柔……你看,海水为什么在退潮?” 退潮? 唐柔皱眉,握住她的手看过去。 只见黑蓝色的海水急剧向内退去,露出大片湿润的海岸,遥远的海平面上多出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白色长线。 车身变得颠簸,像行驶在崎岖的道路上。 仔细感受会发现,是大地在震动。 不对。 唐柔猛然转动方向盘,朝高地驶去,油门用力踩到了底。 月哗啦一声调回水缸里,游了一圈浮上来,唇畔浮现起浅浅的梨涡,似乎在开心。 他觉得这样摇摇晃晃的很有趣。 阿瑟兰和唐柔则是沉浸在另一种紧绷严肃的氛围里。 “怎么了,柔?” 唐柔面无表情,眉心拢成川字,“海啸要来了。” 地震,海水急剧退潮,海平面上出现水墙,都是海啸的前兆。 那个牧师竟然真的有出口成真的能力。 阿瑟兰呼吸急促,被后坐力紧紧按在椅背上,匆忙的系安全带。 雾越来越大。 身后传来海浪声,眼前一片乳白色,看不清前路。 似乎一切都朝着那个乌鸦嘴的话发展着。 “可是柔,那如果他真的有这种能力的话,岂不是无所不能了?”阿瑟兰忍不住问,“那他为什么不说点什么抓住我们,干嘛要用迷雾和大海控制我们啊?” 如果牧师真的想抓她们,岂不是一句话就行了,会让她们开着车在雾里狂奔吗? 唐柔想了想,忽然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能直接这样说呢?” 异种生物来到这个世界的法则便是人类自相残杀,破坏规则。 那会不会,异种生物赋予的能力,会限制他们直接伤害彼此,因此牧师也不能直接开口让她们死亡? 轰鸣声倏然放大,迷雾让她们看不清方向,在雾中没有尽头地驱车狂奔,身后的海浪如影随形。 树木发出被摧折断裂的恐怖声音,海浪如无数只脚同时踩踏在地上,振聋发聩。 好像有一头毁天灭地的怪兽在追逐着她们。 车子猛然震动一下。 卡进了两棵紧挨在一起的树桩中,动弹不得。 背后的海浪已经出现在倒车镜里,遮天蔽日的白色水墙即将淹没这片土地。 唐柔松开手,去拧车门,可她这一侧的车门被树桩卡死,她转头对阿瑟兰说,“打开车门!” “可是开了水不就进来了,我们会被冲走……” “不然我们很可能会溺死在车里!” 她钻进后车厢,打开丑八怪的舱盖,对它说,“保护阿瑟兰。” 海洋,一向是与她亲近的存在。 唐柔相信海水不会伤害她。 阿瑟兰拧开门锁,在海水抵达的前一刻推开,狂烈的海啸瞬间拍飞了张开的车门。 汹涌的海水灌了进来,一瞬间将她们顶撞上车盖。 唐柔捏住鼻子,避免呛水另一只手抓住月。 对方轻轻的抱住她,背后舒展开半透明的伞盖。 大海从来不会惩罚她。 因为深爱着她的生物们,也都来自大海。 …… 喻清站在药店门口,身上多了新的伤。 嘴角撕裂了,白皙的皮肤多出一块青紫,却不难看,有种破碎的美。 他眼神空洞,像一具还活着的躯壳。 并不妨碍背后药店的店员们伸长了头偷看他。 用亵渎的眼神,看他的腰肢,修长的腿,宽阔的肩,用冒犯的词汇讨论他的身体,和购买他一夜时间所需要的价格。 “听说,他每个月的杀戮日,都在大牧师那里度过的。” “不是说牧师很残暴吗?他之前打女人,屋子里全是刑具……” 城市生病了,陷入了瘟疫,有人开始生病,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海啸和病痛吞噬,他们可以跟神祈愿,交换回健康的身体。 牧师是神的信徒。 牧师是神的代言人。 他代替神在人间行使意志,没有人在乎牧师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 毕竟他那张黑色的嘴巴里说的都变成了真的,所以所有人都相信他。 至于海里的东西是什么,他说是神,所有人就都相信了,那是神。 喻清拆了药盒,吞了几片药在嘴巴里。 很干涩,他皱眉咽了下去,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和脉冲点火器。 天空很阴沉,看起来又要下雨,一点橘色的火光跳跃在烟头,照亮了他清隽白皙的脸。 喻清含住烟柄,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迷雾模糊了面容。 他盯着那星星点点的橘红色,空洞的双眼多了些颜色。 鬼使神差,拿烟的手往下。 向往自己手背上摁。 却在橘红色碰伤皮肤的前一刻看到了什么。 他皱起眉,眼中焕发了一点神采。 将烟摁灭在水泥墙壁上,抬步跟了过去。 巷子里传来若隐若现的争执声。 “……海里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那是一个全然未知的生物,我在刚刚的幻觉中看到了它的眼睛,即便看一眼,都有种神智被撕裂,快要陷入癫狂的感觉。“ “什么鬼?看一眼会吓晕?那会有多丑?” “有很多很多眼睛,红色的……” 喻清无意偷听别人讲话,神色尴尬,想要往外走。 没想到,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乌鸦嘴说话会变成现实,我们现在不能贸然接近他。柔,你不是说上次见到的那个人身上和乌鸦嘴有一样的味道吗?他们两个是不是很亲密?” “谁?喻清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乐手。” 喻清的心绷紧了。 指甲陷进掌心,隐隐掐出血痕,却感受不到疼一般。 听到巷子里传来柔和的声音。 “嗯,他身上染了牧师的味道,说不定可以帮我们接近他。” 对话很清晰。 清晰到喻清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337章 煽动 巷子里的两个女孩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在擦一辆车。 那个车看起来也很破了,像从不知道哪个垃圾场里拖出来的。 喻清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他知道自己是个人人都可以肖想践踏的玩物,连他自己都为了苟活下去而不停地作贱自己。 可唯独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这些。 甚至还天真地清醒着,她是个外来者,不知道他那些肮脏的过去。 没想到的是,她全都知道。 “我能感觉出来,他讨厌那个牧师,所以他说不定会帮我们。” 温柔的女声冷静地分析着,像那天为他递来纸巾一样柔和。 原来她连这个都发现了。 喻清攥紧手,耳朵里出现了杂音,瞳孔放大又缩小,嘴唇不自觉地颤动着。 什么闻到了? 他听不懂她说的那些话,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被发现了,被她发现了自己最肮脏的另一面。 可不知为什么,得知她想利用自己的时候,喻清又有些释然。 他还有价值不是吗? 唐柔和阿瑟兰终于擦干净了车,这是他们去小男孩的家开出来的,是那个死去的女人生前开过的破车。 她对阿瑟兰说,“罗刹海市的所有商品都超过了保质期,所以要求带足够多的食物。” “咱们要在你说的罗刹海市里待几天?” “不知道,找到海兔子就走。” 唐柔想了想,说,“但我们可能会陷入幻觉。” 阿瑟兰垮着一张脸,“又来?” “你让你的丑八怪守在你身边,他应该会保护你。” “什么丑八怪?它有名字好不好?”阿瑟兰瞪眼,“它叫怪怪。” “……”这个名字难道你自己取的吗? 唐念从善如流,“怪怪。” 银行卡停了,账户货币在这个城市不通用,上帝之城内部自有一套交易系统,以黄金为等价交换货币。 搜遍全身,两人只剩下一块三分之一小指甲盖大的金子。 还是那天在酒吧捡来的。 巷子旁边就有便利店,唐柔和阿瑟兰将自己裹起来,去便利店里买东西。 水是刚需,唐柔和水母都需要水,她的需水量都日渐拔高,提了两箱。 食物则是交给阿瑟兰去选。 唐柔处于看不见的状态时,身体就不再需要人类的食物,当眼睛能看见,体温恢复正常后,她又会变成一个需要进食的正常人类。 阿瑟兰需要吃的就比较多了,对于她来说,食物是刚需,零食是点缀。 两人提了挑挑拣拣,不敢买太多,生怕那颗金珠子不够用。 结账时钱的确不够了。 地上城市的物资十分昂贵,是外面城市的许多倍。 阿瑟兰忍痛将框里的零食拿出来一些,对唐柔说,“你喝得了这么多水吗?放回去一箱吧。” 唐柔皱着眉头,低声说,“可我真的很想喝水。” 阿瑟兰苦口婆心,“少喝点又不会死,不吃东西真的会死。” 唐柔无法苟同,“明明不喝水才会死。” 一只手擦着耳畔伸来,带出轻微的消毒酒精气息。 “刷这个吧。” 好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些哑。 唐柔握住阿瑟兰的手,回过头,眼中多了些画面。 蓝灰色连帽衫下露出了破皮的薄唇,身形清瘦。 是喻清。 便利店的员工认出了喻清,接卡时手指暧昧地扫过他的虎口,眼神黏腻地从他面庞上划过。 喻清没有反应,神情麻木,像是习惯了。 唐柔皱起眉。 等店员还卡时,她挡在喻清前抢先接过,避开店员准备二次吃豆腐的手,“谢谢,麻烦帮忙装车。” 然后将卡塞到喻清的口袋里。 只不过卡塞了一半露出来,咔嗒一声掉在地上。 没放稳。 唐柔听到声音,弯下腰去摸索,动作僵硬而缓慢。 白皙纤细的指尖贴着地板摸索,却始终碰不到躺在地上的卡片,喻清先她一步弯下腰,捡起了卡。 “在这里。” 唐柔抬起头。 朝声音响起的方向露出笑容,“谢谢,等我有钱了会还给你。” 那双黑葡萄一样润泽清透的双眸蒙上一层阴影,没有聚焦,眼里也没有他的倒影。 她看错了方向,对着喻清的肩侧说感谢。 她为什么忽然看不见了? 喻清一怔。 忽然联想到,她要寻找牧师,听起来要对他做什么,不像是好事。 她是遭遇了什么吗? 古怪的念头像开闸的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喻清手脚冰凉,看着她的面容。 她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眉眼柔和。 像乱世中的洁白霜花,柔弱又纤细。 这样的女性很容易被这座城市里肮脏的鬣狗盯上。 想到他遭受过的那些,喻清的后颈发麻。 有一种骨髓被抽走的感觉。 她不可以……她那么干净,那么好。 不可以让那些肮脏的东西碰她…… 唐柔嗅了嗅,尴尬地说,“我有钱了会还你……”怎么闻起来那么生气? 喻清清醒过来,牙齿咬紧。 口腔里传来了血腥的味道,他面上什么都不显,变得更加沉默,转身往门口走去,却没有离开便利店,而是拿了一个更大的篮子。 走回唐柔面前,哑声问,“你想吃什么?” 唐柔“嗯?”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喻清已经走到货架处,往篮子里不停装东西。 阿瑟兰撞她,小声说,“他好像很心疼你,看你的眼神像看天桥底下吃不饱穿不暖的小乞丐。” “?” 怎么莫名被可怜了? 喻清又买了很多很多东西,其中包括水,唐柔抱着不撒手的那个牌子,买了很多,很沉很重。 阿瑟兰忙不迭打开后车厢的门,喻清帮她将那些重物搬上车,一直都沉默寡言。 装箱的时候,挂在他腕间的塑料袋掉了。 唐柔帮忙去捡,摸到了两瓶小小的塑料瓶。 里面有哗啦啦的声音,听起来像药品。 喻清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药,装回袋子里,半晌后,低声问,“你买这么多吃的做什么?” 唐柔坦言,“我要离开这里,去的地方没有吃的。” 喻清一僵,没有说话。 等所有东西装完后,他又对着唐柔欲言又止。 “你……离不开这里的,进入这座城市的人都无法离开,尤其是异乡人。” 会被当作祭品投入大海。 所有妄图离开这座城市的人都会陷入浓厚的雾霭当中,出不去,离不开,最终迷失,活生生地困死在雾中。 第338章 碾磨玫瑰 “我知道,牧师说的,无法离开,会陷入迷雾里。” 唐柔说,“所以抓住他,让他闭嘴,或许就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种话,在这座疯狂信仰神的城市中,这种话简直可以被视为大逆不道的存在。 喻清被她的大胆发言惊了一下。 “没人能抓住牧师。” “你可以。”她勾起唇,平静地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喻清的心狂跳起来。 离开? 这是一个多么新鲜的词汇,自从进入这座城市,他就为求生而奔波。 “我离不开……” 这座城市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它可以接纳他,却又深深伤害他。喻清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在别的城市活下去,也从没想过自己可以离开这座城市。 因此,对他来说,这个概念还是太过陌生了。 “为什么离不开?” 唐柔真心实意的不解。 “这座城市跟中了邪一样,他们信海里的东西,可那个东西竟然赋予一个普通人类不属于他的力量,让他用那种能力怂恿众人自相残杀,伤害同类,像个土皇帝。” 她勾唇,露出没有温度的嗤笑,“就这样的东西,被当成了神,喻清,你以前在正常的世界生活,不觉得很可笑吗?” “你又不开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身上有烂青梅的味道。” “既然痛苦,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唐柔劝导得很认真。 像朋友一样,为他考虑。 喻清死水般的心脏再一次狂烈地跳动起来,不受他的控制,撞得他胸口生疼。 她怎么能把这些话用这么自然的语气说出来? 她怎么会想到让他也离开这座城市? 她怎么会把那么艰难的事情,用如此笃定而确信的口吻说出来呢? 仅仅是三言两语,就让喻清也忍不住产生一丝希望,好像,他也可以离开。 “我离不开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他是一个被改造过的人,是个怪物,是个玩具。 他的身体是残缺的,头上缝合着动物畸形扭曲的耳朵,只是为了满足权贵名流的乐趣。 从联合体的城市逃出来的时候,他便被人抓到了地下交易市场进行身体改造,成为了名流的玩物,而后又颠沛流离到了这座地下城市。 而地上城市也成为了他新的噩梦。 他这样苟且偷生的怪物,早已在这座城市的泥潭中生根发芽,也变成了沼泽的一部分。 苔藓怎么可能离得开沼泽? 唐柔说完后去前车厢检查发动引擎,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对方看,她在说。 喻清站在后车厢,头一次感觉头顶的阳光那么耀眼。 他很久没有在白天出过门,今天雨水停了,刺目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可他却产生了直视阳光的冲动,盯着天空中那一抹耀眼的白金,流下眼泪,刺目得快要眩晕。 好奇怪,原来太阳真的是温暖的吗? 他久违的感觉到肩膀上出现了暖意。 唐柔检查到驾驶系统时,车门被人敲了敲,阿瑟兰凑到她耳边说,“是那个喻清。” 她握住阿瑟兰的手,借用她的眼睛看过去。 喻清站在阳光下,消瘦得像根竹子,嘴角和下巴上都有红痕,宽大的领口露出一段锁骨,上面有个瘀血的牙印。 脖子上有指痕,让人联想到他是不是被人掐着脖子啃过。 喻清拢了拢领口,又想到她看不见,随即释然。 “我可以……跟你一起离开吗?” 简单的一句话,被他说得格外缓慢,话一出口,他便开始不安,开始后悔,紧张到手心出汗。 他这样的人也可以被拯救吗? 年轻的女人有些疑惑,黑色的长发垂在肩上,微风一吹,发梢跟着摇晃。 喻清不合时宜的联想像绸缎。 “当然可以。”一句话被说得如同神音。 唐柔跳下车,伸出手,“欢迎你。” 喻清看着她的手,感觉那片白皙柔软的掌心比阳光还要刺眼。 为什么会这样?他一阵阵眩晕。 他竟然和别人约定了要离开。 这座城市明明是注定无法离开的,几乎从来没有人活着离开过这座城市,为什么他会产生可以离开的念头呢? 就好像她说了就能成真一样。 得不到回应,唐柔有些尴尬。 喻清有一瞬间的窘迫,看着她白到发光的手心,感觉自己卑劣,抬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把手心擦得发红在,才在她不解的眼神中将手递了过去。 轻轻地握了一下,又快速松开。 他的行为很奇怪,没有逻辑,对方却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轻轻笑了笑。 喻清感觉自己太过紧绷,想和她说点什么缓和情绪。 “我……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知道你们想接近牧师,但他很危险。” 说完后,他蹙眉很快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是碰巧路过,听见了。” 唐柔笑了,“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站在那里。”她嗅到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利用你,但除了你,我想不到别的可以接近牧师的办法,只有你身上沾染了他的气息。” 沾染这个字眼无意间刺激到了喻清的神经。 他急促地呼吸两下,往后退。 苍白的面容又藏回了宽阔的帽兜里。 “……他偶尔会在演出结束后来找我。” 喻清的声音又低又哑,声线微不可查地发抖,像紧绷的琴弦遭到击打后发出的震颤与嗡鸣。 语气艰涩沉重,很难启齿,“今晚他可能会来找我……” 又来了。 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浑身浸泡在冰水里的感觉。 喻清想逃,像赤裸裸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阴暗生物,脸颊被灼烧一样疼。 “好的,那到时候你困住他。”唐柔眨眨眼,“我进去把他打晕,嘴巴堵起来。” …… 夜晚的酒吧迎来了演出,巨大的水晶球悬吊于天花板上,折射出异彩流光,舞台下的人们陷入了这场狂欢,像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一样燃烧着自己,尽情地跳跃。 重金属鼓点震得耳膜生疼,浓烟与各色酒精的味道飘荡在空气中,隐隐掩盖住了异常的气息。 唐柔的鼻息间满是这种混杂模糊的味道,嗅觉失灵了一样难受。 再加上她的眼睛也看不见,如果离开阿瑟兰,真的会倒大霉。 前面几个女人跟着音乐的节奏摇晃,时不时爆发出尖叫与低呼,跟着舞台上那抹修长吊诡的身影甩动身体。 “你们觉得不觉得,清今天很开心?” “他的状态好棒!” “怎么办!我感觉这样的他好迷人!我一定要存钱,我要得到他!” 舞台上的人因为过分妖异的外表和动人的歌喉而引来人们评头论足,交错的光与影之间,是乐手紧窄的腰肢,晃动的双腿。 他唱得很卖力,撕心裂肺,毫无保留地宣泄着对音乐的热爱,唱到眼睛发红,被涂抹到猩红的唇瓣几次蹭到话筒上,挤压变形。 像被碾磨的玫瑰,快要滴出饱满的汁水。 唐柔和阿瑟兰藏匿在安全出口,这里是唯一对外通风的地方。靠在窗前嗅了嗅,仔细辨别着。 某一时刻,温声说,“他过来了。” 第339章 迷雾降临 牧师过来了。 他是这间酒吧的幕后投资人之一,牧师在成为大牧师之前,是一个彻头彻尾眼中只有利益的商人。 唐柔和喻清的计划是等到所有演出结束后开始行动,喻清说过,偶尔夜晚演出结束之后,牧师会来找他,虽然没有明确地告诉唐柔他来找他做什么,但时间点给得很清楚。 是所有人都离开后,那样更方便行动。 下午唐柔和喻清去过一次药店。 地上之城的管制松散,几乎没有医院,许多人自己给自己做手术,喻清假装生病,轻而易举买到了肌松剂和巴比妥盐酸。 两者相辅相成可以麻痹中枢神经系统,喻清将会在见到牧师后,想办法将他拖住,唐柔会把这两支药剂强制注射到牧师身体里。 不过还有一件事让唐柔有些在意。 今天在便利店遇到喻清时,她曾闻到过一种很重很重的味道,是腐烂青梅的味道。 重到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海兔子,那是海兔子身上曾经出现过的味道,很重。 在药店里,那种气息又出现了。 喻清偷偷买了什么药,药盒被他藏了起来,似乎故意不想让唐柔看见。 唐柔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也没有过问。 而他的情绪也过分敏感,如坐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 在进入酒吧前,他忽然回过头,认真地问唐柔。 “我真的能被拯救吗?” 唐柔没有任何犹豫,告诉他,“能。” 直到那一刻,她都以为喻清所谓的被拯救,是出自被改造的痛苦。 如果身体生病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良医都可以拯救他,医疗水平逐年递增,现在棘手的疾病对于未来而言或许像治疗感冒发烧一样简单。 她甚至以为,喻清的所有自卑怯弱都来自于头上被强制缝合的畸形兔耳朵。 对方笑了,眼中流露出纯粹的信任,对她说,“好,我相信你。” 他不再犹豫。 要想逃出去,想牢牢抓住光,想跟上她的脚步。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 阿瑟兰拍了拍唐柔的肩膀,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怎么了?” “你身上有灰。” “灰?” “墙上蹭的吧。” 阿瑟兰给她拍肩膀,拍着拍着开始咳嗽,捂着嘴说,“怎么还有点呛人?” 唐柔颇为嫌弃地抖了抖外套,退后一步,“那我们换个地方站吧。” 时间逼近午夜,酒吧的演唱快要结束,喻清越来越亢奋,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与平时不同,唱得很卖力。 这样的喻清愈发光彩夺目,像为舞台而生,不止吸引了他们的眼球,也吸引到了二楼包厢里的观者。 阿瑟兰和唐柔藏匿在黑暗,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等一会儿所有人都走了,就开始行动对吗?” 唐柔点头。 “要想办法避开他的信徒。” 阿瑟兰看向酒吧舞池里密集的人影,心里有些不安,“整座城市的人都是他的信徒,牧师如果受伤,这些人蜂拥而上,恐怕顶都顶不住。” “嗯,所以要等到这些人都离开。” “喻清说他会想办法让牧师跟他上车,离开人多的地方,等他成功引开牧师,我们就进去把他绑起来。” 简略的计划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实在不行,唐柔还有杀手锏。 月就等在拐角处的车上,被她哄骗着数一千个数,如果唐柔遇到危险,月会是她的底牌。 只不过这张牌,是她不想动的。 月的毒素太过可怖,出手结局只有一个。 唐柔不想看到同类死亡,她不想做破坏规则的人。 舞台上的喻清已经唱到了最后一首歌,台下疯狂的人群不断往他身上扔金子,呐喊欢呼,音乐声轰的酒杯微微震响,震耳欲聋。 阿瑟兰嗅着酒气,莫名也被点燃情绪,跟着欢呼呐喊。 却在瞥见吊灯时一怔,揉了揉眼,面色有些古怪。 刚刚是眼花了吗? 为什么感觉头顶的水晶灯,有一瞬间像极了无数双没有眼睑遮掩的眼球? 唐柔扯住阿瑟兰的手,指了指耳朵,示意觉得太吵了。 因为太过喧嚣往窗边走去,听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啪嗒啪嗒…… 细碎的声音由小渐大。 玻璃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水痕,拉长成线,从最初稀稀拉拉的几点,变得密集。 这个夜,出现了她们没有料想到的情况。 开始下雨了。 最后一首歌也在这个时候落下尾音,从狂欢中清醒过来的人们回过神,终于发现了窗外的雨。 一下雨,城市里便会出现怪物,那些深海而来的拟态生物将会趁着天气湿润吞噬人的血液,变成人的模样,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去冒险。 果然,所有人都不愿离去,滞留在拥堵黑暗的酒吧里。 原本散场后牧师就会出现,可现在,他会如何? 下雨了。 演出结束后,舞台上的乐手们往后退场,一架架乐器也被保安上来收走,这是每次演出结束后的规矩。 隔着拥堵的人群,舞台上的浓妆艳抹的喻清松开麦克风,似乎朝这里看了一眼,引来唐柔身边的女孩尖叫连连。 “清刚刚好像看我了,他刚刚好像看了我的方向!” “不对,我怎么感觉他是看我呢?” 可唐柔的眼睛看不见,阿瑟兰一心看着窗外,两个人都错过了他的眼神。 “好像起雾了!” “好浓的雾啊……” 窗外出现了迷雾。 透明的落地玻璃外像拉开了一张乳白色的幕布,将酒吧包裹起来,所有人都封锁在房间内,不敢离去。 等再回头时,阿瑟兰惊呼了一声,“那个兔耳乐手怎么不见了?” 唐柔心里咯噔一声,往下沉。 “他应该在二楼,我们上去。” 可人潮拥挤,楼梯被牧师带来的信徒封锁着,她们根本上不去,想要上去只能从外面翻。 唐柔没有犹豫,快步往外走,却在楼梯口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通往二楼的安全通道处,有人面对窗户站着,看起来像喝多了,身形极度不稳,略微摇晃。 窗户开了一条缝,有雾气飘散进来,像会动的生物一样顺着墙壁攀爬,丝丝缕缕的乳白色雾气在飞速朝墙内扩散。 阿瑟兰哆嗦了一下,“那个人站在那里干嘛?” 唐柔握上阿瑟兰的手,眼中便转变成了阿瑟兰的视线。 她正盯着窗边的人影看。 那是一个女人,头发很长,站在原地没动,身体摇摇晃晃,肩膀震颤。 唐柔感觉很奇怪,更奇怪的是阿瑟兰视线余光处,依稀带到了窗户。 “阿瑟兰,看窗户。” 阿瑟兰依言看过去,唐柔眼中的视线变得开阔起来。 透明的玻璃窗外隐约透出暗淡的红光,乍一看会让人错觉那是街道上的霓虹灯牌,在雾中隐隐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 可伴随着迷雾的飘动,唐柔终于在若隐若现的白色中察觉到了危险。 那是…… 无数条猩红的触手! 正从天而降,驻扎在夯实的大地上。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庞然大物站在建筑之上,从上往下坠落着血管一般的红色触手,匍匐在屋顶上。 咔嚓咔嚓。 细微的声响从身前那个女人身上传来。 那是一种细微的、骨骼碎裂的清脆声响。 第340章 超能力 某一时刻,女人脖子一歪,头颅像坠下的西瓜一样咚的一声砸在地上,过分脆弱的脑顷刻间裂开,红白相间的豆腐状物质淅淅沥沥地散落一地。 阿瑟兰响亮地抽噎一声,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 女人断裂的头颅处镶嵌了一条巨大的赤红色,碗口粗细的血管状物,正贪婪地附着在她的颈部切口上,吮吸着体内的血液。 她的身体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身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干枯腐朽的树皮。 血管的端口越胀越大,逐渐包裹住女人的上半身,绵软无力的双腿渐渐悬空,肉体被撕裂的咕唧声像被捣碎的胶泥,猩红的触手一点一点吞噬掉逐渐冷却的身体。 窗外还有无数条这样的血管。 它们对这幢建筑里的人充满了好奇。 这是海边的那个东西,是唐柔在死去新娘记忆中看到的那个东西。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不应该在海边吗? 唐柔思绪纷乱,心跳得很快,握着浑身发抖的阿瑟兰退后两步,忽然想起自己在幻觉里与无数双猩红色的眼球对视的那一眼。 某种念头冲进脑海,很强烈。 她被盯上了。 她穿梭时空,用别人的记忆回到过去,见证了曾经发生的那一幕历史,在那个环境中看到了密集的巨大眼球。 与此同时,她也被眼球的主人发现了。 她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她。 跨越时间,跨越空间。 “跑!” 唐柔最先反应过来,拉着脸色难看到阿瑟兰冲出去,一把将门关上,用力反锁。 咚的一声,门板被撞得变形,颤了颤。 木门根本挡不住后面的异种生物,唐柔毫不犹豫掉头跑回人群。 酒吧里还喧嚣不止,大家发现外面在下雨,索性不打算离开,坐回卡座继续喝酒。 霓虹灯将舞池照射得明明灭灭,看起来像另一个世界。 “外面有怪物!”阿瑟兰大声喊,“大家快藏起来!” 藏哪儿? 她的声音太小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 人群中爆发出饮酒作乐的欢声笑语,距离很近的一桌人不知道聊什么,声音很大,其中一个人正在哈哈大笑,与朋友打趣,“又吹牛!说要开最贵的酒,你倒是开得起呀。” 嘻嘻哈哈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唐柔低头,摸索腰间的枪。 “唉,你们看外面那么大的雾,不会有怪物出来吧?” “怪物?能有什么怪物。” 正说着,哐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 这一下比阿瑟兰的呐喊管用很多,许多人安静了下来,朝落地窗看去。 又接连两声重响,厚重的玻璃墙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一道鲜红的血迹在玻璃板上晕开,像被人摁死在墙壁上的吸了血的蚊子。 “靠,被你说中了,还真有怪物!” “……门应该够结实吧,别撞两下就碎了。” 哐! 哗啦—— 接连的两声脆响让那个人说的话变成了现实。 人群骚动起来,推搡着,尖叫着,踩踏着,有人推倒了酒柜挡在门口,但更多人是往酒吧里面钻,往地下酒窖里跑。 可是有什么用,人类的一切防御装置对来自异世界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异种生物来说,都不痛不痒。 人群中那道窃窃私语又传进了唐柔耳朵,“这么大的雾气,他们如果都跑进来……” 话音未落,被尖叫压住。 大地隐约传来震颤感,密密麻麻的影子从浓雾后显露出来,正往这个方向奔跑。 所有人都朝后躲去,酒瓶摔碎的声音伴随着尖叫此起彼伏,震得唐柔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皮发麻。 她拨开人群,抓住了一只以来嘀嘀咕咕的人的衣领,牵住随后赶来的阿瑟兰,借用她的眼睛看到了手下被抓住领口的人,黑红色的嘴唇。 没有任何犹豫,她对那个人说,“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重复什么。” “我凭什么……”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 那个人的脸颊迅速肿起,五指纤细的手指印无比清晰。 唐柔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重复了什么,听明白了吗?” 咔嚓。 是扳机安全扣的声音。 男人感受着额头处冰冷的枪口,颤颤巍巍的点头。 “雨要停了。” “雨要停了……” “雾也要散了。” “……”男人扭动一下,脖子上装饰品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他不解地问,“说这个干嘛?” 唐柔将枪口压进他的太阳穴,敲了敲,“让你说你就说。” 男人神色张皇,赶紧重复了一遍,“雾也要散了。”说完之后又问,“你这是真枪?” 唐柔对着他脚边开了一枪。 激光枪没有那么明显的声音,却将他脚边的地板打出了漆黑森然的洞,男人吓得吱哇乱叫,这点动静在骚乱的人群中并不起眼。 整个舞池闹哄哄的,所有人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异象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几个高大壮硕的男人搬着酒柜挡在落地玻璃门口,还有人将沙发椅子挪过去,堆叠在一起,做徒劳的挣扎,以为这样就会防御住那些可怖的东西。 雨水中出现了古怪的黑褐色生物,长长的脚下拖拽着黏腻的泥浆,像会蠕动的光滑泥鳅,朝酒吧的方向慢吞吞靠近。 所有人都陷入极度的恐慌当中,尖叫和呜咽,哭喊与呜咽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就在怪物距离门板不足十米的时候,脚步慢了下来。 雨水停了。 停得很突然,毫无预兆。 那些泥浆般的生物仍旧在湿润的街道上行走,可没有人类的躯体,它们就是一团粘液,化不出固定的形状,无法适应用“脚”行走的动作。 唐柔用枪顶着男人的太阳穴,“说,温度在升高。” “说……” 咔的一声,枪口敲上男人的头,“去掉说这个字,温度在升高。” “……”男人捂着脑门敢怒不敢言,小声重复,“温度在升高……” “空气越来越干燥。” “空气变得干燥。” 那些泥浆生物开始倒退,充斥着粘液污浊的脚步不再向前,慢吞吞地往潮湿的暗处挪去。 “它们好像离开了!” “……雨什么时候停了?你们觉不觉得雾好像也散了一些?” 从刚开始的伸手不见五指,到现在可以隔着玻璃看到对面街道。 “嗯,看起来的确少了许多!” “嘘,小点声,不要被它们发现!” 站在玻璃旁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唐柔和男人对话的几个人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们,连那个被枪指着的人自己都意识到了什么。 现在发生的事情,不就是他刚刚嘴里说出来的那些吗? “我获得了超能力吗?”他颤颤巍巍,捂住自己漆黑的嘴唇。 更黑了。 从一开始的黑红,到现在这种涂了染料般饱满浓郁的黑色,仅仅只是过去了几句话的时间。 那人嘴唇漆黑到透不出一丝血色,比牧师的嘴巴看起来还要黑。 阿瑟兰拉了拉唐柔的手,“这是怎么回事?这人的嘴怎么也黑了?” 唐柔也不清楚。 散去雾气,窗外泥泞的怪物消失,可那些深红色如血管一般的触手却仍旧还在,它们驻扎在大地上,像一根根镶嵌进地面的柔软血管。 猩红的触手一动不动,如同驻扎进大地的血色森林,让人感受到恐惧与压迫。 “给我一座金山,我面前会出现一座金山!” 黑嘴的男人双手合十,闭着眼状似许愿一样说。 他身旁的人也被这句话惊到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几秒过去,他的身前没有一丝一毫变化,空空如也。 朋友们终于松懈下来,嗤之以鼻,不忘嘲笑他,“你想钱想疯了吧?!” “什么一座金山!真以为你有超能力了啊?” 那人锲而不舍地又说。 “那就给我变出十个长发大胸美女!” 然而,周围还是毫无变化。 围绕在他身旁的男女纷纷打趣,“你已经吹一晚上牛了,这种白日梦就不要做了!” “你还真以为自己有超能力啊?醒醒吧!那些怪物只是因为雨停了才离开的而已!” “哪有这么巧的事。”男人嘀嘀咕咕,不死心地搓着手。 “明明就是我说完之后,它们离开的。” “只能说你是碰巧了!” 他不信邪一样,皱着眉头,嘟嘟囔囔,“你们刚刚不都很害怕?我许愿的时候你们不都很期待?” 那些男女已经凑到一起说笑起来,“你们还不知道他吗?满嘴跑火车,一句真话都没有。” “也别这样说吧!他今晚好歹开了瓶贵点的酒!” “下次我请大家喝好的,你们指望从这只铁公鸡身上沾什么便宜?” 黑嘴男人表情难看。 被冷嘲热讽几句,脸上火辣辣的,磨了磨牙,眼神阴森,“早知道你们说话这么欠,就应该让那些怪物都进来把你们吃掉……” 说完,他被悚然回头的黑发女性吓了一跳。 对方那双空洞的眼眸蒙着一层阴影,飞扬的发丝如同在空中张开的网。 分明是柔和漂亮的女性面孔,却让他觉得无端恐惧。 “干嘛这样看着我?……唔!” 唐柔捂住了他的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341章 操控 哒哒哒哒…… 古怪的声音响起。 在闹哄的酒吧并不真切。 只是靠在落地窗旁的人,最先回过了神,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尚未褪尽的薄雾,伸出手来,颤抖着指向前方,“你们看,那些东西是不是回来了?” 只见街道的尽头,若隐若现的泥泞身影再一次去而复返。 缓慢地朝这个方向蠕动着。 玻璃上出现了细小的水花。 原本已经消失的雨,重新下了起来。 哒哒哒哒哒…… 随着氛围逐渐凝滞,酒吧变得安静。这下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那种古怪细碎的声音。 像有某种多足节肢类生物快速在墙壁上攀爬而过留下的动静,光听一听就让人头皮发麻。 有人颤抖着说,“我怎么感觉这声音出现在头顶,它们不会在房顶上吧?” 舞池中央的顶是圆拱形玻璃做成的,没有什么防御能力,只听那个人的话音落下,已经有人仰头去看。 一眼便看见出现在半透明玻璃外的庞大身影,多足节肢,背后张开了形状古怪的椭圆形翅膀。 像放大了无数倍的虫,可怕至极。 “糟了,还真被你说中了!” “屋顶不会碎吧,玻璃不都很脆弱吗?” 议论声此起彼伏,只听见咔嚓一声,舞池顶上的玻璃顶棚碎裂。 唐柔抓住阿瑟兰的手,朝人群中传来说话声的方向看去。 看到了许多双漆黑的唇瓣。 赋予普通人类过分强大的、远超人类可以主宰的力量,是一种恩赐吗? 不,是一种邪恶的诅咒。 倏然获得过于庞大的力量,人们会在这种美梦前,迷失自我。 只听咔嚓咔嚓几声巨响。 穹顶的玻璃碎裂一地,人们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开。 那些泥泞的生物裂开嘴巴,从体内冲出的狭长软管,比人类逃跑的速度还要快,顷刻间有目的性地贯穿了好几个人的头颅。 滴答滴答,血液飞溅出来,黄的白的,腥臭的血红的,黑褐色的湿润阴影趴在他们身上,疯狂地吸食血液。 人群中的尖叫此起彼伏,怪物却只围拢着地上几具尸体,没有攻击别人。 黑嘴唇的男人跌坐在血泊里,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人,变成一具具不会动不会笑的干尸,被这惊悚的场景震慑住,哪怕手被玻璃扎破,也毫不在意。 他睁大了眼睛,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呆滞。 唐柔以为他是被吓到了,但没想到对方在极度的恐惧过后,是不合时宜的狂喜 “我……我说的话,成真了?” 最不合时宜的狂喜。 “我要成为新的牧师了?” “我要变成城市的主人了?” “我……是不是成神了?!” 可他不是唯一一个被神眷顾的人。 在密集的人群中,也有人发现了自己的嘴唇变成黑色,说出来的话会变成现实。 唐柔感受到了来自未知生物的恶意。 这大概是它想看见的画面。 落地窗外殷红的触手变得更加密集,那些血管一样的猩红色软管紧挨着大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包围了整个酒吧。 狂喜之中,人们看到了人群中和自己有着一样标志的人——那些也有着同样黑色嘴唇的人。 人一旦拥有了庞大的力量之后,便希望那些力量只有他们拥有,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强大有参照物。 因此,他们把攻击目标放在了和自己一样的人类身上。 “大家不要乱说话!我们要谨慎一点!你们不觉得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了吗!” “对对对,先不要随便说话,以免造成危险!” 人群中还有许多没有获得这种奇异能力的人。 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率先站出来警告大家要小心谨慎行事。 可人类最无法控制的东西便是想象力,一旦拥有了不属于人类这个群体该拥有的能力,或者说拥有了超越本身能够驾驭的力量时,世界会变得怎么样? 会变得无序。 酒吧里一个个黑嘴的人,明明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会变成现实,会引起波动,他们嘴上说着自己不会胡乱说话,可私底下却对这种能力蠢蠢欲动。 一旦说出口便能成真,那跟神有什么区别? 人类普通人获得了神的权利,是进入了天堂吗? 不,是掉入了地狱。 恶念如杂草,野蛮又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一旦扎根便难以拔除。 有人开始低声小声许愿,嘴里吐出一个个贪婪的念想。 许愿的方向越发大胆。 “我讨厌的人会被怪物掠夺身体……” “一会儿如果有怪物过来攻击我,会有人倒在我面前挡住怪物……” “如果着火……” “如果楼梯断裂……” “他会倒在大雨里……” 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失控的愿望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逐渐变了味道。 阿拉丁神灯和河神的金银斧头,沙漠里只能打开一次的宝箱,一个又一个寓言故事早已证实了,在不受约束的贪婪面前,人类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除我之外,所有人都无法使用这种力量!” “你会被怪物吃掉!” 黑嘴唇的男人指着人群中有同样拥有黑色嘴唇的女孩。 话音落下的同时,湿润的泥泞生物调转方向朝女孩扑了过去。 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女孩倏然被扑倒在地,动脉被割裂,鲜血喷出来,像一汪小小的喷泉。 而这一疯狂的举动像点燃战争的导火索,无形之中,所有拥有黑色嘴唇特权的人对同类燃起了强大的攻击与杀戮欲。 他们抢先在对方开口之前吐出恶毒的话语,诅咒对方以各种残忍的方式死亡。 失控了。 人们失控了。 酒吧里,黑色嘴唇的人陷入了语言的狂欢,而剩下来毫无反手之力的人变成了待宰的柔弱羔羊,三两句话之间就变得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形状。 在这种过于诡异和疯狂的骚乱中,唐柔和阿瑟兰藏匿起身形躲到了酒柜后,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在这种可怕的未知力量面前,最好的保全方式是不被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盯上,无论被谁看见,都有危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瑟兰捂住嘴巴,惊恐的声音从指缝间宣泄出来。 唐柔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感受到了来自异种生物的恶意,这恐怕是它最想得到的局面,从教廷开始,就在不停地制造混乱,让人类变成它的走狗,在用看似恩赐的方式引导和诱骗人类。 使人类陷入恐惧与绝望当中。 精神癫狂,思维混乱,陷入了疯狂和无理智的状态当中,对于同伴的恶意是它们的养分。 同样的,恐惧也是。 唐柔感觉自己原本若有似无的饥饿感在消失。 与此同时,房间里涌现出一股股浓郁的墨绿色。 厚重程度远超祭祀那天在海边见过的绿色烟雾,浓郁到让她几乎看不清路。 “阿瑟兰,你还能看见吗?” 阿瑟兰点头,“能看见,很恐怖……他们疯了吗?” 看来她看不见。 唐柔在墨绿色中难以喘息,捂住胸口艰难地说,“他们的确疯了。” 他们被诱导了。 第342章 被污染 唐柔和阿瑟兰降低存在感,悄悄退到最深处,沿着墙壁往楼梯方向走。 某种意义上,这只可怕的巨大生物真的可以被称之为神。 无序,混乱,强大。 赋予人超越本能的力量,让人癫狂,让人们心中涌动出恨与邪恶,毫无意义的伤害彼此。 交织成一片罪恶的海洋。 围守在二楼楼梯口的保安因为突如其来的骚乱已经消失。 整个大厅乱作一团,推搡和打闹声此起彼伏,伴随而来的还有刺耳的诅咒声。 刚来到楼梯门口,有人被撞到,砰的一声摔在扶手上,疯狂咒骂,两片黑色的嘴唇上下开合,吐出来的全都是阴暗邪恶的句子。 黑暗中伸出另一只手。 一双一看就属于女性的手,纤细白皙,指腹透着浅淡的粉。 比寻常人更白一些。 下一秒,正在咒骂的人被这双手迅速卸掉了下巴,惊恐得瞪大了眼睛,捂住闭不上的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抱歉。” 黑发女性从黑暗中走出,声音温柔清晰。 “你嘴唇的颜色会让我感到不安。” 所以就直接卸了?! 那人愤怒至极,鼻孔翕动,听到她真诚地提醒,“既然说不出话,建议你藏起来,不然别人会来主动攻击你。” 这是什么话? 嘴巴因为无法闭合甚至流出了涎水,他不得已瑟缩着肩膀藏到拐角处,从刚刚嚣张的气焰,变成了心惊胆战的状态。 终于上了二楼,走廊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没有保安,也没有驻守在这里的信徒。 不像那个大牧师平常动不动就尾随着大批黑袍信徒的状态。 唐柔一间间找过去,直到最后一间屋子,都没有发现喻清的身影。 倏然,阿瑟兰看到了什么,声音透着不安。 “柔,地上有这个,你看这是什么?” 唐柔抓上了她的手,借用她的视线,发现地上掉着一只针管。 注射柄上黏着一撮短毛。 像兔耳上的。 唐柔翻找着口袋,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只圆筒形针剂递过去,阿瑟兰上下检查,发现两只针剂一模一样。 “喻清好像藏了个针管,给牧师注射了。” 可显然,他遇到了危险。 短毛根部染着血,像经历过打斗。 乐手一直想要帮助唐柔,想在她面前表现出保护者的一面,这出自男性的自尊,可却忽视了事实力量上的悬殊。 牧师用一双黑色的嘴唇说出来的话会变成现实,喻清又怎么可能与那些超脱人类物理法则的力量斗争。 楼下的动静隐约传到了楼上,混乱不堪。 阿瑟兰疑惑地问,“为什么今天会出现这么多黑色嘴唇的人,难道他们都能是被’神’选中的人?这也太中二了吧……” 唐柔也没想明白这一点。 异种生物为什么要赋予人类这种力量? 大概是因为知道,倏然获得庞大的能力,更容易产生罪恶吧? 它们不喜欢人类,一如人类不喜欢蝼蚁。 所以,赐予人类力量最合理的原因是它们可以受益。 唐柔镇静下来,对阿瑟兰说,“我们去找喻清,他有危险。” 可话音落下的同时,脑海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声音。 模糊,朦胧,带着某种诡异的回响。 仿佛从深渊里回荡而出,又像极了轻柔的呢喃。 唐柔下意识想回应,却在回答之前清醒了过来。 转头问阿瑟兰,“你刚刚喊我了吗?” 阿瑟拉摇头,“没有啊。” 唐柔表情沉了下去。 在这座城市,除了阿瑟兰外,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就连喻清都不知道她叫什么。 “那你刚刚有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了吗?” 阿瑟兰更加迷茫。 “这里不就我们两个吗?” 唐柔神色凝下来。 看来这里,不止有她们两个。 下一瞬间,召唤声再次出现。 这一次仿佛贴着耳边。 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仿佛骨传导,直接出现在大脑。 不是人类语言的字句,却让唐柔清晰地意识到对方在呼唤他,喊得不是名字,而是在呼唤她的灵魂。 阴冷的气流顺着窗户的缝隙透进来。 唐柔清醒地意识到,是匍匐在建筑外的未知生物,试图召唤她。 如果回应了,会出现什么后果? 她屏住呼吸,握上阿瑟兰的手,透过玻璃看到了张牙舞爪的树影,正随着窗外的风婆娑摇曳。 悄悄地退到房间深处,贴着墙壁往楼梯移动。 阿瑟兰跟着不自觉屏住呼吸,小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楼下爆发出悚然的尖叫。 腥臭湿咸的气息顺着楼道传了上来,仿佛有什么海中打捞出来的东西经过暴晒后腐烂,刺鼻又令人作呕。 阿瑟兰朝下看过去,下一秒发出惊叫。 只见整个房间由下至上,像被烈火灼烧过的纸片,顷刻间变成扭曲怪异的黑褐色。 浓稠的不明液体从墙壁上渗透出来,仿佛房间活了过来,又在短短的一瞬间迅速腐烂,从内至外透出黏腻腥臭的血腥味。 楼下的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俨然陷入灾难。 阿瑟兰发现自己的视线在变黑。 不。 是周围的景物,都变黑了。 有什么挡住了光。 窗户缓慢升起了庞大狰狞的影子,遮天蔽日,顷刻间挡住了所有的光芒,使玻璃窗呈现出一种压抑的漆黑。 作为生物实验基地的研究员,她们在惊悚中保持了最后的理智,脱掉鞋,弓下腰,躲避开墙上的粘稠不明物质,悄无声息踩着楼梯小心翼翼地下去。 楼道口有人跌坐着,正指着窗户瑟瑟发抖的惊呼, “那……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鲜红腥臭的肉块正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面拥挤进来,把整个玻璃窗的边框挤得摇摇欲坠。 下一瞬,庞大的身影渐渐压低,转过身来。 数十双没有眼睑的赤红色巨大眼球从窗外望进来。 让人浑身乍寒,如坠冰窟,仿佛被深渊凝视。 透过窗户望进来,仿佛巨人低头看笼子里的小蚂蚁。 一瞬间,许多人的灵魂都在震颤,他们发出尖啸,癫狂又恍惚。 有人大哭,有人大笑,他们拼命地攻击对方,或者在身上留下一道道疤痕。 楼梯口的两个人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脸皮,将脆弱的人类皮肤扯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鲜红的肉块不断从窗户的缝隙间挤入,像牙膏一样越堆越高,随后扭曲蜷缩着蠕动起来,顺着地板蛇一样爬行,卷住人们的脚踝,像缠住猎物的巨蟒。 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精神污染。 血块并不着急吞噬,也没有在人类身上留下致命伤害,像在玩游戏,又像逗弄小动物。 房间里绝大多数人陷入疯狂,而剩下一部分清醒的人则是更惨,他们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色震住,陷入巨大的恐惧当中,浑身颤抖,快要崩溃。 可见精神影响的可怕。 唐柔第一次近距离直面,除生物基地的异种之外,纯天然的海中异种。 它们与生物基地里那些实验体不同,那些实验体们从胚卵开始便被人类打捞,即便生性再凶险血腥,一举一动间也染上了人的影子。 是可控的,可以理解的。 而眼前这种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生物,每一个行为都透着诡异,让唐柔无法猜测到它的动机。 它像一个玩乐的孩子,用猩红的触手摆弄着人类,而非急于吞噬。 密集又巨大的赤红色眼球来回咕噜噜地转动着,速度极快。 阿瑟兰浑身僵硬,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精神状态不佳。 唐柔意识到情况不妙,拽着她的手往下拉,用力拍了拍她的脸,“阿瑟兰,清醒一点。” 阿瑟兰讷讷回头,下一秒被唐柔捂住眼睛。 “不要看。” 不能直视深渊,因为深渊也会凝视你。 她们悄然退回到黑暗中藏在最里面的角落,利用拥挤的人群遮挡住肉块。 所有人都陷入癫狂,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一时之间,只有角落还算安宁。 唐柔打开酒柜,推着阿瑟兰的肩膀,和她一起躲藏到酒柜后面。 空气中满是刺鼻腥臭的味道。 那些赤红色的血管状触手在人群中穿梭,从游刃有余地玩弄,到渐渐地暴躁起来。 它不停地翻弄人群,把他们当做没有生命的石子一样来回拨弄,许多人脆弱的脖颈在它粗暴的动作中被折断,死的无声无息。 癫狂的人群俨然像看不见那些赤红色的触手一样,他们做出了更多失去理智的、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酒吧里的人们不断攻击着彼此,有人举起椅子砸向同伴的头颅,还有人如野兽一般堆叠在一起疯狂的交.媾,像原始动物一样丑陋迫切。 混乱又无序。 衍生出更多罪恶的气息。 唐柔藏匿在黑暗中,不让阿瑟兰睁眼。 精神污染,所有人都被那些密集的眼球污染了精神。 大家都疯了。 这是一个没有理性的世界。 鲜红色的眼球,如同俯瞰大地的审判者,冷眼旁观着这些精神受到污染的渺小蝼蚁。 狭长猩红的血管翻找片刻,朝最深处探进去,唐柔几乎贴在墙壁上。 阿瑟兰被她推到最里面,夹在冰柜与货架的缝隙间。 看着那些猩红触手越来越焦急的动作,唐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触手,很有可能是在找她。 在找幻境中与它对视的渺小人类。 整建筑像被吞没一样。 窗户透出赤红的颜色,落地玻璃外已经看不见正常的街道被红色的肉块物质包围了,仿佛掉进了某个巨大生物的胃袋里。 腥臭的气息淹没了人群中激涌而出的恶意和痛苦。 痛苦全部消失,只剩下恶意。 恶意让他们鲜血淋漓,仍然在攻击彼此。 唐柔明白了,这只恐怖的生物,以痛苦为食。 那些被异种生物占领的世界,在幻境中徘徊的人类,无一不在痛苦。 痛苦,才是这些生物真正的养分。 第343章 人类小小的把戏 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唐柔抬头的瞬间,巨大潮湿的血管缠上了她的身体。 阿瑟兰发出一声低呼,被唐柔伸手死死地捂回嘴里。 “嘘。” 沉重的金属冰柜被红色血管不费吹灰之力地移开。 光线透了进来,照亮了角落里躲藏的人。 唐柔整个人被抓起来,悬在半空。 猩红的触手碰上了她,却没有一口把她吃掉,也没有吸食她的血液,而是用粘腻的血管贴着她。 赤红色的湿润肉块几乎淹没掉她半个肩膀。 看似柔软的血肉里,带着极其刺骨的鳞片。 她不敢动。 极度锋利的角质层,稍有不慎就会割伤人类的皮肤。 很快,唐柔嗅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猩红触手缩回去了一点,似乎也没想到她会流血。 殷红的血丝顺着锁骨流下来了,染湿了前襟。 她流血了,即便血管状触手的动作再小心再轻柔,人类还是过于脆弱,在它的摆弄之下,整个上衣都被染红。 唐柔被触手丢到地上,随即按住自己的脖颈。 如果是动脉被割破就糟糕了。 在她与触手博弈的间隙,那些癫狂的人们渐渐恢复了理智。 巨大的眼球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人们怔怔地看着满地尸骸,难以置信。 为什么短短的几分钟内,酒吧就变成了这样? 不知是谁看到了刚刚唐柔被吊起来完整的一幕,指着她颤抖着说,“那个怪物似乎在找她。” “什么?” 一双双眼睛看了过来,带着探究,带着恐惧,带着难以置信。 “等等……我没见过她!” “她是异乡人吗?” “异乡人不都是祭品吗?” 唐柔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她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人群中激涌出的恶意。 “所以,因为她才死了这么多人吗?“ “把她交出去!” “是她害得我们!” 一根粗粝的绳子猛地捆到唐柔的脖颈上,她被人从后往前扯了一下,脖颈处的伤口生疼。 他们想把她交出去。 唐柔深呼吸,平静地问,“把我交出去,你们就能活下来吗?” “那当然。” “明明就是你害的我们,现在你去安抚外面那个怪物,天经地义!” 唐柔被愤怒的人群推出了酒吧。 阿瑟兰扑到门边,被人按住,发出愤怒的呼喊,“你们放开我!找一个柔弱的女性出去当替罪羊,还是人吗!” “那怪物是来找她的!” “怪物?”阿瑟兰发出悚然的笑声,“你们说它是怪物?它不是你们供奉的神吗?” 却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这是属于神的城市,全部都是神的信徒,却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供奉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生物。 在一瞬间,唐柔的视线暗下去,被从天而降的巨大血管端口裹住了身体。 双脚腾空,提到了半空。 她看见了。 模糊的视线中,天地都是红色,被糊上了一层血肉。 到处都是涌动的肉块,空气中都弥漫着腥臭的血腥味,仿佛噩梦变成现实。 唐柔低下头,隔着玻璃看到了被人按在地上的阿瑟兰,看到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看到了蜿蜒在大街小巷如水流般蜿蜒的墨绿色雾气。 十分钟前,她和这里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十分钟后,所有人都在仰视她,或紧张或不安地等待着,却不是为她的生命着想。 大地鼓动着。 宛如一颗正在收缩呼吸的巨大心脏,猩红的触手是心脏上的脉络,翻涌的雾气是心脏跳动间输送向整座城市的’血液’。 浓郁的雾气中,唐柔又看到了那双巨大的眼睛。 每一颗赤红色的眼球都有正常人类居住的房屋那么大,隔着浓雾和墨绿色的罪恶沼泽俯瞰向她,像在看一只它无法理解的娇小蝼蚁。 唐柔垂下眼睛,无法承受这可怖的视线。 这些就是他们供奉的神吗? 酒吧里没有人敢抬头看她,瑟瑟发抖地躲藏在一起,已经过去了最初的癫狂,停止攻击彼此。 一旦有一个众矢之的出现,他们就会抱团在一起,毕竟所有的痛苦已经有了宣泄口,不是吗? 脚踝处传来痛感,唐柔越吊越高。 头重脚轻,开始缺氧。 错综复杂的触手鼓动着缠绕上她的身体,像要把她吞噬掉,又像是要观察她。 眩晕当中,唐柔猝不及防对上了那其中一只巨大的眼球。 她被倒吊在空中的身影甚至没有眼球的瞳孔大。 那个东西再不含任何温度的打量她,有稀薄的好奇,又带着纯粹的、没有温度的恶意,纯然的蔑视和悲悯,让人在与它对视的一瞬间,就能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个没有任何人类情绪的异界存在。 来自人类生物本能的危险预警,让唐柔止不住的发抖,浑身颤栗。 仅仅只是被这样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就快要被撕裂,灵魂都在叫嚣的疼痛,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演变成灰烬。 太恐怖了。 人类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凶险生物,甚至被它看一眼都觉得致命。 眼球似乎还想多看看她,却在某一瞬间莫名顿了顿,把她拉远了一些。 唐柔终于得以呼吸。 猩红湿润的触手带着危险诡谲的气息,顺着她的身体缓慢蠕动着。 腰间有什么东西硌疼了自己。 她清醒了一瞬,微微掀动眼睫。 隔着浓郁的雾气,能感受到那种若有似无的打量。 被完全无法抗衡的可怕生物盯住了,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唐柔闭紧双眼,生怕被庞大而混乱的力量影响到,变得疯狂崩溃。 猩红色的触手如蛇一般朝她凑近,张开层层叠叠宛如花瓣、却暗含尖锐角质物质的血管端口,想要将她吞噬。 在覆盖上来的一瞬间,唐柔拔出了枪。 那个眼球还在好奇地观察她,像是期待她的反应。 唐柔扣下了扳机,对自己的手臂开了一枪。 那一枪擦着她小臂的皮肤划过,高热量的激光割破了浓郁的雾气,使那些墨绿色的气流散乱一瞬,在被糊上了一层血肉的天地间划出巨大划痕。 同时也将血腥气息散了出去。 人类激光枪不痛不痒的一下并不能真正伤到异种生物,却能伤到她。 眼球们急速转动了几圈,似乎很焦虑。 也因为这个人类小小的把戏而变得愤怒。 第344章 虚无缥缈 触手越收越紧,割伤了她的皮肤,唐柔闷哼一声,血液从伤口渗透出来,流淌在触手上,反而像把它烫伤了一样。 触手痉挛抽搐了两下,倏然松开,唐柔猝不及防,从高高的天空坠下,掉落在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大地上。 那些猩红的血肉像一张绵密柔韧的网,唐柔被惯性撞飞,在地上滚出很远,浑身都被大地染上腥臭的气息。 五脏肺腑都翻涌着。 又疼,又想吐。 扭曲的触手很快再一次寻觅过来,一条,两条,三条……每一条粗壮的触手尖端都朝她张开,层层叠叠密集的角质层能顷刻间把她搅成肉沫。 又仿佛蛇群盯上了贫瘠大地上唯一的猎物。 唐柔朝后退,手指挤压着自己的伤口。 血液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 滴答,滴答,落在猩红的大地上。 地面开始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愤怒,唐柔几乎无法稳住身形,如同站在甲板上一样,摇摆晃动到无法碰到自己的手臂。 这一下也像某种讯号,狰狞凶险的触手张着巨大的口器,猛地朝她贯穿过来。 唐柔闭上眼睛。 痛感却迟迟没有降临。 她睁开眼。 一条苍白纤细的手横伸在面前,修长的五指握住了凶险狰狞的庞大触手。 看起来大小极其悬殊的体型差距,任谁看来都是必死的局面,却在一瞬间扭曲了景象。 猩红的触手从被莹润肌肤接触的地方开始迅速腐烂溃散,如同被点燃的沥青。 毒液迅速蔓延上去,触手扭曲蜷缩,痛苦地缩回雾气中。 是,小月。 唐柔仰头,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垂下了无数条丝线。 如同一层层看不见的钢丝,无形间勒住了巨大的未知生物。云层中传来令人头皮轰鸣,让所有听到的人都痛苦地捂住耳朵,趴伏在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柔眼花了一秒,感觉周围的建筑像是要融化了一般扭曲变形。 可眨眼间,建筑恢复了原样。 只剩那些浓郁的雾气还在。 伤重的胳膊在慢慢愈合,唐柔拖着疼痛的身体推开了酒吧的门,里面的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有想到她能够活着回来。 在她身后,更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景象。 无数条从天而降的巨大猩红触手间,纤细的少年站在赤红的肉块上,整个人白得发光,像随时都会消融的霜雪,隔着浓郁的雾气,看不真切。 那些在他们看来无比恐怖的猩红色触手正在慢慢腐烂。 甚至,连那些甚至连包裹住一切的赤红色大地都在裂开。 这是远超人类想象的力量,少年背后的衣衫破碎两张半透明,如蝉翼般的翅膀状物质徐徐展开。 在血腥扭曲的天地间,是唯一一抹圣洁的颜色。 少年的连帽衫被毒液腐蚀了,露出一头如月光般皎洁的银白色发丝。 即便背对着众人,仍能窥探到他雪白的肌肤,修长的肢体,以及举手投足间透出的缓慢优雅的神性。 神降临了。 在漫天都是血色的背景下,显得那么像空灵,像极了传说中的,神灵的使者。 圣经中描绘的天使经由后人传述改编,已经不再是原本记载中让人无法理解的形态,变得温润善良,具有人的形象,天使安琪儿便是具有翅膀,浑身散发出神圣光圈的苍白模样。 所以,这一定是来救他们的神吧? 唐柔对于他们盲目安插信仰的状态感到麻木。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在地下交易市场的入口处,那些人看到纳西索斯在天空中睁开的银白色双眼时,也以为那就是神,纷纷跪地朝拜。 愚昧和无知造就了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也造就了盲目崇拜和恐惧。 而种族基因中带有的天生慕强心理让他们会崇拜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生物。 唐柔抓起门边情绪激动的阿瑟兰,环顾四周,对她温声说。 “走。” 人群在这个时候才倏然回过神,一个个冲到玻璃窗旁,对着唐柔的大喊,“带我们一起走!” 任谁都看出来了,那个空灵的少年不是他们心中神的使者,是来拯救这个女人的。 他替那个女人挡下了来自猩红触手的致命一击,可唐柔却微笑着关上了门。 人们快速挤向门口,想跟上它,却被从天而降的断裂的触手挡住了去路。 苍白的少年回过头。 空洞的靛蓝色双眸中一片死寂。 唐柔拉着阿瑟兰奔跑在空旷又古怪的城市,每一步都发出黏稠的回响。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整条街道没有丝毫人气,每家每户紧闭门窗,城市像死去一样寂静无声。 脚下的地面仍然是猩红的,像肉块一样,会蠕动,每一脚踩在上面,都会牵连出黏腻细长的红色血丝。 阿瑟兰看着被血色覆盖的世界,傻眼了,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恶心至极又无法理解,处于精神错乱又不得不接受一切的崩溃边缘。 她脸色铁青地问,“我们去哪里?” 唐柔嗅着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味道,捂住胸口,喘息着说,“去那些白色的教堂。” “为什么去那儿?” “我闻到了……我感觉到喻清就在那里。” 阿瑟兰怔了怔,想问唐柔到底闻到了什么,可在这个时候又不方便开口。 直到在转角处看到了会动的树,再也忍不住,抽搐着嘴角问,“是我看错了吗?” 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变异了? 视线所及之处,到处堆叠着猩红狰狞的肉块,墙壁上、大地上,树枝叶被挤压变形,生长出张牙舞爪的像蚯蚓一样缓慢蠕动的枝条。 阿瑟兰整个人都傻眼,不停地搓揉眼睛又睁开,眼前的世界还是这样。 唐柔握住她的手,看到了更加清晰的世界。 整个世界都活了过来。 变成了有生命的样子。 大地舒张起伏,仿佛正在缓慢呼吸的胸膛。 墙壁街道乃至天空都被一个个红蓝相间的肉块覆盖,像掉进了巨大生物的胃。 唐柔分神回答她,“不清楚。不久前我和海兔子一起时也见过这个,在一座商场门口,但海兔子让我脱离了这种幻觉。” “幻觉?”原来这是幻觉吗? 阿瑟兰忍不住问,“在哪?” 唐柔说,“罗刹海市。” “罗刹海……市?” “就是cityofgod分成的上的下前的世界。” 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幢幢高耸的塔形,纯白色塔型建筑撕裂了薄雾,像一座又一座矗立在断崖上的冰冷墓碑。 阿瑟兰尾随跟随着唐柔的脚步,脑海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罗刹海市听起来很耳熟……怎么感觉某一本古籍志怪里,虚无缥缈的城市名字一样?” 唐柔回过头,不解地问,“什么古籍?” 第345章 带他走 “你应该看过吧,小时候我们在孤儿院还经常翻那种妖怪漫画,就是聊斋中……” 脚下的大地缓慢蠕动着,空气中的雾气越发浓郁。 阿瑟兰眨眨眼,整个人猛地一抖,面上浮现出一丝茫然,歪着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你说罗刹海市这个名字怎么了?” “没什么啊?”她茫然摇头,“我们不是要找喻清吗?” “嗯,应该就在这附近。” 唐柔面色凝重,握上阿瑟兰的手,“你帮我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透过她的视线,唐柔看到磅礴的浓雾中,有无数条从天而降的猩红触手链接向着不远处的城市建筑群里。 一条条猩红的触手变得腐烂,迅速溃败,然而又有不断新的触手从云层中探出。 月在那里。 唐柔无比焦虑,“我们快一点。” 推开教堂的大门,里面一片死寂。 空气中有若有似无的墨绿色烟雾,丝丝缕缕从深处流淌出。 唐柔已经走进教堂许久,却发现阿瑟兰仍旧站在门边,看着那些触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 阿瑟兰回头,压低声音说,“在环海公路上那次,我记得那只电鳗实验体,是不是能操控这个东西?” “什么?” “这个东西把电鳗实验体放了出来啊,你忘记了吗?当时这些红色血管吸干了驾驶员的头……那条电鳗还想攻击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的仇……” 唐柔费力回忆着,隐约有点印象。 那条电鳗,的确和海边出现的血管触手生物相处平和。 “哦对了,林利跟我说了,11号实验体海兔子在操控那条鳗鱼。” 阿瑟兰终于想起了林利在车上跟她说过的这件事,“他说海兔子去了巴别塔的感官实验室,把电鳗实验体释放了出来,与此同时,电鳗也协助海兔子逃出了巴别塔……” 唐柔一怔,错愕地问,“你说……兔子?” “对啊,a-11号海兔科腹足纲蛞蝓实验体。” 阿瑟兰说得很仔细,“林利说11号就是在电鳗实验体的协助下离开的实验室,而且他们之间有很奇怪的伴生模式。 电鳗把海兔子送出去之后,自己留了下来,他们反复地观察了监控视频中电鳗实验体的生物行为,最终确定,电鳗实验体是为了让11号有足够的时间跑出去,才选择自我牺牲。 因此,这次事件被当作异种生物情感类研究的重大课题,被反复分析过。 林利说,当时巴别塔的内部测评将a-11号进化到了s级,但因为后来一系列突发事件,所以这项通知并没有传达到你那里,我也是刚刚知道。” 看着唐柔的神情,她问,“你不知道11号和电鳗关系匪浅?” 唐柔摇头。 “电鳗实验体不在我的辖区。” 她仅有的与它接触的两次经历,那条电鳗实验体都想置她于死地。 唐柔也无法理解,那条电鳗对她的恨意从何而来。 他们站到了教堂下,头顶的雾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密集。 不远处传来深渊回响般的呜鸣。 唐柔看过去,可浓郁的白色雾区遮蔽了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 厚重庄严的大门轻轻一推,便向内吱呀一声划开。 教堂空荡荡的,里面空无一人。 她们走进去,只能听到彼此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没有人。 唐柔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低声说,“喻清就在这里。” 那位牧师也在这里。 “喻清很痛苦。” “你怎么知道的?” 唐柔说,“我感觉得到。” 她在喻清身上闻到了海兔子身上曾经出现过的味道。 痛苦的,哀怨的……自厌的。 唐柔难以喘息。 她强迫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感觉胸口愈发堵塞。 她能闻到一切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看似柔软爱撒娇的少年,经历了如此多的痛苦。 他在自厌。 曾经在她身边时,海兔子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唐柔恍惚想起许久前的那天,那个浑身湿透不着寸缕,抱着膝盖等在她实验室门口的可怜少年。 一手摁在长椅上,痛苦地垂下头。 几乎无法前行。 “柔,你怎么了?”阿瑟兰摸她的额头,“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没事。”唐柔抬起头,指向教堂深处,“喻清在那里。” 庄严肃穆的教堂深处设置有忏悔室,在那里,信徒会向神明忏悔自己做错的一切,向圣职人员人告罪。 企图从神那里得到原谅和赦免。 而此刻,那间小小的忏悔室里,正传来不祥和罪恶的气息。 那里没有门,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和遮挡在门框上的围帘。 隔着玻璃,视线模糊的唐柔分辨了许久,才发现那片白花花的东西,是牧师的后背。 庄严肃穆的黑色长袍解开几颗扣子,他的脖子后面露出了一排气孔。 是人还是经过生化改造的实验品。 唐柔无法从中判断,也无心思考。 透过那扇小小的玻璃窗,她和喻清对视了。 对方被按在冰冷的长椅上,眼中没有丝毫光线,眼眸黑得像一汪深渊。 他枯败麻木的面容中,那种绝望又阴暗的气息愈发浓郁,路西菲尔曾经跟她说过,这是腐烂的珊瑚的味道。 这一瞬间,与许久许久之前,她在巴别塔产生的幻觉融合了,喻清隔着玻璃绝望地与她对视,伸手想要遮住脸,却被身后的人察觉,掐着脖颈向后仰去。 牙齿把嘴唇咬烂,渗出血来。 背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唐柔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在另一个人身上曾经也闻到过。 路西菲尔,她的海兔子。 牧师上半身衣着整洁,下半身一片狼藉。 他神情庄严肃穆,仿佛在诵读诗经。 下半身却如屠夫一样,疯狂驰骋着年轻人单薄的身体。 唐柔视线一阵阵发黑,大脑尖锐地疼。 为什么眼前的画面那么熟悉? 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见过这一幕。 为什么喻清的脸和路西菲尔重叠了? 不要……她不能想象,海兔子被这样对待。 喻清那双清俊的眼睛微微失焦,瞳孔上翻,快要休克。 像条搁浅的鱼,几乎失去意识。 他沉浸在绝望当中,不愿被她看见这样狼藉不堪的一幕。 不要看…… 快离开…… 哗啦一声,玻璃被撞碎。 一只纤细柔软的手臂伸了进来。 喻清眼皮动了动,慢慢回神。 看到那只近在咫尺的纤细手臂掐住了身后牧师的脖颈,手指看起来那样柔弱无力,指尖却死死地抵在脖颈两侧的动脉上,几乎要陷进他的皮肉里。 “你在做什么?” 那个声音温柔又清润。 听起来却格外的冷。 玻璃是什么时候碎的? 喻清仰面看她。 “你在做什么?”唐柔又问了一遍。 牧师被掐到脸色涨红,下半身早就停止摇摆,吓都吓萎了。 嘴唇也不是之前的漆黑,恢复了正常人的颜色。 松开了抓住喻清腰肢的手,转而拍打唐柔的胳膊,可还没来得及碰上,双臂忽然失去了知觉。 他低头去看,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臂……消失了。 唐柔的手背上绷起青筋,“所以他身上才会有你的气息,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她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扯下门框上的围帘盖在喻清身上,对他说,“你先出去。” 喻清动了动,僵住。 他不能动,被注射了肌松剂。 他本来想注射到牧师身上的,却被对方夺走,反注射进他的身体。 唐柔眼前发黑,已经无法继续看到眼前的画面。 “阿瑟兰。” 她焦虑地大喊,几乎喘不上来气,“阿瑟兰,带他走,离开这里。” 第346章 回血 灯忽明忽暗。 周围染上了一层浓稠的暗色。 教堂里没有灯,是什么在发光? “柔,你要杀人吗?” 阿瑟兰在背后声音很轻的询问。 唐柔情绪在失控,痛苦不堪,“你带他走。” “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唐柔没有回答,她拔出了枪。 他的嘴变成了正常人的颜色,对唐柔来说,失去了价值。 现在所有黑色嘴唇的人都变成了牧师。 随着一声肉体被贯穿的噗呲声,牧师倒了下去。 出门便是仓库,里面是一坛坛酒,唐柔开枪,迸射的火花点燃了高浓度的酒液,瞬间蹿起窜天大火。 白色的教堂被火苗舔舐,瞬间烧灼起来。 那些攀附着血肉的砖块和起伏鼓动的大地扭曲变形,像活过来了一样,蠕动着往后退,很快,地面回归原本的样子。 坚硬,却过分破败。 唐柔踩在石砖上,有些疑惑于,脚下地板的质感。 会不会有些太破了? 这场火蹿得很高,甚至驱散了头顶的雾气。 阿瑟兰和喻清在教堂门口,对方披着毯子,他仰起头,漂亮狭长的眼中满是迷蒙。 像陷入永夜般漆黑。 “你是来救我的吗?”他问。 唐柔手上都是血。 像反应不过来一样,神色讷讷。 她是来救他的吗? 她明白,想救的是另一个人。 唐柔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恍惚感。 很久之前,她的个人权限升到s级,搬进了特级生物区,那时路西菲尔被分到了张宁名下,那段时间,她一直在做什么? 唐柔的记忆苏醒。 那段时间,她向黑塔申请了饲养人鱼的项目,销档人出现,深海异种出现在城市,她进入了幻觉。 海兔子,一直在张宁那里。 唐柔不懂什么是爱。 她以为自己作为一个人类,拥有爱的本能。 但她只是这条路上的学徒。 路西菲尔索要拥抱,她给予了,以为那就是爱。 阿尔菲诺喜欢贴着她,将她卷进触手间,细密地包裹着她,用肢体亲昵。 月也是。 她纵容了,以为那也是爱。 可她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 唐柔想起纳西索斯问过的那句,“你对他们也是这样吗?” 是吗? 异种生物讨厌热,也讨厌火。 灼热的火焰席卷了天空,雾气被驱散,唐柔在视线尽头看见浑身湿透的苍白少年。 他没有靠近,迟疑地看着唐柔。 靛蓝色的眼眸中传递出了复杂的情绪。 可唐柔看不懂,她最近总是不太理解月的情绪。 随着几声轰鸣,教堂倒下。 沙粒横飞间,那幢笼罩着白色防尘布的巨大异形雕塑轰然倒落在地,从中碎开裂痕。 唐柔此刻只想快速离开这座城市,她想回到罗刹海市,想找出海兔子。 未知的猩红色触手生物藏匿在雾气中,和月发生了什么,看不见身影。 唐柔思绪混乱,耳朵里又响起了阿瑟兰那句,“你不知道吗?海兔子可以控制电鳗实验体。” 还有那句。 “电鳗实验体,可以操纵这只异种生物。” 到底是什么意思? 酒吧里的人都藏在落地玻璃后,看起来吓坏了。 那些黑色嘴唇在消失。 雾快散了。 喻清被她们带着放到了提前准备好的装甲车上,里面在药店提前买好的药,用在了喻清身上。 滤了几遍盐水冲刷血液,唐柔拧好注射针头,对他伸出手,“来,手给我。” 她是来救他的吗? 喻清犹豫,又怕会错了意。 像个无措的孩子,将自己的手递过去,看到了手上的泥泞,在身上擦了擦。 又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围帘也不干净。 犹豫的片刻,那只手已经伸过来,握住他的手腕。 喻清的目光与她交错,惶惑与平静只一瞬重叠。 “不是你的错。” 唐柔温声说。 又像透过他,跟另一个人对话。 “我只是想活下去。”喻清声音干涩。 “想活下去不是错。”她将针头刺入他的皮肤,叹息,“喻清,有很多人喜欢你。” 可那种喜欢很肮脏。 他不想要。 “你呢?” “什么?”他的声音太轻,她没听到。 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另一句,“你为什么救我?” 唐柔坦言,“你身上,有我一个认识的人的气息。” 她调整导航,定位到了z发来的位置,“我对不起他。” 她面上不知是内疚还是疼惜。 喻清很羡慕她话里的那个人。 很羡慕很羡慕。 “我要去救他。” 唐柔将所有医疗设备启动,对喻清温声说,“我会把你放在安全的地方,你去导航上的目的地修养。” 他沉默了良久,问,“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唐柔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你之前作息不好,昼夜颠倒,身体节律被打乱,应该去晒晒太阳。” 她温声叮嘱,像个关心病患的医生。 “你的心情不好,一直见不到阳光,状态会变差,所以要多晒晒太阳。” “好的。” 他很快答应。 唐柔在城市中找到了车,简单粗暴地拆了锁,将许多可以供人类生存的物资搬到那辆车上,然后将设置好的导航装上去,放平了座椅,扶着喻清坐上去。 他很想问,他能跟着她一起走吗? 但是没有问出口。 宁愿什么都不说,也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树上的叶子全部掉落,枝桠有些狰狞。 “谢谢你。” 喻清一点点擦干净身体,披着唐柔给他的外套坐起来。 身上的气息变得清澈。 好像在这一刻,所有负面情绪忽然都消失了,变得释然而轻松。 “你想通了?”唐柔轻轻嗅闻着,松了口气,“太好了。” 喻清露出笑容,脸上的妆花了,口红在白皙的下巴上晕开,但这位昔日炙手可热的明星脸上并不难看,甚至有种诡异的妖冶。 “我能为你唱首歌吗?” 唐柔看着眼时间,摇头,“下次吧,我要去找一个人。” 十二点整,她要回到罗刹海市。 “要离开这里吗?” “嗯。” “还会回来吗?” “以后有机会的话。” 那喻清知道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 如果没有见过阳光就好了。 那他就不会渴望阳光了。 喻清看着手背上的针管。 输液结束,开始回血。 他却贪恋着被关心的感觉,没有拔出来。 好像拔出来,一切就都断了。 他翻了个身,仰躺在座椅上,良久看着车顶的天窗。 窗外的光线从明到暗,从日落到天黑。 喻清沉浸在黑暗中,抬起手,遮住眼睛。 如果,没有见过阳光就好了。 那就不会贪恋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现在他不想再回到黑暗中,又没有追寻阳光的勇气。 火焰窜得很高,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席卷到天上。 酒精燃烧后的火焰泛着蓝色,可因为杂物太多而变成了滚烫的橘红,又染上浓烟,翻涌着攀爬上天空,给视线染上了一层模糊的灰暗色彩。 整条街看起来都要燃烧起来了。 城市中绝大多数人都在黑色黑色嘴唇的操控下,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城市,剩余不受干扰的人则是那些忠诚的信徒,他们似乎额外多加了一层buff,黑色嘴唇的语言控制在他们身上并没有生效。 可看着此刻快要变成废墟的城市,他们一个个躲藏在窗户边缘,悄悄地探着头,心中涌现出了类似后悔的情绪。 他们没想到自己的城市会变成这样,也没想到自己信赖的神并没有在这种灾难降临的时刻,出来守护他们。 街道上,一辆改造过的装甲车破开浓雾冲了出去。 无数条赤红色的触手从天而降,猛烈地贯穿在地上,将马路上的地皮成块成块地掀开,整个大地像被顽劣的孩童撞开的地图,碎成了不规则的几何状。 它在追逐那辆车。 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即将被撕裂的恐惧,这个庞然大物发怒了。 它癫狂不已,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用从天而降的红色血管状触手不断地拍打着大地,像张开了手指的巨人想要抓住那辆飞快逃窜的汽车。 而它愤怒的代价,几乎掀翻了整座城市,像有人从地上用力地拔起了树根,连带着周围所有的土块都松动。 整座城市都如同建立在某种奇异怪物的腹腔上,路边两侧高耸入云的建筑楼摇摇晃晃,看起来岌岌可危。 躲藏在房间里的人们终于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纷纷从楼房中逃出来,拼命往空地上奔跑。 可即便逃命,他们虔诚的信徒本能还在,逃命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到神庙,向神求救。 在这个糟糕又恐怖的情况下,信仰是他们唯一可以获得求助的途径,而求助的人,则是他们一直以来信赖的牧师。 可没想到奔跑了许久后,那个供奉神明的伟大殿堂竟然着火了。 整个窗沿肃穆的白色建筑被烈火熏了成了黑褐色,大片墙体脱落,露出里面的钢筋铁板。 彩色珐琅玻璃被未知的生物砸烂,腐蚀,依稀可以看到教堂内部,极其森然。 第347章 神像空了 烈火已经舔舐燃烧上了肉眼所及处每一寸可燃物,昔日充斥着奢华浮雕的长桌烛台,古典乐器和精美的摆件全部被烧灼得面目全非,烈火甚至找不到继续燃烧的东西,快要熄灭。 那位受他们敬重的大神官就躺在教堂的台阶上,脸朝下,四肢僵硬。 身上的衣袍烧了一半,皮肉散发出一股让人感到恶寒的焦香。 可这个时候,比起生死未卜的大神官,更让他们崩溃的是,神像还在里面。 巨大的雕塑破开门洞倒在地上,将大理石地板砸出深刻的凹痕,覆盖在神像之上的白布早已被烧灼得一干二净,露出了,下面冰冷油润的特殊材质,雕塑通体浮现出一种古怪而浅淡的墨绿色。 这一刻,那些可怜的信徒甚至不再惧怕烈火。 他们争先恐后地冲进去,冒着被燃烧的风险来到神像身旁,围着雕塑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比自己的身体被恐怖的怪物吃掉还要难过。 身上的长袍被撩上了火,头顶的头发已经被烧光了,眉毛和睫毛都被烈火烤得卷曲消失不见,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们再也不复之前身为信徒的高傲与整洁,他们是崩溃的,痛苦的。 崩溃的看着那在被熊熊烈火包围起来的巨大神像,发出了悲痛至极的哀嚎。 那种悲怆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的神,他们的信仰,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尊贵而伟大的神像推倒在地?上一次神像裂了一条细小的缝,而这一次,神像凿穿了地板,深深地陷进了大地的缝隙里。 不仅如此,它还被烈火燃烧,整个教堂都毁了。 他们的信仰被摧毁了,比毁了他们本身还要让他们难过。 有人在哭泣之余,绕到了神像后面,忽然睁大了眼睛。 望着某个方向,颤抖着抬起手指。 “你们看,这是怎么回事?” 崩溃中的信徒分出一点注意力,绕到了他手指的方向,顿住。 神像的背后原本有一条细小的裂缝,被修复师修复完毕后变得光洁如新。 可这一次的倒塌,使雕塑再次摔出了巨大的裂缝。 让这些信徒没想到的是,神像竟然空了。 裂缝处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从内往外凿碎,他们伸出手,小心谨慎地摸索上裂缝,光滑的内壁留下了尖刻的凹痕,从破坏痕迹来看,是从内到外打开的。 而那个无比坚硬的神像内部已经空了。 神像的材质十分特殊。 很多年前,有人在海边发现了巨大的,苍白的尖锐的不明物体,像一根凭空出现的骨刺,突兀地降临在大地上。 那个白色不明物体有几幢楼那么高,格外的坚硬,看它的形状仿佛从什么巨大海洋生物的肋骨上拔下来的。 可在当时的已知世界里,并不存在如此庞大的生物。 这样一个奇异吊诡的不明物体很快吸引了教廷的注意,因为它触手冰冷细腻的感觉和坚硬密实的硬度,以及珠宝玉石般的温润色泽,让这个以信仰为尊的城市很快将其选用为了神圣造像的雕塑材质。 现在,这个塑像,想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从内到外撕裂了。 原本实心的材质,也变成了空壳。 许多冷血卵生生物会在孵化期吞噬掉卵鞘中的所有营养,直到获得足够多的养分,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后才破壳而出,而那时,原本厚实湿润的卵壳,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外壳。 此时这个温润冰冷的淡绿色雕塑,就仿佛孵化出了未知生物后,剩下的那层薄薄的卵鞘。 可神像,能孵化出什么? 人们被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坏了。 周围的烈火还在燃烧,许多人的身体皮肤上被撩出了巨大的水泡,可他们仿佛失去了痛觉,站在神像后,面面相觑。 ……这难道是? 他们被吓得噤了声。 人们的悲欢并不相同。 在那些信徒崩溃又惊恐的时刻,被改造后面目全非的装甲车已经破开迷雾,驶出了这座如牢笼般可怕的城市。 那些触手似乎被某种未知的限制约束在原地,疯狂地拍打着大地,无法离开城市半步,无能的狂怒着,眼睁睁看着装甲车像从猎人手中逃窜的兔子一样,没有丝毫停顿,直直的窜上城际高速。 它却无法追逐跑出陷阱的猎物。 唐柔的油门踩到了底。 装甲车划破了浓雾,像根离弦的箭。 道路两旁的景色再也不是这几天看过的那样,唐柔和阿瑟兰抓着对方的手,看着挡风玻璃处的白色烟雾越来越少,在某一时刻终于松了口气。 出来了。 城际高速两侧的绿化带野草丛生,以飞快的速度向后移去,窗外的景色变得单一。 唐柔莫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终于出来了。 阿瑟兰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去休息一会吗?” 紧绷了许久,的确累了,唐柔揉了揉肩,抓过座位旁的通讯联络装置,来到后排。 温润苍白的少年不知等待了多久,看她过来,小心翼翼地依偎过去,给她让出了自己喜欢的小沙发。 唐柔舒展了双腿,靠在沙发椅背上,手里摸索着通讯装置。 月则是慢吞吞地伸出手,穿梭过漆黑的发丝,环住她的脖颈。 将她的后脑勺缓缓托起,以一个慢到让人快要忽略的速度,把唐柔的脑袋从沙发靠上,转移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淡色的薄唇旁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这样悄然的小动作已经足够让他喜悦。 唐柔发现了水母的小心思。却没有拆穿他。 只要他开心就随他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雾霾虽然散去,可城市之间的道路显得十分破败,高速公路没有人打扫,碎石和杂草丛生,几乎要漫到跑道上。 阿瑟兰皱着眉,只能从那些藤蔓上压过去,车身幅度轻微的摇晃了几下,幸亏这些生物基地的装甲车防抖系统做得还算好,坐在里面不至于晕车。 隔着前挡风玻璃向外看去,看到了浑浑噩噩的天空。 即便雾霾散去,天空仍旧不是蓝色。 在那种顺利驶出城市的喜悦结束后,阿瑟兰心里莫名浮现出一种毫无依据的慌张。 就仿佛还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在伺机而动,像匍匐在暗处的野兽,准备随时扑上来撕开她们的喉咙。 真的把那些怪物甩掉了吗? 她忍不住朝后视镜看去。 城市早已在飞速行驶中被远远甩在身后,消失在地平线。 后视镜里什么都看不见。 她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随后视线慢悠悠地朝天空飘去,却隐约看到的云层上有一闪而逝的庞大阴影。 那是什么东西?她揉了揉眼坐直身体,仔细看过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空仍旧是一片阴郁的灰霾色,没有丝毫光彩。 阿瑟兰犹豫着,有些坐立不安。 “小柔,我们真的出来了吗?” “出来了,现在这条路是我从罗刹海市来的时候开过的,没有错。” 唐柔的声音隐约从后面传来,染着一丝困意。 是吗? 阿瑟兰在脑海中咀嚼着罗刹海市这几个字,心里涌上奇异的感觉。 罗刹海市,罗刹海市。 听起来为什么这么古怪? 正想着,手肘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挲声。 阿瑟兰的视线下移,在座椅和过道的缝隙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 “这又是什么东西?” 她抬起手,将塑料袋抓了起来。 翻了翻,里面有几个瓶瓶罐罐的东西,“小柔,那个喻清好像有东西没带走。” “什么啊?” 唐柔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好像是被他藏起来的塑料袋。” 阿瑟兰疑惑地看着那些瓶子,有些不解,“卡在座椅下面,不像是滚进去的,倒像是被塞进去的。” 说着,她又想起来了什么,“他之前就提着这个药袋,那次给你买东西时我还看见了,可他好像不想被别人发现,每次都戴在身上。” “既然是别人的东西就不要打开了,等以后,如果还有机会见到他,就把这些东西还给人家。” “我没打开。” 阿瑟兰翻看着瓶子,从瓶身中间拿到了一张像处方一样的纸,上面写着字。 她小声地读着,““氟西汀一日两次,一次两片,阿戈美拉汀一日……注意会影响肝脏,不能过量。” 唐柔沉默了下来。 她默默地听着阿瑟兰的声音,等她将整张纸读完,才温声问,“阿瑟兰,你能看懂?” “看懂什么?” “文字。” “能啊。”阿瑟兰提着袋子,“好像是药,喻清生病了吗?” 却在下一秒被人扣住了脖子。 阿瑟兰将后背紧紧地靠在座椅上,不明所以地问,“你怎么了?” 冰冷的声线贴着耳畔传来,分明是熟悉的声音,却有种莫名的诡异。 “你不是阿瑟兰,你是谁?” “……我是阿瑟兰啊!” 阿瑟兰的眼皮猛烈地跳动两下,随即换上了疑惑的神色,“你怎么了,为什么说我不是阿瑟兰,你有毛病吧?” 脖颈上的手却没有松开。 唐柔声音很轻,像没有重量的羽毛从皮肤上撩拨而过,激得阿瑟兰头皮发麻。 “那座城市里所有出现过的文字,我们都看不懂的,生活在那座城市的人可以准确无误的读出那些文字,但我们不能,你不懂,我也不懂。” “你是不是悬疑电影看多了!” 阿瑟兰欲哭无泪,“这些字我真的可以看懂,有汉语,还有英文翻译,所有人都能看懂啊!” 唐柔一愣,握住阿瑟兰的手,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塑料袋里的瓶瓶罐罐。 她伸手进去翻找,找出了那张处方。 的确,上面的文字她可以看懂。 唐柔皱眉。 明明……那个城市是一种陌生的全新的文字。 怎么忽然之间,药瓶和处方上面的文字就变成了中文呢? 阿瑟兰搓着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小柔!你刚刚好吓人!你的手好冰啊!” 看着唐柔愈发严肃的神情,隐隐也有了些不安,“怎么了?你怎么这么严肃?“ 唐柔没有回答,捏着薄薄的纸张,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个与喻清相处的细枝末节。 那座城市运用的是一种全新的未知的文字,她们看不懂的。 如果这些是英文和汉字无疑,那就证明,这些东西是从外面带进去的。 可她明明听说,上帝之城与外界并不相接。 第348章 SOS “好了,小柔,我看你是神经太敏感了,不管这些药片是不是外面带进来的都不重要。” 阿瑟兰把药放下,情绪很好,“你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可能就到目的地了。” 唐柔心中的不安全却在逐渐扩大。 她拿着小小的药瓶,回忆着阿瑟兰说的,处方单上熟悉的文字。 氟西汀,阿戈美拉汀。 为什么,她感觉这些药的名字似曾相识? 想不通。 唐柔将药瓶放回塑料袋,手指倏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冰冷的,硬的,摸起来很光滑。 “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将手伸向前排,寻找到阿瑟兰的手,握住,对方在开车之余回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 “这不是你那天睡醒后拿在手里的那个玻璃皿吗?我一直想问,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带过来的?” 唐柔浑身一僵。 指腹慢慢地摸索着狭长的圆柱形玻璃体,问她,“这个玻璃皿,是你放进袋子里的吗?” “不是啊,它在喻清的袋子里?” 雾不像之前那样浓密,看起来快要散尽了。 阿瑟兰信心满满,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嘴里喃喃自语,“终于出来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在之前那座城市。 总有一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唐柔有些恍惚,“做梦?” “对啊,做梦。” 阿瑟兰丝毫没感受到唐柔的异样,搓了搓胳膊,“那个城市的人都不正常,感觉在那里时间长了,我也会变成神经病。 还有什么杀戮日?什么祭祀?感觉呆在那里会陷入集体性恐慌,没毛病的人都会吓出来毛病……” 混乱似乎是那个城市里所有人的底色。 不是浑浑噩噩的活着,就是在酒吧里醉生梦死,又或是像那座城市的绝大多数人,都沉默地躲藏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唐柔恍惚间回忆起在城市中的点点滴滴。 鬼使神差地回忆起某一日清晨,路过昏暗的街巷,她曾听过一个醉酒的流浪汉,对着墙壁哼着古怪的旋律。 「save…… saveoursouls,oursouls……」 一边回忆,唐柔一边不自觉地模仿着那种旋律,唱出了前半句。 阿瑟兰听到后跟着轻轻哼哼,忽然极其自然的,把后半段唱了出来。 “saveoursoulsthatweneverlostinthehell……” “你怎么知道这首歌?”在唐柔眼中,这座城市是孤岛,是与世隔绝的地方,拥有自己独立的语言和别人看不懂的文字。 可没想到阿瑟兰,唱出了她无意间听到的歌。 “这是以前的国际求救歌啊。”她一边哼着,一边回答唐柔的问题,“据说在联合体出现之前,各个社会群体的政治地理学形式还以国家划分,每个国家都说不同的语言。”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挡风玻璃,声音越来越低,“为了避免紧急情况向外人求助时语言不通,那些国家将saveoursouls当作统一的求救信号。” “也就是,曾经的国际摩尔斯电码救难信号,sos。” 阿瑟兰回头,笑着说,“所以,放在一百年前,saveoursouls可不是拯救我们的灵魂,而是「救救我」的意思。” 救救我? 一百年前? 救救我…… 车子像一片孤舟,行驶在如永无止境一般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上。 唐柔思绪越来越乱,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想起了同在发现流浪汉的那天,在街道墙壁上凌乱刻着的涂鸦。 「目が覚める」 想起了酒吧里背着双肩包拿着古老手机的人,自称自己刚从电梯里出来的男人。 想起了偶尔眼花时,一秒溃散又一秒融合的城市…… 想起了在诺亚实验室时,隔着十年漫长时空,被奥利推上手术台上的年轻音乐老师,想起他对自己发出的求救信号——“救救我。” 想起了喻清。 车子离开之前,唐柔曾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喻清站在那里,瘦长的身体像一盏未被点亮的路灯,漆黑的眼眸盯着她们的后挡风玻璃。 看见她转头,抬起手,用力挥了挥。 唐柔也挥了挥手,当作道别。 未来的无数个瞬间,唐柔回想起这一天,都会万分后悔,为什么当初她没有调转回去,再拉他一把? 为什么当初会放任这个无法逆转的结果这样出现? 为什么当时没能察觉出喻清的异样? 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现,喻清这个懵懂的,新生于世界之上的生命体,究竟是什么身份。 唐柔穷极一生,改变过去和未来,却再也无法改变那个既定的结局,某段既定的命运。 与他交错而过。 而当下的她,只是感受到了一阵心慌,仅此而已。 唐柔皱着眉,不确定地问,“阿瑟兰,氟西汀和阿戈美拉汀,是不是抗抑郁药物?” 阿瑟兰摇头,她不知道。 她不是学医的。 车子在弥漫着稀薄白雾的高速公路上漫无目的地行驶着,始终没有开到目的地。 唐柔的眼睛渐渐可以感光,体温也在逐渐回暖,趋向于人类。 她被毛毯裹着,身旁的白发少年安静乖顺地靠在她肩上,看起来有些精神欠佳,需要补充水分。 唐柔拧开水,倒入海盐,将瓶子放到月手中。 对他柔声说,“喝一点,补充一点能量。” 一会儿到了罗刹海市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月慢吞吞地动了动,张开嘴,纤薄的唇瓣轻轻嗫嚅,做出了熟悉的口型。 ‘听话’ “嗯,听话。”唐柔摸了摸他柔软冰凉的发丝,将瓶口抵在他唇瓣上。 少年如同一只无精打采的猫,仰着头,任由她把水灌进自己嘴里,手掌不愿意从她腰上离开。 倏然间,始终毫无动静的通讯联络仪发出了’滋啦滋啦’的诡异电流声。 被这道声音惊醒,拿起联络仪,凑到耳边仔细地听着。 微弱的电流中时不时夹杂了一些模糊的,类似人声的混乱杂音。 自从进入城市后,信号就逐渐消失。 即便现在什么都听不清,也足够唐柔感动的,有信号就代表她们已经顺利离开了。 第349章 一级污染区 “你好,有人吗?” 唐柔离麦克风近了些,有些紧张。 听筒仍旧滋拉着,隐约有人声,听不清晰。 阿瑟兰适时打开了信号增强装置。 声音终于清晰起来。 有些乱,隐约能听见敲击键盘的声音和滴滴作响的机械声,像在某种实验室,又或者是会议厅。 唐柔又问,“你好,请问有人吗?” 前排坐着的阿瑟兰一直密切的留意着联络仪里的声音,却在不经意间回头时,看到了前挡风玻璃外的画面。 神色一点一点严肃起来,伸手拍了拍唐柔的肩膀,声音有些奇怪,带着一丝莫名的颤抖。 “小柔,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唐柔握上阿瑟兰的手,朝她说的方向看去。 只见道路的尽头终于不是一片昏暗,而是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像是城市,又像是藏在雾后的建筑,透出高大的轮廓。 难道到了? 手里的通讯仪’刺啦’了一声,终于有人声传出。 “你好,是唐小姐吗?” “我是。”唐柔激动地抓起联络仪,一直紧绷的情绪找到出口,“我在地上城出了点意外,进去之后被怪物……” “唐小姐。”对方礼貌的打断了她,声音听起来很严肃,“我们这里检测到您那边信号和磁场异常,并不稳定。接下来,请按照我们的建议行动。” 什么? 唐柔露出一丝疑惑。 “现在,请您掉头,快速驶离你所在的城市。” 掉头? “与此同时,请您尽量保持在空旷区域活动,不要进入任何有遮挡的无光环境,将联络装置的信号调到最大,尽量保持与我们的联系。” 什么……? “这样可以帮助您,快速脱离梦境。”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唐柔迷茫的问,“我不是已经离开了,我都快到罗刹海市了啊?” “不,您并没有。”顿了顿,对面的人说,“恕我问一句,罗刹海市,是什么地方?” 伴随着听筒里的声音,是眼前逐渐开阔的画面。 车子渐渐停了下来。 “小柔……你看前面……” 阿瑟拉颤抖的声音从前排传过来,唐柔闻言抬头,透过她的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挡风玻璃外的画面。 远方的浓雾后,并非高大的城市建筑,而是她第一次进入地上城市,曾经见到过的城际收费站。 又回到了原点。 这一次,原本空旷的城际关卡处,站满了人。 其中很多是见过的面孔。 在酒吧里见到的男人,身披长袍的牧师,街边的流浪汉,虔诚的信徒们。 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面孔,齐齐的站在收费站门口,一双双眼空洞而漠然,没有丝毫情绪,像尚未启动的逼真机器人。 听筒传来接触不良一样的滋啦滋啦声。 “您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级感染异常区……” “两周前,我们曾在公共电话区通过电,当时我们便告诫您离开那里,以免精神受到污……” 唐柔的大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眩晕到喘不上来气,“两周前,我离开了啊……” “不,您没有。” 电流声越来越大,几乎到了刺耳的程度。 一下一下,宛如电锯划过金属,震得唐柔头脑发昏。 “您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座城市,您一直在上帝之城的遗址徘徊,并且不断深入,已经进入了感染区的中心。我们怀疑您可能接触到了污染源,已经受到精神干扰。” “现在,请您尽量保持清醒。不要放任自己陷入幻觉,可以适当进行疼痛刺激、流血刺激。 如果有可能,请找到你身边的一切工具,想方设法燃起火焰,高温和火能在一定程度上驱逐污染物质,让您获得短暂的清醒。” “我明明……我要去罗刹海市的。” “世界上没有罗刹海市。” 严肃的声音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唐柔怔怔地看着收费站外一张张空洞的面孔,他们正缓慢朝她们的车子走来。 脚步缓慢又僵硬。 厚重的迷雾弥漫上城市的上空,向外绵延上百公里,刺目的黄黑相间警戒线环绕着这片广袤的区域。 再外层,是高达数十米的金属电网。 这些电网有两种作用,一是防止人类不小心进入该污染区,迷失自我。 二是提防里面已经变异的‘生物’出来,阻挡污染物继续向外扩散。 在这座被封锁的空城之外,建了一幢用于临时研究的球体建筑,可以容纳上千人。 实验室里,研究员们正对着屏幕上的虚拟合成影像分析。 数据显示,这位名叫唐柔的女性已经在空城里徘徊了两个星期。 她的联络信号大部分时间处于失联状况。 极个别时间恢复连接,他们会利用这短暂的片刻,通过联络仪器不断提醒她,请保持清醒。 此刻的她正在陷入一场精神污染。 实验室里,一群人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女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身边的少年无数次对她摇头,又被她无视。 她信号彻底断开,联络里的声音消失。 一位研究员好奇的问,“刚刚那位女性好像提到了罗刹海市?” 身材高大的男人按了按眉心,“世界上没有名为罗刹海的城市。” “长官,我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研究员打开搜索引擎,迅速打下几个字。 瞬间,网页上跳出了上百个词条。 “《罗刹海市》是地上城未被污染前上映过的一部电影,很火,它的电影海报恐怕还在那座城市里挂着。” 毕竟城市里的一切都停留在十年前。 男人皱起眉,坐直了身体看过去,“什么电影?” “是一部恐怖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部电影还是由当年红极一时的年轻偶像出演的。” 另一个研究员在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忽然打开电脑,搜索起之前的有限数据,惊讶地说, “指挥官,监控上显示,这位唐小姐曾在刚进入地上城时,和-01少年外形拟态生物,一起去看过一场电影。”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就是这部《罗刹海市》。 网页继续下滑,是一张电影海报。 英俊颓废的青年头上缝着染血的兔耳,畸形又猎奇。 研究员读出海报上的名字,“喻清,这部电影的主演,名字叫喻清,当年好像还挺火的,长得真帅,可惜死在了污染区。” 第350章 生命的痕迹 咔… 咔咔、咔嚓…… 微弱的电流声响起。 这是车载导航捕捉到信号的标志。 远处的城市传来轰鸣,临海区的沙滩旁却格外安静,连海浪都比平时温柔一些。 喻清坐在车里,身影格外单薄。 他斜斜地倚靠在放平的车座上,安静得像睡着了,可眼睛却一直睁着,直勾勾地看着开启了透明模式的车顶。 手旁是一个空的玻璃瓶,瓶盖上扎了几个空洞,那是他为了捕捉星星准备的。 然而,树林里并没有那种会发光的小虫子。 好像她不在了,那些东西也消失了。 喻清维持着睁眼的姿势,很久很久。 幻想着星星是什么模样。 她给他那个拆下来的车载导航电脑,没有信号,能看到地标示意图。 她告诉他,“顺着落日的方向一路向西,你会看到一些身上有z字样的人,他们建立了环海带保护组织,你过去,报我的名字。” 她要去往某一座城市,要寻找一个人。 “你之前作息不好,昼夜颠倒,身体节律被打乱,应该去晒晒太阳。”她的温声叮嘱好像还回荡在耳边,像个关心病患的医生。 喻清没有走她说的路,也没有按照离线地图上指着的位置,沿着日落的方向一直向前开。 他开着车到了海边,在灌木丛中寻觅了很久的萤火虫。 没有找到它们,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因为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睁了太久的眼睛而感到干涩,轻轻眨动,眼球僵硬地转着,像生锈的铁块互相摩擦。 疼到生出许多红血丝,他却仿若无知无觉,沉默地看着天空。 其实那个人离开的时候说得很清楚。 她绕着主城区的教堂开了一圈,要引开那个巨大的触手怪物,喻清表露出想要跟她走的意思,疑惑地问她,“你不是说要带我走吗?” 她当时告诉他,“我现在要去的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了,全是下雨天会出现在你们这里的那种怪物。” 喻清的脸色白了白。 没有说不去,也没有表露出害怕,而是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有人在等我。”她的眼神中流露出自己也不曾察觉出的柔软,轻声说,“我要去救他。” 可那种温柔,在喻清眼中显得有些残忍。 他几乎脱口而出,“我陪你一起。” 说完之后感到一阵心慌。 在脑海中默默哀求,不要拒绝,请不要拒绝他…… 可还是听到她说,“不用了。” 喻清看到了她身后雪白的少年,强大恐怖,手里那些细密的丝线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武器都要可怕,可以保护她。 他只能拖后腿。 大概是天气即将变冷,树上的叶子全部掉落,枝桠干瘪地在横伸着,有些狰狞。 喻清眼睛缓缓聚了焦,厚重的云层依旧透不进月光,更遑论所谓的星星。 有时候他会想,世界上真的存在星星吗?还是编造出来的? 或许星星,本身就是个骗局。 又静坐了一会儿,天空终于有了发亮的迹象,微弱的灰褐色从天际线透出来,照亮了迷雾笼罩的海。 沉闷的世界带来一抹淡淡的亮色。 喻清动了动,从椅子上坐起来。 身体有些麻木。 他披上了唐柔给他的外套,裹着毛毯,拧开车门走了下去。 赤脚走在沙滩上,沿着灰白暗淡的光芒慢慢地走着。 听说初秋最舒适温暖的太阳,在早上的六点到九点,这段时间的阳光以温暖柔和的红外线为主,是一天中沐浴阳光的最佳时间。 喻清以前很忙,没有时间,忙到昼夜颠倒,在每一个充满伤痛的夜清醒着堕落。 晒太阳在这种事,对他而言像奢侈。 喻清现在也很忙,忙着活下去,忙着苟且偷生。 可是活着很累,对他而言,仅仅坚持活着这一件事,就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他看着她的车离开,祈求她回头看一眼。 她回了头,柔和的面容像秋叶里抓不住的柔风。 她回头之后,喻清又期待着她停下来,走下车,来到他身边,告诉他一起走。 可是车没有停下来,她就那样走了,走出了他的世界。 喻清在短暂的回忆中自我凌迟,一步一步踩在乱石与贝壳碎片丛生的地上。 人类脆弱的脚掌被碎石扎破,流出血。 他像没有感觉一样,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海边。 事实上,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人都很害怕大海的,他们认为海是恐怖的,是随时可以带走生命的地方。 海洋充满凶险和未知,每一个胆敢步入大海的人都有去无回,而且海中有怪物,有神灵,会吞噬人的性命,会带来杀戮。 会让人消失在未知的冰冷海水中。 总之,关于海的一切都令人生畏。 这是喻清第一次心情平静地来到海边。 他有些太平静了。 在车上时,他听唐柔讲了大海,她口中的海洋像另一个地方。 她说她生活在海边,可以捡到彩色的贝壳,还里有好吃的海鲜,有漂亮的鱼。 她说她喜欢吹海风,喜欢听海浪声,喜欢在寂静无人的夜晚沿着沙滩慢慢踱步,喜欢关于海的一切。 可喻清看着阴沉的海,恍惚间在想,真的吗? 真的像她说的一样吗? 海洋真的那么好吗? 唐柔口中的大海像另一个地方。 他在沙滩上坐下,安静地等待。 这里的海湾很深,很凶险,沙滩并非唐柔描述中的细软,而是充满乱石、尖锐的贝壳碎片与被腐蚀出密密麻麻坑洞的礁岩。 水很深,浪很大,稍有不慎便会让人溺亡在这片漆黑的沼泽当中。 喻清抱着腿,清瘦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他安静地等待着。 天空越来越亮。 他想,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六点。 那就再等一会儿吧。 喻清继续等待着。 他想晒一晒太阳。 他觉得唐柔说得对,人要多晒一晒太阳,不然心情会变得抑郁。 他一直等。 安静的等。 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可唐柔忘了告诉他,阴雨天,并没有太阳。 天空下起了细密的雨,一点一点打湿了他身上的毛毯,又打湿了她留给他的外套。 沿着漆黑的发丝,一寸寸打湿他的睫毛。 打湿他的唇。 打湿了暗淡的黑色眼眸,像清冷冰,融化扩张,又缓缓收紧。 喻清眨了眨眼,水珠顺着睫毛落下来,恍惚间像他在流泪。 一直到十点一刻,喻清站了起来。 一天当中最适合晒太阳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今天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太阳。 他为她这一句话坚持了几个小时,坚持着等到天亮,等到太阳升到高点。 太煎熬了。 海风。 浪花。 阴沉的天。 他想要晒太阳的这一天,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喻清满身是伤,湿透的毛毯和外套下,是被撕裂的衣服。 他等不下去了。 喻清站在海湾,又回头看了一眼,他隐约听到了引擎声。 可注定是幻觉,背后的街道很安静,什么都没有。 他收回视线,纵身一跃。 从礁石滩上跳了下去,坠入深沉汹涌的海湾。 浪花被波涛吞噬。 一如生命没有痕迹。 第351章 真实 阿瑟兰不明白唐柔为什么忽然冲了过去,她撞开了那些挡在收费站关卡处的人,又或者没把他们当真实的人看。 装甲车一路呼啸着,她将油门踩到了地上,解除了手动装置,紧紧抓着阿瑟兰的手,一刻不停地朝某个方向开去。 “你去哪里,小柔?” “我……阿瑟兰,我好像做错了。” “你做错了什么?” 唐柔张开嘴,嘴唇有些抖。 她尝试呼吸。 深吸了几口气后,轻声说, “我没有认出他。” 事实上,跟唐柔相处的这些年来,阿瑟兰很少见到她哭,唐柔此时的样子让她有些害怕。 没有表情什么表情,看不见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白皙的眼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没有过大的情绪起伏。 可下颌线是紧绷的,像戴上了虚假的面具,随时都要崩溃。 连月都察觉出了唐柔的异象。 走过来,安安静静的,坐在她身旁。 阿瑟兰的手被她抓得生疼,轻轻嘶了一声,唐柔才如梦初醒般松了手,咬紧牙,直直地朝来时的路开去。 “你怎么了,小柔?”阿瑟兰捡起一颗散落在座椅靠背上的水果硬糖,茫然地问,“从刚刚开始,你们都在说什么啊?” 数十分钟前,唐柔拧开那瓶药,从药瓶里倒出了一把色彩缤纷的水果硬糖,从那时开始,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对劲。 很痛苦,又有一丝即将崩溃的前兆。 阿瑟兰不懂为什么药瓶里会装着水果硬糖,更不懂那个通讯器里陌生的男人说的阿瑟兰听不懂的那些话。 最不懂的,还是此刻眼前这座逐渐崩坏,展现出另一面模样的城市。 谁能告诉她,眼前的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原本还算正常的地上之城,忽然被赤红色的血液状物质包裹,起伏鼓动,像是活过来的粘稠肉块,又像是将这座城市一口吞食进了某种巨大生物的腹部。 而最恐怖的还是,在那些赤红色的血肉消退之后,世界竟然展现出了另一层模样。 有些破败,又有些熟悉。 街道上面出现了她熟知的奶茶店、制冰机以及各种各样餐馆,购物中心。 街道中央的高楼大厦上点缀着各式各样的广告,看起来已经经历了一定岁月,泛黄褪色,许多广告牌上的人脸已经模糊不清,下面的文字却是她熟悉的方块字。 飞快划过车窗的路标,也跟她认识的,人类世界的路标相同。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世界才是她认识的,熟悉的世界。 与曾经的那个地上城对比起来,这个世界的模样才更正常。 也是直到这一刻,阿瑟兰才意识到这个极其恐怖的问题。 如果说眼前这个破败空荡的世界是正常的,那么她一直以来东躲西藏勉强偷生的地上之城,又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城市像变得正常了,可这一刻阿瑟兰才意识到,如果现在眼前的这个破败的城市是正常的,那么她刚刚经历了那座地上之城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瑟兰有些恍惚,看着车玻璃外飞速划过的一个个建筑。 一时间疑惑从心头起,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难以理解了。 “小柔,你是发现了什么吗?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啊?” 唐柔深吸一口气,伸手探向那个药袋。 轻轻翻着,碰到了里面的长条状玻璃物品,冰凉的,坚硬的。 唐柔眼睛泛红,对阿瑟兰说。 “以前,海兔子因为眼睛不好,有一段时间产生了很严重的恐惧症,它害怕黑暗,但又因为切割结膜而严重畏光,不能接受我离开他半步,对我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 “那个时候我总是拉过毛毯盖在我们两个头顶,希望能让它产生一丝被温暖包围的安全感。” “可后来他的恐惧症愈演愈烈,没办法,在我请教了许多前辈和医师后,给他开了两味药。” 阿瑟兰拿起丢在座椅上的空药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是的。”唐柔温声说,“一种是氟西汀,另一种阿戈美拉汀。” 手里的药瓶上,写的就是她刚刚说出的那两个名字。 “所以……”阿瑟兰反应不过来一样睁大了眼睛,“喻清是……他难道……” “他不是。” 唐柔吸了吸鼻子,“喻清,不是。” “那他是谁?”阿瑟兰又不懂了。 原本唐柔也是不懂的。 直到,她摸到了那个玻璃皿。 庄生梦蝶,究竟是庄生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飞入了庄生的梦? 人在做梦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吗? 答案是不会的。 人在做梦的时候,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唐柔终于明白,从在电话亭里听说罗刹海市的一刹那,她就已经陷入了梦境。 进入了一个集体编织的梦。 因为罗刹海市,是个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它存在于古籍志怪中,根本不是真正存在的城市,那是一个与现实颠倒的,虚无缥缈的城市 是一部她和海兔子,共同看过的电影。 故事的背景和现在人类生活的世界几乎一模一样,人口膨胀,自然退化,海啸地震火灾,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降临,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个可怜的被改造过的男人,在制定了‘人类清除计划’的野蛮世界可怜求生。 她的手指越握越紧,抓着手里的玻璃皿。 唐柔一直以来,都认为梦都是假的。 梦只不过是人潜意识里虚构出来的世界,一种幻想,一种生理活动。 可在这些异种生物的世界中,一切物理法则似乎都脱离了人类的认知。 科学的尽头难道真的是唯心主意吗?不然的话,意识为什么可以干扰世界呢? 认知,从什么时候,可以干涉物理法则了呢? 唐柔深吸一口气,缓声说,“我想,我应该是被拉进了更深层次的梦境当中,又或许,这并不能说是梦境。 阿瑟兰,刚刚那个世界里所有的人我都见过,他们或许出现在我曾经坐过的地铁上,或许出现在校园里……酒吧里一直以来给我们调酒的那个人,我曾在十年前幻境中见过他,在那个幻境中,他的身份,是我的前桌。“ 他们像是被安排上新的剧本。 扮演着新的身份。 在由潜意识组成的世界里,扮演着她看过的电影中的角色。 第352章 消失又出现 这样的唐柔让阿瑟兰隐约感到不安,她没有阻止她,看着她越发焦急的侧脸,心里越来越不安。 一个急刹车后,破烂的装甲车在沙地上打出一个急速的弯,停了下来。 唐柔没有任何停顿,拧开车门,一脚踏在碎石凌乱的沙滩上。 一直无法视物的眼睛逐渐恢复了模糊的视力,像高度近视一样昏昏沉沉。 她看到了模糊不清的大海,就在不远处,翻涌着深到泛黑的色泽。 海还是那片海,可沙滩周围的环境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些银白色建筑群消失了,沙滩旁的森林也消失了,教堂消失了,疯狂生长的杂草消失了,可怖的碎石滩变成了也不太一样。 原本是沙滩的地方已经被海洋淹没,甚至连椰林都淹没了一半。 海水上涨了? 让她们感觉到恐惧的仓库不见踪影,几辆报废的装甲车藏匿在树丛间几人高草丛中,这点倒与之前一样,只不过那些草看起来更加凌乱,像经历了更久的时间。 “小柔!” 阿瑟兰从车上追下来。 比她更快的是那只密切注意着唐柔动势的水母少年,苍白的少年皮肤上泛起一层晶莹的水光,纤细的手脚像冬日结冰的透明冰霜,整个人白得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下一秒就会融化的冰块。 他紧跟在唐柔身旁,可面容一直朝向某个方向。 无法聚焦的靛蓝色双眸中满是异样的色泽。 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透过虚空感受到了什么。 在他正面,面对的地方是一片深沉的海湾,海浪汹涌。 海水又深又急。 唐柔在沙滩上胡乱地踱步,心情越来越急躁。 她的精神不太好。 视线受阻,自然没有看到水母面上诡异的神情。 “天这么亮了啊?”阿瑟兰抬举手,看着滴答走动的机械表喃喃自语,“十一点十五分,快要中午了。” 某一瞬间,唐柔的心脏倏然箍紧。 她几乎无法喘息,狼狈地用手肘撑着地面,身体发出不安的战栗。 细小的呜咽声从唇齿间溢出,强烈的不安笼罩着她的心。 这些动静立即引起水母少年的注意。 他迅速伸出双手,将地上的唐柔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轻轻的抚摸她的脸颊。 靛蓝色的眼眸充满疼惜和不解,从背后环住她瘦弱的肩膀,半透明的剧毒伞盖在空中张出无形的网,把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庇佑之下。 苍白的面容微微偏移,侧向某处。 蜷缩在月怀中的唐柔不知道。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却不同的维度和空间当中,正上演着一场无人旁观的跳海。 有人结束了自己悲哀的一生。 坠入大海,激起了并不算大的浪花,甚至没发出什么声音。 黑暗的潮水躁动不安,看起来像巨大而又粘稠的黑色怪物。 唐柔痛苦不安地抱住自己的肩膀,无法解释自己这一刻的恐慌。 她很慌。 很怕。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割裂,快要把她揉碎。 伴随着这些异样的感受,世界正发生着隐秘的变化。 以她为圆心的城市正在迅速破败,来时的马路飘满落叶,街道上记着厚重的灰尘,沿海处的旅游度假酒店外皮斑驳掉落,甚至有窗户破裂,看起来过分破败。 阿瑟兰警惕地环顾周围,感到恐惧。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害怕,紧张的凑到了唐柔的身旁,一直以来让她感到恐惧的白色剧毒丝,现在此刻看来格外安全。 街道尽头出现了黑压压的小点。 起初没有什么变化,渐渐地,那些黑色的点状物越来越大,像不断朝前爬动的蚂蚁。 再后来,它们显露出更加清晰的轮廓,是人。 是这个城市里的人。 是曾经藏在窗户后面,又或者是闭门不出的人,他们迈着蹒跚的步伐,僵硬得像傀儡一样直勾勾地看着这边的方向,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动作僵硬又缓慢,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诡异之气。 仿佛会动的蜡像。 唐柔深吸了几口气,恢复了一点精力。 站了起来,声音低得吓人,“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 “什么意思,小柔?” 唐柔看向阿瑟兰,“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瑟兰满眼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从睁开眼,就来到了这里。” 她是被怪怪带过来的。 唐柔擦干了眼泪,站起来,“上车,我们先离开这里。” 距离越来越近的,那些人看起来状态格外恐怖,像是被未知力量操纵了。 此时与他们正面交锋,并不是理智的选择。 小月在唐柔身后皱了皱眉毛,白色的丝线若隐若现,却在下一秒被握住手腕。 “不要。”唐柔摇头。 少年感受到她的情绪,安静地跟着她上了车。 人群仿佛黑压压的虫潮,密集地朝海岸线走来,浩浩荡荡的队伍几乎遮蔽了视线。 唐柔不知道这座城市究竟有多少人,此刻眼前人群的密集程度,让她合理猜测整座城市的人都过来了。 他们都被什么操作? “柔,那些人怎么那么奇怪?” 阿瑟兰不解的声音仍旧响彻在耳旁。 唐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握着阿瑟兰的手,想起联络仪器里z的指挥官对她说的话。 「您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座城市,您一直在上帝之城的遗址徘徊,并且不断深入,已经进入了感染区的中心。我们怀疑您可能接触到了污染源,已经受到精神干扰。」 「这座城市里,只有您一个人类。」 只有她一个人。 那身旁这个阿瑟兰,是真的阿瑟兰吗? 她几乎被自己恐怖的幻想折磨到无法呼吸,忍不住再一次问阿瑟兰,“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瑟兰一脸茫然,揉着额头,仔细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讷讷地说,“柔,我真的不知道,我睁开眼开始就在这里了……” 她他睁开眼开始,就在这里。 那究竟阿瑟兰是她梦境中的产物,还是真实的存在? 唐柔不懂,她现在什么都不敢相信。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她被这种怀疑折磨到几乎崩溃,她知道这可能是精神污染的一部分,让她什么都不敢相信,怀疑自己,直到发疯。 她现在真的被污染了精神。 焦虑和恐慌难以抑制的涌上心头,失控的感觉折麽得她几乎崩溃。 就在唐柔的精神隐隐出现失常之兆的时候,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手腕。 像给心中诡谲烈火焦下了一盆水,焦虑感瞬间压下了不少。 身旁的少年安静的用那双不聚焦的眼睛“望”着她,点了点头。 他什么都没说,唐柔却在这一刻奇异的感知到了他的想法。 阿瑟兰是真的。 唐柔紧绷的心松懈了一些。 的确,阿瑟兰应该是真的。 因为她是月找到的。 唐柔之所以在一开始会相信这座处处透着诡异的上帝之城是真实存在的,陷入了一个如此逼真的梦境当中,就是因为她真的在这场幻境中,看到了阿瑟兰。 看到了与自己走失了许久的好朋友。 事实上阿瑟兰是月带着唐柔在海边找到的。 因为这个梦境里出现的真实的人,导致唐柔更加醒不过来。 后视镜中,那些人仍旧在追车,甚至开始奔跑。 唐柔关闭自动驾驶,飞快调转方向盘,朝着杂草丛生的树林横冲过去。 窗户有条缝隙没关。 唐柔紧抓着阿瑟兰的手,在全神贯注的开车,脚下越来越用力,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 却在一个转弯时,听到有人对着她的方向大喊。 “救救我!我这到底是哪里?我不是这里的人!” 阿瑟兰下意识看过去。 唐柔的视线跟着落在窗外那个大叫的人脸上,表情出现一丝细微的变化。 背双肩包的男人。 唐柔好像在酒吧里见过这个人。 车载通讯仪器开着,喇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唐柔一只以为是信号消失了,然而事实上,这边听不到那边的声音,听筒的另一侧,却能清晰地听到这边的声音。 据此近100公里外的半球形银白色实验室当中,许多身着制服的人正在分析着这段因信号接触不良而出现滋滋电流声的实时传送音频。 “我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来自……我明明还在上班!” “……中午……电梯失灵……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滋滋啦啦,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失真。 半透明的高清晰全息屏上正显示着大量红蓝相间的数据,如过山车一般尖锐地上下起伏,某种数据正以怪异的方式上蹿下跳。 有研究员走到屏幕下的男人身旁,严肃地说,“长官,浓雾降低,信号恢复了一些。刚刚检查到了大量生命体。” 又有人抬头,“长官,检查到了大型未知磁场。” “信号正在恢复。” 有人截取到实时回传音频里的声波片段,根据声纹特征在联合体信息库里飞快搜索。 很快,智能识别系统弹出了数百个声纹匹配的人,随后进行筛选。 之后,研究员起身,将一份数据呈到男人面前。 “长官,据查证,声纹匹配对象中其中一个人的身份申报失踪,注销信息上显示,这个人在15年前的一场电梯事故当宣报失踪。” 数据板上是一则注销档案,一辆载客15人的电梯,从88层失灵坠落,救援人员打开电梯后,只在电梯里发现五具尸体,剩下来的十个人不知所踪。 难道实时回传音频里这个声音的主人真的是那场事故里失踪的人? 为什么在十五年前另一场事故中宣告失踪的人,会出现在这个城市的这个地方? 很快,音响中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像是争先恐后地想要喊出自己的秘密一样,声音极大的喊,“我也是!我刚刚还在地铁上,地铁里进了水,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是,我还在上补习班……” “这是哪里?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很多天了……” 紧接着,又有更多的声音响起。 “我也是……” “我刚刚明明还在……”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那些人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越来越大,争先恐后地传过来,即便看不到实时画面都可以想到听筒另一侧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 想必那辆破旧的装甲车已经被厚重的人群包围起来。 实验室里的人表情越来越严肃,怔怔地听着听筒里各式各样嘈杂的声音。 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冷声问,“之前确认城市里没有活人吗?” “确认,在迷雾出现之前,这座城市就已经没有活人存在了。” 研究员调出几份详细的数据,以及直升机飞过时拍下的视频画面,冷静解读, “这座城市从十年前开始就已经没有人居住了,所有进入城市的人都神秘失踪,除非除非高空飞行,从路面行驶过去,基本上没有任何人活着从这座城市里出来。” “此前,我们也尝试过向城市中投放无人机,但无一例外,每一次都失败了。” “并且这座城市像一座孤岛,它不属于农业型城市,土地贫瘠,无法自主供应食物,又与外界闭塞,从未运输过物资进去。如果城市中真的存在活人,那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根本活不下去的。” 种种数据,都是这座城市没有任何活人存在的铁证。 然而这一刻,检测器上凭空检测出了大量活人体征,这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面面相觑,仿佛看到了一处真实上演的鬼故事。 整个房间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和音响里那些争先恐后向通讯器主人求救的可怕声音。 某一时间,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响起,有人询问站在屏幕下的高大男人,“长官,这些人的出现会不会与普朗克常数有关?” 男人回过头,微微皱起眉,“你的意思,是折叠空间?” “是的,折叠空间已经被证实可能存在。”那个人说, “会不会之前一直没有发现这些人的存在,是因为他们生存在另一个维度的折叠空间当中,与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普朗克常数不同,所以一直处在同一地点的不同空间当中?” 第353章 有去无回 唐柔车附近的人都呈现出一种梦魇般的激动与亢奋。 他们一边大喊,一边将她们围拢起来,把她的装甲车当作离开这个世界的唯一途径。 她是重复了十年之久的世界唯一的变数,她的出现让一切开始崩裂瓦解,让这些陷入惊恐的人们看到了离开的希望。 他们像疯了一样将车笼罩起来。 求救声中夹杂着咒骂和言辞激烈的脏话,犹如一场粗俗难听的交响乐。 他们辱骂着所谓的封禁区,辱骂那些在这附近展开一系列生物化学实验的科研学家,诅咒着不愿意过来拯救他们的联合体。 他们来自各个世界,身上的衣着恢复了原有的样子。 看起来时代不同,肤色不同,人种不同。 神态越来越癫狂,像在集体发疯。 唐柔捂着头痛苦地蜷缩在一起,冷汗打湿了身体。 少年伸出修长的手臂,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护在自己半透明的伞盖之下。 唐柔感知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像一场快让她精神休克的海啸,某些时刻,她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 太痛苦了。 窗外的那些人很痛苦,每一个人都痛苦,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人头传来的痛苦叠加在一起,让她恨不得就此死去。 她忽然能接收到外面那些人们的情绪,像一个人形的垃圾回收中心,被迫接受着他们语言中透出的恨意。 与此同时,浑浊的天空再一次出现了斑块,云层中穿梭过一个小小的影子。 如同一只飞鸟,从浑浊的雾霭间飞过。 阿瑟兰瞪大了眼睛,大声对唐柔说,“有飞机,是不是来接我们的?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离开? 唐柔费力地睁开眼。 少年冰冷的掌心扣在她的双耳处,隔绝了一部分嘈杂的声音。 模糊的视线中,依稀可以看见从云层上划过的影子。 有直升机,是z的人? 天空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色,好像陷入了重度污染。 然而这里已经有十年没有工业生产,拥有大面积繁茂的植被,含氧量很高。 飞机如同一个通体银色无缝的子弹,流畅地割裂空气,穿梭在云层之间。 子弹的下腹处连接着多个摄像头,将实时画面传输到百公里外的临时实验室。 数名身着银色制服的科研人员站在屏幕前,仔细地分析画面里,看起来一切正常城市。 破败与荒凉感扑面而来,是停止运营十年后会出现的模样。 草很高,大楼上覆盖了一层茂盛的绿色植被,没有人类干扰的世界,植物疯长,将昔日冰冷的水泥森林覆盖上一层郁郁葱葱的绿色,藤蔓植物顺着各种各样的栏杆和岩壁攀爬,展现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飞机一路向前滑去。 画面上出现了废弃的能源桩,那是用来给路过这座城市的新能源汽车充电的地方。 再往前,是一道安检口。 电能仍在供应,闸门上的暖黄色小灯轻微闪烁,却没有人看管。 这些功能装置都是太阳能的,即便人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它们依旧会在黑暗降临时准时亮起。 城市里应该没有活人的。 可某一时刻,实验室检测到了异常波纹数据。 “长官,检测到了大量生物磁场。” 飞机继续向前滑行。 “即将进入污染区上方。” “距离目标位置五公里。” “距离目标位置三公里……” “距离目标位置一公里……” “进入污染区范围。” 镜头像被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薄雾,什么都看不见了。 画面变得模糊不清,无法传送回来实时拍摄录像。 喇叭里传出一声朦胧而悠长的滋啦声,又在下一瞬间消失。 像电子设备进了水。 飞行员发出一声闷哼,听起来很难捱。 “调查员?” 指挥官尝试联络,却没有得到回应。 大概一分钟后,声波信号再次出现。 飞行员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指挥官,我很好,意识清醒。” 刚刚有一瞬间,飞行员感觉穿过了什么无形的隔膜,全身都被密不透风的诡异触感包裹起来,撕扯着,像将脸探进了保鲜膜里。 热感观测仪器仍在运行。 屏幕上的实时画面切成了热感生成图像,靠二进制代码模拟传输,生成出大量代表生命体的色块。 密集地群集在某一个方向。 是海边。 “大量生物磁场在临海区出现。” 颜色整体偏蓝,体温偏低。 不是恒温生物。 通讯技术使用了量子密匙加密,与光信号同步,实时传播。 因此,即便拍摄不到画面,他们仍旧能听到飞行员的声音。 “长官,雷达检测到大量生物磁场,镜头却观测不到。” 热感图像生成最密集的地方,用肉眼看去,空无一人。 “无法寻找到目标人物。” 实验室里,高大的男人沉吟片刻,低声说,“可能在另一个纬度,城市里仍旧存在感染源,请不要摘下护目镜。“ 以前的多次调查中,所有尝试进入这座城市的研究员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污染和畸变。 所有进入城市探索的雇佣兵也都神秘失踪。 这是一座有去无回的城市。 指挥官对着麦克风冷静指挥,“调查员,汇报自身情况。” “精神清醒,左胸和右手有钝麻感,出现双侧耳鸣,持续三十秒左右,现在已经恢复正常。” “描述你看到的景象。” “目前可以观察到的正下方是一片城市商圈,建筑目测层高200米左右,中心呈米字交叉路口,有圆形转盘,转盘中央是一块白色三角形雕塑……” 伴随着飞行员的描述,四边形长桌中间的全息投影技术正在模拟生成城市平面全息图。 超级计算机不断模拟测算,生成ai虚拟城市模型。 很快,飞行员眼中的世界,就以3d投影的方式出现在实验室的桌子上。 “根据曾经的地图显示,调查员飞行的位置可能位于城市的东南区域,他需要继续向南飞行,寻找市中心广场,那里是’特殊封禁区’的入口之一。” 另一台电脑上显示着这个城市十年前上传的地图。 由于经济高速发展,商圈不断扩大,同时为了破除落后迷信给人们带来的负面影响,城市中心的教堂已经在十几年前被夷为平地。 进入某种特殊空间的入口,就在曾经建造教堂的地方。 无意间路过这里的人们可能会掉入幻觉,也就是他们说的致幻区。 飞行员依照实验室传来的实时声音信号,不断驾驶飞行器向前。 某一时间,他的声音变得怪异。 “长官,我好像看到了教堂。” 可教廷,明明已经在十年前就消失了。 “描述一下。” 飞行员张嘴,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看到的画面描述出来。 虚拟图像生成技术按照他的描述,不断生成新的图像,还原出他口中的画面。 通体呈现出一种白色,庞大破败,窗户全部碎裂消失,厚重的大门也被未知物体被撞碎。 “……教堂上还有古怪的花纹,看起来不是很神圣,反而有些邪恶……” 指挥官皱起眉,不明白这种描述,“请形容一下是怎样的邪恶?” “指挥官,教堂外部有种类似巨大海葵一样的立体斑纹。” “立体斑纹?” 伴随着对方断断续续的描述,绘图系统在虚拟成像中绘画出古怪的浮雕。 距离桌角最远的女研究员看到后捂住嘴,难受地向后退了退,“感觉好像有一只章鱼趴在教堂上……” 不知道被哪个字眼吸引,指挥官转过身,看向桌面上的虚拟成像。 巨大的……章鱼? 绘图系统用光影编织出教堂3d模型,指挥官伸手放大,睁大眼睛。 仿佛看到了一只巨大到让人感到恐怖的触手生物,匍匐在教堂之上,将其围拢起来。 看起来并不像浮雕,而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趴在上面…… “等等!教授,我好像看到一个人!” 飞行员大喊一声,“请允许我降低飞行高度。” “调查员请小心,注意安全。” 飞行器的飞行高度在不断降低。 实时信号传送回实验室,已经低到了令人担忧的程度。 再往下飞行,将会有被污染的风险。 指挥官严肃的说,“调查员,请停止降落。” 却在下一秒听到了飞行员的反馈,“长官,我好像看到了卡佩教授!” “什么?” 这一声,不光指挥官抬起了头,连带着长桌上许多研究人员都抬起了头。 “卡佩教授?” “是的,是卡佩教授,我不会认错,他身上穿了红色的衣服……” “不!那不是红色,而是……血?” “卡佩教授流了很多血!” “报告长官,卡佩教授已经死亡,热感仪器上检测到他的体温只有13度,并且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卡佩教授是地下城秘密实验室的总负责人,也是地下交易市场的幕后老板。 在一个多月前,神秘失踪。 大概两周前,z的调查组收到地下实验室传来的增援信号,求助信上称,他们在地下市场发现了一只剧毒水母拟态生物。 增援的同时,他们联络卡佩教授,却得到了他失踪的消息。 在他住所处的女佣的描述下,这场失踪在最开始像个桃色新闻。 卡佩家族最新一任赌场继承人,在一个雨夜,带回了一名年轻的、浑身是血的漂亮少年。 那个少年怀里还抱着一只死去的兔子。 将少年带回地下城的居所之后,卡佩教授便再也没有出过门。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都没有见过他,但他的指令还在陆续传出,先后扩建了牧场,又换掉了所有地下城居所里的男性佣人,将他们替换成了安静懂事的女性仆人。 与此同时,还大量从雇佣兵那里购入垂耳侏儒兔,那是一种宠物兔的品种。 那些兔子送来之后都由那个漂亮的少年照料,而后,卡佩再也没有露面过。 直到上报生物信息后z的成员去卡佩的居所,寻找卡佩的踪迹,他们没有发现卡佩的身体,而是在他。 的秘密实验,发现了一只存放在浸泡在福尔马林缸体中,连接了无数条已经停止功能的导管的人类大脑。 而那颗大脑,也被证实是卡佩本人的。 所以卡佩的身体死亡时间,经推测是近两个月以前的事情。 那么,死去的卡佩,为什么会出现在飞行员的描述中? “调查员,请您仔细判断,不要随意根据视觉揣测,我们这里得到的消息显示卡佩教授已经死亡近两个月的时间了。” “是真的,卡佩教授真的在这里!” 飞行员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不会认错的,卡佩教授是我的老师,我记得他的样子!” 忽然,音响里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再开口时,只有一句略带茫然的疑问。 “长官,天黑了吗?” 天没有黑。 直线距离仅仅百公里外的临时实验室,天空一片明媚。 只能说,飞行员眼中的世界,是天黑的。 某一瞬间开始,听筒里的语速变慢,越来越低沉。 最终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低沉的长音,犹如一段噪声。 指挥官皱起眉,问身旁的研究员,“他怎么不说话了?” 通讯工程师仔细检查着屏幕上面的声纹符号,将那些波纹放大。 “长官,有声纹,他在说话,但好像太慢了。” 指挥官紧紧的盯着,沉声说,“开倍速。” 操作实验的人依言打开倍速。 快进到十倍速时,声纹有了微微的起伏。 非常微弱,播放出来,仍旧是一段杂音。 指挥官有了不好的预感。 “继续开,二十倍。” 声音仍旧杂乱,听不清楚。 “三十倍。” “四十倍。” 倍速不断拉高,声纹频率越来越明显。 终于,他们将倍速开到了50倍。 是什么情况,导致对面的一段录音要快速播放到50倍速,才能听到依稀的单音节?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实验室这边与飞行员那边时间流速不同。 第354章 时间膨胀与广义相对论 这一次,研究员将接收到的音频100倍速播放。 声音终于出现了。 “长……官……” 加快了100倍速后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比正常语速慢一点。 一段十分钟的音频,加速后,只有两个字。 量子通讯技术,时间流逝速度不同,量子运动速度一致,实时声音传输与时空没有直接关系。 量子在某种意义上,不受时空干扰。 因此,指挥官得出了惊人的结论。 飞行员正处于时间流速相对缓慢的未知维度当中。 而那个时空的时间流速与正常世界的之比超过一比一百。 通俗一点,就是飞行员那里过去了两小时,实验室这边只过去了一分钟。 时间膨胀比达到负一百倍,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概念? 侧面证明,那座城市出现了非常强的引力,强到导致空间维度和时间维度发生严重弯曲。 研究员盯着屏幕,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长官,检查到了未知强力磁场!” 正用超距望远镜观测地上城市的观测员也抬起头,声音颤抖,“报告,那座城市上空出现了巨大阴影。” 原来不是城市天黑了。 而是……有什么东西把光挡住了。 几乎所有在实验室中,透过屏幕观察地上城的研究员,都不由自主地汗手倒立,感受到无形的恐怖。 上百公里外,一个庞然大物拔地而起,像凭空出现的巨大山脉。 遮天蔽日的身躯沉重而缓慢地攀在城市上空。 仿佛张开了一张不见天日的网。 “声音处理好了。” 通讯技术的操作员将收集到的声波100倍速加快播放。 音频里只有一句话。 “长……官……” “观……测……到……了……” “巨大……生命体……” 那是壮观到让人觉得恐惧的画面。 巨型未知生物,已经大到挡住了城市所有光线的程度。 已经到了即便距离上百公里都能用肉眼观测到的程度。 操作台上亮起了红灯,研究员紧张地朝指挥官报备。 “报告长官,飞行高度持续下降,信号衰弱。” “报告长官!通讯设备信号降至最低档,即将与飞行员断开链接。” “报告长官!污染范围正在扩大!污染物正在向地上城外蔓延,外部世界正在被缓慢同化!” “长官,按污染扩散速度,三个小时后我们这里也会被污染物污染!需要及时撤离!” 实验室里一片赤红色,到处都是报警灯在闪烁。 男人从屏幕下转过身,迈开长腿,快速走向走廊,透明的玻璃窗外,肉眼可见的地方,泛起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若隐若现的点。 按照视觉大小与远近比例来推断,那个出现在100公里外的小小的点,绝对可以称得上巨大而恐怖。 不是幻觉。 始终被浓雾掩盖的城市,已经破败了十年之久,被称作「污染物」的红色血肉包裹,是标标准准的异变区,城市里没有任何一个活人。 可这一刻所有监视屏上的数据都显示,探测到了城市中有大量生物信号。 那里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生命体?那不是一座死城吗? 飞行员已经断联,指挥官增派了数架无人机前往,实时拍摄下大量视频。 屏幕上满是涌动的红色血肉。 远远看去,「污染物」包裹在建筑上,附着在每一个立体的凸起之上。 从大地上的杂草到城市上百层高的建筑,全部被红色的黏腻血肉包裹。 这样的场景在近几个月来并不少见,三个月前,突如其来的巨大海怪频发事件,使那些深海而来的异种生物进入人类视野。 短短三个月,生活在海边的人类陷入灭亡的危机,大量城市被异种生物占领。 末知异种生命体被称为“拟态人”,那些已经注销了档案又从海中死而复生的人们则是叫做“销档人”,这两者之间有着模糊的相似,销档人数量相对较少,出现猎杀同类的行为,因此被z和联合体关押收容。 而那些数量庞大到占领了一座又一座城市的“拟态人”,则是连同发生异变的城市一起,被封锁起来。 所谓异变,也就是那些狰狞的附着在大地与建筑上的血肉,疯狂生长成肉食状态的植物,以及一个又一个幻境。 这些地方被称为「异样改变观察区」和「致幻区」。 这都是人类赋予它们的名字。 至于它们是什么,从何而来,人类一概不知。 屏幕画面中忽然出现了一根猩红的狰狞触手。 陡然放大的怪异物体让所有正在仔细观察屏幕的研究员一惊,心脏都快要停跳。 滋啦一声,画面消失。 沉默良久,终于有人询问。 “刚刚那个……是什么东西?” 而在另一个维度当中,飞行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联了。 他激动的看着前挡风玻璃,看到了地面出现的大量人群。 焕发出兴奋的神色,对着一片寂静的耳麦报告,“长官,我好像看见他们了!地面有活人的身影!” 听筒里,他的长官已经近一分钟没有回答过他的消息了。 飞行员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某种危险状态中。 他降下手拉扳,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驾驶着银色子弹一般的飞行器迅速向下俯冲,由于高速飞行,几乎在与空气的快速摩擦下燃烧起火焰。 然而下一秒,飞行导航受到莫名磁场的干扰,骤然失去平衡。 旋转翻滚,仿佛一片风中的落叶。 贴在耳朵里的耳麦芯片倏然发出尖锐的嘶鸣。 飞行员大脑猛地一蒙,飞机轰然坠地。 他惊恐地闭上眼睛,可预料之中的爆炸没有出现。 等再睁开眼时,飞行员震惊的发现,自己还活着。 一阵浓郁而呛人的烟雾过后,他一边咳嗽一边从座椅上爬起来,整个身体都因剧烈的撞击疼痛到快要散架。 “报告……” 他几乎刚说出一个词,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匍匐在操控台上咳个不停,随后振奋了一点精神,眨了眨眼。 凭借优秀的职业素养,重新开始冷静而严谨的评估四周环境。 “报告长官,我现在已经成功落地,全身关节多处扭伤,皮外组织疼痛,大脑眩晕,但已经恢复了过来了,我现在进入了……” 说着,飞行员的声音慢了下来。 “我现在进入了……” 原本还算稳的嗓音中,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那双充满光亮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我现在进入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地方,这里很新,并且……” 并且,看起来正常。 撞击产生的短暂耳鸣渐渐退去,四面八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如同潮水般也融入了他的耳朵。 有人说笑,有人打闹,路边的咖啡厅正播放着许多年前流行过的经典歌曲,摩天大楼之间是一块块全息投影。 立体逼真,广告明星悬浮在空中,介绍手中的美容产品。 五官精美得像经由计算机计算过,每一寸都完美无瑕。 飞行员难以置信,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却在下一秒看到玻璃反光中的自己,他震惊的松开手,小小的耳麦脱落,坠地的一瞬间变成了一部十年前款式的腕戴式手机。 玻璃反光中,自己身上原本通体银白色的飞行员制服,已经换了一个造型。 他看见自己穿着严肃而平整的西装,胳膊里夹着公文包。 原本剃成板寸的短发,变成油光瓦亮的背头,一丝不苟地向后脑勺梳去。 鼻梁上甚至架了一副金丝框眼镜。 他震惊地回过头,发现原本的先进的无翼飞行器变成了一辆复古的光电能四轮轿车。 一辆悬浮汽车。 他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世界,犹豫再三后,打开门走下来。 怔怔地说,“长官,我好像来到了……” 看着电子版上的日期和崭新的海报,他作出吞咽状,喉结上下起伏后,艰难的说,“我好像来到了十年前。” 可是已经没人会回他了。 原本的高科技联络装置一变成了车载导航液晶屏幕。 飞行员这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与现实的世界失联了,而现在的世界令他感到陌生。 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血有肉,有温度,他们会笑,有表情,正在用人类的语言聊天。 这是十年前的世界。 这里是,十年前的上帝之城。 第355章 追逐 唐柔和阿瑟兰飞快地奔跑着。 背后,无数个身影正如嗅到人血的丧尸一样紧紧地追逐着她们。 可真正让她们害怕的,是天空浮现出的巨大阴影。 阿瑟兰抬头,惊恐地说,“糟糕了,来了!” 唐柔握上她的手。 阴影已经尾随到身后,撕裂云层。 它也来到了这里,几乎包裹了整个城市。 唐柔有预感,这个东西是奔着她来的。 两座摩天大楼之间的缝隙后隐约透出了红色。 那个东西先她们一步,出现在了正前方,挡住了去路。 轰的一声,猩红触手撕开大地,拔地而起。 那些癫狂的人群吸引来了这些触手,他们的哭喊声仿佛召唤信号,天空一寸寸变黑,坠落下一条条血管般的可怖红色,将大地撕扯得七零八落。 等唐柔意识到什么时,巨型的阴影已然遮天蔽日,将整个城市吞噬。 城市在不断变换模样。 眼前的街道迅速退去破败的模样,变得崭新而干净。 街道两侧的灯光亮起,城市大楼间出现霓虹广告,蜘蛛网,皲裂的柏油土地,蒙尘的大楼建筑在一瞬间翻新。 甚至出现了许多人。 有说有笑,有血有肉,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的人。 他们行走在大街上,对唐柔和阿瑟兰的到来不明所以。 而唐柔她们的装甲车突然变成了一截方形的破旧火车,凭空出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吓得人群四散逃跑。 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对着她们拍照。 太拟真了。 阿瑟兰震惊地问,“这是哪里?” 唐柔握住她的手,缓慢环顾四周,不确定的说, “应该十年前。” 她来过。以一个高中生的身份。 那些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更可怕的东西吸引。 蔚蓝的天空中间撕开了一条狭长的裂缝,仿佛画布被人从中间劈开。 下一瞬间,缝隙间探出了一条鲜红的狰狞的触手,撕扯着天空,用力地将自己肥硕的身体挤进那条狭小的裂缝。 天空中的裂缝越撕越大。 轰然坠落的触手砰的一声砸上大地,厚重的压石柏油马路瞬间分裂成块状,高高翘起。 火车被冲击力猛地撞翻,卡在地上,巨大的惯性瞬间将唐柔甩了出去。 苍白的少年扑过来,紧紧将她护在怀里。 无数条银白色的半透明丝线如同张开的蜘蛛网,层层叠叠将她包裹缠绕起来,结成巨大的人形茧。 可触手越来越多,从天而降,像要将他们生生撕裂。 月变得更愤怒了。 他抱着唐柔,紧紧抱着白色的茧朝远处滚去,惊险地躲过了触手。 轰的一声。 飞沙走石。 大地被猩红触手贯穿出无数道黑色的裂缝,出现了恐怖深刻的凹痕。 云层后的未知恐怖怪物逐渐展示出了自己的庞大身躯,几乎到了一种肉眼无法观测到尽头的地步,无数条可怕的狰狞触手从天坠落,重重击打在大地上,撕裂了时空,挤了进来。 街道上的人终于开始害怕,他们尖叫,震惊地睁大眼睛,有些人甚至忘记做出反应,怔怔地仰头看着,跌坐在地。 “那……是什么东西?!” 不久前还有人拿起手机对着天空拍照,疑惑城市上空为什么出来了一条缝隙,像电影特效。 几分钟后,他们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 惊慌失措的惨叫于呼喊充斥听觉。 “为什么这些人表现得那么像真实世界的活人啊?“阿瑟兰不懂,”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他们不是幻觉里的假人吗?” 为什么他们的情绪表现的那么真实? 唐柔也不懂。 按照环境的说法来想,他们的确是假人。 ……难道,他们或许不是假的?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里,就让她感到恐怖。 可这样好像又能说得通。 地上城那些围堵着装甲车向她们发出求救呼喊的人们,更像死在不同时空,却同时被困在上帝之城的亡魂。 行人接二连三发出惊悚的叫声,巨大的阴影已经撕裂云层,将整个天空都染成黑色。 云层后,是吞噬天地的未知怪物。 明显奔着唐柔他们而来。 阿瑟兰惊悚地尖叫,”为什么它一直跟着你?“ “我不知道。” 唐柔真的不知道。 不是敌意,不是杀戮欲。 却一直在追逐她。 与此同时,月也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背后的伞盖被生生撕裂,像只折断翅膀的脆弱天使,紧闭着双眼,绵密纤长的眼睫不停颤抖。 水母是一种剧毒生物,它的危险之处便在于刺丝胞里那可怕的,可以顷刻间致死的毒素。 可它本身又是极度脆弱的,容易死亡,容易被伤害,容易水化,容易干涸。 所以在月不释放毒素的时候,他是那样的可怜。 少年趴伏在唐柔身上,即便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还是没有放开她。 “小月!” 唐柔心疼得要命,将伤痕累累的少年抱在怀里,那双如冰雪般漂亮的靛蓝色眼眸比平时看起来更加涣散,像一块快要融化的冰。 “小月,还清醒吗?还能感觉到我吗?” 唐柔感到无比恐惧,那个庞大的血管怪物似乎跟上了她。 它在眨眼之间变得强大,又有些古怪的脆弱。 每一根触手都透着腐烂的色泽,仿佛下一秒就会坏掉。 它膨胀到了遮天蔽日的可怖大小,将整个城市压成黑色。 无数条猩红的触手从天空落下,深深插.入大地。 它跟着唐柔,又极其讨厌小月。 每次猩红触手落下,都带着汹涌的杀戮欲,狠狠惯上少年单薄的苍白身体。 落在唐柔附近时,力道轻了很多,还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撞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哪怕她逃跑的速度很慢,也不会直接落在她身上。 那种错觉,就好像在逗弄一只不听话的猫。 甚至,让唐柔产生错觉。 这个恐怖庞大的怪物,想和她靠近。 像要用那些巨大的、狰狞的丑陋触手包裹住她。 唐柔崩溃至极,她只觉得害怕。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哪怕什么都不做,光存在在迷雾里,玻璃的反光里,头顶云层的阴影里,都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地伸出手,把唐柔一把推到身后。 雪白修长的指尖飘散出纤细的银白色丝线,那些丝线甫一碰到巨大的触手便缠绕上去,明明细小到透明,却使狰狞的触手在一瞬间溃烂。 阿瑟兰扶起跌坐在地的唐柔,头也不回地拉着她往前跑。 唐柔回头大喊一声,“小月!” “他没事,他不会死!但你可能会!”阿瑟兰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掐得她生疼,“快跑!你在这里他反而分心!” 这几句话瞬间敲醒了她。 少年单薄苍白的身躯挡在她身前,明明那么纤瘦的身影,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可靠。 他在催促唐柔离开。 唐柔不再犹豫,咬牙继续往前跑。 可那个狰狞的怪物很明确,它的目的是唐柔, 巨大的触手从天空的另一侧探过来,几次快要缠上唐柔的身体。 她们手拉着手不断往前跑,逆着看起来像在逛街的人群,唐柔眼睛看不清,接二连三被路人撞到。 诡异的是,所有被她碰触到的人都露出一种茫然的、如梦初醒一般的表情,神情变得惊悚,骤然睁大双眼。 他们茫然地看着自己,像刚刚睡醒一样,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随着唐柔的到来,这个十年前的世界显得格外不稳定,周围的楼房闪烁了几下,上一秒变得破败,又在下一秒变得光洁如新。 像坏掉的电影胶片。 某一瞬间,正在奔跑的阿瑟兰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唐柔回过头,街道的模样却在下一秒发生了变化。 阿瑟兰消失了。 时空被再次撕裂。 现在整条街道上空无一人,原本拥挤的街道变得寂静而诡异,只剩下她脚下的土地变得柔软湿润,每一步都带着怪异的粘腻触感。 无数条细小的触手从她踩过的地方伸了出来,缠上她的脚踝,仿佛要将她撕扯到地下。 一层一层,迅速无声的顺着鞋面攀爬。 唐柔被骤然扯住脚踝,因惯性跌倒在地,被更多触手缠上。 手腕,腰肢,小腿。 猩红的细小触手仿佛生长在她身上的藤蔓。 它要做什么? 唐柔渐渐的无法呼吸,像陷入了流沙里。 几乎让她窒息的流沙。 冰冷的,邪恶的流沙。 第356章 甩不开逃不掉 细密的触手渐渐包裹住了她的下半身,那些原本在唐柔身边尾随着的,像嗅到肉的鬣狗一样的人们都不见了。 世界再一次染上了崩坏的色泽。 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天地间只剩下她和看不见身躯的巨大怪物。 那些触手泛着冰凉黏腻的温度,一寸寸爬上她的身体,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被缠绕着,提起来,双脚渐渐离地。 唐柔看不见,只觉得那些东西越缠越紧,让她忍不住屏息,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身体越来越高。 即便目不能视物,也被那种磅礴的邪恶感震慑到了,她知道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个地狱般可怖的存在正在盯着她。 血红的触手中展露出锋利又密密麻麻的尖锐外骨骼刺,宛如无数道巨大的锋利的匕首,镶嵌在猩红的血管之上。 唐柔有种被吞噬的感觉。 黏腻的触感没过她的膝盖,像整个人陷入了流沙里。 鸡皮疙瘩不由自主从后颈处爬起来。 她整个人宛如一片在风中瑟缩的干枯落叶,快要被恐惧折断。 来自异种生物邪恶又恐惧的压迫感几乎让渺小的人类快要被撕裂,怪物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抖成这个样子,把她提的更高了一些。 在她的身体在移动某一高度时,有什么东西探出来,碰了碰她。 也许对方只是出于好奇,想碰一碰她,或者出于别的原因,但属于人类娇嫩的肌肤,顷刻间被恐怖的外骨骼刺破,流出了殷红的血液。 唐柔感觉得出来,这个怪物不想让她死。 不然几乎不用动手,多看她一会儿,唐柔或许就死了。 可它只是用尖锐可怖的触手轻轻碰了碰她,更像人类在好奇的碰一只流浪猫。 那些尖锐的角质刺上还染着她的血,唐柔睁着无法聚焦的双眼,不知道那些可怖的触手在哪个位置,还要对她做什么,身上被割开的伤口传来刺痛 触手怪物没有眼睛。 可每一条触手都是感官,它对于人类的脆弱程度感到意外,又像是从来没有接触过人类一样,懵懵懂懂地看着血液顺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下,鲜血顺着她的小腿流下来,滑过脚踝,自足尖滴落。 不知道刺中了它哪根神经,触手再一次包裹上来,附着在人类脆弱的、受了伤的皮肤上,贪婪地将那些血液吸食干净。 唐柔感觉到刺痛。 她有种被大型肉食动物舔了的感觉。 仿佛手无寸铁的游客在野生动物园里不小心迷路,走入了兽群,被它们当做盘中餐,下一秒就要被吞噬入腹。 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就没有消失过。 可同时,唐柔的身体在快速愈合。 愈合的地方传来的酥麻和奇异的痒,触手是冰冷的,血是热的,疼痛是尖锐。 唐柔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却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着。 几乎像在耳膜上撞击。 恐惧感让她快要发疯。 这种恐惧并非出自她的主观,唐柔接触过太多异种生物,见过无数危险的场面,心理上并不会产生太过强烈的恐惧感。 此刻她的恐惧,更像是在面对跨级高维的未知物种时,生物本能的沉浮。 冰冷粘腻的触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来到脆弱的脖颈,试探性的贴上她的肌肤。 唐柔浑身一僵,像有人凑到耳旁,深深地贴在她身上嗅了一口。 她立即屏住了呼吸,像一具僵硬的傀儡。 随之而来的,是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黏腻感受。 触手缠上了她的脖子,缓慢的蠕动着,包裹住她的喉咙。 像一条被雨水打湿的围巾绕着她的脖颈。 触手转了一圈,动作缓慢到称得上温柔,唐柔却有些窒息,脸色涨红。 这是什么感觉?它要吃了自己? 还是要活生生勒死她? 唐柔越来越窒息,已经无法自如的呼吸空气。 可为什么呢?上帝之城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盲目崇拜海洋力量的信徒,可以向它贡献邪恶的力量,为什么它偏偏盯上了自己?一直跟着她追着她,又不干脆利落的杀了她? 难道她身上有什么让它好奇的东西吗? 还是说……这个东西也像曾经跟海兔子一样,在她身上嗅到了什么味道? 唐柔不敢继续往下想,再极度痛苦的窒息感中,眼前发黑。 终于,她在缺氧状态下昏迷了过去。 黑暗中,她好像睡了一觉,睡得极其不好。 又好像沉沦在浑浑噩噩中昏迷了一段时间,身体自我修复过后,唐柔醒了过来。 睁开眼时,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身下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她动了动身体,摸到了一床被子。 柔软的,蓬松的。 唐柔睁开眼,入眼可及,是一片灰蓝色的天空。 云层低得很压,像是蓄满了沉重的水汽,快要贴到地上。 她安静的躺着,足足反应了很久才清醒过来。 脑海里迟钝的接受着视觉传来的信息,从而缓慢得出一个结论,她的眼睛终于能看见了。 并且,此刻的她躺在一张床上。 一张可以看到天空的露天的床上。 唐柔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疲惫的撑着上身坐了起来,震惊的发现她所处的环境,是一间整个房顶都被掀开的屋子。 又或者说…… 唐柔僵硬的转动着脖子,视线从只剩一半的墙壁上看出去。 嘴巴缓缓张大。 原来并不是房子的房顶被掀开,而是一整幢楼,从中间,被某种可怕的东西生生切开。 小腿处传来极不舒服的黏腻感。 唐柔低下头,发现自己的皮肤上附着着一层半透明的粘液。 伤口都痊愈了,白皙细腻的肌肤上依稀残留着几道浅粉色的愈合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合理推测是那个快要把她缠着脖子勒死的触手察觉到她昏迷,怕她死掉,而把她放进了人类楼房中的某一个房间里。 而它过于庞大的身躯无法进入楼房,因此直接简单粗暴地把一栋楼,从中间切开,然后依照浅薄的认知把她扔进了其中一间卧室当中。 唐柔艰难的消化着眼前的一切。 以她人类的思维方式,已经无法理解那个巨型怪物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东西既然不吃她,也不想杀了她,那为什么不放过她。 环顾四周,整个城市保留着人类社会的面貌,街道干净,楼房崭新。 周围并没有那个怪物的身影,视线范围内没有一丝一毫红色血肉状组织。 天空上也没有任何阴影。 或许它不在,也可能它离开了。 唐柔安静的坐了一会儿,手撑着身体爬下床。 腿很疼,即便愈合了也很疼,那些触手在缠绕上她身体时,即便已经放轻了力量,还是有着寻常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她的关节和骨骼传来闷痛,像生锈了的老旧机械部件。 一瘸一拐地扶着床走出去,唐柔缓慢观察着四周,这看起来就像一座普通的居民楼,房屋布置的很温馨,设施摆件并不算太古早,依稀能看出是近20年的科技产物。 近二十年,干净清洁的城市,却没有人。 唐柔自墙边望出去,距离地面大概有三十层左右的高度,可以俯瞰附近方圆数公里的位置。 可肉眼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唐柔缓慢踱步,适应着自己刚刚痊愈的双腿,拧开水龙头。 供水系统正常运行,干净清洁的水从水管里涌出来,透明冰凉,没有任何杂质。 她又尝试开灯,按下按钮后,嘴角抽搐两下,松开手。 房顶都被削没了,怎么会有灯呢? 唐柔淡定的走到大门口。 即便楼房被烧了一半,还是要伸手做出拧门的动作。 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下了一层。 下了两层之后,走道里的感应灯亮起。 绿色通道的灯牌也是明亮的,城市还在供电。 那这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唐柔叹了口气。 搜寻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异常。 这座城市里没有任何文字,又是一座看似与人类世界无二,却又处处都透着不同的城市。 不久前经历的上帝之城,里面充斥着大量像儿童涂鸦一样毫无逻辑和排列规律的未知文字,唐柔当时不懂,后来在睡梦中闯入兔子编织出的平行世界,现在回忆起来都懂了。 那座城市的出现,恐怕与海兔子息息相关。 兔子虽然在人类城市生活过,也可以还原出人类城市的模样,可他对人类文明一无所知,因此所有肉眼可及之处本应是通用语言的文字部分全部被墨点和古怪的线条代替。 药盒里,装的是水果硬糖。 而现在这座城市更不加掩饰,没有任何文字。 乍一看与人类世界无异,甚至拥有供水供电系统,可仔细看,就发现处处的逻辑不同。 应急通道的灯牌上有绿色奔跑小人的图案,旁却一片空白,缺少了绿色通道的提示文字。 电梯的按钮上没有罗马数字,楼道上物业宣传栏里一片空白,墙壁上的液晶屏幕里没有广告,也没有人像。 这是一座看与人类世界截然不同的城市。 显然,也不是她不久前还在逃离的上帝之城。 这不是她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幻境城市,更像是凭空被创造出来的。 仅仅为了把她困进来,而捏造出来的全新的世界。 唐柔一瘸一拐的从应急通道下楼,费力的迈下台阶。 视线却忽然暗了下来。 天黑了? 一种不妙的第六感爬上心头。 唐柔走到窗边,对上了一片红色的,密密麻麻的带有尖锐角质刺的肉状漩涡,那一瞬间,她几乎快要疯掉。 人类的灵魂太过脆弱,无法承受这种极端怪异的存在。 这种扭曲而又不符合人类自然规则的长相,让人几乎看一眼就快要发疯。 砰的一声,带有密密麻麻角质刺的肉状物贴上了玻璃,坚固的钢化防盗窗玻璃顷刻间便碎成了一滩细碎的白色粉末。 唐柔往后退了两步。 楼上楼下的楼梯都黑了。 在她看不见的大楼外,猩红的黏腻触手从厚重的云层中垂落,层层叠叠的将整整幢几层的大楼,一圈一圈缠绕起来,像吞掉一根牙签一样,快要把它吞进天空中那个漆黑的裂缝中。 人类钢筋铁骨的大厦就这样被拔了起来,力量悬殊到让人震颤。 大楼脚下的地板剧烈地晃动起来,唐柔伸手抓住栏杆,险些从楼梯上跌落下去。 整个人仿佛处在剧烈的地震当中,无法稳住身形。 她不住往后退,想要寻找到相对稳固的三角区自救,楼梯却在触手简单粗暴的缠绕中渐渐变形。 某一瞬间,一阵失重感传来,触手拔起楼房时晃了晃,唐柔脚下悬空,手里死死抓着栏杆,快要从楼梯上跌落下去。 墙灰和砖块扑簌扑簌地掉下来,有些砸落在她身上,很疼。 触手怪物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问题,它只不过用猩红的触手把整栋楼卷了起来而已。 咔嚓一声,脚下的台阶碎开。 人类的豆腐渣工程的害处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唐柔手中一空,整个人向后仰去。 头重脚轻,是以后脑勺朝下的姿势下坠。 这样以头部撞地的姿势对人类来说极其危险,甚至可能会要命,唐柔惊惧之下闭上双眼,感受着失重感传来。 下一秒,整个人被湿润的东西兜住。 她闷哼一声,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腰肢被什么东西缠住,勾得不紧,或许是吸取了上次差点把她勒死的教训,触手破窗而过,摊开呈扇型状,捞汤圆一样将她捞了起来。 玻璃碎片夹杂在它的触手中间,那些人类文明的产物没办法割断坚韧的触手,却能轻易割开唐柔的皮肤。 她更痛了,好不容易痊愈的肌肤再次受伤,苍白纤细的小腿瞬间血流如注。 触手似乎也有些不解。 松开了一些,僵硬地将她放在地上,像个好心办坏事的懵懂孩子,在她小腿旁徘徊了一会儿,从窗外处缓缓退了回去。 唐柔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凄惨的人,没有之一。 她的伤口在快速愈合。 此前,她已经有过预判,猜测出自己的身体大概出现了某种变异,让她与正常人不同,能看见过去与未来的同时,身体恢复能力和伤口痊愈速度很快。 而且她不怕电,偶尔会失明,能嗅到人类嗅不到的味道。 有时,她甚至会害怕。 这样的她,还算是人类吗? 正想着,窗外再次黑了下来。 猩红湿润的血管状触手再次探进来。 这次,用干净的、不含任何玻璃碎片的新触手将她裹起来,唐柔蜷缩在一起,抱着受伤的小腿发出哀鸣。 受伤的手脚被包裹在厚重的猩红黏膜中,动弹不得。 她被卷得很高。 这次,能看见了。 那些密集的眼球全部闭上,像陷入了沉睡。 可这些触手还在动。 像……被寄生了一样。 唐柔被疼痛折磨的快要崩溃,脑海里无法抑制的胡思乱想,只有靠发散思维才能让疼痛不那么明显。 难道,怪物也能被寄生吗? 第357章 “你从未存在过” 怪物是否能被寄生,是未知的。 但人类显然可以。 冰冷漆黑的海水中,有人在缓慢消融。 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快要消失进水里。 据说,绝大多数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人类,到最后一刻都会后悔。 可喻清没有。 他睁着眼睛,腥咸冰冷的海水刺激的眼球发疼,他任由自己朝漆黑的深渊坠落,眼睛始终望着那一点光明。 总是有些不死心的。 明明知道他期待的那个人不可能出现,但还是会产生一点莫须有的期盼。 喻清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将自己溺死。 世界在逐渐崩坏,一切都支离破碎起来。 某一时刻,他感觉到身边的海水被替代成了另一种物质,不再像清澈的水流那样温柔而清澈,反而变得黏腻起来,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像附着在蜗牛表面上的粘液,那些半透明物质散落在水中,如同一团古怪的云朵。 将他整个人包围住。 喻清一时有些昏沉。 他的身体在向上浮。 周围的水体像有了生命力一样,自发推送着他,越浮越高。 喻清挣扎了起来,他并不想离开大海。 黑暗会给他围挤而光明处,会让他觉得狼狈和不安。 哗啦一声,喻清扑倒在遍布碎石的礁岩滩上,因呛水和长时间闭气而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整个人像一条搁浅的鱼,咳到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 是谁? 喻清急促地喘息着,狠狠撕咬住自己的唇瓣。 转过头,视线落在身后空落落的海平面上。 是谁把他推上来的? 视线范围所及之处,没有看到任何人。 忽然,水面翻涌起来。 如同自下而上涌起的巨大喷泉,起先只是一小注水花,随后在眼前渐渐放大。 一团雾一样的粘腻物质从水中飘散出来,如一朵云挪到他身旁。 喻清毛骨悚然,却没有力气躲避,他死死地盯住那团暗淡透明的物质,眼神冰冷又疲惫。 “是你。” 雌雄莫辨的奇异声音跳过耳膜,直接传递进大脑。 喻清僵了僵,眼珠在眼眶中缓缓转动着。 “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那种出现在脑海中的古怪语言这样说道。 他收回乱飘的视线,终于确定,与他对话的,是眼前这团灰白透明的云雾。 身后的世界正在迅速溃败,像被多米诺骨牌垒起来的城堡轰然倒塌,由上自下一寸寸破碎。 城市中直通云霄的高楼,远处的山脉,附近的海水全部如同被打乱的积木一样溃散开来,星星点点,斑斓浑浊的色彩飘散在空中,揉成一团,即将融化的粘稠液体。 眼前的景色仿佛被泼了水的画作,一切都晕染得模糊而不清晰。 “你看,你的世界正在消失,知道为什么吗?” 那道声音又出现在海里,语速不快,如蛊惑一般轻飘飘地说,“因为,你的世界是假的。” “你,也是假的。” 喻清眨了眨眼,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看起来有些茫然,挑起一边的眉毛,眼珠里没什么光彩,像两颗需要打磨的无机质宝石。 “你是别人潜意识里中创造出来的产物,你所在地方,只是一个众多亡魂编织出的世界。” 云雾离他越来越近,几乎要把他包裹进那团半透明的物质当中。 “你看起来很悲伤,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你完全不需要跳海。” 它似乎在叹息。 “因为这个世界消失,你也会跟着消失。” 喻清皱眉。 不明白自己脑海中为什么出现这样的声音,难道他出现了幻觉,患上了精神疾病? 还是说,这是死亡前的幻想? 会不会,他已经死了? 那团云雾在他身边缓缓漂浮着,把他的视线压抑得更加浑浊。 “你想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它如蛊惑一般说,“你自己无法离开,你是这个世界的居民,除非有外力把你带走。” 他不想,他只想沉入海底。 “你的死亡没有意义。”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脑海中的声音残酷地道出真相, “因为你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喻清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想反驳。 他怎么会没有存在过?他经历的那些痛苦,如同永恒的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上,那样清晰。 难道那些伤痛都是假的吗? “你为什么要死?” “因为你痛苦?你觉得你的命运很凄惨?” 那道声音又开始蛊惑,“你不相信?那你回头。” 喻清本来不想动的。 但不知联想到什么,他回过头。 那些大楼仍然在倒塌,和刚才一样,但隐约又有什么不同。 在碎片化溃散的楼房中间,出现了一团又一团赤红的物质,无数狭长的血管状触手穿过云层从天空坠入大地,头顶那片遮天蔽日的黑暗像某种巨大未知生物的腹腔。 已经大到让人感到恐惧震撼的地步。 可那些都没有一样东西震撼。 在即将破碎的摩天大厦之间,有一幅数层楼那么高的巨幅海报。 即便喻清这样不怎么关注娱乐的人也知道,那是电影海报。 而真正让他感到震惊的,是海报上那张脸。 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染血的兔耳,漆黑的发丝,清瘦的下巴,以及一双冷到没有温度的眼。 只不过在那张海报上的他,手握麦克风,身着奇怪的紧身套装,涂着浓烈的红唇。 与现在怪异的他几乎一模一样。 一张电影海报。 上面写着他不认识的文字,方块的。 在这一刻,喻清就是能诡异地猜到那些文字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看到了吗?都是假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喻清转向某个方向。 那里是离开城市的高架通道。 瞳孔微微锁紧。 “所以,你根本不用悲伤和痛苦,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你以为你悲惨的人生,只是别人的一场梦。” “你所有的痛苦都没有意义。” “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一团会说话的云雾。 这件事无论谁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可喻清好像接受了,他看着空旷的高架,猜测某个人已经离开了这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仰面朝天倒在沙滩上,好像一条放弃挣扎的鱼。 他似乎没有任何想法,也似乎充满了想法。 他执拗地仰头望着天空,即便整个天空都已经被黑影覆盖,仍旧不为所动。 他什么都不愿意谈论,也什么都不开口。 他不关心一切,心中没有恨也没有爱,没有喜悦,也没有痛苦,只剩下平静。 平静到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只有空壳的假人。 如果要真的只有空壳,反而好办了。云母靠近他,又开始了它擅长的蛊惑。 人类是最容易蛊惑的生物之一,即便他是新诞生的物种,只存在于潜意识编织出的世界,也是人类。 “你是不是很悲伤?”云母说,“但其实那些不是你的情绪,它们来自另一个生物。” 它在阐述真相,即便对眼前这个神情淡漠的年轻男人来说格外残忍。 “你的喜怒哀乐,你过去经历的一切,还有,你对那个刚见面没多久的女性饲养员的喜欢,全都是……” “那是谁?”一直没有反应的人忽然开口说话了。 脑海中清静了片刻,那团雾似乎没料到他会开口。 很快,它说,“创造你的人。” “创造……我的人?” “你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你的耳朵,侵犯你的人,还有你遭遇过的一切。” 云雾飘过来,冰冷的气流漫过染血的兔耳,喻清猛然僵住,抗拒地侧过脸,躲避侵犯感十足地碰触。 脑海中的话语轻描淡写,说出比刀刃还要尖厉的话语。 “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以为漫长的一生,在某种维度上,一共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就好比一个正常的人类,在度过了极其艰难的一生后,绝望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可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告诉他,“你的世界是假的。” 你的存在没有意义。 你只是一场梦境中幻想出来的人物。 你所有的人生经历都是基于各种潜意识的碎片编织出来的假象。 你存活至今漫长的岁月,只是一场游戏。 而你只是游戏中的其中一个人物,没有任何意义,可能仅仅是一段代码,又或者是别人的一个浅显的印象。 她可能仅仅基于一场电影,一部小说,一个白日里的梦境,幻想出了你的模样。 到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喻清挣扎了一瞬,眼睫轻颤,可很快,任由自己麻木下来。 他想,哦,原来我的存在比想象中的更没有意义。 他没有想到反抗,没有想到挣扎。 他只是放任自己下沉。 总之,他也不想让自己的生命有意义。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所以即便它是假的,好像也没有什么所谓。 可某一瞬间,他回头,看向远处已经溃散的不存在的离城高架,有些茫然,“那她……” “他们真实地存在过,是十年前在这个地方的人类世界中死去,无法逃离这里的亡灵。” 云母以为他在问这座城市里的人。 “可是他们都在外面、在真实的世界存在过,只有你的诞生,是个彻头彻尾的潜意识。”云母残忍地说,“你只是做梦的人,幻想出来的身份,一个替代他进入这个世界的分身。” 都真实地存在过? 喻清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扎破了,是袭击牧师时留下的痕迹,疤痕还在,很清晰,但现在有个古怪的东西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与此同时,他的世界在崩溃。 是他出现了幻觉吗? 难道他变成了一个疯子? “你在想那个牧师?” 脑海中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人错觉它在笑,“他是个可怜人,名字叫卡佩,他的身体死于两个月前,大脑死于半个月前,进入这个世界,和你一样长的时间。” “但他比你更惨,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幻想出你这个身份的主人,他只不过带着欣赏的,在一个雨夜救助了一个少年。 但那个少年看出了他尚未萌芽的肮脏心思,以最残忍的方式把他做成了傀儡。 你遭受到的这一切,是那个生物曾经遭受过的。 你以为那个男人想碰你吗?他多可怜,他都没有意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卡佩还是牧师,连身份都是假的。” 只不过,那个创造出这个世界的少年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幻想中的产物,竟然会分离出独立的灵魂。 没有人说得清,生命最初的诞生,是因为什么。 亘古而来的宇宙,星辰,小到一个原子,大到一个世界。 或许某个清晨,这个幻梦境中的产物望着瓶子里死去的萤火虫,对生命产生疑惑的一刹那,也可能是对死亡出现疑问的那一秒。 一念之间,分离出了自己的灵魂。 这是一个凭空创造出来的世界,却有化虚为实的能力。 在这里,潜意识里衍生的一切都将会成为具象化的存在。 而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剥离掉了海兔子的控制,剥离掉了这个身体的主人,喻清仍旧是一个完整的、拥有记忆的,以及自己悲惨命运的,被创造出来却有血有肉甚至可以活着的人。 这是云母想要的。 它需要身体。 云母想要一个人类的身体。 喻清平躺着,这具绝望的身躯于它而言最合适不过,他甚至没资格怨恨,现实中,名字叫喻清的演员早就死了。 甚至,他不是喻清。 他只不过诞生于某个捏造出来的事实世界,诞生于一个潜意识。 梦,是什么? 是由人类的潜意识构成的平行空间,是清醒宇宙的镜像,是造梦者编织出的世界。 梦让人的潜意识欲望得到满足,使那些人在清醒的状态中做了违背道德习俗的欲望可以为所欲为。 梦是人的欲望的替代物,混杂了所有碎片化的记忆,将它们排列充实,变成一个崭新中透着似曾相识的故事。 这就是梦。 云雾的声音仍旧在身边,“你难道不想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你难道不想有血有肉的活一次吗?你难道不想让伤害过得过你的人付出代价吗?” 可伤害他的不止是一个人。 喻清闭着眼。 听它说,“你难道不想报复这个世界吗?这个世界是畸形的,病态的,是错误的,我可以和你一起将这些错误清除。” “你去不了任何世界,你所在的这个地方对于那些人类而言,甚至还不如一场梦境。” “你看,你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 那一团雾气围拢着他,像蛊惑一般说,“你是被创造出来的产物,你想湮灭在这个世界吗?你想变成泡沫消失吗?” “她不会在意你,因为你不是她的同类。” “好奇怪,你的悲惨都是她赋予的,但你这一刻,竟然在想她。” 太阳穴冰冰凉凉的,喻清猛地一惊,抬起头,“你在读我的想法。” 云母明明说了许多许多,唯独只有涉及那个女人时,喻清才给了一点为数不多的反应。 又或者说,只有提到那个女人时,他才会有反应。 云母又开始蛊惑,“你认为的不幸都是她给予的,或许你不该喜欢她,你要恨她,你的喜欢来自另一个生物。” 他好像听了,又好像没听,许久后,缓缓闭上眼,似乎觉得聒噪,皱起眉。 像要等它离开。 直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它已经走了吗? 喻清舒展了眉头。 他的世界要破碎了,动了动胳膊,他准备再一次进入海里。 有什么东西凑近了自己,悉悉索索像脚步声。 他身旁难道有人吗? 脸上落上了一丝冰凉,像有柔软的发丝坠落,碰触过他的肌肤。 喻清不寒而栗,睁开眼。 在看到对方之前,先感受到耳畔拂过一阵轻微的气流。 有人伏在他身旁柔声说,“喻清。”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因为在黑暗中紧闭太久,睁眼的一刹那甚至无法聚焦。 下一秒就看到一双黑润的眼眸弯弯的笑着看着他。 “喻清,你不愧是被创造出来的人物,和他一模一样,让我猜猜,你一定觉得自己喜欢她吧?” 她怎么回来了? 喻清瞳孔颤了颤,支起身体,张开唇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难堪,狼狈的坐起来。 “你……” 他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楚。 疼痛又迷茫。 她仍然在笑,黑而长的发丝像上好的绸缎,垂在肩头,几缕被风吹乱,喻清的手指动了动,抿唇按耐住。 他的呼吸从平静微弱变得急促,看她的眼神就像对黑暗患有恐惧症的人看到了温暖的烛光。 “为……什么?” 他启唇,声音透着浓重的茫然。 女人神情中带有他看不懂的悲悯,在他的惶惑不安中站直了身体,喻清终于醒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还是她走时的那件衣服。 “我不是她,你不用再拽了。”她的神色更悲悯了,像在看一只溺水的蝼蚁。 “你一定觉得自己喜欢她吧,可你的喜欢是假的。”她说,“你又不是人类,为什么还要自己感动自己,你的所有爱意都是另一只生物给予的。” 喻清颤了颤,有种心思被人揭露的感觉。 他有些茫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他不敢喜欢的。 他喜欢的所有东西,都终将离他而去。 他一无所有。 “你还不清醒吗?你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物,你觉得你很痛苦,让我猜猜你为什么喜欢她?因为她对你好,是吗?” 女人微微歪头,黑发从白皙纤瘦的肩头垂下来,“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对你好的人,所以她对你的好被你当成了爱,当成了希望,对吧?” 对吗? 喻清张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的表情有些滑稽,迷茫又痛苦。 明明想要松开手,身体本能地向后倾斜了一点,手指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愿意松开,好像一松开,眼前最后一道光就会融进黑暗,最后一道烛火就会熄灭。 他将永远陷入黑暗的牢笼,无法逃脱。 云母变成唐柔的样子,这是一种它十分熟悉的操作方式。 它的拟态细致入微到每一根毛发,从头到脚,从声音到温度,科研学者们见怪不怪,但喻清不行。 他只是一个什么都没见过的,刚刚诞生的可怜人类。 看到它走向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睁大双眼,不顾一切的向下沉的她追逐过去。 “不要……”他声音中染上极大的惊惧,似乎担心她就这样淹死自己。 全然忘记了,在数十分钟前,他正准备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海水仍旧冰冷,在汹涌的浪花中,喻清握到了她的手腕。 很细,他甚至不敢用力,害怕她会折断。 可比这更强烈的,是担心她会死亡的恐惧,喻清一把将人从海水中扯出来,向后踉跄着仰倒在沙滩上,双手撑着上身不住后退,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脸上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女人跪坐在一片碎石间,膝盖磨出靡丽的绯红色。 湿的衣裙,湿的发,贴着脖颈和锁骨,勾勒出纤弱秀美的轮廓,像一只落水的蝴蝶。 她撩了撩头发,漆黑色的湿润发丝贴着脸颊摩挲而过,冰冷的黑色眼眸带着一丝疑惑。 喻清慌张避开视线,呼吸不稳,看起来狼狈极了。 没有诱惑到他。 反而……吓到他了。 这和它在人类世界学到的不一样 “喻清……”它呼唤他的名字。 喻清垂着头,脑海中不合时宜的联想到在巷子里偷偷看到的画面。 苍白如冰塑的少年拥抱着她,扣着她的脖颈,把她抱在怀里。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此刻,她正对他张开手。 这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喻清眼眶泛红,白皙的皮肤下满是血丝。 “你很痛,对不对?” 她露出温暖如烛光般的笑容,漆黑的眼眸弯成投不进光线的月牙。 “来我这里。” 喻清急促而颤抖地喘息着,用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把那片薄唇咬得几乎快要渗血,空洞的眼眸燃烧出血淋淋的火焰。 他的神色带着一丝渴望,如同蜘蛛的丝,一寸缠绕上年轻女人的身体。 像即将溺死的困兽一样浑身紧绷,绝望而茫然的盯着迎向他伸出的双手,变得惶恐而胆怯。 想要靠近,却又担心一切都是假的。 直到她走近,走得极近。 秀气的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真像。”她露出没有感情的微笑。 喻清没有听进去,也不知道她在感叹什么。 他克制不住的伸出手,朝她伸去,缓慢的将额头贴在她的肩膀上,犹如一场小心谨慎的试探。 压抑至极的呜咽像一曲悲哀的挽歌,湿润的泪珠顺着清瘦白皙的下颌滑落,湿润了黑发女性的脖颈。 她慢慢抬起手,将孩子一样埋进她怀抱中的青年抱住,感受着他的颤栗,勾起殷红的薄唇。 他有眼泪。 温热的,有点咸。 “你真的,处处都是那个生物的影子呢。” 哭的没有声音,连颤抖都很安静,好像要破碎。 他无法自控的拥抱住她,手臂难以抵抗的收紧,拥抱住温暖又柔软的身躯。 事实上,他从未在她那里得到过这种接触。 那个名叫唐柔的年轻女人与他做过最亲密的接触,只有将他拉出教堂时握在他手腕上,那短暂的几秒。 只有那一刻,他真实的感受到了她的体温。 喻清贪婪的抱着她,睫毛颤抖的像两片被风吹动的羽毛。 他的呼吸节奏凌乱而又急促,不停的哽咽,像个受了极大的委屈后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得到丝丝甜蜜与安慰的同时,又很害怕一切都是假的。 他颤栗着,好像快要融化的雪霜。 直到背后传来轻柔的触感。 她也伸出手,回抱着他。 她抱他了。 喻清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几乎陷入梦魇。 明知虚无,依旧沉沦。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假的呢? 她已经走了,他亲眼看着她离开的。 她是假的,她一开始就说了。 可她捧起他下巴的时候,喻清又沉沦了,被泪水打湿的眼眸茫然的望着她,无助又渴望。 这个动作,的确是身为饲养员的唐柔经常会做的。 可下面的动作不会。 她附身,吻住了那双沾满泪水的薄唇。 喻清睁大了眼睛,瞳孔震颤,缩成针尖。 柔软的舌尖一寸寸濡湿他的唇瓣,撬开他的牙齿。 喻清剧烈的颤抖,僵硬到像一棵在地震中负隅顽抗的树。 他不敢回应。 却又沉沦在虚假的甜蜜当中,像受了重伤,偷食糖浆的野熊,离开这份甜蜜,就会死去。 再到后来,他垂上轻颤的眼睫,喘不过来气。 想要死在这一刻。 冰冷的舌尖不断延长,刺痛从躯体深处传来,搅动着五脏六腑,吞噬他的内脏。 柔软纤弱的女性躯体在怀抱中缓缓溃散。 变成雾,更像泥沼。 他应该害怕的,因为很痛,他知道自己正在迎来死亡。 可这一刻只有惶恐,担心这甜美的假象会消失。 直到云雾包裹住了他。 蚕食着他的身体。 将他一点一点的吞噬掉。 变成一个全新的“他”。 第358章 熟悉的墨绿色 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 没有文字,没有声音,没有日出和日落,只有永恒的黑暗。 唐柔躺在床上,每一寸光阴都被无限拉长,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她只是躺着,熬过漫长的时光。 那些触手不再尝试轻易碰触,似乎被人类的脆弱惊到了。 脚下的地板偶尔会弥漫上一层柔软粘腻的鲜红色,像某种动物的腹腔。 血肉蠕动着朝床边靠近,研究她,却又不碰触。 窗外有时是猩红的。 当整个房间都被红光填满时,就是它来了。 在用它密集可怕的眼睛,透过窗户观察她。 把她困在了这里,不杀她,也不放过她。 唐柔被关到有些麻木。 隐约觉得自己在这里度过了十几天,也可能是几十天。 甚至可能,是一年。 终于,她等不下去了。 这天,地平线透出一抹不自然的红。 她来到墙边,脚下是高达百米的深渊,地面上的路灯变成一个个漆黑的小点。 只要从梦中惊醒,就能醒来吧? 这样想着,她朝前一步,毫无预兆的坠落下去。 身体像只破碎的蝴蝶,重力加速度,落得很快。 触手从四面八方浮现,有些恼怒,上来想要拦住她。 唐柔在罡风中发出尖叫,“不要过来,滚开!” 那些东西定住半秒。 随即更多触手从她身后爆发出来。 唐柔仰面朝上,隐约看到了天空。 灰暗的天空竟然会动。 整个苍穹都在飞快地变换,视线的边缘覆盖上一层墨绿色,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墨绿色吞噬着灰暗的躯壳,将整个世界染色。 那是什么? 唐柔已经坠落到地面。 是软的。 大地在她坠落的刹那,扭曲变幻成一团柔软而湿润的漩涡,无数条细长的触手,犹如盛开的海葵一般。 唐柔掉在柔软蠕动的肉块上,没有感觉到疼痛。 粘腻的冰冷包裹着她。 苍穹之上浮现出巨大的阴影,像一幢凭空出现在天上的小山,从四周朝中间,渗透出越来越多的墨绿色。 将红色的血肉一点一点吞噬。 唐柔微微睁大了眼睛。 “阿尔菲诺……” 那些墨绿色的触手下带着一个又一个圆润的吸盘,如同章鱼的触手,泛着晶莹剔透的半透明色泽。 是她熟悉的样子。 可很快,她的想法破灭了。 她以为那些墨绿色的触手是从另一个地方赶来的,可当绿色吞噬到一定程度,天空中的怪物缓缓侧身,唐柔才发现那个血红色的躯干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源源不断的墨绿色触手正从那道裂口中钻出来。 所以,这团墨绿色的触手一直寄生在这个巨大的怪物体内,此刻就如撕开了卵鞘一样,一点一点爬出来。 她被关在这里,都可能是这些墨绿色物体的掌控。 天际漫来陌生与冷意,这绝非是她的小章鱼。 阿尔菲诺不会伤害她。 来不及想明白,她就被吞没了z 像从一个折叠空间撕裂维度掉入另一个空间里,呼吸艰难,仿佛溺了一场水。 …… 唐柔再次睁开眼时,听到了细碎的浪花声。 身体下传来实感,有些疼痛。 在海边。 她出来了? 唐柔坐起来,发现自己在一片遍布细碎藤壶的礁岩上,冷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 这是哪里? 她足足反应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意识渐渐回笼。 海平面上隐约能看到灯塔,若隐若现的光柱划过来,又离开。 湿润的空气中传递着悠远微弱的汽笛声,三声,长音。 唐柔在文献中看到过,这种鸣笛方式表示撤退。 这是个有人存在的世界? ……汽笛? 那是多久以前的技术了?现在是哪一年? 唐柔脑子转不过来,肚子很饿,一阵海风吹来,浑身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狼狈地从礁岩上爬起来,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身后是一片丛林,视线范围内没有人类建筑,也看不见一丝人造光线,唯有头顶月光皎洁。 她猜测自己现在应该在一座孤岛上。 至少不是在那个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了。 唐柔慢半拍松了口气。 她谨慎地分析着自己现在的情况,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温饱问题,她太过饥饿。以至于产生了微微的眩晕,手脚也开始发软。 所以第一个探索的是丛林。 海水无法解渴,她仰头观察椰树的顶端。 很遗憾,蓬松宽阔的树冠下没有任何椰子的影子,她又小心翼翼的在树丛中翻找,灌木丛中也没有可以吃的浆果。 ……所以这座岛不但没有人为建筑,还没有可以供活人吃的东西吗? 这样下去难道要啃树皮? 唐柔饿得头晕目眩,胃发出咕咕的叫声。 算下来,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原本唐柔基本上已经失去了进食的概念,没想到到了这里以后,饥饿感再次出现了。 好饿。 想吃东西。 海浪声在这个时候传入耳膜。 唐柔缓慢地眨了眨眼。 转头望向大海。 对呀,海里有食物。 海洋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也能在危难之际慷慨的给予她果腹的食物。 唐柔步履不稳地来到海边,冰凉的海水拍打着她的脚面,沙滩上竖直的贝壳割破了她的脚掌,但她毫无知觉。 她只想抓鱼。 然而浅滩上只有拇指大小的游鱼。 时不时挑衅般地啄啄她的脚尖,痒痒的,让人毫无食欲。 唐柔挫败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在海边徘徊许久都一无所获,甚至开始低血糖,让她头晕不已。 跌坐在地上,连腿都是软的。 叹了口气,转头不经意间在礁岩旁看到了一滩模糊不清的半透明蓝绿色物体。 那是什么? 能吃吗? 唐柔疑惑地靠近,捏起沙滩上的细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捅了捅。 没想到那团蓝绿色物体蜷缩蠕动了起来。 把唐柔吓了一跳。 竟然是个活物? 那团蓝绿色物体如同被揉碎了的史莱姆,一点形状都没有,又像是被染色了的水母伞盖,奄奄一息地趴在沙砾间,缓慢地蠕动着半透明的蓝绿色裙边。 一丝丝清透的蓝色液体从它的身体下涌出来,渗入砂砾间。 唐柔皱起眉,意识到这团小东西大概受伤了。 犹豫了一会儿,她又慢慢伸过棍子,轻轻挑了挑那团东西的边缘。 迟疑地判断着,这玩意儿能吃吗? 第359章 恻隐之心 小东西缩得更厉害了。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蓝绿色的裙边缓慢蠕动,像被她戳痛了,朝礁石的阴影下缓慢挪去。 动作并不让人觉得可爱,反而透出一种近乎邪恶的冷感,这种感觉大概源于它的质地,唐柔能联想到它的体温,一定也是冰冷湿滑的。 想到这里,唐柔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源于这段时间被红色触手生物胁迫的恐惧。 唐柔收回手,观察木棍顶端,肉眼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木头没有发黑,只挂着一层晶莹的粘液。 没有毒。 能吃。 她反复在沙滩旁寻找了许多次,很遗憾,这里像刚下过一场雨,土地和树枝都是湿润的,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生火的东西。 唐柔垂头丧气,饿到眼前发黑。 她又回到海边,反复尝试抓了几次鱼后,终于放弃。 绝望中,天色一点点变黑。 海水涨潮,漫过小腿,刺骨的冰冷,让她一阵瑟缩。 却又惊异于天空的变化,不愿离开。 她许久没有见过这样斗转星移的自然时间流逝了。 在那个异世界里没有天黑,没有天亮,天空始终是浑浊不清的颜色。 一个大胆的想法窜入脑海。 这里难道是真实的世界? 那……现在是哪一年? 礁岩旁那个东西看起来更奄奄一息了,像只濒死的软体动物。 说实话,它挺漂亮的,虽然轮廓模糊,形状古怪,却透着一种温润的果冻质地。 蓝绿的色泽让它看起来有些冷,像块遗失在沙滩上的水晶。 真的挺漂亮的。 唐柔叹息,饲养员的本能让她动了恻隐之心,又或是这个东西的颜色实在太像她养过的某只小东西。 总之,她捡回那根木棍,戳了戳濒死的软体生物。 柔软的裙边轻轻蜷缩着,蠕动了两下。 它还活着。 唐柔用木棍戳着它,往海里推,想让它回到大海里。 可惜这个小家伙太过脆弱,轻轻一碰,蓝色的血液便从腹腔渗出来,淅淅沥沥地流淌在碎石乱礁上。 沙砾中镶嵌的细碎贝壳摩擦着它受伤的柔软腹部,再加上粘液沾了许多细小的脏东西,推了大概有半米的距离,那个软体生物的情况看起来更加糟糕了,像一块被人碾碎的果冻。 唐柔皱紧眉头。 深知这样做,还没把它推进海里,可能就要将它碾死在沙滩上。 犹豫了一会儿,她从树下找来一片宽大的叶片,走回来,用叶子隔着叶子将地上那团冰蓝色的小东西捏起来。 做回好人吧。 然而,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唐柔甫一抓起那个小东西,淡蓝绿色的软体物质便顺着叶片攀爬,蠕动着向上涌来。 她刚走了两步,就发现了这样的异状。 手腕传来冰凉濡湿的触感,唐柔下意识低下头,蓝绿色的不明果冻状物体已经缠上了她的手腕,正贴着她温暖白皙的皮肤缓缓地蠕动着。 那层半透明的裙边正伸出几条蠕软的触手,一圈一圈环上她小臂。 下一秒,尖锐的刺痛传来。 唐柔睁大了眼睛。 一瞬间头重脚轻,昏迷了过去。 这一下结结实实地砸在沙滩上,后脑勺毫无防备地转在乱石上,以至于唐柔醒来时还痛得要命。 她头昏脑涨,眼睛都睁不开。 感觉浑身的皮肤胀得发疼,像死过一次一样难受。 或许就是死过一次,只不过她体内强大的再生能力让她躺尸了一天一夜后,还是顽强地恢复了生命体征。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喘息着睁开眼。 看到了一片蔚蓝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正在缓缓西沉。 唐柔无数次想要尝试坐起来,却浑身胀得动都动不了,抬起手,发现自己的身体浮肿到吓人的程度。 五根手指像白白嫩嫩的萝卜,连皮肤都被撑得隐隐泛着透明,像被注射满了水体快要爆炸的气球。 因为场景太过可怕,以至于她闭着眼,怕被吓得又昏过去。 就这样又躺到天黑,身上的水肿才渐渐消失。 那个东西有毒,她用一天的时间总结出这个道理。 天色彻底黑了下去,她一动不动,听着密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心惊胆战地躺了一夜。 这片沙滩似乎太过安静了。 附近的水里没有鱼,天空上甚至没有鸟飞过,如果不是树林里有动物生活过的痕迹,她甚至会以为这座岛上只有她和那团蓝绿色的东西。 可仔细想想,像所有生物都在都避开了这里。 生物的感知能力远超人类,难道是这里让它们察觉到了危险? 唐柔在天亮后终于恢复了精力。 她沿着树林,寻找可以食用的果子。 走出这片区域后,树林渐渐茂密了起来。 终于在汹涌澎湃的海湾后找到了几棵结了果实的椰树。 她费了许久的力量。 终于搞下来了,两颗巨大的椰子砰的两声砸在沙滩上,唐柔。 费力地将沉重无比的椰子举起来,对着尖锐的礁石砸下去。一瞬间,椰壳破裂,清甜的汁液流淌出来,她仰头。 沿着缝隙去接,舌尖触及到了甘甜清凉的滋味,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太绝望了。 在这个看不到任何活物的。 地方。 她喝到的第一口水。 周围虽然都是海水,可她仍旧干咳到嘴唇破裂,海水不能喝,里面的盐分会让她越喝越渴直到活生生渴死,她又没有进食,幸亏椰子中的糖分高,可以给她补充养分。 唐柔坐在树荫下喝了一只椰子,把另一只砸开,留了一半,另外半边拿在手里,小口小口地用牙齿磨着椰壳里韧性十足的白色椰肉。 这片海湾的海水太过汹涌。 树林间还发现了毒蛇,不适宜她生活。 唐柔不得不原路返回,回到自己休息过一夜的地方,那里没有野兽地,还算得上安全。 重返沙滩,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藏在礁岩后的小东西。 那团蓝绿色的软体生物看起来更加奄奄一息了,好像快被晒死的鱼干,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软趴趴地瘫在碎石上,像一块即将融化的薄冰。 唐柔。 顿下脚。 漠然地盯着她,这是个差点要了她命的东西。 它的惨状并没有激起唐柔的恻隐之心,反而让她心里平静了很多。 她寻到一块平坦背阴的地方,准备将剩下来半只椰子喝掉。 沙滩上那个东西反着光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唐柔皱着眉。 它离海水太远了,哪怕涨潮它也不可能回去。 说起来,它也不是真的要伤害她。 动物会攻击人类,恐怕跟它们的本能脱不了关系。 而那天那个软体生物对她的行为更像是一种垂死的自我防卫,它原本就处于奄奄一息的濒死状态,这时候有庞然大物过来将它捏起,它肯定会怕,哪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会攻击对方。 唐柔叹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她动恻隐之心的真正原因,是这个小小的东西总是让唐柔想起阿尔菲诺小时候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阿尔菲诺也是这样,小小的一团,半透明。 不同的是,阿尔菲诺是纯然的绿色,有着与章鱼无二的外形,以至于实验室在给它编码时,寻找了与它外形最为近似的蓝环章鱼作为物种命名。 唐柔认命般站起来,皱着眉头唾弃自己无用的善心。 她走到那个软趴趴的小东西身旁。 即便快要死亡,软体生物仍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庞然大物的到来,它被阴影笼罩着,干瘪的裙边摆动两下,似乎没有力气再在挪动,做出了一个蜷缩的动作。 一副无助又弱小的样子。 它卡在碎石与焦岩的缝隙间。 半边身子轻轻颤抖着,缩成小小的一团。 看起来可怜兮兮。 唐柔抬起手,将剩下来的半颗椰子浇在了那个小小的软体生物身上。 最后没忘留了一口,仰头自己喝掉。 舔了舔唇,小声说,“便宜你了,要好好活下来哦。” 软体生物身上泛起一层晶莹的水光。 它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愣住了,唐柔自嘲地勾唇,觉得自己想象力丰富。 软体生物而已,没有大脑,没有情绪,更没有思维,她在想什么呢? 真是养那些异种生物养出了后遗症,感觉什么东西都有感情。 最开始,小小的蓝绿色生物仍旧软趴趴的,裙边时不时细微地颤抖两下,看起来几乎已经死去。 唐柔不远不近地坐着,偶尔斜眼便能看到它。 好像没救了。 它是这个岛上她唯一见过的活物,唐柔并不会因为这个只见过没几次还伤害了她的渺小生物感到惋惜,她唯一遗憾的是将半只清甜的椰子浪费在了一个必死的东西身上。 可没想到,几个小时后,它看起来好了一些。 柔软湿润的伞盖上恢复了一些艳丽的色泽,蓝绿色交叠渐变,宛如正在流动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极其瑰丽的光芒。 唐柔无心欣赏,她躲得远远地坐在树下,警惕地看着那个东西。 小小的软体生物很安静,在原地一动不动。 傍晚时,唐柔趁着天没有彻底黑掉,又寻了一些椰子回来。 砸好了两个,将其中半颗依照之前那样,又浇到了软体生物身上。 这次浇灌结束之后,她还用椰子壳盛了一些海水放在它旁边。 做这些动作时,唐柔异常小心谨慎,时刻记得这团东西是有毒的东西,不能贸然接近。 它似乎已经恢复了精力,轻轻抖了抖卷曲柔软的裙边,对她感到好奇。 明明是个没有感情和思维的软体生物,却再有一次吸收到清甜的椰汁后,慢吞吞地朝唐柔脚边蠕动过来,身下拖拽出一串湿润透明的粘液。 “别过来啊!” 唐柔下后退一大步,浑身的警惕达到了最高值。 她的动静似乎惊到了对方。 小小的软体生物僵了僵,趴在沙滩上不动弹了。 看起来有点丧,只有在唐柔离开时有气无力地蠕动了两下,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明明没有眼睛,但唐柔还是产生了一种莫名地被这个生物盯上了的感觉,好奇怪,这下她离得更远。 隔着一排椰子树坐在灌木丛后的草坪上。 她与那个软体生物之间大概隔了一两百米的距离,中间掺杂着无数高低起伏的礁岩和藤蔓荆棘。 以它在沙滩上推两下就磨出一串血的脆弱来说,她判断那团小东西过不来。 在这个未知的地方,最难度过的就是夜晚。 唐柔要防备着周围会不会有未知生物跳出来咬断她的喉咙,又或者会不会有什么剧毒生物从树上爬下来,在睡梦中结束她的生命。 借着月光,她找到一块巨大的石头爬了上去。 手里握着削尖的木棍,又困又累地靠在石头上浅眠。 坐了一会儿,她歪头,朝海滩看去。 在一片乱石滩中,唐柔看到了它。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它身上,像结了一层冷冰冰的霜,它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停留在沙滩上,一动不动。 却给她一种,它始终在看着这个方向的错觉。 奇怪,明明没有眼睛的。 唐柔太累了,她感觉到昏沉,没有坚持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海浪安静了很多,连风都停了下来。 半梦半醒间,有什么东西试探性地碰了碰她。 起先,冰凉如湿的触感贴了贴她的指尖。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察觉到她没有反应后,一寸一寸绕着她的手指缠上来。 一小块冰冷柔软的腔体缓慢张开,包裹住了她的手指,潮湿柔软的感觉在指腹化开,像戳到了果冻里。 细小的触手从半透明的蓝绿色物体上蔓延出来,柔软地缠绕在她的手指上,无声地摩挲着她的肌肤。 似乎被这样的体温取悦。 它颤了颤,然后小心翼翼地缠了上去。 滑入指缝。 栖息在她的手指上,停止了动作。 似乎僵住了,好奇地,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她的体温。 这样的温度显然让小小的软体生物感到惊讶。 它安静而疑惑地贴着她的肌肤躺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知满足,开始对她掌心的温度感到好奇。 越来越多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女性虚拢着的掌心,那里的温度果然更高,而且很柔软。 它不假思索地用力地挤进去,将自己柔软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挤在她的手心里。 心满意足地安静躺着,像给自己找到了一处舒适的巢穴。 睡梦中,唐柔感受到自己的指缝间满是饱胀粘腻的触感,很冰冷,冷到她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那样的东西在蜷缩了一会儿之后,变得更加越发过分起来。 越来越多细小的触手延伸出来,缠上了手腕,得寸进尺贴着她,隔着那层薄薄的皮肤感受着她动脉里流淌着的温热血液,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将新鲜的血液输送进四肢百骸,又缓慢地回流回心脏当中。 它感受到了人类女性脆弱又简单的身体构造。 出于好奇,又出于某种别样的原因,它更加得寸进尺,贴着那条回流着血液的血管渐渐向上攀爬,柔软的身躯覆盖上她的小臂。 贴合得紧密。 黏腻而缓慢地蠕动着,愈发向上。 细小的触手缠住了她的头发。 欢快地勾扯着,像在编织一张舒适的网。 这只奇异的软体生物找到了新的玩具,扯着女性垂顺的长发不亦乐乎。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它感受到了一阵热气轻轻地吹拂在它的盖上,如同温暖的水流从身体上划过,带来一阵异样的感受。 软体生物朝那种温暖气息传来的方向探去,寻到了女性微微开启一条缝隙的唇瓣。 潮湿的气息便是从那条缝中呼出又吸入。 它好奇地涌过去,细小的触手越来越多地从伞盖下延伸出来,缠上了女性纤细脆弱的脖子。 睡梦中,她有些窒息,睫毛颤了颤。 软体生物却对她的反应感到好奇,越来越多的触手缠上了她的脖颈,像给她围上了一条颜色独特的围巾。 软体生物贴上了她的下巴,小心翼翼地用自己柔软的躯体摩挲着她。 它很疲惫了,却不愿意休息。 对于自己的新玩具爱不释手。 它又有些愉悦。 属于人类温暖的肌肤紧贴着它冰冷变温的身躯,温暖得有些陌生。 软体生物有些疲惫地靠在她的颈窝里,将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躺在她的发丝间,贴着她脖颈上的细腻温热肌肤。 长长的半透明触手又细又弱缠绕着她的脖子,仿佛怕被她甩进去。 它给自己寻找到了一处温暖的巢穴。 它栖息在人类女性的脖颈间,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的脖子,与她肌肤相贴。 陷入了假寐状态。 一起休息吧,它喜欢这种感觉。 第360章 B区 梦中,仍然可以继续做梦吗? 唐柔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熟悉的银白色建筑物外。 这座高大而肃穆的生物实验基地,也是她曾经工作了四年的地方。 巴别塔。 唐柔心中涌上复杂的感觉,巴别塔如今已被毁灭,眼前有故地重游的错觉。 周围空无一人,视线朦胧。 眼前像隔了水泡,景物模糊变形。 唐柔推开门走出去,依照熟悉的路线走到了s区,被铜墙铁壁挡在外面。 这个梦倒挺逼真的。 伸出手摁在指纹识别系统上,结果滴了两声之后亮起红灯,屏幕上跳跃出识别错误的字样。 她又尝试扫描瞳孔,仍旧失败。 s区进不去了? 唐柔后退两步,往外走去。 可刚走到拐角处,s区的大门滴滴两声打开了。 “今天这个生物好奇怪,你有没有摘下护目眼镜?” “没有,听说摘下眼镜会被它蛊惑。” “可它真的好漂亮……我都被吓到了!那个教授好惨,被精神干涉了吧……” “我的天,我是不是已经被蛊惑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生物……” 一些惊呼和溢美之词从不远处走来,几个身着s区工程师制服的男女边讨论边朝外走去。 唐柔藏匿身影,隐在拐角处。 她潜意识觉得,不能被这些梦中人发现。 “你们有没有听说,捕捞前,这只异种生物一直在近海海域徘徊,根据声纳数据,最起码一个月以上,横跨了许多城市。” “什么意思?难道它是故意被人抓住的?” “当时发现它只是一支很普通的海上巡逻船……你应该知道这条异种生物的破坏力吧?根本不像那种船只能带回来的,可它就是这样老老实实被带回来了。” 声音渐行渐远,那些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唐柔慢慢从转角后出来,面色沉郁。 精神干涉? 他们在谈论的话题对象让她感到熟悉。 来到门边时,大门已经被封闭了。 唐柔在门上摸索着,巴别塔防卫等级最高的铁门上没有一丝缝隙,严密到连头发丝都透不过去。 也不能绕过去,她能看到的场景是有限的。 就像游戏中没有加载出来的地图,走廊边缘一片混沌。 她探出手去,指尖传来奇异的感觉,随后整条手臂都变得木然。 唐柔尝试握拳,发现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了,将手从混沌雾气中收回来,才再次看见自己的手掌。 像一阵被打散的烟雾缓缓聚拢,原本伸进雾里的手臂已经完全消失,又在她的眼睛注视之下,慢慢地生长出。 唐柔转头,朝自己能看见的方向走。 路过办公区域,顺便看了一下休眠的电脑屏幕。 超薄悬浮屏上显示着一排阿拉伯数字。 是…… 三年前。 也就是说,这是她刚刚进入巴别塔的那一年。 唐柔回过头,表情古怪地看着s区大门处的识别系统。 三年前,她在b区。 刚结束了培训中心的课程,没有s区的权限,饲养了水母,并给她第二只实验体起了名字,结果那只生物一期分裂实验失败后,哭了很多天的日子。 所以,从时间上来说,这是上次在梦中见过四年前的萧宁之后。 心跳倏然快了两拍。 上次在梦中见到萧宁无意间改变了未来,扭转了阿瑟兰吃糖牙疼的小小蝴蝶效应,那现在呢? 她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回到了四年? 唐柔走到a区,尝试进去。 不出意外生物识别再次失败,a区并没有录入她的面部和指纹权限。 三年前的她,应该还在b区。 唐柔心如擂鼓。 调转方向朝另一处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黑夜,是下班时间,作为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唐柔能看到的场景是有限的,大多数有权限的场景都是一片模糊。 她甚至无法乘坐电梯上二楼实验区。 唐柔推测一番,猜测是因为四年前的她,从来没有踏足过那些区域。 看来这场梦,只能去当年的自己去过的地方。 当年没有去过的地方,现在也不能去进去。 如此推测,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来到b区。 唐柔将手指按在门禁识别处,只听见滴的一声,绿灯亮起。 冰冷的金属门发出几声智能锁开启的细微声响。 银白色的扇面平移,一条身长宽阔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没猜错,她能进入三年前她去过的场景。 凭记忆,唐柔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走廊上,寻到了一间小小的生物培养室。 站在门外,有些紧张。 很安静,培养室里的人已经离开了。 三年前,密码她还记得。 是水母划到她名下,成为她第一只实验体的日期。 滴滴几声,密码输入正确,门咔嚓一声弹开。 唐柔走了进去。 不算大的生物培养室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电脑处于休眠状态,屏保是唐柔和阿瑟兰大学毕业典礼的合影。 电脑旁放着一杯尚未冷却的热巧克力,放在恒温杯垫上自动保温。 沙发上扔着一条毯子。 生物培养室四面八方都是玻璃,所有仪器上的发光灯管都被一层薄薄的遮光罩掩盖着。 整个办公室光线昏暗,只留一盏小小的应急灯在。 最深处被隔成了三间单独的培养舱,唐柔走进最中间那一间,里面正停放着一只玻璃水舱。 旁边的操作台上有一只半透明的温箱,电子屏幕上显示内部恒温23度,光照指数偏低。 唐柔弯下腰,隔着透明的观测板看向温箱内部。 里面放了三分之一高度的水。 柔软的人造织物堆成一个小小的斜坡,在箱体内营造出半湿半干的模拟生态。 一个不足半米长的白色柔软生物,正趴在织物上。 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在休憩。 感受到有人过来,它惊了一下,迅速转过头,两条浅褐色的长条状触角从头顶竖了起来,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结了一层灰白色结膜的红褐色眼睛迷蒙的望向玻璃板。 慌张又胆怯。 唐柔的眼神变得柔和,眼眶发热。 手指轻轻点在玻璃板上,喃喃自语。 “……你好呀。” 温箱里的生物听不懂她的意思,圆溜溜的病眼满是迷蒙。 唐柔一字一顿,跟它问好。 “你好呀,小兔子。” 她露出笑容,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很高兴认识你。” 真的很高兴,你能够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三年前,她刚结束了为期半年的培训,在b区一期分裂实验之后死去了一条实验体。 实验中心送了一条残次品给她,说是那一批实验体当中最弱的。 因此,唐柔收获了她的小兔子。 一只眼睛受伤了的小兔子。 保温箱里的小生物懵懂地感受到了善意,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和喜悦,感受到了……一种它此时还不理解的心情。 路西菲尔不知道,其实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唐柔的爱。 在一个夜晚,在一个他没有出现拟态,也不会说话的时间点。 一个从未来世界走来,一步步走进他世界里的唐柔,对他散发出温暖的爱意。 对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彼时的它用不属于海兔科的声代系统发出了两声细若蚊蚋叽叽声,往水里躲了躲,胆怯又茫然。 唐柔伸出手指,抵在唇边,对它“嘘”了一声。 “要保密哦。” 海兔子并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它仰头懵懂地看着玻璃外的女性拿起架子上的工具娴熟的消毒,用无菌蒸馏水浸湿了密封袋里的医用织物,平铺在操作台上。 然后,打开了保温箱的盖子,向它伸出手。 箱子里添加了各种药剂的水体因她的到来而微微波动。 海兔子不明所以,有些胆怯的向后缩,它身上带有毒性,头上两只浅褐色如兔耳般一动一动的触角也蕴含着足以令人昏迷的毒量。 唐柔柔声说,“没事,你的毒伤害不到我。” 它一僵,还没能做出反应,就被年轻的女性抱了出来。 冰凉的身躯毫无阻碍的贴着她温暖的掌心,快要被烫化了。 人类的体温第一次落在它身上,她的肌肤细腻柔和,血液温暖,动作轻柔又珍视,将它小心翼翼的放在湿润的织物上。 “别怕,你的眼睛有感染迹象,我来给你消消毒。” 小小的海兔子歪在织物上,兔耳般的触手一晃一晃,显然在状态外。 唐柔心软得一塌糊涂。 三年前的海兔子还没有现在那么粘人,它甚至有些胆怯,可怜又迷茫地歪着脑袋,感受着她的碰触。 不躲避,乖乖的斜卧在织物上。 在唐柔的记忆中,海兔子是从眼睛好了之后才开始粘她的。 给它治疗眼睛,似乎是他们亲近起来的第一步。 “乖,不要怕哦,会有点凉。” 唐柔把抗炎杀菌的软膏和药剂均匀地涂在不同的器皿上,伸出消过毒的干净手指,轻轻托起柔软蛞蝓生物的头部。 将乳化后的药膏,轻轻涂在它有些发炎感染的眼睛上。 三年前的她经验还没有现在那么丰富,以前的自己虽然细心,但没有现在这样娴熟。 在此刻的唐柔看来,三年前的自己在一些操作是有问题的,刚撕掉结膜的海兔子眼部出现了程度不算严重的感染迹象,让她心疼不已。 那些药膏被均匀地涂在眼角有些溃烂的地方,海兔子小小的身躯轻轻颤抖着,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类女性去而复返。 不久前,她明明带着自己的背包离开了这间培养室,还过来跟它告了别,而且,不久前的人类女性,好像没有那么长的头发。 她的头发怎么在短短的一会儿间变得更长了? 涂抹完药膏,海兔子整个身子都软趴趴的,像一滩挂在她手上的液体。 唐柔抬着那只小小的脑袋,仔细地检查它的眼睛,细心的将它眼角处多余的药膏用干净的棉签擦拭干净。 小小的海兔子一僵,颤抖两下,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歪。 竟然缩进了她臂弯。 “小心,我身上不干净。”唐柔连忙去提它,对方蠕软湿润的尾部不知什么时候卷住了她的手腕。 硬拉,反而会让它受伤。 唐柔有些紧张,不知所措,难道是自己的处理方式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海兔子表现的那么奇怪? 正想着,胸口传来凉而湿润的触感。 低头看去,小小的海兔子正试探性地,将额头靠在她肩膀上。 有毒的浅褐色兔耳状触手安安静静的贴着她,一动不动。 唐柔眨了眨眼,愣住了。 印象中,这些年来,海兔子经常这样做,不知道是不是有样学样。水母拟态成人形后,也经常对唐柔做这样的动作,轻轻贴着她的皮肤,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恐怕是有样学样。 水母在过去的几年中从来没有碰触过唐柔,它只能隔着玻璃默默地看着海兔子和阿尔菲诺对唐柔亲近。 可记忆中,海兔子第一次开始碰触她,是什么时候? 唐柔慢慢地回忆着。 好像也是,他眼睛受伤痊愈的这段时间。 正在出神,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隐约而微弱的脚步声,紧接着,培育室的大门响起了滴滴滴按动数字密码的声音。 唐柔倏然回过头。 这个时候回来,还会输入密码的,能有谁? 她有些紧张。 从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跟三年前的自己一门之隔。 她迅速将手中正贴着她示好的海兔子放回了温箱,扣上盖子,也在这一刹那,大门拧开了。 然而,事情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她并没能见到三年前的自己。 门开的一刹那,唐柔的身体如同流沙一般散进了空气中,轻得像一阵烟雾。 海兔子不会说话,它睁着涂过药膏的眼睛,懵懂地看着年轻的女性一寸寸消失在空气中。 再眨眼,一道与她面容一模一样样的女性已经走到了玻璃窗前。 拿起架子上的手套,仔细戴好,操纵机械臂把小小的海兔子从水里打捞出来。 “我去找基因工程部的学长借了一些成分更好的药膏,来,可能会有点痛。” 海兔子被机械臂托着放在操作台上,觉得这些冰冷的金属让它有些不适应。 还是女性的手心更温暖…… 头发短了一些的年轻女性转回头,露出来笑容,在它面前弯下腰,柔声说。 “别怕,不疼的,我会很轻……”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小下去。 操纵台上的蛞蝓生物正挪着柔软的身躯,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掌。 唐柔有些茫然,下一秒变成了惊喜。 她观察了很久,确认了这是一种温和的示好,随即小心翼翼地摘下手套,第一次尝试无防护接触带毒生物。 冰凉濡湿的感觉浸润手心。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的小兔子,比想象中的更加柔软,也更加……乖巧。 “我会对你好的……”她屏息,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将手抬高了一些,看着手心里用头颅轻轻磨蹭她手指的小小生物。 再次郑重的承诺,“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 第361章 荒岛觅食记 唐柔在一阵窒息感中醒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深绿色的湿润眼眸,正无辜地观察着她。 冰冷柔软的身子蜷缩在她锁骨的凹槽处,细小湿润的触手缠着她的脖颈,像搂着主人睡觉的,粘糊糊的幼崽。 倒是找了一个栖身的好位置,安安稳稳地歪着脑袋。 这样的画面对于唐柔来说是万分惊悚的。 她仍然记得这个东西带着怎样惊人的毒量,又是怎么把她蛰成浑身水肿的气球模样,悚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气。 蓝绿色的小东西一惊,收回触手迅速从她领口滑下去,像一块丝滑的绸缎。 唐柔的抽气声更大了。 同时没忘用睡前握在手里的削尖木棍猛地刺过去。 伴随着轻微的撕裂声,三角形的尖端插进了新生的触手中。 软体生物的滑动速度很快,唧的一声藏进了草丛。 厚重的树叶间发出细微颤抖的惨叫。 它如壁虎断尾一样放弃了那条触手,生生将其撕裂,逃了出去。 沙滩上留下一串浅蓝色的痕迹。 是它慌不择路逃跑时流下的血。 脖子上还残留者一些粘液,唐柔抬手摸了摸,湿漉漉的,像口水。 不知道这个小东西为什么要趁她睡着凑过来,难道又想毒她? 直到挣扎着坐起来,唐柔发现身上盖满了叶子,扑扑簌簌地往下掉,生生堆出了一个小鼓包。 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被她当作小白眼狼的软体生物,在整个夜里是怎样忙碌又勤劳地将这些树叶一片一片盖在她身上。 只因为人类看起来很冷,在睡梦中瑟瑟发抖。 木棍的尖端还残留着淡蓝色的血液。 乍一看,晶莹,漂亮。 海洋中有许多的生物都是蓝血,其中包括她亲手饲养到大的阿尔菲诺。 唐柔垂着眼睫,抖掉身上的树叶。 沙滩上残留着一截细小的触手,断面处源源不断地渗出蓝色液体。 她蹲下来,用树枝挑着那截断肢。 大概有人类食指长短,翻面后,露出下面一个又一个圆润的、还没有长开的吸盘。 章鱼的腕足。 会不会太巧了? 一路顺着沙滩上残留的血迹跑到海边,血迹消失在一块巨大的焦岩后,是唐柔最早发现那只软体生物的地方。 唐柔放轻脚步,绕到礁岩后。 眼睛捕捉一抹蓝色,在她到来时迅速消失,慌慌张张的将自己藏了起来。 那个小东西似乎不想被她发现。 唐柔默默远离了岩石往海边走,走了几步,转回头。 礁岩边缘探头探脑的蓝绿色蹭的一下缩回去。 隐约看到了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有些可怜。 联想到那截小小的触手,唐柔意识到自己好像伤害它了,心中涌动着类似后悔的情绪。 沙滩上有几具空了的骨架,看起来像大型鱼。 走过去,倒吸的一口冷气,是鲸鱼和鲨鱼那类大型掠食动物。 而转到后面才发现,它们的躯壳是空的,像有什么寄生在它们体内,将它们的内脏一点一点吞噬干净了。 寄生虫? 恢复了体温跟视力,唐柔的身体就会像个正常人类,需要一日三餐进食。 她来到上次的树丛去摘椰子。 沿着密林往深处走,走的时间长了,耳朵分辨出与脚步声同频率的细微悉簌声。 装作不经意转过头,灌木丛中几片草叶晃了晃。 一抹蓝色迅速藏匿到树叶的缝隙之后。 唐柔假装没有看见,便神色如常地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 背后的叶片摩擦声也如影随形。 椰林中,低一点的椰子都被她砸掉喝过了,高的又够不着,唐柔费力地尝试几次,那些椰子仍旧安安稳稳地挂在树冠上。 不得已,只能去灌木丛中寻找可以果腹的浆果。 可刚走没两步没,“嘭”的一声,有东西砸在唐柔背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将地上生生砸出一个坑洞。 位置离她很近,是一颗椰子。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地面上的坑。 如果这东西不小心砸在她身上,非死即伤。 周围很安静,树冠上影影绰绰,叶片繁茂,一切都很自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唐柔并没有捡起那颗椰子,而是继续往灌木丛中走。 这次,没等她弯下腰,又一颗椰子“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距离唐柔的位置更近,几乎贴着她的小腿砸在地上。 飞溅的细碎石块刺得她皮肤隐隐作痛。 一抹蓝绿色从树冠上的叶片间探出脑袋,细小的触手勾着椰树的躯干,半边身体吊在空中,有些焦急。 圆润潮湿的眼中满是担忧。 这个人类是没看见吗? 已经扔到她脚边了呀。 人类真笨…… 唐柔担心自己再不捡,那个小东西就会直接把椰子砸在她身上,于是露出惊讶的神情,装作刚发现的样子把椰子抱起来。 远离可怕的坑洞,坐到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 费力地将椰子在石头上砸开,清甜的汁液流淌出来。 不一会儿,悉悉簌簌的声微弱声响再次在身后响起。 一抹蓝绿色的脑袋,正透过灌木丛中叶片的缝隙间,悄悄看她。 它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也以为人类并没有发现它,殊不知,唐柔只是在配合它。 它小心翼翼躲藏的模样,让她觉得新鲜。 圆润的眼睛满是好奇,明明是软体生物,却表现的像只小狗。 好奇的跟随着喂过它一次的人类。 它长大了很多,一夜之间进化般,长出眼睛,带有吸盘的触手。 几条腕足抱着树枝,就像……章鱼。 唐柔将唇边浮上来的笑意压下去,假装没认出它。 她现在所在的时空,恐怕有些问题。 唐柔复盘了这些日子的经历。 从地下交易中心出来后,便进入了地上城的幻境中,幻境崩溃的瞬间,又被红色触手生物拉进了无人的世界。 那个世界也是凭空创造出来的,在她的纵深一跃中消失。 继而来到这里。 她猜测,这里不是梦境,而是现实的空间。 让唐柔不解的是,小小的软体生物似乎不认识她。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能明显看出,这是这只生物第一次见到她。 如果唐柔从没见过阿尔菲诺变小时的样子,或许还会认不出眼前这个生物是什么。 可是她见过。 这是阿尔菲诺。 却不是她那个时空的阿尔菲诺。 第362章 荒岛觅食记2 唐柔捧着砸开的椰子朝灌木丛走去。 还没来得及走近,那个东西便“害羞”地迅速将自己藏了起来,蓝绿色的小小身影消失在灌木丛中。 还躲她? 只不过没有多长时间,它就再次探头探脑起来。 细弱的触手拨开叶片,露出墨绿色的眼睛,悄悄地盯着唐柔看。 她又回到了那块平地上,抱着砸开了椰子仰起头。 清甜的椰汁滑入口腔,属于人类女性脆弱纤细的脖颈上,喉咙正随着吞咽的动作轻微滑动。 灌木间的细软触手痉挛了一下,难以自控地朝她的方向蔓延。 她看起来很好吃,像它眼中的美味佳肴。 它想尝尝她。 可是人类实在太过娇气了,它上次不小心刺破了她的皮肤,就让她昏迷过去整整一天一夜,整个人都浮肿变形。 还在很长一段时间不理它…… 它很抱歉,在她给自己浇了椰汁和海水后,以为他们和好了,小心翼翼地接近她,结果把她吓了一跳,还弄断了它一条腕足。 章鱼难过地缩在叶片里,心里默默地想,她不喜欢它。 她好像讨厌它…… 唐柔喝完后的椰子放在脚边,她小心地检查了一遍,附近丛林没有发现野兽出没的痕迹。 再回来时,发现自己刚刚喝完的椰子壳不见了。 小偷是谁显而易见。 她无奈地笑了笑,同时又有些后怕。 这只阿尔菲诺不认识她,身上还是带毒的,在她身体里已经有了一定抗毒能力的情况下,还把她毒得够呛,如果半夜睡着后,阿尔菲诺偷偷过来毒她一下,唐柔不敢想象自己又会肿成什么样子。 夜幕降临后,唐柔觉得困顿。 她不知道此刻的海边又多出了几具大型海洋生物空洞的躯壳,一点莹润的墨绿色从失去了内脏的骨架中爬出来,缓缓舒展着身躯。 它看起来像一块上好的宝石,每一寸皮肤都透着晶莹剔透的水晶感。 进食过后,身躯长大了一些。 它愈发能适应这个世界生存了。 腕足软体生物犹犹豫豫,又悄然滑进了树林间。 那个人类已经睡着了,很安静。 身体蜷缩在一起,胸膛微微起伏,红润的嘴唇开着一条小缝,在呼吸。 她的头顶上,一条与她腰肢一样粗细,充满邪恶花纹的巨蟒正倒挂在树干上,缓慢向下滑行。 狰狞的鳞片中吐露着猩红的蛇信。 它的身体蓄力,弓起上身,蓄势待发地准备捕食沉浸在睡梦中的猎物。 在张开腥臭的口腔之前,巨蟒被一条晶莹剔透的触手缠住。 那条触手看起来甚至没有用力。 外表莹润半透明,像一串果冻,却在这种轻描淡写间,一寸寸收紧,生生绞死了巨蟒。 比拳头还要大的蛇头无力地垂下来,连着一层皮,几乎要从身躯上掉落。 粗长的蛇身还在痉挛,残留的神经操控着身体绞紧树干。 墨绿色的触手松开。 那条死去的巨蟒就这样从高空坠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激起一层扬尘。 如果唐柔此时醒来,一定会被近到不足一米的巨蟒吓得头皮发麻。 软体生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它悄悄地靠近,宝石一般剔透的墨绿色触手一条条覆盖上那条死去的地球生物,身体舒张着。 很快,巨蟒消失了。 小小的软体生物疲惫不已,它什么也吃不下。 简直为这个只知道睡觉的人类操碎了心。 这个人类沉浸在睡梦中,甚至不知道它在她睡着的情况下都做了些什么。 小怪物伤心地慢慢蠕动着,悄悄靠近了一点,在距离她一米的位置,停住。 柔软冰凉的身躯因为脱离了海水而变得干燥。 女性温热的呼吸从唇瓣间溢出来,把空气都渲染得甜美。 它动了动,忍不住又靠近了一点。 像着了魔一样,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滑到了她身边,柔软的腕足小心谨慎地碰了碰她的手腕,试探性地贴在温热的肌肤上。 看她没有反应,将圆润的脑袋也凑过去,埋在她的掌心。 歪着头,墨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睡着了,不再攻击它。 真好。 不远处丢着另一个喝空了的椰子,那是这个人类女性的晚饭。它仍然记得,在自己快要被太阳晒融化的时候,这个人类便是用这样的果实浇灌在它身上,让它获得了一丝能量,不至于干渴而死。 还给它浇过海水。 想到这里,柔软半透明的身躯开始泛蓝。 体内的血液流速似乎变快了一些,它有些慌张,羞涩地将脸埋在她的掌心,柔软的触手扭了扭,勾着她的手腕轻轻摇晃。 这是一个索求的动作。 它还想被她用椰子浇。 可是睡着的人类没有任何反应,呼吸平稳,连睡觉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小怪物为自己的索要行为感到害羞。 柔软的身躯瑟瑟发抖,腕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遵循心意,一条条缠上她的身躯,其中一条贴在她腰上,一点点向上攀爬。 人类上衣的针织布料被粘液粘着,提起了一点。 随着它的动作,渐渐拉高。 温热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小怪物一无所知,直到自己的吸盘一不小心直接接触到了她腰间细腻柔滑的女性肌肤, 原本欢快贪婪的软体生物一僵,像根被雷击中的树枝,硬邦邦地从她身上倒了下去。 这是什么感觉? 它有些颤抖,不明所以地转了转湿润的眼睛。 半晌后,又鼓起勇气凑近她。 那条碰到她皮肤的腕足蜷缩着收拢在一起,她的温度很高,比它高出很多,它以为自己快要融化了,可仔细感受了一下,那条腕足还在,没有被烫化。 人类的手里还握着一根削尖的树枝,用来防身的。 它看见就觉得疼。 缠住她握在手里的树枝,丢得远远的。 然后贴着她的皮肤,细细地感受着。 很喜欢。 她的体温让它觉得舒服,它很喜欢。 软体生物心满意足地蜷缩着,把她当做了栖息地,模仿着这个人类的样子,舒展着一条条瑰丽的墨绿色触手,像只冰冷的抱枕一样缩进她怀里。 脑袋自觉的枕在她的锁骨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侧脸。 夜晚温度骤降。 海风裹挟着湿气,吹上岸边。 人在睡梦中,体温原本就会降低,被风一吹,抖了起来。 她很冷。 墨绿色的小东西忙碌起来,先是碰了碰她的身体,它的足肢已经染上了人类的体温,整个身体都被她暖热了,可对她来说还是冷的。 触手缠着掉落的干燥叶片,一如昨夜做过的那样,往她身上推。 它是一个懂得照顾雌性的绅士。 在晶莹剔透的触手不断的努力之下,不一会儿就把她埋了起来。 软体生物自己也跟着钻进去。 它最喜欢的位置还是她的锁骨处。 睡觉时,唐柔习惯侧睡蜷缩,锁骨因为肢体动作,会多出一个凹槽。 刚好它枕在上面。 第363章 分化 一连几个夜晚,唐柔都会回到过去. 每次的时间点会往后移动一些。 一开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间节点,后来好像明白了,因为她有强烈的愿望,想要改变海兔子身上发生的一切。 可以回到过去,却不能控制。 在第二次进入这个梦境时,做了一点小小的尝试,她把自己办公室电脑屏幕的锁屏桌面,从自己和阿瑟兰的合影阿瑟兰的单人合照。 第二天,梦醒来时,脑海里多出了一些回忆。 几年前她和阿瑟兰有过一些争执,争执的内容便是唐柔认为阿瑟兰趁她不在的时候悄悄过来改了电脑桌面改了。 唐柔脑海里有两股记忆,因此,她明白了,她的确回到了过去。 这晚,她又来到了三年前的梦境中, 刚说了没几句话,唐柔感到一阵窒息。 咳了几声,好像有什么重物正在压迫着她的气管,在承受一些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水舱里的探出了一只白皙无瑕的手。 浅褐色的发丝从水中浮出,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少年红红的眼睛从玻璃舱边缘露出来。 像哭过一样湿润,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薄唇间溢出无意义的呜咽。 唐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道,“我没事……” 嗓音都是沙哑的。 她不自然地咳了咳,“你好点了吗?” 少年不能用人类的语言回答她好还是不好,甚至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夜晚的饲主格外温柔。 他发出低吟,声音微弱而颤抖,像即将凋零的花瓣。 趴在玻璃舱边缘,疲惫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唐柔疼惜不止。 海兔子疼得发抖,很疼很疼。 实验舱上覆盖了一层遮光罩,旁边椅子上搭着一条毛毯,架子上全是治疗创伤护理眼睛的药物。 唐柔将毯子扯过来,轻轻地盖在奄奄一息的少年头上,给他擦头发。 少年的眼睫如被水打湿羽毛,颤了颤。 唐柔温声说,“先擦擦,然后出来。” 他分化出了性别。 准确地说,他正在分化出性别。 原本海蛞蝓状的海洋生物实验体,在这一晚拟态出了人形轮廓。 实验舱中,人造海水浸润着明显属于人类男性特征的苍白身体,皮肤细嫩白皙,胸口一片平坦,顶端的颜色极淡。 海兔子是一种雌雄同体的生物。 本来不会分化出性别,因此三年前的唐柔并没有任何准备,直到某一日清晨,来到实验舱被痛到昏厥的漂亮少年吓到。 海兔子的确是在某一天晚上悄然拟态出人形的。 唐柔没想到自己会碰上这一天。 她来的时候,办公室电脑桌面上的搜索页面停留在海兔科海洋腹足纲厚鳃亚纲的生物资料。 三年前的唐柔惊叹于海兔子再生身体的自愈能力,将这种能力当作研究工作的重中之重,却忽略了别的生物属性。 她不知道,海兔子分化性别,会很疼很疼。 唐柔在地上铺了层无菌织物铺,伸出手臂将快要昏厥的少年从水舱里拖出来,甫一接触到她,少年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用刚生长出的陆地呼吸系统,喘息不停。 上半身分化出人类特征,下半身连着长长的尾部,呈现脆弱的透明色,甚至可以看到红色的血管和不属于软体生物的骨架。 唐柔将他放在地上,打湿织物包裹着他的尾巴,不出意外的话,不久后这条脆弱的长尾将会变成双腿。 海兔子是她所有实验体中,第一个进化出完美人形的生物。 分化的疼痛远超于任何一次分裂实验,唐柔不是一个合格的饲主,当年的她错过了海兔子的分化,第二天回到实验室才发现了疼痛到昏迷的少年。 现在,既然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陪他度过最痛苦的时光。 实验基地里没有可以供少年使用的止痛药,他只能靠自身顽强的再生能力忍受着这些分化带来的疼痛。 唐柔能帮助到他的地方非常少。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陪伴。 少年几乎快要虚脱。 凌乱的喘息和哼吟从薄唇间溢出,苍白精致的面孔高高向后仰着,修长的脖颈拉长到极限,如同一只濒死的天鹅。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浅褐色的发丝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 他的皮肤在缓慢渗出水光,一只手抓住身上的织物,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攥着唐柔的衣角。 人类女性温暖柔和的手,正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 好温柔。 他的思维模糊,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对于饲主的渴望。 他想,晚上单独来见他的饲主,和白天不一样。 她晚上会和他亲近很多。 也温柔很多…… 晚上的她,对他有爱意。 海兔子不能继续想下去,疼痛产生的颤抖很好地掩盖住他的异色,垂在一旁的手指悄悄圈住饲主的胳膊,又往下移,不知不觉间,抱住了她的腰。 他每天都在等待夜晚到来,如同等待上天恩赐的礼物一样,等待她。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即便第二天,饲主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温柔却疏离,可望不可即。 晚上的时光总是属于他的。 他每晚每晚都在等待,用整晚的时间,去守候一个不期而至的惊喜。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忍耐着巨大的痛苦,分化成男性。 原本他可以没有性别的。 可他就是想这样做。 海兔子垂着头。 利用这一刻的疼痛和脆弱,轻轻地贴着饲主的肩膀,用脸颊磨蹭她身上没有温度的衣物。 只有这样,肉体的疼痛才会减少一些。 饲主在说些什么。 温柔的嗓音如同最动人的歌谣。 他颤着睫毛。 听不懂。 但不妨碍他喜欢听。 第364章 她的名字 天际泛出一丝微弱的青白时,少年终于停止了颤抖。 他缩在唐柔怀里,整整一夜,连体温都被她暖得温热。 “好点了吗?” 唐柔低下头去,查看他的情况。 少年额间湿淋淋的,趴在她腿上,抬起湿润的眼睛看她。 唐柔伸手掀开覆在少年下半身的织物,看过去,只一眼,便迅速将布料重新覆盖在他身上,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红。 “恭喜你,挺过去了。”她露出笑容。 那是一双修长漂亮的腿,线条流畅,肌肉紧实。 介于少年的青涩和男性的力量感之间,皮肤是新生的白皙,细腻无瑕,让人联想到古希腊的美少年雕塑。 唐柔企图将刚刚看到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 又检查了海兔子的眼睛。 唐柔打开桌子上的台灯,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实验室。 海兔子动了动,眼睛泛起不适的红。 温暖的手伸过来,捧住了他的脸。 离得很近。 “炎症好了很多,快要痊愈了。” 那双黑而润的眼眸正专注地观察着他。 少年有些紧张,睫毛颤抖的频率越来越快,额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打湿了她的指尖。 好近。 饲主的呼吸落在脸上。 像被羽毛划过。 “还要涂一些药。” 唐柔拿起身旁小桌上的药膏,用棉签一点一点轻柔地涂在他的眼睑处。 目光温柔专注。 海兔子的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 红的,柔软的,看起来……很美味。 呼吸凌乱,美少年咬着湿润的唇,浅褐色的眼眸因药膏的刺激,漫出一层生理性水雾。 他张嘴,细弱的声音又暗又哑。 在尝试发出一些声调。 细弱又惹人怜惜。 唐柔深知没有自保能力的美貌,是引来灾难的招魂幡。 等到要起身的时候,腰被抱住了。 海兔子不想让她走,慌张地拉她的手。 嘴里仍旧在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唐柔蹲在他面前,指了指自己,“柔。” 什么? 他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她。 唐柔又重复了一遍,口型很慢,“r-o-u,柔。” 她弯了眼睛,“我的名字。” 台灯温暖的光洒进她眼中,如同撒了一层星星。 少年懵懂的看着饲主,眼睛因为药物的刺激越来越红。 唐柔拉开了少年环在腰间的手,随后又在他惊慌失措的可怜表情中,拿着纱布重新走了回来。 “记住,除了我和阿瑟兰姐姐外,不许任何人碰你。”唐柔温声交代。 纱布一圈一圈缠在他眼睛上。 浓密纤长的眼睫不停剐蹭着纱布,直到唐柔缠紧绑好。 “记住了吗?” 唐柔点点他的额头。 少年伸出手,在空气中摸索,想碰触她。 她现在说话,他是听不懂的。 他只想和她贴在一起,像分化时被她温柔地抱在怀里那样,感受她的体温。 唐柔却没有时间逗留了。 她耳边响起了巨大的撞击声,环顾四周,实验室里没有任何变化,因此,这大概是她的身体在另一个世界听到的声音。 代表着她即将从这场梦境中醒来。 唐柔站起身,扶着疲惫不堪少年,将他重新送回了水舱。 海兔子的眼泪一点一点从纱布后渗出,可怜又委屈地揪着她的衣服。 一副无法离开她的样子。 红润柔软的嘴唇索吻般微微开合着,小声嗫嚅发出唐柔听不清的音节。 他已经离不开唐柔了。 雏鸟眷巢,鱼儿眷水,他眷饲主,天经地义。 唐柔的视线被桌子上的酒瓶吸引,那是三年前的她和阿瑟兰喝剩下的。 身后的水舱里,少年正伸出手在空气中可怜兮兮地摸索。 唐柔的视线在一寸寸变黑,像泡沫一般湮灭。 呜咽的少年倏然僵住。 饲主的气息消失了。 散在空气里,只剩下稀薄的痕迹。 一瞬间,惊慌失措拢住了他的心。 细弱的音节回荡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少年忍住新生身体的疼痛,慌张的打开水舱的盖子,往外爬,苍白的身躯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去哪了? 饲主去哪里了? 他的心空的发疼。 滴滴滴…… 门口传来细微的电子音。 只听见咔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背着单肩包的年轻女性走进来,愣了愣。 “你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趴在地上不着寸缕的苍白少年已经无助地哭了起来。 他几乎把殷红的下唇咬烂,水珠从纱布后渗出,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在锁骨里。 嗅着饲主失而复得的气息,发出委屈又难过的低吟。 “……柔……” 三年前的唐柔一怔,看着空荡的水舱,愣在原地。 卡壳了一会儿,扯过沙发上的毯子盖在少年赤裸的肩膀上,拍打着他清瘦的脊骨,温声说,“别怕,我在。”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少年呜咽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个单音节,咬字越来越清晰。 “柔……柔……” 他会说话了。 开口说的第一个字,是她的名字。 …… 唐柔睁开眼时,躺在一堆树叶里。 她面无表情将头发里的碎叶子挑出来,俨然已经习惯了每次睡醒都发现被树叶活埋的状况。 这只章鱼是什么毛病?每天都要把她埋起来? 树叶里还有东西。 唐柔抬起手,看到了握在手里的酒瓶。 果然,她可以从过去的世界里带出东西,这个酒瓶便是很好的证明。 也证明了上次她上次带出玻璃器皿的那个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 平行世界? 为什么幻想中的东西会变成现实?化虚为实,把意识变成物质,这是合理的存在吗? 她生长在物理科学之下,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可某一刻开始,心中坚定的物理科学观动摇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量子物理,本身就有悖于传统物理的观念。 这些朦胧又模糊的概念,对于人类来说太过难以理解,唐柔索性不想了。 她拧开了酒瓶,仰头往嘴里灌了一些。 淡雅的酒香飘散出去。 不远处的灌木丛发出簌簌的声音,叶片晃了晃。 唐柔抬头看了一眼,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直到一抹淡蓝色在叶片的缝隙间显现,墨绿色的眼睛好奇的盯着这个方向。 唐柔只是怀念酒精的味道,并不贪杯,她放下瓶子,扒拉干净身上的树叶,嘴角抽搐。 远处传来撞击声。 接着是一声怪物般的嘶吼。 第365章 轮船 孤寂无人的岛上,太阳已经升起,远远地照亮了椰林。 不远处隐约传来汽笛声。 触礁的撞击声音太过强烈,一瞬间,惊慌失措的求救声随着海风刮入耳畔。 唐柔抖掉了一身落叶,坐直身体。 有人求救。 这个世界还有别的人存在? 她没有第一时间起身,也没有第一时间去凑热闹。 而是小心谨慎地又观察了一会儿。 身旁的叶片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她感觉有东西在盯着自己。 一条冰冷湿润的东西,悄悄地贴上了她手里的酒瓶,一点一点卷着。 唐柔一愣,没有动。 也没有低头去看,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直到那点淡蓝色从叶片中露出来,如同半透明的水晶一样折射着瑰丽而诡异的光芒,好奇地凑近了。 贴着瓶口,不知道是在呼吸,还是在好奇。 一条触手几乎要顺着瓶口滑进去。 唐柔几乎不假思索,下意识地抬手摁住了瓶口。 “不可以碰……” 与此同时,掌心传来一阵冰冷粘腻的触感。 这与以往她和阿尔菲诺接触时的感受并不相同。 几乎是碰到它的一刹那,唐柔就感到了一阵令人胆寒的刺骨冰冷。 一种极度陌生的感觉在大脑中疯狂叫嚣,是警报,是恐惧,是低维生物对高维生物的本能颤栗。 即便它拟态出了人类可以看见的、能够理解的外形,但这种来自生物本能的畏惧还是让她一阵眩晕,仿佛陷入了一场极其短暂的梦魇。 而下一秒,冰冷的触感从她手下如果冻一般刺溜抽走。 唐柔艰难地喘了口气,回过神来,海风悠悠地吹拂到面上了,带着湿润的发丝粘在脸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这短暂的刹那出了一头冷汗。 那段柔和的墨绿色藏在草丛里,虽然不动声色,却给唐柔留下了恐惧的感官。 唐柔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此时眼前的阿尔菲诺并不是自己认知中的阿尔菲诺,它给人的感觉格外邪恶。 这种感受并非发自于对外貌的判断,阿尔菲诺的品性仍旧温和,对她也没有展露出敌意。 可是她的手心已经开始刺痛。 唐柔抬起手,发觉整个掌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溃烂,又迅速自我修复。 只看了一眼,她重新握好手掌,不动声色地遮掩住眉眼间的痛色。 软体生物是按捺不住情绪的,不一会,冰冷透明的触手再次从叶片中探出来。 这条触手看起来比前几天看到的更大了,在唐柔到达这个世界的短短几天里,这只漂亮的蓝绿色小章鱼已经呈几何倍膨大,柔软的触手下是一个又一个吸盘,藏着尖锐的角质刺。 唐柔毫不怀疑,那些锋利的骨刺可以顷刻间割断她的喉咙。 手心的刺痛在反复溃烂又反复愈合中变得麻木,她甚至快要感受不到那条手臂。 哗啦—— 海浪声陡然放大,夹杂着细碎的人声。 “救命!” 一声尖锐的呐喊刺破清晨的水汽,唤回了唐柔的注意力。 她猛地一怔,朝爆发出求救信号的地方看去。 慌乱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被煮沸的开水,浪花变得汹涌,各种尖叫与磅礴的水声在静谧的海岸上爆发。 唐柔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看到了一艘搁浅在沙滩上的巨大轮船。 而更令她感到惊惧的,是轮船背后的海洋。 一道高大的水墙自海洋深处涌来,到了陆地,变成了一场海啸。 她立即死死地抱住身边的树干,闭着眼,等待着。 藏匿在叶片间软体生物没有离开,好奇地观察着她的动作,而后再次将触手贴上她手旁的酒瓶。 咣当一声,酒瓶被碰到,在由远及近的海浪与尖叫声中微弱到不可分辨。 连唐柔都没有发现。 醇厚的酒香从瓶口淅淅沥沥流出,液体挥发出令人沉醉的香气。 触手缓慢地伸长。 甚至不再关注抱着树一动不动的唐柔。 她像一个无趣的猎物那样,保持着一种姿势,没有气味诡异的酒精此刻对它的吸引力大。 触手缠着酒瓶,吸盘轻轻地覆盖在瓶口上。 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觉得有趣,触手的尖尖钻进了瓶身,甫一碰触到里面的液体,整条触手的颜色都变得愈发瑰丽。 它吓了一跳,松开酒瓶离远了一些,触手尖蜷缩着。 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像颗掉在沙滩上的孔雀石。 可很快又重新爬了起来,再一次卷上酒瓶,好奇地凑近,把整个还残留着小半瓶酒液的烈酒拖进了草丛间。 唐柔仍旧抱着树,满身警惕。 对身边悄悄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惊悚的尖叫伴随着剧烈的海浪冲刷声一同发酵。 巨大的轮船被拍得缓缓倾倒在沙滩上,发出沉闷而令大地都颤动的撞击声。 慌乱的尖叫声被海水淹没。 有些人藏进了甲板里,有些人则是被冲到了不知哪里的地方,唐柔死死地抱着树,鼓着嘴巴屏息,身体被咆哮而来的海水被泡了个透心凉。 昏沉中,怀中的椰树发出不堪重负的颤动,像是快要折断。 一时间,失重感,慌乱的尖叫还有快要割裂肌肤的冲撞感同时刺激着感官。 等到海水终于停止咆哮时,外面的沙滩上已经没有了人的足迹。 唐柔松开手,牙齿都在打颤。 椰树的树冠已经被冲掉了,整个树身以及其不自然的形状向后弯曲着。 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脚步沉重,整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的朝岸边走去。 游轮周围空荡荡的,大量海洋生物的尸体被冲上了岸,好像一场湿润的炼狱,甚至没有感受到活人的气息。 走到巨大的轮船下,唐柔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只刚从沙砾缝隙间钻出的螃蟹。 这艘轮船已经倾斜,被拍打到甚至有些变形。 却看着格外熟悉,就好像,她曾经乘坐过一样。 怎么会呢? 唐柔转动脚尖,一步一步往前走。 原本高大的船身歪斜在地上,让她顺利从侧面爬上了甲板。 整个船体一片狼藉,木板断裂,视线中的一切似乎都被汹涌的海啸摧毁。 除此之外,唐柔还看到了一些别的画面。 原本属于总控台的房间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撞碎,隔着透明的玻璃,能看到里面可怖的血迹。 还有一些类似于人类断肢残骸的可疑物体。 唐柔神色骤然变冷,收回视线,这艘轮船似乎在岸上搁浅之前,就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 她没有尝试往里面走,罪恶的气息令她抵触,就在她企图从船上跳下去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甲板上的某个拐角让她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既视感,仿佛若干年前的某一天,她曾站在这个转角,听到了一场令她心碎的对话。 尘封的记忆,如同一场裹挟着碎片信息的暴雨,搅动着她的脑海。 她怎么会忘记这艘轮船呢? 唐柔呼吸有些乱,摁着胸口。 曾经,她乘坐这艘轮船,与她自以为亲密的家人一同来到公海上旅行。 也就是在那一趟让她充满期待的旅途中,失去了所有家人。 那一天是唐柔生命的转折。 她和父母乘坐的轮船被巨浪打翻,坠海之际被极其俊美的深海生物拯救。 可在此之前,她曾在拐角处听到了自己的身世。 她本是一对是疯狂的科研学者通过冰冷人工受孕制造出的,在温箱里长大的孩子,又在某次意外当中被异种生物携走,安置在中转海岛上,被守望在灯塔里的中年夫妇找到,当做女儿一样养大。 可在轮船沉没的那一天,她亲耳听到,自己被这对当作亲生父母的中年人以一个如今听起来并不算高昂的数字重新卖给了那对科研学者。 与此同时,巨大的风暴袭来,他们的船只在这一夜消失在海洋中。 唐柔在亲眼见到沉船前便被神秘出现的鱼尾生物带走,养在孤岛上,因此并不知道这艘轮船最后的下落。 如今看来,她极有可能处在过去的时间点上。 也就是所谓的十年前。 她站在原地,沉浸在回忆的风暴中,几乎要喘不上来气。这个时候,甲板下的船舱里竟然露出了一只一双蔚蓝色的眼睛。 看起来像深轮廓的西欧种族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有人!”对方用联合体通用语言,惊讶的呼唤着船舱里的同伴。 “外面有人!” 唐柔没有贸然靠近,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他。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是十年前曾和自己坐同一艘轮船的人。 那…… 她的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 那她的父母呢?会也在这里吗? 越来越多双眼从甲板后露了出来,船舱里躲了许多活人,他们在这一场惊险的海难中存活下来,如同一颗颗雨后冒出的春笋一般。 那些人面上带着警惕和劫后余生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一张张面孔上交替出现。 船上的救生艇都消失了,一些人被冲走,唐柔从甲板的暗舱上扯出绳索,丢给因船身倾斜而倒在船体里,爬不出来的可怜人身上。 一双眼不动声色的在他们中间寻找着熟悉的面孔。 幸存者有男人,也有女人,可是没有她要寻找的人。 他们向唐柔发出求救,以为她是这座岛上的居民,唐柔抬手扶住一个看起来受了伤的怀孕女人,将她抬出了船舱。 可没想到,再一回头时,有人架起了武器,用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她。 “为什么?”唐柔冷静的问。 “你看起来很了解我们这只船,而且还在这座孤岛上活了下来。” 那人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 不久前发生了一场海啸,他们不认识她,也从未在船上见过她,认为她是这个岛上的人。 可作为岛上的人,她看起来太过了解这艘船了。 唐柔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她仍旧一言不发,视线在人群中搜索着。 可与此同时,刚被她救下的那名孕妇,举起了唐柔刚刚用来将他们从船舱里拉出来的绳索,从背后靠近,企图套在她的脖颈上。 男人手指贴着扳机,闭上一只眼。 在这一刹那,整个船舱震动了一下,远处的丛林发出古怪的铮鸣。 “什么声音?” 砰的一声,男人一手滑而不小心扣下扳机,枪支瞬间走走火。 音波子弹划破空气,甚至带起了一小片视线扭曲,直冲唐柔的面门。 比普通子弹要快,要恐怖。 可唐柔没有受到丝毫伤害,眼前的墨绿色铺成伞一样的圆盘,轻描淡写的抵住了那个音波子弹。 咚的一声,某种巨大而未知的物体砸上船身,带出黏腻而沉闷的巨大轰鸣声。 整个轮船因为这沉重的一击,快陷进土里。 在甲板的边缘,人们看到了一抹缓缓升起的巨大墨绿色,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小山,一寸寸升高,将整个船只笼罩在一片恐怖的阴霾之下。 所有人都仰起头。 “那,那是什么?” 原先拿着枪的男人已经跪倒在了地上。 他们呆呆地看着,甚至忘记了尖叫。 疯狂而又震撼的抬头仰望,像一群被吓傻了的兔子,怔忪地看着巨大的触手从下至上高高扬起,猛烈的拍击在甲板上。 “不要!” 唐柔下意识惊呼。 咔嚓一声轰然巨响,船体分崩离析。 她抱着头蹲下,身上一点碎屑都没有溅上,冰冷湿滑的触感落在了皮肤上,整个人都被轻轻缠住,包裹在湿润的触手尖中。 这只不知不觉间长成可怖大小的生物好奇地凑近,用触手下的吸盘亲昵又轻柔地碰触她。 唐柔没动,也不敢动。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被完全包裹在潮湿的绿色中。 湿润粘腻到近乎邪恶的触感顺着光裸的皮肤一寸寸向上移动,灵魂都在恐惧。 唐柔回忆起了她曾经看过的资料。 章鱼有九个大脑,能够基因编辑,据说智商很高,它的每一条触手中都有高度发达的精神网络,大脑下连接的是八条可收缩的腕足。 缠住她脚踝的这条触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灵动又好奇地碰触着她。 他又想离开,但又不想离开。 想贴着唐柔,不知是好奇居多,还是试探居多。 触手贴上来的面积越来越大。 一寸寸爬上来,给唐柔一种她即将被绞死的错觉。 第366章 公海 唐柔在一阵剧烈的动静中滑下甲板,掉进海里。 海水中立即有什么东西涌了过来,缠住了她的脚踝。 刚开始像水,唐柔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水下的异样。 后来,冰冷的触感越发清晰,小腿的肌肤感受到一个个吸盘的圆润轮廓。 冷到像有薄冰贴着小腿的线条轻轻滑动。 那种触感极其邪恶,让她感到恐惧,可动作却是轻柔的,小心翼翼地收敛起吸盘中尖锐的角质齿,像裹住一块美味的甜点一样,裹住了她的皮肤。 像一座移动海岛般巨大的轮船,已经被触手拍打得四分五裂,看不出原有的形状。 上面尖叫的人群被可怕的异象堵住了嘴,他们不敢发出动静,一个个捂住嘴巴,藏在破碎解体的船舱后惊恐地看着这只前所未见的巨型生物。 唐柔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因直接接触到来自异界的异种生物的肢体,战栗到灵魂都快要被撕裂。 她甚至不敢动。 没有任何温度的吸盘间隐约有坚硬的角质片探出来,轻轻划过她的小腿,没有刺痛,大概没有破皮。 唐柔却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仿佛有匕首抵着喉咙划过。 不跟自己站在同一边的阿尔菲诺,原来是那么恐怖。 可怕到即便看一眼都会让人类脆弱的神智癫狂。 它真的是阿尔菲诺吗? 唐柔恍惚地想,这里是十年前,阿尔菲诺在十年前,还没有被打捞上来 又或是她一直陷入了某种思维误区,这些生物在被人类发现之前,就不存在吗? 灯塔水母性成熟后,会缓慢变化回到水螅型状态,并且可以无限重复这个变化过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水母在不被外力伤害的情况下,可以永生不死。 那a-17刚刚被发现的时候呢? 她记得,它是在胚卵状态下,被送进她的实验室的。 阿尔菲诺一向沉默寡言,又因为格外危险的生物属性,唐柔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碰触它。 而阿尔菲诺第一次出现人形的场景也不算美好。 在一次二级分裂测试中,他产生异变进化,正式从b-17号升级为a-17号,不受控的他挟持人质,并且将唐柔卷进了水舱里。 虽然没有真正地伤害到她,但还是导致她在那之后的一年里,都不敢跟阿尔菲诺亲近的原因。 比起危险的阿尔菲诺,隔着玻璃安静温柔的水母和水舱里爱撒娇的漂亮海兔子更受唐柔的宠爱。 之后阿尔菲诺晋升s级,表现出与外表与冷漠外表截然不同的单纯迟钝,反而让她和这只英俊的触手怪亲近起来。 所以唐柔也一直以为,阿尔菲诺是被她一手养大的,从胚卵到人形。 这是她的思想误区之一,如果说它在巴别塔从海中捕捞出来之前,或者是变成卵的形态之前便已经存在了呢?那所有的事情是否就说得通了? 唐柔被裹胁在一片墨绿色当中,眼睛看向不远处沙滩上,庞大海洋生物的骸骨。 内脏已经被掏空了,像被某些生物吞噬掉。 她隐约又想起自己睡梦惊醒时,用木棍撕裂的那一节细幼的触手。 那段触手现在去了哪里? 上帝之城曾说,那个巨大的神像雕塑里,藏着什么……? 不容她多想,身体被圈禁起来的窒息感压迫着神经,巨大的触手像要把唐柔深深埋进自己身体里,她仿佛被巨龙掠夺的宝藏,藏得很深。 柔软的触手尖勾着她的脚踝,得寸进尺地摩挲着。 在这片蓝绿色的湿润当中,唐柔嗅到了一丝酒味。 它喝酒了? 唐柔一阵萧瑟。 湿润的触手间隐约听到外面慌乱的尖叫。 还有巨大的轰鸣声以及钢铁被撕裂的声音,庞大到如同一座山一般的触手怪物推动着船只,像推动一块蛋糕般,企图把它重新推进海里。 又像是要直接毁掉它。 “还不行!” 唐柔妄图制止这条酒量差到可怜的章鱼。 原本不抱任何希望,毕竟这只章鱼听不懂他的声音,可在她的强烈挣扎下,触手生物的注意力重新被吸引了回来。 随后慢吞吞地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有个东西,不想浪费时间了。 它心满意足地卷着这只脆弱的人类,小心翼翼地带着她隐没进丛林间。 · 唐柔中间昏迷了一次,是昏迷,不是睡着了,因此没有做梦,也没有回到梦中的实验室。 她睁开眼,视线仍旧一片漆黑。 身体像陷入了一块巨大的果冻当中,无法动弹丝毫。 每一寸皮肤都被温柔地入侵,呼吸变成一件格外艰难的事情。 这只巨大的触手生物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人类,没有经验,把她当做了新鲜的玩具,包裹在吸盘下的尖锐角质刺蠢蠢欲动。 像遇到了美味食物的食客一般想要一口吞掉她,却又有些舍不得。 巨大到可怕的触手密不透风地缠着她,贴着纤细柔软的身躯轻柔磨蹭,将小小的人类圈在自己的怀里,却感受到她的挣扎。 她快要窒息了。 被它理所当然地当成人类的正常状态,她在它眼中脆弱得不堪一击。 触手尖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头顶,勾乱了她的头发,又一下点着她的脑袋,把她点得深深陷进柔软的触手里,又慢慢回弹出来。 唐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这个动作,或许是嗜好。 她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地推搡着触手,大声喊,“先……放开我。” 这个生物当然不放。 于是她挣扎得更加用力,快被异种生物沉重的好奇心溺死墨绿色海洋,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偏偏那些触手像逗她玩耍,还不停地卷着她。 唐柔因这种剧烈的体力运动而愈发缺氧。 不一会儿,动静越来越小。 她闭上了眼。 手指在胡乱的挣扎当中,不小心碰到了那些收拢在吸盘下的尖锐角质片,顷刻间便留下了血痕。 血液如染料,在触手上流淌。 章鱼这才有了反应。 它慢吞吞地放开了唐柔。 让她的身体舒展起来,展露在空气中。 可唐柔仍然一动不动。 安静得像极了那一个个她沉睡后的夜晚。那时的它总会悄悄来到她旁边,好奇地观察这个古怪的人类。 自从第一天在沙滩上给它淋了一颗椰子后,这个人类再也没有主动接触过它,让它很是苦恼。 其实它很喜欢这个人类,不讨厌,还有些好奇。 可后来她都不再关注自己了,让它很是苦恼。 现在人类仿佛又睡着了,平静到没有一丝动静。 柔软的触手尖轻轻碰触着她,人类仍旧闭着眼,像进入了一场醒不来的梦。 它终于有些慌乱,缠着她的脚踝轻轻碰触着。 又用触手点她的头,甚至敲开了两颗高悬于树冠顶端的椰子,笨拙又慌张地淋在唐柔身上。 人类不但没醒,反而看起来更痛苦。 一张脸也变得惨白,几乎没有血色。 触手怪物终于开始怕了。 蜷缩着身体,安静地守候在人类身旁,像只守候在病重主人身旁的家犬。 它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慌张,同时震惊于人类的脆弱。 人类为什么会如此脆弱?它明明什么都没做,她怎么就像死了一样呢? 这种情况放海里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 船上的人们都是来度假的,他们原本打算进行一场浪漫的公海邮轮之旅,没想到半路遇到海难,还飘摇到了一座未知的岛屿上,被可怕的触手生物摧毁了船只。 可这些人类没有气馁,他们快速地整理了心情,开启了灾后重建模式。 那些人甚至在沙滩上用破碎的甲板搭建出了木屋。 可就在他们刚刚建成了简陋的可以临时栖身的场所时,数条狰狞庞大的阴影从暗处浮现,卷起了沙滩上的人,接着,在大家甚至来不及尖叫的时候,瞬息间消失不见。 它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又这样突然地消失,卷走了几个人。 那些被卷走的人们也没想到,自己被如此恐怖的生物劫持之后,没有被一口吞掉,而是推到了丛林间,丢在一个昏迷的人类女性身旁。 他们甚至忘记了尖叫,也没有察觉出触手生物的意图,呆滞地坐着,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 直到触手不耐烦地亮出了森然可怖的角质刺,那些人才回过神。 他们不断揣摩,终于发现触手怪想让他们唤醒这个人类。 人类看起来并没有死去,而是陷入了一场短暂的昏迷中。嘴唇暗沉,面色苍白,不是中毒,而更像窒息缺氧反应。 终于有人大胆地摁住女人的腹腔,还没来得及复苏按压,便被巨大的触手裹住。 浓烈的血腥味从暗处传来。 另外几个跌坐在沙滩上的人甚至不敢多想,那个人就这样被触手裹住,然后消失了。 地上留下了一滩血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证明那个人曾经存在过。 触手显得极其狂躁,它不安地卷住人类女性,把她藏进墨绿色的身躯里,像保护自己的宝贝。 那些人也终于明白了,这个年轻的女孩为什么会窒息。 它恐怕都不知道它的行为会给人类造成伤害。 这些可怜的人类甚至没工夫思考为什么这种恐怖的未知生物这么在意一个人类女性,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迫切的想要活命。 其实,想要唤醒一个昏迷中的人,除了心肺复苏,还有别的方式。 可在他们尝试那些方式之前,都已经被不耐烦的触手生物用极其简单明了的方式,扼死在黑暗中。 它后悔了。 它不该带来那些人类,它讨厌看到别人碰她。 它就这样安静无声地守在人类身旁,并打算等这个人类清醒过来后,一定要一口吃掉她。 她让它那么焦虑,它不喜欢这样的食物。 它要惩罚她。 可当人类女性胸口平稳地起伏着,在强大的自愈能力下缓慢苏醒时,它又慌慌张张的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唐柔睁开眼时,掌心里的创伤甚至还没有愈合。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受的伤,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被巨大的触手卷进了身体。 一边回忆着,那种窒息的感觉再度袭来。 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滨海区的夜晚没有被工业污染,天空中隐约能看见细碎的星芒。 后腰有些发凉,她转回头,看到了一抹藏匿在草丛中的墨绿色。 它的主体仍旧藏在草丛中,只露出一截触手在外面,此时绕着唐柔的脚踝打转。 看模样,像只想获得她关注的小狗。 唐柔条件反射的摸上了自己的脖子,往后退。 触手下意识去追。 像在地上画了个圆圈一样,在绕着唐柔虚虚的卷着。 不得不说,她更喜欢它拟态成人类时的样子,至少不会让她那么害怕。 唐柔站直身体,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它就接近一点,湿润的皮肤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蓝与绿的交替,像瞬息夺人性命的毒液。 唐柔感觉出来了,它现在就想接近她。 触手摇摇晃晃朝她凑近,轻轻碰触到了她的脚面。 动作温吞又含蓄,像只孺慕主人的小狗,可就在这种极为轻微的碰触下,唐柔脚背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刺痛的感觉顺着渗血的地方传入大脑,唐柔皱起眉,缩了缩脚趾。 触手也僵住了,他没有意料到人类那么脆弱,慌张地想要擦拭掉那些血液,柔软的触手间甫一碰触到皮肤,伤口便瞬间变得更大。 唐柔直接到吸一口冷气,紧张的快速远离了几步,触手停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人类好脆弱。 人类怎么会那么脆弱? 唐柔脑子里却是另一种想法,刚刚的场景格外似曾相识,印象中那只有着猩红血管状触手的怪物,也曾对他做过类似的事情。 这种互相试探的情绪直到唐柔在沙滩上发现血迹,和一只人类的鞋子而戛然而止。 鼻子轻轻嗅着,闻到了明显的铁锈味,这是人类的血液。 这只鞋子上染着血。 唐柔转回头,触手怪的主体仍旧藏在叶片间,只留出一条触手陪她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她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复杂。 她甚至不能用人类社会通用的三观和规则来去看待它,因为这样一只出现在十年前的异种生物,完全不懂人类世界的规则。 它对唐柔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好奇,而对那些人类就更没有怜悯之心。 唐柔心中涌上了极其强烈的担忧。 她顺着树林向外看去,船里的人都逃跑了,原本在附近搭起来栖身木板也都散落在地。 破碎的船舱里间隐约有什么东西。 是货架?上面像有一堆玻璃破碎的器皿。 唐柔一愣,走近。 弯腰观察,发现是一堆实验样品。 为什么一艘旅行船只上会有实验药品? 第367章 基因免疫针 因为船体的破裂,里面的实验舱露出真面目。 这艘游轮竟然不止是有钱人旅游的天堂,还在船舱底部藏了几间秘密的简易实验室。 倒塌的货架上全是疫苗样本。 唐柔走过去,捡起其中一只,上面只标注了基因异样改变样本,编号0036。 诸如此类,继续向下排列还有00037,00038,大量玻璃皿已经在剧烈的碰撞中摔碎了,还有一些古怪的舱体破裂。 唐柔心中涌上极其怪异的感觉。 她继续往里走,看到了散落在地的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有更多不应该出现在实验室这种地方的美酒,包装过后的糕点以及各种各样的食品,以及各种各样的烟酒和香水里。 这些物品与实验室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些都是提供给船上所有客人使用的,可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实验舱里? 再往里走,看到了包装和注射机器外包装,正是那些精美糖果和食品的包装袋。 一种恐怖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唐柔忽然隐约想到,曾经在登上这艘船前,联合体下达命令,要给所有出海的观光客注射基因免疫针。 当年自己的父母是灯塔的守卫,按理说并没有钱支持一家人进入公海邮轮旅行。 那他们又是怎么来的呢? 她依稀记得,是一次抽奖。 倒塌的手脚架和机箱下有份报告记录,唐柔抽了出来,一目十行。 报告上呈竖排表格状,从00001开始,一直到00999,观测报告,每一个编号后备注性别和年龄,以及融合方式,如吸入式,食入式以及注射式。 还标注了day1到day12这两周内的生命体征变化。 如果普通人看见,可能会把它当作一份普通文件,看不懂。 但唐柔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份实验报告。 以每天的时间为节点,观测从00001到00999这九百九十九个活人样本每天的变化。 她后背发冷。 踏入这艘邮轮的游客,一共有多少人? 这些人真的是机缘巧合下,来到公海邮轮旅行的吗?又或是被不知不觉安排到了一起? 如果这一整船的人,从一开始就是被联合体秘密选中,打算抛弃的人呢?又或者说,他们这场公海旅行一开始就是一次基于实验目的的计划。 所以唐柔的亲生父母,也就是精细胞和卵细胞的两名科研人员提供者,才会出现在这艘船上。 当时的她年纪小,只记得是一场公海旅行,却不记得那场旅行的目的地是哪里。 出事的时候,船只正行驶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间。 唯一还停留在脑海里的记忆便是船只被不明物体撞翻后,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那些倏然出现的古怪的海洋生物,撕裂的船体,让巨大的轮船整个侧翻。 像被报复了。 之后,唐柔被人鱼救到了海岛上。 眼前因为船只解体而暴露在视线中的几间实验室,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大量实验器皿因为突如其来的海难破碎,里面的液体不知所踪。 唐柔猜测它们都在船体破碎的过程中渗入了海水里。 那么这些流出的基因工程病毒,注定会污染这附近的水质,甚至方圆几百海里内的所有海洋生物和沿海城市都可能受到感染。 唐柔忽然猛地僵住。 上帝之城的时间停留在十年前。 当时上帝之城是因为什么一夕之间被毁了呢? 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因为海水病毒污染,入侵了城市的饮用水系统。 她感觉可怕,冥冥中,一切似乎都有蛛丝马迹的关联。 唐柔大脑思绪里一片混乱。 不容她多想,那些墨绿色已经如影随形卷住她的脚踝,把她吊了起来。 缠住脚踝,轻轻地拖进了水里。 一段墨绿色从水下浮出,没有人的轮廓,视线中只有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水早已被这种绿色覆盖。 暴露在水上的触手如同露出一角的冰山,水下的部分大到让人感到恐惧。 海洋深处隐约有波纹划过,唐柔这才意识到这里的海水都被挤走,整个海湾都被这种海葵一样庞大的墨绿色生物占满,她像沙山里的一粒沙那样渺小。 唐柔又开始窒息,她拼命地挣扎着,手脚拍打着触手。 巨大的墨绿色生物,温柔又致命地缠住她的身体,又担心她纤细的手脚在激烈的动作中折断,于是轻轻地勾着她的脚踝,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唐柔丢到了沙滩上。 动作明明已经极尽轻柔,唐柔却还是闷哼了一声。 趴在地上咳嗽了很久。 人类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触手生物再次被弱小的人类刷新了认知。 那么小小的一只,既脆弱,又让它心生怜爱。 墨绿色的触手们停止动弹不过几秒,就再一次卷土重来,爱不释手地戳戳碰碰,一圈一圈地围着她的身体打圈圈。 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一般,圆圈画得越来越小,几乎快要搂上她。 唐柔大脑一阵充血,气得头昏脑涨。 恨不得搓死这只章鱼。 可她现在不敢,像一只纸做的娃娃那样被它推来推去,敢怒不敢言。 终于,被当成玩具的唐柔还是被那些触手再一次卷了起来。 它仿佛没有记忆力,已经忘记了不久前唐柔差点被它闷死在触手里。 轮船上的人都不见了,应该是逃离了这个地方。 唐柔手脚都被捆绑在粘腻冰冷的触感当中,她崩溃到慌不择路,一口咬住近在咫尺的触手。 结果反而被吊得更高了。 墨绿色的生物以为她在跟它玩耍,甚至隐隐有些高兴。 这个人类愿意跟自己互动了。 对它而言,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毕竟它挺喜欢这个小小的宠物的。 唐柔精疲力竭,从来没有那么崩溃过。 它的狂热和失控让她害怕。 “你要伤害我吗?” 唐柔轻声问。 墨绿色的触手正轻轻碰触着她,丝毫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唐柔那愤怒的一口,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巨大的软体生物依旧乐此不疲。 唐柔越吊越高,终于看到了它的整体。 如水晶般的半透明触手向下卷曲,诡异而繁复。 很眼熟。 唐柔无法被分辨出此时这只软体生物的头颅在哪里,只能看到一片墨绿。 她终于在这一刻知道了为什么这样的阿尔菲诺那么眼熟,因为在上帝之城的教堂里,那座被白布遮盖的神像便是这个模样。 唐柔用力地咬它,却丝毫伤害不到它。 触手饶有兴致地观摩着她毫无攻击性的动作,像在看一只蹬腿的兔子,触手柔韧表皮上只留下了一个清浅的牙印,转瞬间消失不见。 唐柔唇齿间留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怪异清香。 让她联想到某些海洋调的男士香水。 “别闹了……” 她头昏脑胀的抱住触手,企图昏过去或者睡过去。 她的心情复杂,因为对方是阿尔菲诺。 也是因为这种复杂的心情,导致她没办法启动回到过去的能力。 或许某些种族天性是存在的,软体生物磨磨蹭蹭,忍不住用沙滩上被海啸冲得七零八落的树枝树干,和那些破碎的甲板堆积在一起,懵懵懂懂出现了筑巢行为。 自然界中的个别物种在遇到心仪的伴侣后,的确会筑巢。 唐柔张着嘴巴,有些语塞。 墨绿色的软体生物基于本性,在那个潦草的小小巢穴中间扒出了一个深入沙地的洞穴,在唐柔目瞪口的眼神下,把她放了进去。 又用沙子把她埋起来,只剩一个脑袋。 这又不太像筑巢行为了。 像在藏自己的宝贝。 唐柔整个人被崩溃支配,海水打湿了她的发,贴着脸颊,身体埋在沙子里。 她不禁开始反思这些年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现在才会那么凄惨。 触手轻轻推着她,尖端流淌着若有似无的酒味。 唐柔挣扎着从沙子里的往外爬。 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埋在土里的贝壳,即将被人踩碎。 着急中,她想到了阿尔菲诺最喜欢的怀柔政策。 未来的阿尔菲诺喜欢,不代表现在的巨型生物不喜欢,毕竟归根结底,是一个东西。 于是,在触手间再一次袭来的时候,唐柔主动地握住了它。 抱着冰冷的触手,轻轻抚摸上面湿润无瑕的表皮。 她没再张嘴说话,深知这只触手生物恐怕也听不懂她说的话,十年前它甚至没有进入人类社会,怎么会听得懂人类社会的语言呢? 那么纯粹的危险,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 所以不如用肢体语言。 国际通用语言中的第三种,温柔示好。 她仰头对它笑。 饲养员嘛,驯化危险的生物,是职业操守。 触手僵住了。 庞然大物的身体被她轻轻勾着,不受控制地贴近,如同一座倾斜的山。 它第一次被这个小小的人类主动亲近,分明危险又不可控,却展露出了格外羞涩的一面。 整个躯体都染着绮丽的蓝色,像一块颜色过分浓郁的冰。 唐柔抱着它的触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 “乖孩子。” 它慢慢俯下身。 将她罩在阴影里。 “对,听话。”唐柔温声说。 在这令人恍惚的一瞬间。 身下的大地仿佛开始流动。 诡异的变化倏然出现。 巨大的触手从温馨中清醒过来,迅速围着她绕了一圈,想抓她,却抓不住。 唐柔也一愣,下一秒果断的松开手。 伪装出的温情眨眼消失。 触手生物慌张地想要拉住她,可刚伸过去,就被无形的力量阻隔。 唐柔陷了下去。 感觉一只手被什么东西勾住,她眼前的画面在飞速旋转,像倒放的电影。 下一瞬,回到了那个由红色触手生物给他编织出的空无一人的世界,这个世界仍旧没有一个人存在,而更快的下一秒,她又被钩拽着来到了已经被席卷一空的上帝之城。 唐柔消失不见了。 十年前的海岸上,只剩下一个茫然无措的庞然大物。 有人发现了它,仰着头,神情恐惧中带着一丝敬畏。 直面异种,让他灵魂都为之颤动。 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神。 触手生物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渺小的人类窥视。 它徒劳的等待着,滨海的浪花被夕阳染的金红,又在落日后变成黑色,而后缓缓亮起,变成白色。 等待了许多个日出日落,她都没有出现。 它不再等待,转身朝海里走去。 藏在林中窥视它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一群,在那个震撼他们认知的生物离开后,跑到沙滩上。 有人发现了一截断掉的触手。 跌坐在那段触手旁边,怔怔地说,“这是神留下的。” 过去和未来像一条因果的线,唐柔不会知道,自己短暂的旅程在无形间改变了什么。 她在破碎的空间里穿梭,不断被钩扯着,眼前的世界像虚幻的泡沫一样渐渐坍塌。 直到最后,眼前的画面定格,她落在了实地。 是一开始进入的城市,和海兔子一起看了一场电影的地上城。 天色在变黑。 她抬起头,只能看见天空上被遮天蔽日的黑影覆盖上,无法窥见其全貌。 而更远处的实验基地看到了清晰的画面。 一个巨大的墨绿色的物体缓缓从笼罩在城市上空,编织成网,将那只遮蔽了半个城市的生物一口吞下。 “……你们看前面!” “那是什么!” “报告长官,我们的仪器无法捕捉到成像画面,检测仪也无法观测。” 实验室的大屏上,摄像头拍摄下来的回传画面上一片模糊,闪烁两下后显示格式错误。 那个可怕的生物可以用肉眼看到,却无法用相机捕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那个形态,好像曾经在一次新闻上出现过!” “什么新闻?” 一时间,好奇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坚守在临时实验室的z组织研究员们,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这个凭空出现的巨大怪物身上。 甚至忘记了联系已经失联了近两个小时的飞行员。 按之前计算过的时间流速差来算,那位飞行员恐怕已经独自一人在满是怪物的城市度过了十七天。 没有人想过他要怎么在那样一个已经停滞了十年时间的可怕世界吃饭喝水睡觉,他们这个时候,只关心凭空出现的可怕怪物。 有人调出了海洋研究院宿舍楼被袭击的新闻。 网上流传的一段深海怪物入侵的画面,与这个生物很像,但不同的是。那个怪物还没有眼前这只怪物那么大。 那只生物像一座楼,而这只生物像一座山。 唐柔眼前的世界不断变换着,从空无一人的海岸。 从轮船搁浅的海岸,到空中直到地上成,她呆呆地坐在废墟里,看着幻境一寸寸消失。 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有人扑过来抱住了她。 唐柔僵住。 慢慢回过头。 被更大力的拥抱在冰冷的怀抱里,扣住了后脑勺,丝毫不能动弹。 “柔,我很难受。” 笨拙的甚至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又可怜兮兮地蹭着她的手心。 高大的身躯蜷缩在一起,像一只被火灼伤了的贝壳,柔软的内心禁锢在躯壳里。 “好久没有看到你。” 第368章 好久不见 城市早已变成废墟的模样。 十年前的电影广告泛黄发白,钢筋水泥构造成的冰冷城市因为没有正常运行和打扫而生出许多野蛮生长的植物。 人类活动痕迹消减。 那些替代了人类机械化游走于城市的拟态生物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慢吞吞地像阴影处退去。 如同畏惧阳光的吸血鬼。 唐柔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抓着手腕,肩膀有些湿。 从地上的阴影看来,身后这个人的轮廓十分高挑。 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与此同时,一只手还禁锢着唐柔的手腕,她垂下眸,看到了一段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 如同泡在海水里的冰。 只不过那只手在她的注视下泛起了丝丝缕缕的蓝色,像皮下的血管因为血液加速流动而变得更加鲜艳。 “柔……” 身后的人又开始喊她了。 “柔柔……” 那人垂下头,轻轻蹭了蹭唐柔的后颈,湿润的海水立即泅湿了领口,湿答答地贴在锁骨上。 唐柔在他的拥抱下,艰难地转过身,按住对方的胸口,拉开了一些距离。 对方无法接受哪怕一点点空隙,冰冷的身体再次向她贴近,却被唐柔坚定地制止。 她仰头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人,沙哑地问: “刚刚那个世界里的软体生物,是你吗?” 高挑的身影逆着光,五官笼罩在阴影中,给他的面容打上一层暗色。 轮廓极其英俊,墨绿色的瞳仁像在发光。 “是……”他开口,停住,慌忙改口,“也不是。” 唐柔不说话,他就更慌。 “我……柔柔、我跟那个……” 她垂下了头,肩膀塌着。 青年眨动湿润的眼睫,露出蒙了一层水雾的祖母绿色宝石般的眸子,哀切地看着唐柔。 寻找她的眼睛,渴望与她对视。 但唐柔躲开了,将头转向一边。 青年慌得不行,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一只看上去生气了的饲主,他弯下腰往上看,从下而上地寻找她的眼神。 可怜又小心翼翼,盯着唐柔看了许久,结结巴巴地说, “我被你的那个……鱼人关起来,是留在这里的触手发现了你,才回来……不不不,才找到这里。” 他越着急解释,嘴巴就不会说话。 他真正想说的是,他被那条人鱼关进了一个无光无声也无时间流逝的地方,因为暴力逃脱而导致许多平行世界坍塌,甚至消失。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不小心毁灭了多少个世界。 当然了,这些他不会告诉唐柔,以免让她误会他是太过冷漠残暴的生物。 可他真的很想饲主。 想到快要发疯。 因此,遗留在这个世界的一只触手,终于嗅到了唐柔的痕迹时,他义无反顾地顺着那一丝淡到几乎没有的气息,一路寻到了这里。 可没想到,唐柔不愿意理他。 “柔柔,你打我。” 他扯着她的手,如同在实验室时的那样,用她的手掌捶打自己的身体。 “不要生气,理理我……” 唐柔嘶了一声,他连忙放开,看到人类细白的手腕被捏红,既茫然,又自责。 他想,大概是自己曾经留在这里的那段触手冒犯了她,所以她才那么生气。 章鱼的每一条触手都有独立的思维,他有不同的大脑,分散在身体里。 现在,他读取到了那些记忆。 浓密的眼睫垂下来,青年可怜兮兮地说,“我已经把它吞掉了,柔柔、不要生气……我惩罚我自己。” 还没说完的话,因为胸口的撞击感而全部消失。 青年怔怔地站着,被人扑了满怀。 脖子被勾住,因为身高差而显得费力,他的大脑从宕机状态清醒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弯了下去,配合着她的高度屈膝。 饲主主动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怎么可能呢? “你!” 她的声音又凶,又带着浓郁的鼻音。 青年心中一紧。 听到她说,“为什么才来?” 唐柔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 很久没有见到他,久到让她难过。 阿尔菲诺单膝跪地,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任由她勾着自己的脖子,心软的一塌糊涂。 “柔柔……” 他用薄唇轻轻碰触她的头发,极温柔的亲吻。 “柔,眼睛湿了。” 想要看她的眼睛,又不舍得松开她。 他们两个在废墟坚拥抱,暗处蠢蠢欲动的一双双眼睛是他们的背景。 阿尔菲诺冰冷的气息落在唐柔身上,令她感到安心。 她将的额头抵在青年苍白的下巴上,动了动,鼻尖碰到了清晰的喉结。 抱着她的身躯微微震动。 唐柔闭着眼,声音很轻的说。 “我想你了,阿尔菲诺。” …… 沉寂了十年之久的地上城那诡异,让各大实验基地望而生畏无法进入的磁场倏然消失了,连带着那些可怕的幻觉也跟着消失。 z的临时试验基地派出车队和直升机,在城市的边缘看到了那个人类女性的身影。 但除此之外,她身旁还有一道影子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 那名女性饲养员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太过疲惫,头靠在对方肩膀上。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超市里常见的折叠盆,里面不知道放着什么。 离近了才发现,灌满了水,飘着一只半透明的水母。 丝带绵长梦幻,但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z的科研学者到来的时候,唐柔只问了一句话, “我的朋友……” “您放心,您的朋友已经被我们的飞行员护送出来了,她很好,护住她的那个变异人类改造体也很好。” 唐柔松了口气。 她盯着周围那群研究员各异的目光,被人请上了密不透风的封闭舱式直升机。 许多研究员在看到阿尔菲诺的面孔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他的身高比正常人要高出许多,皮肤苍白,面容英俊到甚至让人感觉有些邪恶。 墨绿色的瞳仁不含一丝温度,也没有将视线放在多余的人类身上。 他跟着唐柔上了飞行器,有实验员上前,伸出手想制止,被为首的男人呵止。 唐柔坐在直升机上,神情漠然。 夜幕即将降临,城市里出现许多影子,她戴上隔音耳罩,挨着阿尔菲诺坐着。 mtf指挥官跟他们坐同一架飞机。 他伸出手,拿着一副隔音耳机,递给那个墨发墨眼的青年,却被他直接当做空气忽视。 指挥官并不生气,一双眼睛始终落在青年身上,神色探究又警惕。 动作看似礼貌,挑不出一丝过错,腰间的枪,却保持着拉开安全锁的状态。 凭借他多年的从业经验,已经直接判断出眼前这个英俊诡异的男性不是人类。 耳麦里传来研究员的反馈,说他们无法扫描出青年身上的生理体征,也无法探测磁场。 也就在这时,对面青年那双不带任何温度的墨绿色眼瞳轻描淡写地从他面上划过,指挥官心里微微发沉,抬手关掉了耳麦。 耳麦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青年也随之收回目光。 仿佛刚刚那一眼,漫不经心。 指挥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猜测青年的身份,很明显,他又是这位女性饲养员饲养过的某种生物之一。 而这位女性饲养员已经有名到上了z头部文件的白皮书,名字赫然写在第一列,被标注为危险人物。 与她个人资料一起存放的附件中,有一份名为“造神计划”的秘密档案。 她手下的实验体,都是十分高阶的生物。 且一直有谣传说她可以操纵那些危险的变温生物。 指挥官原来是不信的,现在,不得不信。 拥有如此完美的拟态人形,本就是十分稀奇的,也许这就是他们苦苦寻觅的,那个摧毁了巴别塔生物实验基地的s级变异体生物。 有趣的是,指挥官紧张又警惕的时刻关注着对面的青年,青年的注意力则是始终放在身旁那个人类女性身上。 他微微蹙着眉,薄唇抿住又松开,反复几次之后,漫不经心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柔柔,我帮你、拿一会。” 说着,他的手伸向女性怀里的水缸。 唐柔却摇头,把水缸抱在怀里,“没事,我来就好。” 青年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眉眼耷拉着,看起来很不开心。 指挥官默默观察,觉得他的表情中透着这个人类女性的影子。 是她养大的实验体的猜测得到一定验证。 水缸里的水母是在阿尔菲诺的帮助下找到的,它可以感知到这个城市的每一寸方方面面。唐柔脑海里还有许多疑惑,但此时他没有精力问了。 头轻轻的靠在青年肩膀上。 对方先是一僵,随后温柔地拥抱着她,修长的手臂如同冰冷的触手一般,温柔又不容抗拒的缠纠着她。 坐在他们对面的指挥官推了推眼镜,薄薄的镜片后露出锐利的双眼。 他的目光从唐柔面纱流连到青年面上,反复衡量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之后,耳机里再一次响起了什么声音。 mtf指挥官嗯了两声,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唐柔,礼貌而绅士的问,“请问您的人到齐了吗?” “我的人?”唐柔低头看向水母,又看向阿尔菲诺,再加上已经被送出来的阿瑟兰和丑八怪。 唐柔点头,“目前能找到的都到齐了。” “好的,那么请问,那些……您的珍贵的实验体,到齐了吗?” 指挥官意有所指,唐柔神色黯淡下去,点了点头。 在离开这座城市前,她再三向阿尔菲诺确定过。 阿尔菲诺说他没有在这座城市感受到任何关于海兔子的气息,他的气息虽然有残留,但他不在这里。 那海兔子去了哪里?唐柔不敢多想。 就在她思考这些的同时,mtf指挥官摁住耳麦,低声下达了什么命令。 “开始投放。” 投放什么? 唐柔皱眉,下一秒透过直升机的玻璃窗看向外面。 一个个极小的光柱在从陆地的装甲车上爆发出来,无声地扩散。 唐柔之前还想过,为什么那些车子上没有坐人,全部开设自动驾驶,还向城市各个地方驶去? 现在,好像有了答案。 光柱如一层云雾般荡开,优雅而迅速,所到之处,肉眼可见的一切,横向湮灭。 这是一种看似美丽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而它的光,看起来那么柔和。 “你在做什么!”唐柔扑到玻璃前。 “这座城市没有活人记载。”指挥官微笑,像在聊一首哲学诗般缓慢又温和地说,“我在清除这座城市的残存病毒。” 残存病毒? 唐柔怔怔地看着。 飞行器已经驶离地面很高了,所以从上至下看过去,只看到那些大楼的出入口跑出来许多像蚂蚁一样迅速扩散的小小黑点。 但她知道,那些是曾经向她求助过的,停留在这座上帝之城,走不出去,永远困在幻境里的亡魂。 她曾以为世界上最可怕的清除,是自由日。 而眼前浅淡的蓝色光雾,像燃烧的酒精,优雅而梦幻的吞噬掉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 从高楼大厦,到墨绿色的藤蔓,再到那些从大楼里跑出来的小小黑点。 所有的一切都在缓慢消失。 厚重的隔音耳机隔绝了一切声音。 直升机的螺旋桨使身下的座椅发出阵阵颤动,可耳机里还在播放音乐。 是一首古典的小提琴协奏曲,很有名,叫天鹅之死。 “这座城市,还有许多向我求助,想让我把他们带出去的人,那些……” “那些都不是人类。” mtf指挥官起身,在直升机侧面的酒柜前站了一会儿,打开一瓶杜松子,“听说您喜欢柠檬杜松子?” 唐柔忘记眨眼睛。 直到陆地上那层光暗淡下去。 杀戮机器与异种生物之间的区别是什么?两者都是恐怖而危险的存在,都拥有强大到让人颤栗的力量。 杀戮机器,精确,没有一丝犹豫,程式化的杀戮,使一切看起来简单很多。 异种生物呢? 唐柔看向身旁的阿尔菲诺,他也看着下面。 神色平静。 没有一丝情绪。 仿佛在看路边的蝼蚁。 “谢谢,加点冰块。” 她靠在座位上,拉下了遮光板。 也拉上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第369章 升级实验 唐柔又站在实验室门口。 她这次所处的环境,是在a区。 按照工位布局来看,时间大概是两年半前。 她默默收集着眼前的有效信息,抬手推开了昔日实验室的门。 入眼一片昏暗。 刚搬进a区的那一年,她的工位和实验舱是隔开的,因为这个时间点,是17号进入她饲养区的那段时间。 她忽然很怀念,现在的阿尔菲诺长什么样子,于是唐柔。先去了温室培育皿舱。 入眼看到了一片被控制在低温蓝光环境的透明的玻璃罩。 淡蓝色的卵像一颗颗嵌在营养液中的宝石,泛着柔润的蓝光。 随着唐柔的靠近,那颗小小的卵轻轻颤了颤,好像在回应她一样。 是感受到饲主的到来了吗? 唐柔有些惊讶,弯下腰仔细地观察着那颗卵。 记忆中,阿尔菲诺已经不再是这颗卵的样子,现在应该是她进入实验基地的刚好一年整,也就是三年尾,两年多以前。 这个时候她已经搬到a区了。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这颗卵的评级是b,潜力是a。 由于那时的人类对一种生物认知的浅薄,所有人都把它当做了一颗蓝环章鱼的变异卵。 发现这颗卵时,它周围近百海里的活物都消失一空,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高精密的人类监察器在海底一寸寸搜索,终于搜到了这颗淡蓝色的,漂亮的胚卵。 唐柔忽然很想拿手机拍下这一刻,可是她在这场梦境中没有任何通讯装置,恋恋不舍地盯着那看了一会儿,对它温声说,“快点出来哦。” 宝石般柔润的胚卵上泛起了一个深蓝色的点。 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那个点,轻轻晃了晃像在回应她的话。 唐柔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往隔壁实验舱走去。 推开门,她感到有些意外。 少年靠在玻璃的透明壁上,睁着眼,正看着门的方向。 一看到她进来,立即坐直身体,微微泛红的双眼满是惊讶。 他没有想到唐柔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有些意外地揉了揉眼睛,似乎像害怕眼前看到的一切是假的。 “柔……” 他浮出水面,湿润的发尾还在向下滴水。 秀气的鼻尖泛着轻微的红,耳尖也是红的,眼尾也是红的。 白皙纤弱的肩膀也有些发红。 “怎么不休息呢?” 唐柔走进来,在玻璃窗前蹲下。 “你刚刚在看什么?” 少年一直睁着眼,看着门。 看样子已经看了很久。 他垂着头,柔软的发丝甩掉几滴水珠,精致的眉眼散着水汽,显得漂亮又无害,像个工艺品。 他一只手撑着顶盖,想出来,可舱盖从外面锁着,无法推开。 声音隔着水舱,是朦胧的,传到耳朵里,有些不真切。 “在等柔。” “为什么?”唐柔有些意外,“等我干嘛?” 少年抿住薄唇,不说话,固执地用那双泅了水汽的浅褐色眼睛盯着她。 因为这一年来,有几次唐柔会在晚上来看他,所以他就一直等。 不停地等,每一天每一夜都在等,用漫长的时间去等一个不确定的人。 等到了,是幸运。 等不到,是命运。 今天的他很幸运,等到了。 唐柔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抬手拧开舱盖。 此时的时间接近三年前,那时的她还没有养成后来不锁实验舱盖的坏毛病。 少年迅速抬手,撑住玻璃窗的边缘。 湿润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唐柔递给他一条毯子,少年接过,用力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发丝。 无声地望向她,欲言又止。 唐柔正在看旁边的液晶屏,检查上面的生命体征。 “嗯,不错,你现在的资料显示,自愈能力已经很强了,身体状况也很好。” “很棒,而且还会说话了,可以听懂人类的语言,对吗?” 她说着,笑着看向少年,却发现少年眼中有些隐忍的委屈,藏在浅褐色发丝下的眼瞳红得有些可怜。 缓慢地朝他伸出手,声音低哑。 想要撒娇,却又不敢的小声嗫嚅。 “柔,不生、气了?” “我为什么生气?” 唐柔有些惊讶,她丝毫想不起来三年前的自己曾对海兔子生气过。 印象中海兔子一直很省心,因为乖巧懂事,又漂亮的外形,唐柔对他很满意,几乎没有说重话的时候,他现在为什么说自己生气了? 少年眼睛再次泛起了雾气。 拢着手里的毯子,修长苍白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因为、今天的、实验…… 柔,你觉得、我做得不好吗?” 什么不好? 唐柔面色发沉。 听见实验两个字,她就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转过身,快速走到外间,少年慌张地往外爬,甚至快要从水舱里跌到地上。 此时的唐柔已经打开了电脑,调出了今天的工作日志。 看到了上面填的文字,瞳孔缩了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今天海兔子有一场分裂实验,白天做的,分裂等级三级,创伤等级四级。 这场实验几乎将海兔子分裂成了,无数的碎块,考验他的再生和自愈能力。 这一场测试实验最终变成了升级实验,11号海兔子实验体的等级从b升到a级。 怪不得,他的肩膀和身体都泛着不自然的薄红。 那些恐怕是新生长出的身体组织。 “柔……” 袖子被人拉了拉。 唐柔回头,看到了不安的少年。 她抬起手,快速将毯子拢在少年身上。发现这段时间没有做梦,海兔子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半头。 俨然是大人的模样了。 唐柔拉开身旁的椅子,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少年十分不安,纤密如羽毛般的眼睫不停颤抖,上面的水汽在眼底扩散,像是快要哭出来。 “柔,怎么了?你还在、生气吗?” 他不知道唐柔为什么走,也不知道唐柔的表情为什么又变得这么难看。 他害怕又不安,担心是自己在实验中的表现不够出色,让她失望了。 “柔……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开始着急,眼底满是焦虑和不安,“我可以、我再一次、柔、我……” 海兔子身体看起来虚弱。 他刚经历过一场十分残忍的实验。 此刻却在担心着自己的饲主,对自己在实验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愈合能力失望。 他甚至祈求再来一次的权利,愿意忍受痛苦,也不愿让自己的饲主对自己失望。 流浪的猫狗从来不敢撒娇,因为知道自己没有撒娇的权利,它们也从不敢奢望宠爱,因为知道自己没有收获宠爱的资格。 可它们不懂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也会有期待。 小小的海兔子就这样期待着人类饲主的宠爱和疼惜。 同时也畏惧这份爱意从自己身上溜走。 唐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尖酸得发痛。 这是她放在心上的宝贝,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惶恐卑微。 她屈膝半蹲在少年面前,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抚摸那些泛着薄红的冰冷肌肤,动作轻柔。 “疼吗?” 少年轻轻颤抖,极力压抑着想要躲藏的冲动。 乖巧顺从地舒展着身体,任由唐柔的手在他的下肢上轻轻抚摸,带起酥麻难耐的感受。 他摇头,声音很轻,“不疼的。” 唐柔却说,“撒谎。” 少年僵住,脸色瞬间苍白。 他还想说些什么,被饲主打断。 “后来的你,每一次都说疼,每一次都会撒娇,现在怎么就不会了呢?” 后来? 什么是后来? 少年面露茫然。 唐柔的记忆中,后来的海兔子孱弱又粘人,学会了在每一次实验后流露出痛苦难受的神色,粘着她,不停地撒娇,企图从她这里获得安抚和陪伴。 唐柔每一次也都心软了,会单独陪他许久。 可现在的海兔子是那么拘谨。 未来有一天,他甚至会因为这副漂亮的皮囊,遭到贪婪之人的觊觎。 那个人是用什么手段欺骗的他? 记忆中海兔子升级实验的那一天,工程师们并没有提前告知身为饲养员的唐柔,他们的实验过程中会加大难度,替换成更加可怖的杀伤性武器。 也没有告诉唐柔,这是一场会将他身体生生撕裂成碎段的升级分裂实验。 得知这一事实的唐柔因为在实验室外拼命阻止,而被她的直系管理者斥责,甚至单独把她叫到一旁,耳提面命,说饲养员不能对自己的实验体产生多余的感情。 一旦发现她对手中的实验体产生过多的恻隐之心,就会把她换掉,还要求她交出项目上所有实验体。 那年,水母已经陪了她一年多,海兔子也陪了她将近一年的时间。 阿尔菲诺的胚卵刚来,却也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安稳地度过了一个月,唐柔肯定无法放弃自己的实验体。 因此,这一天的她被现实打垮。 沉默与愤怒最后都化成了无能为力的自怨。 海兔子从实验室被送回唐柔的办公区,睁开眼第一个画面,便是看见饲主沉默地坐在电脑前,一双眼睛通红,瘦弱的肩膀塌陷着,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垮。 他甚至不敢跟饲主说话,只轻轻喊了她的名字。 对方回头,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眼神。 海兔子对人类情绪感知敏锐,陷入了失去饲主的恐惧当中。 他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他甚至不停地后悔为什么没有在那场实验里表现得更加优秀。 错误的传达,产生了错误的隔阂。 唐柔抬起手,轻轻摸他的头发。 “兔子,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伴随着她的抚摸,少年像一只被驯化了的乖巧兔子,孱弱粘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乖乖地曲着膝盖,任由唐柔碰触着他的身体。 苍白无瑕的躯体上浮现着一条又一条薄红,那是身体在愈合在生后,新鲜血肉组织留下的脆弱嫩红色。 他在唐柔温柔又疼惜的抚摸下,微微闭起眼睛,柔软又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模样太过可怜。 他忍耐着疼痛和疲惫,不敢休息,盯着门,看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唐柔回来。 那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 唐柔轻声说,“兔子,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只要你不犯原则性错误。” “什么、是原则性、错误?” “比如说,做了很严重的错事,伤害我,或者伤害你自己。” “伤害、自己?” 少年的睫毛再次颤了颤,睁开眼,露出茫然又湿润的眼瞳。 伤害他自己,柔也会生气吗? “那、柔为什么、不开心?”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因为我没有保护住你。”唐柔眼中浮起疼痛与愤怒交织的红痕,“因为你今天受伤了,我难过。” 少年呼吸都要停滞。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答案。 “以后可能会有人骗你,伤害你,甚至有可能打着我的旗号对你做不好的事。” 唐柔声音温和,神情却是与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要学会判断,如果不愿意做的事情,就不要去做。如果有人伤害你,你就反击回去。不要给他这个机会。” 想了想,她又补充,“我也不行。” “你也、不行?” “对,如果是我要伤害你,也不行。” 温暖干燥的指腹从他的眼皮上划过,碰了碰如羽毛一般的长睫。 “哪怕有人变成我的模样过来伤害你,也不行。” “那、柔会伤害、我吗?”少年懵懂的问。 唐柔摇头,“我也不行。如果我伤害你,你就离开。” 少年忽然慌张,他拼命摇头,眼眶迅速泛红。 “不要!” “我只是举例。”唐柔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安抚。 他却不停重复着,“不可、以!” 唐柔捧住他的脸,重复,“我不会离开你。” 实验室里铺了地毯,脚步踩在柔软的羊毛上,安静而无声。 黑夜格外静谧,不算大的房间,只有电脑屏幕发着光。 唐柔坐到了地上。 少年也起身,紧紧的贴着她坐下,粘人又安静的。 小心翼翼地挨着她的肩膀,睁着那双湿润的琥珀色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唐柔又问他,“疼吗?” 这次少年犹豫了,抿了抿唇,最后观察着她的神色,点了点头。 “疼的。” 说完,他立即补充,“现在不疼了。” 懂事得让人心疼。 “疼,要说出来。”唐柔坦言,“说出来,我会心疼。” 湿润的眼瞳不受控制地大。 少年动了动,垂下头,试探性地贴近她,小心翼翼地祈求着她的抚摸。 纤弱的肩膀倾斜下来,面颊几乎要碰触到她的膝盖。 唐柔抬起手,依照他的想法,摸了摸他的头发。 “还疼吗?” “疼的。” 修长的双手撑在地上,白皙漂亮脸庞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贴上她膝盖,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湿润的发丝贴在手心,泛起酥麻柔软的触感。 他抬起眼,由下而上地看向唐柔,眼底泛着委屈,两片浓密的眼睫如同过水的羽毛,轻轻垂着,颤抖不停。 “柔,好疼,我不喜欢、实验。” “我、很疼。” “讨厌、他们……” 唐柔鼻子更红。 果然,疼说出来,饲主就会心疼。 她轻轻抚摸少年清瘦的背脊,柔软温暖的指腹顺着凸起的脊骨滑动。 “现在好点了吗?” “还疼。”他小声说。 “那现在呢?” “还是、很疼……” 某一瞬间,他颤抖着,眼角眉梢爬上不可言说的绯色。 轻声说,“想要、柔抱……” 本以为自己的要求很过分。 饲主却张开双臂,对他说,“来。” 海兔子一怔,钻进了她怀里。 勾着她的脖子,明明身型更高挑宽阔,却像只依恋主人的兔子,贴着她的颈脖,不住磨蹭。 “柔……” 她的每一次到来,都在异种生物生命的重要节点。 她是来救他的。 第370章 “不要再离开我”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直升机终于抵达z的基地。 唐柔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头发一团乱。 她一头雾水,怎么会把自己睡成这样? 坐在身旁的青年蜷蜷手指,看向窗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对面的指挥官正滑动手指浏览着屏幕,另一只手端着咖啡,慢条斯理地品味,神色自然,脸色却很差,看起来像不舒服。 直升机降落在一片临海区域。 机场外有许多人接应,海水新鲜苦涩的味道随风吹来,刮去了一身疲惫。 指挥官迅速下机,走在最前方,身着各类防护服的研究员们拉起长条,用特殊仪器扫描就从飞机上下来的唐柔和阿尔菲诺将其拉到隔离区。 另有几个人跟上神色奇差的指挥官。 “长官,您怎么了?” 指挥官擦掉眼镜上的薄霜,冷静的说,“车上另一个男性青年,确认为巴别塔上报失踪的ss-17号异种实验体。” 唐柔被拉走做了一套详尽的身体检查。 他们似乎要确认她身上有没有被未知病毒感染,海水中有污染物,她来时的那座地上城市也被划分为了污染区。 另一项重点检查,便是她的精神。 有种全新的污染类型,叫精神污染。 经历了层层关卡之后,身着厚重防护服的研究员得出给出了详细的报告,说唐柔的身体没有任何情况,甚至还有超出人类的自愈能力和莫名的电离反应。 接下来,她将经历为期三天的观察期,确认身体没有异变反应后才会从封闭区放出来。 幸运的是,他们提供给唐柔的封闭住宿环境很好。 “唐小姐,有一些注意事项我要跟你提前说一下。” 接待她的研究员说, “在z的实验区,一定要注意安全,那些生物随时都可能爆发出辐射影响力,有些会穿透墙壁,给您带来影响。 另外,天黑后尽量不要外出。 黑暗的无光线环境会增强收容物的活力,尤其是下雨天,请务必带好防护工具。” 唐柔点头,了然。 走过的路上,遇到了一批身着厚重防护服的研究员。 无数个实验室在广场两侧展开,厚重的舱体像一个个垒砌的方块。 积木一样叠高排列,各种全息投影在玻璃板上投影出它们的资料以及实时体温体征。 唐柔仰起头。 她看见了一整幢楼,被夸张的全透明玻璃笼罩。 楼下是戴着眼镜的研究员们。 “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把这一整幢楼都围起来了?” “哦,是这样的,唐小姐,请您带上这个看一下。” 带领她的研究员拿出一副眼镜递给她,唐柔戴上,视线里骤然多出了密密麻麻的激光线条,围拢着那幢楼,密不透风的遍布各个角落。 “那幢楼里有只特殊空间收容物,由于它形态上的不确定性,我们没办法直接进行捕捉,因此只能将一整幢楼搬运到基地,并进行封闭收容。” “所以,你们用这些激光来困住他?”唐柔问。 女人微笑,“可以这么理解。” 走路的过程当中,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幢独立的建筑。 通体被厚重冰冷的金属覆盖,楼房体积庞大,像一幢防御森然的牢笼。 “为了方便您后续工作的展开,给您分配的住所紧挨着我们这里的特殊收容物实验室。” 研究员说着,认真的提示,“请你务必要记得一件事。” 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唐柔问,“什么?” “请记得,您所在的这幢楼,一共两层,如果您出现在了a1、a2以外的楼层,务必注意安全,不要开启任何一扇门。” 听起来,这里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唐柔顿了顿,疑惑地问,“这里有危险,为什么还让我住在这里?” 研究员礼貌地说,“整个z的实验基地便是这样的,处处蕴藏着危险,因为这些特殊生物在失控,危及人类生命…… 但是没有办法,我们这里的每一个研究人员都在努力对抗这些邪恶的力量,为人类集体命运找到新的出口。” 唐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奇怪,身为人类,她本应该赞同这样的说法,将一切威胁人类的生物视作邪恶异端,可良久以来的经历让她有时会怀疑,或许人类世界并不是被入侵了,而是在接受惩罚。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进入楼层,在这幢房子里的隔离期区有特殊规定,限制了她的自由,也限制了进餐时间。 一日三餐会有专门人员送过来,他们并没有吝啬对待唐柔,给她了一套十分精良的套房。 水母也拥有专享安置空间,客厅里陈列了一架透明高规格水舱,旁边的货架上有琳琅满目的营养剂以及各种精细度的海盐,甚至可以直接引用海水,只不过牵引管现在是封堵的状态,他们说海水中有不明污染物,如非紧急情况尽量不要使用。 阿尔菲诺则是应唐柔的要求,分配到了一间单独的房子。 青年在她面前始终是乖巧的,一言不发的,默默含情脉脉地用充满浓稠爱意的眼神看着她。 直到发觉自己的饲主要将自己送到另一间房。 他以为他在热恋,现在终于清醒过来,是单方面的。 唐柔再三表示只是隔着一条走廊,但阿尔菲诺眼中已经流露出了生离死别的神色。 她直接关上了门。 熟悉了一下房屋构造之后,唐柔给水母重新调配了海水,用水舱上的恒温装置设定了温度和盐度后,将小小的水母倒了进去。 月在之前受了伤,太长时间的脱水状态使它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母模样。 那段异世界之旅给他带来的伤害远没有脱水带来的伤害严重。 这些生物都有同样的类似点,一旦受伤就会变小。 唐柔隔着玻璃好奇的看了一会儿,水母在透明的水缸里舒展着飘带,看起来很有活力。 她轻轻敲了敲玻璃,转身进入浴室。 洗过澡后,带着一身潮湿的热气,穿着睡裙坐到沙发上。 智能运输系统提前送来了温热的牛奶,她打开桌子上摆放的杂志,难得惬意地披着毯子,窝进柔软的沙发里。 终于回归了人类世界,甚至有点不适应。 翻了没一会儿,唐柔歪着头,睡眼惺忪。 可这样惬意的时光没过多久,门就被敲响。 走廊上很黑。 先前带她过来的女性研究员战战兢兢,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声说, “唐小姐,您的那一位朋友……不是很配合。” 直到来到了走廊尽头处的房间,唐柔才知道,什么叫不是很配合。 女性研究员说得很委婉了,那已经远超出所谓配不配合的范畴,而是有些可怕。 整条走廊之所以漆黑一片,是因为墙壁和天花板上全都附着仿若藤蔓般野蛮生长的触手,它们乍一看透着晶莹剔透的色泽,甚至可以称作称得上漂亮,像来到了一座全水晶打造的钟乳石洞。 可触手下时不时露出的尖锐角质刺,折射着冰冷森然的光,令人头皮发麻。 这些东西在防御系数极高的金属墙壁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凹痕,而它本身看起来并不费力气,漫不经心的、如同蛇一般轻轻滑动着,将金属墙壁切割成无数个不规则的块状。 女性研究员心理素质已经称得上强大了,她克制着转身逃跑的和尖叫的冲动,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比自己年龄小许多的唐柔。 唐柔叹了口气,礼貌的询问,“请问是这一间吗?” 研究员点头。 唐柔走过去时,听到她不安的问,“唐小姐,您需要防护工具吗?” “不用。” 她没有回头,抚摸着门把手上那一层晶莹湿润的墨绿色。 像在抚摸柔软无害的果冻。 “乖,给我开门。” 背后的研究员看傻眼了。 “不高兴了吗?是因为让你单独住在这里吗?”她声音轻柔地说着,仿佛喃喃自语。 但研究员知道,里面的东西听见了。 走廊上恢复了一些光线,明明暗暗,她抬起头,发现原本附着在天花板上的墨绿色触手如同海啸退潮一般,缓缓朝那名叫唐柔的女性身上涌去。 古怪邪恶的生物在她背后编织出巨大的网,附着在门把手上的触手不愿意开门,却又悄悄在背后断了她的退路。 仿佛要让她生生困在这里。 研究员证紧张的看着,听到女性温柔的声音传来, “你先走吧,这里交给我。” “哦,好的,唐小姐您注意安全!” 一阵急不可待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感受到对方已经离开这片空间,唐柔松了口气,抓住快要垂到肩膀上的触手,轻轻拍打了一下。 触手尖蜷缩着,颤颤巍巍,又忍不住靠近她,贴着她的手背滑动,黏糊糊的缠住手腕。 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每一寸肢体都不受控制的想跟她亲近。 阿尔菲诺永远无法硬下心肠。 生气从来不会超过三分钟,很快便会在她的哄骗举手投降。 “乖孩子。”唐柔轻柔地抚摸着变得柔软湿润的触手间,温声细语,“你要让我一直站在这里吗?如果不开门,我就回去了。” 话音刚落,房门咔嚓一声拧开。 门缝里伸出苍白劲瘦的手臂,一把将她扯了过去。 唐柔被用力禁锢在冰冷宽阔的胸膛里。 “骗子。” 低哑的控诉从头顶传来,“柔,总这样、骗我。” 可偏偏,他没办法。 唐柔低低的笑,肩膀一颤一颤。 属于男性的修长手指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勾缠着她的发丝,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低头去看她时,唐柔正好抬头,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比海水还要潮湿。 她刚洗过澡,身上带着隐隐的热气,白皙的面颊浮现出一丝红晕。 她的发丝甚至在往下滴水,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色的痕迹。 阿尔菲诺喉结轻轻滚动,用为数不多的理智克制住想要吞噬她的冲动。 唐柔还在不知死活的挑战着他的意志力,抬手捏他的脸,歪着头笑吟吟的问,“不高兴了呀?让你单独住在这里就不高兴吗?我们离得很近呀。” 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别动了,柔。” 下一秒,整个人都僵住。 女性纤细柔软的手臂从他肋骨两侧穿过,搂住了他的腰,轻轻地将脑袋贴在他的胸前,闭上了眼睛。 “阿尔菲诺,好想你。” 她像一只懒怠的猫,蜷缩在他的怀里。 瘦弱的身体没什么重量,却让他的心脏沉甸甸的。 “不要再消失了,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如果时间往后推移,能让唐柔提前预料到这句话的威力,她一定不会将这句话宣之于口。 阿尔菲诺激动到几乎失控。 这句话音刚落,那些森然的墨绿色便重新出现在了房间里,甚至更多,层层叠叠的涌上来,包裹着唐柔的身体,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滑动着。 一个又一个柔软的吸盘吮吸着她的肌肤,吻走她皮肤上渗出的每一滴汗水,像品味佳肴一样品味着她的身体。 “柔……” “我不会离开你……” “我爱你……” 他知道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 在他使用手机浏览网络时,就知道了。 他甚至知道人类怎么样用身体结合。 繁衍族群。 唐柔整个人都陷在冰冷潮湿的触感当中,几乎快要窒息。 她费力地勾着阿尔菲诺的脖子,像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 “你在……干嘛?” “我很想吃掉你,但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低哑的声音贴着耳骨,带来怪异颤栗的感受。 青年表现得比她还要无助。 他微张着唇,眼神透着脆弱与失控,冰冷的薄唇轻轻亲吻着她的额头,顺着眉骨来到眼皮,吻她颤抖的睫毛和紧闭的眼睛。 “柔,我们、不分开。” 他要将她藏进身体里。 微弱的喘息和啜泣回荡在房间里。 唐柔微微蜷缩着身体,仰面躺在一团墨绿色上。 被温柔又残忍的纠缠。 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异种这样根本不属于地球的生物,还有发.情期和交.配期这种非常地球的生理特征? 手尖触及到潮湿柔软的触感。 被俊美异常的青年咬着,轻轻亲吻舔舐每一条指缝。 他甚至露出无助的样子,那双漂亮的墨绿色眼眸宛若新生儿一般单纯。 “柔,说要、怎么帮我?” 他充满信赖地看着唐柔。 等待着她,给他解惑,一如曾经无数次的那样。 在巴别塔的时候,他身体上有任何不舒适的情况,都会第一时间被唐柔发现,然后由她来进行治疗和协助。 比如说海水的盐度,比如说肢体在生长期出现的异样感受。 唐柔是他的饲养员,总会精心呵护和照料他。 于是他现在也充满信赖地看着唐柔,他很难受,急需疏解,他知道唐柔一定会帮助他,也知道自己那种无处宣泄的冲动可以在唐柔身上得到答案。 “治疗我。” 他蹙眉,还分不清疼痛与难受之间模糊的定义,从唇间吐出被他咬得发红的指尖,握在掌心轻轻吻着。 “柔,好难受。” 他含混不清地喃喃道。 拉着她的手,向下探去。 “我好疼。” 第371章 一些治疗 房间很黑。 空气潮湿又暧昧。 唐柔刚碰了一下,就缩回手,像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她听到阿尔菲诺在他耳旁发出难以抑制的轻哼,看到他仰起修长的脖颈,清晰漂亮的筋线绷紧,连接喉头与锁骨。 性感到让人头皮发麻。 他根本……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柔神情崩溃,想要挣脱。 阿尔菲诺懵懂地睁开了迷蒙的双眼,他已经被那种奇异的感官支配了思维,脑子里只剩下狂热的痴迷。 “怎么了,柔?”他一边说,一边朝她靠近。 那个动作让她不得不接触到了对方。 两片被他自己咬到湿润晶莹的薄唇看起来简直像在索吻,微微开合着,闭都闭不上,正有凌乱的呼吸从唇间吐纳。 “可以、可不可以,帮帮我?”低哑的嗓音带着哀求意味。 可怜兮兮。 唐柔崩溃地说,“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 他拉着唐柔的手,坚定而又缓慢。 唐柔碰到了章鱼的腕足。 “我需要、柔的帮助。” 墨绿色的眼眸中涌动着海啸般可怖又汹涌的情愫,他担心自己的粗暴会吓坏唐柔,可与此同时又忍不住小声呜咽。 他一口咬住了唐柔的头发,任她拉扯都不松嘴,墨绿色的邪恶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 看起来分外可怜。 唐柔被他缠得没办法。 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养的宠物会这么残忍。 更何况阿尔菲诺有智慧。 会得寸进尺,最擅长的就是蹬鼻子上脸。 他轻而易举的就碰到了唐柔的底线,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让唐柔不得不放低底线,一再地降低底线去迎合他。 去配合他越来越古怪的行径。 他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整个人都被掌控在唐柔的手心。 像被顽童捉住的蝴蝶,或许会被撕掉翅膀,永远无法起飞。 修长的人形双腿微微曲起,苍白的皮肤包裹在黑色的人类制服面料下。 唐柔找z要了研究员制服中加长的款式,可在他身上还是短了一截,露出清癯的脚踝。 皮肤如羊脂,白而无暇,像雕塑。 “柔,我的……” 他的呼吸逐渐凌乱而没有规律。 “你是、我的……” 眼眸透出浓郁饱满的墨绿色。 轮廓清晰又深邃,分明是禁欲的模样,却抓住唐柔的手,脆弱又强硬的不让她离开。 形状诱人的唇紧紧抿着。 不让她离开。 身体崩得很紧,感受是滚烫的。 呼出来气息却是冰冷的。 唐柔很累,脸转向一边,头发垂下来遮挡住眼。 耳边急促的呼吸声像带刺的勾子,勾得她筋疲力竭,为此付出了体力劳动。 他倒是很享受。 欢愉得感受着她,眯着眼。 某一时刻,颤抖着掀开湿润的睫睫。 快乐又痛苦。 对唐柔哑声呢喃,“轻一点……” 目光中充满浓烈的爱意,烫得她头晕目眩。 唐柔侧过脸,欲盖弥彰,“我是饲养员,我在帮助你……” “嗯,我知道。” 他坐直了些,抬起上身捧住她的脸,俯身亲吻她的鼻尖,“柔在治疗我……” 一个个吻,轻而珍视。 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背。 “请你,治疗我。” 自然界中,大多数带毒动物进行繁衍时,总会忍不住啃咬它们的雌性,在雌性身体里注入微量毒素,使雌性麻痹无法逃离,肌肉也会随之脱力僵硬。 身体不能动弹的后果就是感官的异样敏感。 唐柔呼吸紊乱,阿尔菲诺的每一次碰触都在脑海中被无限放大,她浑身都没有力气,却没能第一反应联想到阿尔菲诺身上。 她只以为是自己的原因。 “柔太累了,需要、休息。” 拟态出英俊人形面容的男人轻启薄唇,咬住她垂在脸庞的发丝,眼神黏稠又晦涩。 属于人类肌肤的温热掌控着他,牵扯命脉,神经分布最密集的存在,几乎在她的掌心融化。 占有欲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柔。” 他缓慢拥抱住她,圈住了这个他爱慕的弱小生命。 柔软又冰冷的唇落在脖颈间,细细的亲吻着,占领着她每一寸甜美。 由亲吻,变成啃噬。 “你在治疗我,你做得、很好。” 好弱。 他忍不住轻咬这具脆弱的皮囊,生怕齿间的肌肤融化。 太弱了。 他深爱这个不堪一击的人类,爱到恨不得吞咬她的血肉,把她揉进身体里,亲密又永不停歇的纠缠,至死不渝。 “怎么那么瘦?”他的声音带了点怜惜和疑惑。 冰冷的手指扣在她的脖颈上,来回摩挲。只要稍微用力,就会要了她的命。 薄唇包裹着角质齿,却仍在她细弱的锁骨上留下痕迹。 刺得她微微抽冷气。 他又吻了吻那泛红的痕迹,用唇磨蹭,“抱歉,柔。” 情难自禁。 唐柔被按在他的怀里,无法动弹。 垂在腰际修长的腿向上屈起,跪坐在他身前,面对面,包裹在制服下的身材,背后蔓延出触手,缠住她的手指,又缠住腰肢。 缠上双腿,也缠住了脖颈。 “柔,藏进来。” 他闭着颤抖不停的睫,扣着饲主的后脑勺,强迫她将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肩上。 被缠住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他腰际两侧,又被他用触手控制着,环上他的腰。 好像在主动拥抱他,而他也欣然接纳了。 柔软温热的人类身躯贴在他的怀中,饱胀得像拥抱了全世界。 好喜欢。 怎么会那么喜欢她? 唐柔在这种强迫性质的动作中发出一丝不经意的呜咽,阿尔菲诺立即察觉,垂眸亲吻她白皙小巧的耳垂,又吻去她额头间渗出的薄汗。 充满安抚意味的说,“乖,柔,要听话。” 唐柔头晕目眩,恍惚间在想,这不是她刚不久前刚对阿尔菲诺说过的话吗? 怎么反而用在了她身上? “好黑,阿尔菲诺,能开灯吗?” “不能。”他轻声说,“我可以、看清你。” “但我看不见。” 唐柔没有安全感,无力的靠在他肩膀上,下意识抱住阿尔菲诺的脖子。 窗外好像下了雨,厚重的云层翻涌着,隐约听到了雷声。 像天空在嘶吼。 “我想回去休息了。” “在这里,休息。”贴在耳畔的嗓音又哑又暗。 他让唐柔趴在他身上,躺在他的怀中休息。 墨绿色的触手编织出看不见的牢笼,想要藏匿他的金丝雀。 唐柔看不见近在咫尺的那双眼,正透出浓郁的独占欲,“不要逃。” “逃?”她很疑惑,什么时候要逃了? 对方没有说话。 那双墨绿色的眼,冷漠的看向门。 厚重的金属门板边缘已经被腐蚀出了一圈明显的痕迹,坚硬的钢铁如融化的冰一般,淅淅沥沥的往下流淌着带毒的液体。 整个门都快从墙壁上掉下来。 有什么东西在外面,几欲破门而入。 唐柔头晕了一下,被阿尔菲诺搂在胸前,带进更深处的房间里。 冰冷的手贴着她的小腹,轻轻抚摸着。 她冷到蜷缩,像一只被冻到的猫,贴在并不温暖的怀抱中,感受称不上好。 隐约听到了滋滋啦啦的声音。 隔着一层门板,走廊上传来了拍打声,甚至依稀嗅到了悲伤和绝望。 唐柔感受到,有人在低声啜泣。 她回过头,却被捧住脸。 手也被触手黏黏糊糊的缠着,吸盘亲昵地吮吸着她的肌肤。 近在咫尺的唇轻声询问,“柔,现在,我是你的家庭、吗?” 唐柔浑噩的精神在这句充满期待的问句中清醒了一些。 “家庭?” “嗯。”他点头。 即便视线昏暗,唐柔依旧能看到那双发亮的眼睛。 眼神灼热,是期待和羞赧。 他握着她的手,声音低哑,落进耳朵里,是异样的酥麻。 “柔说过,家庭、就是两个人、变成伴侣。 往后余生,一起度过,一起孕育生命。 柔,我想和柔孕育生命,只有柔,有资格、孕育我的孩子……” 第372章 玩弄感情的骗子 唐柔被这个久违的话题吓到,眩晕状况都好了很多。 “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柔,我知道的。”他亲昵地拥抱着她,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脊骨,“我们在做、很亲密的事。” 阿尔菲诺已经与曾经那个对人类社会一无所知的单纯实验体大有不同了。 他知道了很多,学会了很多,为了唐柔吸纳了许多人类世界的信息,知道他刚刚和唐柔,在做一件隐秘,不能宣之于口的亲密事。 他知道这样的行为只能伴侣之间才能做。 虽然唐柔表现得很像网上统一口径的渣女,像个玩弄感情的骗子,身上带着几个不同的,带有浓重宣誓主权意味的标记,也从没有说出要对他负责这种话。 可他依旧愿意。 甚至很期待。 “柔,你可以、占有我。” 冰冷的额头抵住她的发丝,唐柔能看见近在咫尺的瑰丽眼瞳,如同绚烂的极光般,根根分明的眼睫挂着水汽,湿润而柔和。 “柔,已经、得到我了。” 亲密的人,才能做亲密的事。 她不能耍赖。 甚至,他已经预判到自己没办法成为唐柔的唯一,也知道那些想要争夺他的物种每一个都太过凶残和棘手。 他要先在唐柔心里占领一定地位。 “柔,我给柔一切,我要和柔在一起……”那些沙哑的低喃如同蛊惑,“柔,还答应吗?让我进入、柔的家庭。” 只要得到她,慢慢驱逐那些讨厌的生物,他等得起。 唐柔被抱得喘不上气。 恍惚间,她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还会拥有自己的家庭吗? 她想要获得很多很多的爱,她缺少陪伴,孤独,却又自己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贪婪和卑鄙。 其实连这只来自异世界的生物都知道,这是亲密事。 她已经不再是饲养员了,不是吗?那她在做的这些事,还能怎么解释? 更糟糕的是,唐柔没有说过,她对百依百顺的阿尔菲诺,有种特殊的,自己也无法形容的复杂感情。 尤其是,上次看到他哭。 这双宝石一般瑰丽的眼眸,哭起来的模样,也是格外好看。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英俊异常的面容写满脆弱,一字一顿地控诉她的冷漠行径,那时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注意力,落在他的面容上。 无瑕如瓷器般的苍白肌肤,异于人类的淡色薄唇,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眼睫。 唐柔意识到自己心中,也有荒诞离奇的另一面。 她对于这些生物的情感早已不是所谓的饲养员和实验体那么简单,甚至不再是所谓的不伦不类的“家人”,而是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没有名分,暧昧模糊的关系。 唐柔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糟糕。 在唐柔纠结的时候,阿尔菲诺的双眼粘在她身上,没有错过她一丝一毫情绪变化。 他意识到这个脆弱的人类又在受伤了,于是体贴又懂事地说,“柔,不要烦恼,这些事情、应该让我来、解决。” 不过是谦让一点的说辞。 他已经深深的意识到了,以退为进的重要性,这种此前他不屑一顾的小小手段,对于唐柔这种容易心软的女性来说,刚刚好。 他也曾在这种绿茶行径下吃过大亏。 “柔,我只希望、柔开心。” 冰冷湿润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不含任何亵狎意味,“我可以、当柔的情人,偷偷的,不被柔地、丈夫发现。” “噗……” 本来还沉浸在难过情绪中的唐柔笑出了声。 她放弃了挣扎,靠在阿尔菲诺怀里,手指抓住对方早已蹂躏的皱巴巴的衬衣领口,眉眼松了一些。 “你知道情人是什么意思吗?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知道。” 他认真地说,“不要名分,柔,我不要名分。” 好像一个心甘情愿被渣的可怜人。 反正他只承诺当下不要,没说以后也不要。 唐柔又低低地笑起来。 纤弱的肩膀震颤不停,惹得那些触手再一次黏糊糊地爬上她的身体,悄悄地用吸盘吮吻她的皮肤,亲昵而眷恋。 “我没有丈夫”唐柔低声说,“也不会有情人。” “嗯。”他点点头,主动回答,“有我就够了。” “……” 唐柔选择性地跳过这个话题。 手被缠住,抬了起来。 指间挂着丝丝缕缕亮晶晶的润泽,苍白英俊的青年眼下泛起薄薄的蓝色痕迹,抓住她的手,一言不发地盯着。 唐柔本来以为他不懂。 现在他都懂,那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在她抓狂之前,阿尔菲诺拉着她来到洗浴间,蓝着眼给她擦手。 唐柔抿着唇装死。 直到洗完了手,冰冷的唇在掌心吻了吻。 “红了。” 他喃喃自语,“我做的、太过分了。” 唐柔挑眉,“你还知道?” 对方选择性失聪。 人类的手很小,手指纤细,皮肤很薄,能够看到下面的血管。 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把血肉里包裹着的骨骼折断。 想到这种可能性,阿尔菲诺心脏隐隐作痛,似乎已经想到了她受伤的样子,仅仅是想象都让他脸色发白。 颤着眼睫,又把她的手握住,包裹在修长的指中。 唐柔被他粘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抽回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 “我为什么一直这么晕?”她将怀疑的目光转移到身旁的非人生物身上,“你不会做了什么吧?” 阿尔菲诺只慌了一秒。 “柔,讨厌我?” 唐柔噎住。 皱起秀气的眉,下意识否认,“不是讨厌。” “太好了。”他拉着唐柔的手,轻轻一带,就把浑身脱力的人类女性再一次圈进了怀里。 垂下头,利用身高优势,虔诚地吻她的眼睫,舌尖碰到她的眼皮。 让唐柔产生一种要被吃掉的恐惧感。 “我也很喜欢柔。” 什么? 唐柔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也很喜欢? 这招偷换概念猝不及防,唐柔被他轻轻拍打着后背,拉到了柔软的沙发上。 “柔就在我这里,休息。” 他垂眸,静静地欣赏她的模样。 胸腔中燃烧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对她病态的渴望。 只不过面上隐藏得很好。 第373章 不要尝试改变时空 唐柔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青年让她躺在自己腿上,贤惠地给她洗头发,兴致勃勃地拧开水调试水温,又拿吹风机吹干。 略显笨拙的过程中溅了她一身水,又用湿漉漉的触手裹着她亲亲抱抱,仿佛给她重新洗了个澡。 他心满意足,仿佛在做什么快乐事。 唐柔感觉自己在受很大的苦。 整个人又湿又冷,还没有力气,再三制止阿尔菲诺无果后,她半死不活地仰躺着,急需做梦。 梦境至少可以让她短暂地摆脱这只触手怪。 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异常兴奋。 她没办法进入到稳定的梦境当中,也就没办法通过做梦这一手段回到过去,整个人烦躁得翻来覆去,把原因归结在阿尔菲诺身上。 看他的眼神恶狠狠的,几次三番对他说,“别碰我了!你很凉!” 阿尔菲诺总是短暂地听一下话,几秒之后又期期艾艾地粘过来。 他听话,但只听一小部分,对唐柔的话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 也就在这种烦不胜烦的情况下,唐柔对他久别重逢的宠爱很快消失。 她的温柔也只存在了短暂的一小会儿。 阿尔菲诺勾着她的头发,下垂的眼尾略带委屈,用拟态人类的手臂圈着她。 即便唐柔像炸毛的猫一样暴躁也不愿意松手,任由她推推搡搡,像纵容不驯的爱宠一样纵容她,无奈地说,“柔柔,别闹了。” 唐柔,“……” 她觉得阿尔菲诺抢了她的台词。 良久后,筋疲力竭的人类疲倦不堪的睡过去,没有进入过去的世界,而是进入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和人类世界类似,仔细观察却会发现大不相同的世界。 与曾经在梦中见到过的地上城很相似,乍一看和人类世界相同,文字却像乱码一样,变成一个又一个的马赛克,楼宇之间的商业广告模糊一片,像被特殊手段处理掉的阉割画面。 街道上行走着一坨坨泥泞不堪的生物。 像融化的沥青。 唐柔觉得恐怖,她转身,面前出现一扇门。 拧开后,又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次,进入了水底。 扑面而来的潮水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寒冷侵蚀着每一寸骨骼,撕扯灵魂,让她意识疯狂又恍惚。 冥冥间,她好像看到了古怪奇丽的水底世界,一切诡谲缤纷,像被严重污染过的泥浆,粘稠而汹涌。 片刻后,她又来到了陆地上。 这一次是滨海城市,有教堂,一群人在祈祷,身上穿着圣洁又整齐的白袍,和白袍下露出的并不是脸,而是一根根扭曲的触手。 这里的人全都由一团触手组成。 唐柔站在那里,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异类。 她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梦,又像是去了许多不同的次元,来到了不同的世界里。 然而那些梦境的某一刻,都被从天而降的触手破坏,墨绿色的沼泽撕开天空,将世界生生撕开了一条裂缝。 每一个世界里的生物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仰头看向天空,发出惊恐的呼声。 它们四散逃开,不停尖叫和哭喊,又或是跪在地上,像跪拜神明一样跪拜从天而降的巨大触手。 而每一次,那些触手都直勾勾地奔着唐柔而来。 唐柔站在原地,仰望着那些绿色,浑身沉重到像化成了雕塑,像化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又像变成了轻盈而无重量的羽毛,被触手缠着卷上天空。 每一个世界都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扭曲崩塌。 阿尔菲诺抵达的每一个世界都坍塌毁灭,化为虚无。 “这些世界、太脆弱了,无法承担我的到来。”他这样说着,轻轻拍打着唐柔的背脊,对她柔声说,“继续睡吧。” 唐柔无意识地抱住他的胳膊,困倦地问,“刚刚那些世界是真实的吗?” 阿尔菲诺想了想,坦言,“对生活在那些世界里的东西来说,是的。” 可随后他又纠正,语气率真中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冷漠邪恶,“可它们很弱。” 弱者,没有拒绝强大力量的资格。 唐柔抱住他的头,低声说,“闭嘴。” 那些话不能细想,会让人发疯。 阿尔菲诺顺从地闭上嘴,脸颊贴着她。 “十年前,沙滩上,那个快被太阳晒死的软趴趴的东西,是你吗?”唐柔忽然又问。 阿尔菲诺从装睡中睁开迷蒙的眼,慢慢回忆着,良久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 “柔说的是,那一次?” “你记得!真的是你?”唐柔声音拔高了一些。 阿尔菲诺点头,“是我。” 她很惊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早以前?” “早吗?” 对于他漫长的生命来说,那只不过是循环往复过程当中的某一个节点,他们的生命不像人类这样短暂,每一天都在追寻所谓的意义和价值,当生命的长度变成他们这样,已经不在乎所谓活着的意义。 他们甚至可以沉在海底,没有任何活动,沉睡上漫长的时间。 漫长到一个文明的更替。 只不过以他的语言能力,还不足以向唐柔描述他漫长的生命。 阿尔菲诺只是说,“嗯,那个时间、我见过柔。” 时间在他们眼中,是有轮廓的。 唐柔怔怔地仰头,看那双近在咫尺的眼,“所以我们十年前就见过?” “可以、这样说……吧?” 唐柔又问,“海边的那个东西跟你有关系吗?那个红色的怪物跟你有关系吗?会吸血的那个!” 她还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有一截、断掉的触手、留在那里了。” 说到这里,阿尔菲诺露出一些伤心的神色,抱着唐柔的肩膀低低地说,“是柔弄断的,不记得了吗?” 她弄断的? 唐柔苦思冥想,终于想起在某一日清晨,她被缠在自己身上的软体生物吓到,因此用木棍戳断了它一根触手的行径。 “那根触手?” 阿尔菲诺轻轻点头,“我的每一条、触手、都可以思考。” 他认为自己的触手是漂亮的,独立的,比人类还要能干和聪明……尽管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 那条触手被游轮上的幸存者们留下,像敬畏神的遗迹一样敬畏它,用海边被他吃掉的巨大海洋动物骸骨混入各种珍贵的矿石,将鲜活的触手包裹其中,做成巨大的神像。 他们凭借想象力还原他的面貌,并将他敬重为神。 人类真是一种盲目追求力量的弱小生物。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有很强,可以用虚无缥缈的由人自己编造出来的东西,去统治一群人的意志。 “那,那只红色的怪物?” 他皱眉,“不是我。”眼神颇有些嫌弃。 可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不说话了。 那一天,唐柔在教堂里推倒了那个巨大的神像,将神像摔碎了一条裂口,神像中藏匿的触手感知到唐柔的气味,拥有自主意识般离开。 又寄生在徘徊在那片海域的巨大异种生物身上,控制着那个东西。 可那条触手没有继承他的记忆,也不知道他有多爱她,只是本能地被唐柔身上残留着的他本体的味道吸引了。 唐柔还在生气地说,“那个生物把我囚困在没有人的世界里,让我每天都很痛苦。” 他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唐柔又问,“那既然你发现了我,为什么不来那个世界找我,为什么要毁掉地上城?” 她仍然记得阿尔菲诺撕裂时空将用触手将她卷出来时的画面。 阿尔菲诺想了良久,缓声说,“同一个时空、不能出现两个相同的灵魂。” 这句话,有人说过。 唐柔依稀记得,梦境中出现的那个未来世界的纳西索斯,也说过这句话。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个未来世界的纳西索斯了,又或者说,自从那最后一次梦境中,未来那个纳西索斯告诉她,她已经改变了未来时,她就再也没有在梦境中见过他。 究竟是她的命运变了,还是她说改变了某些未来,导致未来那个导致一直在梦境中会见到的纳西索斯,冥冥之中因为蝴蝶效应消失了? 一种未知的失落束缚着她。 “既然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唐柔好像在黑暗中寻到了火把的人,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那我是不是,可以改变某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拯救某些她错过的人? “柔,不要改变时空。” 黑暗中,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不要尝试、做这种事。” “为什么不可以?” 他换了个问法,像慈爱的长辈看待天真顽劣的孩童那样循循善诱,用温吞的语气询问,“柔柔,想改变、什么?” 想改变什么? “我想救人。”她急切地说,“我有想救的人,我有遗憾的事,我也有责任去改变一些本不应该发生的过往……” “柔,为什么觉得、只要回去了、就能改变?” “因为我已经改变了呀。”唐柔坐直了一些,凑近阿尔菲诺,极力证明自己,“我曾经救下过阿瑟兰,真的,那一次,她本来可能会被寄生的一种生物伤害,可我提前梦到了那些画面,让她来到我家…… 所以阿瑟兰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而且我还改变了……” “那么,”阿尔菲诺轻声打断她,慢吞吞地问,“那一次,是不是有别人、死了?” 唐柔猛然僵住。 寒意顺着背脊攀爬。 是的,那一次有别人死了。 离开巴别塔之前,唐柔因为做过一场梦,将停电夜本来准备回家的阿瑟兰叫到了自己家,因此让她平安地度过一晚 第二天,保安发现阿瑟兰的邻居死于非命。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死状和梦境中,唐柔看到的阿瑟兰的死状一样。 “对吗?”阿尔菲诺温吞的声音,在安静又冰冷的房间中显露出某种漠然的质感。 你看,一条快要决堤的河,如果无法疏通,只是有人改变了它的流向。 那么改变的并不是它的水量,仅仅只是将这场决堤,从中游变成了下游。 总有人要承担这一切。 唐柔恍惚间,再一次想起了未来的那个纳西索斯。 总是将睡梦中的她拉扯进破破烂烂的酒馆里,对她说许多听不懂的话的纳西索斯。 她曾经猜测未来的自己或许会死,她的死让纳西索斯放弃了自己的灵魂,因此另一个纳西索斯诞生。 可唐柔现在没有死,按照阿尔菲诺的说法,那个未来的纳西索斯是不是消失了? 所以这么久以来,她再也没有见过梦中的那个他。 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吗? “柔,不要改变时空。” 冰冷的触手悄无声息地将她缠住,包裹进宽阔而又强大的怀抱。 要把她缠紧,带进身体里。 “我会、保护你。” …… 第二天清晨,实验基地的内线电话惊扰了一室静谧的氛围。 墨绿色的触手如同离弦的箭,在将通讯仪器击碎,之前被人类纤弱的手拦住。 它立即软趴趴的像果冻一样毫无杀伤力,贴着她的手腕乖巧的蹭了蹭。 唐柔一夜未眠,顶着沉沉的眼圈爬起来接了电话。 是zero的那位指挥官邀请她去参观z基地的实验室,并向唐柔介绍他们最近发现的特殊收容物。 唐柔揪着自己的头发冲进洗漱间,匆忙洗漱一番后,又要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阿尔菲诺从床上爬起来,那些墨绿色的触手眨眼间消失不见,“我和柔一起去。” 这位来自异世界的生物转瞬间变成了苍白又阴郁的人类青年,面容精致,五官俊美,整个人透露出一丝漠然而不自知的邪恶。 “不行,你先不要来。”唐柔皱眉,视线在他身上来回转了转,无奈的说,“衣服也破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拿套新的。” 刚来到这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没有摸清z的底细。 她不能冒险。 阿尔菲诺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他不想离开,一分一秒都不愿意。 他想弥补这段时间的缺席,想当唐柔的影子,无时无刻地跟随着她,他已经和她分开太久,太想她了,想到想把她捆在自己身边,甚至想将这个柔弱的人类关起来,只能被自己一个人看见。 她一定无法挣脱他的束缚。 甚至可能会哭,会示弱。 他疯狂的想要把她藏进自己的身体里,这些龌龊而贪婪的心思,唐柔一概不知。 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阿尔菲诺就会觉得很空虚,他没有睡眠,也不会睡觉,与那些沉浸在海洋深处的巨大生物不同,他在睁着眼睛的那些日日夜夜,总是在思考,在想唐柔在做些什么。 阿尔菲诺无法形容自己对她的思念,也无法描述出这种感觉。 每一寸神经,每一寸细胞,每一根触手都在叫嚣着对她的渴望,疯狂地涌动着对她的占有欲。 可最终,在唐柔的温声细语和轻柔的爱抚下,他败下阵来,压抑着垂在身侧的手,颤抖不停的手指,露出勉强而僵硬的笑容。 “那柔,一定要早点回来。” 他善于伪装和等待,他已经等待很久了,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得到她的爱意。 他一定要在饲主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所以现在还不能发疯。 唐柔在这样驯服的假象中,自以为劝住了阿尔菲诺,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并不比房间里新鲜。 一夜未归,不知道水母怎么样了,想到月现在的形态,唐柔稍稍松了口气。 没关系,水母总是最听话的。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封锁了,上面显示电力故障。 唐柔转过头,自然而然地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沿着空旷的步梯往下走。 哒、 哒哒…… 长而静谧的楼道,回荡着她的脚步声。 像有很多人,在走路。 第374章 消失重建 唐柔停下脚步,回荡着的脚步声消失了,整个楼梯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看来是错觉。 她继续下楼,每一步都踩得清晰缓慢,保持着相同的节奏。 这一次,能听出那些回荡在耳朵里的声音的确是她一个人的脚步回声。 看来是多疑了。 哒。 哒、哒。 唐柔继续往下走,窗外传来的淅淅沥沥的声音。 空气隐约带了点潮湿,好像在下雨。 玻璃发出轻微的震颤声。 据说这幢楼连接着实验室,唐柔漫不经心地想着,继续下楼。 脚步声有节奏和规律,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转过转角,台阶还在继续。 灯光如昼,明亮冰冷。 唐柔在这种规律的脚步声中刻意停了一拍,那一步虚虚的宣在台阶上,没有落下去。 可脚步声却如约而至。 哒—— 声音戛然而止,在下一步的节拍前停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在模仿她的步伐,跟着她走。 唐柔看向楼道墙壁上的楼层标识,b3。 地下三层。 来之前,研究员告诉她,这座楼一共只有两层,a1和a2。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唐柔很坦然地接受了这幢楼的怪异,她抬手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随即调转脚步,从下楼变成上楼,一步一步朝上面走去,步伐仍旧慢条斯理。 b3的上一层,楼梯墙壁上印着b2的字样。 地下二层。 她看着墙上的数字继续往上走,接着走到了b1。 按照研究员之前说的,这里只存在a1a2,那么b1上面应该就是a1,也就是所谓的地面层。 可当唐柔上了三层台阶后,面对着墙壁上硕大的b3,陷入了沉思。 她又回来了。 怎么会变成b3呢? 唐柔转过身,想重新下楼,可眼前的楼梯消失了。 她正前方是一片纯然而浑浊的黑暗,脚下只剩一步台阶,再往前一步就会踏入未知的黑暗当中。 邪恶与危险的感觉扑面而来,如有实质般贴着她的面颊,流动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有人什么东西,在等待她的到来。 唐柔脸色发白,转过头,重新往上走。 上楼比下楼要累。 b3上面是b2,b2上面是b1。 唐柔走着走着,再一次走到了b1。 继续向前迈,前一只脚踩上台阶的那一刻,另一只脚突然传来了失重感,她转回头,发现黑暗已经将来时的楼梯吞噬。 那些她刚走完的楼梯,在一步步消失。 唐柔想了想,抬手拽掉了外套上的扣子,丢在b2楼层的地板上。 继续上楼。 上到了b1,回头,来时的路已经被黑暗吞噬。 再继续向上,数字跳回b3。 唐柔没有反应,继续向上。 b2。 楼层还是不久前那层,甚至墙壁上零星的污渍都与之前一样。 可地上那颗扣子,消失了。 她猜测,不是被黑暗中的东西吞噬掉了,就是,她从来没有走过重复的路。 一直在走一条永无止境,没有终点,无限延伸的楼梯。 她朝窗户的方向走去。 窗外正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抬起手拧开锁扣,用力向两边推开,却像两面对照的镜子一样,窗外映射出无数个她,正面露惊讶的神情,一层一层,无穷无尽。 看来打开窗并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 她进入了某种特殊空间的那种,或许这里存在特殊空间生物。 唐柔关上了窗户,重新上锁。 看一眼都头皮发麻的程度。 站在b2的中间层,看着楼梯侧面的门。 按正常世界的构造推断,旁边的绿色通道门可以回到走廊上。 可带她过来的研究员曾告诉她,如果一旦出现在a1a2之外的楼层,不要打开任何一扇门。 所以,门后有什么? 唐柔的视线落在门上,再也无法离开。 像引诱一般,那扇门并没有合紧,门缝漆黑,看不见一丝光亮。 这一次掌控着这个空间的东西并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楼梯消失了,不管是向上还是向下,都变成了一片黑暗。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了眼前这一层,唐柔的选择只有面前这扇门。 “不要打开任何一扇门。” 门缝后隐约透出了一丝光亮,不再是纯然的黑暗。 外面雨声消失了,安静的楼层中,隐约多出了一些嘈杂。 门缝处传来了脚步声,以及一些错落的笑声,像有人在谈天,又像有鸟语花香,能让人联想到外面是阳光明媚的下午,或是一个小小的花园。 不管是什么东西存在,唐柔大概明白自己是被盯上了。 她抬手看了眼表,手机上没有任何信号,时间显示她在这短短的三层楼里已经困了将近一个小时。 黑暗还在不断地蚕食着这层楼的边缘,唐柔猜测,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她现在身处的这层楼都会被黑暗吞噬。 当黑暗彻底将这里吞噬掉,她也会像那颗扣子一样,被抹去,消失在这片未知的,或许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空间里。 她不敢赌,人类终究无法与这种未知的生物抗衡。 既然不能开门,唐柔低头思索,转过身,看到了刚刚那扇封死的窗户,走过去。 玻璃窗依旧紧闭,是她亲手关上的。 模糊的玻璃窗外看起来一片漆黑,唐柔哗啦一声拉开,窗外已经从无数个她,变成了近在咫尺的,大概只隔着一米距离的她。 如同照镜子一般,面对面,唐柔甚至能看到不远处那个自己脸上的每一丝神情。 惊讶,平静,孤注一掷。 她按在窗台上,倾身向下看去,入眼一片黑暗,深不见底。 黑暗已经蚕食在边缘,她快被吞噬掉了。 唐柔一只脚踩上窗台,狠心咬牙。 既然是特殊空间,那么只要打破这层空间的平衡,就能回到正常世界。 可没等她纵身一跃,身后传来了吱呀一声。 接着是一道清冷的声音。 “过来。” 她僵住,整个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良久后才如坏了发条的机器一般僵硬地转过头,难以置信的看过去。 刚刚消失的楼层再次出现,楼梯向上蔓延,有人逆着走廊里的白炽灯,懒怠的倚靠在门框上。 属于研究员的实验制服套在身上,衬衣一丝不苟地扣到脖颈最上方,领口雪白的布料贴着清癯的喉结,随着说话微微滚动。 面容清冷,语气也冷, “人类从高于三米处坠地,骨折概率百分之八十,四米以上百分之九十五,致死率看姿势待定,这里的高度距离地面四点五米,你确定要跳?” 唐柔以为自己看错了,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为自己在这几层无限空间中耗费了太多体力,导致出现了幻觉,不然他与自己说话的语气为什么会这么冷? 对方在她短暂的失神中失去了耐心,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清冷的嗓音没有任何温度。 “我十一点钟有会,要出来快点。” 说完转身,单手抵住打开的门,门后是熟悉的走廊。 那人说是要走,却没有离开,明显是在等待。 唐柔快步跑过去,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轻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对方移开视线,银白色的眼眸没有在她面上停顿一秒。 好像完全不认识她。 “要走就跟上。” 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 唐柔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走得很快,边走边打开全息屏,跟耳机里的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像开会。 修长苍白的手指在光屏上滑动,边走边迅速浏览,精致的眉轻轻皱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架着一副眼镜,薄薄的镜片上折射着电脑屏幕上的光。 唐柔说,“谢谢。”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情绪。 她又喊,“纳西索斯。” 对方一边打电话一边离开,对这四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他不认识唐柔了。 到了大门处,唐柔才发现自己待的这栋楼被短暂的封锁起来。 天色有些暗暗,视线沿着外面扫去,楼层外拉了一层黑黄相间的警戒线。 一群全副武装的人正持枪警惕的面对着这个方向,装甲车上的重型武器全部启动,从车内拖出硕大的漆黑枪炮筒,正对着天空蓄势待发。 战争一触即发。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唐柔抬起头,看到了遮天蔽日的巨大的墨绿色生物。 无数条狰狞的触手如藤蔓般覆盖在银白色的建筑上,像拧易拉罐一般,把建筑的外壳拧的微微变形。 “……”唐柔眼前一阵阵发黑。 听到人群中有人喊她的名字,“唐小姐!唐小姐!您醒了,您的实验……朋友失控了!” “唐小姐,你的朋友把这幢楼包围了!” 那些人冲上来,一边跟唐柔沟通,一边自觉让开一条路。 不久前带她从楼梯上出来的人正面无表情地往外走,一眼都没往天上看。 z基地里的工作人员显然认识他。 面上满是尊重,弯腰鞠躬,将他引到一辆通体漆黑的车前,已经有人快他一步拉开了车门。 看态度,就知道他在这里的地位。 可奇怪的是,这些实验人员对他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绝非人类的精致外貌没有任何多余的关注。 “……唐小姐,唐小姐!” 耳旁急切的声音把唐柔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我在跟您说话,您听到了吗?” 她回过头,看到了身旁的实验员焦急到几乎要哭出来的神色。 那人浑身都在抖,穿着厚重的防护服,端着武器,边躲藏边说,“这幢楼里还有数十个生物实验室,如果被毁了,损失是无法想象的……” 话音刚落,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无数扬尘浮动在空气中。 硕大的金属建筑如同塑料板一般被轻易折断,坍塌成碎块状。 实验员睁大了眼睛,瞳孔缩成针尖。 嘴里无意识发出低喃,“我的老天……” 唐柔皱眉,低声呵斥,“阿尔菲诺。” 遮天蔽日的绿色阴影停顿了一秒。 下一秒,听到她生气地问,“有没有把小月带出来?” 没想到那些触手转动得更快,迅速卷住残余的建筑,巨大而刺耳的金属破碎声回响在天空上。 脚下的大地翻涌出一层淡淡的血色,好像快要活过来。 古怪的异象扩散出去,不远处的建筑上都沾染上了黏稠猩红的色泽,像巨大的内脏。 “……唐小姐!”耳旁发出悚然倒吸冷气的声音。 身旁的研究员看起来快要昏厥。 唐柔眨眼,无辜地说,“没办法呀,我制止了,他不听我的。” “你制止了吗?!”那个人几乎要哭出来。 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原本占地面积还算大的建筑轰然坍塌成废墟。 唐柔静静地观赏着这一场毁灭,平静得像在欣赏一幅画作。 然后,对满脸恐惧与愤恨之色交叠的研究员说,“差点忘记问你了,既然你知道这里会多出别的楼层,为什么还让我住在这里?” 研究员露出苍白的笑容,如网购客服一般将那一套话术重新搬到唐柔面前。 “因为别的地方也出现了这种变化呀,整个世界都不稳定。” 看唐柔越来越冰冷的神情,研究员举起了手,“是真的,唐小姐,这一点我们没有说谎……只不过也没想到,您这边的情况会这么危险……” 说着,她看向天空,指的大概是阿尔菲诺。 唐柔问,“既然那么凶险,为什么把我安排到这栋楼里?” “这里是隔离区之一,现在整个z都处于混乱的状态,即便在z内部也不安全,当然了,出去之后,外面的世界会更加不安全。“ 研究员抬手比了一个很大的范围,“这附近,全部被划分为了污染区,容易陷入幻境,也很容易让人陷入疯狂当中。” “我们检测到这里有不同的空间磁场,如果一不小心踏足于另一个世界,迷失其中,再也回不来。“ 听了很久,唐柔打断,“那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 阿尔菲诺一定是感知到她遇到危险,才会摧毁这幢楼。 “没办法,空间生物太过危险,外人强行进入,也要会被困死在里面的风险……” “困死。”唐柔打断她。 对方点头,“困死,永远无法出来。”说着,补充了一句,“它会针对年轻女性,也只喜欢年轻女性,所以我才提醒您注意安全。” 第375章 美杜莎工程 11点钟有一场会,主题是关于zero最近的收容物. 那位负责与唐柔对接的联络人mtf指挥官,盛情邀请她一起去旁听,顺便了解一下z组织的收容物运行体系。 他们将威胁人类世界的强大生物收容到自己的监控范围,免得那些生物给世界带来不可逆转的灾难。 每个生物都会起一个相应的编号,统一命名为specialconfinementcreature,即特殊监禁生物,简称。 -xxx,就是这些生物的项目编号。 比如唐柔在地下城市时,因为注射不明病毒,被当做异种生物收容时,就曾起过一个代号,叫临时收容-02,而那时的海兔子是临时收容物-01。 会议室前。 面容严肃的男人身着等级较高的制服,站在会议厅外等待。 他的模样看起来很严肃,远远看到唐柔,快步走来,对她礼貌地说, “唐小姐,这一次会议的主题除了研究最新收容物和美杜莎工程外,最重要的就是如何驯化那些被关押起来的特殊生物。” “为什么要驯化它们?” “现在人类的生存变得越来越艰难,随着异种生物的增多,靠收容与镇压去制止这些生物,去压制这些生物,已经不再可行。” 指挥官毫不避讳地对唐柔坦言,“现在z基地已经出现了收容物过载的趋势,我们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却仍旧没办法控制那些源源不断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特殊未知生物。” 灾难与异象频发,发高墙外,人类世界已经迎来了新一轮异种入侵。 到处都是末日崩塌的画面,人间已成炼狱。 “我们的研究学者推测,这样下去,不出半年内,人类社会将进入废土时代。” “废土时代?” “对人,类科技将全面崩溃,城市设施瘫痪,无论是正常的社会运行,还是文明与规则都将受到挑战。” 他揉了揉眉心,眼中流露出疲态,“这是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灾难。” 唐柔不合时宜地问,“所以,你们的解决办法,就是去驯化他们?” “对。”指挥官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驯化。” 可惜驯化一词本身就带有不平等的意味,将自己放在了较高的位置上,去驯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种族,如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去驯化动物。 可当人类妄图驯化的,是比自己维度更高的异种生物时呢? 她说还没来得及说话,听到指挥官说,“现在应该是恒教授在讲他手里的美杜莎项目,等他结束后,我们将会针对唐小姐的经历排出一版相关驯化手册。” “恒教授?” “是的,到时候要麻烦唐小姐协助我们传授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我知道在驯化异种生物这方面,唐小姐是专家。” 说着,指挥官按下指纹,用权限打开会议室的大门。 只听见咔嚓一声,金属门向两边推移,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们的工程已经进入了临床阶段,将会进行大量活体实验。” 声如玉碎。 让人联想到炎热的夏季,冰块碰撞在玻璃杯上的清脆的声音,泛着丝丝冷意。 唐柔错愕抬眼,看见了站在全息投影下方的男人。 个子极高,皮肤苍白,脱了外套,只穿着一身雪白的衬衣,袖口向上弯曲,露出一段线条凌厉流畅的手臂。 一头浅金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散在雪白的布料上,像轻洒的阳光,即便在昏暗的环境下,即便在昏暗的环境下,依旧熠熠生辉。 薄薄镜片上倒映着投影灯冷色的光,如他的声音一般,为会议厅注入一丝凉意。 “所以,我们将在灾民区展开一系列自由报名。” 会议厅里有人在抽烟,偌大的房间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白色。 投影下的人点开了新的页面,全息投影上映射出一张冰冷的中英文表格。 “报名就以全民免疫为征集理由。” 很冷。 不知道是不是会议室内空调温度开得太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发寒。 台上的男人用温和冷静的语气,将一次活人实验用冰冷又冠冕堂皇的理由,呈现在大家面前。 却没有一个人想去反驳他,只觉得他冷静到可怕。 在他口中,将用肉体进行实验的人类,仿佛蝼蚁一般微不足道,而他的眼中,只有更为宏观的实验目标与价值追求。 毕竟,以全民免疫作为借口,给无辜的人类注射带有实验性质的病毒,是联合体的一贯做法。 唐柔听到耳边传来mtf指挥官的声音,向她介绍, “唐小姐,这位是我们不久前聘请的高级教授,名字叫恒伦,他为我们的研究项目投入了大量技术支持…… 哦,对了,他曾经在你们巴别塔签过劳务合同,或许唐小姐认识他吗?” 恒伦。 唐柔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为什么他会以恒纶这个名字,出现在这个地方? 唐柔不解,更不懂。 直到男人面无表情的从发言台上下来,铂银色的眼眸无声从她面上划过。 皱起眉,语气冰冷,“研究组私人会议,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指挥官立即上前一步将唐柔挡在背后,解释,“教授,这位是巴别塔曾经的s级饲养员唐柔,是各大生物基地成立有纪录以来,唯一一名成功驯化了异种生物的人类。” “驯化?”他咬字极其缓慢,意味不明。 “对,唐小姐是迄今为止与这些生物相处最好的人类。或许我们可以从她身上找到可以借鉴的地方。” 指挥官将唐柔往会议厅里带,“唐柔小姐已经答应给我们给予相关支持,这对我们接下来的研究很有帮助。” “这位小姐答应了,要帮我们驯化异种生物?” 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意味不明。 形状姣好的薄唇勾勒出漫不经心的弧度,坐在了长桌尽头的软椅上,旁边的人还在抽烟,面容隐在浑浊的白色薄雾里,并不真切。 唐柔微微皱眉。 封闭式的会议厅充满了呛人的烟味,并不好受。 与此同时,修长的指骨扣扣桌子,发出轻响。 “会议室禁止吸烟。”那人冰冷的说。 他的地位应该不俗,在最起码在这间会议室里举足轻重。 说完后,原本正在吞云吐雾的人们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电子或可燃烟,甚至有助理贴心地打开了通风窗口。 唐柔侧头面向身旁的指挥官,压低声音说,“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要帮你进行所谓的驯化。” “唐小姐不如先看我们的资料片。” 指挥官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投影上还在展示着一组叫做美杜莎工程的项目。 光屏上显示着一组数据,看起来像生物体征活跃期,大量异种生物激素分泌过量,出现求偶行为。 实验室里的收容物被不明信息素感染,进入发.情期。 没等她细看,资料片上的画面已经被人撤掉,换上了新的资料。 “这一份巴别塔曾经上传的资料,绝对真实。” 指挥官开始向众人介绍,“上面记录了大量日常监控行为,足以证明异种生物与人类之间存在驯服与被驯服的可能性。” 唐柔睁大了眼睛。 猝不及防,在屏幕中看见了熟悉的人。 此后整场会议主题从所谓的美杜莎工程,转变成了如何驯化异种生物。 漆黑的房间回荡着惊叹声。 有人张大了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仔仔细细的看着屏幕。 像在看一场有趣的电影。 画面上时不时出现一团墨绿色,偶尔又变成玻璃板后漂浮的巨大半透明白色梦幻生物,甚至还有一个漂亮的少年。 场景丰富,有时在办公室的环境中,有时则是在户外,还有部分是在实验室里。 不同的是,每个拥有完美体态人形的生物都展露出不可思议的神奇能力,有治愈系,有制毒系,还有力量与速度型。 相同的是,所有画面上都有同一个女性。 她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与那些在人类眼中看来极其危险的生物直接接触。 能看出来,关系很好。 甚至有些太好了。 一时间,各种打量与惊奇的目光落在唐柔身上。 仿佛她是什么稀世遗迹。 唐柔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曾经在s区办公室的监控录像,会被人以这种形式拿出来,放在会议室里公开处刑。 会议室安静,窃窃私语声渐渐响了起来,不断有人将目光落在唐柔身上,意味不明。 她面无表情地坐着。 仿佛大家在谈论的,那个摧毁了人类进步阶梯文明之光的实验基地巴别塔的,不是她自己。 是的,资料片的最后,竟然是她带着阿尔菲诺摧毁塔型建筑的画面。 嗅到了各种各样惊疑不定、猜疑、恶意以及震惊畏惧。 什么样的情绪都有,距离唐柔越近的,身上散发出来恐惧的意味越浓重。 她身旁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往两边挪了挪,看起来很害怕。 唐柔不想看画面上的自己。 她默默地想,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早点毁掉那些监控。 讨论声越来越大。 渐渐地,内容有些刺耳。 “太危险了……” “这种人不能放在基地。” “……要把她赶出去吧?这样会威胁到我们的安全!” “她连辛苦培养她的巴别塔都能摧毁……冷血……” 哐的一声,有人在黑暗中放下杯子,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陶瓷底部与木质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原本正在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停止的一瞬,唐柔抬起头,长桌尽头的男人面无表情,仿佛刚刚只是随手做了一个动作。 他传递出来的气息,并不友善。 唐柔借助黑暗掩护,肆无忌惮的打量他。 是他,她确信。 那个人,一定是纳西索斯,这个世界上除他之外,不会有人还能长成这样一副面孔。 不说别的,仅仅是那一头浅金色如海藻般的长发,就像招魂幡一般,引人勾的人心尖发颤,这样漂亮又俊美的生物怎么看都不会是人类。 英俊的有些扎眼,甚至让人感觉到邪恶,太过漂亮的东西会让人感到危险,人也是。 那双薄唇如玫瑰一般透着淡色的红,又像滴落在褪色花瓣上的染料,颜色极浅,自然的晕开。 下颌清晰凌厉,仅仅半张脸都能勾得人心尖发颤。这样一个人坐在会议室当中,竟然没有人关注他的脸,简直不正常。 唐柔不相信。 更况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真实的恒纶早已死在了巴别塔毁灭后的第一个星期里。 跟随前往霍特丹的救援队伍,死在了那座传说中已经消失了60年的奥斯城中。 眼前这个坐在长桌尽头的男人,绝不是什么所谓的恒纶教授,而是一只完美替代的恒纶身份,却将唐柔忘记了的异种生物。 是纳西索斯。 她无比笃定自己的推测,可又不知道在他失联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纳西索斯真的不记得她了。 他看她的眼神中不含任何感情,冷漠到没有温度,甚至摇身一变进入了z的实验基地,变成了这里受人尊重的高级教授。 疑团太多,中场休息时,有人起身上厕所,有人复盘开会的内容。 唐柔则是悄悄来到长桌最前方,站定在他面前。 对方正在看资料,掀起眼皮从她面上扫过,漫不经心。 视线停留不超过一秒。 “恒纶……教授?” 唐柔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不抬头,她就不走。 许久后,英俊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光屏,皱眉,冷声说, “我不认识你,抱歉,请不要妨碍我进行工作研究。” 略显尴尬。 后半场会议,有人再一次将画面调成了那个叫做美杜莎工程的生物实验上,替换了资料片。 美杜莎工程的核心基因资料来源于一只雌性异种生物。 她拥有海蛇般的尾部与妖艳性感的人类女性上身,体征一看便是女性。 资料片上打了马赛克,可唐柔知道,那个女性生物什么都没穿。 她有一头如水草般的长发,并不是根根分明的发质,而是一片一片如鱼鳍一般空灵的半透明胶状物质。 第376章 闹事者 废土时代,人类迎来各种各样棘手的问题。 怪物入侵,以及,异种危机。 异样感染,污染致幻。 每一个都会将整个人类文明推向灭亡之路。 在末日的压迫下,人类急需找到自救的出口。 据说美杜莎工程,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注射试验。 会将人体内的基因一点一点改变,最终被异种基因蚕食成只会听从指令,没有感情的怪物。 也被称作,杀戮机器实验。 唐柔坐在全息光屏下,浑身都在发抖。 看着远处现在黑色座椅里的男人,第一次觉得那么陌生。 他的声音清冷好听,像流过溪石上的清泉,落在耳朵里,让人觉得心中无形的弦被扣动。 可投影上的东西太过可怕。 与他那张隽美邪恶的面容,形成强烈对比。 美杜莎实验,可以控制意识,操控生物思维,可以把人变成怪物,也可以把怪物变成只会听从指令,嗅着气味而动的麻木机器。 提取物来自于一个深海异种。 那是一只雌性生物,身体有诱人的激素,据说是恒伦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启动了的项目。 只不过之前美杜莎实验用于控制异种生物上,z的研究学者们想用美杜莎身上散发出来的迷人雌性诱导素用于控制异种生物,让那些可怕的生物变成为人类所用的工具。 可恒纶来了之后,提出了一种全新的方案。 他拿出许多资料证据,冷静又客观的分析,异种生物嗅到美杜莎的气息后,会变得更加狂躁,更加难以控制,甚至越来越危险。 可z的基地里不只有一种生物,还有改造失败的活人。 地下世界那些大量接受活人改造的怪物们就在这里,为什么不稍加利用呢? 他的建议是将美杜莎实验用于被改造的活人身上。 理由也很合理,人类是同类,由人改造成的异种生物,更容易控制,在美杜莎基因实验的作用下更听话。 而他手下一系列成功的控制实验,显然说服了这些刻板的教授们。 刚进入zero两个星期,他就雷厉风行地推进了一大堆惊世骇俗的实验,让人觉得恐怖。 无一例外,这些实验全部成功。 让那些一开始对他指手画脚的老学者们感到震惊,也让那些幕后出资建设z的股东们赞不绝口。 这些可怕又危险的时间轻而易举将恒纶这个从巴别塔出来的研究员,也是诺亚曾经的实验项目股东,推到高级教授的座位上。 成为z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教授级别研究员。 投影上展示着一个个在美杜莎实验下变得听话而恐怖的异种改造实验体。 它们全都由活人改造,麻木着一张脸。 听从研究员的指令去摧毁,去杀戮,去撕毁同类的身体,像斗兽场里的动物一样,被关在实验室里角逐竞技。 人类变成的怪物。 人类在攻击人类。 可长桌上的人都在赞同,甚至有人露出微笑,赞不绝口。 他们觉得这是一项伟大的实验,唐柔只觉得他们都疯了。 “如果美杜莎实验能成功,相信人类将解决许多无法解决的难题!” “我们也不用再去惧怕异种生物入侵!” “对,说不定可以将全人类从废土时代解救出来。” 他们夸赞的对象一言不发,沉浸在黑暗中,投影的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冷漠的让人心惊。 就是这样,怪物出现时,他们说那是怪物。 怪物从他们手中诞生时,他们说那是伟大的发明。 党同伐异罢了。 “抱歉。” 一道柔和的女声在会议厅热火朝天的激昂讨论声中,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唐柔对身边的指挥官说,“我有些不舒服,想出去休息一下。” “可以啊唐小姐。” 指挥官皱眉,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小问题,有些头晕。” 会议室很吵,两个人交流时,要凑近才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指挥官把唐柔邀请过来,只不过想让她知道z的一些需要她参与的实验项目。 “我们去小会议室,手里有一些资料想给想跟唐小姐一起过一遍,另外,唐小姐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了吧。” 唐柔点头,听到他说,“我手里的资料显示,您进入地下世界之后,一直于地面世界脱轨,想必不知道人类世界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那谢谢。” 两个人一起拉开椅子,站起来,原本在吵闹的会议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偏偏这时资料片停了下来。 有人轻轻抬手,整个会议厅陷入安静的状态。 “研究项目中,有一项叫做基因克隆的情感控制实验。” 清冷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看到上面的研究对象,好像跟……现在正往外走的这位小姐十分像。” 唐柔回过头,隔着人群坐在黑色靠椅上的人对视。 那双眼睛极冷,藏在薄薄的镜片下,遮挡不住锐利的光。 他带有攻击性,不动声色,气势如虹。 也莫名其妙。 为什么针对她? 指挥官看出唐柔的不情愿,适时打断,“唐小姐刚来基地,还不熟悉这里的情况,她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出去透透气。” “不舒服?” 清冷的声音低缓重复,好听的声音让人失神,“倒是我冒犯了。” “没关系,不算麻烦。” 没想到唐柔主动出声。 她平静的与那双铂银色的眼眸对视,说,“你指的大概是造神实验。” 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 议论声渐渐响起,显然都听说过这个实验的大名。 “那个实验项目对我是保密的,在我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进行。” “据说,巴别塔私自闯进我的公寓搜集了垃圾桶和浴室及床上的发丝,修剪过的指甲,以体检为由抽取血液和脊柱骨髓,拿走我的基因做了克隆实验。” “我和实验体的相处方式和传统研究员与实验对象的相处方式不太一样,因此他们在我身上嗅到了可以利用的价值,想效仿我的行为,克隆我的生物体征,去操纵基地里的生物实验对象。”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 在众人听来,熟悉又过分。 对一个女性来说,私闯住处,是件十分冒犯的事情。 这是唐柔在梦境中,从未来那个纳西索斯那里听到的。 “这是一位朋友告诉我的。” 她与陷在黑色座椅里的慵懒人影对视,“我本人对这个基因克隆工程并没有过多了解,也不知道他们将我作为效仿对象,展开了一系列控制实验。” 这个实验并不算成功。 唐柔的眼睛缓慢扫过桌子上的人,在各种各样好奇打量,又或是赤裸裸的贪婪神色下,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 “我想关于这份精神实验的内容,在场的诸位知道的比我更多,因为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z的成员,也是我们巴别塔的许教授。” 说完,她笑了笑,面朝指挥官,温声说,“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见到他。” “你说,许世宏教授?” 指挥官惊讶于唐柔在得知自己被进行秘密实验后的平静,他点了点头,“许教授在的,他最近在异样改变区做调查,应该很快会回来。” “嗯,那我也想会会这位昔日的教授。”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巴别塔。 唐柔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s区的特级教授,在他的干涉下,阿尔菲诺的四级分裂实验变成了双s升级实验。 她也被故意引导进实验室,险些成为可怖武器下的亡魂。 唐柔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过往,看起来很平静,像讨论别人的事一样。 事实上,这项实验不仅失败,而且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巴别塔的确在地下实验室展开了一系列情感控制实验,甚至让新进入巴别塔的年轻女性饲养员们模仿唐柔的行为,与那些危险的异种生物进行接触。 甚至强制她们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直接碰出异种生物,与它们肢体接触。 结果无一例外,全部付出了许多鲜血的代价。 而最终整个巴别塔覆灭,也是毁于这个名叫唐柔的年轻饲养员。 外界统一的说法是她操纵她的实验体摧毁了巴别塔。 一场会议,不欢而散。 没想到,走出会议厅时,竟然遇到了几个气势冲冲的人。 一队安全员跟在他们身后,显然是有备而来。 有人刷开门口的权限,一脚踢开了解锁的大门。 唐柔回过头,露出惊讶的神色。 什么情况? 指挥官皱眉,“又来学术派来砸恒纶教授的场子。” “什么意思?” 他意有所指,“树大招风。” 会议厅的门没有合上,里面的画面展露出来。 男人一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闲闲的搭在椅背。 半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那些人冲进来,撕去学者的伪装,声嘶力竭地站在全系投影下指手画脚。 说恒纶不守规矩,没有实验的严谨性,说他的大胆试验项目将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将会使整个z实验基地推向万劫不复。 说他的到来,是个重大错误。 他们揪住了小辫子一样洋洋得意的大喊,“看啊!他所谓的阈限空间实验,今天把他自己都困了进去!” “这个实验已经导致多少个研究员失踪了!” “我们要求,罢免恒纶的教授职称!” “……” 恒纶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嘴角从始之中挂着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冰冷上翘,精致的面庞上满是目中无人的讥讽。 一声轻响,打破了安静。 他轻蔑十足,眼神冷冷地在桌子上转了一圈。 “保安呢?让这些人滚出去。” 语气中没有一点尊重。 原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唐柔收回视线,和指挥官向外走着,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弱的哭声。 紧接着,一个柔弱的女性实验员梨花带雨地站在走廊尽头的玻璃门外。 她没有权限,进不来,正在流泪,一双眼红彤彤的,看起来分外可怜。 应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整个人显得急促不安,怯弱地在门外等待着。 看到唐柔和指挥官肩并肩走出来,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充满期待地等着他们打开大门。 那双唇被她自己轻轻地咬着,咬得发红。 能看出来之前画过一个精致的妆,睫毛膏有些湿润了,却依旧精致,楚楚动人。 唐柔按下了解锁扣,实验员立即想进来,却被横伸出一条手臂的指挥官挡住。 “高级实验,没有参会资格的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他的声音很冷淡,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实验员愣了愣,睫毛上仍旧挂着泪珠,手足无措的解释着,“我、抱歉……长官,我是想找恒纶……恒教授道歉的。” 恒教授? 语气里透出了熟捻,显然经常喊恒纶的名字。 “听说今天恒教授也被困进了特殊空间里,我想跟恒教授亲自道个歉,让他遇到了危险,是我的过失。” 女性实验员很慌张,语无伦次。 指挥官捕捉到了关键词,“你是说今日北区实验楼的无限阈限空间?” 实验员点点头。 “是我的操作失误,让教授不小心进入了那个空间……我错了,教授受伤了吗?刚刚空间实验的主任们进去了,他们会不会借机找恒教授的麻烦?” 说完,她又开始哭,抽抽噎噎,“我错了,是我连累了恒教授……” 唐柔多看了那个女性两眼。 她的头发很长,脸蛋娇嫩又漂亮。 眼尾挂着红痕,睫毛上满是泪珠,轻轻咬着嘴唇,看起来我见犹怜。 是容易让人心软的形象。 让她有种对镜自揽的熟悉感。 原因无他,这个梨花带雨的女性实验员实在是和她太过相像了。 不仅是长相,还有各个特征。 长发,黑眸,亚洲人,声音的音调,说话的语速,身高,肤色。 除了她的表情,比唐柔生动很多。 绝大多数时间,唐柔都是一副面瘫的模样,一张带了微笑面具的脸上不会有太多表情。 那种柔和的笑意,仿佛训练好的机器,每天都挂在脸上,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总能保持保持复制粘贴般的相同笑容。 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温声说,“先擦擦眼泪吧。” 她的语气温和,让人无法心生敌意。 女性实验员接过来,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眼神却在触及到唐柔的脸时有了微妙的变化。 显然,对方也愣住了。 她大概觉得唐柔长得和她很像。 唐柔低声和mtf指挥官交谈了两句,站到她面前。 实验员继续咬唇,把唇咬得殷红,眼睛却悄悄朝会议厅的方向看。 “我要去找恒教授,麻烦你进去通报一下好吗?我是他项目组的成员,恒教授会见我的。” 她把走到面前的唐柔当成了项目助理。 唐柔温声说,“里面正在开会,你可以在这里等他。” “你去通报一声。”她强调,“我很急,我要跟恒教授道歉。” 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上去又要流泪。 唐柔看到了她的耳朵,耳垂上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疤。 她抬起手,摸到自己的耳垂。 很巧,她耳朵上也有一个。 黑发黑眼亚洲人长相,柔润的眼睛像两颗沁水的葡萄,声音温柔细腻。 像,却又完全不一样。 唐柔问,“你说的无限空间,是指上下延长的楼梯吗?” 她点头。 唐柔又问,“那个空间怎么危险了?” “……如果受困者没有在一定时间内出来,又或是被黑暗吞噬,就会永远留在未知的空间里。” 实验员不确定的看了眼唐柔,又看了眼她身后的长官,不明所以。 解释完,急切地说,“你先帮我通报吧,我真的很着急。” 唐柔问,“你要道歉,对吗?” 实验员快站不住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露出笑容,后退一步,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语气仍旧温柔。 “那你先向我道歉吧。” 实验员停下了咬唇的动作,抬眸,疑惑地问,“跟你有关系吗?你是哪位?” “当然和我有关系。”唐柔敛去笑容,语速缓慢地说,“我是被困在阈限空间的人。” 第377章 新的生物 那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女性实验员像个短暂而古怪的插曲。 至于看见她仿佛看见陌生人的纳西索斯,唐柔暂时想不明白。 她久别重逢的喜悦已经被会议厅中的见闻浇灭,心中只剩下疑问。 很快,指挥官带着唐柔来到了他们基地的实验区,她被把刚刚发生的一幕幕暂时抛诸脑后,被眼前的景色怔住。 为了防止里面可怕的东西逃跑,所有实验基地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全金属高密度构造。 整个走廊被冰冷的白色无影灯光照亮,十分干净,隔音设备优越,只剩下鞋底触及地面,一下又一下回荡在走廊上的脚步声。 走廊两侧是一间又一间庞大的实验室,这座楼的每一层都很高,足有十几米的楼层两侧,满是大大小小的不明生物。 周围的安全员严肃而警惕的站岗,激光枪和漆黑的炮筒缓慢旋转,所有人全副武装,持重型武器。 这里是整个z最危险,最令人不安的地方之一。 发生过无数血腥的惨案,让人闻之色变,即便最资深的生物学教授到来都会面色发白的地方。 却又是z建立的意义和价值所在。 这里是异种生物收容区。 唐柔一路被带领着往里走,看到的越来越多。 这些生物大多数都拥有实体形态,体征随着步伐的深入越来越奇怪,这些收容物中,有些是一样事物,有些是一株植物,有些是一团烟,或是一桶水。 水里的物质有着微妙的变化,还有一些是看不见的东西。 指挥官一一讲解,指着水说,“是微型活体病毒。” 又指着烟雾一样的物体说,“是致幻型。” 唐柔看着那团烟雾,皱眉说,“很像诺亚的云母。” 指挥官立即否认,“这是一种吸入式气体,它不会拟态成人形的样子,也会被强风吹散,很脆弱,吸入它会出现幻觉,甚至窒息死亡。” 唐柔说,“吸入云母,会导致昏迷。” “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这还不明显吗?”因为她吸了。 总之越往后,越超出唐柔的认知。 这个收容处像一个庞大的数据库,指挥官拥有最高机密权限,轻而易举地带她走过无数层关卡。 他在电梯前止步,向唐柔介绍,“再往上一层是超维度收容设施,里面收容的生物具有超维度能力,比如说扭曲空间或者扭曲时间。” 唐柔神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很危险。” “是的。”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收容它们?” “因为我们要保护这个世界。”指挥官露出一些类似军人的骄傲神色,“zero致力于控制这些危险的生物,并将其收容,让人类文明得以在危难之中继续。” “……”很伟大。 唐柔笑了笑,“那你们研究出来,这些生物为什么会出现了吗?” 指挥官沉默不语。 直到唐柔走出这条长廊,他才在身后回答,“我们会研究出来的。” “你们已经研究出来了,但你们不愿接受。” 她没有回头,声音回荡在走廊上。 二层的深处有一间单独隔开的实验室,走过漫长的封闭式走廊,唐柔隔着一整面巨大的双层高强化玻璃,看到了里面的生物。 它匍匐在地上,模样并不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丑陋。 那是个什么东西?唐柔皱眉。 尚且活着的生命体很难看,背部呈现出密集的红色点状物,身体粘腻又湿润,在冰冷的白炽灯下闪耀着古怪的光泽。 周围站岗的安全员们噤若寒蝉,像被钉子钉住了脚一样纹丝不动。 唐柔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里钻出来的怪物,很恐怖。 那个哪怕匍匐在地上都足有两三米高的生物微微转过身,露出一圈又一圈尖利森然的三角形骨刺,怪异的是,它的正面没有那么丑陋,甚至有些奇异的美感。 上半身,像是被放大了两倍的少年人形,灰白色的皮肤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它有一颗奇怪的头颅,有点有点像人类,却完全不能被称为人类。 它有四只眼睛。 两只只有瞳孔没有眼白的眼睛睁开,睫毛异样浓密,纤长柔软薄膜垂在眼睑下方,像流下了凝固的泪,而颧骨两侧也分布着两只眼睛,无一例外全是鲜红的,像流血一样。 脖颈上附着着一层苍白冰冷的外骨骼,像科幻片里的机械战士,唐柔视线向下,发现它整个类人躯体的上半部,都附着一层战甲般的白色外骨骼。 像是被放大了数倍的人类基因变异产物。 如果他的身体没有那么奇怪,唐柔恐怕觉得这是一个称得上好看的人类。 “它是由人类改造的吗?” “不是,它是深海中打捞出来的纯种异种生物,目前没有发现同源生物。” 指挥官告诉唐柔,“这一层楼里没有发现任何与地球已知物种同源的异种生物,我们现在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它们并非来自于人类世界。” 或许来自另一个世界,甚至有可能是另一个维度。 指挥官将话咽了下去,承认世界外还有别的世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唐柔的眼睛渐渐分辨出一些人类眼球并不应该分辨出的东西。 古怪的类人生物身上正散发出痛苦的气息,那是一层浅淡的,如同食物腐烂变质后在阳光下泛着偏光彩虹色的青绿感。 它很不舒服,察觉到有人到来,猛烈的撞击上墙壁,在透明的玻璃板上留下一层粘稠又可怖的痕迹。 看起来伤的更重了。 吓敌一跳,自损八百。 它没有停,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哪怕隔着三层抽了真空缝隙的高精密玻璃,仍旧能听见沉闷的撞击声,甚至连玻璃板都给人一种在震动的感觉。 粘液与破碎的组织四溅,看一眼都会让人生理不适。 指挥官皱着眉。将视线移开了一些,看向身旁的年轻女性。 没想到她没有避开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玻璃房里的生物,眼中竟然还流露出了一些怜悯。 指挥官对此感到不适,更多的是惊讶。 分明里面那个怪物看起来想要冲出来杀了她的。 “麻醉。” “什么?”指挥官以为自己听错了。 唐柔温声说,“麻醉,大量麻醉剂。” 她抬头看向实验舱的四角,对他说,“这里应该有气体推入式麻醉,或者麻醉枪射击,不管用什么方式,先给它进行麻醉。” 指挥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作为一个高级长官,他本能的想要拒绝这种没有缘由的命令,可却看到黑发黑眼的亚洲女性回过头,对自己露出笑容。 “你把我叫到这里来,是想协助你控制这些生物,对吗?” 话是这样说,直接被揭露出来,指挥官面上还是露出了一些尴尬。 “快开始吧。” 唐柔一边说一边卷起袖子,“多余的话不要说,浪费时间,给我一副加厚橡胶手套,全身防护服,过滤面罩,还有一些消毒盐水和药膏。” 顿了顿,她又说, “另外我需要一些手术刀具,越锋利越好,还有缝合线,要可溶的。” 几乎眨眼之间,她就进入了角色,从一个细腻柔弱的人类女性变成了严肃利落的科研饲养员。 指挥官听从她的要求,提高效率,直接将她的需要的东西同步传送给实验助理,很快,唐柔提到的物品一件件出现在封闭式实验室的观察房前。 枪击麻醉和气体麻醉同时进行,玻璃舱中的庞然大物奋力挣扎,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恐怖动静。 唐柔面色平静,眼皮都没动一下。 直到那个地狱钻出来一般的恐怖生物缓缓倒塌,心有不甘地跌落在地上,她才有了反应。 开门观察,整个实验舱外,除了那群严阵以待的重新武装安全员外,所有人都退进了安全屋里,隔着观测玻璃观看着唐柔的操作。 她看起来的确像一个温柔又有力量的生物学者,透过那扇看起来有些狭小的门,戴着橡胶手套钻进去。 里面的生物虽然被身体麻醉,意识却还清醒着。 它不舒服,身体还有一些微弱的反应,用力地用头颅撞击地板,看起来随时会扑上去撕裂唐柔的脖颈。 唐柔的手被撞了一下,嘶一声,随后打开医疗箱,抽出一管高浓注射式麻醉剂,给它补了一针。 “乖乖听话,痛苦会少很多。” 那个生物终于安静了下来,再也不能动弹。 四只鲜红的没有眼白的眼睛,阴郁地注视着她,让即便藏在安全屋里旁观的人都感到恐惧。 唐柔手上厚重的橡胶手套在这个巨型生物第一次甩尾时,就被尖利骨刺割破,血液渗透出来,她叹了口气,随后露出面具般的笑容,举起手向它展示。 “我没有恶意。” 可异种生物怎么会听呢? 它从未与人类交流过,被捕捉到这里后,也没有人对它使用人类的语言,它只是机械地承受着人类施加在它身上的实验。 听到唐柔这个人类,在近在咫尺位置,一边碰触着它的身体,一边说着陌生的,令它讨厌的语言,又开始颤抖。 暴怒到颤抖。 唐柔放弃沟通这个环节,以前在实验室里的习惯的确要改掉。 她拧开消毒盐水,均匀的洒在布满密集红点的庞大躯体上,空气中满是次氯酸与生理盐水混合的微弱杀菌消毒气味。 “这种消毒方式对你来说来说不算刺激,应该不会太痛。” 随后抽出了医疗箱里的尖刀。 剔除碎肉,割掉腐烂的表皮,以及前几次实验过后,体表出现巨大创伤。 这只生物并非治愈系,一些严重的致命伤无法自体愈合,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反复之下身体严重化脓腐烂,整个实验舱都散发着一种令人胃酸翻涌的腐臭味。 像地狱。 可唐柔连眉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的手指灵动又快速,握着尖利的手术刀和缝合线,将一条看起来快要将它身体劈开的巨大伤痕,所有腐烂的组织切除掉,又有可溶性缝合针将伤口缝起来。 纤细的手指隔着橡胶手套翻开附着在人形躯体上的外骨骼上,将下面的受损皮肤快速清洁切割,敷上冰凉的药膏。 那些部位对这只从未接触过人类的异种生物来说,异样敏感,它显得十分不安,像被人扼住了脖子的猫一样浑身发抖。 四只猩红的眼睛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神色震惊又古怪,直勾勾地盯着她。 浓密的有些过分的眼睫十分明显地上下颤抖着,扑扑簌簌,甩掉一串又一串细碎的水珠。 跟它的庞大狰狞显得截然不同,有种受到惊吓般的可爱。 唐柔毫不怀疑,如果此时麻醉剂忽然失效,她一定会死得很惨。 可事实上,她的医疗箱里还放着许多只以防后患的补充麻醉剂。 做完这做完清理,合上药箱后,唐柔摘除掉了那一双满是腐烂组织的橡胶手套,换上新的。 她指腹上的伤口早就消失不见了,远超人类的愈合速度,让她不再为身体上出现的伤感到烦恼。 甚至在上了新的手套后,职业病一般轻轻的抚摸那只比正常人类大出两倍的头颅。 “你看,我不是在伤害你。” 她的动作轻柔,语气也很轻柔。 像在摸一条雨水中瑟瑟发抖的流浪犬,摸它丑陋又狰狞的伤痕,摸它从未被人碰触过的庞大身躯,和那一身狼藉的腐肉。 古怪的是,那个生物竟然察觉出她没有恶意。 从一开始的殊死抵抗,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诡异的平静。 四只眼睛闭起来,像在生气,又像在屈辱地承受。 唐柔觉得有趣,等它身上第一层药膏吸收后,又给它推入一只麻醉剂,再一次涂抹起了另一种愈伤和除菌药膏。 房间里的隐藏式喇叭忽然响起。 指挥官透过音响系统问她,“你在做什么?” “它害怕,我要让它知道,我没有恶意。” “人类对它而言,是食物。” “人类也养狗。”乍一听,唐柔像在答非所问,“有人把狗当食物,有人把狗当朋友。抑郁症患者养治愈工作犬,把它们当救赎。” 它很丑,也很难闻。 腐烂的粘液再一次从伤口处渗出,唐柔看起来并不气馁,继续清理。 一遍又一遍,耐心好的出奇。 人类从一开始就把这些异种生物当成了假想敌,的确,它与人类截然不同,未知的来源,恐怖的身躯和不能被人类所接受的恐怖力量,都成为了让两个种族推向敌对方向的不可调和的差异。 可这也不能否认,这些生物或许是有感情的,对它们没有恶意的人类,它们很少去主动攻击。 这一点是唐柔在很久之前就发现出的道理。 那一日,她带阿尔菲诺摧毁地下活人实验室,被改造的23万活体实验体疯狂的厮杀伤害过它们的研究员们,却放过了那些从未对它们动过手的无辜实验者。 或许一直以来,戴有色眼镜的是人类本身。 什么是人,什么是动物,什么又是异种生物? 食物链的层级,究竟是谁定下的? 没有人碰过它。 这是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人类。 唐柔把它的头放在腿上,看它紧闭的眼睛。 “我对你没有恶意,能感受到吗?” 她的确没有恶意。 但不妨碍它讨厌人类。 头部的伤痕最难清洁,唐柔屏息,离近了仔细观察。 它头颅上的伤痕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颅骨处有无数道深刻的伤疤,藏在水藻一般的发丝下,即便隔着薄薄的透明面罩都能闻到腐烂的恶臭。 她的身体有些刺痛,那些尖锐的外骨骼再一次割伤了她的防护服。 应该流血了。 唐柔没有放在心上,反正她的身体已经不同于普通人类,有相对强大的自愈能力。 眼前比较棘手的是它的伤痕。 “指挥官,你让我来看这个生物,应该不只是让我看它受了多少磨难吧?” 唐柔声音很轻,腿上的脑袋动了动,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 她再次伸手,按抚性的摸了摸它没有明显伤痕的脸颊。 它僵住,不动了,闭上眼,装死。 “如果它身上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你不妨现在就告诉我。” “的确是这样的,唐小姐。” 喇叭中响起男人低沉冷静的声音,“你很聪明。” 唐柔没有什么表情。 头上的伤清理得差不多了,她开始收尾,在所有切割过腐肉的伤口上涂抹一层层清凉的药膏。 猛然清爽了很多,巨大的生物发出微不可闻的低哑哼声。 “刚刚你在会议上应该听到了,那个命名为美杜莎的基因项目实验。” “嗯,听到了。” 指挥官又说,“你现在身前的这只生物,就是美杜莎实验的基因样本来源。” “什么?” 唐柔脸上终于露出了进入实验室以来最为明显的惊讶神情。 “美杜莎不是雌性生物吗?” “是的,但不完全是。”指挥官说,“这只生物会在某种环境下改变性别,比如说温度,湿度,又或者是在受严重伤害时,它会将性别转换成男性。 我们猜测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麻醉剂的效果渐渐褪去,唐柔站起身,收拾箱子。 离开之际,被甩来的骨刺割裂衣裙,一小块布料掉落在地,被黏腻的躯体压在身下。 她回眸笑,“喜欢你就留下。” 离开实验舱,通道门打开,指挥官从安全屋里走出来,看着她,“你很大胆,百闻不如一见。” 第378章 签约 某种意义上,那个曾经被人认为疯癫的海洋研究学家,山田教授嘴里的预言真的成真了。 有神论在民间出现,宗教盛行,邪恶入侵,导致人类大面积沿海城市陷入瘫痪。 大批人类居所被划分为污染区,异样改变观察区和致幻区,人们从临海逃到向内陆,再逃向联合体或者zero这样的生物研究组织,寻求庇佑。 甚至有人在黑市和地下市场主动寻找私人生物实验室,企图将自己的身体用生物病毒改造成怪物,认为这样就能进化。 民间盛行出史无前例的进化热潮。 即便官方三番五次进行制止,那些陷入绝境的、被可怖生物吓到的人类,还是不停地偷偷摸摸地注射异种生物提取物,注射海洋病毒,甚至主动进入污染区,活生生把自己改变成没有理智,变异畸形的怪物。 他们认为这样是一种进化。 对力量的追求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病态的程度。 实验室的走廊外,唐柔处理了手指上的伤口。 自行消过毒后,没有用纱布绑起来,而是戴上了一双新的橡胶手套。 指挥官把她带到一间安静的休息室,点开一份电子文件放在她面前。 唐柔大致浏览了一下,问,“刚刚我的操作过程应该被你们录像下来了吧?” 她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一边整理着手套,一边说,“你们是不是还让许多饲养员来模仿我的行为?” 指挥官没打算避讳,他点头。 露出上位者不含感情的笑容,“唐小姐很聪明。” 看到她的一系列操作之后,他们意识到纯粹的模仿,是行不通的。 她本身是优秀的顶级饲养员,驯养手段一流,专业知识过硬,大胆又果断。 好像缺失了一些敬畏心。 曾经巴别塔模仿过她,甚至建立了庞大的地下教学中心,让新饲养员学习唐柔身上那一套东西,他们以为异种生物喜欢的是受伤后被救助的过程,是饲养中得到细心呵护的眷恋。 可是都失败了。 可以模仿,却没办法复制她的成功。 他们发现,于人类而言必不可少的情感需求,在这些生物面前不值一提,它们的喜欢和人类情感上熟悉产生的喜欢并不一样,也和因接触肢体产生的欲望不一样。 那是为什么呢? 人类的喜欢很好解释,是情感,是对人或事物有愉悦的好感,想要分享和亲近,是一种感官。 这种喜欢或许来源于视觉,第一眼看上去对于美的事物的欣赏,又或者来自接触,长时间相处的过程中渐渐心生欢喜,还有一种是来自拯救与被拯救。 总之,于人类而言,喜欢是可以培养出来的情感。 异种生物,没有所谓喜欢与否的概念。 它们多了些人类察觉不到的甚至无法理解的感官,唐饲养员所有录像都指向一个方向,它们之所以与这位柔弱的人类亲昵,是出于把她当作了伴侣的目的。 或许因为她的气息、行为、血液、dna,因为她的笑容外貌声音语速,以及人类看不到的感官嗅觉。 每一个蛛丝马迹,每一个无法被人类理解的特征,都可以成为它们喜欢的理由。 而它们一旦喜欢上,就不会再改变。 所以,如果想真正从她身上研究出有用的东西,可能还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 克隆。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克隆实验已经轰轰烈烈地进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进行到第三期。 指挥官出神地想着,面上没有露出半分飘忽。 他沉下眸光,抽出身旁已经准备好的协议递到她面前。 “唐小姐,我们需要你的协助。” “zero需要你的加入。” 唐柔伸手翻开眼前的协议,大致浏览了一遍。 白纸黑字,少有的纸质协议,在当今这个时代很少出现,所以看到足以看出他们的诚意。 那份协议上的待遇非常好,他们会给她提供一切她所需要的帮助,高精尖科技以及访问权限,可以调动中央数据库。 除特级收容物资料以外的所有详细资料。 而那份协议下面作为交换,她要在这里饲养一些有些棘手的实验体。 “所以你们zero也培育实验体?” “不,与其说是实验体,不如说是特殊收容物,它们被我们的收容团队抓捕回来,可最近有些控制不住了,它们的力量在逐渐变得强大。” “为什么?” “不清楚。” 落地玻璃外是翻涌的海面。 男人看着黑色的浪花,声音低沉,“它们的能量在增强,即便我们已经用上了最先进的、最为强悍的科技,甚至为此研究过阈限空间,以及压制它们的特殊磁场。” 但还是无法抑制住越来越强大的异种生物。 “它们的进化以及适应能力还是远超我们的预判,我们需要一个训导员去饲养它们,在保证它们不会因为饥不择食而变得更加疯狂。” 指挥官回过头,露出不达眼底的礼貌笑容。 “……还要安抚它们的情绪,而这一点,需要唐小姐的帮助。” 唐柔挑眉。 她的名字,一般后面都会附着几个代号。 ss-17,s-103,以及a-11和她并不知道编码的特级生物。 “那我需要一间专门用于研究的工作室。” “没问题。” “最好是独立一点的,与人群隔绝一点的,让那些需要我来饲养的收容物尽量少受到外界影响。” 指挥官略加思索,随后又说,“没问题。” “还有,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找一个人。” 唐柔点点桌子,声音很轻,“这里应该离霍特丹生物病毒研究中心很近,不久前我随巴别塔特遣队出访,支援霍特丹中心,但意外频发,导致现在还没有抵达霍特丹。” “所以,”对方表情有些怪异,“你想找谁?” “海洋领域的科研学者山田教授的独子,山田介凉” 指挥官坐在她对面,两个人的距离不算太远。 对方的神色多了些微妙的变化。 坐姿放松了一些,笑容染上了一些暖意。 温声说,“其实很久之前,我们见过。” 在她不解之际,伸出手,“好久不见,你喊我山田就好。” 唐柔微微睁大眼睛。 刚进大学的时候,她见过一次山田介凉。 冷冰冰的一个人,像台机器,带着眼镜,白衬衣永远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明明还算年轻,却像个古板的中年学者。 现在…… 她沉默了两秒,伸出手,简短而礼貌的回握。 看起来更像中年学者了。 第379章 记得,但陌生 唐柔站在实验室门口,等了很久。 里面时不时有人出来,用古怪的眼神看她,随后又露出了然,有些见怪不怪。 打量她的目光带有一丝略微的轻视。 唐柔提着食品包装盒,和平静地等待着。 不久后,手腕上的终端发来消息,山田大校告诉她,已经给她的权限卡打开了四级权限,她可以任意进出自除特殊研究之外想进入的所有实验区域。 唐柔抬手刷开卡,迎着周围怪异的各色的目光,走进了陌生的实验室。 在实验室的尽头,充斥着科技感的银白色基因研究休息区,一位同样黑发黑眼的年轻女性正在小口小口地进食。 黑而润的眼眸抬起来,时不时望向正在做实验的人影。 怯弱的模样让所有看见她的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她眼中只有站在操作台前的人。 在人类的视觉信息中,他的袖口卷起,露出一截手腕,皮肤苍白,像一块上好的玉,看不见一丝瑕疵。 腕间浮现出根根清晰的筋线,十分好看。 骨节修长又分明,带着薄薄的橡胶手套,捏着金属操纵刀,像切割在她身上一样,让她颤栗不止。 这一眼,她心跳加速,快速的低下头,咬着叉子。 舌尖轻轻舔舐着唇瓣,将花瓣般的嘴唇上点点奶油舔进嘴里。 这个细微又可爱的动作,让实验室里面别的研究员看直了眼。 她真的很漂亮,温柔又爱哭,做不好实验时会撒娇,让人忍不住对她心软,产生好感和保护欲。 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喜欢恒纶教授,那个杰出到有些扎眼的年轻学者。 真的很扎眼。 不是说容貌。 这位恒教授外表普通到让人记不住,那一身气质却让人过目不忘。 如玉,如霜雪,如凝固在冰中的霜花。 又冷,又让人心生惧意。 能力很强,强到让人害怕,手段大胆,让他年纪轻轻,资历不深,就已经站到了高级教授的位置上。 可真要说起来也有一些奇怪,这么一个冰冷的人,对这位爱哭的实验员很好。 他的项目组里只有这一位女性,还是恒纶教授亲自点头让她加入的。 这位年轻女性的专业能力并不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恒纶给她开了后门,放了水。 仅这一点与众不同,就使得众人看待他们两个的眼神暧昧起来。 又慢吞吞的吃了一会儿,怯弱的实验员站了起来。 鼓足勇气提着身旁的包装精致的便当盒,走到正在做实验的男人身旁,将手里的盒子轻轻放在桌子上。 揪着自己的裙摆,怯生生地说,“恒教授,这是我亲手做的……你、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对方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 视线落在她的耳垂上。 女生因为这一眼紧张极了,脸颊慢慢浮上薄红,耳垂都要滴血。 她知道此刻,那双清冷的眼眸正在看着她。 好紧张…… 一秒,两秒。 很久过去了,对方还在看她。 实验员羞涩的快要站不住,却听到了清冷动人的嗓音,毫无温度的说, “不要做与实验无关的事。” 气氛倏然冷却。 实验员脸上的血色在消退。 她想要说些什么缓解这一刻的安静。 余光却看见对方皱了眉,视线向下,看着她的工牌。 “b032号,回到你的位置上。” 女生睁大了眼睛,睫毛颤了两下,眼眶快速泛红。 像要哭出来。 周围的男性研究员怜香惜玉中带着一点羞恼,将敌视的目光落回操纵台前的清冷人影身上。 即便,那位教授没说什么,对她的语气已经比一般人温柔许多了。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速度不快,敲了三下后归于平静,似乎在礼貌的等待。 事实上,实验室的门没有设置门禁,有人过去将门打开,愣住了。 “你好。” 温柔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进行精细操作的机械臂停住,金属手柄僵硬了一下,随后又被手的主人捏着慢慢动作起来。 门外的人柔声说,“我想找恒纶教授,他现在在吗?” 研究员面露难色,“恒教授现在很忙……” 没想到下一秒,就看到门外的女性招手。 “恒教授,我给你带了午餐,能一起用餐吗?” 研究员一楞,回过头。 原本站在操纵台前的清冷人影,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橡胶手套,修长骨感的手中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端着一杯咖啡,走到沙发旁坐下。 看起来好像处于休闲状态。 研究员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他记得不久之前恒教授还在进行实验操作,怎么一眨眼就开始休息了,不像他平时工作狂的样子啊。 只不过,还是像之前一样不解风情。 他皱眉,隔着薄薄的镜片看过来,一脸冷漠,“不吃。” 研究员露出尴尬的神色,担忧的看向门外的漂亮女孩。 以为对方会觉得难看或羞耻。 没想到这位黑发黑眼的亚洲女生像是没听到一样,提着餐盒对他露出礼貌的笑容。 “抱歉,借过一下。” 研究员让开,就看到女孩径直走到一点冰块一样的人身旁,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我觉得这个你应该会喜欢。” 她打开包装纸袋,盒子里是一份鲜切三文鱼配甜虾。 那位教授的眉头皱的更深,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我不要。” “尝尝。”唐柔翻了翻,找出一包酱料挤在盘子边缘,“以前你很喜欢啊。” 以前? 实验室的人都悄悄竖起耳朵,红着眼眶的实验员更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过去。 戴着纤薄镜片的年轻教授仍旧面无表情,冷声说, “低级食物。” 唐柔也不生气。 她喜欢炸鸡可乐薯条火锅烧烤,那些高级。 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拆开一次性叉子放在他手边,才抬起头温声说,“看,你果然记得我。” 铂银色的双眸隔着纤薄的镜片看着她,眼瞳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继续说,“你不是把我忘了,你是谁?” 对方眼底带着一丝纯然的冷漠,那是来自异端的邪恶。 不,比邪恶更让人恐慌,没有温度,看唐柔的眼神与看待路边花圃里的石子没有任何区别。 “那不是我。”他的声音平静,很冷。 此前纳西索斯从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 “那是过去某一部分的我,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称之为我。” “但是你拥有那段记忆是吗?” “拥有记忆不代表什么。”他换了个姿势,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双腿交叠。 那一头只能被唐柔看见的浅金色长发,和过分精致俊美的面容组合在一起,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几乎被晃神。 隽美到极度不真实。 在所有被干涉过的人类视觉中,这位名叫恒纶的教授只是一个模样普通,皮肤略微比常人白皙一些的正常男人罢了。 而此时他,正用那双漂亮的铂银色眼睛看着唐柔,吐出极度冰冷的语言。 “你很危险。” “什么?” “你会妨碍我,妨碍这个世界的审判。” 唐柔收回了笑意,用陈述句说,“你不是纳西索斯。” “我当然不是,我不需要名字。” 他的高傲与生俱来。 像站在食物链顶端,睥睨蝼蚁的神。 在进行这段古怪的对话时,周围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陷入僵停。 唐柔环视周围所有实验室中的人,一动不动,时间好像被暂停。 “你该离开了。” 下一秒,时间正常流动,周围的人该干嘛干嘛。 唐柔忽然听到“啊”的一声低呼,回过头,不远处站着一个黑发黑眼的纤瘦女性。 她似乎不小心把手里捧着的水杯泼在自己身上,雪白的制服衬衣立即湿透了,紧紧地贴在皮肤之上,透出一层浅淡的令人浮想联翩的肤色。 勾勒着饱满娇柔的轮廓,甚至能看见内衣的颜色。 这样的她让周围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纷纷上去递纸巾。 只有冰一般的恒纶没注意到。 他站在操纵台前,重新戴上橡胶手套。 唐柔却注意到,他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明显的女士饭盒。 粉色的,有花纹,符合他的审美。 湿了衬衣的黑发女性站在他不远处,拿纸巾不停地擦拭衣服。 她的手旁,是一只款式相同的饭盒。 神色冷却下去,唐柔转身,走了两步回来,带走了桌子上的三文鱼。 第380章 污染干预 深夜。 实验室的灯永不熄灭。 薄薄的pc镜片折射着电子屏幕光,像在眼前搭建起多个集合碎片交织的网。 “教授,又有进入致幻区考察的调查员出现精神污染,猜测污染值已经超过百分之二十,请您来医疗中心看一下!” 几个四级安全员站在男人身后,制服是新的,头发是刚清洗过的湿润,身上有浓重的消毒水味。 这些是刚出外勤回来的调查员们。 他们深入「污染区」进行调查,调查那些变异的植物,扭曲成人类无法理解的模样的空间,悄然进入满是异种拟态生物占领的城市。 然后,被污染。 人类的大脑是一个神奇的器官组件,随着大脑的被开发程度,身体也会出现奇异的变化。 而伴随着精神污染值检测出来的比例增高,身体的异变也越来越明显,一旦污染值超过30%,就会引发灾难。 那些被污染的人,会一点一点由人的形态变成他们所认为的怪物,长出奇异的肢体,恶心的器官,像一滩烂泥,又或像变异的昆虫。 “教授!” 安全员的声音急切,“再不去干预治疗,他们就……就会变成怪物了!” 那些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队友,一起深入龙潭虎穴的调查员们。 是鲜活的生命。 背对着他们的人仍在做实验。 身形修长高挑,动作有条不紊。 在他们的视觉中,看不见那一头璀璨如绸缎般的浅金色的长发,只觉得那是一个普通男性。 他是基地里风头无二的科学家,露出制服外的手腕过分苍白,有种读书人的羸弱。 可有时看着他的人,总会出神,好像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些与众不同的影子。 像一幅过分深刻的名画,乍一看是看不懂的,却能不经意间感知到它背后的艺术价值。 一声清脆地响,男人放下了手中的仪器,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 安全员们安静了下来,不敢再催。 所有人都知道恒纶脾气怪异,行事乖张。 “走吧。” 低磁的男性嗓音像缓慢奏响的大提琴,与他普通到记不住的外貌不相称。 他的干预治疗很强,基因实验也很强。 在他的研究下,z开始收集新的资料了,他们在做一款秘密药物。 那个药物可以让人类抵抗深海中日益严重的变异病毒,让人可以像鱼一样在水中生存,他们需要改造人的呼吸系统,然后是身体。 他们要打造出海陆两栖,又不会被深海异种视作食物的身体。 顺利的话,受改造者还能获得远超人类的力量。 这是一场,进化。 他的名字应该被全人类记住。 “恒纶教授。” 安全员毕恭毕敬,“这边请。” 出门时,走廊另一侧徘徊着一条纤细的影子。 有人看过去,跟身旁的同事窃窃私语。 “听说那个人就是唐柔。” “你是说带着实验体摧毁巴别塔的……” “嘘!小点声,不要被听见。” 出于对传闻中极其恐怖的异种实验体饲养员的畏惧,安全员们压低了声音。 “z怎么把她招进来了?” “应该是为了她手里那几个实验体吧……如果真的能利用她控制住那些生物……” 年轻的黑发女性明显在等人。 而这条路,只有恒教授的实验团队会走,她在等谁,不言而喻。 大家将打量的目光落回年轻男人身上,发现他好像也在看那个方向。 但只一眼就收回视线,让人带路,从另一侧走向医疗中心。 尖叫和痛呼,血腥与罪孽,以及大量被切割下来的多余肢体充斥着医疗中心。 那些受污染的人类被救回来,却也奄奄一息。 强行干预细胞变异过程,会毁灭他们自己自身的大部分健康组织,原理和抗癌化疗近似,杀灭变异细胞的同时,也会将那些恐怖的药物随着血液循环,流遍布全身的绝大部分器官和组织。 跟死亡重造没什么区别,救回来的人也会留下不可逆转的后遗症。 玻璃后,痛苦挣扎的人们身体的大部分组织已经变得不再像人类,被机械臂强行激光切割,痛不欲生。 紧接着是新一轮的注射。 安全员们看着,一个个面色发白。 事实上,里面那些人遭受的治疗过程,和曾经研究异种生物时在它们身上实施的分裂实验和激光实验很像。 只不过一个是为了治疗,一个是为了研究。 年轻的教授也看着。 薄凉的嘴角甚至挂起了笑容,落在人眼中触目惊心。 他抬起手,将发丝向后拢去,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冰冷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似乎在愉悦。 好像他并不是在看一场人间炼狱,而是欣赏动人的交响晚会。 列下的治疗方案全部实施完毕后,他摘下手套,清洗双手。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用畏惧又敬重的眼神看着他。 是救世者,也是魔鬼,两个名词并不冲突。 恒纶看了一会儿,直到里面的人昏迷过去,嘴角垂着淅淅沥沥的涎水,才失去兴趣。 丑态毕露,就不好看了。 路过走廊,他停下脚步。 往里面看了两眼。 那个人影还在,伏在休息区的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新的纸盒。 他收回视线,显得漫不经心,像没有放在心上。 医疗中心有人走过来,殷勤地用各种各样的溢美之词夸赞恒纶,说里面那些受感染者已经停止异变,污染值在下降。 但这些话好像没有进入恒纶本人的耳朵,他根本就不在意。 他像一座用冰雕刻出来的精美雕塑,脸庞漠然地不会有一丝神情变化,从眼神到反应都如冰雪一样冷冽,让人心生惧意。 “许教授最近怎么样了?”那人转移了话题。 在巴别塔进入z的这一批研究员中,恒纶是许世宏教授手下的成员,后来独立出来做的教授。 “许世宏教授带的勘察团队还没回来吗?”那个人跟着恒纶,担忧地问,“难道许教授的队伍失联了吗?” “不久前还保持了通讯。” 大概觉得烦,恒纶回了一句。 某一瞬间,脚下传来一阵地震一般的动静,玻璃窗都在震颤。 杯子里的水出现了细小的波纹。 “地震了吗?”研究员打开腕脑查看数据。 恒纶嘶了一声,淡漠的面具终于有所瓦解,极为头疼地蹙起了眉,像是在厌烦什么。 “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沉着面色沉郁,吐出冰冷刻薄的语言。 ——像一条离不开主人的狗。 距离医疗中心一公里外,被拧成废墟的金属楼层中间,轰然扭曲出了一条古怪的长线,像凭空多出了一条裂缝。 裂缝越来越大,像被人撕开的画布。 某一时刻,一条墨绿色的触手伸了出来。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空间扭曲挤压着,像一幅变形的油画,某一时刻,一张过分苍白的面容从裂缝中出现。 修长的手臂探了出来,带着仿若失去生命力的美丽。 美到让人觉得邪恶,每一寸线条轮廓都优美得像是希腊神话中颠倒世界的神祇。 墨绿的瞳仁折射着暗淡的光线,像凝结了冰,模糊在雨水里。 第381章 现代传教士 地面被泥土打湿,透着一股腥潮的气息。 不一会儿,响起雷鸣。 唐柔这段时间都没有睡好,正在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忽然被人推醒。 面前站着恒纶项目组里的实验员,上次送饭的时候见到过他。 “唐小姐,下雨了,您回住处休息吧。”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强撑着眼皮问,“恒教授呢?” “恒教授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他刚刚不是还在做实验。” “对,恒教授的实验已经结束了,他回去了。” 唐柔有些反应不过来,懊恼地捏了捏鼻梁。 “我怎么睡着了……” 想起什么,关切地问,“那他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研究员语气有些酸,“项目组里有个女生,每天都会给恒教授做便当。” 那个实验员送饭的行为轰轰烈烈,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以至于恒纶教授吃没吃那些便当,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毕竟整个项目组的男同事都很酸,酸涩让他们盲目了眼睛。 他自顾自地说着,没有看到对面人暗淡下去的眼。 唐柔“哦”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盒子。 走了两步,又回头把盒子塞给那个研究员,“送你了,还没吃晚饭吧?” 研究员连忙推拒,“这……不好收拾的东西!” “没事,不喜欢就丢掉吧。”她笑了笑,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研究员面露难色,打开纸盒。 鲜嫩的牡蛎透着柔润的光泽,一看就知道饱满多汁,旁边是半颗调味的柠檬与酱料。 原来是送夜宵来了。 看来这位传说中冷血无情的饲养员,也喜欢那个不可一世的冰山教授。 研究员欣然收下,又挠头不解。 恒教授让他过来把唐饲养员叫醒,让她回去睡,看起来好像在关心人家,可是又不让说是他授意的,这是为什么? 而且,那个模样平平的年轻教授有什么好喜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吸引了那么多基地里的女性前赴后继。 研究员摸摸脸,小声嘀咕,“明明还没我长得帅呢。” 距离实验中心两公里外的私人住宿区,被研究员认定没自己长得帅的人,正沿着深长的台阶一步步向下走。 楼梯的尽头是一间电子锁层层禁锢的暗房,封锁严密的暗房处于整个套房的最低端,一般不会有人来到这里。 黑色的鞋跟落在光洁干净的瓷砖上,一个脚步声都如鞭打般在走廊回荡。 苍白的手指上没有指纹,输入密码。 ‘咔嚓’一声。 厚重的铁门打开,高挑的身影走进去,慢条斯理地坐在桌子前,打开电脑。 异种在世界上频繁出现,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全新的宗教概念扩散出去,让很多人信以为真,深海中走出的,是神。 倒是很有趣。 铂银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屏幕上一串串如水般流淌的二进制代码。 “人类的科技,很有趣。” 他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评价。 科学家们,被称为现代传教士。 他们用无数以人类命名为物理学的客观实验,更改了游戏规则,将整个宏观宇宙定义为客观的物质存在,不以意识为转移。 可是,谁说上帝不掷骰子? 物理科学的量子力学理论,已经将意识作为客观世界的干扰项。 量子物理的存在,本身就不够客观。 “老师,该上课了。” 男人抬起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回过头礼貌地说,“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你们的科技,文明,历史,价值观以及所谓的感情,全部都告诉我。” 房间另一侧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性。 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发丝凌乱地垂下,面颊凹陷,眼尾有几条深刻的皱纹。 隔着一面玻璃,盯着不远处的人。 嘴角在细微的颤动,压抑不住心底的恐惧。 对方从电脑前站了起来,去掉眼镜后,隽美的五官毫无遮挡,隔着一面玻璃看向他,因为过高的身形不得不垂下头。 浅金色的柔滑发丝从肩上垂下,在黑暗中散发着异样的光辉,轮廓锋利却又古怪的柔和,像救世的神。 “许教授,把你做过的那些实验规则,一个不差,全部告诉我。” 一墙之隔。 走在屋檐下的唐柔嗅到了深刻的恐惧,好像有谁在遭受着心灵的巨大折磨。 她停下脚步,嗅着空气里丝丝缕缕的惊恐气息,往前走了两步,却因雨水拐回了屋檐下。 想了想,她打开手机。 几秒后,电话被接通,听筒里传来山田低沉的声音,“唐小姐,有什么事吗?” 唐柔说,“好像有人遇到了危险。” “哪里?” 她报了个方位。 山田沉吟片刻,又问,“唐小姐怎么知道有人遭受威胁?” 唐柔隐瞒了自己能嗅到别人情绪的能力,含混地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尖叫,嗯……哭泣吧。” 对方松了口气,像是笑了, “那附近是恒教授的实验推行区,没事,不用担心,可能又是谁心里承受能力不好,被实验内容吓到了。” 什么样的实验内容会把人吓成这样? 唐柔沉默了。 回到新的住所,她现实在所有房间都转了一圈,边走边喊,“诺诺,你在哪?” 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阿尔菲诺。 奇怪。 明明离开他的视线,不超过一个小时不出现他就会发疯,怎么今天已经两天过去了,还没看见他? 唐柔打开电脑,输入自己的权限编码去调监控,找到了前一天上午的监控内容。 只见画面中显示,摧毁了两层楼的金属建筑后,张牙舞爪的墨绿色在废墟上缓缓缩成人形,露出了那张俊美邪恶的面容。 下一瞬,墨绿色的人影背后拉开一条狭长的缝隙,空间都变得扭曲。 周围有人发出低呼,而那条裂缝仿如张开的大嘴,一口将英俊的青年吞没。 空间再次扭曲,裂缝消失,废墟之上空无一物。 唐柔嘴角抽搐。 原来是被扔进另一个世界了啊……这感觉怎么似曾相识? 她面瘫着脸坐了一会儿,关上电脑,开始洗漱。 反正他会回来的。 阿尔菲诺是个不需要操心的家伙。 第382章 不正常才是正常 唐柔洗了很久的澡,皮肤被热水泡得泛着粉色。 门打开,整个人带着湿润的水蒸气走出来,歪歪扭扭地躺在沙发上,翻看薄薄的电脑,浏览新闻。 沙发旁是一架硕大的钢化玻璃缸。 白色的飘带水晶一般在人造海水中荡漾,带起一道道剔透的波纹,水面偶尔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有水花翻涌。 唐柔没有用吹风机,湿漉漉的长发搭在牛皮沙发边缘,顺着发尾向下滴水。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用那双湿润到像被水洗过的蓝色眼睛盯着她看。 唐柔很难忽视那种湿漉漉的目光。 视线向下,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指腹遍布着细碎的伤口,没有愈合,隐隐往外渗血。 原来他是在看自己受伤的手吗? 可下一秒,她有些头皮发麻。 月不是看不见吗? 这一次,从极度缺水的濒死状态恢复活力的水母,终于幻化出人形轮廓,可与此前看起来有些不同了。 曾经月的拟态人形介于少年的青涩和青年的颀长之间,看上去稚嫩雪白,像一个柔软而不谙世事的天使。 但这次醒来,唐柔不得不承认,她都有几次晃神,被吸去了所有注意力,甚至视线不小心落在他身上后,都会出神。 太漂亮了。 他的漂亮如同沉浸在水中的脆弱倒影,美得如梦似幻。 苍白的发丝与隐隐透明的肌肤融在水里,让人联想到水晶标本,美到让人觉得有些恐怖。脆弱与永恒两个名词像是相互矛盾的,除非做成标本,比如说琥珀里封存的蝴蝶,冰川里冻结的鱼,山巅绝境永生不死的花朵。 这种美丽伴随着死亡,让人驻足原地欣赏,却带着极强的距离感。 沉在水中的他像名贵的瓷器,像教廷画师笔下的笔下纯洁神圣的圣子,像艺术品,像画作,像雕塑,唯独不像活生生的人。 气质上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对着唐柔笑了,唇角也没有再出现过温软清甜的梨涡,那双蓝眼睛沉沉地望向唐柔,像一个即将把她吸进深渊的漩涡。 唐柔艰难地收回视线,低下头,暂时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的怪异,去浏览电脑上的新闻。 网络信号时好时坏。 但比起别的地方入夜后断水断电断网的情况,唐柔24小时电量与网络供应的情况已经算得上优待了。 新搬来的这间房子与其说是实验室的员工宿舍,更不如说是一间独立的两层住房。 自从上一间房子被阿尔菲诺拆了之后,z组织便给她在基地寻找了一处独立的双层独栋,让她和自己两个危险的异种实验体单独住在一处。 距离独栋一千米左右的位置,有几个大型流动居民区,那里都是因为末日爆发而居无定所的流民们居住的地方。 zero的管辖区内划分出供给普通人类住宿的区域,打造出全新的生存系统,以及类似城市的运行规则。 为了避免食物紧缺引起的恐慌和社会压力,z已经开始严格控制食品流通以及淡水发放,并在科研中心建立起一座数层高楼,专门培育室内农作物以维持食物供应。 另一方面…… 唐柔快速浏览了近期重大新闻,在她与社会脱节的这段时间,人类的的确确在某种意义上迎来了末日。 曾经上千年文明建立起的规则体系土崩瓦解,社会制度消灭,城市功能瘫痪,交通停滞,不再供应水电。 联合体发出紧急通报,告诉全体公民要尽量待在室内环境中,不要出门,尤其是下雨天。 这一幕,好像与不久前在上帝之城幻境听到过的荒诞的社会规则,冥冥之中吻合了。 联合体借口说世界处于核污染状态,海水被污染,自体繁衍出生物病毒,让大家不要靠近海洋,更不要食用海洋产品,严禁进入由联合体划分为污染区和致幻区的所有区域,限制住大家的自由。 还跟大家说,最近人类容易进入集体癔症状态,如果不小心踏入了古怪的世界,发现眼前的世界与记忆中的世界有不同之处,请不要惊慌,也不要与周围的人说话。 需要保持需要想方设法保持身体湿润,尽量寻找身边一切可以遮挡的物体,先藏起来。 如果无法躲藏就戴上面具或者套上厚衣服。 记住,不要尝试靠近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 不要被它们嗅到你们身上的气息。 不要与它们对视。 如果不小心进入幻境。 那么,祝小心。 所以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唐柔有些难以接受,压抑住被颠覆三观的震撼,随手点开了几条论坛上的帖子。 第一条是求助帖,发自一个月前,发帖的主人用惊慌失措的语气向网友求助。 他说,“我好像产生了幻觉,并且越来越严重。” “我身边的人都变成怪物,他们长得很奇怪,有些人会变成一滩烂泥,有些人鼻孔和眼睛里长出了蠕动扭曲的触手,有些人身上浮起大片大片的鱼鳞…… ……我好像是这里唯一一个正常人。” 时间向下推移,楼主又更新了一条帖子。 “很奇怪,我们社区的大门封锁了道路,被电网围了起来,我无法出去,身边的人有些发臭,周围的气息很难闻。” “天上下了一次酸雨,我很渴,出去接到了杯子里,才发现里面有黑色的细小的像蝌蚪一样会动的东西。 我没有喝,把它倒掉了。 再向下是一周还是同一个人发的帖子,只有一句话。 ”不,我好像是唯一一个不正常的人,他们好像才是正常人。“ “我坚持不下去了。” 之后,无论她怎么向下翻,都翻不到帖子主人再回复的消息。 唐柔心里产生了极度不舒服的感觉,她知道,写下帖子的人很有可能变成怪物,或者是终身医院,选择自我了结。 在这个日渐癫狂的世界里,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又随手点开第二个帖子,仍旧是一个求助贴。 这一次的求助帖比上一次更加简单,“我身边的人变成好奇怪的样子!” “我们家窗户外面!我看到一座会飞的山,昨天我看到对面的一百二十层高的写字楼上攀附了一层恶心得像血肉一样的红色,谁来救救我?我是疯了吗?” “谁来告诉我那是什么鬼东西?!” 第383章 安静的发疯 又是一道惊雷下来,唐柔被窗外的动静惊扰,视线短暂的离开了电脑屏幕。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桌子上放着水果硬糖,是zero调查她的个人经历后按照喜好准备的。 她压下了心中的惊悸和不安,打开玻璃罐拿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塞了一颗进嘴巴里。 察觉到了强烈的视线,转过头,到了玻璃后的苍白青年。 水母恢复了很多,拟态出人的轮廓,但还不能离开水。 甚至没有力气打开舱盖,不言不语的沉浸在冰冷透明的水体中,这么一直凝视着她。 眼神没有之前那么温柔,在那双空寂的白色眼瞳中,有一闪而过的浓郁占有欲,短暂的像一个错觉。 距离太远,唐柔并没有发现。 “你不可以吃这个。” 水母怎么能吃糖呢? 从前买过的水果硬糖也从来没有给他过,水母只需要水,就够了,喂些乱七八糟的,他会受伤。 可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仍旧在看着她。 被强烈的视线搅的心神不宁,唐柔实在无法忽视那样的眼神,放下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过去。 地上铺了一层厚重的羊绒地毯,赤脚踩在上面,没有一丝声音。 唐柔在玻璃前蹲了下来,静静与他对视。 方形水缸对他而言太小了。 一板一眼的禁锢着漂亮如工艺品般的男性身躯,月的下半身丝丝缕缕,满是水晶一般的飘带与裙摆,像绸缎化进了水里。 手里捏着一颗还没拆封的水果硬糖,漂亮的男人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修长的手,抚在玻璃上,像在像在尝试碰触她。 唐柔一点一点剥开糖纸,将晶莹剔透的水果糖捏在指尖,对他说, “尝一尝味道,就吐出来,好吗?” 月的眼神空荡荡的,微微张着嘴,神色透出一些茫然。 听不懂吗? 唐柔打开舱盖,对方立马从水底浮上来。 哗啦一声细微的水花响动,白到像在发光的手探上来,抓住了玻璃壁边缘。 唐柔盯着那只手,接着看向手的主人。 他像一只要命的妖精,于潮湿的夜色中出没,勾扯着行路人薄弱的心智,随时都会勾魂夺魄。 她将手里的糖果捏紧,凑到他唇边。 下一秒,颜色极淡的薄唇轻启,他直接含住了糖果,同时也含住了她的指尖。 唐柔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很奇异,濡湿又柔软的触感,源自他的口腔,唐柔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舐着她的指腹,应该是舌尖。 柔软的如果冻一般的组织扫过拇指与食指间夹着的糖果,融化了糖水,黏腻腻的贴在肌肤上,那条细弱的濡软碰到她的指腹,转瞬即逝。 在唐柔抽手之前,又将她的手指含.得.更深,几乎吞没骨节。 她怔了一下,触电般想要收回手,却被握住了手腕。 月抓住了她,靛蓝色的眼眸直勾勾的落在她的方向,空洞的眼底逐渐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不让她离开,不准她走。 雨下得更大了。 连思绪都变得泥泞。 “不能吃了。”良久后,唐柔才干涩的找回自己的声音。 融化的糖水顺着指腹向下流淌,拉扯出黏腻的糖丝。 苍白的男人垂下眼睫,细致的舔舐过去。 将每一寸缝隙的,都清理的干干净净,濡湿又缱绻,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引人浮想联翩的举动,干净的侧脸像一抨雪。 唐柔僵成了一座雕像。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心悸的感觉太过强烈,让她隐隐产生不安。 伸出另一只手没被他攥住的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好了,月,不能吃了。” 水母怎么能吃糖呢?他什么都不能吃,他唯一需要的元素是水。 吃糖,怎么会是他该有的行为呢? 可他吃得太过认真了。 唇瓣是软的,口腔是软的,指腹下的触感更是混杂了糖果的腻滑,一塌糊涂。 月的面容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懵懂少年,更成熟了一些,冰雕玉琢一样的男人,或是青年,雌雄莫辨,有一眼能看出锋利精致的轮廓。 让她没办法移开视线。 ……她好像也没办法移开视线,因为事情在变得危险。 厚重的金属舱盖逐渐变形,像被火烤过的塑料一样扭曲融化,边角处淅淅沥沥的向下滴落铁水。 唐柔瞳孔缩了缩,连忙制止,“月,不准释放毒素。” 金属被腐蚀,发出滋滋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青年顿了顿,掀起白色的眼睫。 他从唇间吐出唐柔的手指,水果硬糖只剩下小小的一点。 染着潋滟水光的唇一开一合,无声的做口型。 唐柔依稀看出来,他说的是…… ‘乖’ ‘听话’ 是她曾经教会他的那些口型,也是她曾对他说过的话。 怎么最近,一个两个都开始让她乖了?究竟谁是饲养员? 唐柔心底古怪,又觉得好笑。 直至现在,看着这样的月,第一反应都是觉得他安安静静学习人类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嗯,对,要听话。” 唐柔尝试着掰开他攥在自己腕上的手,轻声哄,“要乖,小月。” 可那只手握得更紧。 月很严肃。 精致的眉眼冷下来,抿起薄而润的唇。 似乎对唐柔哄小孩一样的态度感到不满。 对峙两秒,神情柔和了一些,耐心而缓慢的继续做口型。 ‘乖’ ‘要乖’ ‘要,听话’ 古怪的感觉萦绕上唐柔,她仔细观察近在咫尺的这个非人生物,终于从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上察觉到了不同。 他的唇角没有了清浅柔软的梨涡,神情晦涩,透着古怪的温柔,靛蓝色的眼眸像卷起了一场冰冷的漩涡,带有强大的吸力,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他的温柔陷阱。 月变得有些陌生了。 唐柔一怔,指间的硬糖滑了下去,黏腻腻的陷在毛毯里。 他略带遗憾的落下眼神,好像那双眼,能看见了。 接着,是水声。 精致苍白的上半身从水底浮现,他想要出来。 唐柔急忙抬手去够他,按住他不着寸缕的肩膀,将他按进水底。 “先别出来,你还没恢复。” 细密的丝线隐秘的流动在她一碰即破的肌肤周围,蠢蠢欲动。 细而尖锐的刺丝胞随时都能割开她的肌肤,融进血液,只需两秒,就能掠夺她的生命,把她融成一滩液体,融进他的身体。 “小月,你不该吃糖的。”温暖的掌心贴着异种生物冰冷的身躯,毫无防备。 他的人类饲主,不设防到让他心碎。 “你只需要水,都说了让你尝一尝,不听话,下次就不给你尝了。” 唐柔毫无震慑力的威胁他,动作却又轻又仔细,手指温暖纤细,碰过他正在愈合的身体。 “好点了吗?疼不疼?” 他在她毫无章法的碰触下软了身子。 恍惚而难以自制的蹭了蹭她的手背,发出人类听不见的细小声音。 她的担心真情实感,看不出一丝造假的成分。 这样才是最让他们愠怒的一点。 她的所有情感都是真的。 爱是真的,关心是真的,喜怒哀乐,嗔痴贪念都是真的。 却不是独一无二的。 她的情感割裂开,分成了几份,不均匀的分给了他们,毫不设防的样子,像一块掉进蚁穴的甜美蛋糕。 那些关怀和爱分割给不同的生物,多一点,少一点,都在他们心中掀起一场汹涌狂烈的风暴。 月以为自己永远会不争不抢的,他本身也不愿意去争抢。 甚至,他曾以为自己远远的看着,守护着,跟随着就会心满意足。 可真很难。 他在安静和等待中,逐渐面目全非。 爱是什么? 是毒药,是砒霜,让他越来越不像自己,越来越贪婪。 让他受伤,让他难过,让他在水底辗转反侧,在空荡的房间独自愈合缺水濒死的伤口。 可也让他,前所未有的幸福。 爱是水。 没有水,就活不下去了。 第384章 玻璃后的视线 水中的人影神色变化,始终维持着表面温顺的安静。 唐柔仰躺在沙发上,像个独臂人一样没办法使用电脑,甚至抽不出手,被丝带细细密密地缠绕着,只有一只手能动。 许多透明湿润的丝线从缸体边缘垂落,如同正在捕猎的蜘蛛吐出的丝网,层层叠叠地包裹着人类细长的手臂。 冰凉的触感带着诡异的胁迫意图,好像反抗,就会被毒伤。 即便他根本不舍得这么做,但还是任性了一次,她不让他从水舱里出来,他就要她陪着自己。 唐柔的姿势并不难受,身体陷在沙发上,只有手臂被缠住了。 雪白的美丽人形生物依照她的指令,浸泡在水中,隔着玻璃看着她。 眉眼五官是活着的招魂幡,唐柔蜷了蜷手指,动不了。 可又生不起气来。 月是个几乎没有任性过的孩子,她没办法对这样听话乖巧,偶尔任性一次的美丽生物生气,只能坦率地面对自己是个十足颜控这件事。 比起任性,唐柔看着严重变形的舱盖和被腐蚀报废的电脑,叹了口气。 这样的月,更像在发一场安静的疯。 而唯一能治愈病人的她,像欣赏一幅精妙绝伦的艺术品般,欣赏他。 身上的毯子被腐蚀掉了一点点,破碎得刚刚好,让几条透明如丝线般的触手能够飘落下来,缠绕住她的脖颈。 那是人类最为脆弱致命的部位。 可唐柔对他全然信赖,不觉得怕,将冰冷的飘带暖热后,坦然陷入睡眠。 …… 再次出现在a区实验室门口时,唐柔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好像回到了家。 唐柔输入密码,推开门,径直走到沙发前,躺下。 房间中有一整面墙被改造成了全透明玻璃壁,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海水,好像整个房间只是一个沉在水里的方形玩具。 玻璃壁的后面,是安静浮动的水母。 好奇怪,水母的存在感真的很低,唐柔只记得自己每一次来到梦中的实验室,都会看见海兔子,会陪他休息聊天,和他静静分享夜晚。 可其实,水母也在这里。 这场梦境的空间范围很小,阿尔菲诺实验室那个地方位被吞噬在黑暗中,看不见,去不了,可水母在办公桌前的玻璃后,一直都可以看到的。 日历上显示的时间,现在是一年前,这场梦不知不觉做了两年,对她而言是夜晚的一场梦,对海兔子而言,是两年来日夜等待的每一天。 那对水母而言,是不是也在夜晚,默默地等待着,满心欢喜地期待饲主不定期造访。 可她甚至没有抬起头看过他一眼。 哗啦…… 微弱的水声响起。 水舱里纤弱干净的少年急切地拍打玻璃,用渐渐泛红的眼瞳望向她。 唐柔回过神,已经被对方小心翼翼地握住手。 “柔……” 他试探性地靠近,慢慢将头贴在她的肩膀上。 每隔一段时间,不定期的夜晚,柔会在下班后去而复返。 这个时候的柔,总是比平时对他更宽容,甚至会比白天对他的接触更多一些纵容。 身形一日比一日修长的少年还学着小时候的样子,努力想将身体缩进她的怀抱中。 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没擦干净就急切贴过来的水渍,如果是在白天,唐柔一定会推开他。 可这是在晚上,是满怀内疚和自责的,一年后的唐柔。 是知道他所有经历和遭受的唐柔。 所以她仅仅只是把他接纳进了自己的怀里,都让他满足又不知所措。 唐柔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漂浮不定的水母上,她恍惚地想,自己到底忽略这只安静无声的美丽生物多久了。 以至于她来到这场梦境那么多次,第一次意识到他也在。 水母一直在看着她,一直在默默地感受着她,关注着她。 她在被海兔子拥抱着,躲在毯子下聊悄悄话时,水母就贴在玻璃旁边,像一朵盛开的巨大海葵,又像一株凝在水里的雪霜,就那样远远地感受着她不离开,固执地陪伴着。 “……所以说,我真的很喜欢夜晚,可我不知道人类的夜晚究竟是怎么样的。” 耳旁的声音唤醒了唐柔的注意力。 她回过头,看到海兔子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泛着柔柔的水光,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她的视线,白皙的面颊浮起浅淡的潮红,再次小声而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我很喜欢夜晚。” 唐柔有些意外,“为什么?” 少年眨动着卷翘纤密的睫毛,极缓慢的说,“因为,到了夜晚,柔会跟我说很多话。” 这是什么理由? 唐柔愣了愣。 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过去与海兔子相处的点点滴滴。 是的,曾经的她虽然对海兔子很好,每一天都在精心饲养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以及生命体征上的每一次变化。 作为饲养员,她是合格的,但作为这些生物唯一信赖的人类,她缺席了太多。 或许比起巴别塔基地里别的饲养员,曾经的唐柔已经是特立独行的存在,她是唯一一个会跟他们聊天的人类,也是唯一一个悄悄打开舱盖,用脆弱的身体毫无阻隔的碰触他们的人。 好像毫无防备的兔子,在跟大型野生肉食动物打交道。 可对于缺爱的海兔子,对于那些把她当作最独特存在的生命体而言,唐柔对他们的内心世界忽略了太多。 刚入职的她,基本上没跟海兔子说过几句话,也很少把他从水舱里放出来。 记忆中好像是某一夜晚上开始,海兔子便不想在水里待着了。 唐柔在对方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察觉到海兔子对她的无害和乖巧,便时常把舱盖打开,由此开启了放养状态。 可即便如此,那时的她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这样坐着跟海兔子聊天。 更遑论此时只裹着一张毯子的少年蜷缩着身子,将整个修长纤细的身体都挤进了她怀里,强迫营造出一种唐柔抱着他的感觉。 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满含爱意与期待。 唐柔在他的身上,嗅到了浓烈的爱意,她对这份爱没有抵抗力,她的成长经历,让爱在她心里沉重的像个奢侈品。 她茫然的想,哦,原来他是爱我的。 纯粹而绵密的爱意。 她在无知无觉中,其实收获了很多的爱。 从很早之前,就被人珍重的爱着了。 唐柔正出神,听到海兔子对她说,“柔,能不能、把我当成同类?” 他的声音很慢,晦涩又柔嫩,新长成的发声系统格外清澈悦耳,每一句话都像在欣赏一场奏乐。 “不会伤害我、对我好,柔……我想和柔,永远在一起。” 他的告白生涩而羞赧。 垂下头,睫羽如蝶翼,不停的颤。 “为什么?” 为什么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别的、人类,伤害我。” 这一句话击中了唐柔的心房,她久久无法回神。 “兔子,你觉得我对你好,所以才愿意跟我亲近吗?” 少年显露出一点茫然,发丝凌乱又乖巧地搭在额头前,遮住了白皙光洁的上半张脸。 唐柔抬起手,轻轻拨开他的头发,指腹从薄薄的眼睑上刮过,让少年敏感的眨动眼睛,流下生理性泪水。 “那如果别人对你好呢?” 她干涩的问,“如果别人欺骗你,用对你好的幌子做伤害你的事,该怎么办?” 他真的开始思考。 “可是柔,和他们不一样。” 少年蹙着眉,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困扰,却因匮乏的语言能力以及词汇储备量而想不出完美的话语去反驳她。 他认为唐柔说的是不对的,对他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该让怎么可该怎么样让饲主知道她是独一无二的呢? 不是因为所谓的好与不好,不是因为他们的遇见。 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海兔子绞尽脑汁,却在下一瞬间,眼睫颤了颤,抓住了她的手。 浅褐色的瞳仁微微收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指腹。 缓慢凑近了,嗅了嗅。 他发现了唐柔手指上面的伤口。 有别的生物的味道。 少年眸色沉下,柔软的唇吻上挡在面前的那只手,湿润而轻柔的碰触着唐柔每一根手指,细致的濡湿,像被猫儿舔过。 这一幕几乎和睡觉前月的行为重叠了。 唐柔轻轻抖了抖,下意识抬眼,朝玻璃窗看去。 半透明的水母悬停在玻璃后,没有眼睛,却像在看着这个方向,看着海兔子的行为。 古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血的味道。” 少年松开唇,轻轻呢喃,被他吮咬过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出丝毫伤口。 唐柔惊喜的说,“痊愈了,你好厉害!” 要知道这个美杜莎生物造出来的伤口反复溃烂反复发炎,已经三天了。 可他难过极了。 无法为她的夸奖感到开心,甚至越来越难过,整个身子在唐柔面前倾斜着,快要覆到她身上。 唐柔嘶了一声,蹙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好像在忍耐痛苦的样子。 少年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不顾她的阻止,缓慢掀开了睡裙的下摆。 一眼望过去,原本白皙无瑕的膝盖上满是细小的被割裂的伤痕,有些已经发炎了,红肿可怜,正渗出淡黄色的愈合液。 伤处有淡弱的药味。 唐柔给自己涂了愈伤膏,再加上自体愈合能力的进步,本以为这样的伤口会很快痊愈,可没想到两三天过去了,伤口不但没有愈合,反而一直维持着发炎结痂伤口裂开的反复状态。 “没关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应该安慰安慰眼前露出难过模样的海兔子。 “已经好很多了。” “疼吗?”他小声问。 “还好,不算疼。” 下一秒,没说完的话变成一声闷哼。 少年俯下身,柔软的浅褐色发丝落在膝盖上,像被羽毛撩拨过。 唐柔闭上眼,不去看眼前的画面。 直到许久后,少年舔着泛着层柔润水渍的薄唇,慢慢坐起来,餍足又怠倦地依偎在她身旁,伸出修长的手臂搂住她的脖颈,将头埋在她的怀里。 安静地贴着他的锁骨,感受着他的呼吸。 “受伤了……”他问,“疼吗?” “不疼的。” 唐柔摸了摸他的头,心脏酥酥麻麻的,“已经两天了,适应了。” “两、天?” 少年皱着眉,像责备自己一样问,“柔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保护好柔,治好柔……” 鼻间嗅到了夹杂诡异香味的海洋气息。 唐柔知道这是海兔子血液的味道,他不知什么时候用指尖尖锐的角质刺割开了手心,将汹涌流淌的血液覆盖在她膝盖已经愈合的伤口上。 他歪着头,仍旧重复着那句话,眼神充满疑惑。 “我没有第一时间,治好柔的伤吗?” 他像是在自责。 念了许久后,忽然感受到饲主在颤抖。 看过去前,被抱住了。 人类女性纤细的手臂抱着他的肩膀,将他抱进怀里,动作很轻,却让他紧张到快要喘不上来气。 为什么饲主主动抱住他了? 人类的身躯很小,很瘦弱,柔软又温暖。 少年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感受着这个拥抱。 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不是兔子没有保护好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身上透出潮湿的味道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什么? 他眨眨眼,反应不过来。 饲主抬起头,一向寡淡的她身上正透露出极其强烈的情绪,有后悔,有痛苦,有愤怒。 他在这些交织的复杂情绪当中,依稀嗅到了自己看待饲主时透出的类似情绪,好像是爱。 那些复杂的情绪中,有爱。 唐柔开不了口,只能说,“不是你没有给我治疗伤口,而是我把你弄丢了。” 眼眶周围泛起潮湿的红色,连眼白上都浮起了血丝。 嗓音有些颤抖,“兔子,我找不到你。” 海兔子听不懂,他不知道饲主在说什么,可是她的情绪是真的,他感受到了。 “兔子会怪我吗?” “不会。”他没有犹豫,立即否定,“我永远不会怪柔。” “即便我把你弄丢了吗?” 少年蹙起眉,却仍旧摇头,“即便柔把我弄丢了。” 想了一会儿,又问,“柔会找到我吗?” 唐柔点头,“一定会。” “那我就不会怪柔。” 他不会怪她,只会爱她。 小狗不会怨恨抛弃自己的主人,只希望主人能够找到自己。 第385章 温柔的疯 梦总是容易醒的。 昏昏沉沉之间,唐柔感觉自己的唇瓣被什么东西咬住。 很轻柔,并不疼,像浸泡在雨水里的棉花,湿透了,粘糊糊地贴着唇瓣,密不透风。 冰凉的触感顺着唇瓣的缝隙往下渗透,像某种流动的液体。 唐柔睁开眼,对上了近在咫尺的空寂眼眸,浓密如羽毛般的眼睫几乎扫在了她脸上,眨动间带起微弱的气流。 他在偷偷亲吻她。 房间很黑,厚重的窗帘透不出一丝天光,只有一盏微弱的小夜灯透着昏黄色的微芒,将房间一角照亮。 绵密的丝线几乎将整个房间缠绕得像张巨大的蛛网,无数条白色丝线密密麻麻地从空中倾倒下来,仿佛没有重量。 铺满地面,铺满入目所及的一切事物,沙发,桌椅,地毯,厚重又轻软,像在室内下了一场大雪。 梦境初醒,唐柔几乎反应不过来。 大脑是生锈的发条,感官是磨花的塑料,只能感受到自己的下嘴唇正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含住,包裹在冰冷湿润的口腔里。 随着理性的逐渐回归,唐柔终于意识到…… 月在吻她。 趁她熟睡之际,偷偷地过来亲吻她。 她仰躺在沙发上,陷在柔软的靠垫里,通体雪白的人形生物霜降一般覆在她身上,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柔软细白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落下来,扫在唐柔脸上,湿润,像落在皮肤上的绸缎。 人形生物一只手在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冰冷的指缝从耳际流连到脆弱的脖颈上,上下反复轻轻摩挲,另一只手则轻描淡写地挑开了唐柔的衣服,掌心毫无阻隔地贴在她腰腹间的肌肤上。 冰冷的触感带来一阵头皮发麻的颤栗,唐柔想喊他的名字,嘴唇动了动,却被异样的触感唤醒了注意力。 她现在好像无法开口,月还在亲吻她。 认真而仔细地咬她的唇,像把她当作了什么极美味的佳肴,一点一点品尝。 过分柔软的触感让唐柔头皮都在发麻。 极度异样的亲密感让她麻痹成不会爆炸的烟花。 月吻得很仔细,时不时用口腔中柔软的组织舔舔她,试探性地轻咬,一寸一寸顺着她的唇瓣浅尝辄止,沿着嘴角移动,再到下巴。 偏过头挨着她的侧脸,像埋头在主人脸颊处磨蹭撒娇的猫咪。 安静而无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被他压得喘不上来气,冷得微微颤栗。 人形生物专心致志地亲吻她的侧脸,好像这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事,需要细致地完成。 头偏过来,她终于有机会开口,“月,你在做什么?……先放开我。” 他好像没听见,又好像听不见。 耳畔的吻并没有停下,湿软的唇瓣又慢又认真地研磨,对唐柔来说是煎熬。 她尝试动一动,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牢牢地禁锢住了。 手腕,胳膊,腰肢,双腿,全部丝毫抬不起来,紧紧深深地陷在沙发里,被细密的银白色丝线紧紧缠住。 贴在腰间的手掌在缓慢移动,轻轻地打着圈,抚摸她细腻的腰肢。 爱不释手一样贴着不松开。 “不要这样,小月!” 唐柔又尝试喊他,对方仍旧像听不见。 睫毛扫在脸颊上,带来怪异细密的触感,唐柔此刻全身上下能动的就只有头了,她别扭的转动头颅,却在下一瞬间,被衔住了耳垂。 呼吸都快停掉。 他的唇在动,像咬着她的同时,在说些什么。 拟态人形的水母并没有所谓的牙齿,只有一排圆钝洁白的颚片,略坚硬的触感自被上下研磨耳垂上传进细腻敏感的皮肤。 她闷哼一声,忍无可忍地转回了头颅,一口咬住了他的脸颊。 对方僵住了,似乎没料想她的动作。 从一场亲昵,变成了一场博弈。 他动了动嘴角,松开了她的耳垂,唐柔慢半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叼着他柔软的脸颊,也僵住了。 没动,也没松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靛蓝色眼眸。 浅浅的呼吸流动在两个人之间,从压抑变得急促。 他靠得更近了,眼尾泛起湿热浅淡的紫红,薄唇微微张着,好像在渴望着什么。 安分下来的水母像个不会说话的天使,虽然这个小天使趁她睡着时对她做了恶劣的事。 唐柔泄愤似的地磨了磨牙,又惊觉嘴下的肌肤太过柔嫩,都生怕不小心把他咬坏了。 松开口,略带斥责地说,“你在做什么?月。” 对方侧过头,极近的距离使他做出这个动作时,鼻尖扫过唐柔的,四瓣唇险些就这样贴在一起。 唐柔及时侧过脸,错过了靛蓝色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 结果下一秒,他也一口轻轻咬住她的脸,亲昵地磨了磨。 像对待心爱之极的美食,想吃又舍不得草率地吞掉。 他误以为咬脸颊是一种人类表达爱意的互动方式。 而后唐柔再喊他,他就铁了心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含着她脸颊上的软肉,甚至不眨眼。 很危险。 唐柔感觉,月的危险,不加掩饰。 周围的场景乍一看梦幻昏暗,实际上却极度诡异。 桌椅,沙发,灯管,以及睡觉前刚使用过的电脑光屏都在缓慢地融化,晶莹剔透的银白色丝线附着在那些物品上,悄然地渗透着微薄的毒素。 他还在吻咬着唐柔的面颊,猫咪饮水一样轻轻舔了舔,柔软的组织流连在她的面容上,最后吻她颤抖的眼睛。 唐柔闭上眼,圆钝的颚片轻轻磨着眼睑,让她一动都不敢动了。 小月像在发疯,他在发一场极为安静的疯。 为什么这么突然? 身上的重量轻了一些,他微微抬起上身,双臂撑在唐柔身侧,一只手向下,破开厚重的白色丝线,握住了她的手。 指腹被捏了捏。 唐柔垂眸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薄唇,微微开合着。 ‘乖’ ‘要乖’ 他在跟她说话。 ‘要听话’ 他转而拖着她的脸颊,摁住了唐柔的肩膀,丝线再度无声无息地翻涌起来,将她越裹越深。 修长的身躯覆在她身上,额头抵住她的,静静地用那双空寂的眼眸与她对望。 ‘要乖’ 水母安静又温柔地发疯。 有点新鲜。 唐柔罕见地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情绪。 占有欲,纠结,爱意,与……愠怒。 他在生气吗?在生她的气吗? 可他在气什么呢? 唐柔唯一能动的只有头颅,唯一能张开的只有嘴,可她说话,月已经不愿意听了。 她甚至能料想到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被白色丝线包裹成一个巨大的茧,连头都不能动。 情急之下,她又要去咬他的脸。 可是拟态人形的生物,倏然转过头。 呼吸碰在一起,像要碎开。 唐柔咬住了他的唇。 第386章 优秀的饲养员 水母没有血液,哪怕有,血液也是透明的颜色。 所以拟态人形的异种生物,还会因为情绪变化而产生不同的色泽,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通体苍白的男人僵持了很久,他侧着脸,修长的身躯一颤一颤,唇微微张着,发出细弱到寂静无声的呜咽。 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快要融化的样子,眼睛半眯着,睫毛被渗出的水滴打湿,香沁出了眼泪。 唐柔早就慌张地贴在沙发上了,费力地往下陷,努力藏在一片雪白的丝线中。 她恨不得被裹成茧,也不想面对现在这个场景。 可他不让唐柔如愿。 身上层层叠叠的银白色丝线融化,像水一样浸湿了沙发,打湿了衣物。 唐柔被他从湿漉漉的垫子上抱了出来,动作很轻,身上全是水,洗干净的发丝再次打湿。 这些水来自水母。 他忽然出现沟通欲,薄唇一张一合,像是想跟唐柔对话。 只不过他的口型仍然是那句单调而不断重复的。 ‘乖’ ‘要乖’ 他有些急切,环在唐柔腰上的手微微发抖,鼻腔里发出细小低弱的哼吟,却与声带无关。 他不断地重复着口型,像要与她对话,垂下头,猫一样用湿润的发丝蹭蹭她的脸颊,再次不断一开一合,对着她做口型。 无声无息,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无法做到。 这让他渐渐变得挫败,眼瞳中小小的火苗一寸寸熄灭,眼睫也垂下,像逐渐死亡的蝴蝶。 唐柔终于在水母的挣扎与难过中回过神,忍无可忍,指着自己,缓慢做口型, “柔。” 他停止细弱的呜咽,茫然地感受着她。 饲主在表达什么? 那双漂亮如无风湖泊的靛蓝色眼眸,像在看她,又像没有在看她,视线并不聚焦。 水母没有人类的感官,不用眼睛看世界,即便拟态出了人类的双眼,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多余累赘的感知器官。 他不会使用。 也不能用。 唐柔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捏出两根冰冷的手指,摸向自己的唇。 然后再次缓慢而温和地重复, “柔,唐柔。” 她在感情上一塌糊涂,处理得生涩而混乱,像个不懂社会规则还缺爱的小孩。 可在饲养员的身份上,专业而富有耐心。 苍白漂亮的男人懵懂地感受着指腹下的动作,唐柔一遍一遍地重复,语速又轻又慢,态度温和。 “柔,唐柔。” 她不断重复这些单音节,像个复读机。 只因为感知到月想喊她的名字,想呼唤她。 “感受到了吗?”唐柔问。 冰冷的指腹贴着女性温热柔软的唇瓣,他眼睫颤了颤,似是羞赧。 下一秒,将手指缓慢探进她的嘴里,轻轻碰她的舌尖。 唐柔卡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用牙齿碾了碾。 对于经常做实验的异种生物来说,这样的行为无关痛痒,他甚至没什么感觉,甚至在她牙齿开合中,浑身上下明显地抖了抖,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样。 细腻瓷白的身体泛着不正常的红,面颊上透着微微水光的,是唐柔留下的牙印。 却没有收回手,而是轻轻颤着身子,将手指往她嘴里送得更深。 饲主喜欢他的手指吗? 饲主……想吃他? 他不懂,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脸颊上的咬痕还没消下去,牙齿印整整齐齐。 饲主喜欢咬人……这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饲主已经咬了他好几次了。 咬了脸颊,咬他的唇,咬他的手指…… 其实,他挺喜欢的。 被饲主咬,很舒服。 也很幸福。 窗外的天空早就亮了,已经是人类正常的作息时间。 整个房间被厚重的丝线覆盖,窗缝里依稀透出朦胧的白光。 唐柔松开嘴,蜷着身子从沙发上爬起来,下一秒被人从背后抱住,把她从湿漉漉的地上捞起来,抱进怀里。 她在看起来最乖最安静的水母这里出了一身冷汗。 月从背后抱着唐柔,手指不停地在她的腹部打转,像抚摸一只不听话的猫咪。 唐柔只想出去,她需要静一静,仔细思考该怎么和月相处。 却没有发现,在自己的闪躲中,背后的空灵男人眼神越来越黯淡,变得失落和忧伤,像艺术家雕刻出来的心碎的希腊雕塑。 唐柔在月身上又看到了许多海兔子的影子,恍惚间想起梦境中,水母在巨大玻璃板后孤独漂浮的样子。 那时的他是不是一直在默默感受着唐柔和海兔子的互动?他是不是一直在悄悄模仿? 月刚开始发疯,非要唐柔睡在沙发上时,她还能笑着面对他。 现在她终于发现了事情的棘手性。 月的脆弱和危险相辅相成。水母全身上下90%以上的组织由水构成,怕冷,怕热,怕干,对水分,盐度都有要求,进食更加严苛,甚至被太阳晒久了都会融化成水。 可与此同时,他又是全世界已知最强生物毒素的制造者。 唐柔终于挣脱他跑到门口时,发现厚重的金属门把手已经融化了,高精密钨钢融化成水,堵实了锁芯又缓缓凝固。 铁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流,加密电子锁部件早已融化成一团碎渣,连墙壁上的漆和壁纸都融化扭曲,露出后面斑驳变形的金属墙体夹层。 无数看不见的丝线顺着通风管道进入这幢楼的角角落落,玻璃窗外,依稀可以看见 唐柔毫不怀疑,她想要继续往外跑的话,这些恐怖的丝线会将整座建筑腐蚀成废墟。 无辜的人,会在这场安静又濒临失控的角逐游戏中死亡。 冰冷的触感已经来到身后,拟态生物的手从腰际两侧穿梭,缓慢从背后抱住了她。 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很安静,不说话,固执地抱着。 月并没有威胁她,丝线融化成水,也没有伤到她分毫。 却让唐柔意识到,假如现在从这扇门逃出去,那些剧毒的丝线必将如影随形,所到之处都会被剧毒腐蚀得面目全非,也包括走廊上那些鲜活的人。 每隔几米驻守的安全员,不远处的实验室,成队走动拿着电脑不停互换意见的研究员们。 唐柔看向楼下,眼底的焦灼归于平静。 这种强烈的毒素会让z里所有活物都受到威胁,包括被安顿到收容所,至今都还没能去见上一面的阿瑟兰。 发丝扫在脸颊上,他又开始安静的磨人。 冰凉的薄唇循着她的耳畔,张开嘴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唐柔抬手推开他,转回身,这下两个人变成了面对面。 月终于会做了别的口型,这一次是,‘柔’ 唐柔觉得自己在饲养异种生物上有点天分,但在养孩子上真的不行。 海兔子在地下城已经疯过一次了,疯得轰轰烈烈,让她几乎快要崩溃,阿尔菲诺也发过疯,看起来像把她锁进触手间不愿意放出来。 现在,月也开始安静地发疯。 不行。 她不能看着那种情况发生。 水做的人很脆弱,像朵剧毒的菟丝花,轻轻一推,被她推得挨在墙上。 空寂的眼中略显茫然,再一次依偎上来前,唐柔张开手,“来呀。” 反而轮到他愣住。 唐柔举得手酸,动了动,再一次对他说了一遍,“来呀。” 他渐渐明白了,饲主对他张开了怀抱。 胸腔的起伏陡然急促起来,他着了魔一般恍惚地靠近,安静又乖巧地弯下腰,主动将自己蜷缩进人类女性温暖纤弱的怀抱。 眼睫不停颤抖,看起来像是害羞了。 每次月一害羞,就是这副快要融化的样子,原本就白到透明的皮肤上,更是生出一层晶莹润泽的水渍。 唐柔把他抱进了怀里,轻轻抚摸他因弯腰弓起来的背,柔声说,“小月是想要亲近我吗?” 他听不见,只知道饲主在说话,胸腔和脖颈间微微震动,他抬起手,冰冷的指腹贴在唐柔的喉咙上。 他在摸她的声音。 “小月也喜欢我吗?” 唐柔感知着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绵密爱意。 两个人拥抱的姿势并不好受,因为身高差,她一直在踮着脚,月的姿势也不自然,弯着腰,背靠着墙壁。 可他毫不在意。 伸出手,像一条湿润又柔软的蛇,一点一点点环抱住他的饲主,他心爱的人类。 大部分时间的月,都像一株会动的植物,安静又无声地注视着她。 植物是没有思想的,是省心的,偶尔浇浇水,放在有光的环境下就可以自己生长。 植物不会有情绪,也不需要照顾植物的情绪。 他像唐柔生活中的背景板,大部分情况下,充当着背景植物异样的角色,像舞台剧里,扮演树的人。 存在,却不会被注意到。 唐柔恍惚想起月曾经在办公室那面透明的墙壁后游动时的样子,那时的他是不是总在默默注视这她,看她和别的生物互动,安静而期待地渴望着。 像……梦中她看到的那样。 植物是不会爱上主人的。 糟糕的是,他不是植物。 他爱上了自己的主人。 唐柔的发丝被他勾着,这个动作,应该是在模仿阿尔菲诺了,他总喜欢这样勾着她的头发,有时还会要在嘴里。 “月,给我一点时间。”她闭上眼,全然信赖的靠在剧毒生物的怀里。 她知道月绝对不会伤害她,月的深情,厚重到无法想象的程度。 “对不起,忽略了你太久,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该怎么办。”她真心实意的请求。 无欲无求,是什么感觉? 月空洞的眼中有一些茫然,指尖时不时探出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刺丝胞,数以亿计,每一个都带有足以使脆弱人类毙命的毒素。 他……很想和饲主一起消融在水里。 变成水,缠绕着彼此,分不开也不分开,绞在一起,谁都不能让她从自己身体里分离。 与其看着她在这个肮脏泥泞的世界生存,不如……融化在他的怀中。 可又想看她鲜活的样子,感受她的身体,感知她不停的说话,抚摸着她的唇型学习她的语言。 好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近在咫尺的脸上满是茫然,月沉浸在思绪中,眼睫低垂,越发乖巧。 唐柔却在这种平静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直觉告诉她,月在想什么危险的东西。 “月。” 她抬起手,摸摸他细软的头发,摸摸垂着的睫毛,用温暖柔软的掌心贴着他的面颊。 轻轻抚摸,细致的安抚。 他茫然又眷恋,本能的依赖她的体温。 蹙起眉,像在思考什么。 “月,先回到水里好吗?把你的飘带收一收,给我一点时间。” 唐柔用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让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这个举动太过亲昵,也太过温柔,月所有的思维都在她的动作下停止,不想思考了。 终究对饲主的爱恋战胜了那些疯狂又可怕的念头。 她鲜活的模样,那么好。 唐柔陪他发了一场安静的疯,累得要死,又有点困了。 闭着眼,脑袋一歪,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苍白精致的男人一动不敢动,维持着拥抱她的姿势,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身体。 很久很久。 甚至因为融化了太多丝带进入缺水的状态,仍坚持着不愿把她吵醒,而把自己搞得奄奄一息。 唐柔神清气爽的午睡醒来时,对上了月唇畔那个虚弱又清浅的梨涡,他安安静静的对她笑。 嗯,看来月的疯发完了。 唐柔把筋疲力竭的月哄劝着带进了水舱里,越来越熟悉给异种生物顺毛的这一套流程。 抱抱贴贴就好,实在不行,再亲亲。 果然,她还是那个优秀的饲养员。 第387章 破坏 实验基地永远灯火通明,像是没有夜晚,在恒定的白炽灯和机械滴答声中永不停歇的转动,像个巨大而不知疲惫的机器。 某一瞬间,警报被拉响。 接二连三的工作人员涌入实验大楼,成队成队的安全员进进出出。 唐柔被无休止的敲门声吵醒。 过来喊唐柔的研究员在进入唐柔住所的一刹那,话都忘记怎么说了。 “唐小姐您快点来……唐小姐您这里发生了什么啊?!” 整幢房子像被强硫酸腐蚀过,一股溶洞般的后现代战损风,家具全部消失不见,连门都不是用把手拧开的,而是融化出了一个可以容纳一人进出的大洞。 像经历过什么腥风血雨。 黑发黑眼的女性一脸疲惫,眼睛下挂着青色的黑眼圈,露出苦涩的笑容。 “没什么,一点小事,你说发生了什么?” 研究员收住惊恐的表情,战战兢兢的带着她往外走。 临到门口,听到她转回头对着黑黢黢的房间说,“在这里等我回来哦,记得要乖。” 刚收住的惊恐表情又出现在研究员脸上。 所以她在跟谁说话? …… 美杜莎实验区大楼一片狼藉,外围再一次拉起了警戒线。 这是唐柔进入z后第二次看到如此庞大的架势。 昨晚,这片实验区出了些意外,大批异种生物实验体死亡,工作人员伤亡情况倒不多。 有人正精神恍惚地坐在医疗车上,被一群白衣工作人员围着,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喃喃,“你们真的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 “……你们真的没看见吗?”他断断续续的描述,“天上有一个巨大的口子……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把它吞进去了,一切都消失了……” “他在说什么?”唐柔露出疑惑的神情。 带领她的研究员说,“这是昨天晚上值夜班的实验员,不知看到什么,好像受了刺激。” 说完,又跟唐柔解释,“许多实验体死亡,您现在负责的那些异种生物大部分都遇袭了,包括美杜莎。” 唐柔皱起眉,又回过头看那个坐在医疗车上的人。 远远的,听到他说,“是恒教授把那个怪物弄走的……天上的口子是恒教授变出来的……” 进入实验楼,唐柔被里面的景象吓到了。 前一天过来时还能看到厚重森严的防护板,此刻,一排又一排实验舱全部被外力暴力破坏,厚重的金属舱门扭曲变形,像被撕裂的锡箔纸,三层隔音钢化玻璃也全部被打碎。 昨天还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实验体们死的死,伤的伤,有不少是z基地正在研究的项目主体,全部变成了丑陋黏腻的烂泥。 像被暴力挤压碾碎的,连轮廓都消失了。 即便唐柔见多识广,仍被眼前的画面震惊住。 随处可见等级很高的研究员和专家教授们正在蹲在那些庞大狰狞的尸体前,露出痛苦的神色。 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和心血毁于一旦,的确是件让人崩溃的事。 走到最深处的房间,唐柔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背对着她,站着巨幅玻璃壁下的男人。 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像吸走了整个实验室所有的光源,让人忍不住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可好像,只有唐柔能看见那一头美不胜收的璀璨。 恒纶站在美杜莎实验主体的房间里,眉头皱得很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柔进来之后,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 “实验体受了严重的伤,需要救治,唐小姐,听说你现在是负责美杜莎实验项目主体的饲养员,请你不要给大家添乱子,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的。” 唐柔一头雾水,“我怎么添乱了?” 这句话说完后,恒纶教授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仿佛这里的狼藉模样和她有关,是她搞的一样。 唐柔沉下脸,“恒教授,你有话说清楚,我悟性不高,猜不出你的意思。” 铂银色的眼中露出嘲讽。 唐柔在漫长的沉默中越来越僵硬,面上的笑容已经消失。 她不明白。 同样一张脸,同样一个人,为什么现在会这样对她。 恒纶好像很忙,在这里没有待一会儿,又有因为别的项目离开,去到另一间实验舱里。 唐柔走到电子屏幕前,隔着玻璃观察里面奄奄一息的巨大生物。 它还没有彻底死亡,但看得出情况很糟糕。 生命体征不容乐观,整个腹腔处的x光透视图显示,它的内脏遭到暴力压迫,每一处都存在破裂。 可以用垂危来形容。 可是无论是美杜莎还是这幢实验楼里的其他实验体都足够强大,所以究竟是什么可怕的存在过来袭击了它们? 唐柔若有所思。 她利用饲养员权限打开监控系统,发现昨天的暴力袭击是在她离开这幢楼不久后发生的,所有的监控都在第一时间就被暴力破坏了。 所以那个袭击这里的位置生物同时杀戮这么多异种生物,除了力量之外,还懂得破坏监控。 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让人无从发现究竟是什么东西对这里下了手。 那应该是在人类世界待过的,并且知道,实验室里有监控摄像头。 它很了解实验室规则。 还使用绞杀的形式,证明是鳗或者蛇一类善用尾部绞死猎物的生物,或者触手系,比如章鱼。 ……章鱼? 唐柔眼皮跳了跳。 阿尔菲诺有多久没出现了? 他去哪了?? “……” 唐柔对着电子屏幕一阵慌张,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唐小姐。” 声音怯怯诺诺的,温柔动人。 她转回头,仿佛照镜子一样,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咬着下唇,露出胆怯神色的女性。 是恒纶项目组里唯一的那位女性实验员。 对方黑眸水润,像两颗熟透的葡萄,睁圆了眼睛,上下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了一圈,欲言又止。 “怎么了?”唐柔露出礼貌的笑容,“请问有什么事要跟我讲吗?” “不是,就是觉得……” 对方支支吾吾话只说了一半,用意有所指的眼神看着唐柔,像是想让唐柔猜她剩下半句话要讲什么。 唐柔温和的问,“是觉得我们很像吗?” 对方点点头,松开咬红的下唇,又靠近了一点。 打量的眼神中多了一些警惕。 “你为什么,你和我长得这么像?”她这样问。 这句话的指向性太过强烈,连唐柔都愣了愣。 她不得已维持着礼貌的笑容说,“不是我和你长得像,而是我们两个相像,没有所谓的谁像谁,而且至于原因……” 唐柔拿起旁边桌子上是放着的衣服,将防护服的拉链从下至上拉上,放下隔离面罩,套上厚重的橡胶手套。 做完一系列动作后,才转过头对她说。 “我们都不清楚这么高的相似程度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说完,她便走向狭长的封闭通道。 “你要去哪?”女实验员跟着她走了几步,又猛地刹住脚,脸色苍白,隔着玻璃看向通道后的房间。 那里面可是实验体所在的地方。 “你难道想直接进去?”真的有人会那么大胆? 唐柔停下脚步,远远的看向她。 研究员蹙着秀气的眉,认真的说,“我也是饲养员,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进去,我之前喂养过美杜莎,它很暴躁,对人类攻击性很强,如果你进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被……” 唐柔没想到她要说这些,弯腰提上工具。 打开封闭门,步履平稳的走进去。 第388章 美杜莎 女性实验员又怯懦又害怕的低呼在唐柔背后响起。 “你出事了都是自己害的!我已经提醒你了!” 可唐柔还是走进了封闭通道。 实验员睁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紧张地跑到观察室里,将门锁好。 喃喃自语,“真是疯子,不怕死吗?” 唐柔体会不到她的恐惧,在对异种生物的警惕性,她永远比别人少了半拍。 或许是因为此前的丰富经历,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与实验体们的相处过程,他们的爱意和纵容让唐柔有时会忘记异种生物是十分危险的。 但的确,她足够专业,足够细心和大胆,在饲养异种生物上从未失过手。 穿过狭长的封闭走廊,身形庞大的异种生物像一座小山,蜷缩在四边形实验室的一角,身体微弱地起伏着,像在呼吸。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医疗箱,缓步靠近,绕到实验体的面前。 上次的美杜莎是男性轮廓,上半身皮肤泛着怪异的青灰色,模样却算得上英俊。 而这一次,它的上半身轮廓则变出了极为明显的女性特征。 它的性别,随着这次受伤改变了。 唐柔挑眉,眼中露出惊讶,她极少看见异种生物能在短期内变化出两种性别。 它蜷缩着身子,细而长的手臂环住自己的上半身,腹部破裂流血,用来保护自己的坚硬外骨骼全部破碎,像坏掉的盔甲一样散落一地,丑陋黏腻的下半身像一团软体动物,虚弱无力地瘫开。 原本后背上一连串尖锐的骨刺也全部折断,看起来无比可怜。 察觉到唐柔的到来,美杜莎的反应很大,它全身颤抖了一下,想要闪躲,却因为这个细小的动作而渗出更多的血,受伤的地方互相挤压,发出疼痛的呜咽。 怪异的声音环绕在空荡的实验室里,像一曲难听的交响乐。 “不要动。” 唐柔举起双手,试图安抚它的情绪,“我没有任何敌意。” 她这样说着,缓缓地往下蹲,视线齐平的肢体行为会使语言不通的物种之间产生微妙的安全感。 可美杜莎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显然已经陷入了应激反应,原本瘫软在地上的尾部不断扫动。 破碎的外骨骼凹凸不平,尖锐的断角猛地扫到唐柔举起的手,厚重的橡胶手套一瞬间被割出一条狭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从破裂的手套缝隙流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唐柔皱眉,脸色一下因疼痛而变得苍白。 整个手心从中间被横着割开,手臂因疼痛而生理性抽搐了几下。 异种生物嗅到了鲜血的味道,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身体颤得更厉害,不住向后退。 苍白带刺的手抬起捂住自己的脸,湿润的头发垂下来落在肩上,显得脆弱又可怜。 “别怕。” 即便在受了伤的情况下,唐柔仍旧第一时间压住因疼痛而皱在一起的五官,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温和。 “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受伤了。” 说着,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摘下了自己头上戴着的防护面罩,露出苍白清秀的脸。 “你看,是我,我们上次见过的,我没有伤害你,对吧?” 异种生物捂着脸,蜷缩着带有明显女性特征的上半身,不着寸缕。 暗红色的眼眸从指缝间露出来,正在谨慎地观察她。 断裂的骨骼刺破了它自己的皮肤,流出淡紫红色的血液。 “不要乱动了,来我这里。”唐柔朝它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温声说,“让我来帮助你。” 她的确没有恶意,甚至丝毫不嫌弃那个异种生物身上的泥泞和狼藉。 唐柔的一举一动皆被实验室的摄像头捕捉下来,传递到观察室的巨幅落地屏幕上。 躲藏在里面的女性实验员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房间里,一直被她视作洪水猛兽的生物慢慢舒展开身子,露出了藏在手心下的面容。 它匍匐着,看起来很痛,却在一点点向那个柔弱的人类女性饲养员靠近。 怎么会? 它怎么会愿意接近人类? 性别转变成了女性,美杜莎的面容上仍旧保留着不符合人类特征的四只眼睛。 两只很正常,轮廓漂亮,眼皮褶皱很深,睫毛浓密纤长,像两把小小的卷翘的刷子。 另外两只眼睛闭着,在脸颊两侧靠下一点的位置,没有睁开,仿佛面容上的装饰图腾。 它缓慢靠近,在观察室里女性实验员震惊的注视下,接触上了唐柔的指尖。 唐柔摸到了它的脸,黏腻又细滑,没有一丝瑕疵,像淋了一层糖浆的果冻。 她把受伤的手背在身后,掌心还在不住地向下滴血,她害怕自己的鲜血刺激到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异种生物,因此小心翼翼地藏匿着,轻轻碰触着它的面容。 “很疼对吧?” 她温声安抚,好像在哼唱摇篮曲哄惊慌不安的幼崽,“没关系,我会帮助你。” 异种生物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来,低一点,我快够不着你了。” 美杜莎的身体太大了。 即便拟态出人形,也有正常人类的两倍那么大。 唐柔思考着,深海中出现的异种生物的确有许多雌雄同体的存在,可却从没见过这样,在短时间内就能变换性别的。 在她的温声细语下,美杜莎慢慢流露出一丝信赖,匍匐下身子,像被人类驯化的巨大猛兽,将头颅靠在她的腿上。 一如上一次做过的那样。 什么事情经历过一次,再来第二次就容易许多。 唐柔摸了摸它的头,抬手打开医疗箱,给自己换上了一副新手套,然后毫不犹豫地拿出镇静剂和麻醉药物,迅速地在它纤细的脖颈上注射了两针。 美杜莎颤了颤,发出一声低弱的呜咽,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变得稳定。 唐柔面色沉静,额头因掌心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渗出了冷汗,可手下毫不犹豫,在它受伤的下肢割开一刀。 皮囊有了破口,却露出与表皮有着明显分界的两种颜色。 唐柔愣了愣,手术刀不停沿着破口处向下切割,像剥洋葱一样剥掉了一层厚重黏腻的外皮。 这下,她与观察室里的女实验员同时愣住了。 撕去一层外皮厚,里面的肌肤看起来更加白皙细腻,如同破茧成蝶,脱去了厚重的蛹。 唐柔的手术刀一路向下割到尾部,拔出手术刀时,整个美杜莎都缩水了一圈。 下面的皮肤比原来白了一些,不再是青灰的颜色,就好像那层去掉的外皮本来就不属于它的身体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 它很痛,浑身都在颤抖,尾部轻轻地摆动着,又因麻醉与镇静剂的作用而无法挣扎。 唐柔将那层外皮剥落下来,娇嫩的白皙肌肤看起来更加诱人。 她丢掉灰暗的黏腻表皮,从医疗箱中拿出药膏,均匀细致地涂抹在美杜莎的尾部。 可刚刚蜕皮的娇嫩肌肤过分敏感,在唐柔的触摸下猛烈地颤抖两下,原本麻痹中的美杜莎倏然抬起上半身,咬了唐柔一口。 新换上的手套再一次被刺破,唐柔甩开手,迅速向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 身体在一瞬间发麻。 鼻尖嗅到了一阵过分甜腻的香气,正是从美杜莎的身体上传来的。 唐柔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嗅了几口,等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发烫了。 美杜莎实验又名为诱导操控实验,可想而知,它有什么异于常规生物的特殊能力。 美杜莎身上的诱导气息,足以使深海生物和弱不禁风的人类在瞬间进入发热状态。 唐柔身体比意识先行,迅速抽出箱子里的稳定剂,毫不犹豫地拔开盖子给自己扎了一针。 那股怪异的热潮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褪去,可身体也同时麻痹了起来。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珠转动着,看向墙顶上的摄像头,祈祷对方能够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把她带出去。 可惜,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也过去了。 眼看美杜莎的麻醉剂都快褪去,还是没有人进来把她带走。 唐柔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撑着身体,扶墙站了起来。 果然是美杜莎。 蜷缩在不远处的美丽人形生物,就像一条伊甸园里的蛇,无论是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还是牙齿上的毒液,都无一不勾扯着人类心底的欲.望。 身体像被火烧过,又强行浸泡了冷水。 热潮退却后,是汹涌的疲惫。 即便唐柔在努力地对它好,还是被它咬了一口。 微微胶质感的头发垂在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上,它正直勾勾地死盯着唐柔,视线模糊又朦胧,眼睛猩红妖异,下面两只闭上了,像画了两条美艳的长线。 唐柔脑海中只有一个词,蛇蝎美人。 她就这样扶着墙,像康复患者一样,拖动着身体缓慢地从实验室里走出来。 刚一进入安全区域,便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 身体与冰冷坚硬的地板相撞,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确认封闭通道的门已经严丝合缝的关上,观察室的女性实验员才匆匆跑出来,蹲在唐柔身旁。 “你怎么了?” 摸着她的额头,女性实验员发出低呼, “好烫!” 唐柔声音很低,语速还算温和,“操纵台下有备用医疗箱,再给我一支镇静剂。” 实验员跑过去,却在拿出箱子后犯了难。 纠结的抬眼看向她,“哪个是镇静剂。” 身为实验员竟然不知道镇静剂的编码是什么?唐柔气笑了。 实验员咬了咬唇,觉得难堪,脸颊微微泛红,“恒教授……没让我做过这个。” “那他招你进来干什么!”唐柔语气凉了一些。 实验员欲言又止,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红了脸,低着头捏自己的手指。 恒教授招她进来干嘛? 干嘛要问这种问题啊…… 唐柔闭了闭眼,不想看她的羞赧神色,“第二层注射剂里,蓝色标识的那支。” 实验员这才哦了一声,拿着针剂走回唐柔身旁,将盖子打开递给她。 唐柔想抬手去接,却发现手臂瘫软到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沉默了两秒,问,“会注射吗?” 实验员点头,“会的。” “给我注射。”她不忘叮嘱,“三分之一的量就可以,这是给异种生物准备的,人类不需要那么多。” 对方嗯了一声,卷起她的袖子。 针头对准血管瞄了又瞄,随后一副孤注一掷的样子,闭了闭眼,将针头垂直着用力刺入了她的皮肤。 唐柔忍不住轻哼一声,感觉手腕都要被她扎穿。 “你真的会注射吗?” 实验员点头,“会的。” 唐柔平静的说,“你的针应该扎到我的骨头上了。” “啊?是吗?”对方好像愣住了,似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唐柔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她的意识在针剂的作用下越发昏沉,低头去看,仍在一旁的注射剂已经空了。 说好的三分之一的量呢? 她已经麻木了。 “这个镇静剂成分很重,我可能会昏迷,你现在联系医疗队,把我拉走,另外联系恒纶教授,美杜莎实验体的身体上有不属于它的组织,可以从主体上剥离,它的本体可能藏在里面。” 说完最后一句话,唐柔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打盹。 “然后呢?”实验员问。 对方没有反应。 停顿了一会儿,实验员抬手去推她的肩膀。 唐柔被轻轻一推,便翻过身仰躺在地上,整个人无知无觉。 看来是昏迷过去了。 实验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小声嘀咕,“干嘛要听你的?我又不是你的助理。” 而且美杜莎实验体是基地里的重点工程,已经开展一个月了,是恒纶教授组里的项目。 她凭什么指手画脚? 明明自己才是恒纶组里的成员。 可又忍不住仔细的盯着昏迷不醒的人观察。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漂亮,即便昏迷过去也很漂亮。 一头黑发散落在地上,像画家笔下晕开的墨。 女性饲养员的脸色很差,眼睛下有一层浅淡的青色,看起来睡眠不好的样子,整个人苍白又漂亮,睡梦中眉毛也微微蹙起,在眉心拢成一个浅淡的川字,像有什么忧愁。 实验员看了一会儿,表情有些怪异。 那天她看到恒教授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什么,很出神。 出神到一向警惕的人连她走到身旁了都没发现。 实验员不由好奇,他在看什么,顺着恒教授的视线看下去,发现他在看一个女人。 黑发,纤瘦,很白,整个人像一道随时都会蒸发的影子,坐在楼下的公共区桌子旁,拿着一盒打包好的东西,像在等人。 她在下面等,恒教授就在上面看,一直看。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移开视线。 实验员当时就有点崩溃了。 冷若冰霜的恒纶,怎么可以看女人? 他不是高岭之花吗?他不是目空一切吗? 恒纶……应该看她啊。 所有人都说恒教授喜欢自己,那肯定是喜欢的吧?所以才把容易犯错的自己拉到他的项目组,保护在他的庇佑之下…… 女实验员回忆着别人的起哄,又开始脸红。 对,她是恒纶项目组唯一的女生,恒纶一定是喜欢她的。 第389章 蛊惑 美杜莎项目大概是目前实验室里的操控实验巅峰,也是迄今为止最重要的实验。 实验员依稀记得美杜莎项目好像和一份秘密文件重叠在一起,有一次她看到过。 叫什么来着…… 什么什么计划。 一些名词在脑海里徘徊。 她低头看向屏幕里躺在玻璃房中的生物,看起来脆弱而无害,身旁丢着毒蛇蜕皮一般的黏腻外皮,新生的肌肤柔美而娇嫩。 人们总是会被美丽的生物蛊惑,事实上,大多数拥有漂亮外形的物种都含有剧毒。 美杜莎没有毒,却比有毒的生物更加危险。 女性实验员怔怔地想,她是恒教授项目组的成员,美杜莎外皮内还有躯体的事情理应由她发现,而不是一个刚刚进入基地没多久的饲养员。 她犹豫着,走出门,站在玻璃墙外,观察里面的生物,却有些看不明白。 忽然联想到那个饲养员走进去的样子,她好像也没受什么伤,就是被咬了一口,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避开那些错误吧? 好像除了割破手之外,这只注射了麻药的美杜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样想着,实验员开始往自己身上套厚重的防护服。 又不放心地带上了武器,提起唐柔扔在地上的金属箱,走进封闭通道。 美杜莎现在的生理特征怎么看都是女性,正蜷缩在房间一角,在麻醉剂的作用下微微抽搐着。 实验员不合时宜地想,它好漂亮。 一双赤红色的眼睛正从湿漉漉的浅褐色发丝中露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诡异的同时又让人感受到真切的美感。 即便同为女性,实验员都下意识屏息,被惊艳。 可很快清醒过来,又开始觉得它这样不好,这可是恒教授的项目,它脆弱美丽的模样,像毒药般惑人放荡。 仿佛不着寸缕是它的问题。 异种生物没有一点羞耻心吗?怎么不遮掩一下? ……万一让实验室里其他男性看见怎么办?尤其是恒教授看见了怎么办?真是不知羞耻。 实验员胡思乱想,怎么也控制不住,硬生生地想要转移视线,却发现美杜莎出现了一些变化。 它的胸部在缓慢变得平坦,肩膀更加宽阔,手臂修长,腰腹紧窄,连脖子上都出现了极为清晰的筋线,诱惑又隽美。 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变换成男性。 实验员眼睛转了转,又硬生生地粘在它身上,移不开。 它很白,好白,是深海物种在水里浸泡着,常年不见天日的白,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即便颧骨有两条狭长的缝隙,是未睁开的复眼,还是让人觉得好美。 视线向下,看到了它异形的下半身,即便没有双腿还是让人浮想联翩。 实验员想到之前实验室里那些男性看待女性特征的美杜莎时,垂涎欲滴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如果它永远是男性特征该有多好。 那双红褐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实验员心中泛着密密麻麻的恐惧,却强迫自己镇静,回忆着刚刚饲养员的所作所为,也学着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靠近。 “不、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个饲养员是怎么做的来着? 她依稀记得对方把女性美杜莎的头抱到了自己腿上。 难道要拥抱它才行?肢体接触吗?她可以试一下。 年轻的女孩慢慢靠近,动作温柔友好。 “我是来帮助你的,我不会伤害你。” 美杜莎一动不动,像是默许了她的靠近,这对于实验员来说无疑是一种鼓励。 她凑得更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甜美,“不要怕哦。” 很简单嘛。 看来饲养这些异种生物,跟饲养猫猫狗狗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动物而已。 实验员这样想着,眼中也带上了运筹帷幄的笑意,戴着厚重手套的手已经靠近了美杜莎的头颅。 却在掌心碰上的前一秒,感到毛骨悚然。 下一个瞬间,她猛然向后退去,只听见轰隆一声,原本所在的地面被巨大的尾部砸中,地板出现了深刻狰狞的凹痕。 实验员吓了一跳,喉咙里发出尖叫。 美杜莎更加激动,那双眼睛已经由暗红变成了鲜红,像快要滴下血来,比普通人类要大出许多的身体开始分裂,生长出森然锋利的外骨骼,像一片恐怖的盔甲。 实验员惊慌失措地举起炮筒,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美杜莎连开数枪,一边开枪一边尖叫。 巨大的阴影兜头砸下,尾部轰然扫过来,金属箱和手里的炮筒瞬间被拍飞,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扭曲变形。 实验员跌坐在地,嗓子里发出惶恐的呜咽,而那个渐渐褪去麻醉剂作用的生物正在缓慢朝她靠近,像一头准备捕食的猎豹。 她忽然就想起来了。 美杜莎项目和一份秘密文件合并在一起,另一个项目的名字,叫…… 造神计划。 他们要造一尊由人操控的神。 实验员尖叫一声,终于恢复神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身上携带的部件不断往下掉,一只针剂掉在了门槽,她都没有发现,跑出封闭通道,摘下手套,拼命按关闭键。 直到厚重的金属门在眼前关上才松了口气,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的脸色泛着潮红,很难受,因为过度紧张和剧烈的奔跑而不断喘息着。 实验员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感觉身上很热。 她解开了外套,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觉得更加难受。 她忽然涌出一阵委屈,夹杂着渴望,很想见到恒教授。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在脑海,压都压不下去。 她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那个清冷禁欲的教授面前,低声啜泣着引起他的怜惜。 或许努力一些,可以撕下他面具一般无动于衷的冰冷表象,对她燃烧起疼爱的欲.望。 或许他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抚她。 或许她能在对方的怀抱中哭泣。 想到这里,实验员开始颤栗,她扶着墙壁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打开门走出去。 却忘记关闭实验室的大门。 第390章 劣等支配 zero是一个为了人类文明进步做出努力和贡献的组织,这里有世界上最尖端的科学家以及最好的高精尖科学仪器,与此同时也有着资历最深的异种生物研究方向教授。 其中不乏守旧的学院派和守旧派。 最近他们都被一个初露锋芒的青年才俊逼得烦躁不已。 那个年轻的教授的确应该被载入人类文明的史册,可他实在太过于嚣张冷漠,目空一切,引得许多教授对他不满。 更遑论他一登上特级教授的位置,就下令停掉了许多教授们手里辛辛苦苦握着的项目,让他们多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 传说巴别塔的许世宏教授就被他架空了。 许教授是恒纶的老师,恒纶进入z的初期,便是由许教授教导着带出来的,可没想到登上特级教授的位置之后,实权和项目都被他转移。 是典型农夫与蛇的故事。 很可怕。 因此,想要报复他的人数不胜数。 听说美杜莎实验项目的大楼被攻击了,许多人在第一时间过来想要看笑话。 这幢楼里的大量实验体死亡,不知被什么东西破坏,这些消息让他们恐惧的同时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走廊里驻守着很多人,两边成排的实验室门口,时不时能看见对着死去研究成果崩溃的研究员们。 这样的场景,令讨厌恒纶的教授们身心愉悦。 而走到最深处,原本安保严密的美杜莎实验室大门竟然是敞开着的。 “恒教授?” 有人喊了一声,朝里面走进去。 他们想看那个年轻的男人痛哭流涕的样子。 可惜没看见恒伦,倒是看见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女性,躺在沙发上,手腕有个明显的针孔。 由于针眼太大,正在向外渗血。 甜蜜的气息顺着某扇未闭合的门缝传进来。 男人觉得有些热。 他脱掉外套,随意地扫了一眼玻璃板,一些黏腻干瘪的灰褐色物体瘫在地上,旁边是碎裂的医疗箱和炮筒,看起来像发生过激烈的争斗。 美杜莎呢? 他看向地上蛇皮一般干瘪的软组织。 美杜莎怎么变成这样了?怎么这么小? 但男人此时没工夫想那么多了。 他越来越热了,身体上出现了一些生理性变化。 脱掉外套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躁动,血液都快被燃烧起来。 当他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脑海中理智的先崩塌,他像一只被欲望支配的哺乳动物,缓慢而缓慢而贪婪地接近了沙发上昏迷不醒的女性。 很漂亮。 身体上的反应很明显,他伸手,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男人看过她的资料。 名字叫唐柔,是巴别塔的饲养员。 她的视频资料很长一段时间属于各大基地抢着分析的研究资料,可惜没有一个人可以成功复刻。 因此,还生出了许多阴损的招数,比如,克隆。 好像还建了克隆岛? 男人胡乱地想着,大脑有些昏沉。 他还看过那些视频资料。 拟态成人形的怪物,亲昵她,碰触她,墨绿色的可怕触手足以绞杀一切活物,却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她光裸洁白的小腿,将她一圈一圈的缠住。 看到那个画面时,会议室里不少男性研究员都起了反应,脑海里幻想出足够龌龊的念头,甚至会在私下开下流的玩笑。 还有那个漂亮的人形少年,不知道有多少次趁着饲养员睡觉偷偷亲吻她。 温柔的人类女性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男人越想越上头,黝黑的脸上泛起明显的潮红,整个面部都因高热渗出薄汗。 一个人类女性,不知道被多少异种生物搞过了,那些可怕的生物那么听她的话,她肯定不清白。 他笃定而轻蔑地给她贴上标签。 “不知廉耻。” 她昏迷着,无知无觉,也无法反驳。 不反驳,不就是默认吗? 他冷哼,眼中满是欲.望。 那些怪物长得那么好看,说不定她还很享受。 自己也没冤枉她。 他面上嘲讽,眼神却极其贪婪,像黏腻的蛇信,一点点舔过她的轮廓。 伸出肮脏腥臭的手,企图染指她。 反正都被不是人的东西碰过了,他不嫌弃她,是她的荣幸。 要知道,自己可是z尊贵的高级教授。 “你在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男人停下,皱眉,面上满是被打扰了好事的愤怒。 敞开的大门处站了一个人,身形高挑,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制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银白色细边金属眼镜,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冷。 薄唇抿成一条线,下颌锋利,皮肤苍白,个子也很高,一米九几的样子,极具压迫感。 原来是年轻有为的新教授。 空气中污浊的味道让门口的高挑人影露出厌恶的神情。 “你是谁?出去。” 他冷淡的命令。 那个男人眼神一松,竟然真的转过身。 下半身的拉链已经拉开,露出丑陋狰狞的身体组织。 镜片后的眼眸漠然,像看到了脏东西。 脏东西就该被销毁。 他开口,“自己去销毁中心。” 男人神色恍惚,像被催眠了一样挺着裸露的丑陋组织往外走。 也就是这时,门口的人在他身后看到了一截纤细的小腿,垂在沙发边缘。 在暗淡的光线下透出脆弱的象牙白色,身体陷在柔软的垫子里,头颅微垂,黑色长发顺着沙发边缘倾泻下来。 她身上穿着饲养员制服,外套敞开,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看起来不像自己做的,有一个扣子崩掉了。 脸色苍白得像快要死去,连嘴唇都没有血色。 过分贪婪的欲望与随意支配他人的暴行,是人类身上最肮脏的地方。 某一时刻,正在往外走的男人倏然僵住。 他痉挛了两下,像在忍受极大的疼痛,涣散的眼瞳也恢复了清明。 惊恐地盯着走进来的人,想要做出反应,却无法动弹。 他这是怎么了? 在男人惶惑不安的时候,年轻的教授已经走了进来。 实验室里的实验体已经不见了,玻璃壁后只剩下一层蜕掉的外壳。 男人走进去,弯下腰,抽出了卡门缝里的针筒。 然后慢条斯理地在操纵台上点击了几下,将门关闭。 只听见咔嚓一声,最后一丝光线消失。 年轻的教授弯下腰,抽出医疗箱里的针筒丢过去。 “自己注射。” 那是什么药剂?男人身体恢复了知觉,却再一次被发狂的欲望支配,本能地对着恒纶就做出自我安慰的动作。 看起来很下贱。 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雄性哺乳动物在发晴时才会有的难听粗喘和腥气。 纤薄镜片后那双冰冷眼眸中的厌恶不加掩饰。 男人已经疯了。 第391章 冷冰冰与刚睡醒 睡着的人类女性毫不设防,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身上盖着一件外套,透出质感清冷的暗香。 她安稳地闭着眼,像在做一场甜蜜的梦。 至于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类,则是陷入了清醒的噩梦当中。 主宰这座实验室的人,在进行一场愉悦的杀戮。 房间里多出了一些人,那些人已经爬到桌子下,将自己蜷缩起来。 有人坐在操纵台前的椅子上,双腿交叠,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用手指点着桌子,那些藏起来瑟瑟发抖的人随着他的动作瞬间面部扭曲,发出疼痛凄惨的哀鸣。 本来这间屋子只有一个陌生人,不一会儿来了第二个,第三个,其中一个在进来时并没有发现坐在暗处的恒纶。 甚至拿出u盘,想拷贝什么资料。 屋子里的甜腻气息已经散了七七八八。 恒纶从座位上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桌前,蹲下来。 冰冷的双眸藏在镜片后,略带审视地看着瑟瑟发抖的人。 “你拿了什么?” 嗓音如魔咒,清雅又让人恐惧。 那人不回答。 反而想逃,看准桌子旁的缝隙,拔腿跑出去。 恒纶是疯子,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实验室里的人昏的昏疯的疯,很危险,他一定要跑出揭开他的真面目! 眼看就要跑到门口,差一步就能出去。 身后的男人摘掉眼镜,铂银色的双眸在昏暗中发出诡异的微光。 “前面不能走。” 那人没有理会,抬手按上大门开关。 听到背后的人又说,“你脚下没有路。” 怎么会没有路? 那人甚至没把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当回事。 可没想到下一秒,脚下骤然出现了深不见底的断崖,仿佛在地上凭空走开了一条深渊。 清冷的嗓音如影随形。 这次他说,“你会掉下去。” 怎么会?! 已经堪堪刹住脚的男人平地一滑,整个人蓦然出现的深渊摔下去。 尖叫声越来越远,像从另一个纬度传来。 男人面无表情,将金属细框眼镜重新戴上鼻梁,慢条斯理的走到断崖边缘。 怪异的空间正以不符合人类认知的方式缓慢扭曲,裂开沟壑的地面缓缓合拢,万丈深渊变成平地。 地板光洁如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坠崖的男人以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四肢折断,眼口鼻以缓慢的速度渗出鲜血。 看起来,已经没有气息了。 藏在桌子下的另外两个人已经疯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魔幻的一幕发生,错愕得像初次见到魔术师变魔术的孩童,只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魔法,眼前的一切都不可思议。 因恐惧而不停发抖。 是谁站在金字塔顶端,在审判人类的命运? 高高的天幕之上,阴云压迫,暴风雨随时都可能降临。 年轻的男人垂着眼眸,如同冷漠的邪神俯瞰大地。 看人类挣扎,为活下来奔跑。 犹如掉进水坑的蝼蚁,死的悄无声息。 他像在进行一场有意思的角色扮演游戏,游刃有余。 戴上眼镜,又变成那副斯文清俊的样子,好像真的成了为人类文明付出心血的年轻教授。 恒纶点开操纵台上的通讯按钮,平静地打电话。 “有人坠入折叠空间,忽然发生扭曲,第九实验室……” “嗯,特殊空间,精神污染。” “好,你们过来检查一下” 几句话给那人的死亡定了性。 一场空间扭曲引发的意外。 恒纶戴上手套,扯出死去男人手里的u盘。 迈开长腿跨过他逐渐冰冷的身体,走到沙发旁。 有人正睡得毫无防备。 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呢? 年轻的男人皱眉,摘下手套丢到一旁,弯下腰,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 房间很安静,只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走到门口,男人又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两个,什么都不记得。” 这句话像一声命令,话音落下,藏在桌子下的两个人目光瞬间涣散。 …… 唐柔仍然不舒服。 过量的麻醉剂让她像只晕车后又被泡到黄酒里的标本,眩晕得不能自已。 太阳穴电钻捅过一样疼。 朦胧中,有人走过来,声音清冷的让她吃药。 唐柔乖巧的张开嘴,闭着眼等待着投喂。 很久之后,下巴都酸了,才有人把药片塞进她嘴里。 一共三片,大小不一,没有水根本咽不下去。 她就那样闭着眼睛含着,一动不动。 两道视线落在脸上,冷冷的,带着探究。 直到糖衣都快融化了,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那个喂药的人才把她提起来一些,玻璃杯凑到她嘴边,干涩的命令,“张嘴。” 唐柔像个只能听从指令的机器,老老实实张开嘴。 水灌了进来,动作稍微变快就会顺着嘴角流下来。 那人不得以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喂她,又用手托着她的下颌,手动闭嘴。 耳畔似乎听到他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 唐柔无知无觉。 昏迷的人不需要面子。 “苦……” 她喃喃,舌尖还残留着药片的干涩。 半昏半睡中仍然有些挑三拣四的小毛病,挑食的恶习深入dna。 都是被那些异种生物心甘情愿惯出来的。 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被嫌弃了,神智还昏沉着,半睡半醒间,眼皮都睁不开。 有人在脖子下面垫了个新枕头,让她躺上去。 唐柔的脑袋垂下来,压住了一只放完枕头还没来得及抽出去的手。 手的主人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僵硬,静止两秒,凉凉抬手,将她的脑袋推开,唐柔就这样被轻轻一推,歪着头,脖子扭着。 看样子这样睡上一会儿就会落枕。 不得已,对方又不耐烦地把她的脑袋托起来,放在枕头的正中央。 依稀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人类真麻烦,脸还被捏了一下。 唐柔嘴里含糊着不成语调的单音节,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等再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医疗区里亮着灯,旁边的医生正拿着工具准备给她抽血。 看来那个女性实验员有依照她的意思,把她及时送到医疗中心。 护理师扶着她坐起来,唐柔乖巧地伸出胳膊,很安静地配合。 医生是位温和的中年大叔,卷起她的袖子,提示道,“会有一点疼。” 唐柔点点头,对医生露出笑容,“没关系,我不怕疼,” 忽然听到一道清冷的嗓音,“我来。” 抬起头,看到走过来的俊美男性。 冰冷的金属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遮挡不住那身生人勿扰的气质,他进入房间后就想打开了人工制冷机,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了,只敢悄悄用余光瞄他。 床旁凹陷了一点,他在唐柔身旁坐下。 浅金色的长发随着动作从肩上垂下来,像块上好的丝绸。 指骨修长的手戴上干净的橡胶手套,拿起针筒的架势像拿起了一把手术刀,慢条斯理地拔掉防尘盖,像解剖尸体一样严谨。 唐柔莫名有些害怕,紧张地往后缩了缩。 恒纶皱眉,“别动。” 声音却比刚刚温和了一点。 隔着手套捉住她的手腕,放在腿上,冰冷的体温透过来,有些凉。 纤细的人类女性皮肤上,还有个明显的针眼,因为打针的动作粗暴而留下了一个深红的印子。 他按了一下,果不其然听到人类小声吸了口冷气。 “疼?” 唐柔点头。 他面无表情,“忍着。” “……” 话虽然说得没人性,动作却很轻柔。 针尖缓慢刺破皮肤,恒纶两根手指夹着针柄往外缓慢抽血,神情严肃,像在做一场高难度手术。 唐柔盯着他看。 男人将抽好的血液交给护理师,摘下手套,忽然抬眸,伸手无比自然地捏了捏她的脸。 唐柔愣住了。 下一秒,看见他摘下眼镜,用那双冰冷的铂银色眼眸盯着她,温声说,“离开zero,不要回来。” 眼底似有细碎的光芒,像流淌的微光。 唐柔眩晕了一瞬,扶着脑袋嘀咕,“怎么还在晕,药效还没过。” 随后又问,“为什么要离开zero?我现在是特聘饲养员啊。” 恒纶挑眉,眯了眯眼。 “你对我的意识干涉免疫。” 唐柔迷茫,“什么免疫?” 他不再说话,站了起来,跟着护理师往外走。 第392章 “我不会喜欢你。” 唐柔扶着墙,头脑昏昏沉沉地走出去,在服务台再一次看到了恒纶。 他似乎正在跟前台的护理师叮嘱些什么,侧脸冰冷又好看。 即便受到他的意识干涉,看不出他真实的模样,前台小姐姐仍在他清冷的嗓音中红了脸。 傍晚时的医疗中心人不算少,进入废土时代后,人类动不动就会受伤,缺胳膊少腿的情况都不算少见。 唐柔踉跄着,扶着墙,费力地穿过人群,走到恒纶身边,对他小声说了句, “谢谢。” 对方看了她一眼。 铂银色的眼眸隔着镜片扫过她的脸颊,很可惜别人欣赏不到这种惑人的色泽。 看了一眼,他又垂下眼去,睫毛长得像两片小扇子。 唐柔站在他身旁,开始寻找话题跟他聊天。 他一般不会回答。 也不怎么理唐柔,仿佛她是空气。 说了几句后,唐柔不说话了,看着他笑。 她最近总是这样,有事没事就去找恒纶,偶尔想不到有趣的话题跟他搭讪,就露出这种安静的笑。 一向清冷自持的恒纶在她无时无刻的笑容中反而有些不自在。 抬眸看向她,皱眉。 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人类女性的眼睛湿漉漉的,圆润明亮,大概因为刚经历过一场昏沉,鼻尖有点红,面颊的皮肤却格外苍白,像没有上色的瓷器。 就像……刚刚哭过一样。 莫名的,恒纶凸起的喉结缓慢滚动了一下,修长如竹的手指掩饰性地推了推镜框,平静地问, “你为什么笑?” 唐柔歪着头,丝毫没有察觉出对方的不自在。 笑容中有一点揪到他小辫子的愉悦,“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是。”他没有否认,“那是我的记忆,但不是现在的我,是过去的记忆。” 什么过去的现在的,唐柔身为人类,根本没有这样的认知。 她反问,“那和你是一个人吗?” “可以这么说。”他皱着眉,像说出了什么谬误一样难受。 这样不对,对于异种生物而言,这样的说法太过片面。 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那是你们人类的角度。之前是尚未苏醒的我,只能算是我的一部分。” “可是那个你喜欢我。” 唐柔的眼中带着一丝狡黠,在她病态苍白的面容上,显得有些格外清晰。 “你喜欢我呀,你说过的。”她仍旧眉眼弯弯地笑,倒映出一些细碎的光,“你还记得,不能否认吧?” 喜欢? 喜欢…… 男人垂眸看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陌生又怪异的字眼。 神色却一寸一寸冷寂下来。 “我不喜欢你。” 他说,“所谓的喜欢,是一种不客观不稳定的低级情感,我没有人类的低级感情。” 虽然脑海中那些记忆还在,可此时的纳西索斯,感受不到丝毫情感,也并不理解所谓的情感,所谓的喜欢是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个东西,把尚未苏醒时的自己害得很惨,付出了许多代价。 记忆中,眼前这个人类女性曾给他关押在生物基地里的他讲过一个故事。 童话故事里的人鱼很不幸,化作泡沫,在晨曦中消散成留不下丝毫痕迹的泡影。 只不过,彼时的他不知道,上岸并非不幸,爱上人类公主才是不幸。 过去那个部分的他很痛苦,上岸后很长一段时间很虚弱。 人类中被冠以生物工程师名号的人把他捆绑进金属的牢笼里,用各种令人作呕的武器去撕裂他,伤害他,折磨他,抽取他的血液,掠夺他的鳞片,甚至骨髓。 美其名曰是为了人类的进步。 可一个物种的进步为什么要建立在另一个物种的牺牲之上?他们又凭什么主宰食物链其他分支的生命? 他虽然不理解,但追溯起来,明白爱上眼前这个柔弱温和的人类是所有痛苦的开端。 过去的那条灵魂已经在鱼尾碎裂时沉寂,陷入长眠,尾部蕴含着他所有的力量,将一切撕裂后,体内沉睡的真正灵魂终于苏醒,他的力量也渐渐恢复。 眼前这个人类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过去那个他为什么会上岸,会进入人类的世界,又为什么会被带进渺小的人类捕捞,带进令人作呕的冰冷实验室里。 她不知道,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或许连这个人类自己都忘记了,曾经在一个海岛上,他看着她走过漫长的溶洞,听到女孩不安地问他,“那你呢?你会陪着我吗?” 彼时的他安抚一般地说,「我会追上你,会找到你。」 女孩处于生病状态,急切又不安地询问他,“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因为这一句想念,他奋不顾身,将自己送进了人类的牢笼。 归根结底,终究逃不过心甘情愿这个词。 恒纶从没有温度的回忆中抽离,冷静地说,“我不需要那种累赘的东西。” “可你就是你啊。”唐柔眼中有着近乎天真的信赖,“我们可以做朋友,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你对我很……” “我不需要朋友。” 他皱眉打断,语气笃定。 接近她是一件痛苦的事,需要付出代价。 沉睡中苏醒的冰冷灵魂,用人类的形容来说,是绝对的精致利己主义。 权衡利弊,是件百害无一利的事。 所谓的情感,是过去那个自己的软肋,他不会愚蠢到给自己创造弱点。 因此,在说完这些话后,恒纶回过头,继续跟服务岛台的护理师沟通。 那个穿着职业制服,露出八颗牙齿微笑的小姐姐,早在恒纶与唐柔对话开始的时候便双眸涣散,陷入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他们对话结束后,猛然回过神,只觉得刚刚恍惚了一瞬,那些奇怪的对话一句都没听见。 年轻教授身旁的漂亮黑发女性还在笑,唇角的弧度有些勉强,面色看起来苍白得不健康。 她忍不住追问,“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为什么来看我?” 恒纶眉心拢得更深,“我没有来看你。” 护理师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眨了又眨。 这是什么大胆直球告白现场? 不过看起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恒教授完全冷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虚弱的女性仍旧在笑,“先别说这种话,听起来挺伤心的。” 他每次都皱眉,面容清冷漂亮。 拒人千里的模样,刺得唐柔眼睛疼。 “恒教授,你要的东西。” 护理师的声音打断了此时尴尬的局面,她将一根棒棒糖放在了台面上。 唐柔惊讶的挑眉,没有想到冰冷严肃的纳西索斯,竟然会有吃棒棒糖的爱好。 “你原来喜欢吃糖呀?” 恒纶皱眉,没有说话。 护理师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话,刚刚这位恒教授能过来问她,如果感觉到苦该怎么办,她便提供了思路说吃糖缓解。 许多病人注射点滴后嘴里发苦,都是靠这种方式缓解的。 本来有些紧张这个回答会不会惹得特级教授不满,没想到年轻的男人点了点头,对她说,“那请给我一些糖。” 从回忆中抽离,眼前的年轻饲养员正在笑,“我以前给过你水果硬糖,还记得吗?” 恒纶拿走了台面上的糖,对护理师说了句谢谢,然后敛下神色,对唐柔说,“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打扰?” 唐柔的笑容有些僵。 男人冷静地说,“你喜欢的应该是这张脸,据我所知,你们大部分的喜欢都可以归结为见色起意。” 唐柔看了看他的脸,很难说不喜欢。 于是真诚地问,“那你能换张脸吗?换张丑点的?我感受一下还喜不喜欢。” 这个话题显然冒犯到了对方。 恒纶沉着眸光,压住山雨欲来的气势,“不能。” 这两个字回答前半句。 “不可能。” 这三个字回答后半句。 他就这一张脸,绝对不会变。 修长苍白的手指将发丝向后拢去,俊美的男人摘下眼镜,阴郁着一张漂亮脸往外走。 他是最完美的存在,他永远不可能丑陋。 唐柔跟着他往外走,唇旁挂着笑意,很喜欢看他不高兴的样子。 像一只鄙视人类的猫。 唐柔就是被爪子踩了仍旧乐此不疲心花怒放的变态铲屎官。 可这种笑容没有维持多久。 “恒教授!” 怯弱又惊喜的呼声从不远处响起,唐柔移开眼,看到了站在走廊另一侧,红着脸,眼神迷离的女性实验员。 “恒教授,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一点一点走近,眼中爱慕的情愫那样清晰。 紧接着,视线下移,实验员看到了恒纶修长指骨间夹着的棒棒糖,露出难以掩饰的羞涩,脸色更红。 “恒教授,你怎么知道我注射了药物,嘴巴很苦的?” 隐约一声轰鸣。 唐柔似乎听到了某种重重敲击在心脏上的杂音。 第一次,她在面对恒纶时,收敛了最近以来一直挂在唇畔的笑意。 变成了发觉自己自作多情后的尴尬。 “不好意思,好像是我误会了。” 她后退一步,与露出不解神色的恒纶对视,垂下眼睫遮掩自己的难堪和局促。 “原来你真的不是来看我的。” 走廊冰冷的灯光下,人鱼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俊美精致,漂亮得雌雄莫辨,无论是谁看见,都要惊叹于造物主的偏心。 唐柔却没有再多看一眼,收了目光,扶着墙壁转身,缓慢的一步一步远离。 不远处的女性实验员怯怯不安地看着这一幕,警惕的目光落在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女性饲养员身上。 教授为什么一直看她? 明明人都走了,还不收回视线。 “恒教授。” 她不安的喊,企图唤回男人的注意力。 恒纶终于看了她一眼。 实验员脸色更红,垂着头,像朵羞赧的花。 却听到他不含温度的嗓音。 “你为什么在这里?” 第393章 博取同情 唐柔没能顺利离开。 医疗中心二层有个单独的休息区,山田介凉等在那里,像是等了很久。 看到她,先是礼貌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如何,接着告诉她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糟糕的消息。 美杜莎实验体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山田大校斟酌片刻,说,“美杜莎实验体很危险,它的出逃,会给基地带来大麻烦……” 唐柔记得昨天昏迷前,美杜莎还躺在玻璃房里,看起来安稳平静。 为什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技术员排查后发现昨晚实验室的门没有闭合。” “那能追踪到它的动向吗?监控呢?” 山田极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看起来十分疲惫,“监控在前一天晚上被未知生物破坏,现在还没有恢复。” 唐柔闭上嘴,眼神飘忽。 心里把某只章鱼骂了一遍。 “而且美杜莎可以控制空间生物,操控着空间生物消失在了基地里。” “它可以操控别的生物?” “对,美杜莎项目可以控制意识,操控生物思维,可以把人变成怪物,也可以把怪物变成只会听从指令,嗅着气味而动的麻木机器。” 在进化游戏当中,某些生物天然演变出的伴生模式,心甘情愿被操控。 发亮细菌帮助琵琶鱼捕猎、小丑鱼借助海葵掩护身形,鮣鱼吸附在鲨鱼身上。 共生互利。 唐柔终于对山田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为什么要叫这个实验体美杜莎?” “发现它的时候,美杜莎身体上有许多奇怪的结构,下半身有点类似于鳗鱼,又有点像海蛇,可经查证发现那好像都不属于它自己。” 唐柔了然。 所以,它的皮肤十分厚重,看起来比普通人类大出两倍不止,像穿上了几层躯壳,那种感觉就仿佛层层叠叠的套娃一样,剥开一层,里面还有一层,像洋葱。 那些结构很有可能不属于它。 唐柔若有所思。 “鳗鱼生物?” “对,鳗鱼,或是海蛇。” 根据山田的描述,唐柔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 美杜莎体表滑腻,还散发出足够浓郁的诱导素,当时所有进行捕捞工作的研究员们都被他带动地陷入了被迫发热状态。 “有点像神话里的妖女,不是吗?” 山田自以为幽默地眨了眨眼睛,在收获了唐柔不加掩饰的微妙眼神之后,继续说。 “所以,我们便把这只人身蛇尾的生物命名为美杜莎。” 美杜莎雌雄共体,在陷入危险或者进行高伤害性实验时,它会把自己的性别特征转变为女性,以此博得大家的同情。 这倒是一种很聪明的做法。 在此之前,山田从没有遇见过异种生物博取人类同情的做法。 美杜莎不但会,还会伪装。 山田回忆起了什么,表情微妙。 “不要觉得它是善良的生物,也不要觉得它可怜,它使我们许多研究员发了疯。” “发疯?” “对,它控制着那些研究员,有的自己戳瞎了双眼,有的纵身一跃,从上百层的大厦顶端坠向地面,砸出了这么大的坑。” 山田张开手臂比了一个夸张的大圆。 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发现这只生物的那天。 “我们发现它,和寻找你有关系。” “我?” “对,前段时间在地上城寻找唐小姐的过程中,在附近的海域发现了它。当时把我们许多实验员驾驶船艇驶进深海,有几个被它残忍地吸食了血液。” 更多的人,则是被蛊惑,变成了被欲望主宰的野兽。 为了将美杜莎打捞上岸,付出了许多代价。 它很美。 那幅梦幻柔弱的模样,足以让当时所有在潜艇上看到它的海洋生物学家发疯,他们穷尽一生都在追逐神秘美丽的异种生物,而这个雌雄共体的神秘物种,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痴迷。 很难有人看得出它到底是雌性还是雄性。 身体臃肿又庞大,却不让人觉得丑陋,反而有种诡异的美感。 那个生物没有什么自主意识,懵懵懂懂,四只鲜红的眼睛纯粹而不含杂质,无辜的像盘等待人类分食入腹的美食。 潜艇浮出水面带起的泡沫甚至都没消散的时候,那船生物学家们就已经疯了。 等z的调查员到达时,看到的是一场疯狂而糜烂的海天盛筵,无数拥有高级称号的严谨工程师们正在做下流而原始的野兽行为,被不受控制的感官冲动支配。 唐柔听得浑身发凉,“为什么会有这种生物?” “不知道。”山田耸了耸肩。 像一面照妖镜,放大深藏在心底的罪与恶,众生相。 所以,这种可怕的生物被他们命名为美杜莎。 唐柔想,它像阿芙洛狄忒。 阿芙洛狄忒,是古典神话中爱与美的神,同时也是姓欲女神。 诞生于海洋,因此也称航海的庇护神。 阿芙洛狄忒在海中翻涌的浪花间诞生,拥有细腻无瑕的肌肤,金色的长发和碧绿的眼睛,拥有惑人心智的完美身材和相貌,被认为是美丽的最高象征。 同时,她总能勾起人心底的贪婪和欲念,牵引出罪恶与战争。 像令人着迷的罂粟。 所以,很难在这位因皮囊而被争夺的蛇蝎美人面前说,究竟错的是她,还是对她产生贪欲的人们。 山田还有话要说,“唐小姐,我想你应该听说过销档人……不如你跟我来,我带你看些东西。” 离开大厅时,唐柔感受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 转过头,对上了站在栏杆边缘,身形修长的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 “恒教授。”山田立即礼貌而敬重地打招呼。 恒纶点了点头,眼神落在唐柔身上。 本想说什么,可到了最后,她只是笑了笑。 视线偏移,在楼梯口看到了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对方藏在暗处,正含着警惕看向她。 那种眼神像在看情敌。 唐柔觉得疲惫,脸上一贯的笑容也提不起精神去做,点了点头,随着山田一起离开。 . 人类惧怕异种生物,仅仅是这四个字,就仿佛代表了无穷无尽的邪恶,黑暗,杀戮,以及惨无人道的异变。 可他们似乎不知道,一些高智异种,就生活在他们身边。 已经悄然渗透进了他们的世界。 被他们当作救世主,当作领袖。 第394章 怪物 山田大校把唐柔带到了一个临海的地方。 那是一幢单独建立的高楼。 落地窗外能看见黑压压的海水,海平面在持续上涨,许多地方的建筑已经被淹没了,无数滨海城市消失,那里的居民如果不移动到高地,将会无法生存。 因此,大批从海滨区移到内陆的难民在各大生物基地周围居住,被称为临时居住区。 还有大部分地区是没办法住人的,那里被莫名污染物侵袭,植物与生物异变,是如同地狱一样的地方。 这个世界早已不再安全。 今天的海浪好像格外的大,像脾气不好的人在发怒。 “父亲给我的文件我已经看到了。” 山田带唐柔乘坐电梯,向上百层的高楼移动。 他对唐柔温和地说,“那份u盘的文档里说,所有从海洋深处打捞出来的异种生物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世界的法则被破坏,所以像地球史上的几次物种大灭绝一样,人类即将迎来末日。” 而同时,也会有全新的生命结构占领这个世界,物种的进化与更迭是无法阻止的。 怪不得山田教授会被人们喊作疯子,这种言论无论在谁来看都是离经叛道的。 “父亲还提到了一个重要的发现。” 叮咚一声,电梯抵达一百层。 “如果另一个世界的生物想要来到人类世界,必须遵从物质守恒法则,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 唐柔跟着他走出去。 银白色的走廊两侧,是一间又一间观测室。 高密度单向钢化玻璃内,每隔十米左右用实心金属墙壁隔出一个房间,那些从海上带回的人们单独坐着,有些裹着毯子发呆,有些嘴里念念有词。 “也就是说。”山田站住脚,回过头,“一个人类交换到那个世界,就会有一个异种生物从另一个世界过来。” 唐柔看向玻璃房里的人。 看上去与正常人类无二。 “那他们还是人类吗?” “不知道。” 海里不断走出的遇难者们,像一个又一个诱饵,引诱人们去探索,又悄然深入人类世界。 这些异种生物遵从着某种法则,想要上岸,只有两种办法。 “一种与人类交换,人类主动进入水中,或者被不明力量拉进去,悄然与它们替换,另外一个就是,被人类主动打捞出来。” 满足两种条件的其中之一,它们就能打破次元,从海洋来到人类世界。 一个个舱门组合而成的走廊尽头,是间产房。 唐柔隔着玻璃,看到了腹部高高拢起的孕妇。 她们即将生产。 要知道,近一百年来,生育率忽然下降,大量女性被未知力量剥夺了生育能力,能在这个时代看见孕妇,十分罕见。 现在,产房里粗略看去,竟有上百名孕妇。 唐柔问,“她们难道都是……?” “嗯,销档人。” 山田肯定了她。 “她们都怀孕了?是自然受孕吗?” 山田沉默良久,神色有些怪,“异种生物,天然拥有两套呼吸系统,所以……你知道的,各大基地的研究方向已经深入海洋,都在积极创造可以在水中呼吸的第二套呼吸系统。” 唐柔已经头皮发麻。 “你的意思是,她们是人为受孕?” “最开始,是意外。” 山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觉得有悖于人性。 最开始的确是一场意外,监管她们的安全员在这些柔弱的女性哀求时,动了贪念,主动犯罪。 后来这些销档人中竟然有人怀孕了,这时那些上位者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严惩了那些色迷心窍的罪人。 但同时,也给工程师们提供了人类进化的新思路。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怀孕是能够受孕十分难得,产妇立即被工程师们保护起来,也是在这个时候,第一个销档人的孩童诞生,天然拥有两道呼吸系统。 工程师们这才真正确认这些销档人并非人类。 大部分销档人女性,在那一次意外受孕后,被工程师们组建的特殊孵化计划中关押起来,进行人为受孕。 山田露出苦涩的表情,“唐小姐,虽然我在实验基地工作,但我仍旧觉得这个做法有悖于人性,可我无法左右那些工程师们的选择。” 也就是说,有大批量的销档人女性在接受人工受孕。 眼前这间产房里的产妇们便是人工受孕下的产物,她们肚子里的生物一半是人,一半是异种生物,两者的基因已经融合了。 “这个所谓的孵化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快一年了。” 一年,也就是说从第一个销档人从海中被人发现的时候,孵化计划就开始了。 “所以,你们开始创造怪物。”唐柔平静的说。 “不是创造怪物,销档人本身就是怪物。” 人类基因与怪物基因融合,诞生全新的人类,有什么错呢? 许多销档人会在离开海水时间久了之后,异化成恐怖丑陋的异种怪物。 工程师们发现那些在海难中死去的人们再次从海中回来,刚开始还是正常人的模样,但回来不久之后身体变异,变成了会吞食同类的可怕模样。 这也是为什么最初古怪的异种生物在陆地上出现时,会出现在地铁站、商场以及车水马龙的商圈里,因为在他们变异成怪物之前,都有着人类的外形。 山田教授给唐柔播放了一段录像。 那段录像唐柔见过一次,在网络间广为流传,也在巴别塔召开异种入侵会议时看到过。 一个地铁站里,出现了人面海蜘蛛生物,周围的人还以为是特效化妆或者整蛊节目,好奇地举着手机靠近,于是一场血腥的杀戮开始了。 “这个异化的人就是销档人。” 山田又给唐柔看了一份监控。 是这个视频的前半段。 一个男性,身着西装,浑身湿漉漉的进入地铁站,刚开始看起来还正常,忽然,他的表情变得僵硬古怪,四肢极不协调,开始往嘴里塞东西。 先是将自己手里的公文包塞进嘴里,一点一点咀嚼着,接着脱下皮鞋,啃食身旁的座椅靠背,行为怪异疯癫,像精神出了问题。 周围还有人拿手机拍他,可渐渐地意识到了不对时已经晚了。 那个人几乎在几分钟间变成了可怖的怪物。 第395章 嫉妒心 没想到离开这幢滨海大厦时,在一楼的大厅里,唐柔再一次看到了恒纶。 身形修长的男人戴着细框金属眼镜,斯文矜贵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站在玻璃门旁,低头看手机,三三两两路过的人向他问好,礼貌恭敬地喊他教授。 恒纶只是轻轻颔首,像一捧融不化的雪。 唐柔下意识挂上了笑容,脚步变快,想要跑到他身边。 可脑海里闪过他那句冷冰冰的“请不要来打扰我。”满腔热情犹如被冷水浇灭。 停下脚步,踌躇着不敢上前,脚尖变换的方向,朝大门走去。 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路过恒纶身旁时,对方抬起眼,按灭手机,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像要等她说什么。 唐柔没能第一时间看懂他的意图,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好巧。” 恒纶皱眉,神情清冷,“不巧。” 说完往外走去。 唐柔被他说了一半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连忙解释,“这真是巧合,我没有故意偶遇你,我是被山田教授喊过来的,有事要谈。” 恒纶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 男人个子高,腿也长,一步顶唐柔三步。 要跟上他的节奏,需要小跑才行。 谁知道高挑的人影冷不丁停下脚步,唐柔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头撞到了他的背上。 闷哼一声,揉着额头,一脸莫名其妙。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她,铂银色的眼眸中流动着微妙古怪情绪。 眼神更加凶狠了。 唐柔后退两步,一脸无辜。 避嫌一样对他说,“那,你先走,我没有要跟着你的意思。”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恒纶面色越来越沉,连镜片后的眼睛都愈发阴郁。 直到悉悉簌簌的塑料声响起,她在还没反应过来时,被人捏住了下巴。 冰凉的触感在皮肤上转瞬即逝,嘴巴里就这样被塞进了一颗剥开糖纸的棒棒糖。 唐柔慢半拍地含着糖,眨了眨眼。 听见恒纶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什么奇怪的人? 与恒纶分别的地方就在唐柔的独栋楼附近。 气氛不太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唐柔刚走到楼下,旁边的草丛忽然响起扑扑簌簌的细微声音,看过去时,只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谁在那里?” 周遭很安静,只有夜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脚下的大地发出阵阵震颤,好像快要地震。 唐柔抬起头,没开灯的二楼一片漆黑。 像另一个维度。 刚踏进走廊,她就感受到了什么,眼皮跳了跳,轻轻叹了口气。 一步一步沿着漆黑幽静的长廊走过去,拧开了房门。 空气是潮湿的,整个房间像一幅抽象画,里面的东西毁得毁坏的坏,像被生化武器轰过。 偌大的套房被剔透冰冷的银白色和深厚阴沉的墨绿色铺满,墙壁和地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唐柔走进去,像走进了荒诞的水彩画里。 阿尔菲诺回来了。 墨绿色的触手在地上编织出巨大的湿润地毯,有几条触手断裂融化,新生的触手包裹着客厅中央的水舱,被一道道银白色的丝线腐蚀,再次迅速地重新生长出来。 苍白如雪的青年半沉在水中,靛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唐柔从未见过的凶狠戾气。 墨绿色的英俊男子看上去游刃有余,用触手捆绑着水舱,像在于柔弱的猎物玩耍,可眼眸中却写满了警惕。 他也很忌惮这只剧毒的水母生物。 两个生物势均力敌,整幢独栋楼房在他们看似安静的对峙中都要融化,墙壁已经腐蚀成了一层脆弱的薄板,甚至露出里面的钢筋夹层。 唐柔走到客厅中央,实在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一条触手颤颤巍巍地朝她伸来,柔软的尖端打着卷,缠上她的手腕,亲昵地蹭了蹭。 可唐柔不领情,抽开手。 面无表情地喊,“阿尔菲诺。” 正与雪白人形生物对峙的青年回过头,对上她时,眼中还有尚未藏起的杀戮欲。 他整个人都被愤怒缠绕,手指垂在身侧,失控的颤抖,可还是在唐柔看向他时,勾起唇,换上干净无害的笑容,黏黏地喊她, “柔柔。” 房子都要塌了。 唐柔头疼地问,“你在做什么?” 阿尔菲诺笑着看她,没有回答。 觊觎她的东西太多了,但她好像不知道。 他被讨厌又可怕的力量扔进另一个次元的世界,先后两次,他着急回来见她,无法忍受一分一秒看不见她的时光,却这次回来的时候,闻到了令他讨厌的气息。 沙发旁的地毯上扔着一条毯子,被水打湿,上面满是凌乱的褶皱。 花瓶也是摔破的,桌子推倒在一旁,上面有根断掉的长发。 几乎踏入这个房间的一刹那,阿尔菲诺就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他和唐柔饲养过的所有生物一样,对她有着贪婪而不可言说的念想。 因此,他轻易就猜出那个看似安静温顺的水母究竟在想什么。 他想占有饲主。 嫉妒和杀戮欲瞬间迸发出来,他无法克制住汹涌的戾气,想要趁唐柔回来之前,解决掉这个棘手的情敌。 可阿尔菲诺又知道,这只令他厌恶至极的水母,在饲主心中有着怎样的分量。 时间太短,他现在杀死对方,来不及善后。 墨发墨眼的俊美生物表面看上去仍旧平静,在唐柔眼中甚至是个单纯到有些迟钝的存在。可事实上,阿尔菲诺已经将自己所有的敏感情绪深深地藏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唐柔不喜欢。 饲主最喜欢的,是他温顺无害的模样。 唐柔尚不知道那只冰冷的异种人形在想什么,她深一脚浅一脚,险些被触手绊倒。 在这场博弈中,两只异种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她像外出回来发现狗子拆家了的铲屎官,心力交瘁,想找沙发坐下,却发现沙发已经被腐蚀成了碎渣。 环顾一圈,原本三室两厅的结构破碎成了一整间大平层,连床都不见了。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唐柔用力关上了客厅大门。 只见厚重的门板晃了两下,从门框上脱出。 掉在地上之前被一条触手眼疾手快地托住,抵在门框上,佯装无事发生。 空气安静一瞬。 唐柔的脸色真的很差了。 “控制一下你们自己!” 先是月安静的发疯,现在阿尔菲诺也开始了。 唐柔在心底无声地大叫,脸上却面瘫到有些麻木。 又看了眼原本属于卧室的方向,只剩下涌动不停的银白与墨绿色。 连床都没了。 回归人类的知觉后,她真的很需要睡眠,每天没有七个小时的睡眠会不舒服。 这段时间稀少又参差不齐的睡眠时长,本来就让她多多少少有些焦虑。 现在,真的不用睡了。 更何况,自己养着的这两只危险的异种生物,正在威胁这个基地的正常发展。 “阿尔菲诺!” 青年僵住。 唐柔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对这个基地的实验体做了什么!” “……”阿尔菲诺一时想不到好的借口,可怜巴巴地看着唐柔。 “那些都是你的同类!” “不是。”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中带着一丝轻蔑,“就算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现在住在这里!” 唐柔瞪圆了眼睛,面瘫的脸上多了些生动的表情。 是气愤。 “你知道自己搞没了多少地方吗!”她掰着手指头,情绪激动,“巴别塔,诺亚,奥斯城,还有地上城!” 阿尔菲诺欲言又止,闭着嘴没反驳她。 唐柔崩溃地揪自己的头发,看上去精神状况不太稳定,“如果z也没了,我们住哪里?自己造一个城市吗?还是流浪?” 青年立即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的手指,心疼地说。 “别扯,都断了……” 虽然没有反驳唐柔。 但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巴别塔是她让他拆的。 他悄悄把唐柔扯断的头发收了起来,放进一个小小的丝绒袋子里,藏进触手间。 “你为什么要去伤害它们!”唐柔决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对方似乎不打算解释。 阿尔菲诺一脸无辜。 像犯了错被主人斥责的狗狗,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一言不发。 唐柔被他这种委委屈屈的眼神看得没办法。 想发火又忍不住心软。 “你在做出破坏行为时,至少会有动机吧?”她叹了口气,语气平缓了些,“告诉我,让我知道为什么。” 因为嫉妒。 他在心里回答。 他疯狂地爱慕她,痴迷她,依恋她。 危险的触手与蕴含剧毒的丝线都在缓慢消退。 “柔。”青年不知什么时候收了一身戾气,来到她身边,抬手将自己额前湿透的墨绿色发丝抚到后面,露出英俊苍白的面容。 又危险,又交杂着冰冷邪异的惑人气质。 这副模样落在唐柔眼里,变成了一种温顺又违和的讨好。 他握着她的手,迫使温暖柔软的人类掌心贴上那张俊美的脸庞,亲昵地吻了吻她的手心。 高挺的鼻梁蹭过她的肌肤,唇瓣柔软得像果冻。 他承认自己对于人类而言是邪恶危险的存在,全世界恐怕只有唐柔会把他当作温顺善良的生物对待。 他绝对自私,尤其是在面对唐柔的归属问题上,有着令人恐怖的占有欲。 他知道眼前这个柔弱的人类不属于他自己独有,因此被铺天盖地的嫉妒燃烧。 尤其是,当他知道唐柔在饲养新的生物。 杀戮是本能。 为什么有这么多东西盯着她? 只要他稍微不注意,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就会扑上来,像饿虎扑食。 偏偏饲主那么柔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她行走在涌动着各种生物气息的人类基地,像一块行走的美味蛋糕。 阿尔菲诺心甘情愿听她的话,另外几只被她饲养的也是。 都是自愿的。 如果想强迫她,这个柔弱的人类绝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不要说拒绝。 整个人类文明,都没办法抵挡。 这些阴暗的思潮藏在英俊的面容下,被触手一点点圈起来的人类一无所知。 她还在生气。 皱眉的样子,真可爱。 “不许再做这种事了!” 唐柔的怒气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在小章鱼的示好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他毫不犹豫的答应。 唐柔狐疑的看着他,似乎在判断可信度。 然后又看向水舱里的雪白人影,无奈的说, “小月,你也是。” 月沉回水舱,眉眼满是阴郁。 心里却想…… 他也会。 如果他知道唐柔在养新的生物,也会想方设法让它们消失。 阿尔菲诺在实验室犯下的那场杀戮,在他眼中无比正常,但如果是他的话,或许会做的更加干净。 第396章 命运岔口 再一次出现在梦境中一年前的实验室时,唐柔显得很平静。 她甚至松了口气。 在现实世界中被章鱼和水母磨得心力交瘁,还有那条冷冰冰的人鱼,此时有点思念乖巧温顺的少年。 可这一次推开实验室的门,预想中的乖巧少年并没有迎接她,也没有一如往常那样在玻璃水舱后期期艾艾地望着门等待她。 唐柔觉得对方不等她才是好的,以往,她总会被那种沉重的期待压得心怀内疚。 办公室很安静,某些供氧机器发出轻微的滋滋噪声。 唐柔走到海兔子的隔间前,推开门,只见两立方米左右大小的舱体内,安静地沉着一道白皙的身影。 绕到墙体前,发现少年闭着眼睛。 眉心蹙起,纤薄柔软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竟然是睡着了吗? 少年安安静静的,模样很可爱。 唐柔在玻璃舱前席地坐下,安静地注视着他。 异种生物,竟然会有睡眠吗? 记忆中无论是4号,11号,17号,还是特级生物人鱼,都没有过类似睡眠的检测报告,眼前的画面无疑是新鲜的。 然而,沉睡中的海兔子不像在做一场好梦。 少年纤长卷翘的眼睫颤抖不停,像在蛛网里拼命挣扎的蝴蝶,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在悲伤中死去。 唐柔终于意识到不对,抬手迅速在输入密码打开舱盖,踩着扶梯,将手探进水里,轻轻抚向少年纤弱的肩膀。 “兔子……” 指尖甫一碰触到细腻的肌肤,对方倏然睁开眼。 眸底有一闪而逝的猩红。 下一瞬间,刺痛传来。 唐柔被他凶狠地咬住了手,薄唇染满殷红的色泽,尖锐的颚片深深扎入肌肤。 丝丝缕缕鲜血渗出,染红了一大片水体,伤痕深可见骨。 这一口用了力气,唐柔本能地嘶了一声,痛得瞬间皱紧眉。 少年如骤然清醒过来一般,哗啦一声浮出水面。 他就惊慌失措,捧着那只手,迟钝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喉间发出颤抖的哀求, “对不起,柔,对不起,我错了,我改,不要生我的气。” “没事,我……”唐柔想要安抚他,没想到对方反应更大了。 “不要!” 少年扑过来,修长的手臂勾住她的脖子,拼命往她怀里钻。 大片大片的水痕打湿了衣服,唐柔几乎被他扯进水舱里。 “柔!不要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唐柔错愕地被他半拖进水里,甚至忘记反抗。 海兔子……怎么会变得如惊弓之鸟? “兔子,我没有要走,你冷静点……” 她握住他的手腕,强迫掰开少年颤抖不止的肩膀,把他的脸托起来,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你怎么了?” 少年红着眼,晶莹的眼泪连成线,挂在睫毛上,顺着白皙的脸颊坠落,一滴滴砸在水中。 激起微弱细小的涟漪。 漂亮的双眼盛满绝望,像下一秒就会破碎的水晶。 “能不能不抛弃我?柔,我会听话,求你……” “我不抛弃你。”唐柔拍着他的背,语气轻柔,“我怎么会抛弃你?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噩梦? 他迷茫地看着她,面颊上还残留着泪痕。 什么是梦? “看来是做噩梦了。” 女性温暖的指腹从他眼下滑过,擦掉了那些水渍。 她极其有耐心地抚摸着少年清瘦的背脊,让他从慌张不安的情绪里渐渐平静下来,声音温柔,像在暴风雨夜张开了温暖的羽翼,将他庇护在自己的怀里。 “别怕,梦都是假的。” 是假的吗? 少年吸了吸鼻子,又一次变得悲伤。 “你看,我不是在这里吗?”饲主温暖的笑容近在咫尺,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碰触到她的肌肤。 是真的。 是温暖的。 她还在。 唐柔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看,我不是在这里吗?” 他终于相信。 紧紧地抱着她,往怀里钻,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埋在她的脖颈上,很快把那一片衣服打湿。 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像在经历极大的恐惧。 唐柔不解他到底在梦里看到了什么,却没有追问,而是缓慢拍打着他的背。 “不怕,不怕了,你已经醒了。” 原来是梦。 他做了一场梦。 唐柔安静地抱着他,轻轻抚摸少年湿润的头发。 听见埋在怀里的人闷闷地说出去,“柔,柔能带我、出去吗?” 唐柔有些愣住了。 这里是梦境的世界,能出去吗? 可少年好像很急迫,惶恐不安地抬头,连呼吸都是乱的。 “我想出去,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唐柔看着那双哭红的漂亮眼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像被柠檬汁浸泡过。 “兔子,我不知道……” “求求你,求求柔,带我出去。” 他悲伤地哀求着,纤细修长的身体都在因为恐惧而不住发抖,痛苦又紧张,像一个布满裂痕的白瓷娃娃,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 唐柔垂眸无声地望着他。 他在害怕什么? 由于太过意外而一时间忽略了,一年前的海兔子,什么时候会如此流利地说出人类的语言,一点都不磕绊。 原本唐柔并没有想过在梦中还能去往别的地方,可耐不住少年的拼命哀求,那些眼泪一滴滴落在水中,仿佛砸在她的心上。 路过电脑时,唐柔看了一眼日期,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快到抓不住。 这天,似乎是阿尔菲诺四级分裂实验的那天。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天晚上,唐柔并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医疗中心。 至于为什么,她心里微微发凉。 因为那次四级分裂实验,为了激发阿尔菲诺的潜能,名为许世宏的特级教授下令调转了所有武器的方向,让将森然的炮筒攻击唐柔。 在极端刺激下,唐柔被触手包裹着昏迷了过去。 所以这一晚,她的家里没人。 唐柔这样想着,推着移动推车的步伐变快。 神奇的是,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整个梦境世界中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唐柔十分顺利的带着海兔子一路走到巴别塔的员工酒店式公寓,点开熟悉的楼层。 162层。 她有多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 直到推开门,看着熟悉的布局,唐柔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少年从推车中爬出来,赤脚踩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水珠顺着修长的双腿流下,汇聚在脚旁。 不着寸缕的身躯,仿佛羊脂美玉雕刻而成的精致雕塑,每一寸都诉说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唐柔立即脱下外套,盖在海兔子肩上。 对方虽然是少年模样,个子却格外高挑修长,比唐柔高出整整一个头。 他垂眸,眼底流动着某种情愫,“这里是柔的家吗?” 唐柔点头,后知后觉到,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她似乎从未带海兔子来到她的家过。 “这里是柔的家。” 他喃喃自语,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流淌着饲主的味道,对他而言,格外安心。 “我来到柔的家了……” 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如盛满了水般清澈,湿漉漉的,满含幸福地看着她,低低地说,“柔,我喜欢这里。” 唐柔带他来到卧室,用被子裹住他,让他躺下休息。 少年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被四面八方传来的饲主的气息包围,眼神都变得迷离。 直到安顿好海兔子,唐柔才有机会思考。 四级分裂实验这天,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海兔子生命的转折点。 唐柔望向落地窗外翻涌不停的海。 这一晚结束后,阿尔菲诺会晋级为s级,唐柔跟着水涨船高,变成基地里的s级金牌饲养员。 可与此同时,命运也在这一晚悄然分叉,海兔子停留在a区,由副主任级别饲养员张宁接管,而唐柔则是失去了照顾海兔子的权限,与他一点一点渐行渐远。 思及此,心脏都空了一块。 唐柔呼吸有些不稳,手撑在玻璃窗上,看着倒影中,自己那双泛着寒意的眼。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这一天。 她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重演。 第397章 甜梦 客厅里,智能设备在实时测温,将室内温度调节在舒适的区间。 少年安静而局促地坐在沙发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厨房的方向。 唐柔正在流理台前忙碌,给他做饭。 沙发很柔软,他却如坐针毡。 少年在客厅里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反复深呼吸气之后,按捺不住跟到厨房,站在玻璃门后痴痴地看着她。 唐柔捞出煮好的虾仁,回头,被他吓了一跳。 海兔子慌忙移开视线,垂下头,睫毛颤抖个不停,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 这副怯弱小心的模样让唐柔止不住的心疼。 “很快就好了,去沙发上坐一下?” 他摇头,“我想在这里。” 唐柔关掉了火,简单的处理了一些鱼虾类的食材,拿着盘子和一小碟简单的蘸料放在瓷桌前,拉着他在沙发前坐下 “怎么了?”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少年立即猫咪般贴着她的手掌轻轻蹭了蹭,“为什么那么不安?”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茫然地摇头。 “没关系,怎么想的都可以告诉我。” 他又摇了摇头,鼻尖开始泛红。 少年贴在她身边,似乎怎么样都觉得不够近。 还想再近一点。 “柔,不要、抛弃我……” 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红了眼眶,扑到她怀里,带着哭腔小声,紧紧抱住唐柔。 “求求你,我会听话……” 眼泪浸湿了她的衣服,唐柔不知所措地抬着手,“我怎么会抛弃你呢?” 他太过贪恋她的怀抱,皮肤的温度,说话时温柔的语调。 像毒药,会上瘾。 一旦沾染,注定沦陷。 白灼的虾没有放盐,唐柔剥开虾壳,把白嫩的虾肉放进少年面前的碗里,娴熟地拿牡蛎刀撬开厚重的壳,发出柔嫩的蚌身,脸上挂着笑意。 “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空给你做吃的……来,尝一尝。” 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少年,他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眸底有一闪而逝的晦涩,随即露出甜润乖巧的笑容,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将碗里的食物夹进嘴里。 唐柔很惊讶,“你竟然知道用餐具?” 想起记忆中第一次带海兔子去看山田教授演讲那次,回来后吃火锅时,少年几次想要伸手捏的样子。 常年封闭在实验室的生物没有接触过人类世界,没有使用餐具的意识,很正常。 少年斯文地咀嚼着,低声说,“看到柔拿了这些,猜测是用来吃饭的工具。” “好聪明。” 唐柔感叹,视线落在他的手上,移不开。 将食物端上来后,除了生蚝刀外,她几乎没有使用过任何工具,就连虾皮都是用手剥开的。 如果是她的话,能在看见第一次见到的餐勺刀叉这些陌生组件时,联想到这些是用来吃饭的工具吗? “想要一点冰激凌吗?”她柔声问。 少年抬眸,眼中满是懵懂,“冰激凌是什么?” 唐柔定定地看着他。 在对方渐渐不安的神色中,露出笑,“一种甜品,你先吃饭,吃完我给你拿。” 海兔子乖乖地应了一声。 余光看见饲主彻底放下了警惕心,耐心又温柔地继续剥虾壳。 少年垂下眼睫,捏着叉子的手指紧紧收紧。 她和自己梦中看到的一样,容易心软,又没有警戒心。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对他们产生过警界心,这个人类的防备和警惕都留给了别人,而不是他们。 谁说冷血动物不会伪装? 自然界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也善于依靠伪装欺骗对手,用表象迷惑猎物,是上亿年物竞天择的残酷演变中,刻进dna的狩猎本能。 她喜欢什么样的,他们就可以变成什么样的。 直到猎物在他们长年累月的伪装中,对他们产生感情,也变得离不开他们,真面目才会一点点从温驯乖巧的面具下露出。 可是柔啊,她好像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亲手养出了些什么东西。 相对温馨的环境中,时间流逝得格外快,玻璃窗外透出蒙蒙的蓝,天大概要亮了。 少年安静地坐在唐柔身旁,和她盖着同一张毯子,离得很近,半阖着眼睛,不说话,很乖巧。 唐柔意识到自己快要醒来了,缓慢坐直了身体,想要催促海兔子回到巴别塔里,再收拾收拾,清理掉她来过的痕迹。 之前被海兔子的眼泪搅得心神不宁,一时冲动就把人带了出来,丝毫没考虑到后果,现在才开始紧张,有些手足无措。 打扫干净桌子,将垃圾丢进了门外的回收箱,唐柔转身对跟着她的海兔子说。 “今天也要听话,刚刚的事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要假装不知道,不能被别的生物发现哦。” 以往她也是这么跟少年说的,记忆里过去的几年来从来没有出过岔子,从来没有察觉到过晚上会有另一个自己在寂静的深夜悄悄陪伴少年,从夜晚到天明。 自从可以在梦境中与过去这只海兔子见面后,唐柔尝试了许多次,想要把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透露给他。 可她张不开嘴。 有时是发不出声音,有时会感受到身体传来剧痛。 时空的法则制约着唐柔,让她被某种未知的力量限制着,无法从口中透露分毫。 因此,只能三番几次叮嘱他,不要让别人亲近他,要和除她之外的人保持一定距离,保持警惕心,不要让他们碰海兔子的身体。 当然了,那些无法避免的实验除外,唐柔没办法违背巴别塔的指令,带海兔子避开一场又一场惨无人道的实验。 “柔……”少年开口,声音依恋缱绻。 他在唐柔的温柔对待中短暂地放松下来,像梦中那个大胆放肆的他一样,抱着她的胳膊。 发现她没有拒绝,又得寸进尺地用头缓慢蹭着她的脖子,像小动物撒娇,甜甜的笑着。 浅褐色的柔软发丝扫过唐柔的肌肤,弄得她发痒失笑。 原本,他已经对这种模式习以为常。 偶尔饲主晚上会来陪他到天亮,离开一会儿,然后又回来,变成平时那个温柔却不亲近的疏离模样。 那种不定时的到来就变成了惊喜,像是深夜赠送给他的礼物。 ……原本他是这样认为的。 少年看着她的手,上面被他惊慌失措咬出的伤已经愈合了。 “能不走吗?” 唐柔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快要醒来,却忽然被拉住,少年抬头看她,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 “我喜欢柔,陪着我。”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清澈又湿润,像单纯温驯的兔子。 “柔,能不能永远陪在我身边?” 唐柔说,“我一直在陪着你呀。” “就像这样、陪着我呢?” 少年的手臂一点点收紧,从搂着她的胳膊逐渐向下蔓延,碰到她的腰际,隔着衣服轻轻圈住她,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脸颊贴在她的肩膀上,露出天然无害的微笑。 “能不能、不管白天黑夜,都这样,让我陪在你身边,让我可以抱着你……” 唐柔安抚道,“白天的我很忙……而且,现在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那柔什么时候再来?” 唐柔看不见少年的神色,只能模模糊糊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会隔一段时间吧。” 他直接说,“骗人。” 嗓音低哑朦胧,仿佛情人间的絮语。 “饲主在、骗人。” 唐柔一共在深夜中,见过他六次。 用掉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所以见他的频率小半年一次。 对于她来说,是几乎每天都会做的梦,对海兔子而言,确实宝贵又稀少的惊喜。 他用漫长的时间,去等一个不确定的人,很累,很难熬。 所以,在发现她或许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蛛丝马迹时,他开始贪心了。 “既然出现在我身边,就不要走。” 略沙哑的声音失去了平时的清润,少年的头在她肩窝处埋着,是这个时空的他做过最大胆放肆的举动了。 他原本想更亲昵的,但是不敢。 只能悄悄告诉她,自己的贪心,“柔,我不想没有你。” 他小声抱怨,“柔白天,不看我……柔白天,会跟别的生物说话,会去、做实验……” 他只是其中之一。 她的精力总是被很多事情分散,让他又难过,又嫉妒。 “柔能不能、多陪陪我?” 唐柔回答不出来。 她脑海中的记忆就是最好的证明。 事实上,唐柔对海兔子的照顾远超于另外两个实验体,水母不能说话,不能碰触,唐柔与它的互动是最少的,其次就是阿尔菲诺。 拟态人形的阿尔菲诺面容清冷,带着不可一世的冷漠感,让唐柔跟他说话都有压力,亲近的次数明显比海兔子少很多,相比起来,海兔子是她最为亲近的实验体。 可这样对海兔子来说仍旧不够。 因为饲主还有大部分时间用于配置实验品,去别的实验室配合饲养,以及胚卵孵化工程。 他贪心的想要更多,她给不了。 看出了唐柔的纠结,少年慢慢改口,却不愿意松开手。 “柔,你明晚还会来吗?” 不会。 这个她无法控制。 “柔……”环在腰间的手臂细细颤栗,他抬起眼,一毫一厘都不想妥协。 “柔……” 唐柔拍拍他的背。 声音温和,“我过段时间还回来的。” 可过段时间,又是过多久? 抛弃对他而言,是毁灭。 他抓住了唐柔,就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明媚的日光透过玻璃窗折射进房间,海平面被照亮,变成瑰丽的深蓝色,伴随着破晓的光,指尖攥紧的布料骤然如烟雾般散开。 少年浑身一僵,正在拍打着他背脊的重量消失了。 “柔……?” 他低低的喊。 没有任何人回应。 房间空荡荡的,明明还是温馨的模样,却骤然让人觉得冷了下来。 他又喊了一遍,这一次已经不指望有人能回答他了。 看来他的柔,已经回到自己的时空里。 那些果然不是梦。 海兔子舒展着身体,面上的乖巧温驯一点点消失。 异种生物怎么会做梦的? 饲主身体里有他的血,他在吮吸她手指上那些细碎伤口时,就已经尝到了。 可是很奇怪,那些血,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他。 那些血的自愈能力更强大。 更阴郁,更悲伤。 更……像另一个时空的存在。 海兔子从推车上下来,进入人类女性的卧室,找出一顶棒球帽,亲昵的贴在脸颊处蹭了蹭,然后戴在头上。 推着车走出去,关好了门。 从他能看到未来的一刹那起,未来就已经被改变了。 第398章 废墟居住日记 睁开眼时,唐柔躺在大片冰冷的墨绿色上。 整个房间都被这种瑰丽的色泽覆盖,有种诡异的美丽,像溶洞。 明明灭灭的微光浮动。 想翻身,才意识到自己一只手被捆着。 唐柔尝试着抽了一下,抽不动。 它不开心。 吸盘轻轻地吮吸着她的皮肤,像亲吻。 虎口处的肌肤都泛起薄红,隐约能感觉到吸盘内小心包裹起来的尖锐颚片,抵了抵她。 唐柔吓了一跳。 皮肤的触感好像比平常敏锐,仅仅被角质刺碰了一下,她都觉得刺痛。 本能抬手,轻轻抚摸身旁的触手。 “怎么了?” 那团触手像只热情又黏人的小狗,贴着她的掌心控制不住地磨蹭。 唐柔用指腹轻轻捏了捏触手尖,它立即像体会到了害羞的情绪一样,颤颤巍巍地挨着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趁机把手从这团松软的绿色中抽了出来。 “柔柔,”耳后传来低磁动人的声音。 有人温柔地搂住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的亲吻她的头发,语调低缓暧昧,“我想……” “不,你不想。” 唐柔及时打断他,飞快地坐起来。 房间里没有床。 她就躺在阿尔菲诺的庞大触手团上。 睡前警告他不许乱动,他就真的一晚上老老实实没动,英俊完美的男性躯体后蔓延出无数条庞大冰冷的触手,将整个房间都铺满。 忽略它的温度,倒真的像一张配合着唐柔身型而建的,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床。 唐柔披头散发地坐着,还处于刚睡醒时,懵懂中又有些起床气的状态。 莫名感觉自己的身体很沉重,感官也过分敏锐。 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小腿也被碰了碰。 细腻冰冷的触感顺着腿部敏感的肌肤传来,她睁大眼看去,一道雪白修长的身影正跪坐在她脚旁。 细的银白色丝线环绕在周身,像一团细密轻软的白雾,半遮掩着光裸空灵的男性躯体。 “……” 这又是什么香艳的画面。 唐柔下意识做出吞咽动作,身旁的墨发青年顿时眯了眯眼,抬手扳她的下巴。 唐柔当然不会惯着他,一把将人推开,温声问, “月,你能从水里出来了?” 他的头发很乱,银白色的发丝雪一样落在额前,几缕挂在睫毛上,随着他茫然的眨动,勾地一晃一晃。 唐柔习惯性地伸出手,贴心地将那些湿透的碎发轻轻向后梳理,捋到脑后,露出拟态生物苍白到透明的面容。 这张脸真好看,像美术馆里珍藏的工艺品。 这么一个动作后,手又被捉住。 唐柔回过头,阿尔菲诺的神情不太对,墨绿色的眼中流淌着什么欲言又止的情绪,却被他很好地掩饰住。 不等唐柔发问,就无比自然地垂下头,在她手背上亲了亲。 薄唇冰冷又柔软触感在脑海中放大,格外清晰。 唐柔忍不住缩了缩,阿尔菲诺也没说话,只是人贴过来,离她更近了些。 两只异种生物之间的状态倒是很和谐,好像也没有再打斗过。 唐柔短暂地感动了一下,以为他们变懂事了。 脸颊上落上了什么,像滴水。 她疑惑地抬手去摸,覆盖在天花板上的触手忽然慌慌张张地蔓延蠕动,把不小心弄出来的空隙填满。 整个房间被墨绿色笼罩着,密不透风地笼罩着,像座巨大的溶洞,什么都看不见。 脸颊上滴落的是水。 唐柔用指腹抿开,疑惑地想,难道漏水了? 可是丝毫听不见雨声。 大概还是昨晚他们闹腾时把房子把天花板弄漏了……想到这里,唐柔又开始头疼。 身子坐直了一些,把大型犬丝依偎在身旁的触手怪推开,双腿交叠,严肃地说。 “咱们现在在别人的地盘做客,不要引起事端,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好吗?” 这种类似于哄孩子的语气是她一贯的教育手段,说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两个生物面色古怪,唐柔等待他们的答案。 月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动作由抱着唐柔的小腿转变成趴在她膝盖上,这对于占有欲极强的异种生物来说,无疑意味着挑衅。 两人的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墨绿色的触手缠上唐柔的腰,转瞬间被看似无害的银白色丝线如同切蛋糕一样切断。 眼看两只生物的架势不对,又要掀起一场风暴。唐柔立即抓住看上去更好哄的阿尔菲诺,捧着他的下巴,轻声细语地喊了句, “诺诺。” 果然,这两个字像暴雨,顷刻间浇灭的青年眼中的火光。 他因为这个名称哼哼唧唧,表面上看上去还在不开心,实则触手已经围拢过来,勾住她的腰,变成了撒娇似的拥抱。 没办法,他实在太喜欢这个称呼了,光听一听都觉得甜蜜。 “好了,不闹了呀,我要出去一趟,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阿尔菲诺……不,诺诺。”唐柔温声喊,“我要出去,你把触手收一收。” 本来还被她哄得哼哼唧唧的青年忽然僵住,将脸移开,看起来很不对劲。 唐柔站起来,“快点呀,我要出去。” 月垂下头脸,空灵的面孔上出现了很人性化的、像在幸灾乐祸的冷笑。 拗不过唐柔,头顶的触手渐渐消退。 下一秒,哗啦啦的声音传入耳朵,唐柔刚分辨出这好像是雨声,就被从天而降的大雨浇了一头。 茫然地张着嘴巴,被人急忙拉进了怀里护着。 头顶张开了一小片墨绿色,像把伞,为她遮风避雨。 青年手里捏着一块不知从哪扒拉出来的湿漉漉的毯子,慌慌张张地给饲主擦脸上的雨水。 唐柔目瞪口呆地任由阿尔菲诺抱着,瞳孔微微颤抖。 不是…… “楼呢?” 只见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断壁残垣。 她和两个拟态人形的异种生物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之上,突兀得像个笑话。 …… “唐小姐,你那幢楼怎么又在报修?” 一进入科研办的大楼,就有人急匆匆地走过来,抱着纤薄的光屏电脑围着她转。 还是上次那个带她熟悉z环境的研究员,仅仅两个星期时间,她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岁。 对方指着实景地图上坍塌成废墟的坐标问,“这幢楼呢?” 唐柔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能再给我换个房子吗?” “这次怎么了?”那个人倒吸一口冷气,“还是因为您、您、您的实验体吗?” 不能回忆,是心梗的程度。 袖子晃了晃,下面像有什么东西在动,研究员的视线好奇地往下移,被唐柔一手按住袖口,把那点鼓动按了回去。 唐柔解释,“对,是我的实验体,它不小心做错了事。” 楼就塌了。 “不小心?” 那人又倒吸一口冷气,情绪波动很大,“不、不不不、不小心?” 唐柔的心跟着那几个不字打鼓,甚至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就此背过气去,“对,不小心。” “不小心……不是,唐小姐,不小心能把楼拆了吗?” 这合理吗? “真的。” 唐柔认真地说,“他是真的不小心,已经跟我坦白了,我也批评过他了,他不会再犯。” 说完又有些为难,抿着唇,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他不是特别细心的孩子……能给我安排新的住所吗?” “孩、孩孩孩孩孩孩……子?” 那人看向唐柔的眼神肃然起敬,仿佛她才是披着人皮的恐怖生化怪物。 唐柔看向她的眼神也充满担忧,觉得对方的口吃有些严重。 唐柔作为z组织新聘请的饲养员,想要分配住所并不难,可是她的情况比较特殊。 一定要匹配单独的住所,还要远离重点项目区域,远离人群,远离其他工作人员的住所,远离难民集合区,再加上破坏力强大,要给她分配特别牢固的房子…… 总之,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 研究员带着唐柔去后勤部服务岛台办理手续,各种各样的表格填下来,耗费得一上午时间。 到中午,终于分配到了一幢新房子。 期间研究员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唐柔,发现她总是伸手恶狠狠地掐自己的手腕,吓得顿时不敢再看。 这个传说中的唐柔小姐,不但破坏力惊人,好像还有些自残的倾向。 “还有,唐小姐……” 离开办公大楼时,研究员很谨慎地边打量她的神色,边拘谨地问,“我们这边需要统计一个小小的问题,您可以选择回答或者保持沉默。” “什么问题?” “听说……” 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她抿了抿唇,又深呼吸,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一样,斟酌半天才说。 “您曾经有一个实验体ss-17号,是实验项目当中攻击性最强的,也是巴别塔的双s加特级实验体……不知道那个实验体现在在哪里?”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揣摩唐柔的神色,像生怕女魔头发飙的小可怜。 唐柔看着外形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的研究员,按住袖口,心虚地说,“他不就在我房间里吗?” “什么?嗯?” 研究员的声音有些破音,“您说他在哪里?” “就在我刚刚来时的那幢房子。”说完,她又有些尴尬了,“就是刚塌了的那幢房子。” 研究员深吸几口气,嘴角抽搐。 “您不要开这种玩笑,不好笑。” 唐柔更加疑惑,“我没开玩笑啊。” “……” 沉默良久,研究员露出惊悚的神情,“您的意思是,ss-17号现在在z基地吗?” “啊,你们不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们知道。” 唐柔说着,将手背到身后。 袖口一鼓一鼓,隐约滑出一小纤细柔软的墨绿色,被她掐住塞了回去。 研究员仔细盯着唐柔的脸,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开玩笑的神色,可遗憾的是,不管怎么看,唐柔都是认真的。 脸色瞬间苍白成了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柔感觉天花板上所有摄像头都在咕噜噜旋转,瞄准她的方向。 这是什么架势? 耳朵捕捉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很多,还有金属薄甲随着步伐产生的轻微摩擦声。 如果没猜错,大概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安全员正在朝她的方向靠近。 唐柔有些头疼。 “你们不知道吗?你们把我从上帝之城带过来的时候,他就和我在一起啊。” 研究员在光屏上迅速浏览了一边接她进来时的备份监控资料,脸色铁青,“我们以为……他是生化改造人。” 毕竟任谁都无法想象,异种生物会以那样温顺的姿态出现在一个人类身旁,眼中含着深情的爱慕,可以用百依百顺来形容。 那明明是陷入热恋的模样! 研究员虚弱无力地按着额头,“唐小姐,这一定不是玩笑……对啊,我上一次看到了它的真身,在他第一次把房子弄塌的时候……它那个时候就在了……” 唐柔感觉,对方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 可也不怪他们。 这些研究员们即便猜测出来那个东西是非人生物,也无法把它与恐怖的ss17联想在一起。 可该问的话还要问完。 研究员兢兢业业把剩下半句说出来,“那唐小姐,我看到你的项目里还有一个叫s-103的剧毒性生物,请问……您知道它的下落吗?” 唐柔真情实感的疑惑了。 “他也在那幢房子里啊?” 研究员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您的意思是……” 唐柔说,”我前两天要的那个三立方米的玻璃缸体,就是用来装他的呀。” 研究员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您说的是养水母呀?” “对呀。”唐柔点头,“他就是水母啊。” 她没说错啊。 第399章 王座 新的住宿区分配在远离重点工作人员,却又防御森严,临近海边的位置。 安排好一切,唐柔走出行政大楼。 耳朵里收集到了细微的声音,尖锐的金属搭扣声响起,她被刺激地捂住了耳朵。 “怎么了唐小姐。” 耳朵里接收到的声音很大,甚至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声。 安全员使用的特殊防护靴鞋跟镶嵌的有铁片,因此走路能听出和别人不同,甚至能听见开启电子监控镜的滋滋电流声。 唐柔缓和了一些,平静地说,“不要埋伏我。” “没有啊,唐小姐为什么这样说?” 带领她的研究员脸色难看,极力克制住眼神乱飘的动作,但细微的神情还是宣泄出了她紧张的情绪。 欲盖弥彰。 唐柔按着额头,指向绿化带,“那里,有三个人。” 指尖随后向后移,指向左侧的观赏鱼缸,“那后面,有两个人。” 接着向上抬,苍白的手在空中划出一条弧度,指向二楼的玻璃围栏, “那后面,有五个人。” 最后放下手,眼睛朝门口看去,声音听不出温度,“外面绿化带有一堆……猜测十三四个吧,全都带了武器。” 说完,看向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研究员,“他们的激光枪安全栓都拔掉了,是想对我开枪吗?” “没有,唐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研究员嗫嚅着,声音却没有底气。 唐柔面无表情,“你们这种态度我没办法合作。” 对方脸色难看。 欲言又止半晌,变成一句,“唐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唐柔脸色更难看,时不时抬手捂上耳朵,像在忍受什么折磨一样。 “让他们离开这里,现在,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袖口里有东西在蠢蠢欲动,把她的衣服撑得微微变形。 唐柔忍耐着巨大的不适,几次松开手按在手腕上,安抚般地轻轻揉动两下,可下一秒又难受地覆盖住耳朵,企图减少尖锐声音对自己的折磨。 原本缠在手上这团东西的体感温度是凉的,但现在渐渐不凉了。 并不是唐柔把它暖热了,而是她自己的体温在下降,与腕间的东西越来越同步,逐渐趋于饱和。 因此感受不到它的冰凉。 脑海中出现了另外一段记忆。 好像同一个人,同时经历了两个时空一样,不断撕扯着唐柔,让她感到头疼欲裂。 很奇怪。 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自己身上的情况正在一点点失控,外面的人在靠近,那些人大概以为她没有发现,还在用红外探测仪扫描她,甚至有人故意压低的声音,用微弱的气流声对话。 “她的体温不对,在持续下降。” “……身体表面出现了异化,尤其是皮肤,报告,项目目标对象的左肢出现了问题……” 唐柔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头顶的白炽灯光很亮,之前也这么亮吗?她捂着眼,又觉得温度很高,周围很热。 各种各样的气息涌入鼻尖。 距离她最近的研究员身上传来的气息苦涩,带着轻微的金属质感,是恐惧。 楼顶上的人传来的气息像被火烧过的塑料,是紧张。 门外绿化带处那几个人身上的气息是疑惑和蓄势待发,还有人身上陆续的传出警惕与慌张,甚至有人在兴奋,带着微微嗜血的冲动。 唐柔疲惫至极,感觉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在变得敏感。 “唐小姐……” 唐柔脸色苍白,像纸 “让他们离开。” “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袖口的东西蠢蠢欲动。 “离我远点。” 脑海中有两段记忆在撕扯自己。 “唐小姐,我们也不想这样,可你现在太过危险。”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正在悄悄靠拢,想要把这里包抄起来。 袖口已经鼓出了明显的长条状。 “您放心,只要您配合我们,您的一切福利条件照旧,我们也不会伤害……” “你们想做什么?”唐柔打断。 研究员耳朵上带带着嵌入式电子耳麦,实时与耳机里的人通话。 不用猜也知道,现在肯定有人将她的一举一动录下来,实时传送,研究员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可能都是经过某一群特殊组织研究过后,斟酌权衡跟她产生的对话。 “唐小姐,是这样的。”研究员听着耳机里的指令,谨慎地说,“我们想要与你达成更好,更高效率的合作关系,因此需要你按照我们的需求,提供你与实验体的相处片段,以及协助我们一起完成几个小实验。” 实验体? “你指的是,ss-17号和s-103号。”唐柔用了陈述句。 对方没有否认。 “据您刚刚的表述,它们现在就在基地里,对吗?” “实验体?”唐柔冷笑,“原来是因为他们。” 脚步声渐渐靠近了。 那些人的对讲机里传来“holdthisposition”和“getinposition”的指令。 唐柔恍若未闻。 “那即便他们是实验体,也是我的实验体,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配合你们的研究?” “唐小姐,那是您饲养的实验体,不是您的实验体。” 研究员极其认真地纠正她,口吻无比神圣,“所有生物基地在海洋中打捞出的异种生物实验体,都属于全人类所有,为全人类进化作出贡献。 至于您,只是它们的饲养员,您与基地是雇佣关系,与它们之间的饲养关系更是工作职责所在,而非拥有它们的所属权。” 唐柔开始冷笑,“所以,你们是想把它们从我手里夺走,还是,想利用我控制它们?” “唐小姐,请您清醒一点,我仅是代表实验基地陈述事实。” 他们似乎笃定了眼前这个柔弱的女性没有反抗之力,耳朵里听到的包围声越来越大,他们在包抄唐柔。 “所以,你们现在想控制住我,然后拿我控制住它们是吗?” “您配合的话,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的。” 咔嚓一声,唐柔听到了打开某种环扣的声音。 眼角余光已经瞥见鱼缸后有个人影,手里拿着一个闪动着红色光点的金属项圈,类似某种操纵工具。 “如果我不配合你们的话,你们就要用特殊武器操纵我是吗?” 研究员面对唐柔的追问,也开始变得紧张。 反复重复着那句,“唐小姐,您配合我们的话,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的,您还是他们的饲养员。” 唐柔低头看向光屏,终于觉得这个沿海的独幢楼,防御系数似乎有些太好了。 好到像个金属牢笼。 “你们不会觉得这个东西可以困住他们吧?” 研究员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腿在打颤,面对的仅仅是一个和她同龄,甚至比她年纪还小的人类,可她却分外紧张。 无形的压迫感,压抑得她快喘不上来气。 “唐小姐,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配合我们,我、我我我们仅仅是想在他们身上做几个实验。” 她又开始结巴。 听着耳机里的指令,露出勉强的笑容,“再次重申,它们是你饲养的实验体,不是你的所有物。” “我的实验体。”唐柔自言自语。 “对,你饲养的,不是你的。” “唐小姐,请你清醒一点。” “那好。” 唐柔毫无预兆的向后坐下。 研究员以为她要摔倒了,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拦住她,却倏然僵住。 地面猛地破土而出一片又一片深沉的墨绿色。仿若破开土壤盛开出的拥有野蛮生命力的藤蔓,在几乎眨眼之间凝实成巨大的绿色座椅。 纤细的人类女性坐在上面,轻轻抬手。 “那看你们带不带得走。” 第400章 双重记忆 四面八方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嘈杂,仿佛洪水砸入耳朵。 漫天的火光在一瞬间袭来,唐柔面无表情,在子弹击中面门的前夕,被包裹在一片墨绿色当中。 耳朵依稀听到外面的枪炮声,尖锐冰冷,硝烟呛鼻,尖叫怒吼与各种各样行军指令像一曲盛大又狂乱的交响音乐。 “needbackup!” “enemyspotte!“ 还时不时夹杂着中文,“火力支援!”、“清扫前方!” 听到最多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fallbackfallback!! 唐柔捂住耳朵,躺在一片柔软的触手当中。 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耳朵上移了下来,轻柔地包裹着她的头颅,像按摩她的太阳穴一样轻轻地碰触着她,让唐柔在尖锐紧张的情绪中缓和下来。 感官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变得极度敏锐,让她回想起了感官实验的那段时间。 不正常,一切都很不正常。 一会儿后,她感觉自己在移动,又或者是阿尔菲诺带着她移动。 等外面嘈杂声和硝烟味渐渐淡去时,唐柔抓住正在研磨自己皮肤的墨绿色触手尖,低声问,“怎么样了?” 对方亲昵地磨蹭着她。 视线明亮了一些。 阿尔菲诺将她放了出来,轻轻碰触着她的脸颊,像一只围着主人邀功讨好的小狗。 肉眼可及之处,除了地板和破碎的墙壁展露出战斗过的痕迹唐柔看不见一具尸体和一滴血液。 阿尔菲诺清扫过了。 唐柔按着额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的记忆还在撕扯,整个人像是cpu出现问题的电脑,因为存储区域部件错误而出现bug和不协调。 在废墟中,唐柔看到了蹲在破碎的喷泉后,一条腿被压断,苦苦挣扎的女性研究员。 她走过去,蹲在对方面前问,“你们一开始,为什么要让我进入你们基地?是想利用我手里的生物做实验吗?” 对方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味的哭喊,好像发不出声音。 唐柔被这种嘈杂的声音震得耳朵疼,伸手捏住她的嘴。 鲜血流淌了下来。 她从鲜红一片的口腔里,发现研究员在刚刚的混乱中,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原来是这样,说不出话来了。” 唐柔松开手,研究员立即弯下腰,吐出一大堆血。 她一边吐血一边颤抖着指着唐柔身后,好像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 唐柔看过去,是一段攀绕在她肩旁的,软绵绵的触手。 “他呀?” 人类女性抬手摸了摸,动作不算温柔。 纤细的手指在绿色狰狞物的衬托下,脆弱的像根营养不良的豆芽。 不,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瘦弱。 像随时能被身后盘旋的触手折断。 “很奇怪,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呢?”唐柔疑惑,认真的说,“你们应该知道的啊,他们不可能会离开我,也不可能,让你们威胁我。” 研究员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可随后耳朵一疼。 唐柔把她耳朵上的耳返摘了下来。 “能找到吗?”她把耳机放在身旁的触手上。 庞大的触手群中逐渐凝聚出了一道苍白的身影,绿色的触手变成苍白的手掌,修长分明的指骨捏起那个小小的耳返。 英俊苍白的男人从绿色的沼泽中探出身体,对唐柔温声说,“能。” 研究员早就看傻了眼,捂着鲜血淋漓的口腔,眼睛睁大到不会转动的程度。 所有电梯出入口被封锁。 唐柔抬头,向上看去,想起这是行政大楼。 她拍了拍那些已经覆盖掉整层大厅的触手,坐在其中一段上。 纤细的身影被那些诡异凶狠的色泽一层层圈住,那些恐怖到足以顷刻间摧毁人类重型武器的触手,如同柔软的果冻一样将她包裹其中。 随后如履平地地向上蔓延,一点点,如同遮天蔽日的阴影一般,将整幢大楼缓慢地覆盖起来。 这幢楼有上百层。 坐在办公室里自以为安全的工程师们涌到落地窗旁,看着外面的景色。 在垂直的大楼边缘,依稀看见视线尽头笼罩着一层如同胶质物一样的墨绿色,并一寸寸向上蔓延,仿若极速生长的藤蔓。 “这是什么?”有人发出不安的疑问。 一分钟前,他们与正在沟通的研究员断了联系,监控录像也瞬间消失。 坐在顶层,根本不知道楼下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所有上位者都喜欢坐在高处,并且爱在高处开会,好像楼层越高,等级就会越高,不在最高的那一层就无法彰显出他们的地位一样。 这也导致,发现他们的位置变得很简单。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墨绿色终于生长到了他们眼前,他们看到那些胶织物下一个又一个弧度完美的圆形吸盘,看到了吸盘里森然的白色角质刺。 距离玻璃窗最近的人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咒骂。 可很快,就变成了恐惧。 那些角质刺割开比防弹金属还要坚硬的双层真空加密钢化玻璃,就如同割开一块豆腐一样丝滑简单。 整面墙壁悄无声息的被割裂,被吸盘吸着拿下来,像拿下了一块防尘罩。 人类女性便在那个缺口里走了进来。 动作慢条斯理,甚至有些优雅,只不过神色不太耐烦。 捂着耳朵,皱着眉头对他们说,“不好意思,请安静一点。” 一开始没有人听从她的意见,在大喊大叫,在对讲机里呼唤火力支援。 直到被那些墨绿色糊住。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这些人连请求救援的时间都没有。 唐柔很轻易地便在桌子中央的全息屏上看到了自己的资料。 她曾经听说过造神实验,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实验,眼前是第一次。 可这不只是一份造神实验,也是灭神实验。 他们造神又灭神。 要灭的神是唐柔,要造的神名叫美杜莎。 与这份美杜莎项目并排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段封面看起来极其眼熟的视频。 唐柔拿起光标,点击了播放键。 凉意顺着脊柱一寸寸向上蔓延,仿佛掉进了放满冰块的水池里,被冻到五脏六腑都在疼痛,甚至无法呼吸。 第401章 悄然改变的过去 那是一段监控。 在破旧的,结满蜘蛛网的酒吧街。 少年衣衫凌乱,薄唇又湿又红,像蛊惑人心的水妖,原本浅褐色的瞳孔像染了血的红宝石,眼尾挂着懒怠缱绻的绯色。 他怀里抱了个人,黑而长的发丝从他怀里那个人后脑勺上垂下来,像深色的绸缎。 他刚吻过怀里的女性。 周围的拟态人类蠢蠢欲动,已经不再是人的模样,面部裂开,伸出狰狞可怖的口器,像恐怖电影中的畸形种。 少年恍若未觉,修长的双臂从人类女性双膝下穿梭而过,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拟态生物影子一样尾随着他,像嗅到蜂蜜的蚁群。 人类女性埋着头,看起来意志模糊。 不久前他和怀中人接吻的时候,为她注入了一点稀薄的毒素,足以麻痹神经又不至于伤害到她身体的毒素哺喂进她口中,使她的大脑昏沉。 为防止交配过程中伴侣逃脱,注入微薄的毒素,是一种生物本能。 女性没有意识,身体却保留着反抗本能,在一吻结束之际把少年的唇瓣咬出了一条血口,鲜血滴下,少年不以为意地用手指擦去,甩出的血点掉在桌子上。 距离最近的异种生物好奇地伸出手点了点,沾了沾。 那两道人影已经出了门。 他们的身影被城市中的电子眼记录下来。 包括,少年不停落在怀中人面上的缠绵的吻,全部被收录在天眼系统当中。 异种生物爱上人类,多么匪夷所思,多么激动人心。 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发现。 这将会是本世纪最具价值的研究课题。 情感控制,一定比武器控制来得更有用。 唐柔原本以为视频到此应该戛然而止。 可后续,竟然还有内容。 沾了血液的异种生物将手指放进嘴中,呆滞麻木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人性化的恍惚,它眨了眨眼,茫然地转头看向四周,似乎对自己出现在这里很诧异。 紧接着更加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原本畸形扭曲的面容开始渐渐回归人的形态,凹凸不平的皮肤变得平整,撕裂到耳畔的裂口慢慢长回去,这样的变化让它在周围形态各异的畸形种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拟态生物自己仿佛也被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着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狼狈地往外爬。 越来越多的畸形种注意到了这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它们没有认出它是同类,把它当作了美食,像只掉进狼窝的可怜兔子。 几乎是转瞬之间,畸形们便扑了上去。 一个个身体高高堆积起来,争相撕扯着,猩红的血液在它们中间漫开,染红了它们的手指,嘴角,畸形狰狞的口器。 可是,拟态生物的血,应该是红色的吗? 还是说,在那短暂的片刻,它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变化? 唐柔呼吸困难,她视线向一旁移去,终于又看到旁边的那份计划。 造神计划。 造什么神?造神计划为什么会在她和海兔子的监控旁边? 进食结束的畸形种们愈发不知满足,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甜美气息,像被肉味引诱的鬣狗一样追逐,朝海边涌去。 唐柔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监控摄像头捕捉不到海边。 可她开始感到恐惧。 印象中,她记得这天晚上和海兔子一起,先去看了场无人的电影,后来耐不住少年的厮磨纠缠,唐柔和他去了酒吧街,喝了点酒。 第二天醒来时,是在月编织出的白色巨茧当中。 她只记得沙滩上有很多粘液,许许多多粘液,像软体生物被太阳晒融化了,留在沙粒缝隙间的粘稠不明物质。 而从那天开始,海兔子就消失了。 唐柔再也找不到路西菲尔。 她之前一直猜测海兔子掉进某个维度的夹缝当中,留在罗刹海市。 可罗刹海市就是上帝之城,她一直在梦中,从未离开过,那现在海兔子会在哪儿呢? 唐柔甚至不敢继续往后想。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在背后响起,有人拿扩音器对她喊,让她放弃抵抗。 他们的冷凝核聚变武器已经瞄准了她,杀伤力巨大,甚至会将整个庞大的基地夷为平地。 支援的救援队到了。 唐柔甚至听到了山田大校的声音,让她不要冲动,说她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体温过低身体异化,情绪不稳定。 还让她不要因为一时冲动玉石俱焚,即便阿尔菲诺再过强大,也无法抵抗人类核技术高危险武器。 恍惚间回头,发丝被楼层外的螺旋桨刮得纷飞凌乱。 唐柔听到楼道口也传来了无数密集的脚步声,那是重型武装的安全员。 每一个都拿着令人感到恐惧的生化武器。 身旁英俊的男人像誓死守卫她的骑士,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畏惧,那双漂亮的墨绿色眼眸中甚至流淌出兴奋的神色,好像为了唐柔,他可以随时献出生命。 他不觉得可怕,只觉得有趣。 垂在身侧的手兴奋到微微颤抖。 冰冷嗜血的杀戮欲被激发出来。 唐柔只觉得周围的声音太过刺耳。 她捂住耳朵,在过分敏锐的感官中出神地想,那只名为美杜莎的实验体,究竟是什么? 美杜莎是谁? 声音越来越杂乱了。 唐柔的头像被尖刀扎过,整个人都在颤栗,脑海中又出现了那种多出一段记忆的错觉,好像快把她整个人撕裂。 有些陌生的画面开始撕扯她的神经,企图钻入她的脑海,替代她的记忆。 错综复杂的触手蔓延,交错,填满整个房间,像末日疯狂生长的藤蔓,覆盖了整幢摩天大楼,一收一缩地鼓动着,仿佛整幢楼都活了过来。 它们是那样尖锐可怖,冰冷的角质刺在救援队还未靠近的时候便隔断钢筋铁骨,轻而易举地将他们从数百米高的大楼甩下去。 那些都是生命。 唐柔蜷缩在触手的海洋里,被触手遮住眼睛,捂着头,痛苦无比。 她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她感觉周围的人对她充满了恶意,她闻到了恐惧的味道,闻到了恨,闻到了怒火。 某一瞬间,一个害怕到极致的安全员无视了队长一直在耳机里不断重复的不要“轻举妄动,不要率先开火!”,因恐惧而下意识扣下扳机。 子弹没能在眼前的墨绿色上留下丝毫痕迹,却激怒了那些东西。 像一个导火索,战争瞬间爆发,无数条扭曲狰狞的触手编织出眩目而诡异的图案,每一个动作间都是不加掩饰的疯狂与漠然。 它们没有把这些人当作生命。 还有更大的轰鸣声在不远处响起,直升机上的人看到数百米下的大地上纵横生出无数条沟壑,巨大的墨绿色触手从那些裂缝中蜿蜒伸出,将大地撕裂成古怪的地貌,像一条条拔地而起的畸形高山。 人类的想象力永远无法与飞速进化的异种生物并驾齐驱,物种之间的悬殊犹如天堑,像窗边落下的细小尘埃,墙壁上不经意间留下的划痕,在恐怖的力量面前,渺小到看都看不见。 唐柔在恐怖的轰鸣中震荡到脸色发白。 阿尔菲诺还以为饲主只是单纯的害怕,在游刃有余的杀戮游戏中将她藏得更深,并在深处凝出人形的身体,抱着她,细细安抚。 “柔柔不怕……” 感受到她在发抖,还单纯难过地想,饲主这么胆小,该怎么办? 直到手中一空,怀里的人忽然消失。 周围的时间仿佛都被按下暂停键。 阿尔菲诺一僵,随后在下一秒,眼眸中流露出了与平常形象不符的,充满森然冷淡感的暴怒。 那些触手飞快地向天空蔓延,却阻挡不住怀中人被夺走的速度。 他什么都没捞到,身体急速下坠,光线消失,声音消失,温度消失,所有的感官和知觉都在消失。 他被困进了一个无声无光的地方。 他几乎快要习惯这种感受,有个讨厌的东西曾亲口在他面前,在饲主听不见的时刻,用人类的语言,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我给这种状况起了一个名字,叫无限时间刑罚。” 那个讨厌的东西,也是用这种方式惩罚那些犯下错误的人类的。 他们会在无限的时间当中,一次一次不断地重复生前犯下的错误,一遍一遍迎来亲手创造出末日,没有时间尽头,无限重复。 只不过阿尔菲诺经历的这种更加残忍一些,因为禁锢他的地方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只能在永恒的黑暗当中,一遍又一遍地努力,撕扯开这个无声无光没有五感的世界。 他厌恶透了这种感觉,是在漫长的黑暗中,他再一次开始探索,再一次开始撕裂这些禁锢他的地方,不断地一个又一个世界去寻找,然后有的饲主的气息。 阿尔菲诺发誓,未来有一天他一定会亲手宰了那个东西。 而另一边,唐柔感受到自己唇间落入了什么东西。 甜的,温凉的,诡异的香和腥气交织,让她快要撕裂的大脑稍微平静了一点。 “一个人类怎么能妄图改变过去呢?” 有人在她耳边疑惑地轻声说,“人类脆弱的大脑无法承担两段记忆,过去的时间线正在被改变。” 她的鼻子被人捏住,喘不上来气,忍不住张开嘴呼吸。 又被人捂住了嘴。 一张脸越来越红。 那只手似乎觉得有趣,松了松,她立即大口呼吸。 下一秒被捏住了嘴。 快要憋死的时候,听到那个声音说,“过去无法被改变,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发生。” 所以为什么,要横加干涉呢? …… “唐小姐?” 好像有人在喊她。 “唐小姐,你怎么了?” 声音越来越大了。 “唐小姐!” 肩膀被猛地推了一下,唐柔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行政大楼的服务台前,手里握着笔。 身旁的研究员小声催促,“唐小姐,快点,签了字就能给你安排新的住所了。” “什么?”唐柔脑子很晕,头颅钝痛,“新的住所?” “对呀,您昨天的住所不是说出了些意外,倒塌了吗?” “……是的,倒塌了。”唐柔记得这件事。 “新给您选出的住所在林区里,是所有住所中离海洋位置最远的地方……这次您小心一点,附近住的没有人,但是离异样改变观察区很近,夜晚最好不要出门。” 研究员嘟嘟囔囔地说着,似乎对唐柔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住所的行为感到不满,而把她挪到远离人烟的位置,也是害怕她搞破坏,伤及无辜。 唐柔哦了一声,用电子笔在光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后摸了摸手腕。 空荡荡的,腕间什么都没有。 她感觉有些难受,敲了敲脑袋,“请问,我是自己来的吗?” “不然呢唐小姐?”对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观察她,“您怎么了?从刚开始就一直很奇怪。” “是吗?” “对啊,您看着这张表格发了很久的呆,我还以为您对这房子不满意呢。” 唐柔看向手里的光屏。 房子有些简陋,看起来像以前护林员住过的林间屋,好歹有两层,防御措施看起来不怎么好。 她点了点头,“满意的。” 防御措施不好没关系,反正也应该是别人防着她。 签完字,研究员送她离开大楼,走到一楼大堂时,唐柔看着观赏鱼缸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唐小姐?”研究员不得不驻足等待。 唐柔总感觉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哦,对了。”她转头问研究员,“你们的人有找到美杜莎吗?” 她问这话时神情自然,因为美杜莎已经是归到她名下的实验项目,她是美杜莎的饲养员。 可没想到刚问出来,研究员的神色就变了。 她表情怪异,皱着眉头看了唐柔很久,抬起手借用撩头发的姿势,不着痕迹地在耳朵上按了一下,以为唐柔没注意到她打开麦克风的微小动作。 “怎么了?唐小姐?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唐柔皱眉。 对方的耳麦里应该是响起了什么声音,研究员又问,“唐小姐,美杜莎实验体在地下特殊监控中心,是我们的保密项目,您为什么要找它?” “保密项目?”唐柔睁大了眼,“我不是它的饲养员吗?难道它的项目也要对我保密吗?” 研究员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在震惊过后平静地回答。 “美杜莎实验体是我们的保密项目,基地里这个项目组的s级成员才知道,您没有权限过问,并且您也不是它的饲养员。” 怎么会? 唐柔整个人都陷入自我怀疑,“它前两天不是丢了吗?有人没有闭合实验室的舱门,美杜莎自己跑了出去。” “不可能,美杜莎项目设基地里防护最严密的项目,美杜莎生命体也从来没有丢过。” 这怎么可能呢? 唐柔的记忆里清晰的记得,它不见了的…… 猛然间,她僵住。 眼前的楼和记忆中的楼一样,大厅内的布置也一样,可出门后,与记忆中出现了微妙的偏差。 她记得不久前这幢楼的大门出去后,是几幢高十几米高的巨型玻璃房,玻璃实验房最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实验观测广场。 可现在,大门外正面对的方向是一幢酒店式公寓,而且大门的方向朝向不对,按太阳角度来算,昨天应该是面朝西方,今天就变成了面朝东方。 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 脑海中的记忆也忽然变成了两段。 最近以来的记忆大差不差,唯独差别比较大的,是所有关于路西菲尔的记忆。 唐柔脑海中多出了一段,半年前,在巴别塔的回忆。 a区饲养科副主任,张宁……半年前已经死了。 死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死在唐柔搬到s区之前,记忆中,她和张宁这个人没什么交集。 只是在某一天早上,看到a区实验大楼被人拉起警戒线,无数个安全员和身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在楼里进进出出,不远处的担架上坐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保洁阿姨。 到了办公室后,阿瑟兰面色苍白,一边干呕一边过来给唐柔讲八卦。 说的就是张宁死去的事情。 他死在了基地里最新引进的一批集群性食肉小型鱼中。 那一整面高达十米,宽近百米的巨型长廊式水墙中,养满了那种细小的群体性私车食物的肉。那种鱼的特点是可以瞬间将看到的活物撕扯的只剩一个骨架。 张宁就是在那面水墙中,被人发现的。 如果他仅仅是被撕扯成了骨架,那事情或许没有那么恐怖,但令人恶寒的是,张宁被打捞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上还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肉食鱼。 它们正在撕扯他不断愈合的皮肉。 张宁是被人扒光了裸体丢入水墙中的。 他的体内似乎被注射了某种高强度愈合剂,因此在死亡的漫长过程当中,他不断地经历被撕裂,愈合,再被撕裂,再愈合这种寻常人无法想象的残忍痛楚。到了最后,愈合剂的作用渐渐消失,他才彻底在失血中死去。 早上,保洁员发现一整面玻璃墙都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好奇的过去看,却发现水体里布满了碎肉,在一群密集到让人头皮发麻的鱼群中,看到了一具支离破碎的鲜红骨架。 唐柔面色骤然变得惨白。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是她的,她记得很清楚,那些过往她都经历过。 可为什么脑海中还有另一段记忆? 那段记忆中张宁失踪了,失踪前占领了她的办公室,接手了她的a级实验体海兔子…… 为什么现在记忆全都变了? 第402章 信赖对象 记忆中,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两段记忆中唐柔都来到了zero,签下饲养协议,变成了zero的饲养员,负责协助安抚各种各样难危险的生物。 那些生物看到她就安静下来,甚至不需要唐柔怎么操作,她身上的气息已经足够使那些异种生物恐惧。 可进入z之前的记忆,差别很大。 脑海中的记忆分成的两段。 一段跌宕离奇,唐柔在巴别塔无意间看到海兔子的遭遇,继而愤怒地带阿尔菲诺打开了地下实验室的门,发现了地下活人实验改造基地,而后摧毁巴别塔,再到不小心进入已经消失了60年的奥斯城,进入诺亚,遇到云母等一系列的记忆。 另一段就显得比较诡异。 唐柔进入s区之前,张宁就已经死了,她并没有跟那位名叫张宁的副主任有过接触,也没在海兔子身上看见任何不幸的遭遇。 阿尔菲诺四级实验之后,碍于等级问题,海兔子被送到一位温柔的女性饲养员手下,变成对方的实验体。 可很快,那位女性饲养员精神出现问题,不断喃喃自语说自己有罪,无法再与人正常地交流,甚至要自杀谢罪。 很快,巴别塔又给海兔子换了另外一位饲养员,可这个时候,基地被摧毁了。 这一次,巴别塔的倒塌是那个传说中的特级生物所造成的,只不过彼时的唐柔还不知道特级生物就是人鱼。 她是在巴别塔被摧毁之后才知道,地下活人实验室有23万人改造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后来的事与前一段记忆类似,唐柔加入特遣队,进入60年前的奥斯城,在海边的礁石上捡到了人鱼,带进了诺亚,遇见了云母,又被抓进地下世界进行感官改造。 这次感官改造之后,唐柔没有得到治愈,也再也没有见过海兔子。 直到现在,废土时代到来,她被zero收募成这里的饲养员。 两段记忆最大的不同之处都是围绕着海兔子,在他的时间点上,每件事都有着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变化。 因为没有看到海兔子被张宁侵犯的那一幕,所以才没有后来唐柔带着阿尔菲诺摧毁巴别塔等一系列事件。 可巴别塔还是被毁了,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已经注定。 唐柔站在陌生又熟悉的大楼前,按住自己的手腕。 阿尔菲诺呢? 两段记忆中,阿尔菲诺都在自己身边。 可现在阿尔菲诺怎么不见了? mtf办公大楼仍然很忙。 无数个身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来往忙碌。 唐柔因为提到了她不应该知道的保密项目’美杜莎实验’,而被带到这幢楼里。 废土降临,人类赖以生存的物理法则已经面目全非。 大批大批人类在未知生物的污染下精神崩溃,伴随着精神污染值增高,超过30%,就会畸变成人们所认为的怪物,出奇异的肢体,恶心的器官,引发灾难。 各大基地集合了还未被污染的人类,在生物研究中心附近组建了一个又一个幸存者基地。 mtf全称mobiletaskforces,机动特遣队,是zero的下属武装力量,也是主要的外部行动执行力量。 过去发生的一切都被改写了,可结局又都是一样的。 唐柔就是被mtf特遣队从地下城的保密研究室中,被带回到这里的。 山田带着几个研究员坐在唐柔面前,展开一场看似温和的逼问。 “你是怎么得知美杜莎实验的?” “你为什么说美杜莎实验体不见了?” “唐小姐,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唐柔五感过分敏锐。 这次的记忆中,她在地下城没有遇见海兔子,感官实验后在废弃销毁中心被阿尔菲诺救下来。 可阿尔菲诺并非治愈系生物,因此唐柔敏感的感官并没有得到治愈,她凭借血液里残存的自愈力量,才一点点从肢体变异恢复成正常的人类模样。 “我能不能走?”她艰难地问。 “抱歉,唐小姐,你暂时无法离开。” “为什么?” “是这样的。”山田推了推眼镜,打开光屏上的实时通知,“我们刚刚接到消息,美杜莎实验体的确不见了。” 画面上是被破坏的实验室,以及一群身着实验制服,肢体却出现明显异化特征的研究员。 “可它是两个小时前刚不见的,比你询问研究员的时间要晚,所以你是如何提前得知,它会消失的?” “我不知道,我一直被你们的人盯着,你会不清楚吗?” 唐柔睁开眼,温润漂亮的眼中布满了焦虑的血丝。 “而且,它是主动出逃的吧,还是被人放出来的?你难道觉得我能操控一个被你们严加看守的异种生物吗?” 看出她状态不对,山田示意其他几个人安静。 然后问她,“唐小姐需要休息一下吗?” 唐柔抬起头,面色苍白得像纸。 “我需要,你帮忙找一个生物。” “什么?” “巴别塔a-11号实验体,你们肯定有他的资料。” 山田皱眉, “我去搜一下,但是唐小姐,我先提醒你一下,我从来没有接收过关于a-11号的任何相关信息。” 如果真是特别有名的生物,z不会不知道。 那就证明,在这段记忆中,海兔子并不是如ss-17和s-103那样大名鼎鼎的危险异种生物。 唐柔半闭着眼睛,抵抗头顶刺目的强光,“没关系,你去找,找不到也没关系。”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是谁在过去的时间,悄然篡改了历史? 脚步不知不觉随着记忆,来到恒纶教授的实验项目组。 这一次的记忆里,她和恒纶没有交集。 可在唐柔心里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潜意识会去找人鱼,人鱼就像一个有阅历的长者,会包容她所有坏情绪,然后把她抱进怀里,会抚摸她的头发,不带任何意味的亲吻她的额头。 给她安静而又磅礴的力量。 身后有许多安全员在跟着她,藏在暗处,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所有走过的地方,监控摄像头都会像旋转的眼睛一样尾随着她的身影。 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恒纶正在做实验。 穿着白色的制服,修长的手指在操作台上转动。 却在唐柔靠近的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头,铂银色的眼眸无声地望着她,仿佛预料到她会来。 还没能靠近实验室,就有人过来赶她。 “你是谁?没有权限不准进入这个区域。” 见唐柔没有离开,站在门边,语气越发不客气,“保安呢?” 她隔着人群与实验台前的人对视,张开嘴,嗓音沙哑又微弱。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好像有人对我的记忆做了什么。” 声音太小,小到在她面前大声说话的几个研究员都没有听到。 有人想要推搡她,却被一道高挑的身影隔开。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这边,“你应该问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唐柔很茫然。 恒纶已经摘下眼镜,铂银色的眼瞳扫过一干神情各异的研究员,平静地说,“都出去。” 所有人像失了魂一样,瞳孔涣散,依言走出去。 听话的如同机器。 安静的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不知道,是我做了什么吗?” 唐柔迷茫地低下头。 恒纶垂眸看她。 他对人类的外貌审美持怀疑态度,却觉得眼前这个纤细的人类女性,称得上好看。 即便封锁埋藏了在这个世界的那一部分灵魂,仍旧深深记下了她的模样。 又或者是,看一眼,就印在了新的灵魂里。 眼睛在人类中算得上大,睫毛浓密,白眼中有些血丝,看起来很不安。 恒纶抬起手。 指尖碰到了她的脸,镜片后的双眸一片晦涩,顿了顿,从衣侧口袋里抽出一张权限卡。 “去我的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 所谓的休息室里只有一张铺了防尘罩的单人靠椅。 恒纶的办公室,简单得像间样板间。 处处透露着性冷淡风。 唐柔恍惚躺下,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抬了起来。 恒纶站直身子,垂眸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指尖夹着一管抽血试管。 “别怕,给你抽血检测一下。” 针尖刺破皮肤的感触也比平时更加敏感。 恒纶摘下橡胶手套,走到门边,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她,“我有一个小实验要做,你在这里等我。” 唐柔安静地看着手腕间的针孔,忽然问,“为什么要用人类做实验,报复吗?” 男人脚步微顿,继续离开,关上了门。 第403章 对镜自揽 唐柔有些怠倦。 肩膀上披着恒纶的外套,鼻息间是令她安心的气息。 本来是想睡的,但敏感的听力让她察觉到了一道略显踟蹰的脚步声。 有人敲了敲门,在她出声前进入办公室。 没有看到躺在白色制服下休息的是唐柔,张嘴就是一阵慌张而情真意切的表白。 “恒、恒教授,我想了很久,希望能够确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能感受到恒教授对我的特别,我也、我也很喜欢恒教授,所以,我们公开吧!” 说完之后觉得难堪,来人无助脸,小声地呜咽,“好紧张,恒教授可以不用着急给我答案,我明白恒教授的心意,我都懂的。” 唐柔感觉被人强迫灌下了一杯辛辣的烈酒,刺痛的感觉顺着喉腔蔓延进四肢百骸,这杯酒香也灌进耳朵里,让她耳朵生疼。 脚步声靠近了。 表白的女性走到了她身后,突然说,“你是谁?你不是恒教授!” 太刺耳了。 无论是敏感的感官还是那些话的内容。 唐柔坐起来,平静的看向眼前熟悉的女性实验员。 即便脑海中有两段记忆,但这两段记忆中,这个面孔一直都在。 恍惚间,唐柔有一种对镜自揽的错觉,真的很像。 她忍不住再感叹一遍,无论眉眼,五官,黑色的长发,甚至耳朵上的小小三角形齿痕,都很像。 那个齿痕,是人鱼在自己耳垂上留下的,亲吻中咬伤了她。 现在呢? 他是不是也亲密地吻咬了这个实验员的耳朵? 唐柔感觉自己的肺腑变得很空,空得她隐隐反胃。 “你怎么不说话?你身上为什么会披着恒教授的外套?” 女性满眼警惕地看着她,好像她霸占了她的所有物。 语气充满占有欲,理所当然的质问。 唐柔立即取下了身上的外套。 她听到了刚刚女生的表白,也知道对方是恒纶实验组里唯一的女生,大家都很照顾她,恒纶本人,似乎也对她很特别。 “你们公开什么?”唐柔平静地问。 “公开我们的关系啊!” 实验员飞快拿走她放在沙发上的白色外套,里里外外翻看。 面上露出自己所有物被人玷污了的不满,好像这件外套是她的。 良久后,表情怪异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这里是恒教授的办公室,还有这件外套,恒教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你擅自碰他的外套,被发现了是会被惩罚的。” “是他给我的。” 心越来越空,唐柔捂住嘴。 实验员神色更加古怪。 抓着外套的手指一寸寸收紧,随后换上了一种与她怪异神情截然不符的轻松语调,“那大概是因为天太冷了,恒教授很容易心软。” 唐柔不想回答这些话。 她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地平线透出最后一丝天光,预示着夜幕即将降临。 女生死死盯着手里的外套。 忽然露出了羞怯的笑,“恒教授对你挺温柔的,大概因为你和我长得像吧。” 她自顾自地说,“恒教授在基地里只和我关系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上泛起潮红,害羞一样说,“恒教授真是……爱屋及乌。” 温度在降低。 实验员就这样到来,说了一堆暧昧的话,然后拿着恒纶的白色外套匆匆离去。 唐柔坐在安静的休息室里,觉得浑身都在难受。 她想离开这个地方。 或者去看一眼恒纶。 她想知道自己怎么了,又或者想听一下他的解释。 实验大楼像个彻夜不休的庞大机器,即便已经入了夜也不会停止运转。 唐柔等在恒纶实验室的门口,抬手想按访问键,可是一想到这样会打扰他,就松开了手。 晚风很冷,她蹲在廊檐下,抱住自己的膝盖。 敏感的肌肤一点点回归正常人类的体温,因此感到更冷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人鱼要用人类的身份潜入生物实验基地这样举足轻重的科研场所,以一个教授的身份渗透进人类社会。 他想做什么? 唐柔猜测,恐怕是对人类不利的事,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人类与异种生物的角逐和博弈当中,双方好像都有错,人类在残害自己的同胞,拿各种生物甚至活人的身体做实验。 异种生物凭空出现在世界上,被打捞,被解剖,被附加以各种各样惨重的伤害。 到底谁才是错的? 作为一个人类,她有时会感到愤怒,痛恨那些上位者犯下的错误,可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这个世界不要被毁灭。 因为无论怎么说,她都是爱着这个世界的。 她是人类。 实验大楼时不时会路过几个身穿白色实验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看到唐柔,露出诧异的神色,甚至有年轻的男性红着脸递给她一杯热咖啡,问她要不要去旁边休息。 唐柔摇头,一一拒绝。 抱着双腿蜷缩在实验室门口的模样,像只雨天居无定所的流浪猫,可怜到让人忍不住侧目,想要给予她一些温暖。 实验室里的灯亮了一夜,唐柔就在实验室门口等了一夜。 在天际边缘透出一丝深蓝色时,实验室的大门终于开了。 温暖的气流从门缝中吹拂出来,里面开了恒温系统,温暖得像在春天。 因为长时间蹲在地上,血液不通导致有些腿麻,唐柔甚至有一瞬间因供血不足而眼前发黑。 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慢条斯理。 这是恒纶惯有的步调。 唐柔露出疲倦的笑容,抬起手,在打招呼之前僵住。 高挑的人影靠在门口,清冷的眉眼藏在阴影处。 “你怎么在这里?” 他挡在实验室门口,不打算让浑身冰凉的唐柔进去。 他身后,是面含春色的女性实验员。 她正在扣扣子。 面色潮红,睫毛湿润,像刚经历过什么,殷红的嘴唇微微张着,用嘴巴小口小口地喘气。 制服勾勒着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看上去有什么贴身衣物没有穿。 视线向下,女性实验员的一只袜子不见了,纤细的小腿隐隐有些颤抖,站不住似的靠在桌子旁。 外套里面的连衣裙是穿反了的。 可不久前在休息室里,唐柔见到她时,这条连衣裙是正着穿的。 所以只能证明一件事,她刚刚脱掉过衣服,又重新穿上。 实验员也看到了门口的唐柔,脸红得更加厉害,像是不好意思一样藏在门后,细软的声音如同猫叫。 “恒教授,快关门呀,怎么还有别人在……好丢脸。”语气中透出明显的撒娇和亲近意味,像是对恋人的抱怨。 唐柔不敢看恒纶的脸。 因此视线迟钝地停留在女性实验员身上,把她那副恍若刚被人蹂躏过的可怜模样尽数收入眼底。 因为她和唐柔的模样太像,像到让唐柔感到害怕。 笑容就这样僵死在脸上。 她的记忆出了问题,有两段,其中的一段记忆中,自己曾不停地过来找恒纶,邀请他一起吃饭,又经常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等他,像一个守株待兔的可怜人,经常在实验大楼的休息区,一等就是一个下午。 好像也没有值得埋怨的地方,因为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恒纶从来没有让她等过,还很明确地告诉过她,他不会喜欢她。 他不会喜欢她,让她不要过来打扰他。 怎么就记不住呢? 唐柔身上的寒气被室内的暖风中和,肩膀上结了一层露珠。 “进去。”俊美的男性皱眉,对里面的发出羞涩呜咽的实验员说。 然后转过头,对唐柔说,“去办公室里等我。” 唐柔看着他。 如果之前看向纳西索斯时,唐柔眼里亮起过光。 那么现在,那抹光熄灭了。 “恒教授,你答应过我,给我一点时间的。” 她声音低缓,像感冒了。 恒纶抬手,看了时间,揉了揉眉心,“抱歉,我的实验比想象中复杂。” 顿了顿,补充,“我给你的外套呢?穿上。” 可她像没听到,梦呓一样问,“你们真的在做实验吗?她帮助到了你吗?” “什么?” 恒纶回望着她。 慢慢地,眉毛皱了起来。 他觉得奇怪,眼前的人类女性眼中那些茫然和依赖都消失,曾经抓着他的衣袖,对他的笑,和那些本能的亲昵也都荡然无存。 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古怪。 这双眼睛看他时,像在看陌生人。 唐柔那双黑柔润的眼眸中看向他,一直都夹杂着她自己都不自知的情愫,可现在没有了,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好像恒纶和这幢实验大楼里的所有人都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跟她生命没有过多交集的人。 “外套放在你的桌子上。” 她回答的似是而非,缓和了语气,想要说什么,背后却又响起了那道脆弱可怜的声音,“恒教授,我扣不上,你帮帮我。” 女性实验员并没有依言进入实验室,而是抬起手,摸连衣裙背后的扣子。 语气听起来很着急,像是快要急哭了一样,小声对门框处的高挑男人说,“快帮帮我,好冷……” 唐柔听不下去了。 口腔泛起苦涩,像吃了什么变质的东西,心脏也像被勾花了的毛衣一样勾扯出不好看的丝线。 “你说得对。” 她抬起眼,平静的说,“我知道了。” 恒纶下意识在她转身的时候伸出手,抓住她的袖子。 “你知道什么了?” 做出这个动作后,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种行为很不像他,不久前他还迫切的想要离这个危险的人类远一点,她身上有种古怪的力量,好像可以左右和操控他,让他的视线下意识跟随,让之前来到人类世界的那一部分他变得陌生而失控。 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切应该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应该是冷漠的,不夹杂任何没用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的感情的。 他不需要那些累赘的东西,更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牵绊他的脚步。 可随着手指的落空,好像身体也有一部分落空了。 他没有用力,人类女性一脸漠然的抬起胳膊,轻易挣脱了他。 那一小片布料从指缝中溜走。 可他还是下意识补了一句,“在办公室等我。” 好像这样说了,她就一定会去。 第404章 忍痛 破晓前的寒意像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兽,丝丝寒气简直要顺着衣领侵入骨缝里。 唐柔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行走,去寻找研究员刚分配给她的,靠近变异林区的小屋。 生物基地太大,她坐了十几分钟的无人驾驶换乘车才到达目的地。 这里几乎没有人烟。 寻到独幢别墅,智能门锁扫面出她的五官,自动打开门。 却听到窸窸窣窣声传来,树林中有什么在动。 唐柔回过头,看到一抹白色藏匿在花圃厚重的叶片中,隐约露出柔软而蓬松的尖端。 她以为那是只猫。 这里距离异样改变观察区很近,视线所及之处能看到一层细密的电网,上方有24小时扫描的激光射线。如果有什么外来物企图翻过电网进入z基地,一定会先被那种可怕的激光切割成碎片。 “过来。” 唐柔蹲下身,对着丛林招招手。 如果是只野猫,很有可能会因不小心穿过电网而被激光误伤。 花圃安静,像是什么都没有,但唐柔知道那后面有东西。 她嗅到了一丝好奇的气息,没有恶意。 忍不住想,她也能闻到动物身上散发出的情绪吗? “来这里。” 唐柔打开自己身后的门,按亮了独幢别墅一楼温暖昏黄的门灯,“这边很暖和。” 她像极了丢下诱饵引诱猎物乖乖走进圈套的狩猎者,又似一个温柔的夜间杀手。 她不知道自己的每一句召唤看起来都像诱哄,也不知道自己的温声细语对冰冷漠然的夜行动物具有多么强大的吸引力。 叶片动了动,里面藏匿的东西,显然对她抛出的诱饵感到心动。 年轻的人类女性站在暖融融的灯光下,像一块可口香甜的蛋糕,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她的手指纤细,掌心温暖,蹲在地上,轻轻地朝着草丛的方向勾动,“那边很危险,来我这里。” 柔弱而不自知,美味而不自知。 有什么东西轻轻扒开叶片,似乎打算探出身子。 唐柔前一秒还在微笑,下一秒表情有些僵硬。 她看见了印在花圃外的阴影,一点点隆起,比起一只猫来,这道影子显然有些太大了,并且还在逐渐变大,越来越大。 像一座拔地隆起的小山。 唐柔向上看,看到了一抹白色。 那并不是猫咪柔软而蓬松的尾巴,而是一道尖锐冰冷的外骨骼,如同一层盔甲,层层叠叠的外骨骼压倒了它周围的灌木,向唐柔的方向挪动。 一层又一层,像拥有无数尖锐锯齿的凶兽。 某一瞬间,大地震荡。 原本正在逐渐明亮的天色骤然昏暗下来。 刚隐约露出花圃外的轮廓,像受惊了一样,噌的一下又缩了回去。 唐柔茫然地抬起头,动作却倏然僵停。 时间静止一瞬。 风停住,雨丝也停住。 太过强大的磁场会影响时空。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覆盖上一层巨大阴影,阴沉地压下来,快要吞没大地。 无数条长柱一样的触手从天际坠落,轰然撑在大地上,每一下都引发出地动山摇的动静。 整个世界,都被黑暗笼罩。 很快,那个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收缩起来,身体变小,可怕疯狂的磁场也在缓慢消褪。 时空渐渐恢复,雨滴和风打着旋下落,整个世界的时间像被拉慢了100倍。 再后来,庞然大物缩小到一定程度,展露出疯狂又复杂的轮廓。 天际裂缝中垂下的墨绿色触手,仿佛一个巨大而古怪的绮丽雕塑,悬停在空中,快速地调整着自己的身影,努力让自己缩得很小,到最后,在天空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苍白高挑的人影。 他把自己收缩得看上去微小而无害,比起原本的身型,就像一棵树和一片叶子的差别。 每一个造访这个世界的原生异种生物都努力让自己变得很小,小到可以适配这个脆弱的维度,让这个世界可以正常运行。 只有它们去配合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才能让这个世界不至于被强大可怕的力量撕裂,也只有顺应这里的规则,才能占领这个地方,让这里成为它们可以栖身的家园之一。 阿尔菲诺嗅着熟悉的气息,发现了他的柔。 正蹲在花圃旁,瘦弱的肩膀微微塌陷,像一朵被孤立了的花。 她有些茫然,在缓慢流逝的时空当中,怔怔地看向他。 这朵花无法融入人类世界,又不被异种生物所接纳。 所以他要来爱她。 阿尔菲诺毫无顾忌地拥抱住他的花,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好想你。” 他真的很想她,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维度中,靠着那靠着胸腔里涌动的思念,捱过了无声无光的黑暗。 唐柔被他温柔而密不透风地抱进怀里。 苍白如雕塑的手抱拢着她的,企图温暖她,“你冷吗,柔柔?” 唐柔点头。 他把她抱得更紧,身后出现了无数条墨绿色的触手,藤蔓一般将她缠绕其中,隔绝了风与雨。 可她没告诉他,其实他的怀抱也不温暖。 唐柔埋头,贴着他的锁骨,整个人很安静。 发丝垂下来,露出纤细的脖颈,看上去一折就断。 “怎么了?” 阿尔菲诺并不是敏感的生物,只对饲主的情绪格外敏感,他无时无刻都在注视着她,因此也感受到了她身上透出的细微变化。 “我不知道。”唐柔抓住他的领口,细长的手指没有什么力气,抓在身上也不痛不痒。 她很轻,即便抱在怀里也感受不到多少重量,手指更像花蕊卷曲的丝,他甚至不敢动,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弄伤了她。 “阿尔菲诺,我的大脑很乱,多出了一些我没有经历过的记忆,可是我记得,我知道它们都是真实发生的……” 瘦弱的人类说得断断续续,如果不了解她的人,恐怕以为她在胡言乱语。 可凌驾于时间维度之上的生物立即懂得了她的意思。 阿尔菲诺抱着她,温柔地说,“没关系,柔柔。” 心软成了一摊泥,听着她低落的语气,恨不得将她所有负面情绪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才好。 他笨拙得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个人类。 只能对她说,“没关系,柔柔……” 他附在她耳边说,“我都记得的。” 他都知道。 领口湿了。 她好像流了眼泪。 可人很平静,没有透出丝毫委屈的意思,她好像在独自消化情绪,又好像在茫然。 阿尔菲诺感觉被她眼泪沾染的地方,很痛。 好痛。 又很幸福。 他怎么会不知道,此刻这个人类的眼泪,并不是为他而流。 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的脖颈,低下头,用高挺精致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发丝,把头埋进她的脖颈处,面上满是眷恋。 又用颜色极淡的薄唇,轻轻咬住一点温热的皮肉,含在齿间,轻轻舔舐。 好像只有用这种快要将她吞咽进胃中的方式,才能表达出汹涌粘稠的爱意。 唐柔给予他的,永远是夹杂着痛意的爱。 阿尔菲诺有时在想,所谓地吃掉她,会不会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想要吃掉她。 如果真的能把她吞没进自己身体里,就再也不会有人分割走她的注意力和爱了吧? 他的轻咬中夹杂着一丝颓丧的挫败,好像在忍痛。 像下一秒就会流下眼泪,唐柔闻到了潮湿如雨水的气息,她知道那是悲伤的味道。 可抬起头时,阿尔菲诺正在对着她笑。 他吻了吻她的眉心,看着她渐渐平静,又因疲惫而闭上眼睛。 在他怀里,唐柔可以安心睡去。 周围的世界开始溃散。 这场梦,似乎又要引发一条新的时间线。 如果能操纵时间,回到过去,那这个人,在人类世界,某种意义上是不是能被称之为神? 唐柔呼吸平稳,面颊贴在他的锁骨上。 阿尔菲诺把她抱得更紧。 算了,无论她创造出多少种未来,无论她知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都做了什么。 无论在哪一个时间,哪一个世界遇见她。 他依然爱她。 第405章 克隆体 深夜,恒纶摘下了手套。 厚重的橡胶材质从手上剥落,露出修长如工艺品般的骨骼,他戴上扔到一旁的眼镜,缓慢地扫向冰冷的金属实验室。 里面是一个个圆柱状注满了营养液体的培育舱,每一个胶囊状玻璃舱里都悬浮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漠然地在自己的加密实验记录上标注,第32个克隆体衰竭死亡的过程,同时激活第33个,由机械臂投放进实验室。 “你们来自哪里?” 修长白皙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在桌面上,没有人能回答他。 隔着两面真空夹层玻璃,无菌室的金属床上躺着一道人影,正由机械臂操纵着,在高温环境下提取她身体表面分泌出来的汗液。 过于炎热,女性的肌肤上泛起一层暧昧的薄红。 恒纶的眼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他像在看一块石头,路边的野草,又或是一块腐烂的肉,眼神没有在上面停留超过一秒,透过她注意到悬浮屏上显示出的实时生命体征。 b033号还算坚持得久一点的,至少她的身体没有那么快衰亡。 这些一模一样的面孔,来自某个叫’造神计划’的机密项目。 按下暂停键,里面的人机械化地起身走下实验室床,神情呆滞地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浑浊的状态中,她甚至穿反了自己的裙子。 恒纶没有注意到,除了实验目的,他漠然到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人会在意路边的石头。 所有克隆体都被那群人类注射了奇怪的成分,身体散发着浓郁的雌性诱导素,同时还会像拟态生物一样融化,皮囊因为高温,像被烫坏的橡皮一样稀稀拉拉往下变形。 恒纶又不得不将室内温度提高一点,免得她离开实验室时,因骤然冷却的温度而凝固成奇怪的形状。 b033号走了出来。 神色空洞的把前一个自己推进销毁中心。 恒纶转动笔尖。 这无疑是场残忍的实验,却不是他做的。 b032号是一个克隆项目的人物编号。 b033也是。 从b01开始,都是。 人类启动了一项克隆计划,冠以「救世主」名义,打造出操纵深海中走出的它们的人形武器。 因为狡猾人类终于意识到,控制异种生物,只需要控制住最危险的几个就可以操控整个族群。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唯一有可能束缚住那些可怕异世生命的,竟然是“情感”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爱恨悲喜,嗔痴贪念,对异世而来的生物是那么陌生,也那么可怕。 异种生物们服从绝对力量的,在绝对力量面前乖顺得如同家犬。因此控制住绝对力量,就控制住了所有异种。 多么巧妙的算盘,他们企图驯化来自高维的它们。 如果这是真的,人类的罪行就又多了一条。 随意制造生命,会打破自然的平衡。 是该受到惩罚。 这些克隆体是他在一艘船上发现的,应该是人类克隆实验中的残次品,那艘船通往一个不起眼的海岛,他勾动手指,制造了一场海啸,轻易葬送了那艘船。 进入z基地后,恒纶得知,那座海岛被实验基地的生物工程师们称为“残次品销毁中心”。 所有不能进入大众视野的销毁行为,都在岛上进行,而他们销毁的对象往往是变异失败的人类。 是他们的同胞。 人类的残忍永远带着一层猎奇的色彩。 恒纶给这一批被他救下来的残次品们起了编号,用字母b开头,从1到40,整整齐齐有40个人。 前32个实验样本都在实验的过程中自毁,她们的细胞生长到一定程度便不再分裂,进入迅速衰老期,即便表面上维持着20岁的模样,仍旧会因内脏衰竭而亡。 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批克隆体会被运送到残次品销毁中心的原因。 他的一部分灵魂沉寂,另一部分灵魂苏醒,漠然又冰冷。 看着一桩桩罪行,如同俯瞰人类世界的审判者。 克隆工程匪夷所思,过去那个自己为了调动出更强大的力量,心甘情愿沉寂,无数个分身行走在这个世界,每一个次元,在每一个被人类命名为“幻境”的时空中,惩罚那些犯下过错的人。 让他们不断体验自己亲自创造的末日,无限时间,有限空间,一遍又一遍。 没什么比反复自戕更适合的惩罚了。 恒纶坐在真皮座椅上,脚尖踩着地面,轱辘转了一圈。 手里的资料翻看不进去。 摘了眼镜,单手将额前的发丝捋到脑后,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就这样滑过白皙冷隽的面庞,向后垂下。 这个动作在他做来多了一丝性感勾人的味道,尤其是那张脸,唇红齿白,眼睫低垂,不似真人。 他掀起眼皮,看到落地玻璃里的反光人形轮廓。 她喜欢这张脸。 肤浅。 他移开视线,抬手抵在唇前,神情有些不自然。 恒纶想起她信誓旦旦地说,喜欢一次就可以喜欢第二次,想起她对自己露出的笑容,坐在休息区等待的背影。 他站在落地窗前,良久地注视过她。 她总是托着下巴,有时在发呆,有时认真地在光屏上翻看资料,阅读生物技术相关信息,偶尔会抬手将垂落在脸颊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身体的每一处,无一不是脆弱的,无一不是柔软的。 这样渺小的生命,好像很喜欢自己。 胆大的人类。 恒纶按住眉眼,遮挡住轻轻颤抖的眼睫,却不知道,耳尖在悄然泛红。 b033号从销毁室出来,神色呆滞地站在他身后,像一具假人。 额头还在渗出汗液,皮肤越来越潮红。 温度有些高了。 恒纶放下光屏,想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有人,就看不进去了。 既然看不进去,索性站起来。 他关上电脑。 去办公室前,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去恒温箱中拿了一份晚餐。 因为那个人类给他带过太多次晚餐,即便他根本不会碰这些人类的食物,还是觉得应该礼尚往来。 恒纶为自己的反常行为找到看似合理的借口。 走到大门去,眉毛狠狠地皱了起来。 恢复了自主意识的b033号站在门口,脸色羞红,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轻轻咬着下嘴唇,把唇瓣咬得像开到荼蘼的花瓣。 那是一个称得上诱人的神情。 克隆出来的东西,连记忆都一样,像某种奇异的有丝分裂。 她正用与那个人类近似的面容做出引诱动作,却意外地让人感到厌恶。 恒纶退后一步,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发散称,如果是那个人类向自己求欢…… 他的耳尖变得更红。 门禁监控上竟真的出现那道身影。 恒纶没有任何犹豫的打开门。 她蹲在地上,身上带着寒气,面颊冻得发白。 他控制不住地皱眉,对她在寒冷的夜风中这件事产生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愠意。 “你怎么在这里?“ 人类仰起头,对他露出疲倦的笑,像一只瑟瑟发抖的流浪猫。 柔弱得让人心软。 面对那种笑容,他顷刻间换上用刻意冰冷的神情,遮掩胸腔中流动的异样情绪。 人类真是危险。 可他不能让她进来取暖,实验室里还残留着有害物质。 恒纶挡在她面前,刚想说什么,发现人类的笑容僵住了。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与她声线极其相似的怯弱嗓音,“恒教授,快关门呀,怎么还有别人在……好丢脸。” 是那个恢复了自主意识的克隆体。 b033身上还有残留毒素,会伤害到人类的身体,恒纶第一时间冷声命令,“回去。” 然后转过头,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语调,对冻到脸色发白的人类说,“去办公室里等我。” 他的办公室有恒温系统。 可人类没有如以往那样听话。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身后的克隆体,黑葡萄一样的双眸,像失去了光彩的黑曜石,蒙了一层霜。 她抬眼,眼神很奇怪,所有的温度和情绪都消失了,温柔和笑意也消失了,只剩下愈发平静的冷淡,像一汪不会产生涟漪的死水。 恒纶掩饰下心底的怪异,听到她平静地说,“你说得对,我知道了。” 他意识到人类所谓的知道,可能在另一种层面上,下意识在她离开时伸出手抓住她的袖子。 可人类挣脱了他。 甚至没有对他说的那句,“在办公室等我。” 她就那样离开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离去都要干脆,一次都没有回头,纤细的身影融入黑暗,像坠入湖水的石子。 “恒教授……” 袖口被人扯住。 他倏然回过头,铂银色的眼眸下露出不加掩饰的漠然。 b033号察觉到危险,已经来不及了。 很快,b033号变成b034号。 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面色。 站在实验室里迟钝地消化着信息,她看起来有些呆滞。 恒纶在这一刻展露出不加掩饰的厌烦。 他漠然地看着不远处的克隆体,英俊精致的皮囊下流动着冰冷的血,眼眸像凝结的霜,露出轻蔑与薄凉。 像一块坐在冷光灯下,仍旧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快要冻结周围的一切活物。 恒纶意识到了克隆行为是一件多么冒犯他的事情,对那个人类的人体被贪婪的工程师们盗取,复刻出一个又一个赝品的行为感到十分厌恶。 像是一种亵渎。 让他整个人都陷入暴躁的危险情绪。 克隆体感受到了危险,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睁大眼睛,对低气压本能惊恐惧。 “你们来自哪里?” 恒纶又一次问。 他的问题终究无法从这些空洞的产物中得到答案,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寻找。 第406章 埋藏的灵魂 站在门外,恒纶抬手覆上门把,想到了什么,松开把手屈起两指,敲了敲门。 他想,那个人类看见他,应该会开心。 想到她可能会对自己露出的眉眼弯弯的笑容,恒纶面上染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有一瞬间,胸腔处被酥麻怪异的感受充盈。 他站在门口,忽然对人类看见他的反应产生了一丝期待。 门始终没有打开。 他等了一会儿,抬起手,耐心地又敲了敲门。 仍旧没有人回应。 扬着极轻微弧度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恒纶抬手拧开了门。 办公室里没有人。 冷清得像一个金属墓地。 往日恒纶很习惯这种安静的感觉,今天却觉得格外难熬。 他将自己手中的餐盒放在桌子上,看着它逐渐冷却,呼吸也跟着一同沉寂。 天边浮出微弱的光,却照不亮这一方天地,他坐在明暗交界的阴影里,像不会动的雕塑。 不久后,检验科值班的医疗师过来,有些意外地问,“恒教授还不休息吗?” 恒纶抬起眼。 眸中的冷冽让人心悸。 医师拿着一份报告,莫名不安,“恒教授,您今天送来的血液样本有些奇怪。” 阴影处的人终于动了动。 迈开长腿,很快接走了他手里的报告。 血液科的医师说,“她身体里有药物成分,很可能接受过实验,同样的药物不久前从地下城的实验室收集到过,title似乎叫感官实验。” “感官实验是谁在做?” 医师被清冷的嗓音冻了一下,低声说,“是已经罹难的卡佩教授和许世宏教授的共同项目。” 对方又问,“资料在哪里?” 医师说,“可以去调储存矩阵里地下实验室的备份监控录像,每一场实验都是有记录的。” 玻璃窗上挂上了细绒绒的雨丝。 外面天气不好, 恒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张冻到苍白的脸,心里像生长出了藤蔓,细而复杂的根茎扎入血肉,搅得他听不进去医师在说什么。 对方还在细细讲解时,恒纶已经提着桌子上冷却的甜点走出去。 他想他有必要确认一下那个柔弱又苍白的人类有没有生病,毕竟这种弱小的生命体一旦生病就有可能会死亡。 她这个种群太过脆弱,脆弱到有些时候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那张苍白的面容像印在了脑海里一样,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她走的时候好像不开心。 恒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反复回忆她离开时漠然而空洞的眼神。 她的确不开心了吧。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在门外等久了?40个克隆体都是她的血液分裂出来的,身上都染着和她相似的气息,让他没能留意到门外,那会儿他的确没有留意到外面。 还是要解释一下的。 有必要解释的。 他想。 而且她喜欢他……其实他也可以道歉。 ……虽然他并不理解人类的感情。 下一个转弯。 他猛地僵住。 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夜空下,她被人抱住,在亲吻。 英俊苍白的男人弯下腰,在用那张雕塑一般的面容,轻轻蹭着她的脸。 在外面凶恶恐怖的触手像乖顺的猫咪,缠着她的小腿,在她身旁挨挨蹭蹭,打着卷,控制不住的软软绵绵地往她身上贴。 人类的脸颊被蹭得红了。 按住他的肩膀,温声说,“别乱动。” 可语气是纵容的,温柔又宠溺的。 纤细修长的腿在空中晃荡,脚尖一点一点,根本碰不到地面。 恒纶远远地望着,铂银色的像要燃烧出冷寂的火焰,在黑暗中酝酿着一场汹涌狂烈的海啸,压抑在冰封的灵魂之下,一旦泄露出,将把一切碍眼的东西碾得粉身碎骨。 纸盒不知什么时候被蹂躏变形,甜腻的奶油染上修长的手指。 一片软黏。 恒纶低头端详。 手指脏了。 他一向洁癖,却又好奇这种甜点的味道。 凑到唇间,漠然又困惑地用舌尖尝了一点,纯植物淡奶油在齿间化开,甜蜜得让他皱紧眉头。 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没尝过时,是不知道的。 恒纶莫名有种世界在塌陷的感觉,很真实,连胸腔处不存在的心脏都塌陷下去,像出现了一个黑洞,将一切肉体席卷得支离破碎。 他按住胸口,面无表情地想,这应该是被他囚禁在意识深处的那部分灵魂在蠢蠢欲动。 他在痛苦什么?那片被他埋藏的灵魂在痛苦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 对于体温过低的生物而言,他应该是感受不到寒冷的。 可这一刻,总觉得四肢百骸都要被破晓前的苦寒冰封,血液中涌动着细碎的冰霜,刺得他骨缝都在发疼。 恒纶抬起脚,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身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戾气。 在他到来之前,苍白英俊的青年已经抬起头,墨绿色的眼瞳毫无温度地看向他,充满侵略与杀戮欲。 那个弱小的人类一定没看到过他这种眼神,这只触手怪一直在她面前伪装得格外温顺。 人类真是单纯又迟钝的生物,不知道自己养的东西有多危险。 “把她给我。” 恒纶伸出手,嗓音冰冷,带着命令感。 磅礴的力量随着这几个字汹涌呼啸。青年神色变了变,手臂抵抗着磅礴的力量,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周围的时空都搅动得隐隐破碎。 恒纶再次重复,“把她给我。” 浅金色的发丝缓慢地向上飘动,在夜空中折射着粼粼碎光。 他透出了极致非人的模样,从眼瞳到肌肤,再到浑身缠绕的细碎光晕,每一寸拟人的面孔都昭示着截然不属于人类的极致绮丽。 青年眼中的戾气翻涌,涌动着嗜血的晦暗,庞大可怖的触手撕开大地拔地而起,将他们周围百米的世界一寸一寸包裹在遮天蔽日的阴影之下。 “不装了吗?”恒纶冷笑,眼底越发死寂。 空气都被剑拔弩张氛围割裂,几乎下一秒就要撕裂这个地方。 可突然间,青年低下头。 恒纶也跟着看过去。 对方的衣领上,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抓着他的领口。 人类在睡梦中也极其不舒服。 整个人蜷缩着依偎在青年的怀抱中,脸颊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红,贴着他的胸腔,将头埋得更深,像一只落了水的猫儿,可怜又脆弱。 恒纶一直注视着她,冷淡的铂银色双眸中隐藏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缠绻。 他又重复了一遍,“把她给我。” 青年没有抬头。 用异种生物才能听到的语言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恒纶看到他把人紧紧纳进怀里,又看到人类得到安全感一样,抓着他的领口。 胸腔处的塌陷越来越大。 他伸出手,命令中带上了不可违抗的力量,“把她……” 话音未落,世界骤然改变。 青年与人类的身影凭空消失,像被风吹散的沙。 她在梦中,又一次扭转了过去。 第407章 错误的时间 睁眼,是巴别塔。 唐柔很快适应。 眼前的区域不是自己常待的a区。 秘书处几个年轻的女孩探头探脑,朝办公室看去。 其中一个是生物基因工程的江柚宁。 “我第一次看见萧主任这么生气。” “跟薛教授争吵,万一被降职了怎么办?” “我看萧主任刚刚撕了什么,不愿意签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柔有些迟疑。 她想要调转脚步一如往常去看海兔子,却在转身的时候,看到走廊外走过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很眼熟。 为首的人,是d区基因实验项目的主任,薛至嘉。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其中一个人提了件金属手提箱。 有几个安全员伸手阻挡秘书处年轻女孩们的视线,并告诉她们,“你们可以下班了,闲杂人等快速离开。” “萧主任,萧主任让我加班……” “现在不用加班了。”安全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萧主任要被调遣去长期外派任务,以后,你们应该见不到他了。” 唐柔的心沉了下去。 江柚柠一步三回头,担忧地看着办公室方向,忽然发现了唐柔,停下脚步,惊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皱起眉头,“你身上穿的什么衣服?” 是z的制服。 唐柔看向不远处的办公室,问江柚柠,“今天是多少号?” 江柚柠神色古怪,“你傻了吧。” 随后报出一个日期。 时间不对。 她好像来错了时间点。 按之前的规律来算,她本来应该出现在上次日期的半年后,可现在却提前了。萧宁出事是在阿尔菲诺四级实验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导致她来到了错误的时间。 不久后,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薛教授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走出来,朝屋里喊了一句,“给你一个小时,我会来问你结果,考虑清楚。” 门缝里露出坐在办公桌前,对着一份文件面色铁青的萧宁。 唐柔藏匿起身形,等那群人彻底离开视线后,避开了巡逻的安全员,前进办公室。 昔日的天之骄子看起来很颓丧,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收紧,绷出失血的白色,看到唐柔进来,一时没能整理好表情,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小柔,你怎么来这里?快离开……” “现在不安全是吗?”唐柔打断了他,“原来你知道。” 萧宁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愣住了。 良久后才露出苦笑。 “我知道,但知道有什么用?”他摇头,“你快点离开,如果被他们看见,会以为你和我计划了什么,你会受到牵连。” “那你跟我一起走。” 萧宁摇头,“我不离开,不是我就不是别人,我们组里有许多优秀的年轻人,我不能让他们受伤害。” “所以你要做什么?无谓的牺牲品?”唐柔很疑惑。 “不做怎么知道有没有意义。” “你还记得我以前有一天晚上过来告诉你,你会和阿瑟兰在一起,阿瑟兰会蛀牙吗?” 萧宁点头,镜片后的眼睛流露出奇异的色彩,“你是?” “对,我是。如果我告诉你,你有可能会……” 某些字眼被无形的力量限制,不能发出声音,可萧宁还是懂了她的意思。 那张温润的面庞一寸寸染上颓败的色彩。他垂着眼,似乎在思考。 唐柔又问他,“你走不走?” 萧宁沉默,表面依旧平静,只有攥紧又松开的手显示出他也在挣扎。 可他是愚钝正义型,即便给他重新选择的权利,他仍旧选择,“我不走。” 萧宁露出柔和又黯淡的笑意,“总要有人坚持着,如果我签字,那23万人计划就要启动了。” 唐柔反驳,“你不签字,他们仍旧会启动,你这样的牺牲没有意义。” “小柔,你不明白,如果我签下字,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原则和道理,只能懂一个。 “所以你不走是吗?” 萧宁摇头,“不走。” 唐柔点头。 对萧宁招手,“那学长,你离近一点,我跟你说句话。” 萧宁神情哀伤,侧过耳朵,同时对唐柔说,“小柔,如果我未来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请你帮我转告给ascelin,我爱……” 没说完的话变成一声闷哼,唐柔接住萧宁被打晕倒下的身体,对他说,“你还是亲口跟她说吧。” 卷开袖子,用他的手机给阿瑟兰发消息,“来d区。” “快!” 萧宁发消息,从来不会用感叹号。 一用这种情绪符号,就让人觉得出了大事。 阿瑟兰急匆匆地从s区赶来,身上的工程师制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走到d区转角看见了唐柔和昏迷不醒的萧宁,露出震惊的神色。 “你做什么了?”她极快地扫了眼唐柔,又补了句,“你头发怎么这么长了?一点造型都没有。这穿的什么衣服?真难看,下班我带你去做造型,顺便吃那家新开的……” 唐柔制止她的发散思维,“没时间了,带他离开。” 说着把人塞进了阿瑟兰怀里。 “什么情况。”阿瑟兰架着萧宁,一头雾水,“你把我男朋友打晕了还想嫁祸到我头上?” 来到过去的时间点,唐柔被无形的规则制约着,无法透露出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只能言简意赅地说,“他会有危险,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安全,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大概是神情太严肃,了解她的阿瑟兰也跟着严肃下来。 “现在去停车场,现在避开摄像头,把他带走。”唐柔咬字清晰,语速极快,“医疗中心的c2步道监控摄像头坏了,你们可以从那里下去,然后找到内部餐厅的货运电梯,坐电梯下去,到负一楼,走安全通道,不要回家收拾东西,生活用品直接去商场买。” “好。”阿瑟兰点头,又问,“我们要离开巴别塔吗?” 唐柔问,“你的事业和萧宁的命,如果二选一,你选哪个?” 阿瑟兰不需要选。 “买东西用我的卡,不要用你的,会被发现。”唐柔想了想,又说,“我的副卡在办公桌电脑右边第三个抽屉里,密码是我的生日,之前绑在福利院的定期捐赠账号上,所以不会被溯源。” “你就设置这么简单的密码?”阿瑟兰忍不住拔高声音。 唐柔皱起眉头,“这是重点吗?” 好像不是。 阿瑟兰抬着萧宁,对唐柔招起手来,“搭把手,他太沉了。” 唐柔摇头,“我过不去。” 她的视线边缘开始模糊,这场梦境已经泛起了黑色,快要结束了。 “唐柔。”阿瑟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定定地看着她,问她,“那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唐柔笑着说,“想见的话一定会见到的。” “哦,好呀。”走了几步,阿瑟兰又说,“你看起来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好像成熟了很多。” 唐柔则是说,“他送给你的一本书,如果来得及,把那本书带走,如果来不及,让他补一本给你。” 第408章 阿尔菲诺的宝物 睁开眼时,首先看到了一片墨绿色,色彩很浓郁。 她好像在一个混沌的空间里,乍一看像条无限延长的走廊,又不太像走廊,因为周围没有房间。 面颊上落上濡湿的感觉。 思维缓慢回笼,唐柔眨着眼睛,看到冰冷英俊的男人正在抱着她的脖子,细细的,轻柔地亲吻。 一只手扶着她的肩头,收集起她掉在肩膀上的头发,然后空出手来,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什么东西里面。 唐柔在搞清楚状况之前,已经伸出了手。 “你在干嘛?” 对方先是惊喜地睁大眼睛,温吞地喊了声,“柔。” 随后又磨磨蹭蹭地将手里的东西藏起来,像维护宝贝一样,不愿意让她看。 唐柔将手抬高了些,“让我看看是什么。” 阿尔菲诺很犹豫。 一副不情愿也舍不得的样子,磨磨蹭蹭地将一个小东西放进了唐柔手心。 还不忘叮嘱,“记得看完还给我。” 是一个小小的化妆品赠品袋子。 唐柔怀着疑惑的心情,打开袋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精彩。 小小的丝绒袋子里面装着一缕被橡皮筋扎好的黑色长发,柔顺又润泽,看起来像被人精心打理过。 她认得这个袋子上面的logo,是自己曾经用过的化妆品品牌,也认得这缕头发,是有一次她在办公室用剪刀亲自剪下,送给阿尔菲诺的。 “你怎么还拿着这个?”唐柔难以置信地将那缕头发倒了出来,被他慌张地从手中拿过去,小心翼翼地梳理着。 眼角眉梢都泛起了着急的蓝色。 “不能这样拿的,会乱的。” 唐柔,“……” 渐渐地,那种充满爱意的抚摸就变了味道,阿尔菲诺露出与他冰冷英俊的外形截然不符的痴迷和羞赧,爱不释手地捏着那头发轻轻抚摸,用忍不住凑到唇边,吻了吻。 唐柔汗毛都要竖起来,红着脸要收走。 “没收。” 阿尔菲诺慌慌张张地将手背在身后。 墨绿色的眼瞳中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难过。 他总会在这些时候表现得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年,唐柔伸手去夺,被他的触手勾起来,脚尖都要离地。 又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柔软的触手缠着缠着,开始充满爱意地轻轻磨蹭着她的肌肤,一条条朝她缠了过来,它们贪婪地想从她身上汲取到一丝温暖。 衣服都要被卷起来。 鞋子啪嗒掉在地上,吸盘轻柔地包裹住她的脚。 唐柔不得已把袋子也还给了他。 垂下头扒住触手,让他将自己放开。 不知道,其实她自己的耳朵也很红。 “这是哪?”唐柔终于想起来问。 “新的住处。” 阿尔菲诺含糊地说。 他第一次不想从这个空间离开,他还挺喜欢这里的。 大概因为身边有了喜欢的人吧。 “新的住处?” 回忆了一下,进入梦境前,唐柔的确记得自己就在新房子门口。 可怎么会被困在这种空间里?难道又是特殊空间生物? “那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唐柔环顾四周,看不到尽头。 比起房间,更像一条走廊。 她从触手间跳下来,抬手摸上走廊的墙壁,手下有一种莫名的金属触感,刚摸索着走了两步,就被触手抓起来,一点点顺着小腿往上爬。 差点把她绊得跌倒在地。 唐柔烦躁的甩甩腿,终于理解为什么猫猫狗狗都不喜欢拴链子了。 “放开我,你干什么?” 青年颤着睫毛过来抱住她,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一样,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柔柔,不要出去,他在找你,这里安全。” “谁在找我?” 他的眸光沉下来一些,意味不明地重复,“他。” 忽然想到了什么,青年抿了抿唇,小声呢喃,“柔睡着前,主动抱我了。” 有吗? 唐柔不愿意承认。 这片空间不稳定,猛然发出一阵震颤,像地震一样让人不安。 “先放开我。” “不放。”他坚定地说。 唐柔干脆伸手勾住阿尔菲诺的脖子,向上一跃,扑进他怀里。 用全身上下唯一具有攻击性的牙齿用力咬他的脖子,咬住一点冰凉的皮。 竟然有种咬了口果冻的错觉。 人类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在异种生物眼中,简直像在调情,他甚至担心饲主把自己的牙齿咬坏了。 阿尔菲诺根本承受不住。 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背靠在墙壁上,高挑的身子配合着弯曲下来,让比他低了许多的人类可以顺利地咬住他。 唐柔很受挫。 张开嘴,又被他扣住后脑勺,强压在他颈窝。 “柔……” 青年气息不稳,带着微微的沙哑。 眼神也迷离又缱绻,“喜欢、还想要……” 唐柔没有料想到自己的反击起了反效果。 很受挫。 “我其实是想惩罚你,不听话。” 青年将怀中的人类搂得紧紧的,肌肤与肌肤隔着一层布料贴在一起,觉得饲主的体温快要融化他。 脖颈处细微猫抓般的刺痛发酵出从未想过的甜蜜,连思维地爆出一朵朵电流短路般的小火花。 “柔柔,惩罚我。” 像是对待幼童般的温柔耐心,柔声哄骗。 露出修长苍白的脖颈,凑到她唇旁,连声音都染上一丝惑人的暗哑,“想被、你惩罚。” 唐柔心跳掉了一拍。 这样的阿尔菲诺。 很犯规。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他忽然又说了一句。 唐柔若有所思,“你最近是不是看什么不该看的了,小说?电视剧?” 阿尔菲诺抱着她哼哼唧唧,像把她当做了心爱的玩具一样抱在怀里,这是他特有的撒娇方式,每当想把什么事含糊过去时,就会这样。 可惜这样亲昵的时光没能维持太久。 伴随着一阵强过一阵的轰隆震颤,走廊尽头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裂出了一道缝隙。 有强烈的光芒透进来,像撕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裂口。 阿尔菲诺眉目一凛,笑意褪去,铺天盖地的墨绿色从身后蔓延出来,卷起唐柔把她藏进了自己的触手之间,遮挡住她的视线。 他也不想离开,可是竞争对手太恐怖。 在对方抵达这个世界的一刹那,整个次元瞬间被撕毁。 明明封禁了灵魂,纳西索斯不爱她,但与生俱来的对于属于自己的雌性的占有欲,以及她身上的标签,都让他要把她带走。 第409章 爱与罪过 唐柔不知道阿尔菲诺在躲什么,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恐怖的震颤感从四面八方传来,比以往经历过的任意一次地震和海啸还有可怕。 清醒下来时,已经落在了一间温馨的房间里。 是新分配的那间木屋吗? 她回来了? 唐柔看着室内温馨的摆设和壁炉里由电子屏模拟出来的暖黄色火光,一时有些难以回神。 桌子上竟然有电脑,旁边还摆着冒着热气的牛奶,场面格外温馨。 可仔细看,就发现了诡异之处。 窗外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线,天空没有月亮,大地是混沌的黑色,看不到地面,像起了一层大雾的深渊。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唐柔汗毛倒立,总之,这绝对不是她生活的人类世界。 脑海中的新的记忆渐渐凝实。 冷静下来,她意识到,随着她回到过去,无意间改变了什么,现在世界也会有微妙的变化。 旧的记忆伴随着新记忆的出现戛然而止不久前的记忆再次被推翻,这一次,唐柔从半年前开始就失去了与阿瑟兰的联系。 半年前的她在不知道任何事信息的情况下,推断出阿瑟兰应该是遇到了危险才会和萧宁一起消失。 她被巴别塔的研究员带走问过好多次话,那些人发现她的确不知道阿瑟兰的下落,在放走她。 可唐柔还是隐秘地发现自己有张副卡不见了,并且发现私人捐赠账户上的预备金被一笔一笔刷掉。 仔细查看明细后发现,所有购买记录都是日常生活用品,男性服饰,还有一些阿瑟兰喜欢的化妆品牌。 所以阿瑟兰大概是离开了这座城市,并且没有带走任何行李。 这让当时的唐柔松了一口气。 因为没有阿瑟兰的存在,唐柔并没有去联谊会,而是将人鱼直接带回了家。 这一次,记忆中那个未来会见到的纳西索斯消失了,她错过了与未来纳西索斯的第一次与相遇。 也就错过了,某个提示。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隐约回忆起,自己被借由各种名义,抽过许多次血,提取过很多次上颚黏膜组织。 那些血液和身体组织被带走做什么了? ……克隆? 阿尔菲诺表现得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带着她在房子里看了一圈,充满期待地观察唐柔的神情,好像很在意她的感受。 “柔柔。” 见她不理人,在背后喊她,“喜欢这里吗?” 唐柔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整个人陷入一了百了的情绪,“嗯,还不错。” 说完,小章鱼整个人都泛起了一层浅浅的蓝色,看起来像结了冰。 他很开心,如同每一个会在寻觅伴侣时筑巢的生物一样,想要撑起一方小小的天地,将自己心爱的另一半藏在里面,永永远远待在一起。 可这样温馨可爱的举动显然与他冷漠又邪恶的人设不符。 “那要永远、留在这里吗?” 这句话就很惊悚了。 隽美的青年无比认真,眉眼被壁炉的暖光点亮,像具活过来的精致雕塑。 再帅也不行,唐柔严肃拒绝。 他显得很失望。 像只被没收了骨头的大型犬,挨着唐柔坐在沙发上。 唐柔疑惑地看向桌角,“那边堆着的是什么……杂志?” 他跟着看过去,瞳孔震了震。 用身体阻挡了她的视线。 越不让看,唐柔就越想看,刚想起身被他抓住,听到了一声,“宝宝……?” 声音有着略带迟疑的试探。 唐柔倏然睁大了眼睛,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整个人都惊到了。 阿尔菲诺也神色古怪,他朦胧地知道这两个字带着暧昧意味,喊出来也并没有起到甜甜蜜蜜的效果,但饲主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有趣。 于是他又喊了一遍,“宝宝。” 饲主的反应更大了。 眼神都在颤抖,“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阿尔菲诺被她捏住了脸。 他知道宝宝是什么意思,宝宝是人类的幼崽,是对心爱之人的昵称。 唐柔是他的心爱之人,而且,她的年龄那么小,对于自己亘古而来的漫长生命来说,的确是个幼崽。 是个宝宝。 他喊出了乐趣,便亲昵地依偎着她,抱着嘴角不停抽搐的唐柔,一遍又一遍地喊,“宝宝,宝宝……” 越喊越娴熟。 奇怪,看人类的文娱作品,总觉得男性撒娇是件令他鄙夷的行为。 可就是好想对她……撒娇。 喊到唐柔都开始不好意思,尬得头皮发麻,捂着耳朵不看他,他偏要拉下唐柔的手,贴着她的耳畔,轻轻地,深情又黏腻地喊,“宝宝,宝宝。” 他的心爱之人。 唐柔用脚踢踢他,“我警告你,不许看些乱七八糟的。” 他握住她的脚踝,墨绿色的眼眸像瑰丽的昂贵宝石,细碎的光影倒映其中,像有烟火绽放。 “好。”他听话地点头,“答应你。” 修长冰冷的手指在摩挲脚踝内侧的娇嫩肌肤。 这是下意识反应,爱不释手的下意识反应。 唐柔觉得糟糕,想要拉开距离,房子里看起来还有许多房间,足够她暂时冷静冷静。 可身边的阴影更快。 壁炉的暖光点亮了这一方天地,张牙舞爪的触手倒影倒映在墙上,半空中迅速凝结出一张巨大的网,轻而易举勾住了她,让猎物掉进了网里。 他则是仿如优雅的狩猎者,不急不缓地收拢着触手,将渐渐暴躁起来的人类送进怀里。 张开双臂,环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真的很瘦。 他充满怜惜地想,饲主太瘦了。 要多喂她点才好。 光线暗淡到让人觉得暧昧。 晶莹冰冷的墨绿色触手顺着她的肌肤攀爬,吸盘满含爱意地轻轻碰触着她的小腿和腰肢。 一点一点将她勒紧。 阿尔菲诺双臂撑在唐柔耳畔,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像即将享用甜点的优雅绅士。 “柔,很坏。” 修长的手指指向唐柔心口的位置,“这里很坏。” “我怎么了?”唐柔很无辜,“你先松开我,再说到底是谁坏的问题才合理吧!”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牢牢禁锢的人类,颀长的身体继续迫向她,抬起手,指尖呷呢地顺着额头抚摸下来,停留在她的唇瓣。 “柔,明知道,我爱你。”还仗着他的爱意,一次一次忽略他的感受。 指尖捻动,把她磨得双唇嫣红,眼睛都变湿润。 阿尔菲诺无法控制自己的爱意。 他贴得更近了,几乎覆盖在她身上,冰冷的触手从未停歇过,藤蔓一般缠绕着她的身体。 近在咫尺的英俊青年亲昵道,“柔,爱我吗?” 唐柔没有回答。 因为被触手捂住了嘴。 唇瓣柔软的触感第一时间顺着吸盘传递到精神网络,阿尔菲诺一瞬间蓝了眼睛,无法自控地俯下身,在她唇瓣上落下亲吻。 这里会说出让他伤心的话。 可他又很喜欢。 特别喜欢。 唐柔被吻得喘不上来气。 氧气都被抽走,等他松开她的唇时,整个人都因缺氧而泛着一股虚弱无力。 唇瓣被他咬得红仲,湿漉漉的一层水光,像被蹂躏过的花瓣。 “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阿尔菲诺出于礼貌象征性地问了一下。 唐柔感觉这是道送命题,回答不好要挨亲的那种。 于是她巧妙地转移话题,“先把触手松开,我动不了了。” 阿尔菲诺偏不。 湿润冰冷的触手缠上了女性纤细修长的脖颈,这是人类全身上下最为脆弱致命的部位,唐柔呼吸困难,心跳也有些快。 异种生物的触手拥有强悍的力量,每一片吸盘都小心翼翼地将可怖的角质刺包裹起来,生怕伤害到她,可力量的悬殊注定让这个举动变得充满危险性。 唐柔冷汗都快渗出来。 阿尔菲诺很喜欢自己的触手,也很喜欢用触手亲昵她。 的确,他的触手们很漂亮。 晶莹深邃的墨绿色,透着一股温润透明的水晶质地,不像真正的章鱼那样黏腻浑浊,看起来奇特很多,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它在散发着微光的错觉。 唐柔的视线长期停留在那些触手上,有些出神,被人捧住脸,亲了两下额头,换回了注意力。 “柔也喜欢它们吗?” 温润瑰丽的眼睛盯着她,眼尾浮上一层潮湿的蓝色,“那柔可以、碰碰它们。” 他这样说着,越来越多的触手涌过来。 “它们喜欢柔……” 晶莹剔透的墨绿色触手,如同寻求主人关爱的小狗一样,磨磨蹭蹭,欢愉地挨挨蹭蹭。 触手尖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打着卷,从她的手腕和腰肢。 唐柔觉得痒痒,下意识往后躲,却被人抓住了手,动弹不得。 “摸。”他害羞极了,垂下眼睛,有些不敢看唐柔,“……摸一摸。” 他又忍不住向饲主索求那些能够让他快乐的感觉了。 像有魔力,会上瘾的。 联想到上一次的美妙体验,他的骨头都像被人抽走,满是沉沦,撑不起身体。 他拉着她的手,“它们是、柔的……” 那双眼睛纯粹而深邃,诵读誓言一样柔声说, “我也是、柔的。” 小狗喜欢被主人抚摸,他也是。 唐柔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捏了捏他的腰。 像按下了打开神秘宝盒的开关。 英俊的男人伏下身体,贴着她,气息破碎。 性感得不像话。 反而勾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唐柔观察着他的模样,捏了捏这里,又捏了捏那里。 明明是想挠痒痒,却害得气息凌乱的人趴在她的肩上,像只受了伤的羊羔。 压得她向后倒去,又被墨绿色的藤蔓托住腰肢,让她可以背靠在上面。 唐柔用空下的手摸他的脸颊,被他一口咬住了手。 下一秒又松开轻轻舔了舔被他咬的痕迹,像条智情急之下不小心条件反射伤害主人的小狗。 唐柔松手,观察他。 对方难受极了,抱着她的腰塌下来,去追她。 唐柔忽然想看阿尔菲诺变成人的模样,于是让他把背后交织的墨绿色巨网全部收回去。 阿尔菲诺不理解,但是乖乖照做。 触手缓缓褪去,只剩下人类的双腿。 修长劲瘦,肌肉轮廓漂亮流畅,苍白的男性躯体犹如一尊被遗忘在人世的冷白雕塑,关节和细腻的肌肤下突出颜色清浅的血管。 很神奇,阿尔菲诺拟态成人形时刻意改变了自己的肤色,避免让自己看上去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灰白,尽力让自己呈现出淡淡的暖调。 可以猜到,是为了配合她的审美。 可相较于血液是真正红色的人类,还是太过苍白了。 唐柔歪着头看,用面瘫掩饰惊讶。 他的拟态很完美,兼具细节。 抬手摸上去,指尖顺着肌肉纹理向上。 青年抖了抖,耳朵都要变成蓝色。 没想到,腿被她碰,是这种感觉。 他不加遮掩享受着,告诉饲主自己的喜好,像只沉迷于主人爱抚的小狗。 唐柔实在没办法下手,歪着头袖手旁观。 他就自己。 很陌生的体验。 他回忆着看过的电影,不得其法。 只知道这样能获得快乐。 生疏又青涩的尝试。 唐柔连忙按住他,“行了,不能做这种事。” “为什么不能?”他满眼纯洁的问,“那柔柔来?” 唐柔瞬间炸毛,甩开手,像只被火燎到尾巴的猫,“可以了,停!” 阿尔菲诺顿时委屈起来,白皙的脸一动不动,惹得唐柔忍不住使劲搓他的脸。 “干嘛露出这种表情!” 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我喜欢被、柔柔摸。” 小章鱼没有弯弯绕绕的心思,无辜又直白。 “你摸摸,我就……” 唐柔捏他的腰。 阿尔菲诺立即说不出话了,呜呜咽咽,气息不稳。 侧过脸去找她的唇。 腰也会这么敏感吗? 唐柔真的惊讶了,抬手捂住他的脸,不想看那双湿润的漂亮眼眸。 没想到捂住眼睛后,感官就变得更加敏感了。 他抑制不住从喉间飘出微妙的叫声,唐柔听的头脑发昏,看着手下被遮住双眼的面容上透出潮湿的薄蓝色,青涩又可爱。 心里也涌现出异样的感觉。 藏在这里,和他,好像也不错。 阿尔菲诺不会像人类表达爱意那样使用华丽的词藻,设计浪漫又撩人的惊喜桥段。 可他很爱她,仅是那双湿润的眼睛,就吐露出再多词藻也无法比拟的爱意。 这样的爱,容易让人沦陷。 唐柔缓缓松开手。 青年仍旧闭着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颤抖不停,像两片被风吹动的羽毛,整个人如同颤抖的羔羊一样斜靠在她肩上,脆弱又安静,似快乐,似痛苦。 口中的颚片时不时抵住唇瓣,留下一道自控不得的深蓝色血痕。 她忽然担心,明天和意外不一定哪个先来。 这样的爱,她万一辜负了怎么办。 “阿尔菲诺。” 唐柔低下头,吻了吻他颤抖不止的眼睛。 阿尔菲诺瞬间睁开眼。 墨绿色的瞳中还透着茫然与错愕。 他呆呆的,好像反应不过来。 “柔?” 唐柔在他的注视下,又平静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捏着他腰腹的手,变成了拥抱。 她主动贴在他怀里。 承认喜欢他,好像比想象中的容易。 “阿尔菲诺。” 她只喊了他的名字,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喜欢异种生物,又不是罪过。 引发后的后果就很严重了。 唐柔被猝不及防按住亲了几口,吓得叫出声,张嘴的瞬间被他吻住。 柔软碰触柔软,一发不可收拾。 阿尔菲诺的心软成一滩水,他不喜欢人类,渺小如蝼蚁,可如果唐柔是人类,他会觉得这种脆弱的生命可爱又让他忍不住怜惜。 再也不会有别的生物,会给他这种连灵魂都被牵动的感觉,看她走到外面都觉得揪心,生怕有什么东西伤到她。 在越来越失控的亲吻中,所有声音被他吞了进去。 渐渐缺氧。 眼是红的,睫毛上挂着生理性眼泪。 被他一点点吻去。 冰冷英俊的异种生物在舔舐她的睫毛。 有种眼睛要被吃掉的恐惧。 他把软成一滩的唐柔抱在怀里,双腿变成触手,卷着她露出痴痴的笑容。 衣服乱七八糟,满是褶皱。 唐柔捂住眼,浑身发抖。 他扯开她的手,想看她的脸,她捂住他就再扯,温柔又坚定。 唐柔放弃挣扎,红着一双眼跟他对视。 满脸写着后悔。 阿尔菲诺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垂头蹭她,睫毛都扫在脸上,痒痒的,像被羽毛划过。 腻腻歪歪的磨蹭,像只热情的小狗,直到唐柔沾满他的气息才肯罢休。 托着下巴,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她。 现在这副模样的饲主,看起来真可怜。 却不会让他怜惜,反而激起更想欺负折磨的恶劣心思。 很危险的想法。 他垂下头,冰凉的发丝落在唐柔脸上,安抚般亲亲她的耳朵,又顺着脸颊一路吻下来。 唐柔察觉到危险,在他扑过来之前先发制人,抱住他的腰小声念,“好累,安静点,听话诺诺。” 这种来之不易的主动立即让阿尔菲诺受宠若惊。 哄他时用柔软的语气喊他的名字,是唐柔最得心应手的诱哄方式。 给一颗糖果,给一点甜头。 “诺诺。” 唐柔拂开青年额前湿透的墨绿色发丝,看着他的眼睛,“你会听话,不让我不开心,对不对?” 他有些犹豫。 唐柔又轻轻亲了亲他的眉骨,“对不对?” “对。” 他被哄的晕晕乎乎,顺从的点头。 终于得偿所愿,拥抱着饲主温暖纤细的身体,仿佛要将怀里的人类揉进自己的身体血肉中。 “柔,你是真的吗?” 青年的脸颊埋在唐柔的颈肩,细细地感受她的体温。 “柔会不会,又在骗我?” 他受了委屈一样,带着闷闷的鼻音,情绪起伏明显,“柔以前让我听话时,也这样喊我,不是因为喜欢。” 不像他一样,因为喜欢,所以亲近她。 臣服她。 “喜欢的。” 唐柔发出笑音,心里漫出丝丝缕缕干涩,加大了拥抱他的力度,“没有骗你,不会骗你的。” 异种生物拥有漫长的生命,凌驾于时间规则之上。 人类短暂的一生在他们面前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她想在这样短暂的生命中,留下些关于爱的痕迹。 阿尔菲诺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让她趴在自己胸膛上,极力让饲主躺得舒服。 可异种生物的胸膛,硬而冰冷,像抱了一块暖不化的石膏。 唐柔闭着眼睛装死,安静了没一会儿,被捏住下巴。 对方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属于阿尔菲诺的气息淹没了她。 唐柔闭着眼,感受到他轻轻咬住她的下唇,含在唇齿间,没动静了。 “……” 等待良久,仍然没有动静。 要怎样睡? 角落扔着几本杂志,复古的纸质书,写着恋爱圣经几个大字。 桌子上电脑没有解锁,如果开机,会发现屏幕上是几个浏览过的视频,上面有唐柔和阿瑟兰很久之前闲着没事干喜欢看的影视小甜剧。 阿尔菲诺生疏的动作无一不在告诉她,都是从网上学来的。 唐柔没有谈过正常世界的恋爱,但她知道阿尔菲诺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些太超过了。 细瘦的肩膀被他握住,假装睡着的唐柔听到他自言自语,“好、小……” “柔,好小。” 唐柔被他禁锢着。 一刻也不离开冰冷的怀抱。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第410章 多巴胺 在那个特殊空间的房子里,他们待了很多天。 出来后,正常的世界刚刚天亮。 只过去一夜而已。 山田来回找了唐柔很多遍,她脱离特殊空间后的第一时间注意到那几十条未接来电,拨通后得知有场实验需要她帮忙,把她紧急调了过去。 进入指定办公室,桌子前有一道人影在侧着身子打电话。 “体温呢?” “嗯。” “测试状态,精神表现怎么样?” 仅仅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 天色阴沉,寥寥光晕勾勒出他的身影,修长的指间夹了一根香烟,橘红色的火光明明灭灭。 声音低磁,“你来了。” 唐柔才发现他已经转过身,冰冷的银眸安静地注视着她。 像只暗处观察猎物的猫系生物,眼尾勾勒出凌厉中带着妖异的线条,是蝶翼一样自然垂下的睫毛。 那双眼中透出太多。 他很强大,未知神秘,又可怕。 此时却透出一种即将破碎的飘渺感。 “你……” “别误会。”唐柔立即撇清关系,“山田大校让我来的。” 恒纶的视线凝在她脸上,像要透过皮囊看进灵魂。 唐柔被看得无说适从,后退一步。 听到他问,“你怎么不笑了。” - 你怎么不笑了? 多么奇怪的对话。 过去的脑海中只有那些褪去了情感的记忆,像灰白色的胶片一样,人鱼如冷漠的看客,看着一帧帧画面,感受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现在却很古怪,她为什么要用这么淡漠的眼神看他? 很奇怪,好奇怪。 这个人类的眼睛很圆,瞳孔是黑色的,却不是纯粹的黑,透着一点浅褐色,是人类这个种族亚洲种群中惯有的瞳孔,显得温润而无害。 曾经那双圆润的眼睛总会笑成两条细细的线条,看着他,目光专注柔软。 他并没有任何感觉。 现在她不笑了。 也真的如他所愿,不再来烦他。 这双眼睛应该是笑起来的,消失的温度一寸寸回归记忆中,涂抹上色彩,好像她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她应该在棘手的事情发生时过来求助他,从前她在他面前哭过,弱弱的,看起来有点可怜,又很讨人喜欢。 他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只还没断奶的猫咪,会勾着他的脖子,将额头乖巧地抵在他的肩膀上,偶尔会喊错,喊他姐姐。 被捏着脸或者惩罚性地轻轻扯着她的头发才会改口。 他还和她一起游弋在海里,为了看到她的笑容,去深海捡过贝壳和珊瑚,寻找过海底沉船里的珠宝和黄金,给她在孤岛上搭起过一座木屋,捕捞过很多营养又新鲜的食物。 对于人类的幼崽而言,那时的她很懂事……其实长大了也很懂事。 她一直很依赖他,现在忽然不依赖了。 所以,更懂事了。 唐柔后退一步,对他说,“我去休息室等山田大校吧,打扰了。” 这是明显的拒绝了。 恒纶率先迈开长腿,在她离开前先一步走到门口,“你在这里等,因为外面很冷,休息室的暖气不如这里的好,我出去。” 人离开后,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唐柔坐在沙发上,面容平静。 紧紧扣在掌心的指甲却泄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不久后,有人敲了敲门,两名身着白色医疗服的温柔女性走进来,拿着工牌对她说,需要她进隔壁房间进行一场全面的身体检查。 核实身份后,唐柔依言上了检测机器,检查完毕,其中一个女性拿着一只注射器走到她身旁。 唐柔警惕地收回手,“这是什么?” “自愈血清注射。”医疗师坦言说,“您可以放心,这个对您的身体只有好处。” 唐柔放下袖子,“不用了,谢谢。” 她们的神情很为难,倒没有强制注射,态度依然礼貌。 没有用掉的血清在常温条件下不具备保存能力,很快失去活性,唐柔看到她们依照上级指令将血清放进医疗废物回收器,按工作流程严谨地销毁,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离开检测间,转角处有几个人在聊天,依稀听到熟悉的名字。 “教授今天用了离心机,分离血清,但我看见他抽的自己的血。” “用自己的血做血清吗?为什么?” “不知道,从昨晚开始教授的状态就很不对。” 脚步一顿。 她好像没听见,离开了那里。 …… 过去发生的一切被改变,因而导致唐柔在地下世界没有遇见海兔子,也没能在感官实验后得到治愈,体温比一般人偏低,皮肤外形上也有她自己尚未察觉的古怪之处。 比如原本细腻柔软的肌肤比曾经粗粝,背部脊柱出现了明显的凸起,像长了比寻常人类更明显的骨骼,比如过分敏锐的听觉嗅觉,左侧比右侧更为肿大的肢体。 她自己没察觉到,却有人先察觉到了。 在唐柔被带进异度空间的那个晚上,人鱼独自观看了一场地下实验室的实验录像。 感官实验,是开发大脑和潜能的活人实验项目。 在看到录像前,人鱼不觉得这种实验有什么,比起人类在他们身上的所作所为,这样的级别无足痛痒。 直到看见实验里逐渐异变,冷汗淋漓的她。 他平静得可怕,低气压席卷了整间屋子。 烦躁感贯穿胸膛,有种被撕开鳞片的痛感。 他按住胸口,有些茫然。 可是心中的躁动疼痛不但没有压住,反而愈演愈烈,几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他克制住自己,烦躁地踱步,光是克制住灵魂不被颠覆就耗费了全身力气。 监控录像甚至没有办法再看一眼,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是,极力稳定住无法自控的戾气,然后抬起脚,缓慢走到某个方向,在看似无缝的墙壁上录入指纹,转变出狭长幽深的空间,一步步走了进去。 暗房空旷安静,笼罩着金属色泽。 座椅上的人从始至终的低垂着头颅,在眼睛什么都没看到的情况下,已经意识到了危险。 可惜发不出声音。 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一点点亮起,修长的轮廓被勾勒出一身银色的边,他摘下眼镜,走到金属架旁,拿出了一样东西。 “你们总喜欢自相残杀。”清磁的嗓音回荡在安静的实验室,仿若恶魔低语。 人类杀死人类,是破坏规则的行为,所以会有异种被罪恶吸引,出现在这个日渐消亡的世界。 “你们总喜欢以各种正义的名义去掌控这个星球的所有活物,用伟大的口号掩饰罪行,制造看似公平的不公平。” 他们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杀死这个世界。 他们破坏规则,相当于自己杀死自己。 在这个庞大错综的命运共同体下,没有人能幸免。 每一个生活其中的人,都是从众者。 被捆绑在座椅上的人抬起头,微微睁大眼睛。 一米外,男人斜靠在桌子前。 修长的手指间正夹着一把小型银色注射器,剂囊不大,桌子上丢着几个提取过药剂的感官实验注射物。 一旁还放着一件开着的手提箱,里面是几只标注着不同颜色的针剂。 男人似乎没决定好用哪一支,也并不关注剂量,选了几只同种类的全部推进注射器里。 懒洋洋地抬起头,眼神漫不经心地划过座椅上的人,唇角勾起,露出冷漠和不加掩饰的轻蔑。 “别怕,这些都是你制作出来的东西。” 座椅上的人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呜咽,他神色恍惚,已经无法说出人类有逻辑的话语。眼中布满密集赤红的血丝,脸颊与眼窝深深凹陷,看起来像一个被奇异力量吊着无法死去的干尸。 只有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昭示着他地位不俗的身份。 咔嚓一声,禁锢在那人身上的锁扣松开,他无力地瘫倒在座椅上。 “过来。” 勾了勾手指,桌前的人冷淡地命令。 完全是人类唤狗的姿态。 座椅上的人已经习惯了,顺从地倒在地上,用手撑着身体,来到男人身前跪下,昂贵的衣服拖拽在地上,犹如破布。 “多巴胺,人类的绝大多数奖赏机制触发源自它,还会误以为那是自己的主观喜好。” 人鱼扔掉了一个针剂空壳,针尖推出一滴液体。 “多巴胺偏低时,人类会消极,会抑郁,会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 他嗓音低哑,带着沙粒质感的磁,慢条斯理地将注射器举到那人眼前,向他展示。 “当多巴胺低到一定程度,人类,就会出现心理疾病,甚至想要自杀。” 他似乎有些兴致,友好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恢复了一些意识,沙哑地答,“卡佩。” “哦,对,卡佩教授。”他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在意,“多巴胺,是不是很神奇?” 针尖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尖锐又危险。 在整个基地的人眼中,眼前这个男人都维持着一种平庸而又普通的模样,只有此时神情恍惚的卡佩看到了他的本真。 冷漠,优雅,蔑视一切,高高在上。 绝非人类所有的俊美面容,妖异的眼瞳,和周身环绕的杀戮欲。 他被压迫到灵魂濒临破碎。 可对方显然要跟他玩一场游戏。 明明是个可怖的生化武器,却拥有着令造物主都嫉妒的皮囊完美皮囊。 他拿着注射器,居高临下地看着卡佩,银白色的眼中盛着漠然,“你猜我手里的,是多巴胺,还是抑制剂?” 卡佩没办法回答。 满地都是空了的针剂囊。 对方也不在乎答案。 他像在进行一场不太有趣的游戏,兴致缺缺的说,“注射了就知道了。” 针尖刺进脖颈,并没有刻意寻找血管,动作也称不上有耐心。 伴随着针刺疼痛,远超致死量的药物进入体内。 卡佩家族,在人类世界拥有辉煌又庞大的财富帝国,他们的姓氏被冠以蓝血贵族的称号,所有的女人和极个别男人都挤破了脑袋想要嫁入他们家族。 卡佩从没在女人身上吃过亏,地下世界由他们家族一手打造,感官实验也是他一手推进的。 可他不知道,在一个已经消失的时空里,他早已死亡,死亡后有人用他实验的产物给人类女性强制进行了一场生化实验。 他也不知道,这一次他能活到现在,也是这个受过感官实验伤害的女人无意间改变了过去,导致那个杀害他的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地下世界。 可终究,他还是要死。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却改变不了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两次死亡,都因为她,注定了某些既定的未来,无法改变。 起效速度很快。 卡佩感受到了一阵狂喜。 极端的喜悦让他表情痴迷诡异,眉眼弯起,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愉悦状态中,世界怪诞变形,色彩鲜艳斑斓,像爱丽丝跌入兔子洞,发现了梦幻美丽的陷阱。 极度喜悦的面具撕下,是无法想象的剧痛陷阱。 神经内分泌激素,对所有生物都有效。 尤其是带来愉悦的多巴胺。 卡佩昔日的贵族形象全盘土崩瓦解,他无法闭合的嘴角淅淅沥沥地向下滴落透明的口涎,舌头吐在外面,像犯了狂犬病的疯狗。 手脚并用地向前攀爬,企图接近靠在桌前的男人。 人鱼从未见过人类陷入狂喜的模样,现在见到了,只觉得极其恶心。 抬脚避开,空间立即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他们两人之间出现了无形的沟壑,制止了卡佩的行动。 人类的绝大多数行为都受到多巴胺的牵制,比如说上瘾行为,网瘾,药瘾,甚至所谓的毒.瘾,都因为堕落会产生令人身心愉悦的多巴胺,甚至他们恋爱生子,他们沉迷金钱、财富、权力和地位,都受到多巴胺的趋势。 人类受这种神经分泌激素的控制。 因此,人鱼不明白,喜欢是什么。 在他看来,的确毫无意义。 就像眼前的沉浸在狂喜中的男人。 连情感都可以被药剂支配。 所以喜欢,看起来好像没有价值,人鱼并不能理解唐柔的情绪改变,有什么意义是。 也不明白,唐柔为什么总是笑。 她每天都在笑,笑容像是一种保护机制,哪怕她心里并不觉得开心,也会笑。 会对他笑。 现在,这种笑容消失了。 她是不是不开心了? 她是不是,也缺少一点多巴胺? 第411章 发丝 被注射进远超人类可以承受剂量的多巴胺,卡佩已经在极端的喜悦中心脏骤停,手脚神经反射地抽搐着,身体一阵痉挛。 人鱼观察着他的反应,又低头百无聊赖地看了看注射器。 作为卡佩家族最后一任继承人,卡佩教授背后的黑色交易错综复杂,手上却格外干净,没有人能抓得到他的把柄,也不会有人敢挑战蓝血贵族的权威去抓他的把柄。 卡佩或许不知道,在已经消亡的时间线里,他死于一个拟态人形的异种少年。 在全新的时间线里,他的死亡也与那只生物密切相关。 手里的精神类催生注射剂来源于某种特殊的异种生物,zero给它命名为美杜莎,因为它能轻易控制除它以外的所有有智生物,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操纵者。 历史无法被改变,只会有某种方式,重新降临。 此刻的卡佩已经与地下世界拥有者的身份毫无关联,总是抿成线的薄唇已经闭不上了,淅沥的液体从唇角的缝隙流出,打湿了衣襟,眼瞳涣散,脸上浮满了不自然的潮红,身体的反应更加夸张。 原本被发蜡一丝不苟抿到脑后的短发早已凌乱不堪,被汗水打湿。 一条被肮脏体液浸透的狗。 人鱼收回视线,眼中淡漠地像看到路边有人扔下垃圾。 “再见了,教授。” 真正的教授。 他抬手,将自己的头发向后捋去,苍白的额头露出来,毫无瑕疵的面庞倒映在销毁机械的金属外壳上,圣洁得仿若教堂壁画中的天神。 将一切处理干净,人鱼慢条斯理地洗了手,走出暗房,回到实验中心。 却发现办公室已经人去茶凉。 走到医疗中心,人也不在。 治疗师说原本在这里的女性接到消息急匆匆地走了,没有留下原因。 他沉默,想到了什么,忽然觉得很无力。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唐柔回到那个重新给她分配的,居住还不到24小时的木屋时,房子已经摇摇欲坠了。 是那些将水母水舱运送过来的科研人员打电话联系的她。 那些人对于阿尔菲诺的存在表现出表演以为浓重的镇静,他们极力掩饰住惊恐,佯装平静地跟唐柔汇报。 “他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总之失控了。” “还有我们的空间异种生物,也受到他的影响,陷入暴躁状态,导致很多研究员失踪。” “唐小姐,你看你有没有办法……让它冷静一下?” 唐柔一脸疲惫地回到房间,打开灯,一股森然的冷寂扑面而来,像走进了目的地。 一眼就看到了阿尔菲诺。 跪坐在房间中央的一动不动,像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你怎么了?” 她走过去,拨开青年额头上湿润的发丝,露出那张俊美的面容。 阿尔菲诺扬起头,像是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童,用湿漉漉的眼睛仰望着唐柔,低哑的嗓音中透着一股慢吞吞的委屈,“柔,那个,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阿尔菲诺有东西丢了。 他翻来覆去地找,整个人失魂落魄。 可是什么都没找到,还是丢了。 听唐柔这样问,他支支吾吾不想说,又开始找,触手带着惊人的破坏力,唐柔连忙制止他,对方回过头,眼中带着慌张。 “丢了……” “不能再找了。”唐柔拉住他,捏了捏他的手指,“再找楼就塌了。” 光看着他那个模样,唐柔也跟着紧张。 “你先跟我说什么丢了,不行的话,我们可以看监控。” 说完她自己都顿住。 阿尔菲诺在进入这个房子的第一时间已经把所有监控都摧毁了。 好在这些话还是有用的,青年垂着眼睫,将头埋进唐柔的脖颈间,鼻尖嗅着她的味道,沉闷地喃喃。 磕磕绊绊的描述了很久,唐柔才知道,是那个被他随身携带的丝绒袋子丢了。 里面装的是唐柔的头发。 阿尔菲诺对唐柔身体的每一寸都有极其强烈的迷恋和占有欲,严重到了病态的程度,甚至有几次看到唐柔剪指甲,都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然后盯着她的手目不转睛。 一脸疼惜的模样,好像剪指甲会痛。 他一开始真的认为唐柔会痛,在巴别塔时,唐柔每剪一次头发,他都急切地隔着玻璃,在水里眼巴巴地看着,看她的眼神紧张得仿佛在看一个自残的小孩。 唐柔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阿尔菲诺明白剪头发和剪指甲是不会疼的。 可这样又催生出了他新的隐秘的爱好,就是收集她掉落的头发和剪下的指甲。 说实话,这种行为超出了唐柔的接受能力,曾经她教育了很久,才让阿尔菲诺变得正常一点。 可好像也只是表面上的正常,一旦没看见,阿尔菲诺又会偷偷摸摸地开始收集,并且乐此不疲。 水母好像也有这个毛病,曾经在幻境上帝之城中,水母就一个一个地收集唐柔喝过的塑料水瓶,最后把后车舱堆得乱七八糟,在唐柔的教育之下,依依不舍的扔掉了。 那个丝绒袋子丢掉,唐柔觉得没有什么,可阿尔菲诺却表现得极其消沉。 他从唐柔怀里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在看向别的生物时,总是锋利又冷漠,可看向唐柔时,就变成了眼里只有主人的乖巧狗狗,好像把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她身上。 唐柔摸了摸他泛蓝的眼尾,指腹下真的感受到了湿润,明明高挑英俊的男人,偏要含着哭腔喊她的名字,眼尾都泛起潋滟的深蓝色。 “柔……” 干嘛要装作这么可怜的样子。 头发的话,其实还可以再给他。 唐柔无奈地叹口气,摸摸他的脸,又刮了刮他垂在眼尾,略显忧郁的睫毛,将他推开。 阿尔菲诺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唐柔翻箱倒柜地翻找着什么,讷讷地喊,“柔?” 唐柔没回答他。 许久后翻出一把剪刀,走到他旁边,挑出垂在肩上的一缕头发,干脆利落地剪断一大缕,放在阿尔菲诺手心。 他定定地看着那缕头发,惊喜又心疼,“柔在做什么?” “给你。” 唐柔忍不住又要捏他的脸。 “装什么装,明明是你想要的,别找了,给你新的。” 第412章 海岛与克隆体 阿尔菲诺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唐柔耳旁。短了一截,显得参差不齐的头发。 “断了……” “不是断了,是剪掉了。”她耐心解释。 “柔。”阿尔菲诺看起来好像更难过了,满眼都是心疼,“为什么剪掉?” “因为你想要呀。”唐柔自己反而觉得没什么,伸手拨了拨发丝,“没关系,很快就长出来了。” 看向怔忪的异种生物,忍不住笑出了声,语气带着不自知的纵容和宠溺,“行了呀,多大点事。” 人形生物的胸口起伏了两下,身体抬高一些,墨绿色的触手如同泛滥的潮水向四周蔓延出来。 他抬起身子,像是回不过神来,怔怔地想,干嘛这么惯着他? 饲主为什么要这么纵容他? 对着人类女性温暖的笑容,他再也忍不住,无法克制呼吸凌乱地凑过去,搂住她清瘦的肩膀,急切地亲吻她,也低声祈求她可以亲吻自己。 撬开唇缝,一切都自然而然。 喉间呜咽发着颤声,露出不同寻常的脆弱来,唐柔只能回抱着他,趁换气的空档,柔声的哄,“不就是丢了吗?给你新的了呀,怎么还装可怜……” 她不懂。 这不是装可怜。 这是乞怜。 “你心疼、我……” 她越心疼他,就会越纵容他。 他承受不住这种回应,靠在唐柔温暖消瘦的怀里眯着眼喘气,对她的喜欢不能用语言描述,就只能身体力行。 唐柔上一秒还抱着他轻声细语的哄,下一秒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来。 因为短暂的眨眼间,房间的结构已经变了。 窗户外面从影影绰绰的树丛变成了浑浊空洞的黑暗。 她又一次掉进了这个空间,来到了阿尔菲诺悄悄布置出的巢穴。 他把唐柔拐到沙发上,又或者滚到地板上,用触手拢着唐柔身体,避免她的头和身体磕磕碰碰。 他发出声音,每一次呜咽都被唐柔捂住嘴。 她听不进去,面红耳赤的让他别叫了,可越这样说,他就呜咽得越厉害。 不看神情,还以为他受了极大的委屈,在抱着唐柔哭泣。 在这个感知不到时间流逝的空间里,他说了很多句、很多次喜欢。 还有很多声爱。 用异种生物特有的语言。 柔,好喜欢柔…… 很爱很爱。 我爱你。 所以你是不是也爱我? 阿尔菲诺粘唐柔粘得不像话,尤其是获得了和唐柔单独相处的空间,在她的纵容下,粘得像连体婴。 唐柔出不去,就坐在沙发上看他收集来的那些杂志。 阿尔菲诺瘫在唐柔身旁,不时凑近,悄悄地倾身上去,趁她不注意落下亲吻,几次被唐柔推开脸。 她翻着那些纸质书,斜眼看他,似笑非笑。 “你自己的时候,就在这里悄悄研究这些东西吗?” 阿尔菲诺答非所问,羞涩地看着她,“柔柔想试试吗?” 手指指着杂志上的一张插画。 “不想。”唐柔面无表情地把他推开。 每次她想出去,就被黏人的大型犬勾住脖子,埋头在她肩膀上,嗡声嗡气地说,“能不能别走?” 好像受了什么委屈。 唐柔明明知道他是装的,可惜心还是太软,看见对方佯装难过或像要哭泣的呜咽两声,就会放低底线,犹豫地说,“那好,再多待一会儿,我还要去实验室。” 高挑英俊的男人就这样弯起眉眼。 他已经品尝到了快乐,无法放开伴侣,大概这就是食髓知味。 而且,阿尔菲诺渐渐摸清了唐柔的底线,她对撒娇没有抵抗力,即便他的娇撒得一塌糊涂。 对于阿尔菲诺来说,勾着饲主的脖子,温声细语地说爱她,轻轻在她脖颈间磨蹭,就已经算是撒娇了。 有时亲着亲着,他的眼尾就泛起蓝色,偶尔控制着自己的眼睛浮出湿润雾气,唐柔也会心疼他。 甚至会误会他在难过或是委屈。 人类真的对异种生物的伪装毫不知情。 借用这个,阿尔菲诺收获的许多快乐。 他们在特殊纬度里交颈而眠,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 现实世界里,却只过去一个小时。 人类的世界下了场雨,惊雷从天上划过,像要撕裂漆黑的天幕。 有人站在木屋外面,对着空洞的房间,神情阴郁。 苍白修长的手指间缠着一缕头发。 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等他意识到时,已经把那缕头发拿了过来。 好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会给那只触手怪新的。 他感知到的一切,也看到了一切,那一点将她发丝抢夺过来的隐秘喜悦消失了,他以为自己收获了什么,只要抢到就是他的,可现在四肢百骸都是凉的,还不如从来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这么凉? 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异种生物体温偏低,对于人类这种恒温动物而言,的确是冰冷的。 在此之前人鱼并没有体温冷热的认知,可现在,他觉得原来冰冷是那么让人讨厌的感受。 “恒教授……” “恒教授!” 回忆抽离。 恍惚间,人鱼有一种脑海中想着的人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感觉。 他下意识回头,却看到一张十分相似却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的脸。 克隆体b045号正害着羞,低着头,眼下泛着潮红,睫毛在不停地颤抖。 咬着嘴唇轻轻地喊,“恒教授,我刚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恒纶面无表情,“没有。”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无意之间走神了。 连声线都一样。 “恒教授,这个项目我做得不太好,我想请你指点一下,如果是恒教授……恒教授那么厉害的人,一定……” “b045号。”人鱼捏了捏眉心,怠倦地说,“汇报体温及生命体征,说完出去。” 身着实验员制服的女性眉眼涣散,眼瞳微微失焦。 面上的羞赧喜悦褪去,变成空洞和呆板。 她声线毫无起伏地汇报出一串数据,然后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转身,朝门口走去。 人鱼坐在长桌前。 忽然捂住自己的心口。 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在血肉上撕裂出新生的藤蔓。 他没注意到的是,走到门口的克隆体,停下了脚步。 实验室方向爆发出一声很大的巨响。 唐柔好不容易挣脱阿尔菲诺,哄他说给他买人类的食物,连哄带骗才出来。 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熊熊烈火是异种生物最讨厌的,实验室有许多空间生物,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烈火近在眼前,消防的喷枪却喷不进去,干粉和水流都被无形的东西隔绝吸收,触及到火焰前消失不见。 “除了异种生物,里面还有活人吗?” “有,恒纶教授在里面!” 对话声在不远处响起。 唐柔本来不想管的。 她是人类,对方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异种。 可又听到,“恒教授受伤了!” “等等!监控里有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鳞片,是鱼尾吗?” 脚步僵住,无法迈开。 唐柔无法克制自己的眼神落在转播着大楼内部画面的装甲车屏幕上,看到漆黑的实验室被影影绰绰的火光点亮,看到角落处一节蜿蜒垂在地板上的冰冷鱼尾。 修长梦幻,点缀着细碎磷光,如纱如影。 它的周围散落着火光,被高温火焰逼迫到角落里。 监控画面很快被截下来对比上传,有人兴奋地大喊,“一比一匹配到了信息库中的名单!” “有这条尾巴,它是……”那个人的声音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惊喜,“曾经上报失踪的特级生物ss-01!” 议论声在人群中炸开,倒吸冷气和惊呼此起彼伏。 身份对比成功的同时,整座大楼外的佣兵们从救援变成了封锁,无数辆装甲车开进来,调查员与机动特遣队从车上涌出,手持重型武器,在一个一个无声的指令下,如同夜行的蛇蝎潜入着火的大楼。 救援是不应该带武器的。 这一刻,所有人都忘记了恒伦教授,对那条闪闪发光的鱼尾露出凶性。 唐柔的嗅觉被贪婪与狂喜淹没,几乎无法呼吸,听到那些人说,“它受伤了,太好了,它受了很严重的伤!” “不惜一切代价把它抓起来!” ”联合体前段时间已经轰炸过它,因为没有打捞出来身体组织一直被判定为死亡,没想到还活着!” 同时,还有质疑的声音出现。 “奇怪,这只特级生物为什么还会出现,它不害怕人类的武器吗?” “明明是鱼,为什么要来到陆地上?明知道来到陆地上一定会被抓。” “对呀,没有记错的话,这条尾巴已经被炸开好几次了吧?” “动物就是动物,记不住教训。” 他们兴奋地发出嘲笑,好像已经收获了珍贵的猎物,变得自大而膨胀。 他们以为自己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唐柔告诉自己不要心软,这是假的,人鱼很强大,他怎么可能会受伤。 可下一秒,倒塌的货架门的砸上修长的鱼尾,生生将那些泛着冰蓝色光泽的鳞片砸得炸开,流出殷红的血。 她再也站不住,变换脚步,避开人群,朝着燃烧的实验楼走去。 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一条人鱼会来到陆地上,为什么本可以在深海中遨游的神秘生物,一而再再而三变成实验室的阶下囚。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类。 · 实验基地拉起了一级戒备,警报响彻整片天空,所有武装力量都调动到了这个区域,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鱼贯而入。 尖锐刺耳的警铃震得人头脑发麻。 一片狼藉的实验室里,女性实验员浑身都在颤抖,她手上拿着一个注射器,眼神疯狂又流露出爱慕,看着不远处的那尾人鱼。 声音发颤地说,“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是人类。” 这一刻,她的眼中已经显现出那个人原本的样子。 浅金色的长发像被污泥玷污过的绸缎,贴在湿漉漉的地板上,上半身穿着人类的制服,下半身是条修长璀璨的宽大鱼尾。 他看起来很狼狈,却美得让人心碎,不合逻辑。 藏在暗处,眯着眼睛,那双铂银色的眼瞳好像在发光。 恒纶教授视力不太好。 所有人都以为他戴着眼镜是因为近视,可偷偷观察了许久的实验员发现,他其实是讨厌强光,他的眼部像受过伤,不能受到任何刺激。 偏巧她拉下闸门,破坏电路,在恒纶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迸发出极其刺眼的光芒,电离反应引发一场大火,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女性实验员颤抖着问,“我也不是人对吗?” 她脑海中多出了一些画面,冰冷的实验台,从01到40的编号,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以及销毁装置。 种种刺激下,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是实验的产物。 一切都得手的很顺利,高高在上的教授就这样倒在地上,身陷囹圄。也由于发展得太顺利,他受伤的姿态太美好,让实验员放松了警惕,让实验员信以为真,以为是自己策划的好,所以得手了。 随着女性实验员的靠近,鱼尾生物缓缓睁开眼,浓郁剔透的冰冷色泽倾泻出来,像漩涡。 美到让人觉得恐怖的程度。 “我……你受伤了。” 女性实验员在他面前缓缓跪下,露出手里的注射器,“知道这是什么吗?我会把它注射给你,你……是我的。” 鱼尾生物勾起唇,露出绝无笑意的弧度。 “那你试试啊。” 他不但没有抗拒,反而抬起手,露出苍白无瑕的皮肤,仿佛蛊惑一般,轻声细语, “往这里注射。” 生物诱导剂,被称为美杜莎的生物体内提取出来,足以让一切生物疯狂的精神类控制药物。 女性实验员又开始头昏脑涨,瞳孔有些涣散,拿着注射器将里面的东西推进人鱼体内。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刻意避开了他的肌肤,没有碰触到他。 等拔出注射器,才清醒了一瞬。 人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 实验员脸上流露出潮红,“我,我可以让你……舒服的。” “可是你不是独一无二的,不是吗?” 那双花瓣般的薄唇吐出了冰冷的语言,“你有很多个,她们跟你一模一样,随时都可以取代你,不是吗?” 这种蛊惑般的低语好像有魔力。 实验员神情扭曲一瞬,站起身,喃喃自语,“不行,我是独一无二的。” 她癫狂地大喊,“没有人可以取代我!” “那你应该怎么做?”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呛人的烟火中,像张密不透风的网。 “你是不是应该找到诞生你的地方,把那些随时都能取代你的克隆体,和制造你的人,都找出来?” “……对、对。”她按着自己的头,被各种各样交错的思绪控制。 “你快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低沉的蛊惑还在继续,“你已经觉醒了自我意识,肯定可以想起来的。” 电光火石间,她僵住,“一座岛……” “什么岛?” “四周都是海……” “你来自一座岛?” “对……”实验员脑海中闪过碎片化的画面。 无数个透明的人造子宫,暖黄色的保温灯,淡蓝色的营养液,身上连着各种输液管的瘦弱女性,一个挨着一个,面容如出一辙,神情麻木,没有人清醒。 无数个身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行走其中,记录着她们的模样和体征。 电子板上镌刻着四个鲜明的大字。 是……造神计划。 第413章 他爱的人,不爱他 空间存在异常扭曲,那些特殊空间生物的诡异磁场波动,竟然在这个时候给唐柔争取到了一些时间,潜入实验室时,比那些特遣队的武装人员还要快上一步。 她看到熟悉的鱼尾生物,闭着眼睛,像在熟睡。 身旁丢着一支空了的注射剂。 他受伤了? 唐柔心脏一紧。 似乎察觉黑暗中有人靠近,他冷漠地抬起眼,下一秒又收敛的气息。 他看到了她。 湿润的长发搭在肩头,皮肤上面满是伤痕。 这一眼,好像穿越了时间。 半年前,被她当作第一次相遇的巴别塔重逢,人鱼也是这样,坐在一片废墟上,一身狼藉。 为什么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人鱼的身体修长,比人类女性重出很多,她的肩膀快要被压弯。 怕她吃力,借助受伤的鱼尾想要分走一些力量,又被她拉回来。 “别动。” 她终于说话,很可快又陷入沉默,不发一言。 实验室有运送货物的推车,她将人鱼抬上去,同样的事情好像做过很多次,格外娴熟。 直到走到外面。 这一路莫名轻松,什么不明生物都没遇见。 唐柔看到了门,松开手。 本想这样默默走掉,却在黑暗中,感觉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了。 冰冷湿润的手包裹住了她的,像牵幼童一样牵住。 唐柔被烫到一样拼命甩手,却被他禁锢得动弹不得。 他没有说话,安静的空间里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要走吗?” 他问,声音很轻。 唐柔怔了一下,再把手往外扯,本以为他是在故意为难她,可没想到这一次,他松了手。 好像失去了力气一样。 鱼尾生物靠在暗处,看不清楚面容。 唐柔转过身,朝门走去。 有光透进来。 走了两步,还是转头告诉他,“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可以离开这里。“ 说完,唐柔心里感觉怪异。 人鱼没有回应这句话,微弱的灯光只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 淡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和之前看到的没什么区别。 唐柔心口发闷,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心脏,转过身,每一步都走得如芒在背。 他在看她的背影。 看她一步步离开自己的世界。 “我来找你了。” 背后的声音又响起,像即将破碎的冰。 “可为什么,你一眼都不看我。” 唐柔停下脚步,手堪堪落在门把手上。 只需一步,就可以离开这里。 可手下的门把手好像有千斤重,怎么样都落不下去。 他的语气和前两天不一样了。 变得很温柔。 也很熟悉。 又听到他问,“小柔喜欢上别人了吗?” 什么? 她大脑发蒙。 ……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可以离开这里。”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离开这里。」 她刚刚说过的话,是十年前,人鱼对她说过的。 十几年前的海岛上,他对满眼依恋的人类幼崽这样说,哄不愿离开的她通过深长的溶洞,去往安全的地方。 他曾在唐柔身后说,「往前走,不要回头。」 他也曾看着人类女孩的眼睛,安抚一样地说,「我会追上你,会找到你。」 “现在,我来找你了。” 低沉的嗓音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温柔,很温柔,像在心脏上撒了玻璃,每一下跳动都带着细碎的疼痛。 他像说给自己听,也像说给她听。 “可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 无论是哪一次。 他不见了,她明明知道的,为什么不尝试找到他? 情感是种可怕的东西,会让人变得脆弱,直至不再像自己。 他原本是没有弱点的。 斑驳破碎的鱼尾坠在地上,流淌出金红色的血液。 人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露出清浅温柔的笑,看起来却很难过。 “你前面的门走不出去,要向右走,从地下储备间走,那条路是通的,可以离开这里。” 唐柔怔怔地回过头,动作僵硬迟缓。 目光落在人鱼脸上,瞳孔不受控制地缩紧,“你是……” “回到你的房间,那里会很安全。” 那双唇缓慢地向上勾起,没有了曾经的冷漠,他坐在黑暗中,脸色好像比之前更加苍白。 明明笑着,却带着莫大的哀伤。 “他会保护好你,对吗?” 隔着几米的距离,银白色的目光温柔,语气也一样温柔。 人类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会带着全身血液蔓延进四肢百骸,右心房会吸纳身体里的静脉血,再通过跳动从左心室流出,流向全身,是人的生命体征之一。 一舒一张之间,安静的供给生命力。 可现在,她的心脏好像不会跳了。 手是冰冷的,心律紊乱,让她有些发抖。 “你是……”唐柔无法开口,声带像粘满了沙砾,每个字都牵引出疼痛。 实验室的火蔓延了过来,长发人影坐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中,冰凉漂亮的脸显出半边藏匿在阴影中,半边染上暖色。 窗户玻璃在颤动,外面的特遣队用上了武器。 他的肤色过于苍白,五官在火光下,温柔得让人心碎。 “你喜欢上别人了?”他又问了一遍,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 唐柔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有许多话想说,可喉咙干涩沙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脑子都锈住。 对方眼中的哀伤几乎要溺毙她。 “没有人说话的夜晚很安静,海水有些冷。”人鱼看着她,轻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深海是黑色的,你可能不会喜欢那种颜色,也很冷,鱼尾裂开时很疼,被淹没时也很疼。” 寻找她的感觉很痛苦,找不到她的感觉更痛苦。 被人类抓住做实验时很愤怒,可在冰冷的实验基地深处,感知到她的气息,那些愤怒又消失了。 他沉睡,被封禁。 以绝对旁观的角度。 看着她与别人亲近,依偎,蜷缩在别人的怀中,露出温柔的笑。 童话里的人鱼爱上人类,最终变成泡沫,可悲剧并不源自人鱼对人类的爱,而是他爱的人类,不爱他。 他终于苏醒,满腔欢喜。 可他爱的人,不爱他了。 第414章 爱与命令 一点橘红色跳跃上窗台,好像即将烧过来。 唐柔被毫无预兆的疼痛淹没,像淋了一场掺杂碎冰的大雨,因为心脏滞缓不会跳动而僵住的片刻,落在伤心的人眼中就成了拒绝。 她被那几句话砸晕,血液不会流动,灵魂沉沉朝下坠去。 根本不用问他是谁,答案昭然若揭。 这是那个一次又一次给她带来救赎的纳西索斯。 等清醒过来,坐在暗处的人已经不看她。 像抽走了灵魂的精美瓷器,人鱼毫无生气地垂下头,浅金色的长发水一般倾泻下来,唐柔这才发现他身上正在泛起不自然的薄红,连关节都是红的。 他好像在忍痛,可看起来很奇怪,好像在颤抖,鱼尾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受伤的鳞片间溢出更多血液。 “快走吧,小柔。” 轻柔的声音带着故作轻松的镇静。 唐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修长的手指划开小臂,顿时血流如注。 金红色的血液落在地上,像在发光。 唐柔想起了那个空掉的注射剂,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有人给你注射了药剂?什么药?” 他没有说话,将血液从破口处逼出来。 又在她过来制止前开口,“小柔,这里不安全,我身上也不安全。” 那句话像刀锥,割得她隐忍疼痛。 为什么他受伤,她的心里却产生了绵密的痛感? 唐柔心跳加快,目光集中在那道伤痕上,好像世界都被染红。 他很痛苦。 “我去给你找药。”唐柔转过身,要往来时的路跑,脑子是乱的,连理智都跟着下线。 前面有火,还有佣兵。 阴影中的人影叹息一声,将自己的头发向后捋去。 铂银色的眼眸中涌动着略显诡异的碎光,像夜行生物,紧盯着她的背影。 说,“过来。” 某一瞬间,唐柔脑子一阵眩晕,好像不会思考。 在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朝他走去。 近在咫尺,快要碰到他。 他静静地看着她,抑制不住的人刺痛从眼中宣泄出来,原本不属于强大异种生物的脆弱在对视间无所遁形,再仔细辨认她的皮囊,又透过皮囊望进灵魂,好像想要看透她。 那双冷淡的薄唇又张开。 声音轻柔,好像情人间的细语。 “吻我。” 人类迟疑了一下。 意识干涉后的躯壳没有自己的想法,柔软的唇落在他的唇瓣上,轻轻碰触。 像极了所谓的吻。 人鱼的眼睫颤了颤,闭上眼。 明明是他想要的,却有种快要流下眼泪的悲伤。 “你不能喜欢别人。”他忽然命令似的说了一句。 人类女性眼瞳涣散,神情空洞,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意识到现在的她没有灵魂。 可还是沉浸在自欺欺人的温暖中,靠在她肩膀上,深深埋下头。 声音变得低沉,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哀求,喃喃道,“你不能喜欢上别人。” 身前的人类当然不会回答。 他的皮肤变得更红,像撒了层暧昧的暖光。 人鱼绝望地闭眼。 好像看不见,就可以骗过自己。 “说你爱我。”低哑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想把能给出的一切都送给她,来保护她,讨她欢心,可到头来,她什么都不需要。 意识干涉,可以让他得到温暖的假象。 自欺欺人的爱也是爱。 听不到回答,他再次命令。 “告诉我,你爱我。” 可那句爱一直没有响起。 在他疑惑之际,手指落上水滴。 啪嗒一声,像砸在了心上。 人鱼僵住,迟疑抬头的动作像一帧帧慢放的镜头,看着她。 原本应该空洞茫然的人类正在哭。 清瘦的肩膀微微塌陷。 她看起来茫然又混乱,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满目无措,用沙哑的语调,轻声问着。 “前段时间为什么不理我?” 意识干涉免疫了,她是清醒的。 什么时候醒的? 让她过来的时候,还是命令她吻他的时候? 清冷的面具一寸寸支离破碎,人鱼眼中流露出难堪,他好像被窥见了阴暗面一样,狼狈地低下头。 他的卑劣暴露在了这个人类眼中,还有那个偷来的亲吻,让他的卑微无所遁形。 不断后退,后背再一次贴到墙上。 像快要缩进壳里的软体生物。 唐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退缩。 不断摇头,“你别走……” 没有多大力气,却抓得人鱼一动不动。 她忽然瞪圆了通红的眼睛,凶狠地问,“那你为什么跟别的人走那么近!为什么忽略我!为什么你的项目组……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不可能。” 人鱼皱眉,飞快否决,“我不喜欢人类。” 说完及时温和了嗓音,对她补充,“除了你。” 他冷漠俯瞰众生,旁观他们在泥泞中爱别离怨憎会,面对唐柔时,才会流露出温情与躯壳下的柔软。 “之前的是我,也不是我,我没有控制住余下的灵魂。” 唐柔听不懂,只问,“那现在呢?” “是我。” 唐柔忽然想起许久之前的梦境。 梦里的纳西索斯说,他曾经放弃了灵魂的掌控权。 为什么还是发生了?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 “所以刚刚那个吻是怎么回事?” 心底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唐柔急切地问。 太过直白的语言让异种生物狼狈地抬起头,眼中回荡着各异的情绪,僵在原地。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你是忘了吗?你的意识干涉对我没有用。” 他明显僵了一下,藏匿在发丝间的苍白耳鳍一点一点染上红色,像被蹂躏出汁液的花。 皮肤也逐渐泛起这种不自然的红晕。 “你的体温超过三十度了,这不正常。” 唐柔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的手腕的力度放轻,被上面的伤痕刺痛眼睛,“怎么样你才会好受一点?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坍塌和爆破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实验物体被焚烧后的烟熏火燎味渗透过来,把这里染成呛人的狼藉。 “为什么还要管我?” 人鱼垂下冷淡的眸,发梢也沾了污泥。 “小柔,你会发现我的缺点,然后离开我。”就像离开他的每一次。 如果真的得到她,那么他必将再也无法放手,也做不到大度地让她离开。 如果会有那么一天,他无法想象她失望的模样。 唐柔的心揉成了一张纸,舒展开也满是折痕。 时间的流速好像变慢,她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 企图用目光传递自己的想法。 “我不懂,你可不可以教我?” 唐柔小声问,眼眶随着断断续续的字句慢慢变红,“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没有人告诉我,我分辨不出来。” 眼睛流下泪,就在人鱼心里下了一场雨。 唐柔拼命回忆,可荒芜的过去一片狼藉,她诞生于没有爱的试验基地,被研究员当作诱饵,又辗转到了守塔人夫妇的家中,以为自己得到了爱,可终极是幻觉,兜兜转转,以低廉的价格卖回了研究员的手里。 而后的记忆,福利院,大学,试验基地。 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爱。 童年里也没有所谓爱的参与。 她拥有他们,很幸福了,这是爱吗? 唐柔无措地问,“这是爱吗?” 她原本是失望了,人鱼面对她像看见了陌生人,浇灭了她满腔的热意,事实上那种失望并没有熄灭心里对他的复杂情感,爱也很难在刹那之间转化成恨。 爱就是爱了,可什么才是爱? 他沉默着。 唐柔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良久后,却听到他轻声说,“我不知道。” 人鱼也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得到了这个人类女性的爱,他没有自信。 受伤的鱼尾带着惊心动魄的脆弱美,金红色的血液缓慢蜿蜒。 他又拔下一片鳞片,放进唐柔手心。 一如小时候,他哄她时做的。 一个不受父母疼爱的孩子,在被当作洪水猛兽的冰冷鱼尾生物那里,得到了纵容。 唐柔忍不住流泪,他总有办法戳到她心里最脆弱的那块软肉。 “你哭了。” 他摸上她的眼泪,用指腹抿开。 “不要哭。” 他的原意不是让她流泪。 唐柔握着手心里温润染血的鳞片,哭得更厉害。 这样让实验基地趋之若鹜的珍贵之物,人鱼给过她很多次,也被她弄丢了很多次。 现在,他又给她了一片。 离开他的这么多年,唐柔很少哭。 即便看到巴别塔覆灭,信仰崩塌都没有哭过,可因为路西菲尔,因为阿尔菲诺,以及看见他放在手里的鳞片,她不停地流泪。 唐柔胡乱擦了把脸,觉得难堪。 人鱼叹息,有点无法责备她将那份懵懂的喜欢切割成很多份。 他摸着她的脑袋,柔声说,“你可以哭。” 在他面前,可以当幼崽。 在他面前,可以不用坚强。 明明受伤的是他,唐柔却哭得很厉害 到最后,人鱼收回了让她哭的话,给她拍背。 嘴里轻声说着,“别哭了,别怕。” 人鱼没办法怪她。 看她的眼泪简直是在折磨自己。 唐柔眼中满是痛苦,她觉得自己糟透了,她一点一点将额头抵在人鱼的肩膀上,无论兜兜转转多久,流泪难过多少次,仍旧忍不住想靠近他。 垂下眼,又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痕,像被摔碎的瓷器,“你为什么会受伤?” 颤着声音问,“为什么会这么虚弱?” “因为了掌握灵魂的主导权。”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擦掉她还湿润着的睫毛,“我身上有美杜莎实验的提取物,很危险,你确定不要离开我吗?” 唐柔摇头。 “那好。”他环住她的肩膀,“喊我的名字。” 她好像从来不了解异种生物,只知道熟悉的那个纳西索斯回来了。 “你说你不需要名字。” “我需要。”他俯下身,无法克制的亲吻上她的额头,喃喃自语,“我很喜欢。” 可这些亲昵反而让他变得更加难受。 人鱼的脸色更加古怪,皮肤也愈发红润,处处充斥着暧昧的影子。 他痛苦的呼吸声好像已经到了极限,指尖接近小臂的肌肤,企图用疼痛刺激自己。 唐柔当然要阻拦。 冰凉的发丝落在肩上,人鱼气若游丝地说,“楼下有暗房,虹膜扫描,你可以进,里面有水池,把我送过去。” 实验室里有推车,唐柔将人鱼放在车里,把他带离这个区域。 因为太过着急,她忽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那些始终回荡在走廊尽头的枪炮声为什么一直没有轰炸到眼前,不停燃烧着的火焰为什么止步不前,是谁给他注射的美杜莎实验针剂,那个人又去了哪里。 唐柔也不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能够免疫意识干涉的能力。 人类受制于三维规则,怎么可能会收获超出物理法则的力量? 她只是被这样以为了。 第415章 放心不下 巨大的生物基地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圆拱型全金属建筑物被一道道直升机的光柱照得忽明忽暗,像大地缓慢孵化而出的巨大科技虫卵。 海风夹杂着细碎的波涛声送入人类基地,在头顶上空汇聚黑压压的阴云,即将形成一片风暴。 圆拱形建筑里是无数个实验室,这里承载了各种各样机密,一队队训练有素的特遣队精英们全副武装,扛着重型机枪,激光或电子炮,悄无声息地潜入这座圆拱形建筑。 大楼外几台装甲车结合出一套五脏俱全的操纵台。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他们面临的是迄今为止人类发现的最危险,最恐怖,也是最神秘的生物。 「repeat,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体,火焰熄灭,没有人的痕迹。」 「电子设备全部摧毁,电路被切断。」 「建筑结构受到特殊因素改变,我们无法深入,repeat楼梯消失了,窗户外还是窗户,我们找不到出去的路。」 一队又一队特遣队进去,消失不见。 圆拱形建筑沉默而安静,在地面投影出巨大的阴影,它好像一个无声嘲讽者,悲悯的看着那些前赴后继人类佣兵,如黑洞般将一切吞噬,消失不见。 「报告长官,所有进入实验楼的队员全部消失。」 「报告长官,核聚变武器准备完毕。请问是否进入预启动状态?」 “不行,要活捉他,不要开火!” 山田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色,胸口一窒,“不要妄图与他成为敌人!” 可是那些科研学者并不理他,他们大手一挥,让人将山田带走。 “有人正在侵略我们的星球!” 他们喊出惯用的口号,用来打鸡血,将一队队准备毅然决然赴死的特遣队员煽动的激情澎湃,仿佛要去迎接什么至高无上的使命。 “我们要将这些攻陷我们家园的怪物驱赶出去,我们要征服它,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家园!” “都别开枪!” 山田声嘶力竭。 “不要试图激怒他,他们才是即将住在这个星球的全新物种,才是这里的主宰者!”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巨大的阴影从海面下掠过,在看到那道遮天蔽日的水墙之前,人们先感受到了震动。 防护严密的人类基地是那样不堪一击,用来阻挡不明生物入侵的电网此刻成了伤害他们的利刃,新鲜的海水裹挟着电流席卷向这些经历无数次生死历练的佣兵和安全员,带着无法承受的戾气,仿佛要将一切都葬身海底。 海啸带着磅礴之力,将大地洗牌。 一些幸存下来的佣兵和研究员们出现了精神问题。 他们神志恍惚,说着一些听起来仿佛精神失常般的风言风语。 “恶魔,魔鬼在这里!” “是神……神啊!” “我被困起来了,救救我……有东西在吃……有东西在撕咬我,救命!” “有什么钻进了我的嘴巴里!钻进了我的心脏里!” 一个个精神受到污染的人匍匐在地上,有人竭力张大了嘴巴,将手伸进喉道,有人拼命地挠自己的耳朵,将脆弱的耳膜挠破,抓出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来。 还有人身体出现畸形变异。 当精神污染到达一定程度,人类将会变成怪物。 山田被眼前这一幕画面彻底震惊,仿佛被冰锥钉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一个个如梦魇般的场景。 这里是地狱。 人类基地上方孤零零的zero四个字母,成为了这里最后的墓志铭。 地上世界扭曲血腥,地下世界反而一片静好。 伸长的暗房干干净净,一头浅金色长发的美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难受的拱起,露出发丝外的耳根上弥漫出一层漂亮的粉色,脖颈低垂,弓起细瘦的椎骨。 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唐柔看得心颤。 人鱼的状态很不好,再三告诉唐柔不要接近他,他害怕做出什么伤害到唐柔的事。 可他看起来太难受了,拼命隐忍着,鱼尾轻轻蜷缩,头发凌乱的垂在肩上,凄美又脆弱。 她想了想,还是靠近他蹲下。 学着他平时安慰自己的模样,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你好点了吗?”她这样问。 对方在她碰触的一刹那痉挛了一下,颤抖的更加厉害。 唐柔继续抚摸他的头发,拨开被汗水湿透的发丝,露出那张美丽到让人觉得诡异的面庞。 纤长浓密的眼睫投下两片清浅的阴影。 人鱼抬眼看她,嘴唇被咬出了血色,目光极具侵略性,气质阴郁又冰冷,瞳色与发色让唐柔联想到了古希腊神话中播撒光明的高贵神灵。 或许不是错觉,唐柔感觉自己的抚摸会让他好受点。 “疼吗?受伤的地方还难受吗?或许我可以帮你找点药。” “帮我?” 铂银色的眼瞳骤然紧缩。 唐柔感受到手下的人又开始痉挛起来,他满身伤痕,疲惫地向后退,摇着头,好像在极力抗拒着什么。 “你不能帮我,我怕你会恨我。” “我是说帮你找药。”唐柔又靠近了一点,两个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人鱼闭上眼睛,好像受折磨一样咬着下唇,靠着背后冰冷的墙壁,沙哑开口,“你不懂,不行的。” 唐柔答非所问,忽然换了个话题, “四年前,为什么上岸?” 好像知道答案,又怕自己自作多情。 她听到那些研究员说,特级生物这样的神秘深海物种,如果愿意,可以永远不被抓起来。 人鱼松开下唇,露出清浅的笑意,眼底只剩温柔,“闻到了你的气息,就来了。” 好像有什么被打翻。 心里再多的不安都消失不见。 唐柔看着他,听到他继续说,“我曾告诉你想我了可以告诉大海,但你没有喊过我,我找不到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放心不下。” “为什么放心不下?” 唐柔闪躲着他温柔又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嘴硬的说,“我是人类,在人类世界比你过的好多了,你傻不傻,为什么要被抓住?” 人鱼总是冰冷的目光融化了一般,露出盎然暖意,“你过得不好。” 脸被托住,轻柔又不容拒绝的转过来。 唐柔被迫与他对视。 “你以前也是人类,可他们对你不好,我放心不下就来了。” 纳西索斯的目光充满怜惜。 好像一片羽毛,撩拨在心上。 手里还握着一片晶莹剔透的鳞片。 纳西索斯与她对视,那双眼睛好像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这是我最宝贵的地方,它很坚硬,希望它能保护你。” 唐柔将那片漂亮瑰丽的鳞片紧紧握进手心,有许多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谢谢你。” 第416章 海岛与她 人鱼垂着长睫,再次隐忍难耐地蜷缩起身体,抵抗痛苦的晴潮。 她不知道,人鱼的鳞片还有另一个功能,就是可以让人鱼无论多远都能寻找到它的伴侣。 赠送鳞片,是伴侣间的行为。 在纳西索斯还在因赠送鳞片的行为产生隐秘欢喜时,手腕上的柔软顺着小臂内侧缓缓向上,被碰触过的肌肉一阵酥麻,痉挛,紧绷。 鬼使神差的,唐柔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受伤流血的鱼尾,只是闭着眼睛用嘴唇碰了一下,就迅速抬起头,像只做了坏事的猫一样不安的看向主人。 纳西索斯喉间溢出低音,猛地颤了一下,抬起眼看向唐柔。 眼尾都泛起潮湿潋滟的红。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得这么近了,黑葡萄一般的眼瞳盛着他的倒影,能看到他现在是多么狼狈。 唐柔观察着他的反应,伸出手。 五指并拢,攀住了他的肩,相比于人鱼宽阔的肩膀,年轻的人类女性太过瘦弱,像只没力气的幼猫。 可对方十分迁就她,轻轻一拉,身体就倾斜过来。 “别动。”她安抚性地摸了摸纳西索斯隽美的脸颊,对他说,“我都懂的。” 他想要抵抗的动作因此停下。 人类女性露出狡黠的笑,一点洁白的牙齿探出唇瓣,格外可爱。 柔软温暖的指腹贴着头皮摩挲,带起异样的酥麻。人鱼难耐地扬起脖颈,露出清癯明显的喉结,上下抑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目光愈发潮湿。 “小柔,你懂什么了?” “我知道你不舒服。“ 唐柔也像梦魇了一样,声音愈发温柔,“我什么都懂,纳西索斯,你身上的药剂是美杜莎实验药剂,可以诱发一切生物……我知道的。” 双手不知什么时候被一根发带捆住,明明轻轻一挣就会断掉,可他就这样被束缚住了。 感受到人类轻轻吻了吻他的喉结。 窒息,溺亡般的感觉涌上来。 人鱼搂着她的肩膀,靠在她脖颈旁呼吸。 湿润的唇不住碰触着她的皮肤。 没有任何情色的意味,像寻求安慰。 “别怕。” 唐柔摸着他的后脑,梳理柔滑细软的长发,“别怕,都过去了。” 人鱼低低地笑了。 人类幼崽在模仿他的话语。 不同的是,他的确不怕。 侧过脸,他佯装痛苦难耐地亲吻她的皮肤。 头发湿透了。 唐柔安抚性地环抱着他,拍打他的后背。 鱼尾不知什么时候,蛇一般缠着她的腰。 背后是冰冷宽阔的水池,轻轻一带,水花涌起,打湿了地板。 纳西索斯不费丝毫力气,把他的人类勾到了水中。 唐柔猝不及防,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衣服被水浸湿,贴在身体上。 她看不见,伸手摸索,冰冷的手指顺着眉骨,眼睛,到鼻尖,然后流连在唇瓣。 无助地喊,“纳西索斯?” “我在。” 他越凑越近,鼻尖贴着鼻尖。 唐柔睁开眼,对上了近在咫尺的眼眸,听到他解释,“水会赋予我能量。” 距离好近。 两个人也相互试探,轻轻地,那双柔软的唇瓣终于触碰上他了。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两个人像在品尝着什么,在静谧又安静的氛围中,轻轻吻着,带着柔和的试探,带着静谧的美好。 唇齿的柔软变成痛感。 她瞬间被剥夺了呼吸。 因缺氧而陷入眩晕。 一双手从她腰间穿过,将人扣进了怀里。 人类呼吸,需要空气。 在水里,只能渡气。 她深而沉地沦陷下去,感受到传递氧气的唇是软的,像是果冻。 比她曾经尝试过的任何食物都要美味。 唐柔思绪很空,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静静地感受着这场亲吻,某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别的画面,随即被捂住了眼睛,陷入全然的黑暗之中。 “专心,小柔。” 他惩罚性地咬了她,又安抚性地蹭了蹭。 道德感在逐渐变低。 亲吻顺着脖子来到锁骨,又继续。 浑身发抖,本来想阻止他,却变成了勾住他的脖颈。 “小柔。” 他温声喊。 带着磅礴又未知的魔力。 在交错的时空中许下诺言。 “我们永远在一起。” 人类的精神脆弱到什么都承受不住。 疲惫的昏迷过去,彼时已经有一场灾难已经蔓延了大半个基地。 许多人在深夜中紧急撤离,甚至穿着睡衣没有反应过来,有些睡眼惺忪的女性甚至是被男友抱出来的。 他们一边跑一边呼喊,身后的大地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败衰竭,以z基地尽头的某间木屋为中心,周围的丛林正在大片大片地被腐蚀,树干灰败萎靡,像被硫酸浇过。 与此同时,大地纵横裂出沟壑,好像经历了极其可怕的地壳运动,天崩地裂。 无数墨绿色的触手翻涌其中,空气中飘动着满是剧毒的银白色丝线。 在一场恐怖的对峙当中,时空静止了片刻。 墨发墨眼的青年和浑身苍白的少年正在鱼死网破,却同一时间被按下暂停键,僵硬地看着由远及近的人,神色变得更加阴沉。 不请自来的人怀里还抱着一道影子,这也是这场灾难的源头。 人类趴在他怀里,像只困倦的猫,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轻轻摇曳。 不速之客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背脊。 他开口,音色冷淡,“安静。” 看起来什么都没做。 周围那些声音瞬间消失。 沟壑纵横的末日景象就这样被隔绝在一个特殊的维度里。 墨发墨眼的青年尝试无果,安静下来,苍白的少年从水中爬出,像柸有毒的血,无声交锋。 人类女性闭着眼,看起来好像很疲惫,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又轻缓,明明是疲惫至极的神色,可又看着格外安心。 她坦然地将自己交给了一个极其危险可怕的生物。 抱着她的生物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把她照顾得很好,用制服外套包裹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连小腿上都裹了一层毛毯。 他神色柔和,却在抬眼一向另外两个生物,是冷的可怕。 抱着温暖的躯体,已经不在这个地方了。 也许很快,也许下一秒,整个世界就会拥有逆转。 没关系,他还会找到他。 唐柔回去的片刻反而给了他更好的机会。 人鱼无声地用特殊的语言说了些什么。 异种生物们在暴走边缘反复,最终达成一致。 她睡得很好。 也再一次改变了时空。 …… 人类的特殊空间生物孵化计划,是唯一成功的活人改造计划。 迄今为止最为成功的两个实验体,一个是一名坠楼自杀,用死亡捍卫尊严的少年,一个是明知同床异梦,却仍旧心甘情愿被妻子送上实验台的痴情男人。 坠楼自杀的少年被母亲送进实验室,改造成怪物,用来隐藏地下世界。 痴情男人被爱人做成只会听从命令的畸形种用来隐藏克隆岛。 克隆岛是z与联合体的产物,早在收到消息发现位于大陆上的人类生物基地被毁灭之后,他们就意识到了什么。克隆岛拉起一级戒备,严阵以待地提防,可在危险又强大的生物到来时,还是如同脆弱的纸壳一样不堪一击。 登上这座岛的时候,人鱼眼神骤然阴冷,激起杀戮的血线。 他被激怒了。 某种角度而言,这个惨绝人寰的克隆实验,是成功的。 数百上千个流水线复制粘贴般一模一样的面孔,的确是她的模样,他抬手间,所有行走在这座人血熔炉中的研究员就停止了动作,变成了大脑不会运转的傀儡。 海边有无数道粘稠的影子在向上攀爬,好像随时在等待施令者的信号,将这个地方占领。 纳西索斯抬起手,只想摧毁这个地方。 可在对上那道清澈的视线时,他将所有阴暗面隐藏在温和的笑容之下。 联合体和zero合作的造神计划,克隆出了唐柔。 还克隆出了一个意外年幼的版本。 克隆体没有记忆,站在实验台里,大脑被激活苏醒过来还不久,接受的知识不够多,她茫然地看着身边停止动作僵硬的研究员们,的的确确是唐柔的模样。 这是这个克隆岛最为杰出的作品了,几乎与他记忆中那个人类幼崽一模一样。 十二三岁的样子。 穿着写了编码的实验服,天真而不谙世事。 鼻尖被海风吹红,茫然地从实验室走出来。 门没上锁,因为所有研究员都不会思考,神情呆滞。 一路走到外面,她看到了站在礁石上的人影。 “你好漂亮” 小小的人类女孩真诚地对他说,丝毫意识不到危险,“你知道这里怎么了吗?他们怎么都不会动了?” 人鱼弯下腰,抬起手,犹豫片刻,摸了摸她的头。 眼神温柔至极,语气也如轻缓的海风,“你这个模样,很久没见了。” 天生的亲近使然,女孩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我叫唐柔,你呢?” 他笑了,“这个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女孩看向身后,答案昭然若揭。 他们倒是聪明。 好像陷入了一个道德悖论,被克隆出来的人类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克隆体,她们单纯地以为自己与所有人类一样,拥有平等的权利和自由,以为自己就是人类。 可她们身上永远有标签,皮肤上有激光打上的钢印,无法享受到正常的公民权利,甚至连诞生都是以当作武器为目的。 她们与唐柔拥有同样的dna,同样的长相,同样的性格,微笑的弧度一样,声音的大小一样,懵懵懂懂看向他的模样都与记忆中的一样。 那眼前的女孩,到底是不是她呢? 本质上是否是一个人吗? 看他不回答,女孩又问了一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修长隽美的人轻笑出声,屈膝半蹲在她面前,摇头,“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只有一个人能喊。” “谁?” “另一个你。” 他含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都变得温柔。 小小的女孩更加懵懂,同时对所谓的另一个她产生了好奇,在她的追问下,眼前这个美丽的姐姐说了很多。 眼神缱绻,嗓音温柔。 她听着,像做了一场美梦。 长发美人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女孩想了想,说,她想去海边。 克隆岛上的所有克隆体都不允许接近海洋,因为她们身上带有另一个人的dna,一旦被海中的异种生物发现,整个克隆岛将会功亏一篑。 女孩从有认知到现在,见过的只有冰冷的实验室,身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以及各式各样的电子屏幕和注射器。 她被那个美丽的人影牵引着来到海边,神奇的是她可以踩在水上而不陷下去。 海水是冰凉的。 她伸手去摸,看到透明的水体下游动着小小的彩色的鱼,那个人抱着她的腰,把她放在礁岩上,纵身一跃,跳入大海。 下一秒,修长璀璨的宽大鱼尾从水下浮出,带起碎钻般的细碎磷光,水雾过后,空气中折射着彩色的光影。 女孩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 眼前的画面比她从激活苏醒到现在看到的所有画面都加起来都要震撼。 很快,那条人鱼从水下浮出,手里捧着一些彩色的奇形怪状的东西,他将一颗圆润的珠子放在女孩掌心,温声说,“这是珍珠,以前你最喜欢的。” 她最喜欢的? 女孩拿起那颗珠子,懵懵懂懂地看着,心里也出现了类似喜悦的情绪。 人鱼还给她找来了食物,大多数是灌木丛中的果实,他拿到海水旁认真地清洗过,让女孩去尝,敲开了带壳的巨大果实,让她喝下汁液用来解渴,每一口都是甜蜜的味道。 味蕾带出喜悦的感觉,传递进大脑,就变成了所谓的幸福。 这一下午的时光超出了她的认知,让她重新开始定义和审视自己自诞生以来的经历。 十二三岁的唐柔拿出怀里的微型炸弹和锁链,认真地说,“他们要我杀了你,但我觉得你是好人,我不想这么做。” 人鱼并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一样。 女孩想了想,问,“你会杀了我吗?” 人鱼答非所问,“就算你引爆了炸弹,我也不会怪你。” 她是唐柔。 错的不是她。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说,“是他们做错了。” 可惜她听不懂。 人鱼笑了笑,铂银色的眼眸流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很沉,让她感受到悲伤。 “小柔,来。”他这样喊她。 女孩顺从地趴在他腿上。 听他唱人鱼的歌谣,好像有魔力,思绪被拉到遥远的地方,灵魂浮在上空,前所未有的轻盈。 她看到了人类世界从不曾见到的美景,然后感到困倦。 温柔的歌声停下,有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睡吧。” 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缓缓停止了呼吸。 不会疼。 大脑随着呼吸中枢丧失功能,停止工作,没有了呼吸,几分钟后,心脏也就彻底不跳了。 身体一寸寸变得冰冷。 纳西索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结束了实验体可悲的一生。 那些炸弹的连接线埋在她体内,克隆岛上的研究员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把这些克隆体当作人类对待,而是把她们做成了武器,字面意义上的武器。 她们活着,或是死亡,体内的血液带有剧毒,心脏连接着炸弹,骨骼可以生长出钢化刺。 她们从激活的那刻起,就被设定出了最悲惨的死亡方式。 这不是他的柔,却拥有和他的柔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基因,一样的性格。 让他有种亲手杀死唐柔的疼痛感。 踩到了他的底线。 纳西索斯的眼神跟着怀里克隆体逐渐下降的温度一起冷却,他不允许同一个时空出现第二个唐柔,他不允许这个世界出现一个人造的唐柔。 这些人,妄图成神。 他眼中漫起猩红的血线。 甚至想直接毁了这个世界。 可他还有更好的方式。 冰冷的克隆体一点一点沉没入大海,纳西索斯行走在实验岛屿上,销毁了所有唐柔被盗取的dna,毁掉了基地最后的实验室。 将他们珍贵的芯片,当作生命般珍视的服务器,将记录了残忍数据和鲜血之上的实验成果毁于一旦。 他在这个岛屿上看了一场夕阳。 随着身后的世界一寸寸湮灭,缓慢起身,开始为这个世界,以及回到过去的唐柔准备终章。 第417章 完美演绎 人类世界在唐柔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发生改变。 唐柔只是在梦境中,再一次来到了过去的巴别塔。 玻璃窗外下着一场很大的雨,巴别塔内部一片狼藉。 唐柔发现自己可以进入s区了,她用自己的眼瞳轻易扫开了s区的大门。 过去的她曾很害怕这个地方,因为在这一方方金属高墙之后,囚困的都是整个巴别塔最为可怕的s级实验体们,每一个放在人类世界都是足以引发灾难的程度。 可这一刻,她的心情竟然很平静。 此时的唐柔,还没有见过这个时空的纳西索斯。 她平静地走过长廊,走过六边形广场,在各种虎视眈眈的可怖视线下,走到了广场中央,那个直通海洋的巨型圆柱体水缸,抬起手,贴着双层密封的钢化玻璃壁。 风落在这个地方,都静止下来。 “你能感受到我吗?”唐柔轻声问,“你是察觉到我的气息才来到这里的吗?” 平静的水面起了一丝涟漪,玻璃壁边缘的银白色锁链动了动,好像水底有什么可怖的东西正在缓慢苏醒。 “你能离开这里吗?”唐柔垂下眼睛,苦涩地说,“我好像没办法拯救我的世界,可是我想拯救你,我没有能力,唯一能拯救你的方式,就是告诉你,离开这里。” 水面的涟漪越来越大,好像有什么要出现。 唐柔继续说,“我们在未来相见,我会等你来找我,不要受伤,我想看到平安的你。” 水中隐约浮现起一抹碎光,唐柔以为自己要与这个时间的人鱼相遇了。 可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世界扭曲,眼前的画面骤然转换,再睁开眼时,她站在自己过去待过的办公室门口。 a区。 办公室的门牌变了,密码也不属于她,她尝试了几次无法打开门,进不去了。 可在这些动静已经唤醒了实验室内的生物。 走廊尽头传来呼喊声。 甚至有警报声和尖锐的呼叫。 一群紧张地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唐柔站在暗处,看到有一大堆医疗中心制服的医护人员匆忙跑到某个方向,推着担架和急救装置,步履紧张。 还有几个人从人群中跑出来,面色惨白,受到惊吓一样。 “这个月第几次了?要我说就不能养那些小型肉食动物。” “聂主任年纪轻轻连升三级,又是生物技术部门的副总监,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对呀,太惨了……我一定会做噩梦的。” 聂主任? 唐柔搜索记忆,想到一个人。 聂观海。 “他真的是被那个灯泡海鞘推进去的吗?” “对呀,急救箱根本没有用,他活不成,内脏都啃空了,那玩意儿见缝就钻,不然怎么叫牙签鱼呢?” 牙签鱼? 唐柔惊悚的发现记忆里没有这一段,怎么回事? 下一秒整个世界归于黑暗。 她有种被扼住喉咙的恐惧,失去视觉后,整个人都惶惶不安。 电流。 令她感到恐惧的电流。 怪异的感觉深入骨髓,阴冷的视线就在距离她不远处,一片漆黑当中,唐柔轻易的察觉到,她被某种冷血动物盯上了。 而这种恐惧令她记忆如新,身体记忆骗不了人,唐柔的肢体仿佛在这种电流下惨死过一次一样僵硬。 咔嚓一声。 在她僵立时,断了电的智能门锁发出过电声,脆弱不堪的像个被折断的锡箔纸,在漆黑中被撕开,掉落在地上。 厚重的防御门被推开了。 每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在黑暗中扩大。 黑暗中,似乎不止一个异种生物。 唐柔无法抑制的颤抖,直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被拉进了漆黑的房间。 伴随着锁扣落下的声音,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少年压抑又低沉的喘息声格外动人,就在她耳边。 “柔……”贴在她颈侧的人开口,声音依恋缱绻,“怎么才来?” 少年用头蹭着唐柔的脖子,像一只久不见主人的粘人的猫,抱着不撒手,柔软湿润的发丝磨过唐柔脖颈细腻的肌肤,又痒又怪异。 唐柔伸出手,艰难地把他推开一点,循着记忆摸到墙壁上的应急灯。 轻轻闪动两下,微弱昏黄的灯光亮起。 眉目隽美的少年近在咫尺,笑起来很好看,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正在轻轻勾她的头发。 “停电了。”唐柔先是这么问,然后又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少年漫不经心地摇头。 她又问,“那你认识外面那只电鳗吗?” 勾动头发的手指僵硬一瞬,随即缓慢动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不认识。” 唐柔没有动,静静地任他抱着。 事实上,半年前的海兔子,并不会对她做这么大胆的举动。 他的唇几乎快要贴上唐柔的脸颊。 靠在人类柔软的怀里眯着眼喘息,将头埋进她的颈间,嗅着熟悉的味道,沉浸在这份温暖和喜悦中。 像好不容易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般,对着唐柔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不要管那些好吗,柔,我们不要管别的东西。”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润得像只无害的小动物,在说这些话时,自以为完美无缺地掩饰中的眼底的轻蔑与厌恶。 他讨厌外面那条电鳗。 唐柔隐约想起阿瑟兰重逢后对她说,海兔子和电鳗之间存在某种伴生模式,他是在电鳗的协助下跑出的巴别塔。 所以,他真的不认识电鳗吗? 那为什么外面那条生物恰巧停了这里的电鳗,又守在门口没有进来呢? 隔着门缝,唐柔已经闻到的那种浓郁的妒恨气息,门外的生物像是下一秒就会冲进来,将唐柔撕成碎片。 如果不认识海兔子,它又在妒恨唐柔什么? “柔,你怎么了?”许是她的安静让少年不安,对方轻声问她,浅褐色的眼眸印着她的倒影。 一如每一次见到的他,这双眼中好像只能看见唐柔一个人。 “你现在有了新的饲养员对吗?” 唐柔只是确认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 却没有想到,这句话如同尖刀,轻易割裂了少年惶惑不安的情绪。 “没有,柔,我没有饲养员。”他慌张地抓住她的手,像抓住了他们之间的纽带一样用力,生怕松开后,眼前这个人就消失了,“我是柔的,我只有柔一个。” 可新出现的记忆中,有人饲养了他的。 何况a级治愈系实验体,没有分配私人饲养员,本来就是不符合常理的事。 “那我去s区之后,接管你的饲养员呢?” 少年面色如常,“她生病了。” “那她生病之后,顶替她的饲养员呢?” “他也生病了。” 短短几句话,存在太多逻辑不通的地方。 唐柔忽然沉默,不是因为他学会了撒谎,而是因为他过分聪明。 海兔子的确,非常聪明。 这个过去,已经被改变了。 那双浅褐色眼眸看向唐柔,透着掠食者捕猎前的蓄势待发,他像是要将唐柔吞没,又像是终于要发起进攻的优雅的猎豹,在露出尖锐的爪牙前,表现得像一只温顺无害的大猫。 少年及时收敛了眼中病态的爱意。 他露出甜而乖巧的笑意,像裹在丝绒里的水晶摆件,极力展露出干净而无害的模样。 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她。 唐柔与他对视,凝滞片刻,主动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温声喊,“路西菲尔。” 他粘着唐柔的手,不停地来回磨蹭,舒服地发出极轻微的哼声。 “嗯。” 在惬意的抚摸中,少年自然地应了一声。 头顶上的手停下。 他也缓慢僵住。 眼中的天真乖巧全部褪去,冷却成一层阴翳。 “路西菲尔。”她露出清浅的笑容,“是未来,我在地下交易市场给你取的名字。” 饲主的声音仍旧温柔。 一字一顿地问,“那你现在,是怎么知道自己叫路西菲尔的?” 以前唐柔就知道他的这份聪明,却从未放在心上过。 她没有教过海兔子什么普世价值,更没有引导他树立正确的是非观,当时的唐柔只是简单地希望海兔子这种看上去柔软无害的生物永远保持纯真和懵懂。 甚至想保护他的单纯,宛若稚子的单纯。 可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一切悲剧的起源都是因为他尚未定型的三观,对世界的懵懂无知,被恶人引导。 因为他太过聪明,像一辆无人驾驶的列车,可以搭载成无数人前往目的地,也可以变成撞向人群的武器。 善恶皆是一念之间,他甚至可能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因为在他的概念里,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不是犯错。 唐柔看着他,个子比高挑的少年低出一头,眼眸向上抬起,像仰视。 这样的视角总会让人浮想联翩,而唐柔看上去像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 海兔子莫名感觉自己很渴,需要水。 他觉得对视是件会让人血液流速加快的事。 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他会想起梦中看到的一幕幕。 摒弃掉令人作呕的经历,饲主是美好干净的。 他甚至能够回忆起她娇嫩的唇瓣是什么味道。 唐柔总喂他吃糖,告诉他糖的味道,叫甜。说甜是一种吃完心情会变好的,驱散阴霾,又会成瘾,会回味的感受。 糖的定义如果是那样,那她的味道,对他而言,就是甜了。 少年恍惚间忘了饲主揭露出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的脸颊,越来越近,越近就越冲动,薄唇与她的脸颊产生奇怪的磁场,不可抑制地被吸引,不可抑制地对她上瘾。 或许亲近她,真的会成瘾的。 唐柔的沉默在他眼中变成了纵容。 薄唇终于如愿以偿,轻轻地贴在她的面颊上,那一刻感受到的柔软温热让少年手脚僵硬,连神色都恍惚起来。 反应过来后,开始学着梦境中看到的样子,胡乱而颤抖地亲吻她的面颊,更像是拿唇瓣在蹭,一半品尝,一半朝圣,像一只粘人的小兽,抱着心爱的主人不愿意撒手。 甚至在巨大的喜悦中,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唐柔把他推开,他就再一次靠近,动作里透着一股又纯真又急切的色气。 推开的次数多了,他便委委屈屈地一边闷哼,一边流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 “柔……我不是,我一直在等你……” 他低声诉说自己的委屈。 唐柔又产生了不合时宜的心软,可心知肚明,现在的软弱会带来祸端。 她不回应,眼神越来越暗淡。 少年倾下身,像拥抱一只不会呼吸的不会反抗的玩偶一样,拥抱住她,眯着眼睛轻轻贴着她的面颊,用这种轻描淡写的亲密接触来才勉强止住委屈。 再一次,他伏在饲养员的怀里,发出令人心尖发麻的细弱声音。 好幸福。 他快融化了。 融化在饲主怀里,会不会很美好? “柔,我就是我。” 少年清润的嗓音流动在耳边。 门外的警报声响起。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跟着传来,依稀透过门缝被唐柔的耳朵捕捉到。 不久前,张宁死去。 死得痛不欲生。 其实在海兔子自己时间线的认知里,他从来没有见过张宁,本来也与张宁没有任何交集,站在过去的历史上,是无法看到未来的。 就连张宁本人也不能预见。 因此,他也不会料想到,会有一天飞来横祸。 唐柔从来不知道,在a-11项目中,有一位男性研究员,经常会在午休时间,又或者是唐柔去吃饭的时间来到实验室,站在巨大的玻璃舱前,抬头用痴迷的眼神仰望他。 作为项目组的主要研究人员,他们每个人都有甚至比唐柔还要高的权限,可以随意进入实验区。 那位研究员就常借工作之名过来。 每一次,都安静无声的看着他,不会做什么,仅仅只是隔着一面玻璃看着,对这样的神秘美丽的生物表达着自己的爱慕之情,他日复一日的到来造访,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赞美这个拟态人形的美少年。 歌颂他,仰望他,给他带各式各样新奇的陆地上才有的东西,隔着水舱向他展示,给他买那种精美的,他认为只有这些东西才能配得上他的宝石的装饰品。 做得很干净,一次都没有被发现。 直到有一天,斯文的男性研究员照旧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表达出自己的爱意,拿着一卷古典诗用低磁的长腔朗诵过后,收拾起脸上的痴迷与爱慕,准备离开。 却听到了背后传来轻微的水声。 紧接着,是一道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听到过的美妙嗓音,“你喜欢我?” 柔和的像幻觉。 研究员回过头,看到a-11号海兔子实验体,用那张让他朝思慕想的少年脸庞,正在对他微笑。 第418章 小狗期待骨头 “那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一场无声的海啸正在席卷研究员的大脑。 没有什么比自己朝圣般爱慕的生物,用那张漂亮的薄唇,吐出人类的语言更让他激动的了。 激动到恨不得就此死去,哪怕这是梦,他也想沉迷在梦境中,永远不会醒来。 那一瞬间,男性研究员想到了一个词。 美杜莎。 一定是美杜莎。 来自深海的召唤,极致罪孽的吸引,诱惑与死亡相伴,带着令人颤抖的蛊惑性,无法拒绝,直至浑身僵硬,每一个细胞都在极致的愉悦中僵硬成失去温度的石块。 直至死亡,用肉体幻化的雕塑守候爱意。 “你帮我杀死一个人,好吗?” 少年在短暂的笑容中,蛊惑了爱慕他的男研究员。 让那个满心喜悦的可怜人类,心甘情愿成为了他的刽子手。 他像在使用一件趁手的工具,没有任何负罪感。 美丽与柔弱会伤害他,让他成为别人虎视眈眈的猎物,也可以让他站在食物链顶端,轻易扭转游戏规则,将一切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想到了一种有趣的方式,让研究员为张宁注射了大量愈合剂,又与他约好时间,让斯文的男性研究员狠心将毫无防备的张宁推进了肉食动物饲养池。 少年在操控别的生物为自己前赴后继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愉悦,同时蔑视这些因为贪婪付出生命的愚蠢人类。 无论是电鳗,海蛇,还是那个可悲的,最后抱着满怀爱意的幻想疯掉的研究员。 都是工具,仅此而已。 黑暗催生暧昧,眼睛看不清楚,其他感官就更加敏锐。 少年低下头,睫毛蹭过唐柔面颊的肌肤,轻轻浅浅地啄吻着她。 将唇瓣轻轻地印在她身上,像盖下一个又一个印章。 “虽然……但我会对你好的。” 唐柔没有听到,在那个仿若呼吸般清浅的语句中,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觉得指尖传来一点濡湿,像被小动物衔住了。 少年轻轻咬住她的手指尖,好像刺痛了一下,舌尖缱绻温柔地抵着伤口,唐柔一怔,少年已经将她手指吐出来了。 一点伤口都没有,白皙的皮肤上甚至连红痕都看不见。 “怎么了?” 少年清润的嗓音像含了糖汁,很好听,让人联想到夏天放了冰块的汽水轻轻撞在玻璃杯上,磁的动人,磁得心醉,昏暗中仍旧能看到他那双湿漉漉的像极了小动物的眼睛,注视着她。 好像刚刚只见的刺痛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少年在忘情中不小心咬痛了她。 家养的宠物猫狗,偶尔会在跟主人亲昵的过程中,张开嘴,用尖厉的牙齿轻轻研磨主人的指腹皮肉,不是想咬伤他们,而是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唐柔想,或许这也只是少年表达爱意的方式,她太敏感了。 “没事。” 唐柔转过身,却没发现少年的眼神骤然阴沉下来。 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在抖。 怎么会呢? 为什么什么都没改变呢? 为什么未来的她没有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他不在她身边?为什么唐柔的记忆中没有他? 为什么? 她抛弃了他吗? 她扔下了他吗? 她觉得他不够好了?觉得他肮脏吗? 或许,唐柔永远不会有比他此刻更深刻的疼痛。 他看到未来那个皮囊干净,内心却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少年跪在沙滩上发出声嘶力竭的痛哭,看到远处泛着暖和红色灯光的帐篷一点一点被白色的丝线包围,看到自己的饲主在自己眼前被另一个异种生物笼罩。 他珍藏的人,被捷足先登了。 他看到无数个前赴后继的拟态生物吸食他的血液,贪婪地撕咬着他的身体,可他好像感受不到一丝毫痛。 那个曾经受一点伤就要在饲主面前撒娇诉说委屈的少年,绝望而又崩溃地看着自己深爱之人,被别的异种生物捷足先登,整个身体化作被掏空的躯壳。 灵魂浮在上空,肉体坠在沙滩上。 他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分割成了两个。 一个拥有思维,却被一个不知所云的异种生物霸占,强迫融合。 另一个失去了思维,只剩下躯体,被各种各样贪婪的生物吞噬,变成庞大臃肿的怪物,再一次被爱慕他的人类抓住。 怎么会这样? 治愈性生物最大的优势便是顷刻间就能使伤口痊愈,锋利的鳞片划破人类脆弱的皮肤只需要0.01秒,而修复她手上的皮肤,也只需要一秒。 这短暂的一秒钟,他从饲主血液中获得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唐柔在向沙发走去的过程中,墙壁上那盏小小的应急灯熄灭。 下一秒,肩膀被勾了一下。 她转过身,地转天旋,被揽住腰压进柔软的沙发里。 “柔,来自哪里?” 他忽然问,猝不及防,唐柔甚至有片刻的茫然。 “柔在的那个时空,有我吗?” 少年贴她贴得很近,是不寻常的近。 唐柔甚至能感受到他清瘦又坚韧的骨骼,和蛇一般顺着身体爬上来,勒在肩膀和腰腹处的手臂。 他甚至还在变得更近,亲昵道,“今天晚上的柔闻起来很伤心,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唐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脱力感传来,麻木得像喝醉了酒一样, 一种似曾相识的昏沉席卷上大脑。 他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梦中,还会再做梦吗? “柔,我不懂,你告诉我好不好?” 领口的扣子开了一颗。 或者是两颗。 “那些是坏事吗?” 他轻轻蹭着她的皮肤,像一只处于发热期的猫,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他碰过的地方传来,唐柔被他撑住肩膀卡在怀里,随时都要一口吃下。 “那柔,会想对我做那些罪恶的事吗?” 太近了。 他的唇吻了上来。 濡软的,潮湿的。 如藤蔓一般细密缠绕上呼吸,每一下都变成了欢愉的折磨。 “可以的,我想的。”他呢喃般呓语,“我会幻想,柔对我做那种事。” 唐柔想拒绝。 但她知道,自己恐怕没有力气反抗了。 刚刚指尖的刺痛不是错觉。 他咬了她,注射了毒素。 “柔,你告诉我,那些究竟是不是坏事?” 光线暗淡。 视觉系统自动调节,在一点一点适应。 唐柔开始能看见少年的轮廓。 像一只磨人的猫咪,匍匐在她身上。 “我是不是很坏?” 少年压低了清润的嗓子,慢条斯理的询问她,“柔,你是我的主人,是不是应该教教我?” 他俯下了身。 柔软探出唇瓣。 舔着唐柔领口的贝壳扣子,舌尖若隐若现,在浅白色的光滑母贝上掠过,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仿佛舌尖抵的不是扣子,而是唐柔的皮肤。 “你爱我,柔。” 他喃喃自语。 “我知道,你也爱我,我都闻到了……” 窥见未来的他,不能给别的生物捷足先登的机会了。 唐柔也嗅到了丝丝缕缕的甜腻。 很熟悉。 好甜。 可眼前的他,明明应该是半年前,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如白纸一样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年。 无法挣扎了。 还想已经预知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你会爱自己吗?”他依稀听到饲主微弱的声音。 “我会。” 他这样回答。 爱她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他没办法违抗天性,想要给雌性伴侣注射跑不掉的神经毒素,圈着她,仿佛害怕她弃他而去一样用双臂大胆的紧紧缠住她的腰,双手交叠的她的腹部,十指相扣。 可是爱自己呢? 他像被污泥点染过的霜花,白色的花瓣颤抖出阴沉病弱的少年气,它又是干枯而虚假的,像罩在玻璃罩里的饱满玫瑰,看上去栩栩如生,实际上生命早已定格在被采摘的那一瞬,以绝美的死亡之姿永垂不朽。 饲主在这个梦中的过去,缓慢被毒素麻痹,昏迷过去。 少年看着唐柔饱满如花瓣的唇,眼神不会转动。 他抬手遮住了唐柔的眼。 潮湿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咬住了她的唇,牙尖轻轻碾磨,刺破了娇嫩的肌肤,将一丝微薄的毒素注射进她的身体。 其实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作为心爱的私藏,也是件美妙的事情。 人类女性的肩膀松垮下来,再也无法动弹。 他搂住她,想要把她搂进心脏。 柔软的触感让他失了神。 他根本不想窥见那场噩梦。 在海兔子的认知中,两年前开始,饲主不定期会在夜晚忽然回到实验室,对他说一些很奇怪的话,露出深刻的他无法理解的情绪。 每一次,他都嗅到了痛苦,懊悔,愤怒,怜惜,还有爱。 他能分辨出那是白天饲主从来没对他展露过的情愫,也区别于以往任何一种情感,那种爱意是那么甜美,即便比起别的情绪来稀薄到可怜,可还是让他沦为一个无法自拔的瘾君子,对那丝丝缕缕的甜蜜爱意上了瘾。 对她有瘾,是件极其自然的事。 可一场噩梦把他打进了万劫不复。 怪不得饲主会对他说那些奇怪的话,会不断告诉他不要相信别人,不要给别人伤害他的机会,不要让别人碰触他的身体。 梦境中,他被人压住肩膀,掰开双腿做了肮脏的事情,梦境外,他提前里了解了一切,布下局,摊开天罗地网想要将一切改写。 可心底已经埋下了种子,他开始好奇,好奇的那些行为是什么,他开始学习,开始肖想饲主。 开始,临摹。 他依照自己的名字,让那个因为他的蛊惑日渐萎靡消瘦,茶不思饭不想的研究员买了一群海兔子,观摩它们的生存活动,才知道这个种族的天性原来就是这样的。 海兔子这个种群的生理习性并不好。 它们交.配场景壮观而猎奇,是人类无法想象到的。 它们在深而冰冷的海洋中,一群又一群进行繁殖的本能动作,一个疲惫了,就与另一个继续,它们的器官用过即丢,甚至会彼此交换姓器官再进行交.配,总是几个,甚至十几个,成群地交和。 最前的第一个与第二个器官交合,而第二个又与第三个的,依次漫开,一个挨着一个,与前后不同的器宫交连。 少年神情漠然,看着它们那样的蠕动,有时要数小时,有时甚至很多天。 因此人类的忠贞观于它们而言是陌生而又抽象的概念。 可他不行。 不但无法接受,甚至仅仅想到梦境里发生的事情,被做过的事,那仅仅想到梦境里的那些东西,就恨不得把自己割裂。 他不停的干呕,呕吐,纤弱的肩膀震颤着,眼中溢出无限悲伤,颤抖的手指捂不住变得通红的双眼。 可脑海中又抑制不住肖想,只有染上她的气息,他才能获得新生,他想为自己打下标记,想让自己彻底成为她的。 如魔咒一般回荡在脑海。 只有成为她的,他才能安心。 才能摆脱那些噩梦。 唐柔气若游丝,眼睛艰难的睁着,只剩下一点缝隙。 “对不起。” 不该让你承受那些,哪怕是不小心窥见未来。 哪怕一切都已经被改变。 唐柔仍然不愿意他看见黑暗,也不想看这样纯真干净的眼眸玷染上污浊。 说到底,做错的是她。 他太缺爱了,因一个还没到来的未来,因一种还没有发生的可能性,而变得更加极端,更加缺爱。 极端渴望她的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上瘾病患,对止痛剂有着病态的依恋。 他缠绵地吻住她的耳畔,舌尖缠绕着她的头发,额前垂下的浅褐色发丝湿漉漉的粘在她的唇瓣上,像殷红的花瓣破开了几条口子。 “我现在很干净。” “我会一直很干净。” 水藻一般凌乱的情愫缠绕着他的身体,缠绕着他的思绪,沿着他的灵魂,缓慢渗透入他的每一条骨骼,攀附其上,在枯骨上生出花朵,生出长满荆棘的藤蔓。 少年漂亮精致的脸红着,长而密的睫毛湿润,浅褐色的瞳像怪异的琥珀,透出一点红。 羞赧又矛盾的大胆。 凶狠急切的吻变成了若即若离。 太特别了。 她的每一寸都很特别。 好像贴和着他的灵魂,与每一寸感官都契合到不可思议。 他沉迷到快要窒息。 “好喜欢……” 他开口,带着一种好似要流下泪来的颤抖,连清润的嗓音都柔软颤抖了几分。 “我是你的……” 他甚至发出哭声。 “柔,为什么我觉得,有点疼?”少年懵懂的问。 既本能地害怕,又急切难耐地期待着什么。 陌生的感受让他,快要喘不上来气。 唐柔额头渗出了冷汗,被他一一吻去。 他气息不稳,小心翼翼的害怕自己做错,又在短暂的怪异疼痛后控制不住自己,猫咪一样,眯着眼睛露出餍足的神色。 享受欢愉。 本能而已。 不需要学习,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真是爱极了她。 因为太爱了,反而在心里隐秘的升腾起强烈的,想要看她流下泪来,蹂躏她的欲望。 “柔,你不舒服吗?那你告诉我轻一点……”身份好像颠倒了,他柔柔地哄她,时不时俯下身亲亲她的耳朵。 碎发湿润的像淋了一场大雨。 因此才更需要她温暖自己。 他习惯期待饲主施舍给他一点温柔的目光,就像小狗期待骨头。 第419章 改变未来 明明在做凶残的事,停又不愿意停,少年却泪眼婆娑的,好像在他身上做着什么无法承受的事的人,是唐柔一样。 还颤着嗓音一遍又一遍喊着“柔”。 像在喊什么有魔力的咒语。 “柔,你爱我吗?” 他忍不住抱紧了她,钻进了唐柔怀里。 饲主的身体像柔软的水藻。 眼睛闭着,睫毛湿润。 早就在昏沉中没有了反应。 “可我很爱你。”海兔子埋首在她颈间,绞缠着,闷声说。 “柔,我好爱你……” 他不相信,于是他说,我们会在未来相遇,我会永远陪着你。 唐柔短暂地恢复了一次意识。 对上了注视着她,眼眸湿漉漉的少年。 身体的感受很异样。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竟然,还没有离开她。 对方在她的视线中红了眼睛,轻巧地咬了咬她的唇瓣,又爱不释手的落下一吻。 “还想要。” 声音很小,羞赧又黏人地贴着她。 亲昵得如同撒娇,“再来一次好不好。” 我终究是你的,你也终将是我的。 他需要很多爱,很多很多爱。 他不需要别人的爱,他只需要唐柔的爱。 …… 如果有人提前预知了未来,会怎么样? 喧嚣声从远处传进耳朵。 睁开眼,有朦胧的光影掠过。 唐柔被刺激到流下生理性泪水,下意识捂住眼睛,缓和了很久,一点点松开遮挡在眼前的手指。 ‘咚’的一声,电子印章发出拟音。 手背隐约麻了一下,再低下头时,看到白皙的皮肤上多了一串编码。 “好的,您的公民身份已经办理。” 面前有人在说话,唐柔抬起头,竟然看到了几个穿着黑色套装的专职人员正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敲击键盘,像在办理手续。 片刻后,她们面前那种款式普通的电脑发出“滴”的一声,与此同时,唐柔手背上那串编码打上细小的钢印。 疼痛转瞬即逝,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唐柔小姐,您的三级权限已开,种类是工程师,类别b级,住宿为上帝城区域。” 对方露出职业性微笑,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戴了橡胶手套的手从玻璃后伸来,“欢迎进入人类幸存者联盟。” 唐柔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维混乱得像被猫抓过的猫线团。 “人类……” 幸存者联盟? 她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这种感觉就好像翻开一本书,却发现前面缺失了太多页,她阅读的第一个段落就已经发展到白热化剧情,对过去发生的一切一头雾水。 “唐柔小姐?” 她抬起头,看见柜台后的职员露出关切神色,“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需要我们帮您联系医疗资源吗?” “……”唐柔露出笑容,“不用,我没事。” 身后还有人在排队。 大厅里可以看到无数个这样的柜台,每一个柜台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人群流动的方向通往一条深长的隧道,有身着防护服的检疫人员在严格把关,拿着各种扫描仪器过滤进入大厅的人。 唐柔这一列队伍还算特殊,有单独的隔间,不远处那些人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被推搡着,拥挤着,烙印也并非躺着这种麻喷麻醉的激光钢印,而是直接用高灼热射线在身体上身体明显的位置打上编码。 她猜测这是一种类似身份编号一样的东西。 猛然间,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发出隐隐轰鸣声。 大厅的灯光闪了闪,所有电脑都像接触不良一样卡顿黑屏。 一时间,人头攒动,像一片黑色的海。 唐柔被推动着往外走,有人及时过来带领她,礼貌而冷静地说,“唐小姐,我带您去熟悉给您分配的住所。” “好的,谢谢,不过我想问这里是哪……” 话音未落,听到一声高亢的尖叫。 唐柔回过头,身后的大门已经关紧,隐约从门缝一闪而逝的光景看见深长隧道的尽头发生了骚乱。 头发被扯了扯,伴随着一道略显抱怨的女声, “你怎么这么慢呀?好像出事了,快先离开这里。” “什么?” 熟悉的声音,几乎刻入了从福利院到现在,记忆中的每一个阶段。 唐柔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看到了从门外快步走来的,阔别许久未见的阿瑟兰。 对方神色自然地伸出手,手背上也有一串激光编码,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快点,有悬浮车,可以送我们去上帝城区。”“什么上帝城?” 唐柔一头雾水。 阿瑟兰回看了她一眼,抬手指向远方,“就那边啊,上帝城,cityofgod。” cityofgod? 那不是……阿瑟兰指着的方向,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哥特式全金属高塔,乍一看直通天际,像通天巨塔。 下一秒唐柔被拉出了房间,视线豁然开朗。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头顶环绕着仿佛飘荡在空中的悬浮光标,耀眼的绚烂霓虹一道道闪过眼球,刺激得快要流下眼泪。 层层叠叠的楼房攀附在看起来像石壁一样的巨大中空结构上,道路交错,犹如巨大的蚁穴,延伸出无数接口。 这里广袤无垠,一眼看不到头,可向上仰视,却发现了明显的人造阳光,是它们将这里打造得如同白昼。 视线环绕一圈,赫然发现,这里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地下世界,上帝之城。 唐柔愣住,“我们在地下?” “对啊。” “地面呢?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办理这个身份编码?”唐柔抬着手背。 阿瑟兰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你还真的发烧烧糊涂了?” 她伸手过来摸唐柔的额头,“是不是那场海啸吓到你了?那可是特级生物,算了,你好好享受难得的自由吧。” 听着阿瑟兰的声音,记忆再次变幻,多了许多混乱的碎片。 有轰轰烈烈的海啸,有被冲撞的支离破碎的建筑。 有狰狞扭曲的异种生物。 有变异畸形的植物,和——人。 “地面已经不能去了。” 对方拉着她的手,乘坐电梯来到一楼,然后坐上了智能悬浮班车。 这是个完全深藏于地下的世界,拥有独特且成熟的城市生态系统,驻扎钢筋铁骨,俨然像城市一样。 模拟阳光兢兢业业地照亮每一个角落。 悬浮列车飞快地掠过街道,时不时看见手持武器的巡逻队伍一闪而逝。 “人类现在……只能待在地下吗?” 她茫然地问。 阿瑟兰看唐柔恍惚的神色,安慰似的摸摸她的脑袋,对她说,“能留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地下世界还可以容纳人类幸存者,地上世界已经完全被幻觉和异种病毒覆盖。” 唐柔想起来了一些。 整个星球的地貌被“异样改变”干扰,每一步踏出去可能都会进入奇异又陌生的空间,有些凶险,可以瞬间把人类脆弱肉体撕裂,有些充斥着幻觉,一脚踏进去,好像踏进了某个不知名的世界。 或许是过去的,或许是已经灭亡的,或许根本就是幻想中才会有的离奇世界。 总之,人类世界已经彻底被异种入侵,变成了…… 废土时代。 唐柔靠在阿瑟兰肩膀上睡着了。 睡了一觉,甚至做了场梦。 可梦就是梦,她没有回到过去。 睁开眼后,唐柔还回不过神,她许久没有试过纯粹地睡上一觉。 不仅如此,下车后,检测员在她额头上扫描了一下实时体温,显示温度38度。 阿瑟兰大惊小怪,“小柔,你果然还在发烧。” 唐柔看着温度计,神情有些怪异。 她很久没有呈现出正常人类的体温了,自从经受了感官改造后,她的体温长期维持在30度以下,属于非人类的温度,感官也过分敏锐,经常能闻到人类的喜怒哀乐,嗔痴贪念等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 可以靠嗅觉就辨别出别人的想法。 “怎么办,在这里药物是奢侈品,一时半会儿可能找不到退烧药。”阿瑟兰脸上写满焦虑,担忧地说,“不然你还是回去吧,闹什么孩子脾气。” “闹什么?”唐柔疑惑,呼吸倏然凝滞。 她什么都闻不到了。 怎么会呢? 她茫然地想,明明她是被云母骗进地下城,然后注射了实验药剂获得了这种能力。 猛地一顿。 不是记忆发生改变了,而是真实的过去发生改变了。 出现在脑海中的全新记忆里,不存在云母。 特遣队在奥斯城度过了漫长的时间,阿尔菲诺像极了在玩一场角色扮演游戏,兴高采烈地扮演着她的“丈夫”,拉着她在奥斯城不断轮回。 随后,离开奥斯城,进入诺亚领区,可没有研究员招待他们,整个称霸一方的生物化学权威基地诺亚,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里面的特级生物云母,也跟着不翼而飞。 有人修复了诺亚安全技术中心的记忆芯片,查到了诺亚被摧毁之前的最后一段电子信号。 诺亚倒塌之前,经过一次大断电。 在那次大断电中,所有用来囚禁和防御异种生物的电子锁全都遭到破坏,大批异种生物死亡。 与此同时,特级生物云母消失。 关押它的实验室门锁上,有电流的痕迹。 云母外形类似气体,如果不能拟态就没有任何攻击力,它能模仿的对象也多有限制。 监控录像中,云母正模拟出人类的外形。 记录中,云母从来没有主动拟态成人类的样子。 当时观看修复录像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摄像头没有拍摄到是谁进入了实验室,也没有记录到谁破坏了那些厚重的金属防护板,却清晰地看到玻璃砸碎后,云母的身体缓慢变换着形态,变成了一个黑发黑眼的柔弱女性模样。 眼中似含有泪水,抱着肩膀紧张地蜷缩在地上,看上去让人心生怜惜,又忍不住想要侵略她,激起心底的施虐欲。 淡色的唇一张一合,在模仿人类的语言乞求着什么。 很快,一只苍白的手进入画面,扼住了它修长纤细的脖子。 下一秒,蓝色的电弧闪过,监控黑掉。 它模仿的人类,是唐柔。 记忆被改变后,唐柔根本没有见过这个时间线里的云母,那它究竟是看到了谁,才会拟态出唐柔哭泣的脸,去乞求对方放过它? 而且那只苍白的手…… 唐柔按住脑袋,很眼熟。 第420章 世界的最终章 眼熟到思绪中跳出了一张清俊漂亮的脸。 “小柔,你不然还是回你的海岛吧。”阿瑟兰看着她,良久后叹了口气,“还在想什么拯救人类的大梦,物种更替是必然的,何况,人类,不值得你救。” 拯救人类? 什么中二病的发言。 唐柔的心脏一阵悸动,她按住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进脑海了。 阿瑟兰歪着头看她,“而且他们一会儿来找你,如果把这里拆了,你就真成全人类幸存者的罪人了。” “谁?谁们来找我?” 唐柔突然想到了一些画面。 人类用自己的武器轰炸世界,像是末日开战,各种各样的导弹与核能武器撞毁了人类的建筑,疯狂地摧毁一个又一个城市。 原因是害怕某种可怕而未知的变异病毒蔓延。 仔细回忆起来,发现那些被摧毁的城市中,人们已经不再完整。 有些肢体出现变异,有些面目生长出鳞片,有些拖拽着肿大畸形的肢体在地上蜿蜒行走。 总之都是非人特征。 联合体大手一挥,说这些人被异种病毒入侵感染了,调转了武器,面对自己的同类。 在一片血腥当中,唐柔遇到了人鱼。 那时的海平面不断上涨,汹涌的海啸,摧毁了许多城市。 却从来没有伤害到唐柔那辆装甲车,每一次,凶险的海浪都被她们巧妙躲过,甚至在导弹胡乱射击地面的时候,都能完整无缺地驶出变异城市。 刚开始阿瑟兰和林利一直以为是他们运气好,最后才知道,那些看似安宁幸运的日子,都有人在默默保护着。 为了保护一个人,而保护了所有人。 cityofgod完全变成了一个深藏于地下的世界。 所有需要光合作用的动植物全部依赖模拟阳光,地面畸形变异,异种感染物扩散,只有特遣队才能上去。 地面被幻觉覆盖了。 不平等的身份和对待催生出了闭口不宣的阶级制度,涌入地下世界的幸存者会根据个人能力被划分出阶级。 上帝城厚重高大的门扉像一面跨不过去的高墙,结束了数百年的封建时代,再度到来。 城外有许多人衣着破旧,在排队领取午餐。 连食物都由基地统一派发。 唐柔坐着悬浮车一路驶入高塔下,进入酒店公寓式住所。 手背上的钢印编码也像门禁一样,在识别器前轻轻扫描,上面便显露出了唐柔的个人信息,以及允许通行a级住户等字样。 人造阳光将一切打造得如同白昼,唐柔在这里看到了植物。 脑海中浮现出了越来越多的记忆。 地上已经严重变异,不适合人类生活,只有调查员可以进入地面。 大部分人类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异。 记忆断断续续,唐柔顺着拿到的卡牌房间号,来到了自己的住所。 推开门,看到了宽敞的大床和落地窗,一室一厅,结构简单。 冰箱有少量食物,但大多数都是生食,物资极其稀少,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桌子上摆着两瓶一升装的饮用水,上楼前服务台的人跟她说每人每天可以领取两瓶。 当然了,这是上帝城的规格,水质清澈,没有任何杂质,还有两瓶可以饮用。而上帝城外的棚户区每人每天500毫升,且水质与上帝城的居民没办法相提并论。 昏沉之间,阿瑟兰过来敲门,唐柔才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又睡着了。 依旧没有进入过去的世界。 “现在是定点放饭,咱们需要是十二楼餐厅取餐。” 阿瑟兰看着电子钟表对唐柔说,“超过晚上八点半开始派餐,一共半个小时,超出时间餐厅就不再提供饭菜了。” “什么?晚上八点半?” 地下城的霓虹仍旧绚烂,落地玻璃窗外一片灯火通明,让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感。 “对,已经快来不及了。” 阿瑟兰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烧,一会儿去申请药品,这里的药物都是3d打印出来的。” “3d打印药品?”唐柔有些想笑,“他们的3d打印材料是什么,怎么可能打印得出药品?” “就是可以,一种就是生物自愈剂,非常稀缺。”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乘坐电梯来到食堂。 餐厅很大,许多人在排队,即便是上帝城区,仍旧免不了物资紧缺的困扰。 许多人穿着浴袍,到了取餐时间头发还没干就急匆匆地过来领饭,可见放饭时间真如阿瑟兰所说只有半个小时,且资源有限,过期不候。 队伍很长,一眼看不到头到。 玻璃板后隐约可见的布菜机器人。 每一样菜品都往四宫格餐盘上放一点点,食量少得可怜,菜叶看起来不新鲜,肉制品更是稀少。 人类无法到达地面,导致许多作物培育面临问题,没有植物农作物,大量禽类就失去了饲料来源,像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闭环,层层嵌套。 到了人类这里,食物理所应当变得稀少。 唐柔回想起在大门外看到的难民,每个人领到稀薄的塑料袋装物资时,还会分发两片小小的药丸。 她猜测那是营养剂,以补充无法从食物中获取的营养。 这样对比下来,上帝城区的公民待遇还算好的。 阿瑟兰一直表现得很着急,时不时抬起手腕看时间,眼看距离八点半越来越近,前面的队伍还是很长。 一直推移到8:25,距离禁闭时间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她们终于在劝退了几个企图插队的人后排到了取餐窗口前,可同一时间,布菜机器人关上了去窗口,宣布食物已经派发完毕。 说没就没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哀嚎,唐柔沉下了脸。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在这一时间急匆匆地赶来,资源紧缺,食物限量。 “没事,反正这些菜看起来也不好吃。” 阿瑟兰这样安慰她。 唐柔真切地感受到了饥饿,在感官实验后,她极少体会到这样的感觉。 饿,会产生连锁反应。 手脚无力,闻到哪怕不算好吃的饭菜香气,也会下意识多看两眼。 阿瑟兰把唐柔送回房间,不放心地打开冰箱,拿出冰块敷在她额头上,“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唐柔忍不住笑,“物理退烧呀。” “对啊,你小时候发烧,我不就偷护工姐姐的冰淇淋给你敷额头?” “你明明是想吃别人的冰淇淋,非要找个正义的理由说是给退烧。”唐柔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线。 好像真的回到小时候,两个人在福利院里相依为命的日子。 阿瑟兰眨眨眼,“你等一会儿。”说完离开,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久后,敲门声响起。 阿瑟兰进来,手背在身后,“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 唰地一下,她拿出了两个塑料包装袋。 竟然是两包泡面。 唐柔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被感染。 两个人撕开包装来到厨房,刚接完水准备下锅,房间突然陷入黑暗,电炉滴滴两声也灭了下去。 水甚至没有来得及变温。 停电了。 唐柔的脸沉得像夜色一样黑。 阿瑟兰张了张嘴,有很多话想说。 最后变成了一句,“定时断电,我忘了……” 说完穿上外套,急匆匆的出去。 等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小的钢煮锅。 “上下两层,下面是放固定燃料的。” 竟然是酒精锅。 “你藏了这种东西。”唐柔十分意外。 房间仍旧很暗。 阿瑟兰按着她坐在沙发上,额头顶着半融化的冰块,用酒精一点一点加热锅子。 热气翻涌起来,撒入调料包,香味随着咕嘟咕嘟的声音一点一点飘到鼻息间。 “很快就好了。” 面煮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人敲门,阿瑟兰跳起来去开门,唐柔抬头去看,看到一只手伸进来,递了一个背包。 阿瑟兰踮起脚摸了摸门外人的脸,心疼地问,“吵醒你了?要不要再回去睡一会儿?” “谁啊?”唐柔伸长了脖子。 隐约看到一道高挑的人影。 “阿瑟兰你有情况!”她叽叽喳喳地喊。 “喊什么呀,还想不想吃东西了啊!”阿瑟兰回头叫了一声, 门外的人摘下帽子,面容被朦胧的手电筒灯光照亮。 唐柔不闹了,安静如鸡。 那人对她露出笑意,温和地说,“我楼上还有一点事情要忙,先不陪你了,小柔你们好好吃。”说完克制地在阿瑟兰额头上落下一吻,两个人相视一笑,氛围静谧又美好。 唐柔怔怔地看着,阿瑟兰再拐回头,目光惊疑不定,“小柔,你哭什么?” 反手擦掉了眼泪,唐柔也惊异于自己现在泪腺的发达程度。 “没哭,萧宁这么晚了还在忙?忙什么啊?” “跟你一样呗,想救全人类。”阿瑟兰拉开了背包,里面竟然是一些食材。 她拿出了乌鸡卷和肥牛卷,配着冰箱里为数不多的食物混切,又用黄油夹在酒精上慢吞吞地煎炸了两颗溏心蛋,小锅咕噜咕噜的滚动着,香味倒是浓郁。 她边忙边说,“阿宁想找出让人类可以重回地面生活的方法,可外面的阳光和空气都有毒……算了,我不想打击他。” 或许因为吃的是垃圾食品,唐柔被捋顺了毛,胃口还算不错。 两个人头对着头,坐在地毯上,面对着玻璃窗外消失了斑斓霓虹的上帝城,安静的分享同一锅面。 “阿瑟兰。” 吃着吃着,唐柔忽然喊她的名字。 “怎么了?”对方在百忙之中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真好。”唐柔咽下一大口乌鸡卷,笑得眉眼弯弯,“还能见到你们,还能吃垃圾食品,这种感觉真好。” 阿瑟兰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喃喃自语,“神经病。” 基本上一锅泡面吃完,两个人的头发和身上也都充满了泡面的味道。 唐柔浑身不舒服,想要去洗澡,两个人提上洗漱包,寻着之前服务台工作人员告诉她们的位置,去公共洗浴中心。 虽然限制了电量供应,但人类熬夜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 这座尖顶金属塔已经成了一个小型城市,时间已经迫近凌晨,仍然能看到许多精神抖擞的人站在宽阔的走廊上借着灯光聊天。 唐柔又想起了这里的分级制度,所有拥有能力的人被打上评级。 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记忆因为这次高烧而模糊,她一时还想不起来。 洗澡的地方竟然没有热水,甚至,还要排队。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后仍旧没有排到,唐柔彻底沉下脸。 阿瑟兰试图安抚,但张嘴却把唐柔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 “别急,你要想住这儿就要习惯的,我们这样已经够好了,难民区甚至不能洗澡。” 谁想习惯这种事情? 唐柔焦虑地徘徊了一圈,问阿瑟兰,“阿尔菲诺呢?” 记忆里他一直在她身边啊,怎么不见了? 阿瑟兰欲言又止,“你不是自己非要跑出来,又问他干嘛……” 唐柔一头雾水,“非要从哪跑出来?” 前方的人群忽然发生骚动,不知是谁在大喊,“停水了!” 这一声高呼使人群轰然炸开,发出不满的抱怨与呼喊,唐柔心情更糟,整个人都炸毛。 就在这时,遥远的地方传来轰隆一声,紧接着,所有门板开始震颤,玻璃发出嗡嗡声,走廊上微弱的照明灯光以及浴室供水的花洒都摇晃着闪烁或者滴出淅淅沥沥的水渍。 脚下的瓷砖传来震颤感,好像都快塌掉一样。 有人惊呼一声,“不会是地震了吧?” “好像真的是!” “挖出这么大的地下空间,不会要发生地面塌陷吧!” 谣言越传越像真的,所有人都开始往外跑,唐柔被人挤了一下,贴着墙边站好。 听到阿瑟兰语气复杂地说,“这么大的动静,我猜是……” 猜是什么? 黑暗中震动的频率越来越高,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与此同时,灯光骤然亮起,原本停电陷入黑暗的上帝城区拉满光亮,警报声也跟着响了起来,震荡很大。 「警报!警报!」 「特殊危机出现,请各位上帝城区的居民回到自己住所,或者找到坚固掩体,确保自身安全,不要随意活动!」 「警报!警报!」 …… 随着刺耳的轰鸣声,唐柔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住了腰。 下一秒,整个人被吊了起来。 “找到你了。” 略含喜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黑暗中苍白的肌肤接近病态,无数条冰冷的触手一点点缠上她的身体。 阿瑟兰提着洗漱包悄然退场,远处传来警报声,坚持不懈鸣叫嘶吼,铺天盖地,预示着抱着自己的生物,对于这个地下世界而言,是个标准的不速之客。 她终于回忆起来,自己是摆脱阿尔菲诺跑出来的。 黑暗中,俊美的青年白到像在发光,他安静地看着唐柔,墨绿色的眼眸浓郁剔透,好像在黑暗中会发光。 唐柔微微吸了口气,想起来了。 地上世界已经成为了异种生物的天堂,而属于人类的地下世界像一个大型幸存者逃难基地。 海洋继续向上蔓延,吞噬着世界,整个大陆变得十分渺小。 大量的活人实验体从地下世界涌出,渗透到世界的方方面面,变成地球上的新物种,人类自己创造出了地球上的新物种,末日是人类一手打造出来的,怨不得别人。 脑海中闪过一幕画面。 纳西索斯站在落地窗前,冷眼旁观,像一个审判者。 远处是翻涌的海。 世界在他冷淡的眉眼间,一寸寸变暗 第421章 永夜降临 异种生物在飞快地进化。 它们已经会开口说话了。 陆地上的城市里只剩下它们,它们变得十分像人类,又坚韧很多,它们不再模仿人类的行为,开始思考,异种在进化。 很难被打死,除了怕高温,不喜欢太阳之外,几乎找不出与人类体征上的差别。 这样的生物会说话了,会捕食人类。 不断有消失的人。 申报失踪的人数越来越多,答案很直白,他们被吃掉了,被当作能量被捕食。 唐柔求了两声,阿尔菲诺便心甘情愿地带着她来到了地面上。 她终于看见了所谓的废土时代是什么样的面貌,植物高大变异,昔日的人类建筑上附着了一层看不清颜色的胶状物质。 这里的植物色泽过分饱满浓郁,还会动,地上没有什么活物供它们吞噬,它们就像狰狞的蛇一样卷着周围还未变异的草木向上生长。 由于画面过于猎奇,看了头晕目眩,在充斥着异类的世界行走,唐柔变得十分暴躁,可大多数时候安静得像只打盹的猫。 她又陆陆续续地回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是出来透气的,她现在生活的地方是一个海岛,或许她是所有人类中唯一一个还能在陆地上生活的,那个海岛被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是最安全的地方。 大陆在地下世界的这段时间好像在度假,她的身边总有充满善意的人。 从进入服务岛台时温柔友善的小姐姐,到在地下城市闲逛时给她开车,一一介绍路边景色的司机。 阿尔菲诺出现后带着她上了一趟地面,又遇到了他极其排斥却对唐柔极其友善的地上特遣队。 终于在那个特遣队员第无数次对唐柔流露出痴切的爱意时,她按着眉心喊出了他的名字。 “路西菲尔,不用再伪装了。” 身着厚重防护服的特遣队员一僵,下一秒,宽厚的身体散成一团雾气。 等那团如烟如雾的气体再次聚拢时,变成了修长漂亮的少年。 他几步走到唐柔面前,很好地拿捏住分寸,漂亮剔透的浅褐色瞳仁里涤荡着一层朦胧的暗色。 “柔,认出我了?” 全新的时间线在唐柔脑海中凝集。 她逐渐回忆起了什么。 在诺亚,云母消失了。 它被自己一手养的,看似脆弱无害的海兔子少年吞噬掉了。 很多事情是唐柔想不通的。 她好像没做什么,回了几趟过去,可命运的线已经被安排妥当。 唐柔还想回到地下世界,阿瑟兰则是通过通讯装置告诉她,不要下去了。 说海兔子是目前地下幸存者基地最害怕的生物。 想起那些被划分出等级的人,唐柔沉默着,被两个异种生物带到了海滩。 唐柔仰着头。 在很早以前,天空是有星星的。 少年坐在她身旁的礁石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仔细看了一会儿,好像隐约真的发现了流星。 唐柔闭着眼许愿,路西菲尔好奇地看着。 “柔,你在做什么?” 许完愿,她好奇地问,“兔子,如果能实现,你有什么愿望吗?” 唐柔设想过他会想做什么。 却没想到,他露出清浅柔软的微笑,说, “我想成为人。” 唐柔良久地看着他。 少年眼里好像有星星。 “我想和柔当同类。” 在笑。 很明亮。 唐柔轻轻吸了口气。 “还是不要做人了。” 做人太苦了。 海面翻涌起巨大的浪花。 哗啦一声出水声,唐柔转过头看过去,阿尔菲诺就坐在不远处的岩石上。 他正摸索着用树枝尝试给她烤鱼,估计又是他在某些影视作品里看到的,还装模作样的摘了一些浆果,细细地挤在看起来长得狰狞古怪的深海鱼上。 这些可以食用的无毒深海鱼类原本生活在人类永远无法触及的深海,却由于肉质鲜美,不幸被阿尔菲诺和月盯上。 月在唐柔不知道的时候,悄然潜进深海。 柔美空灵的飘带,仿佛一张夺命的巨网,释放出极微量的毒素,那些在他认为“可供人类食用”的深海鱼惊恐的逃命,被迫来到不属于它们生存区的浅水域。 然后被阿尔菲诺打捞上岸。 月和阿尔菲诺互相看不上彼此,同处超过三分钟就剑拔弩张,却在投喂唐柔这件事上出奇的有默契。 他们不约而同的觉得,唐柔太瘦了。 月始终坚信他和唐柔可以孕育出生命,时不时垂着眼睛无声贴近她,想要完成一场古老仪式。 在这件事上,无欲无求的他格外坚持。 唐柔本来没食欲的。 可烤鱼散发出芬芳,外焦里嫩,阿尔菲诺拿着杯子装满了不知名的清液,嗅起来清洌香甜,一股男妈妈气质的小章鱼当起了田螺姑娘,忙前忙后乐此不疲。 给她整理出一块打磨得光滑的石块,将烤鱼用颜色过分鲜艳的叶子包着,放在桌前,等待着她用食。 墨绿色的眼眸湿漉漉的,像一只大狗狗,满是期待地盯着她。 这种期待的表现让唐柔不得不夸奖两句,“闻起来挺好的……”这能吃吗? 阿尔菲诺被夸得又泛起了羞赧的薄蓝色,垂着头,小声呢喃,“你快尝尝。” 路西菲尔冷哼一声。 唐柔嘴角一抽。 怀着赴死的心撕了点鱼肉塞进嘴里,心想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抓着海兔子咬一口当特效药。 没想到味道意外的不错。 深海鱼长得潦草了点,肉质紧实鲜美。 阿尔菲诺看着饲主慢吞吞地进食,胸腔里涌动出饱涨的情绪。 他很幸福。 海洋中再一次掀起数十米高的巨浪,透心凉的水花溅到皮肤上,唐柔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可怖的触手卷起巨大的深海鱼丢到沙滩上,连地面都震了震。 数只狰狞的,奇形怪状长满触须的,不知道是变异了还是并非人类世界生物的东西毫无预兆地丢在了唐柔不远处。 甚至还在发出古怪的嘶鸣……正常的鱼会叫吗? 下一秒,那些扭曲狂躁的怪鱼被触手间锋利的角质刺割断了喉咙。 阿尔菲诺准备烤条大的给她吃。 啪嗒一声,唐柔手里的鱼掉在地上。 足足愣了三秒,她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蹬着腿往岸上跑,被伺机而动的少年伸手抱进了怀里。 “别怕,柔。”他看向墨发墨眼的青年时的眼神无声嘲讽。 阿尔菲诺不解为什么自己的好意被饲主嫌弃了,陷入深深的苦恼当中。 此后的很长时间,唐柔都在抖着嗓子教育他不要抓奇怪的东西上岸。 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实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这场闹剧直接一直延伸到篝火熄灭,第三个人的出现让原有的世界都安静下来。 忽然,触手松开,身旁的海兔子也消失不见。 风停止,即将熄灭的篝火维持着半明半暗的光线。 有人走向她,把她从地上捞起来,抱进怀里。 “要回去吗?”他轻声问,顺便拢了拢唐柔被风吹乱的头发。 她动动坐得僵涩的腿,安心地窝在他怀里,“回去吧。” 出来一趟,她没有感到特别开心,情绪平静得好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不会太开心,也不会太不开心,生活好像告一段落。 她听到纳西索斯温声问,“要怎么样你才会开心一点?” 唐柔勾了一缕他的头发,缠在手指间,漫不经心地卷来卷去,忽然问。 “你和我站在对立面吗?” 人鱼回答得模棱两可,“我不与任何生物站在对立面,可有些种族要为自己做过的错误买单。” 离开前,纳西索斯展露出了细腻的温情,带着唐柔进入人类的城市转了一圈。 他开了辆车,唐柔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好像对人类的文明,他接受的速度很快,得心应手。 地面裂出大大小小的沟壑,昔日冰冷的水泥森林杂草丛生,藤蔓攀附在高楼大厦之上,将一幢幢建筑包裹成浓郁艳丽的颜色。 唐柔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几个异种生物为她打造出的那座海岛。 因为她提前得知了,人类世界即将迎来永夜,末日终成定局。 过去那一条条已经消失的时间线,凌驾于时间之上的异种生物们全都记得。 他们记得与唐柔的每一次经历,也记得每一条时间线里发生过的事情。 他们知道唐柔的想法,也知道她在尝试着什么。 可最终的答案只有一个,历史的发生具有必然性。 “柔,不要干扰新旧秩序的更替。”纳西索斯声音温柔,像在说情话。 唐柔坐在他的怀里,见证了极夜降临。 但整个世界都在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中陷入黑暗,天空中的所有光芒被浓郁的暗色吸收湮灭。 意识能不能操控物质? 人类世界的衰亡显得极其不合逻辑,又严谨得像在证实熵增定律,从有序到无序,文明崩塌,异种入侵,全新物种占领了大地和海洋,可绝大多数在地面肆虐横行的畸形生物,竟然是人类亲手操作出来的活人实验体。 它们变成了杀戮同类的畸形怪物。 而那些从深海里走出的拟态生物反而越来越像人类,甚至学会了说话,不再重复人类的行为,寻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这座星球好像更适合新的物种。 天边的光线在消失,原本应该是日出的时间,可现在世界笼罩在一片黑暗下。 唐柔心底莫名涌上慌张,她站在岛上搭建的后现代风格木屋中,隔着落地玻璃看向不远处的海。 被人从身后抱住。 阿尔菲诺终于从囚困他的另一个维度中爬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体温并不温暖,所以拿了毯子从背后包裹住唐柔,细致又耐心的将她包裹成了茧。 只露出头在外面。 他还在嫉妒饲主被那条鱼带回来的事情。 不过,他们默契的选择不在唐柔面前争吵。 都在努力给她留下好印象。 第422章 全新的时代 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好像是件很难的事。 这个世界上有两百亿人,她是两百亿分之一。 唐柔坐在地上,仰望着天空。 即便是两百亿分之一,也想做些什么。 也想在这样寂静冰冷的黑夜闪闪发光。 人类世界,在一周前迎来了极夜。 极夜代表什么? 没有光照,植物无法光合作用,整个世界开始逐渐而缓慢地失去氧气。 一开始陷入黑暗,人们不会意识到什么。 但与黑暗同时到来的,是寒冷,是地球冰封。 地表温度在迅速下降,水管里没有水,幸存者基地中的幸存人类再也无法进入地面世界,研究员们站在屏幕前看,却没有再派特遣队进入地表世界。 异种生物从出现开始,就是为了毁灭这个世界。 最初的人类自以为发现了新物种,以食物链主宰者的身份把它们从海洋中捕捞出来,还不停地研究,想从他们身上提取出让人类进化的东西。 作茧自缚,不过如此。 不过人类拥有韧性,生命也会找出它的出路。 他们建起了人造太阳培育植物的地下暖房,建起了室内动物孵化中心,萧宁甚至研制出全新的防护服,可以让人短暂地来到地面。 同时,大部分幸存者们没有放弃对进化的渴望,在绝对闭塞的环境中产生生殖崇拜。曾被命名为销档人的变异人种,被证明是一个又一个活人改造投放世界的实验体。 而奇异的是,这些看起来全然畸形的实验物种,竟然拥有生育能力。 于是人们开始崇尚繁衍,进入新一轮的文明更替的生殖崇拜当中。 阿瑟兰与萧宁率先受不了那种污浊的氛围,在唐柔的帮助下来到地面世界,在距离不远处的某个温度适宜的岛屿安定下来。 他们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室内,两个人做饭谈恋爱,还养了条奇丑无比的鱼。 唐柔在木屋休息了几天,整理记忆,想去看看阿瑟兰 对方在一个岛上,和萧宁凑在一起看电影。 萧宁红着脸,白皙的脸上满是妥协,“行。” “行什么?”唐柔好奇地问。 前一秒还头对头的两个人立即分开,萧宁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咳,把空间留给她们,“你们聊。” 起身离开样子像落荒而逃。 阿瑟兰笑得像个流氓。 她托着下巴关上电脑屏幕,唐柔注意到阿瑟兰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是《鲸落》那本书里藏着的那枚。 “你是不是又欺负学长?” 阿瑟兰摇头,“没有,他很高兴的。” 永夜降临后,天空可以看见星星了。 唐柔捧着阿瑟兰冲的咖啡,忽然说,“现在地下世界的人,好像全部即便,被污染成了……” “小柔,晚上想吃什么?” 对方忽然打断,“我给你煮海鲜面?想吃吗?” 唐柔无声地看着她,直到对方冷下了眉眼。 “小柔,你是不是觉得,很多人是无辜的?” 唐柔不置可否。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阿瑟兰呼吸急促,指向不远处翻涌的海水,“阿宁就不无辜吗?” 没有人知道阿瑟兰为什么会收获两段记忆,没有了唐柔的参与,阿瑟兰曾经死过一次,准确地说,是濒死。 萧宁也是。 他在原本的时间线本该变成怪物,这一次悄然改变的命运降临在阿瑟兰身上,她表面上看上去与人类无异,实际上腹部贯穿了一条狭长的裂口。 萧宁身为人类生化基地的青年才俊,在过去经历的成百上千台实验中都能泰然从容,偏偏在缝合爱人身体时,手指颤抖不止,甚至快要眩晕。 阿瑟兰在与萧宁逃离巴别塔的那段日子,被抓到了地下世界。 萧宁,是最无辜的。 无辜的又不止萧宁一个。 “如果真的是灭亡,或者有新物种取代我们。”阿瑟兰露出笑容,“那就顺应自然,我们控制不了世界迭代,也控制不了物种进化。” 世界进化到了一定程度,衍生出了新的模式。 大批变异的人类变得像曾经动物园里的动物,面容越来越正常,拥有思考能力的异种则是被悄然冠以’新人类’的名号,变成了世界的全新主宰者。 乖巧的变异人,会被新人类们买回家当宠物。 乖巧,是什么样的乖巧? 被污染后的人类拥有臃肿丑陋的身体,或者变得很小。 或者……失去了人的形态。 新人类就把他们当宠物。 全新的规则出现了。 物种大灭绝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渐渐的,这个世界,不再拥有纯粹的人类。 远离喧嚣的海岛上,有人坐在二楼露台边上看海。 透明的防护罩从上至下,将她罩了个彻底,即便空气中的污染物伤害不到她。 阿尔菲诺走进来,垂下头,亲昵的蹭唐柔的脸,亲吻她的头发,粘粘乎乎的和她抱在一起。 今天的饲主,又在发呆。 她在想什么呢? “柔柔,柔柔……”饲主微微转过身,安静的被他抱在怀里。 听到他断断续续的承诺,“我会、对你好的。” 一如她许多年前在玻璃窗前弯下腰,对初次睁开眼看到人类世界的他说,“你好,我是唐柔,你的饲养员,我会对你好的。” 可唐柔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她好像开心,又好像不开心。 偶尔会懒洋洋的靠着玻璃看外面漆黑的海,很少笑,会缩在毯子里。 人在无光的环境下呆久了,视力也在衰减。 阿尔菲诺以为唐柔在生他们的气,毕竟这个家园,就是在他们的主导下变成了这样。 “所以,为什么把我们养育的那么好呢?” 他时而难过,时而又病态的沉溺在她的纵容中,“为什么让我们那么健康的长大?” 在这个全新的时代里,绝大多数人类,被人类昔日创造的科技束缚住。 变异的脖颈上卡了金属锁,里面有芯片。 每个人都有,像动物,躲在地下世界。 被“工程师”圈养起来,在新人类的饲养下存活。 唐柔是这些动物里唯一特别的存在。 她住在风景优美的木质别墅里,偶尔也会随心情去人类昔日在陆地上创造的一百多层的高楼中待一段时间。 地下世界偶尔会有人讨论到她,那些人据说是她曾经的同事。 戴着锁扣的畸变人类说,“她也很惨。” “她每天被那些主宰世界的恐怖生物纠缠着。” “它们一定是把她当作食物在养。” 还有人加入了脑海加工后的想象,说,“她是它们以前的饲养员,它们现在一定是把她圈养起来,报复她。” 被圈养起来的畸变人类时不时想起世界上最后一个纯粹的人类。 以此充盈漫长又空寂的时光。 的确,唐柔偶尔会哭,深夜疲惫的被人抱紧,或是拉到浴缸中清洗。 他们会吻去她的眼泪,说些甜言蜜语来讨好她,哄她开心。 可她开心的时候越来越少,某一天开始,她会习惯性坐在窗边,看远处的海。 极夜的世界,甚至无法照亮她的眼睛。 她又回到了巴别塔,住进了曾经居住的162层,这幢酒店式公寓再次运行起来,通上了电,变得明亮,可是整幢楼只有她一个人类。 也被困在了巴别塔。 第423章 安静岛屿 唐柔是自由的,他们会带唐柔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她能感受到这些深海异种生物在竭力讨她开心。 说不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消沉,有可能是因为极夜的黑暗,可能是因为大批陆地植物死亡,也有可能是逐渐冰封的海洋。 异种生物似乎不关心海洋有没有被冰封,他们已经可以脱离海水存在,幻化成人的形状,而纳西索斯这些生物也不需要长久地待在水里。 除了小月。 月绝大多数时间会浸泡在水里。 但只要他想,永远会在唐柔想要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这几只可怕的异种生物会精准地避开对方出现的时间,避免两个人出现在同一空间中给唐柔带来影响,所以表面上看上去,还算和谐。 实际上经常会以各种名义拐着唐柔离开。 唐柔大部分时间装作看不懂他们的暗潮汹涌,生活在表面的平静当中。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生活还是要活在当下会比较轻松一点。 偶尔也会装出心情很好的样子,比如在面对满脸担忧的阿尔菲诺时,唐柔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会儿,突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有点想喝椰子……” 阿尔菲诺立即起身,将她从沙发上抱进怀里。 他不喜欢规规矩矩地从楼梯或者电梯下去,打开玻璃窗,抱托好唐柔,舒展出墨绿色的触手。 像遮天蔽日的藤蔓,从数百米的高楼垂下去。 唐柔被紧紧包裹在这些藤蔓中间,护得严严实实,连丝风都感受不到。 阿尔菲诺找到了一座岛。 一个有些熟悉的海岛。 摘下椰子,敲开递给她。 浓郁剔透墨绿色眼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唐柔喝了一口,索然无味,可她还是笑着告诉阿尔菲诺,“很甜,谢谢你。” 下一秒被含住了唇。 近在咫尺的绿色眼眸璀璨湿润,吻了吻,吮走了那些椰汁,本来想见好就收,可看见她的唇瓣变红,睁圆了眼睛瞪他的样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喜爱拼命往唐柔身上贴。 唐柔注视着努力亲近自己的热情的小章鱼,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 推拒他的手被反握住。 阿尔菲诺垂下颤抖的眼睫,靠近了,本能地掠夺又难耐地放轻,掠夺走她的呼吸,把品尝椰汁,变成了真正意义的,潮湿的亲吻。 等唐柔缺氧时才放开,舔着唇说,“好、甜。” 饲主好甜。 那颗椰子唐柔只喝了一口。 反正本来,也不是去喝椰子的。 晚上,唐柔被邀请进了一座科技感十足的建筑里。 她本来不想去的,建筑里有许多研究员模样的人,身着白色的制服,看起来并不让人喜欢。 哪怕唐柔知道那些并不是人类,而是新人类。 他们看上去与人类无异,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异样之处。比如说脖子后有一排看上去毛骨悚然的圆孔,那是它们用于水下呼吸,保持外形不变的第二套呼吸器官。 新人类天然拥有两套呼吸系统,完成了曾经人类一直想要完成的夙愿。 这幢建筑是萧宁不久前帮忙设计的。 路西菲尔拥有调动那些新人类的能力,唐柔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只知道他可以操控那些生物,让他们唯命是从。 她也不知道那个庞大的金属建筑是什么,阿瑟兰曾告诉她过一次,说建筑里可供人类正常呼吸生活,因此很多地下世界的幸存者挤破头颅也想上来,都渴望能够升级入这个金属建筑生活。 路西菲尔只选择了一部分人。 唐柔知道他准备这个地方准备了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漂亮的少年已经等待了她很久,见到她过来,眼神沉了沉,然后柔声对她说,“跟我来。” 唐柔被高挑的少年牵着走,一路弯弯绕绕走到了一间洗漱室,被他抓着手反复冲洗。 洗完了手,他又打湿了纸巾,过来擦唐柔的嘴。 擦着擦着又开始擦脸颊。 擦脖子。 神情严肃,眉头紧皱,眼中时不时流露出令人胆颤心惊的寒意。 唐柔基本上被洗了个脸,头发都打湿,她抓着少年的还要继续深入擦的手,忍不住说,“够了,够了……” 对方的眼神这才柔和下来,顺势吻了吻唐柔的手背,“是我弄疼你了吗?抱歉。” 疼倒是不疼。 唐柔按按脸颊。 白皙的肌肤已经泛起了薄红。 路西菲尔眸色渐深,把纸巾丢掉,弯腰蜻蜓点水地在她唇边啄了啄,牵着唐柔的手走出去。 他总是这样。 唐柔基本上已经习惯了。 身上沾一点别的生物的气息,它都会先做清理。 路西菲尔表面上乖巧温顺,看起来还是昔日那个动不动就撒娇,动不动就红了眼睛的漂亮少年,可唐柔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的占有欲。 无论她身上沾到了多少,哪怕一丁点别的生物的气息,他都会先做清理。 刚开始这几只异种生物达成公平竞争唐柔的共识时,路西菲尔的反应相当严重,甚至有一次差点将她锁起来,甚至想要带着唐柔消失,让他们永远找不到她。 那一次带来的后果就是差点被红牌驱逐出这场感情游戏,同时也惹了唐柔生气。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理他,单方面冷战。 少年每天都会站在屋外等待,无论风吹日晒,无论另外几只异种生物怎样对待他,都不愿意离开。 那双眼睛总是红的,湿润又可怜,本就苍白的皮肤更是褪去了全部血色,看起来像下一秒就会昏迷过去。 晾了他很久,唐柔终究狠不下心。 对他说,“以后不要强迫我做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路西菲尔答应了。 只有一点不愿意退让,那就是每次在唐柔接触过别的生物后,总要抱着她清洗一番,最开始甚至是洗澡,在唐柔多次面红耳赤的制止之后改成了洗手擦脸。 像只有洁癖的猫一样,不允许自己心爱的主人抱其他猫咪。 正式进入建筑,唐柔被震撼到。 建筑里面别有洞天,简直像另一个人类世界,而且是像末日来临之前的正常的人类世界。 少年神色不变,带着唐柔进入某幢办公大楼。 一直到两个人换上白色的衬衣,她被少年拉着拍了照,手里放了两本长方形的小本子时,唐柔才错愕地意识到海兔子好像在拉着她登记结婚。 “这是什么?” 捏着手里小小的本子,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少年笑得温润,握着她的手,轻轻亲吻她的手指。 “我知道人类世界想要和伴侣永远在一起,除了口头的约定,还有一种受到保护的合法规则。” 路西菲尔抬起眼眸,睫羽半掩着眼中不符合漂亮外表的深沉,“我需要一些安全感,我想要超出承诺之外的东西,来证明我和你之间的伴侣关系。” 唐柔意外于看似不谙世事的海兔子,在不知不觉间了解了那么多。 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又没有人类世界的身份芯片,这个东西是不会受到法律保护的。” 更何况现在这个时代,哪还有法律可言? “可以买啊。” 少年的语气中带着道破现实的残忍天真,“柔,人类的世界,一切都是可以用金钱权利买到的。” 唐柔愕然。 听到他恍然想起了什么般问,“柔喜欢钱吗?我可以给柔,很多很多钱。” 钱? 唐柔还认真地想了想,想明白之后觉得更好笑了。 海兔子刻板地学习着人类世界的知识,却不知道自己学的那一套东西在现在这个世界早就崩坏,世界早已因异种的入侵,不再是用通用货币衡量买卖标准的时代了。 “我不要钱。”唐柔又说,“我们在一起开心就好了,这个证没有意义,不要想那么多。” 少年亲昵地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沉下眸光。 他实在不是大度的物种,可以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心爱之人,他只不过想方设法地想要得到更多,他甚至想把唐柔带到梦境深沉的海中,在只有他和她的地方相拥生活。 可不行。 他谨慎地想。 她无法承受深海的水压,会顷刻间碾碎她。 她不会在水中呼吸,会溺亡而死。 她无法承受冰冷的温度,会冻僵生病。 她是多么的可爱柔软,他记得她坠入水中的惊慌失措,那么脆弱,在面对溺水时那种无望挣扎,生命即将消失的模样,深深地牵动住他的心。 他记得她身躯的柔软,轻盈到仿佛没有重量的感觉,也记得她温热的体温,和自己这种常年在冰冷海域中生存的冷血生物不一样。 她在冰冷的时候会发抖,会抱着他的脖子慌乱的颤抖,可怜得他想把她揉碎。 路西菲尔及时收起危险的想法,告诫自己那已经是消亡时间线里发生的事情了,那时在地下世界强迫唐柔,惹怒了她,这一次,他不能重蹈覆辙。 少年牵着唐柔的手,走到一条露天的火锅街, 看着热闹的街市,闻着香喷喷的红油味道,唐柔终于意识到海兔子把她曾在梦境中看到的画面搬到了这个世界里来。 几乎一模一样,整条街都是同一家火锅店,外露的台子上摆满了露天火锅,一个个铜锅里滚着厚重的红油,冒出滋滋的香味。 她被拉着在桌旁坐下,一如当年唐柔第一次将海兔子带出巴别塔时那样,面对面,分享辛辣的红油火锅。 只不过这段记忆同样消失在了曾经的时间线里。 全新的记忆里,海兔子很早之前就消失在了巴别塔。 异种生物凌驾于时间规则之上,记得一切发生的、未发生的时间线,唐柔不记得的,他们全都记得。 路西菲尔中间出去了一趟,买椰子酥。 他过分追求仪式感,想要唤起唐柔的柔情,唐柔觉得他还挺可爱。 这顿晚餐一直进展得很顺利,直到中间一个畸变的女性侍应生端着盘子兢兢业业的想要上菜,却被人撞翻在地。 唐柔听到哗啦一声,回过头,看到变异的人类女孩狼狈的倒在地上。 两个看不出身份的人正在踩她那双看起来过分肿胀黏腻的手。 “丑东西,你竟然敢撞我。”他们极其嚣张,脚尖用力在地上碾磨,女生瞬间红了眼睛。 阿瑟兰说过,地下世界那些幸存者挤破了头颅,想进入这幢建筑当中。 幸存者们都是曾经人类世界非富即贵的人物,他们善于搬弄权术,有人类能挤到这个地方,摇身一变成为客人,唐柔并不感到意外。 她放下筷子走过去,两个人正沉浸在凌辱女孩的快乐当中,猝不及防听到了咔嚓一声,森然的枪口顶上脑门。 回头,竟然看到了一个纯粹的人类女性,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畸变。 她看起来瘦弱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冷。 “松开脚,出去,不然我开枪,会影响别人吃饭。” 两个人一怔,随即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他们是变异人类中与异种病毒融合最完美的幸存者,已经跻身于陆地建筑,可以用人上人来形容。 竟然被一个柔弱的女性拿枪指了,简直是笑话。 可看着她的外形,眼中流露出了令人作呕的贪婪,“你倒是挺漂亮的。” 他们抬起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路西菲尔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坐在桌前的人没了,神色阴沉下来。 他以为饲主又被另外几个讨厌的生物带走,可没想到一回头,看到消瘦的人类女性正被两个人包围着,手里拿着枪抵在另一个人的头上。 他的饲主是那样温柔善良,又见不得血腥,既然拿出枪来,一定是遇到了让她不安的事情。 脑海中闪过许多联想,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已经把唐柔想象成了被鬣狗逼到角落,瑟瑟发抖的可怜兔子。 没有任何停顿,他走到她身旁,单手捂住她的眼睛。 凭空出现的少年如同一个优雅的贵族,苍白的面容,阴郁的气质,宛若油画肖像中漂亮又诡异的吸血鬼。 两个人贪念还未起,浑身像被代表着极度恐惧的颤抖包围。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恶魔。 是这幢建筑的主人。 现在这只披着精美皮囊的恶魔抬起一只手,捂住了人类女性的眼睛。 “抱歉,让你不开心了。”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可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臂散成烟雾状,只在一秒内消散又聚合,露出了青绿色的,与他肤色截然不符的手掌。 那两个人甚至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已经被迎面袭来的诡异电流窜上身体。 须臾间变成了一滩灰烬。 吞噬掉云母之后,他越来越习惯变换成任何一种他接触过的生物,将云母的特性为己所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怀中的人类女性很安静。 唐柔没有扯开少年的手。 海兔子茫然无措的跟着她,揣摩不出她的情绪。 直到一路尾随到了木屋,看着唐柔进入厨房,一如半年前她曾在夜晚出现的那次那样,在厨房忙忙碌碌。 不久后端出一锅煮好的火锅。 很辣。 两个人围坐在落地窗旁,吃着吃着笑了起来。 “以后想吃,我做给你。” 唐柔抽出纸巾擦了擦少年嘴角的红油,“不要让别人做这些事,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少年怔怔地听着。 唐柔又笑,“谢谢你做的一切,我很开心。” 只不过,再像都不是真的。 如果是假的,她也不愿意再过去。 路西菲尔没有在木屋过夜的资格,属于他的时间结束时,他就要按照约定离开。 饲主看起来像睡着了,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上,黑而柔软的长发垂在脑后,像流淌的墨汁。 他临走前在人类女性额头上落下轻柔的吻,没有打扰她的好梦,轻手轻脚地离开,同时将房子里的所有灯光关掉。 他走后,唐柔睁开眼,又坐到玻璃窗前发呆。 天是黑色的,没有白天和黑夜。 极夜已然来临,唐柔在永恒的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 第424章 全新人类世界 天总是黑的,时间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 半梦半醒间,唐柔被人抱了起来。 睁开眼睛,只看到一段修长的脖颈。 有人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温声说,“再睡一会儿。” 这个声音好像有魔力。 听到的瞬间,新一轮困意沉沉压下来。 她闭上眼。 朦胧间感觉有人在亲吻她的唇,濡软如果冻般的湿滑触感滑过唇缝,轻柔地探索着她。 她发出不满的声音。 吻就顺从地从唇上往下移,来到下巴,贴着脖颈细细吮吸。 又亲到锁骨,轻轻咬了咬,继续向下。 唐柔像被打扰了好眠的猫,皱眉流露出不满。 细碎潮湿的吻终于停下。 他起身,将唐柔捞进自己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梳理她的纠结凌乱的头发。 “抱歉,是我打扰你了,再睡一会儿吧。” 明明是被打扰了梦境,唐柔却生不起气。 他的动作太温柔了。 五指贴着头皮梳理下来,舒服的她贴着他的胸膛,再次沉沉睡去。 大多数时间,纳西索斯不愿意她太清醒。 希望她可以像这样,毫无芥蒂地睡过去。 因为清醒的时候,她总是不开心,昏昏欲睡时,才能看见放松的模样。 他抬起手,抚摸她的眉心,把睡梦中还拢着的眉头抚平。 抱着她像在抱一只贪睡的猫,爱不释手。 梳理好她的长发,又轻吻她的额头,唇瓣贴着她的肌肤摩挲了一会儿,才搂着她停止了动作。 纳西索斯闭上眼,下颌贴着唐柔的额头,模仿人类假寐。 他在学习她的习惯,模仿在他看来是低等生命体的人类的所有行为。 他愿意为了她,假装是人。 ——在她面前假装是人。 十二点,有钟声从海岛那个为她而建的钟楼响起。 唐柔的生日要到了。 隐约感觉到有人亲吻她的耳畔,说送她一份礼物。 唐柔浑浑噩噩地挡住磨人的吻,翻身埋在他胸口。 她久违地做了场梦。 梦中,自己好像变成了没有具体形态的流沙。 她站在荒芜的时间尽头,看到了一切的起点,转瞬间,时光在她面前以某种流线型的模样变幻,伸缩舒展,她又看到了终点。 世界是那样璀璨,抬手间,唐柔触碰到的无数面时间长河中,属于她的这一条。 世界有很多面,但当你去观测它的时候,它会坍缩成唯一的一面。 这场梦做了很久,太过意识流,以至于醒来后唐柔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觉得有点刺眼。 暖白色的光线照耀在眼皮上,将每条毛细血管都清晰地印在视网膜上,生成图像传入大脑。 她早就没有面对过这么强烈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翻过身,踢开搭在小腹上的被子,喊人关灯。 这么久的时间,让她已经习惯了被异种生物纵容。 可光线依旧刺眼。 有人捉住了她的脚,很快,脚背上传来湿润冰凉的感觉。 唐柔一惊,睁开眼,人鱼已经放下她的脚,柔声询问她,“还没睡好吗?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他勾着嘴角,花瓣般的唇上漾着晶莹的水渍。 唐柔揉了揉眼睛,缩回泛起薄红的脚背,羞耻地想再埋头回去睡一会儿。 用被子盖着脸,囔囔地问,“为什么要开灯?好刺眼。” “没开灯。” 他含笑。 清润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 唐柔翻了个身。 空气静止几秒,她披头散发的坐起来。 甚至来不及脱鞋就跳下了床,一把拉开浮动的窗纱。 窗外是荡漾着粼粼水光的深蓝色海洋,天际呈现出一点深沉的蓝,渐次晕开,像画家笔下的最纯粹的风景画,静谧又安静。 几缕光线从厚重雪白的云层中透出,拉长呈现,如纱如雾,梦幻的光影之间,有风吹拂,有浪翻滚,有海鸟飞过。 唐柔呼吸一滞,怔怔地看着明媚的天空,眼睛被光线刺得生疼,也不愿意眨动。 她好像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明亮的白昼太过久违,一时反应不过来,站成了雕塑。 身后有人走过来,环抱住她的肩膀,轻轻亲吻她的耳朵。 随后低声说,“生日快乐,欢迎接收我的礼物。” . 废土时代的第三年,世界达到了某种平衡。 空气一年比一年变得新鲜。 在地下生存的幸存者们,逐渐开始试探性地朝地表探索。 他们渐渐可以在陆地上行走了。 有了阳光,死亡的植物复苏,地面重新出现了氧气,那些蕨类植物不再释放有毒的孢子,藤蔓也不再像蛇一样蠕动着捕捉活物。 植物的攻击性在下降,空气的毒性在下降,水中的腐蚀性也在下降。 甚至,人们身上的畸变也在好转。 人类的世界,好像在一步一步恢复,甚至开始有人定期去地面上呼吸新鲜空气。 虽然虽然人类的新生儿数量还是很低,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座临海的岛屿,庞大的货轮停靠,几个侍者打扮的人正在往码头卸货。 全是新鲜的食材以及一些精美的日常装饰品。 这个岛屿很神秘,所有来过这里又离开的人,都不会吝啬华丽的辞藻,向未曾见过这座岛屿的人类描述这里有多么美丽繁华。 岛上有一个宫殿般的庄园,听说庄园里住着一个人类。 同时,他们也听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主宰者都在那里居住。 不过传言总归是传言,不被证实,就是假的。 海面掀起无声的风浪,一抹鳞光浮出水面。 等浪花消退时,已经变成了修长的影子。 每走一步,身上的水汽就消失一步。 等到他来到庄园门口,那头长发已经变得干燥。 进入房间,两个面容相似的孩子正机械化地站在墙边,一只墨发墨眼,一只拥有一头金色的齐肩短发。 唇红齿白男人目不斜视地从两个孩童面前走过,仿佛他们只是家里的摆件。 乘坐电梯来到顶楼,银白色的实验室里,有人趴在工作台前睡着了。 瘦弱的肩膀上挂着一条毛毯,应该是冷的时候自己披上的,可因为睡姿不定,在无意间转身的时候,毛毯已经落了一半下去。 男人悄无声息地拧开门,脚步安静,将毯子从地上捡起来,搭在她的身上。 人类就这样睁开了眼。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他温声问,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唐柔抬手自然而然地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任由人鱼将自己抱起来,放在旁边的沙发上。 “你刚刚在做什么?” “给他们调配营养剂。” 人鱼听着,在她手腕内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痕,指腹无声地摩挲着。 他笑得温柔,声音很轻,“还想再睡一会儿吗?还是下来吃饭?” 唐柔闭着眼,懒洋洋的。 陷在柔软的靠垫里,还很困。 纳西索斯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摘掉了眼镜,直到走到门口,沙发上的女性才惊醒。 她忙喊了一声,“纳西索斯!” 对方回过头,铂银色的眼眸中流淌着温柔。 “不是要再睡一会儿吗?” 唐柔抓抓头发,爬起来,“你要去哪里?” 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痕迹有些懊悔,用衣袖遮住。 “昨天……” “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所以拒绝了我邀请你去看星星的请求。” 唐柔眼中闪过一丝歉疚,“阿尔菲诺说他新找到了一座岛,很漂亮,而且昨天是他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的纪念日,某种意义上算是他的生日,所以我……“ “我知道,我没有控制你的意思。” 纳西索斯走回来,摸了摸人类女性的脸,轻柔地说,“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唐柔抿起唇,又松开。 最后主动抱住他的腰,眼里流露出感动。 “谢谢你,纳西索斯。” 对方揉了揉她的头发,“再休息一会儿,记得下来吃饭。” 唐柔点点头。 半梦半醒间,好像感觉哪里在震动。 远处的海平面涌起一道水墙。 由于距离太远,落在她眼中,变成了一条不仔细看就发现不了的细白银线。 她闭上眼,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着。 一场足以让岛屿淹没的海啸,到了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 纳西索斯再次从水中走出来时,脸上多了一道伤痕。 可很快就消失不见。 墨绿色的痕迹在身后一闪而逝,约定的时间还没来,阿尔菲诺还不可以上岛。 码头上有几滩深色的粘稠流体,缓慢地沿着货箱蠕动着。 纳西索斯走过去,它们就瞬间扭曲着站立起来,橡皮泥一样越来越高,逐渐变幻出人的样子。 拟态,一直是它们最擅长的。 是的,他怎么可能会仁慈呢? 他本就不是仁慈的物种。 …… 人类已经迎来全新世界。 唐柔下楼梯时,午餐刚好端到桌子。 两个孩子在花园中跑来跑去,活泼可爱,天真烂漫。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对他们喊,“慢点跑。” 孩子们仰头对她露出笑容。 唐柔并不知道,他们前一刻还宛如机器一样站在角落里。 庄园里有几个卸货的人类,他们身体健全,肢体上已经没有畸变的痕迹。 人类也在逐渐恢复好转。 看着这样的世界,唐柔很满足。 现在人类已经可以与异种生物共存,而且说不出的和谐。 即便世界仍旧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说还是会有人在曾经变异比较严重的区域受到感染,引发身体疾病,以及危险的气体是不是会附着陆地上行走的人类的身体。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唐柔一直生活在海岛上。 他们告诉她,外面的世界还不够安全的,等这个世界重新变回不会对人类身体构成伤害的模样时,他们会让她自由出行。 其实唐柔觉得生活在这里也很自由,她想做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完成,他们总会竭尽全力满足她的需求。 而且,在他们的陪伴下,她仍旧可以去往任意一个她想去的地方。 曾经主宰人类世界的生化基地全部消失,这个世界好像正在以一种完美的趋势向全新的未来进行着。 人鱼坐在阳光中,对她露出笑容。 唐柔一步步走下去,走向在她看来明媚美好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