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女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三月,京城,薛府。 「我的玉马啊……」 「我的珊瑚树啊……」 「我的珍珠手串啊……」 「呜呜……」 一阵妇人尖细凄厉的哭嚎声刺激得薛明珠脑仁发疼,迷迷糊糊中,薛明珠好像还听到什么,「没人性啊……」「抄家如篦头啊……」「我们老爷凭本事赚的钱,凭什么说我家老爷贪污」……云云。 抄家?!贪污?! 一阵头痛欲裂,难受得薛明珠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了,脑中突然多出来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是属于一个六岁小女孩的记忆。 在小女孩的记忆中,她是全家最受宠爱的么儿,爹疼、娘宠、哥哥爱。她的记忆里,每天都是与自己的贴身丫鬟一起玩耍的画面……很幸福。直到有一天,她家的大门被蛮横的撞开,一伙凶神恶煞的人抓走了爹爹,明晃晃的刀锋架在她幼嫩的脖子上…… 小女孩的记忆到这儿,就没有了。 也多亏没有了,否则,薛明珠非得被这一段儿突然出现的记忆疼成傻子不可。 耳边凄厉的哭声还在继续…… 「明珠……明珠啊……」 「你可不要吓娘啊……你若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娘就真的就不活了……」 「呜呜……」 满身是土的薛李氏也顾不得心疼她那些被抄走了的宝贝了,抱着怀中昏迷的小女娃哭得涕泪横流,没有半点形象可言,哪里还像一个官太太,倒像个乡村野妇。 薛明珠的头更疼了。 「别……别哭了……」 声音弱得如奶猫在叫一般。 「明珠……?!明珠,你醒了?!」 薛李氏一抹眼泪,欢喜道。 薛明珠吃力的睁开眼睛,只看见一张颇见白嫩富态的脸,眉梢眼角俱是精明。可是,此时,那双凤眼却正含着泪,一脸慈爱担心的看着她,还一迭声的叫着‘明珠……娘的明珠,你可吓死我了……呜呜……’,一边说还一边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 一口气没上来,薛明珠险些被这妇人胸前的波涛汹涌给憋死。 最恐怖的是,她在死命挣扎时,发现她的手不是她的手,而应该是一个孩子的手。 细腻白嫩,手背上还有着小小的肉坑。 看起来可爱极了,可是,薛明珠却吓得几乎要灵魂出窍。 她怎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不! 薛明珠一脸惊恐。 她奋斗了二十多年,刚刚喜提四室一厅新居、换了她喜欢已久的mini宝马、银行存折上的余额也过了七位数,美好的人生正在向她招手,只待找个帅炸苍穹的男盆友,她这一生就无憾了。 怎么会酒醉一觉醒来后,一切就都归零了呢?! 难道她新床通古代!? 那她再睡一觉,是不是就能穿回去?! 薛明珠木然的转着自己的眼珠子,看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所徽式房四进的房子,估计得有二十间房的样子。 她们现在所在的是正院。 诺大的院子里,一群身穿着紫红色军服的士兵,腰挎着鱼鳞弯刀,不时的从各个院子里进进出出,或抱或抬出一些东西,堆放在正院中央。 那些色彩缤纷的东西在烈阳下,照得越发的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哪怕只是随意的堆在院子中央,也遮不住它们的千条瑞气。 许是因为女儿醒了,那白胖的妇人又肉疼起来自家的财宝来。 「我的密蝎素珠啊……」 「我的白玉观音啊……」 「我的红宝猫眼啊……」 「呜呜……」 那妇人每念叨一句,薛明珠的眼珠子便跟着转一下。 我去?! 这……这些……都是这个娃娃她爹贪的?!! 薛明珠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鹅黄金错绣绉的锦裙,腰上系着蜀锦的如意堆绣荷包,她记得里面还有几粒金瓜子,再摸摸自己头上扎着的双环髻,那里系着一对红绳小金铃……对这个娃娃爹的贪污能力又有了一个新的概念。 难道这个娃娃她爹是个大官不成? 可看着也不像啊,哪个大官家只住四进的院子? 薛明珠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抄家官兵手上那明晃晃的刀锋,脖子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好像这具小小的身子,还能感受到刀锋的冰冷与死气。 咽了咽口水,薛明珠扯着还在嚎哭的薛李氏,小小声的道:「娘,我们今晚还能住在这里吗?」 一句话,换来薛李氏更加大声的嚎哭声。 薛明珠头皮发麻。 完了! 她今晚是不能住在这里了,那她还怎么穿回去呢?!她不要留在这里啊,这里太恐怖了! 薛明珠心直直下坠,抿着嘴,在薛李氏的怀里,大颗大颗的眼泪一对儿一颗儿的往下掉,落在衣襟上摔成八瓣,皱着小包子脸,无声的哭得伤心。 薛李氏还在紧紧的抱着薛明珠,一边抱,一边嚎。 「我的大东珠啊……」 「嘤嘤……」 我的四室一厅啊…… 「我的蜀锦啊……」 第2章 「嘤嘤……」 我的mini宝马啊…… 「我的赤金八宝项圈啊……」 「嘤嘤……」 我的七位数啊…… 「没了……都没了……」 「嘤嘤……」 没了……都没了…… 「呜呜……」 「嘤嘤……」 薛明珠终于哭出了声,母女两个抱头痛哭,哭出个二重唱,虽哭得各不相同,可是妇孺弱小,周围蹲着一圈瑟瑟发抖,满面惊惶之色的下人们,真是好不可怜。 不过,过往的官兵们可没有人往这儿看上一眼,他们抄家抄多了,早已经冷了心肠。 往年抄家抓人,当场撞墙自尽的都有。 不过就是吓晕了一个小女娃罢了,别说这个小女娃已经醒了。要他们说若是这女娃娃若真是吓死了,倒也是有运道的。好过要去阴湿潮冷地狱般的大理寺牢房走一遭,等待那不知是生是死的判决。 要怪也只能怪她爹贪谁的银钱不好,身为一个小小的宗人府理事,连瑞王世子娶侧夫人的钱也敢往兜里揣。 现在,天子震怒,责令大理寺严察,抄家抓人。 这一家子能不能保住命可还两说呢…… 若是薛明珠能听到这些抄家官兵的心声,怕是双眼一翻,还得厥过去。所幸,她现在还不知道。哭了一会儿,将心中的憋屈哭出去一些,脑子倒是有些清明了。 「娘,那我们会被抓到哪儿去?」薛明珠带着鼻音小小声的问。 薛李氏看着自己从小千娇万宠的女儿,一想到女儿还要与她一道儿被下大狱,真是疼得心都要碎了,她红着眼睛,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明珠,别怕……无论去哪儿……娘都会保护你的……」 薛明珠一听,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听出来了,怕是要下大狱了。 做为贪官的家眷,她们应该是要在大狱里等待父兄的审判结果,才能等来她们的审判结果。 一瞬间,薛明珠脑子里闪过许多古代犯官女眷的下场。 流放!充作官伎!为奴为婢! 脸都白了。 冰凉的小手再度摸上了腰间系的荷包上,抖着手从荷包里小心的抠出一粒小小的金瓜子,紧紧的攥在手中。 她知道进了大狱,身上的东西都会被狱卒们搜刮个干净,无论藏在哪里都会被搜出来。所以,她也不多拿,多拿了她也藏不住。 就这一颗,她还未必能藏得住呢。 只希望她这身子还小,那些狱卒们能懒得理会她,让她能偷偷把这粒金瓜子带进去。 薛明珠藏好了金瓜子,身子总算不那么凉了,手心里热乎乎的金瓜子,带给了她一些些温暖……转转眼珠子,她看到了这具身子的贴身丫鬟秋儿正在那儿偷偷的抹眼泪。 秋儿是薛李氏给这具身子买来照顾她的丫鬟。 即是丫鬟也是玩伴。 今年才十四岁。 薛明珠看着秋儿,心里暗暗羡慕。 就算是要穿越,她穿成谁不好?!偏偏要穿成个小姐,若是,她也穿成个丫鬟,她现在也就不用这么担心受怕了。 她大学时学的是历史,虽然学得不怎么好,可是,也知道在史书上,犯官的家眷受罚最重,而像这些下人们反倒没有那么重。 大部份会转卖给其它官员。 以前做什么,以后还做什么。 倒是没有太大的区别。 薛明珠就盼着她们家可千万别判成流放或是充作官伎,最好,是像秋儿这样卖与其它官员家为奴为婢。 虽说,为奴为婢也很惨了,但是,与前两者相比,可是好太多了。 想了想,薛明珠又抠出一粒金瓜子,带着鼻音,悄悄的塞到秋儿的手上,「拿着,到时候求官伢子给你卖个好人家……」 秋儿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 她自小被卖来卖去的惯了,自是知道如何讨好伢婆子才能卖个好主家。 秋儿没钱,光靠一张甜嘴,讨好了伢婆子才被卖进了薛府。 小小姐对她极好。 她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又摊上这事儿了,不知下一家会被卖到哪里,心中正为自己悲惨彷徨的未来而哭泣,却没想到都被吓晕了的小小姐,醒来后,自己都怕得直哭,还流着泪给她塞金瓜子。 那可是金瓜子啊……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金瓜子,小小姐就这么给了她。 有了它,她肯定能被卖到个好人家。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秋儿嚎啕大哭。 可惜,她已经不能与自家小小姐再多说一句话了,因为,官兵已经抄完家产,要捉拿夫人和小小姐下狱了…… 「小小姐,秋儿一定会去看你的!」 秋儿在后面长跪不起。 薛李氏抱着薛明珠,身后跟着一众薛府的小妾们,被抄家官兵们拿着刀往外赶着,跌跌撞撞,哭声震天…… 「捉拿薛府女眷前往大理寺!」 冰冷无情之声响彻薛府上空。 薛明珠没出息的眼泪花花,宛如真的六岁稚子一般,紧紧的搂住了薛李氏的脖子。 第3章 娘啊…… 她好怕! ☆☆☆ 大理寺。 刑讯审核京城百官。 漆黑昏暗的大理寺女子监牢,阴寒冰冷的血腥之气冲得薛明珠胆战心惊,她不敢让薛李氏再抱着她,乖巧的拉着薛李氏的手,小小的身子紧贴在薛李氏的大腿上,拼命汲取着那一点点温暖。 虽然,她这个小身子里装的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可是,她还是怕啊。 她是个成年人,她也没有见过这阵仗啊! 「识像点,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别逼我搜身啊,都给自己留点体面!」 一个膀大腰圆女牢头敲了敲黑糊糊的老榆木桌面,三角眼中充满着贪婪,看着她们这一行人,不像是看人,反而像是看着猪羊一般。 「呜呜……」 一位绿衣的小妇人先吓得抹起了眼泪,呜呜咽咽,在这阴森的牢房里分外吓人。 薛明珠将自己的小身子又往自家娘亲的大腿后藏了藏。 这个小妇人,薛明珠有印象。 她叫绿芙。 是她爹的第四房小妾。 家里爹病了,她就自卖自身,将自己卖给了她爹做小妾。 薛家生活好,所以,就算后来她爹身子好了,她也没有提将自己赎出去的意思。 长得杨柳细腰的,就是胆子小些。 「哭什么哭?!嚎丧呢?!一大早的给我找晦气!动作麻利点,别等吃了皮肉之苦再来后悔!」女牢头一脸横肉,目露凶光,不耐烦的甩了两下手中的鞭子,示意快点把值钱的交上来。 这一吓,其它几个要哭不哭的小妾,硬生生的将哭声咽了回去。 绿芙哆嗦着走上前,掉着眼泪的将自己头上戴的、手上戴的、腰上系的,全都脱下来放到了桌上。 银梳子、梅花簪、洒金玉绢花、珍珠耳钉、平银镯子、青绿莲花荷包…… 「啧啧,这都是什么破烂啊,清一色的都是银的……就这么个还值得钱的耳钉,珍珠还不及米粒大……」 那个女牢头一边嫌弃的挑剔着,一边还连绿芙最后挽发的一根银簪子都没放过,一把抽了出来。 绿芙一头乌云似的秀发便四散着垂了下来,披头散发,没有半点仪态可言。 狼狈不堪! 绿芙眼中闪过一丝耻辱之色,却不敢反抗,只是柔顺的承受着,泪水不停的流。 「穷鬼!」 女牢头似是十分不满的白了绿芙一眼,顺手将那根银簪子扔给了身后的一个干瘦的女狱卒,「赏你了!」 「多谢牢头!」干瘦的女狱卒笑得一脸的谄媚,高兴的将那枚银簪子收入怀中。 绿芙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人留给的念想,就这么被人收走了,再也要不回来,双眸再度泪水盈盈。 可是,她的苦难却远还没有结束。 「站那儿边去,将身上的衣服也脱下来,换上囚服……」 女牢头似是心情十分不好的随手一指牢房的角落。 那里零零散散的堆着一些灰白的囚服,脏得都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也不知道是曾经谁穿过的,亦或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显然,绿芙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脖领子,惶恐的摇着头,泪雨纷飞,「不!我不穿!求求你了……」绿芙跪下拼命的给女牢头磕着头,希望牢头能大发慈悲,别逼她穿那脏臭无比的衣服。 「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女牢头的脾气似乎十分暴躁。 原本因为绿芙乖巧听话给给予的几分宽容,隐隐将要消失,手中的鞭子已经忍不住开始轻轻甩动。 那鞭子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黑得发亮,乌油油,沉甸甸,似是不知道舔了多少人的鲜血而成,若是一鞭子抽过来,绿芙至少得皮开肉绽。 这狱里缺衣少药,又阴寒无比,绿芙娇弱,这一鞭子下去怕是会死人的。 薛明珠心里急得不行。 这个时候,还和讲究那些妇容妇德做什么?!衣衫不整又如何!?这里面都是女人!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眼看着那根乌黑油亮的鞭子就要抽下来了,薛明珠感觉身边一空,她险些被闪了一个跟头,就见她这具身子的娘亲薛李氏一个箭步的窜了上去,劈手就扇了绿芙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尖声叫骂道:「你个贱蹄子,又做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做甚?!还当老爷再会怜惜你不成?!你们这些做妾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贱骨头,叫你脱你就脱,磨磨蹭蹭做甚!?」 薛李氏这突然的出现,恰好挡住了绿芙的身子,女牢头的鞭子安静了下来,像看戏一般看着这一幕。薛李氏彪悍之极,唰唰几下,便将绿芙的外衣剥了下来,扔在老榆木桌上,若不是女牢头制止,怕是要把绿芙扒光了。 绿芙受薛李氏的威压已久,主母动手,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念头,只是瘫坐地上默默无声的垂泪,可怜之极。 薛李氏这一顿发威,把剩下的几个小妾全都震住了,一个个上前乖乖的上交着自己的首饰银钱漂亮的衣裳。 有那么几个有些好东西,舍不得的,想要私藏的,可又哪里敌得过女牢头的一双利眼,在女牢头的鞭子下来前,薛李氏都会先窜上前,一人一个大巴掌刮得她们哭着将东西交出来…… 第4章 交尽了身上财物的小妾们,一个个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穿上那些发旧发臭的囚衣。 可是很明显,女牢头还是很不满意,「这都是些什么破烂?!你们家老爷不是贪官吗?!就贪了这么点东西?!」三角眼斜睨着薛李氏和薛明珠,眼中是满满的恶意。 那是未满足的贪婪! 薛明珠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只豺狼盯住了一般,四肢冰凉,脸色惨白。 她毫不怀疑,若是,她和她娘身上的财物若是不能让这只豺狼满意,那根可怕的鞭子怕是就要抽在她小小的身子上了。 老榆木桌面上已经堆了不少东西了,虽说大部份都是以银饰为主,偶尔可见几个小颗红宝猫眼绿宝之类的戒子耳坠,但根据薛明珠估计,少说也有几百两了。 几百两都满足不了这只豺狼的胃口,薛明珠严重怀疑她头上的小金铃和荷包里还剩下的三颗金瓜子能不能够满足这只豺狼,让她不抽自己。 至于右手手心的那枚金瓜子,薛明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交出去的。 她还指着若是她们母女也被判了为为奴为婢,好用这枚金瓜子让官伢子把她们母女两卖个好人家呢。 所以,哪怕她右手已攥得麻木了,手心咯得生疼,她也绝不松手。 两只手都攥得紧紧的。 「哪儿能呢?这些个就是妾,哪里配得上好东西!您往这儿看……」薛李氏白嫩富态的脸挤出笑容,将袖子捋起来,一片金光闪烁。 光一只胳膊上,就套了四、五只金镯子。 全是实心的。 虽然朴实无华,但是,一看就是好料子足两的真金,一只怕是得有七、八两重。 「咣咣当当……」 八、九个大金镯子砸在老榆木桌上,砸出一个个坑,也砸弯了女牢头的一双三角眼,笑容满面。 薛李氏摘干净了金镯子,又开始捋手指上的戒子。 什么金的、玉的、珊瑚的、翡翠的、羊脂玉葫芦……一个个不只个头大,水色还足,一看就是坑底的好料子。 哪怕是女牢头见惯了好东西,也知道这些都是值钱货。 头上戴的赤金红宝的发胜、金步摇、珍珠钗、东珠璎珞、蓝宝猫眼赤金耳坠…… 头上戴的虽然不多,却件件皆是精品。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这只木簪虽用的是绿檀,但是,只有一小截,并不值什么钱,却是我家老爷当官后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可否让罪妇留下挽发?!」 薛李氏将身上所穿的绫罗绵缎褪下去,放在桌上,和着那堆金银之物一起推了过去,讨好道。 此时的薛李氏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光彩,身着贴身的亵衣,身上再无半点金饰,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也因为往下拔头饰时,弄得歪歪扭扭,凌乱不堪,只用一根小儿拇指粗细的黑绿云纹的木簪斜斜的挽着,若是抽了这根木簪,就会同那些小妾一般披头散发了。 许是从薛李氏身上的收获颇丰,让女牢头心情愉悦,那女牢头只是懒懒的看了一眼薛李氏头上不起眼的木簪子,便放过了薛李氏,真的没有让她拿下来。 大妇嘛,总要给几分体面。 这个大妇动手收拾那几个贱蹄子的彪悍,甚合她的心意。 薛李氏大喜过望,一叠声的恭维着,又手脚麻利的将薛明珠拉过来,利落的摘下薛明珠的小金铃、装有金瓜子的小荷包、身上金贵漂亮的小衣服…… 薛明珠抿着唇,很柔顺的配合着薛李氏的动作。 让抬手就抬手、让抬脚就抬脚,连脚上的鞋子都给扒了,袜子都没了……脚底好冰。 薛明珠瘪瘪嘴。 这真的是亲娘吗?! 可是,她不敢说话,她刚才趁着女牢头和狱卒被她娘胳膊上的金镯子闪花了眼的时候,将那粒金瓜子悄悄塞进嘴里了。 她现在紧张得连唾沫都不咽,生怕将金瓜子吞了下去。 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好在,豺狼应该是真的让薛李氏给喂饱了,对于一个傻呆呆的小姑娘被没有太多的关注,就挥挥手让那名狱卒带她们去了牢房。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娘子了……给这娘子找间好些的牢房……让她们娘俩在死之前少受些罪……」 女牢头淡淡道。 薛明珠一个激灵,嘴里的金瓜子差点咽进去。 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薛李氏,圆圆的眼睛叽里咕噜乱转着,惊惧无比。 娘,我们会死?! ☆☆☆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薛李氏将薛明珠抱在怀里,缩在牢房内一角,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为她抵御着牢房内的寒气,小小声的安抚着自家乖乖的心。 「死个屁!」 「乖宝,别听她胡咧咧,不过一个小小的牢头,她懂个屁!」薛李氏的语气满是不屑,」你爹说咱们死不了,咱们就肯定死不了!」 真的吗?! 薛明珠眼泪汪汪。 「当然!」 「你爹说的!你爹说的从没有错过!」 薛李氏一挺胸,无比自豪,语气中充满了对薛明珠她爹深深的信赖。 第5章 薛明珠就没有这么乐观了,她吸了吸鼻涕,「那爹有预测到我们被抓没……」 他们一大家子都被下狱了,她娘还在那儿对她爹搞个人崇拜。 就她爹贪的那个量,若是碰上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皇帝,弄不好真的会砍了她们一家四口的。 「当然有!」 「若不然,我怎么会提前带了那些大金镯子在身上?就是为了打点这些豺狼的。」薛李氏低声道。 这些个狱卒都是认钱不认人的。 若是没有带够银钱,他们才不管你是谁,会极尽所能的羞辱你、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可若是带够了银钱,哪怕是大理寺的监牢,也不会让你吃太多苦头。 薛明珠眼睛猛地亮了。 这就有点意思了…… 那个小女孩印象中的每天笑眯眯宛如大阿福般爱逗她玩的男人,竟然这般厉害吗? 能预测到全家下狱并不难,难的是知道自己下狱后接下来会发生的情况,并对此做出相应的安排,那是不是她们一家真的有可能活着?! 薛明珠的心又热乎起来。 刚刚狱卒前脚走开时,她后脚就偷偷把金瓜子吐出来了,现在,还在她手心里呢。 「娘,你把所有值钱的都上交了吗?」 薛明珠趴在薛李氏的耳边小小声的问着,眼睛亮晶晶。 既然她爹都已经对现在这个情况做出了嘱托和安排,那没理由让她娘将值钱的东西全都上交,没有给自家留下一点儿过河钱。 薛李氏摸了摸自家乖宝的双环髻,嘴角得意的一弯,凤眼中有精光闪过。 薛明珠放心了。 手心里托着那粒小小的金瓜子,眯着杏眼,向薛李氏得意的献宝。 昏暗的牢房内那一点小小的金光,就像一颗小小的火苗,非常的喜人。 薛李氏一惊,连忙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她们,凤眸弯起,眼里是挡不住的笑意,大手狠狠的揉了揉薛明珠的双环髻,压低着声音,欢喜道:「不愧是我李宝凤的女儿!这精明劲儿就是随娘!」 她是真没想到,看似已经吓傻了的女儿,竟然还有心眼自己偷藏一颗金瓜子。 「娘给你藏起来……」 薛李氏拿过那颗金瓜子,薛明珠也没看清楚薛李氏是怎么操作的,就见她拎起她囚衣的一角,三挤两扯的,就将颗金瓜子塞进了她囚服的衣角里,然后再用手那么一抹,囚衣衣脚立刻就变得不惹眼了,就算仔细看,也看不出那儿处居然藏着一颗金瓜子。 「娘,好厉害!」 薛明珠赞叹道。 「那是!」 薛李氏得意的一挑眉。 随后又摸了摸薛明珠的小脚丫,凉得像冰一样,当下心疼的掀起衣服将薛明珠的小脚丫塞到了自己的怀里,那里热呼呼的。 薛明珠吓了一跳,急忙挣扎,「别,凉……」 「别动!让娘给你捂捂。」 别看薛李氏当时脱的时候相当彪悍,可是,现在也心疼得不行。 女儿家身子弱,若是小小年纪就遭了寒凉,以后可是要苦一辈子的。 「明珠,别怪娘!」 想起这个,薛李氏就心中一阵难受。 往日,她的小明珠晚上少穿几件,她都担心她会着了凉。 现在,这么阴森潮湿的牢房里,她的乖宝居然连一双袜子都没有,真是疼得薛李氏两眼发热,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 感觉到了薛李氏浓浓的愧疚之情,薛明珠有些感动,这种感觉好久没有感受到了,她小小声的说:「我……我知道的……」 这是监牢的规矩,若是娘亲动手,还会小心不弄疼她。 若是由那些心黑手狠的狱卒动手,她的身上怕是会多出几处淤青。 薛李氏忍不住将薛明珠紧紧的搂在怀里,低声念叨道:「乖宝,不怕……再忍几天……咱就出去了……」 薛明珠也不知道她和她娘亲要忍多久。 这间牢房可能是那个女牢头特意关照她们娘俩的,她爹的那些小妾们并没有和她们关在一起。 可就算是女牢头特意找的好一间的牢房,其实,也是难以忍受的。 阴森森、黑漆漆,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仅有的一点光源也是高高开在近房顶的一扇小窗口里透过来的,只有地上的干草勉强算是干净。 更恐怖的是,到了晚上,薛明珠总是会听见同监牢里的女囚受刑时哭叫的声音,那声音凄厉似鬼哭一般。 每次薛李氏都会翻个身,伸手捂住薛明珠的耳朵,让她继续睡。 不得不说,心大乐观的薛李氏让薛明珠很有安全感。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半个多月。 「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薛明珠已经瘦得小脸尖尖的,现在就是看见到一只耗子,都眼光发绿了,她从来没有这么馋肉过。 薛李氏正要安慰薛明珠,就听见狱卒喊着,「开饭啦!」 薛李氏‘蹭’的一下站到了狱门前,宛如一阵风一般,谄媚的笑道:「秦女官,您今天气色真好,红光满面的,家里怕是有好事要来了吧……」好话一边不要钱似的恭维着,一边还顺带着挑剔着,「不要那个饼子都长毛了,要那个……那个新鲜些……」 第6章 「哎呀,秦女官您可真是长了一幅好面像呢,心肠又好,菩萨般的人物呢……」 「粥给我来稠点儿,我家明珠就爱喝粥呢……」 薛李氏的马屁拍得炉火纯青,薛明珠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到现在的麻木了。 因为薛李氏给力,薛明珠总是能吃到还没有臭掉的饼子和还算温热的粥,一同进来的那几个小妾有已经饿晕的、有又拉又吐的,薛明珠小小的人儿竟然只是瘦了些,却还有精神。 「给!明珠快吃,别凉了……凉了会坏肚子的……」 薛李氏将还冒着一丝丝热气的粥碗递给薛明珠。 那粥说是稠的,其实也就是多几粒米而已,依旧清汤清水的。 可只要薛明珠吃了,就比她自己吃了还甜。 「娘,她们可怎么办?」 薛明珠小口小口的喝着粥,这是她娘豁出去老脸替她讨来的,她得珍惜她娘的心意。 她口中的那些‘她们’只是的是她爹的那些小妾们。 薛李氏大口的咬着饼子,含糊道:「不用担心她们。她们没事的……」 这些小妾不是主犯,又通买卖。 若是真是那家里有心的,使上些银子便能将人买了出去。 不像她们娘俩,若是判决结果一天不下来,她们就一天都出不去! 果然,薛李氏说的没错,又过了十几天,便断断续续有人接薛老爷的小妾们出去了,这些小妾们临走前,还特意来给薛李氏磕了一个头。 看得薛明珠大开眼界。 不到几天,薛老爷的小妾们就都被赎的一干二净了,看得薛明珠无比的羡慕。 都是有良心的人家啊。 「娘啊,我爹真的是因为贪污被抓的吗?」薛明珠心里像长草一般。 薛李氏吃饱了,微闭着眼睛养神,听到薛明珠的话,立刻气愤的睁开眼睛,「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这全都是那个瑞王世子的设计!是陷害!」 她家老爷是爱财,可是,从不取那烫手的钱财! 「瑞王世子?!他为什么要陷害我爹?!」薛明珠耳朵高高竖起。 薛李氏小心的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盯着她们母女,便气哼哼的道:「还不是那奸妃害的!她自已无子又善妒,若是宫里生下女孩也就罢了,若是生下的是男孩,她就会想办法弄死。以至于当今圣上已经年过六十了,却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 「皇上无儿子,其它的皇室宗亲便起了心思,想让皇上从宗亲中过继一个当太子。」 「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瑞王世子和齐王世子。」 「你爹当着宗人府理事,正管着这些宗亲们的婚丧嫁娶,前段日子正是齐王世子大婚,你爹虽不站队,可是,毕竟是热门人选,哪里敢怠慢,自然是尽心操办。结果就因为这个就得罪了瑞王世子。」 「瑞王世子转头娶侧夫人,就硬说你爹贪污了办席的银两,往你爹身上泼脏水……」 一想起这事儿,薛李氏就一肚子火。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薛明珠都快吓哭了,「那我们还能活着出去了吗?!」 薛李氏肯定道:「能!你爹说了,当今圣上虽然昏庸,宠爱奸妃,可是,心地却软。轻易不对朝臣动死刑,何况,他本身就是被殃及的……」 命肯定是能留住! 但是,苦头却是一定要吃的了! 薛家人被带走入狱的一个月后,对于薛家人的审判终于下来了,当今圣上亲自提笔──「宗人府理事薛宗羲全家流放宁安,非特赦,永世不得回京!」 也就比死刑强上那么一丁点儿。 领旨的薛李氏强颜欢笑。 跪在薛李氏身后的薛明珠却是眼睛一亮。 宁安?! 辽东极北之处?! 别人怕那儿苦寒,可她却是不怕的。 她上辈子就是那儿的人啊。 她这是要回老家啊…… ☆☆☆ 在大狱中再次吃了一顿饱饭后,薛明珠跟着薛李氏走出了大理寺监牢,四月的风柔柔的吹在身上,薛明珠泪眼盈盈,她终于在一个月后再一次见到阳光了。 这具身子的父亲和兄长已经披枷带锁的等在那儿了。 薛爹爹长得颇富态,圆脸笑眼,眉眼开阖间隐见世故圆滑。 一见乖女哭了,薛爹爹以为乖女是想自己了,想像往常一样弯下腰去抱抱自家乖女,奈何脖子上套着沉重的枷锁,让他连弯腰都困难,只能不停的哄着:「乖女,不哭哈,爹没事儿,爹好着呢……」 想要为乖女抹眼泪,可是,手伸去,却只能停在半路,空带起一阵‘哗啦啦’的镣铐铁锁之音。 好什么?! 怎么可能好?! 薛李氏看着自家原本白胖的男人,只一个月的功夫,便瘦了几圈,身上养的肉都没了,头发也乱蓬蓬的,一脸憔悴,鬓角竟然出现了几根白发。 薛李氏悲嚎了一声,前段高亢嘹亮,后段却硬生生的给吞了回去,显然是怕召了押送官员的厌,只是扑过去,不停的用手狠狠的捶打着薛宗羲,悲愤呜咽:「薛宗羲,老娘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福没享几天,就要陪你去流放了……呜呜……那可是宁安啊……呜呜……那样寒冷的地方,我家明珠怎么受得了啊……」 第7章 薛明珠用脏兮兮的小手抹了一下眼泪,再拽拽薛李氏的衣角,水汪汪的杏眼眨呀眨的表示,「我可以。」 软糯糯的童音非但没有安慰到薛李氏,反倒让她哭得更凶,不但哭得凶,她好像还狠狠的一口咬在了薛爹爹的肩膀上,薛明珠见到薛爹爹的胖脸有片刻的扭曲。 显然,薛明珠的乖巧懂事,让薛李氏更加心疼,然后,更加迁怒于薛爹爹。 都是这个老东西行事不谨慎,才害得她的乖女儿要遭这样的劫难。 薛明珠瘪着嘴,她是真的可以呀。 宁安,她上一世可是生活了十几年呢…… 「爹、娘、妹妹……」 憨憨的声音,带着少年人变声期那特有的粗嘎难听,却充满欣喜。 薛明珠知道了,这就是她这具身子的兄长了──薛成林。 薛成林长得像父亲薛宗羲。 虽然只有十五岁,却长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肌肉发达,充满力量,一看就很有劲儿。 「哥……」 薛明珠眼睛一亮。 有劲儿好啊…… 夏天可以挑水,冬天可以担柴。 在宁安想要活下来,力气大是必须的。 想当年……她还是个小小姑娘的时候,就会用雪爬犁去很远的水井打水拉回家来,还要随父母一起上山,翻过好几座大山去拉枯木回家烧火。 天知道,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啊…… 真是…… 不说了…… 谁叫她家就她一个独女,没儿子呢? 可是,现在,她家有儿子了! 薛明瑶对她哥薛成林的体格子表示满意。 「成林……」 薛李氏又开始上上下下检查着儿子的情况。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成林在家就能吃,现在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是,那监牢之中,怎么可能让孩子吃饱,「瘦了……」 薛李氏又开始难受了。 在薛氏一家汇合,或悲或喜时,院子里已经陆陆续续的又多出几十个犯人。 这些犯人已经不知被关了多久了,很多人都麻木了,脸上全是死气,眼睛里也没有半点光亮,似乎早已没有了精气神儿,只剩行尸走肉。 还有一小部份在呜呜的低声哭泣,显然对去宁安充满了恐惧。 这些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模样似乎都犯官的亲眷,身上穿着破旧肮脏的囚衣,头发乱蓬蓬,满脸污渍。 薛明珠感觉到了压抑。 这时,有几个衙役正骂骂咧咧的来这边而来,见到那几个衙役似乎心情很差,队伍里小声哭泣的那些人都吓得停止了哭泣,不安的看着来人。 「怎么回事?名单上还差六个人呢?能不能快点?!我们还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京师驿站的,错过了点儿,你让我们这么些人露宿街头吗?!出了事儿,谁能担待?!」一个负责押运的胖差役极不耐烦道。 几个心情很差的衙役上前与那名胖差役低语起来。 「什么!?死了五个?!」 胖差役立刻大呼小叫起来,这一嗓子,让那几个衙役的脸色更差了。 「赵大,咋呼什么?少五个让你费心的还不好?!」 一个面容阴冷的押运官沉沉的开了口。 他一开口,那个叫赵大的胖差役立便立刻闭了嘴。 这事儿其实也不是新鲜事儿。 每次总有那么几个倔的,宁肯撞墙自尽,也不肯让自己被流放到宁安。 畏宁安如虎! 「那还有一个呢……」面容阴冷的押运官翻着名册。 「在这里……在这里……」 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可能是赶得有些急,声音还微微有些喘。 薛明珠有些好奇的从薛李氏的身后探出头去。 最后一个犯人竟然是一位少年。 十一二岁,被照顾得很好的样子。 身上的囚衣是雪白的,如墨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也是雪白干净的,除了削瘦一些,并不像受了什么苦楚的样子,只是冰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 可是,他长得好好看…… 皎如明月,清若涧雪。 薛明珠好奇的眨着眼睛,这样的人物,怎么也会沦落成了阶下囚呢?! 他才这么小,能犯什么事啊? 「秦牢头,这是什么情况啊……」面容阴冷的押运官似是认识这位老牢头,与他说话都多了几分温度。 秦牢头将那个少年往前一推,叹了口气,「冯头儿,这孩子叫谢孤舟……」 当老牢头将这个名字一说出来的时候,被称为冯头儿的押运官瞳孔微缩了一下。 秦牢头继续道:「这孩子的父母姐妹这几年都死在了大牢里了,你也知道,我无妻无子、无儿无女,老光棍一根,看这孩子有缘,就一直这么照顾着……」 「现在,上头下了文要把谢氏一族流放……」 「我也留不住这孩子了……」 秦牢头抹了一把眼泪,「我……我就把这他交到你手里了,你……你帮我多看顾几分……」 第8章 秦牢头在大理寺监狱当牢头当了一辈子了,这里所有的衙役都是他的后辈,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恩惠,都知道这老头是个好人,心肠软,没儿没女的,难得他这么喜欢一个孩子,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他了。 「好。」 被称为吴头儿的押运官良久后才淡淡的应了一声。 那老牢头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起来。 「好了……好了……」 「都别磨蹭了,该走了,都给我动作麻利点儿,否则,我手上的鞭子可是不认人的……」胖差役赵大吼道。 其它的负责押运的差役们也都开始伸手推推搡搡,有些行动迟缓的一下子便被推了个跟头,稍微起来的慢一点儿,就有鞭子带着破空的风声呼啸而至,挨打的人顿时便会发出一声痛呼,翻滚着爬起,努力跟上队伍。 薛明珠也顾不得再看美少年了,小手紧紧的牵着她娘薛李氏的衣角,小小步的跑着。 她现在可是小孩子,若是挨上一鞭子,铁定熬不过长途的跋山涉水,就得翘了辫子。 薛家人同样担心着这个问题,有都有意无意的将薛明珠护在中间,让她不至于被人挤到、推到。 一行人在看到大理寺大门的那一刻,纵然有皮鞭的威胁,还是有不少人哀哀的哭出了声…… 低沉、压抑的哭声让整个队伍笼罩上了一层凄风苦雨。 「哭什么哭?!这才哪儿到哪儿?!这一路上还有你们哭的时候呢……现在哭?!太早了!」差役们骂骂咧咧,手里的皮鞭甩得「啪啪」响,不时的一鞭子就抽过去。 大门打开。 「爹!」 「娘!」 「老爷!」 「左兄……」 ☆☆☆ 门口守着一群人,见犯人们出来,一涌而上,嘴里喊着,身子挤着,似是想拼命上前,再看一眼自己的亲人朋友,只可惜,被两排衙役用长枪挡着,根本冲不过。 一时间,两边俱是泪如雨下,哭声震天。 薛明珠这才知道,原来,还有送行的人。 这些人见冲不过,便纷纷往这边投掷一些包袱,有些落在地上被踩得稀烂,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多是一些衣衫吃食,都是最最普通的,并不值些什么钱。 可就这儿,也不是都能接到的,大部份都会被那些衙役们挑飞,落不到犯人的手里。 送行的人也都知道规矩,只是还是不死心。 现在,眼见着自己送出的东西,那边儿的人一点也收不着,哭得更惨了。 薛明珠羡慕极了。 可她也知道,不会有人来给她家送行的。 她爹得罪的人可是有二分之一可能性会是未来天下的储君。 薛明珠在心里暗搓搓的诅咒那个什么瑞王世子这辈子都当不成太子! 他若当了太子,绝对是全天下老百姓的恶梦! 心眼太小! 薛明珠一边暗暗鄙夷着,一边借着自己人小又被护在中央不打眼的便利,飞快的从地上捡起一个白面馒头,塞进自己的怀里。 咦?! 这还有一块白糖糕,捡起来。 那个纸包是什么?! 不管了,捡起来! 统统捡起来! 「小小姐!小小姐!」 就在薛明珠捡得正欢的时候,猛然听到似是有人在叫她,顺着叫声看过去,只见一个模样俏丽丫鬟正在努力的向她招手。 薛明珠认出来了,这是她的贴身丫鬟秋儿。 她还给过她一颗金瓜子呢。 看样子,她果然过得不错。 薛明珠乐了。 秋儿见薛明珠看她,激动得直掉泪,似是想起什么,赶紧抹了一把眼泪,然后,从身后取出一物,死命的扔了过来…… 黑乎乎、圆溜溜、叮铃当啷的就这么滚了过来。 薛明珠上一秒还在沉浸在秋儿居然来送她的喜悦中,下一秒就被这东西吓了一跳。 我去! 这什么玩意儿?! ☆☆☆ 京师,磨盘山。 正午的日头下,从山的那边远远的走来一群人。 这群人个个衣衫褴褛、披枷戴锁,里面有老有幼,有男有女,浩浩荡荡有几十人之多,身穿着囚衣,都被麻绳一个连着一个的串在了一起,正步履艰难、摇摇晃晃的往前挪动着,很明显体力已经快要耗尽,就快走不动了。 正是从京师被流放去宁安的犯人。 薛明珠正夹在其中,紧紧的跟在她娘薛李氏的身后,而她的身后是她的哥哥薛成林。 现在的她已经快要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的鞋子早没了。 脚上穿的是她娘在大牢里时给她编的一双草鞋。虽然这双草鞋,她娘已经尽力将干草揉得柔软蓬松,可是,再软,它也是一双草鞋。 穿着这双草鞋断断续续走了近七里的路,她柔嫩的小脚心早就磨起了大泡,一走就钻心的疼,两条腿已经胀痛得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薛明珠觉得自己快要挂了。 第9章 她把去宁安这件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以她的小短腿,她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到宁安的。 她现在头晕晕沉沉,嗓子又干又渴。 摇摇晃晃间,薛明珠似乎听到了「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破空传来的鞭子声,伴着差役们大声的喝斥:「装什么死?!快点起来,听到没有?!你们这帮懒骨头……」 「大人,让我们歇歇吧……我们……我们真的走不动了……」 众人纷纷哀求道:「就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我们……我们从早上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真的……真的受不住了……」 这时,队伍中又有人晕倒,又接二连三之声不绝。 胖差役赵大推开其它差役,走了过来,狞笑着,「晕倒了是吧?!我这儿人就专治晕倒,抽上几鞭子保好!」 说罢,便对着地上昏迷的人「唰唰」就是几鞭子,刺耳的皮鞭声划破空气,直抽得地上的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是,地上的人只是疼得抽搐,依旧没有醒。 赵大恼羞成怒,手下的鞭子越发的重了,似是不把人抽死不算完。 众人吓得一下子闪开,惶惶如惊弓之鸟。 响亮的鞭子声,每一鞭子都抽得薛明珠心惊肉跳,双眼大睁。 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让她恐惧。 薛母一把将薛明珠搂进了怀里,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身上,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坚定道:「乖宝,不怕,娘在呢……」 薛爹爹和大哥薛成林也急忙围过来,用身子挡在薛明珠前,为薛明珠隔绝外面可怕的一切。 「行了……」 「就让他们歇歇吧……」 被众差役称为冯头儿的押运官开了口,细长的冷眸不经意的看了一下队伍中间的冰雪少年。 冯头儿是负责押运犯人的主官,任务就是将他们这些犯人一路押送至宁安。 头儿开了口,赵大不敢不听,只能忿忿的收了鞭子,走远了些。 其它的差役扔给众人一些水和干粮后,便自顾自的走到附近的大树下歇息去了,走了一上午了,他们也累了。 那些昏倒的犯人其家人在大家的帮助下,将人抬到有树荫的地方放下,给他们留了水和干粮,便也抓紧时间找个地下休息去了。 大家都不能离开得太远,因为,绳子还串在一起。 薛明珠一坐下,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一般,还要强颜欢笑的安慰父母和大哥,说她一点儿也不疼……其实,心中的小人儿已经想死了…… 她上辈子也没这么累过啊。 薛母强忍着泪,迅速安排着:「成林,你吃了东西,立刻去休息!下午,你背着你妹妹走!老爷,你也去休息,别在这儿杵着,你戴着枷锁走,更累!抓紧时间!」 「明珠,喝口水……」 薛明珠已经渴得嘴唇都爆皮了,闻听有水,接过来便喝。 渴得很了,想要多喝几口,却被薛母给拦下来,「可使不得,小祖宗。这是井水,可不敢喝得这么急,当心激着……」 「慢点……哎……对了……慢慢喝……」 「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薛明珠纵然都快要渴疯了,可也知道薛母说的是对的,她这具小身体才六岁,冒然喝太多凉水,怕是会拉肚子的。 因此,只能强忍着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咽着。 喝着喝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吓得薛母手忙脚乱,给薛明珠揉腿的手都停了下来,双眼眨都不眨的看着薛明珠,紧张的道:「明珠,咋啦……是不是娘给你揉疼了?」 「这腿都肿了,若是不揉开,晚上会更疼的……」 薛母眼中流露出痛苦,想揉又不舍得女儿疼,内心无比挣扎。 薛爹爹不知道薛明珠为什么哭,也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埋怨道:「你就不会轻点儿……」 可是,看到妻子一脸难过的样子,又不忍心再说什么,咬咬牙,拉走了仍呆在一旁一脸担心的儿子,命令着,「去休息!」 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休息好了,至少还可以背明珠。 他脖子上戴着枷锁,没办法背女儿,但只有他不倒下,才是对这个家最大的帮助。 薛明珠抽嗒了一下,「没,娘,你揉吧……我不疼……」 她的腿都已经木的感觉不到疼了。 她就是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一穿来就赶上了抄家这种地狱级的难度。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流放的残酷。 犯人们吃的都是棒子面的窝窝头,粗得都拉嗓子,薛明珠严重怀疑怕是把棒子芯都磨碎了掺里头给他们吃了。 薛明珠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根本就吃不下去。 噎得直翻白眼。 她娘也同样吃得困难。 她爹啃了一口,眉头微皱,却仍是面不改色的咽了下去。 倒是她大哥吃得喷香。 两个窝窝头,三口两口就啃了下去,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丝毫不费劲儿。 真是…… 薛明珠心中的小人儿目瞪口呆拍手……太好养活了…… 第10章 「娘,别吃这个了,我有好吃的。」薛明珠陡然想起一物,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的馒头递给薛李氏。 薛母一愣,双眼发亮,立刻用袖子盖上,左看右看,见无人注意,才笑眯眯的小声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捡的……我还捡了……」薛明珠也小小声的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想把那块白糖糕也掏出来给薛母,让薛母给家里人分吃了。 薛母立刻制止了薛明珠,小声道:「别拿出来了,都留着你自己吃!」 小明珠才六岁,就要跟着全家人流放,薛母心里不知有多担忧。现在见女儿有吃的,不用和她一样啃这硬窝窝头,薛母的眉头明显的舒展了一些,连心情都好了几分。 「别担心爹娘,告诉你,你娘可不像别的官太太那么娇弱,这十几里山路根本就难不倒娘!娘以前跟着你外公小小年纪可是常走的,你外公可是个货郎呢……」 「你哥哥这体格子和胃口随娘!你倒是随了你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风一吹就倒的爹了……」薛母边说边给薛明珠捋了捋额前的浏海。 薛母坚决不肯吃馒头,薛明珠只能掰下一角,小口小口的自己啃着。 听说薛母说当年的故事。 就是一个穷书生爱上挑货娘的故事。 为了供薛宗羲读书,薛母不停的穿梭游走在各个个县府后院,为那些官太太们带去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或是布料、或是首饰花样、或是各种香料…… 「你爹当年可是状元呢……」 说起这个,薛母就一脸得意。 薛明珠啃着馒头、喝着温水,被她娘揉着腿,听她娘讲着故事,竟觉得腿都不那么疼了。薛明珠有吃食,她的那份儿窝窝头就分给了她哥。 一个时辰后,差役们便催着他们上路了。 薛母将薛明珠抱起塞进儿子薛成林的怀里,打算接下来的路都不让薛明珠下地了。 薛明珠哪里能让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抱着自己,这得多累啊。 「你哥多吃了你那份儿的窝头,正是有劲儿的时候,让他抱,他抱累了,换娘背!」总之,绝不能再让乖女在自己走了,否则,那双腿就废了! 薛成林憨憨的笑道:「妹妹,你别担心,我可有劲儿了……」 而且,你轻得像根羽毛似的。 一点儿都不累。 差役们已经开始催促了,薛明珠也不敢太挣扎,怕让差役们发现,招来喝骂,只能由着大哥薛成林抱着她,心里想着,一会儿这个少年若是粗喘气累了,她就下地自己走。 她还要警惕,别让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们发现,若是发现了,有半点发作的征兆,她就立刻下来,乖乖的自己走。 队伍开始走了,走得比之前快上一些。 可能是吃饱了,这小身子也乏了,薛明珠就开始犯困,可是,又不敢真的睡过去。 她还得掐好时间别累着她哥……她还得盯着差役别让他们发现…… 可是,好困啊…… 薛明珠的眼皮子不听话的往下垂,她只好努力的四下看看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嗯……? 她旁边不远处正是那个长得极好看的清冷美少年,只是,他的嘴唇依旧发干,甚至都裂开了口子,真奇怪……别人都喝水了,难道他没喝吗? 薛明珠迷迷糊糊的想着,还没等想清楚这个问题,她小头一歪,再也顶不住,就在薛成林的怀里彻底睡了过去。 春风柔柔的吹在她的身上,带着阳光的温煦熹和…… 睡得更香了。 ☆☆☆ 薛明珠是被一阵刺痛给疼醒的。 哼哼唧唧,万般不愿的睁开眼睛,才发现她一觉睡得,天都黑了。 薛明珠一惊,「扑腾」一下坐起,「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明珠,你醒了?」耳边传来薛母惊喜的声音。 「娘……」 「我哥呢?」 「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昏暗的火光下,薛明珠看见薛母好像正在给自己敷脚。 那擦脚布巾又湿又热,别说,又酸又痛的小脚丫包在湿热的布巾里,那感觉真是痛并快乐着。 「这里是京师驿站。今天晚上咱们全都要在这里歇脚,并补足给养,明天天一亮就要前往通州……」擦脚的布巾热度有些退却,薛母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的一个小竹筒里又倒出些热水在布巾上,让布巾再热热,拧一拧,然后再给薛明珠继续敷脚。 「你哥力气大被叫去帮着驿站的人给差役们做饭去了……」 「你爹也去帮忙了……」 薛明珠这才知道她这一觉睡了一下午,他们都到了京师驿站了。 那些差役们自然是住上房的,他们这些犯人能有个大通铺睡就不错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京师驿站大通铺。 一溜十几米的大坑蔚为壮观。 四月的天,晚上还是很阴冷的。 因此,差役们允许他们自行生上几个火堆。 男的还被绑着,这些火堆是她们几个被松绑的妇人点的。 第11章 薛母就选在了最里面尽头的位置,薛明珠睡的地方左面就是墙了。 这个位置,别人也不是不眼红。 奈何没有薛母动作快。 再加上薛爹爹和薛成林又被差役叫去帮忙,他们不知道薛家和这些差役之间的关系,也不敢动手,就这么让薛母抢到了好地方。 现在,有一些犯人已经累极躺在土坑上鼾声震天了。 还有一些人则围着火堆默默抹泪。 「娘,我哥可累坏了吧?」 薛明珠心疼了。 十五岁的少年背着她走了一下午的路,她怎么就睡得那么死呢?! 「你哥没事儿,他累时,你由娘来背,我们换着背的……你轻得像根羽毛似的……」见薛明珠一脸担心,薛母开着玩笑道:「都没娘年轻时挑的那两担货沉……」 「明珠,你怎么样?还累不累了?」薛母关心道。 不管怎么说,成林都已经是半大的小子了,又体质一向就好,可是,明珠不仅小,才六岁,还是女儿家。 比起儿子,薛母更担心薛明珠能不能吃得消。 幼儿更容易早夭。 薛明珠感觉了一下,发现年纪小就是好,只睡了一觉,身上的疲累就都不见了,只除了脚底板还有些刺痛。 看到薛明珠终于有了精神头,好像没事了,薛母一直紧提的心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明珠,喝水,小心烫……」 薛母摇了摇竹筒,那里还剩下一点点的水。 薛明珠正感觉口干,接过来也不客气,小心的吹了吹后,便喝起来。 温温的,真舒服! 薛明珠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奇的问道:「娘,这竹筒和热水哪里来的啊……」 薛母接过薛明珠已经喝干的竹筒,走到火堆旁,薛明珠这才看见她家坑前的这个火堆与其它火堆不同,她家这个火堆上还架着一口小破锅,不太大,也就比篮球大上那么一些,锅口那里破了个豁口,上面盖着灰扑扑的木板盖儿,热气腾腾的正冒着汽儿…… 薛母将木盖打开,动作飞快的将小竹筒扔进去,像打井水似的拉着竹筒旁的绳子,打起半竹筒的开水,面不改色的回来。 薛明珠眨眨眼睛。 她怎么觉得这小破锅这么眼熟呢? 为什么只有她家,别人家都没有呢? 薛母将小竹筒里的热水又倒一些在布巾上,飞快的拧得半干,擦着薛明珠的小脚,道:「小破锅和竹筒就是秋儿扔过来的东西……」 秋儿扔过来的那个黑乎乎、圆溜溜的就是这口不大的小破锅,破锅里还藏着这个小竹筒。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里淘换来的……不像是谁家后厨做饭的器具,倒像是大家夫人给自家小姐们学厨艺而准备的小玩意,只是不知怎么破了个口,给扔了,倒被秋儿得了来送了过来……」 这两个玩意儿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厨具,可是,却正适合薛家人这种被流犯的人使用。 不太大,不占地方。 一路上薛李氏就把它扣在肚子上,囚衣一挡,也不惹眼。 「秋儿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薛李氏叹道。 薛明珠吐了吐舌头。 没打算告诉薛母,她偷偷给了秋儿一粒金瓜子。 她也没想到秋儿会来看她,还给她们送了这么实用的东西。 想必是那粒金瓜子的功劳,让秋儿心愿得偿被卖了个好人家,还能抽个空来看看他们。 总算是个好消息! 只是,她们一家人还有得熬啊…… 「嘶——」 正想得出神,脚丫子一疼,薛明珠下意识的就忍不住想要将脚收回来。 「别动!」薛母一把拉住薛明珠的小脚,嗔道:「不把血泡挑开,明天更遭罪!」 说完,毫不怜惜的用头上的那根绿檀木簪尖,一口气连挑了薛明珠小嫩脚上的三个大血泡,把里面的血水挤出来。 「嘶——」「嘶——」 薛明珠疼得不停的抽着冷气,身子扭成了一条毛毛虫,也挣不脱薛母铁腕钢钳。 这下,她真的相信她娘的力气是很大的了。 等两只小脚丫上的血泡全部被挑挤干净了血水,薛明珠已经疼得瘫在了坑上,成了一只小死狗了。 薛母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又打了些热水浸湿的布巾,用来热敷着自己的双腿。 正是因为年轻时走惯了,薛母才更知道如何解除双腿的疲乏,保护自己的腿脚。 这布巾是她在刚出大理寺时,趁乱捡的一件衣裳,从那件衣裳上撕下的里子。正是为了捡这件衣裳,她才没留意她的小明珠竟然偷摸的也在捡东西,捡的比她还多。 正忙着,就听见门口一阵响动,有脚步声传来。 薛母一阵紧张,抬头望去,借着屋中不甚明亮的火光,依稀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往里轻手轻脚的走着,他们刚进来,大通房的门就被人给锁上了。 「爹,哥!」 薛明珠乐了。 进来的人不是薛爹爹和她大哥薛成林,又是谁?! 第12章 「嘘!」 薛爹爹用手指比了噤声的动作,左右看看,见没引来其它人的注意后,便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个药瓶,一样是干净的白布。 「这药专门治脚上的血泡,抹上后,用白布给她包喽……」薛爹爹小声的示意着薛母。 薛母眼睛一亮,双手在囚衣下摆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欢喜的问道:「在哪儿弄来的?!」 薛爹爹笑了笑,「刚才送饭的功夫,正好看见驿站的驿官在为写公文文书烦心,就顺手替他写了,换来了这东西……」 薛母乐得眉眼弯弯。 「正好刚给明珠擦过脚挑过血泡……」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瓶中,用绿檀簪尾小心翼翼的挑了一点儿,给薛明珠上药。 薛明珠本来觉得这脚上一片火辣辣的,抹上了药膏后,竟觉得一片冰凉,特别舒服,不禁吃惊的「咦」了一声。 薛爹爹坐在一旁烤着火,淡淡道:「这驿站的人都是老油子了,最知道怎么处理这种皮血之伤了……」 薛明珠眨了眨眼睛,看着她爹。 所以,她爹这是特意找机会去想办法替她弄药去了呗。 「妹妹,你看哥给你带什么了……」 大哥薛成林一边压低着声音,一边从怀里也掏出个东西,小心翼翼的塞进了薛明珠的手里。 一个又大又圆的红皮鸡蛋。 「鸡蛋?!」 薛明珠咽了咽口水。 别怪她没出息,都一个多月不曾尝过肉味了。 虽说鸡蛋不是肉,可那也是好东西啊。 「不过……是生的。」 薛成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从那么大的一个篮子里拿的,那里面满满的全是红皮大鸡蛋,足足得有近五十个。 薛成林从来没觉对一篮子鸡蛋那么渴望过,他刚看见时,差点走不动道。 后厨的人看他老实肯干,力气又大,就给了他一个。 生的不怕,她们有锅! 薛明珠继续流口水。 然后,那枚鸡蛋就变成了水煮蛋。 谁能肯与一个六岁小儿争食?最后,全便宜了薛明珠。 一口鸡蛋、一口馒头、一口温水…… 吃了个饱。 大通铺的门已经锁上了,不能再出去打水,薛母为薛明珠灌了满满一竹筒水后,就与薛爹爹和大哥将最后的热水用来敷腿和脚了,一点儿也没舍得浪费。 最后铁锅被薛母从火上拿下来,包上她捡来的布衫,做成汤婆子让薛明珠取暖。 一大家子都安排好后,便都上坑睡了。 薛明珠这才知道,原来大家的晚饭早就吃完了,就她一个人没吃而已。 薛母、爹爹和大哥走了一天了,都累坏了,很快就睡着了,只有薛明珠一个人傻眼了。 她睡得太多了,睡不着了。 为了不吵到家人,薛明珠硬是睁着眼珠子等到确定家里人都睡熟了,她才慢慢坐起身,活动活动。完了,下午睡得太多了,现在再睡,脑壳疼…… 所有的人都回到坑上睡觉了,包括刚才那几个围在火堆前抹眼泪的。 嗯…… 不对…… 那里怎么还有一个人不睡啊?! 薛明珠好奇极了,慢慢的爬下床,穿上自己的小草鞋,虽然脚底还是有些疼,但完全能忍受,她睡不着,想去看看。 慢慢来到近前…… 咦…… 这不是那个长得极好看的少年吗? ☆☆☆谢……谢孤舟……?! 薛明珠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此时,清冷少年正闭着眼睛,盘着腿静静的坐在一个火堆前。 「你……你为什么不去睡觉啊?」 薛明珠好奇极了。 ☆☆☆ 「你……你怎么不说话?」薛明珠小声问。 少年仍是没有理会。 薛明珠的目光落在了少年干裂出条条口子的唇,想了想,转回身慢慢走回去取了竹筒,又磨磨蹭蹭着过来,将竹筒递过去,「你……你喝口水吧……」 可是,少年还是没有理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若不是他的胸膛还微微有起伏,薛明珠差点以为他已经挂了。 不过,他若是再不喝水,明天再走上这么一天的路,离挂也不远了。 想了想,薛明珠吭哧吭哧的蹲着蹭过来,将竹筒口对准少年的嘴,小心的倾斜,温热的水浸润了少年干裂的唇…… 「你……」 少年双眼蓦然睁开,即惊且怒。 薛明珠才不管他,趁他说话的功夫,硬是给他灌下了三大口温水,才讪笑着收回了竹筒。 他的眼睛好漂亮。 瑞凤眼,黑白分明,湛然有神。 眼尾斜长上挑,宛如笔墨丹青中最优雅流畅的那一抹色彩。 真好看! 薛明珠抱着竹筒原以为少年会暴怒,结果,少年却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冷着脸微不可闻的挤出一声:「谢谢。」 第13章 「不客气。」薛明珠乐了。 这个时候,满屋子也就只有她有水了。 看少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薛明珠便又胆肥了,将竹筒又递了过去,「要不要再喝两口?」 少年默默的摇摇头。 「那……吃块糕吧……」薛明珠挠挠头。 他连水都没得喝,八成也没饭吃。于是,薛明珠便拿出了自己的那块白糖糕。馒头她刚才吃光了。这些东西她给家人吃,他们谁也不肯,只肯把她那份的窝头分吃了,这些留下让她自己吃。她少吃一口死不了,这少年怕是饿极了吧。 白糖糕早在怀里已经挤得不成样子,脏兮兮的。 薛明珠有些羞赧。 觉得这块脏兮兮的糕配不上这样清似涧雪的少年。 将那块脏糕小心的放到少年盘着的腿上,薛明珠就开始从怀里往外掏,想要找到一点儿干净的吃食。只可惜,她掏出来的三个小纸包,打开一看,一个装的是盐、一个装的是针和线、另一个竟然装的是几枚铜板,就是没有一点儿吃的。 虽然找到了铜板让薛明珠很高兴,可是,现在大通铺已经锁上了,她有铜板也换不到吃的。 「没有吃的……」 薛明珠垮着脸。 谢孤舟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像个小松鼠似的从怀里不停的掏着,圆圆的小脸皱成个包子,大大的杏眼眨啊眨,满眼都是失望,终归是少年心性,不禁有几分好奇的问道,「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 薛明珠见少年终于肯和她说话了,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小小声的说:「在大理寺门外时捡的……」 谢孤舟明白了,唇角不由浅浅一弯。 「你笑啦……」 薛明珠惊奇的脱口道。 这少年笑起来的样子,美极了,宛如流星透疏水。 只可惜,那笑容太短了,转瞬即瞬。 薛明珠暗道好生可惜。 这少年笑得这样好看,应该多笑的。 不过,薛明珠也没有傻到把这话说出来。 大家都是被流放的犯人,几千里跋山涉水之路,艰难险阻,不知有多少危险在路上等着他们,前途未卜,哪有人能笑得出来。 想到这儿,薛明珠觉得有必要给少年打打气,竖立一下信心,若不然这条流放之路怎么熬到头,万一这少年受不了,也自杀了,怎么办?! 「咳咳……那个……宁安其实没有大家想像的那么可怕……那里很富饶的,山上有许多野物山珍,……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薛明珠努力回想着自已老家有什么优点,细声细气的说着以宽慰少年的心。 「我竟不知道人人闻之变色的极北苦寒之地,竟是你眼中的好地方……」谢孤舟原本不想再理会这个小丫头的,可是,这小丫头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她的家人将她保护得很好。 他看着这个小丫头在她兄长和娘亲的身上睡了一个下午。 她是……宗人府理事官薛宗羲的女儿?! 那个贪官!? 一想到薛宗羲,谢孤舟的眉头不由得嫌恶的一皱。 谢父清廉正直了一生,最讨厌的就是贪官。 谢孤舟自然也是不喜的。 不过,他自不会将这份嫌恶转迁怒到一个才六岁的小丫头的身上,将腿上那块脏了的白糖糕还给薛明珠,道:「快回去睡吧,明天还要走上五十里呢……」 薛明珠吓了一跳。 「多……多少?不……不是二十里吗?」 他们今天就走了二十里地啊,为什么明天要走上五十里?! 这……这可要人命啊…… 谢孤舟淡淡道:「今天是要在京师驿站补全补给,大理寺离京师驿站只有二十里,所以我们也只走了二十里地。按照宁朝律法规定,流犯日行限五十里地……明天走的只会比今天多。」 晴天霹雳! 薛明珠双腿发软。 再不敢多呆,连滚带爬的回了土炕之上闭上眼睛,挺尸。 能让休息的时候就多休息一会儿吧,等明天天一亮,她的两条腿就要遭罪了。 想哭…… 不开心…… 嗯…… 他为什么盘腿坐在地上? 那火堆一会儿便要熄了,地上寒气多重啊,若是这么坐上一晚上,他的两条腿怕是要废了…… 薛明珠眼珠子咕噜了两圈,实在担心,她又小跑了过来,蹲在谢孤舟的身边,「你为什么不上炕去睡?你这样在这里坐一晚上,腿要废了的……」 谢孤舟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又跑回来了,只为了关心他的腿,无奈道:「炕上没位置了……」 原以为小丫头这回总可以走了,结果却等来一句,「那你可以和我一起睡啊……我侧着身子……咱们两个将就一下……没问题的……」 她又瘦又小,少年也不胖。 他们两个都侧着身子睡,宛全可以将就一晚上。 薛明珠杏眼在昏暗的火光下闪闪发光,宛如蔚蓝星空中最亮的一颗辰星。 「不可!」 第14章 「男女授受不亲!」 谢孤舟一口拒绝,没有丝毫余地。 「男女七岁才不同席呢……我才六岁!」 薛明珠依旧不放弃。 可无论薛明珠怎么说,谢孤舟都不肯答应,薛明珠又担心会影响到谢孤舟休息,最后,只好悻悻的爬回了炕上。 谢孤舟暗暗吐了一口气。 小丫头真是太麻烦了。 原本以为能安静了,不到片刻的时间,谢孤舟便又听到「哒哒」的脚步声,额头青筋不由得狠狠一跳。 「这个给你!」 手中被放了一物,谢孤舟只得睁开眼睛。 那是一件青蓝色的粗布衣裳,里子已经被撕了一块,不知刚才包了什么,竟然还是温热的。 谢孤舟不明则已的看着薛明珠。 薛明珠解释道:「我刚才想了想,若是这火堆灭了,但地上的温度还没有那么快散,你把这衣衫铺到死灰上,然后,坐在这上面就可以继续取暖了……总能帮你多挺一会儿……天亮得很快的……」 这一次,谢孤舟终于没有再推辞,愣了一下后,浅浅一笑,「多谢!」 薛明珠再一次看呆了。 不敢再耽误谢孤舟休息,薛明珠「哒哒」小跑着爬回了炕。 心中没有了担忧,薛明珠很快一歪头,便睡了过去。 ☆☆☆ 薛明珠是被薛母给推醒的。 「明珠,快起来……吃点东西,咱们一会儿便该启程了……」 薛明珠迷迷糊糊的起来,睁开眼睛,发现天还是朦胧的,根本就没亮,可是,大通铺外已经响起了差役们敲敲打打催促他们的声音了。 这也太早了…… 这些差役还是不是人啊?! 对了! 谢孤舟呢?! 他怎么样了?! 他的腿没事吧?! 薛明珠瞬间清醒过来,急忙往地上看去,那个火堆早已灭了,就剩下一堆凉透的灰烬,也早没了谢孤舟的身影。 薛明珠刚一动,就发现昨天她给谢孤舟的粗布蓝衣衫正盖在她身上。 这…… 薛明珠有些傻眼。 这衣衫根本没有用过的痕迹,上面也没有沾上黑灰。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用?! 薛明珠目瞪口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少年!? 那边薛母已经手脚麻利的解开她的囚衣,将那件青蓝布衫套在她的小身子上,裹了裹,「早晨风凉,多穿点儿……一会儿你先走着,等累了,就喊娘,娘背你……」 正忙碌着,就听见外面有差役大吼着:「吃早饭了,还不来取?!等着老子伺候呢?!」 薛母立刻跳下床,大喊着:「来了……来了……」 昨天负责烧火没有被绑着的妇人们争先恐后的跑出去,生怕跑晚了就抢不到了。 「娘,多抢两个!还有水!」 薛明珠想起谢孤舟,在她娘的后面跳着脚的叫着。 她突然想到,谢孤舟就是一个人,会不会是没有家里的女人替他抢食物,所以,他只能渴着饿着?! 薛李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薛明珠让她多抢两个,但是,既然女儿说了,那她自然就顺手多抢了两个。这黑乎乎的,谁知道是她抢的,能抢到是本事。 薛明珠也没有被绑着。 她是这一伙流犯中最小的,还是个女娃娃,长得又玉雪可爱,再狠心的差役对她也会宽容几分。她喊完了之后,就紧跟着她娘也往外跑,还没等到跑出去,薛母已经回来了。 用囚衣下摆包着几个粟米面窝头,手上掐着三个水囊,向薛明珠挤了挤眼睛。 薛明珠一乐。 从她娘的手上拿过一个水囊和两个窝头后,就开始找寻谢孤舟。 大通铺不算大,这时候,又陆陆续续有取饭的女人回来,回到各在的家人身边,一堆堆聚在一起,谢孤舟一个人孤零零的,便很好找了。 薛明珠刚要小跑过去,就看见一个突额深目的妇人恶狠狠的撞了谢孤舟一下,然后,翻着白眼的走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家人那儿。 薛明珠看见他们明明四个人,可那个妇人却拿了九个窝头,三袋水囊。 差役明明规定,一个人两个窝头,十五岁以下者减半,两人一袋水囊……那个妇人多拿了一个人的份额。 直觉告诉薛明珠,那个妇人拿走的是谢孤舟的! 原来不是没有人拿谢孤舟那份儿,而是,有人偷了他的那份儿!所以,他的嘴唇才会干裂成那个样子。他很可能已经一天一夜都水米未进了……除了她给他的那三口水。 「谁拿走了我家的份额?!怎么少了一份儿?!天啊……还让不让人活了……黑心的贼啊,你偷的是我家人的命啊……」 一声尖利的叫骂声猛的在大通铺外响起,接着大通铺的门便被撞了开,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妇人红着眼睛的冲了进来,恶狠狠的看着通铺里的人,似是要与人拼命一般。 ☆☆☆ 薛明珠来到谢孤舟的身边,将窝头和水袋塞到他手里,然后,转身指着那个突额深目的妇人道,「她拿的!」声音清脆如铃。 第15章 老妇人目光落在突额女人手上,一看那那人果然多拿了一份,红着眼睛冲过去,劈手就夺了过来,破口大骂道:「黑了心的贼子!烂了心肝的玩意,竟然偷吃别人的份额!你们怎么就能吃得下去?!就不怕喝水呛死、吃饭噎死吗?!我打死你个烂心肝的玩意!」 说罢,一头就顶了过去,那模样是气得狠了,要与人拼命一般。 突额妇人被这劈头盖脸的打骂给弄懵了,等反应过来,已经被这老妇人一头顶得倒在了大通铺炕上,被打懵了。 「你谁啊?我没拿你的份儿啊……」 「还没拿?!你们四个人,你却拿了九个窝头,三袋子水,你还没拿?!」 老妇人见都当场捉脏了,这人竟然还嘴硬,手上打得更狠了。 「啊……救命啊……疯婆子杀人啦……」 突额妇人被打得满坑打滚。 她的家人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上前将她们拉开。 那老妇人的家人怕老妇人吃亏,也赶了过来。 屋中顿时,乱成了一团儿。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乱打人呢?」一个双眼浑浊的中年男人色厉内荏的质问着。 「你们拿了我家的份额,不打你你谁?!」老妇人身后闪出个青年人满脸凶狠道。 中年男人吓了一跳,见青年人的粗壮的拳头似乎就要打在自己身上了,不由往后瑟缩了一下。 在坑上一直「呜呜」哭的突额妇人抬起头,无比委屈道:「谁拿你的份儿了?我拿的是我侄子的份儿!」 见这突额妇人哭得可怜,又说的无比理直气壮,老妇人不由得一愣,难道她真打错了人?! 「谁是你侄儿?」 「他!」 突额妇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伸手一指。 指尖不偏不倚的正指着谢孤舟。 薛明珠都傻了。 这两个妇人一言不合就开打,撕得满坑打滚,实在太超出薛明珠的想像了。 她何时见这个?! 可更让她吃惊的是谢孤舟竟然是那个突额妇人的侄儿。 「你是他婶母,你还不给他饭吃?!」薛明珠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这是会死人的!」 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一天一夜没吃没喝,还走了二十里地……如果她是故意的……这……这不就是谋杀吗?! 薛明珠原本以为只是那个突额妇人欺谢孤舟年幼,又无家人在侧,取食不便,所以,偷拿了他的那一份儿,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一家人。 这……这哪里是一家人?! 仇人也不过如此吧?! 太刷新薛明珠的三观了。 众人脸色不禁变了变。 难怪,这家人总能多吃一份儿,原来竟然是抢晚辈的口粮,这心思也太毒了。 都不知道这个少年第一天是怎么忍过来的。 一时间,众人看着这一家人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谴责和唾弃。 突额妇人被众人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慌,声嘶力竭的喊道:「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若不是他姑姑得罪了苏贵妃,我们谢氏一族怎么会被以莫虚有的罪名抄家流放?!我们好好的日子过着,大老爷当着,怎么会来受这份儿罪!受这份罪啊……」 突额的谢家妇人似是想到了伤心事儿,大哭不止。 其它人也像是被触到了伤心事儿,不由得都沉默了下来。 在流放之前,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都是奴仆成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人伺候的,可现在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人,却要受这流放之苦,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啊。 「真是奇怪……你是他的婶母,犯事儿的不也就是你妹妹吗?论亲近,你们才更亲近吧?关他小辈儿什么事儿?」人群中有人奇怪道。 「谁和她亲近?!他们是嫡枝,我们是旁枝!是旁枝!」谢家妇人怒目嘶吼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们觉得是嫡枝连累你们了,所以,你们就将气都撒在了一个晚辈身上。可是,你们身为谢氏人,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谢氏的,受谢氏庇护,结果谢氏出了事了,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了,还迁怒一个晚辈身上……」薛明珠拉长了声音。 真真是…… 好不要脸! 那家人的脸皮就这么赤裸裸被薛明珠给撕下来了,顿时挂不住了,谢家妇人面目狰狞道:「小丫头骗子,找打呢?!」 说着就要下炕,看那模样是要来打薛明珠。 薛明珠还没等撒腿就跑,就见薛母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挡在薛明珠身前,恶狠狠道:「谁敢欺负我闺女?!老娘撕了她!」 薛明珠一看老娘来了,「哧溜」一声钻到薛李氏的身后,对着那个恶妇吐舌头做了鬼脸。 「坏人!」 「不要脸!」 「欺负晚辈!」 「呸!」 薛明珠‘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 好爽! 薛明珠小人得志,神清气爽! 谢家妇人见到薛母立刻就怂了。 她认得这个妇人,力气大的吓人,抢吃的时候,她被她轻轻一推,就在地上摔了个跟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第16章 正在谢家妇人敢怒不敢言时,大通铺外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怎么回事?!」门开了,冯头儿带着几个差役沉着脸走了进来。 众人吓得一哆嗦,也顾不得再帮别人断官司,哄散开来,各自回到自已原本的位置。 谢家妇人吓得腿软,下意识的一指那个高瘦的老妇人,道:「她打人!」 老妇人此时也没有刚才的气焰,连忙回指道:「她多拿了我家的份额!」 谢家妇人见冯头儿那双细长的眼睛冰冷冷的看着她,吓得失声喊道:「我没拿!我拿的是我侄子那份儿,我没多拿!」 一边说,还一边指向了谢孤舟。 却正好看到谢孤舟手上捧着的两个窝窝头和水囊,立刻傻了眼,惊道:「你怎么会有水和窝头?!」 高瘦老妇人高兴了,「果然就是你这个黑心的坏女人拿的!」 冯头儿看了看两人,又看着谢孤舟手上的窝头和水,阴沉沉问着谢孤舟,「到底怎么回事?!」 「我拿的!」 「我替他拿的!」 薛明珠急忙出来解释。 谢孤舟是被绳子拴着的,他是没有办法出去自已拿食物的。 这水和窝头是薛母拿的,可是,却是薛明珠让的。 薛明珠怎么可能让自己的母亲出来顶雷。 薛母急了。 刚才那高瘦老妇人冲进来时,她怕老妇人发现她多拿,急忙让成林快点吃。结果,她没事儿,门口那两拨人却打了起来,她被这神转折弄得一愣。 等她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家女儿小嘴巴巴的正‘伸张正义’呢,怕女儿吃亏,她这才急忙挤了过来。 现在,惊动了差役,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 薛母担心薛明珠,急得一头汗。 「远房四婶母接连着两顿‘忘了’取谢某的吃食,于是,谢某只能拜托这位小姑娘替谢某取吃食……如此而已……」 谢孤舟上前将薛明珠挡在身后,淡淡的对那位冯头儿解释道。 然后,对着那个谢家妇人道:「日后谢某的吃食,就都不劳烦四婶母了,四婶母下回切莫拿了别人家的……」 三言两语便解释了一切,顺便将‘多拿’的锅扣在了谢家妇人身上。 高瘦的老妇人赶紧抱紧自己怀中抢来的两个窝头和水囊,顺便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谢家妇人。 恶妇! 果然是个坏了心肝的! 冯头儿看了看谢孤舟,又看了看两个妇人,阴森森的笑了,「我不管你们之间的事事非非,只是我这人最讨厌麻烦,若让我再发现有人抢夺他人口粮……就杀了……喂狼!」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众人都忍不住打了寒颤。 众人知道这人绝对不是在说笑。 漫长的流放途中,死上个把人实在是太正常了。 他们完全可以上报说,路上碰上野兽给吃了,或是,受不了流放之苦自尽了,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将他们死亡的真相抹掉。 没有人会在意几个犯人的死活。 在这只流放的队伍中,这个冯头儿掌握着他们所有人的生死。 「知道了……知道了……」 谢家妇人打着哆嗦,颤声应下。 高瘦的老妇人也点着头,见冯头儿不在看她,连忙转身带着家人就跑。 冯头儿来到谢孤舟的面前站定,冷冷的开口:「我答应秦牢头照看着你点儿,但你也要适度……」 谢孤舟垂眸不语。 冯头儿定定的看了谢孤舟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了大通铺。 他一离开,整个大通铺的犯人就像是缺水的鱼儿又重新回到了水里,大口大口的粗着气。 薛明珠从谢孤舟的身后探出头,看着他怀里的东西,开心道:「你终于有吃的了……」 薛母这才知道自已这个不孝女是为了这个漂亮少年才让她多拿一份儿的,气得白了谢孤舟一眼,拧着薛明珠的耳朵就往回拖。 薛明珠痛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了对谢孤舟大包大揽道:「你以后的水和饭,我替你拿!」 薛明珠是真心想要帮忙。 她人小又不会被拴着,替他取一份食物,举手之劳。 也免得别人欺他不便。 怪可怜的。 薛母却听不得,手上更用劲了。 「哎呀,娘,您轻点……好疼……」 「谢孤舟,你记着哈……」 薛明珠活像只小虾子在薛母的手下又蹦又跳。 谢孤舟不由得浅浅一笑,这一笑宛如浮冰碎裂,冷月如霜。 薛明珠再一次没出息的看呆了,连耳朵都不觉得痛了。 真好看! ☆☆☆ 「娘,那个苏贵妃是谁?谢家真的是因为得罪她而被全族流放的吗?!」薛明珠跟在薛母的身后,小小声的问着。 他们已经从京师驿站出发,开始往三河驿站赶了。 从天蒙蒙亮一直走到天光大白。 虽然,日头并没有升起多高,可是,薛明珠已经走得脚底板生疼了。 第17章 她不想这么早就让薛母和大哥背她,于是,就拼命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借着人小,薛明珠将队里的其它人看了个遍。 这几十口子犯人里,除了他们一家子、那个高高瘦瘦的老妇人一家子、还有谢孤舟那个远房四婶子一家是四口人之外,其余的十几人好像还有分属于三个家族。 薛明珠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而被判的流放。 大家互不认识,又要面对未卜的流放之路,死气沉沉,每日里光是这几十里的徒步行走,就已经让人十分绝望了,哪还有旁的心思理会旁人。 若不是昨天那个突额妇人自曝是她们一族是因为后宫争斗,得罪了苏贵妃,所以,才会被放全族流放,薛明珠也不会知道他们一家人是因为什么才下了大狱的。 「那个苏贵妃……很厉害吗?!」 薛明珠眨着眼睛问。 薛母也知道女儿很可能是累了。 可是,她现在不能背她。 今天怕是要走上五十里了,上午必须走完通州地界。 若是现在就开始背女儿,怕是她也很难走完全程。因此,只能强忍着心疼,努务克制想要背起女儿的冲动,见女儿精神尚好,还有心思八卦,便耐心说给她听。 「苏贵妃本是扬州一个小官之女,只因长得容貌娇美,便被选上做了秀女,被赐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皇上做了屋里人……」 啧啧…… 薛明珠咋舌。 这先皇够抠的了,连个名份都不给啊。 所谓的屋里人就是通房丫头。 别问薛明珠为什么知道,因为他爹就有这么两个屋里人。 「咳咳……」可能是因为是教导太子第一次行敦伦之礼的女人,又长得十分娇媚,所以,她在太子心中一直占有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不过这话,就不方便讲给还是小豆丁的薛明珠听了。 因此,薛母清咳了一声,将这些一笔带过,直接道:「太子登基之后,大封后院,那时候除了皇后,这个女人的位份就是最高的,后来,皇帝几次大封,直接将这个小官之女封到了现在的贵妃……一直荣宠不衰……」 说到这儿,薛母又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这个女人一直被宁朝百姓称之为奸妃,不是因为她祸乱朝政,她倒是从不插手前朝政事,只是,她一直无子,所以,她也不允许别人生儿子。」 「宫中嫔妃只要是怀了男孩,总会莫名其妙的夭折。她颇有手段,当今皇上又总是护着她,由着她折腾,都一把年纪了愣是害得当今圣上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若不是她害得当今圣上一个儿子都没有,怎么会由得两个侄子瑞王和庆王世子争位,若不是因为他们争位,老爷怎么会被波及到要全家流放的地步?! 所以说,在薛母的心里第一恨提瑞王世子和庆王世子,第二恨的就是这个奸妃苏贵妃了。 「那个少年既然叫谢孤舟,又说姑姑是宫中嫔妃,那么他应该就是工部尚书谢涛之子了。谢涛有一个妹妹长得清丽出尘,是十五年的秀女,被先皇指给了太子做良媛。前几年这个谢良媛不知怎么得罪了苏贵妃,被打入了冷宫,紧接着就是谢涛一家获罪。看样子谢涛一家子都死绝了,就剩下这么个少年了……否则,也不会被远房的旁枝欺负……」 「也是怪可怜的……」 薛明珠吃了个大瓜,竟然连脚上的不适都忽略了。 我去! 原来这苏贵妃不只是谢孤舟的敌人,也是她家的敌人! 她之所以在这里辛苦磨脚底板,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可惜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她是个流放途中的小豆丁,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报仇了,只能画个圈圈诅咒她。 「这个苏贵妃到底长得多漂亮啊,竟然荣宠三十余年不衰……当今皇上够长情的啊……」 「这是真爱啊……」 「这倒是……宁朝皇室多出情种,无论男女……」 「宁朝的第一代君王执意立一个死人为后、第二代君王为了美人不要江山、第三代君王则是在心爱之人离世后,直接出家了;所以,满朝文武才对这第四代君主当今孝帝如此宽容,哪怕苏贵妃祸害得整个后宫一个男丁都没有出生,也没有以死相逼,逼孝帝杀了苏贵妃,就怕孝帝也学先帝丢下江山出家……」 「这可真是……一团乱啊……」 薛明珠双眼发直的喃喃道。 她突然发现她所穿越的这个朝代的皇室好像挺乱啊,她所学的历史知识告诉她一个荒乱怪诞的皇室它所在的朝代也不可能是一个吏治清明、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的朝代。 弄不好……会有战乱啊…… 尤其是她们要去的宁安,那可是边境。 只是苦寒的话,薛明珠并不怕,可是,若是再加上战乱,薛明珠就有些慌了。 「明珠,娘来背你一会儿吧……」 薛母见薛明珠额头已经见汗,脚步也越来越沉重,不由得心疼。 薛明珠抬头看看太阳,只又多爬了两格的样子,薛明珠推测现在应该是上午八点钟了,从早上天不亮就开始走,一直走到现在,她大概已经走了两个小时的样子了。 第18章 她其实一点儿也走不动了,她感觉到她的脚好像都磨破皮了,血洇在白布上黏黏的,火辣辣的疼。 可是,如果现在就让薛母背,薛母今天的负担就会很重了。 薛明珠不想这么早就让薛母背,因此,固然两条腿疼得直发抖,额头冒汗,还是咬着牙摇头。 薛母虽然心疼,但是,也毫无办法。 现在才刚刚开始走,也只才走了不到四里地,若她现在就可以背明珠,剩下的四十多里地,她怕是都走不下来的。 明珠今天至少也要走上十里地才能由着她和她大哥轮流背她。 十里地啊,一想到这儿,薛母的心就拧着劲儿的疼。 薛明珠全凭着一股劲儿在强撑,连话都不愿意说了,一步步的拖着疲惫的小身子晃悠着往前走。 周围的人也是同样如此。 都曾是精贵的人儿,出马车,入坐轿,何偿受过这样的苦?! 一个个都如薛明珠这般慢吞吞的晃荡着,有一个老妇人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全凭家人在旁边的支撑,否则,早就晕过去了。 薛明珠实在走得难受,就下意识的去找谢孤舟。 嗯…… 还是那么好看。 别人都是狼狈不堪,蓬头污面,唯有他依旧是整洁干净的,与众人格格不入。 他应该也是很累的。 薛明珠能感觉到他走得很缓慢,可是,他的腰背依旧笔直如松,清冷若雪。 薛明珠每当觉得走得受不了,想要人背的时候,就去看两眼谢孤舟的颜,然后,她就还能再撑一会儿,再撑不住时,就再看两眼。 也不知这条路何时是尽头…… 就在薛明珠走得迷迷糊糊,连谢孤舟的颜都要拯救不了她时,她终于等到了一声宛如天籁的声音,尽管那嗓门仍是如此的粗大,可是,在薛明珠心中它比天籁还要好听──「都他妈的休息一会吧!」 至于后面的什么「都是你们这群罪臣,还得老子也得陪你们走……」云云……薛明珠都当没听见。 终于可以休息了…… 呜呜…… 她的腿要废了! 她的脚好疼! 「明珠,快喝口水……」薛母将小竹筒交给薛明珠,然后,手脚麻利的帮薛明珠按摩双腿。 这一路上,若不是薛母懂得如何为双腿解乏,薛明珠的腿早就废了。 薛明珠喝了口水,这才感觉五感都回来了。 浑身又累又疼,软得像滩泥一般。 可是,还要强撑。 她好难啊…… 咦……?! 那伙人在做啥?! 薛明珠虽然累得不能动弹,可是,眼珠子还可以动。 小孩子眼尖。 薛明珠一眼就看见有个犯人鬼鬼祟祟的来到一个胖差役的面前,背着身似乎给了那个胖差役什么东西,然后,那个胖差役看了看手上的东西,露出了一个菊花般灿烂的笑容,向那个犯人挥了挥手,那个犯人感激涕零的对那个胖差役鞠了一躬,然后,招呼家人一起爬上了拉粮食的那辆马车…… 薛明珠认出来了,这家人就是刚才那个走得快晕过去的老妇人一家,若不是家里人撑着,那老妇人早就晕过去了。 看样子,是那老妇人实在走不动了,不知送了什么给胖差役,竟然可以坐马车。 「娘,他们可以坐马车!」 薛明珠心里火热,‘腾’的一下子坐起,拉着薛母急急的往那边指。 还可以坐马车的吗?! 不是真的让他们用两条腿量到宁安啊…… 谁知薛母回头看,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怜爱的摸了摸薛明珠被汗水打湿的额发,「那怕是使了银票了……」 一听说银票,薛明珠立刻就消停了。 是她太天真了。 以为她怀里的铜板就可以买个位置呢……金瓜子她都没想要用过。 宁安苦寒,等他们到时,怕是过不了多久,天气就要冷了,要买的东西多着呢,否则,怕是连第一个冬天都过不去,这金瓜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花。 「不坐了……」 薛明珠咬着牙,小脸狰狞。 ☆☆☆ 薛明珠最终也没能走上十里,又强忍着走了两里地后,就小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于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大哥薛成林默默的在后面将薛明珠抱了起来,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不要惊动薛母她们,其实不用薛成林示意,薛明珠也不会发出声音了。 她已经累成了一滩烂泥,哪里还有制止的力气。 只能厚颜的让大哥薛成林抱着她。 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比得上大人的体力。 这队伍中,有些正值壮年的大人都已经走得摇摇晃晃了,薛成林却依旧走得稳稳的,脸不红,气不喘,不见一丝疲态。 这可能是薛家这一路来,最好的消息了。 若是大哥薛成林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弱公子哥,薛明珠才真的要哭了。 搜了搜原主的记忆,好像原主不太喜欢这个哥哥。 第19章 因为这个哥哥长得不好看,又文不成,武不就,每天就是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出去吃喝玩乐,还每每都是他买单,让她出去与别的小伙伴们玩耍时,非常的没有面子。 所以,原主不喜欢她这个哥哥。 尽管这个哥哥每次出去玩都不忘了给她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小玩儿意回来。 薛明珠四肢疼得都快不像自己的了,只剩下脑子还在转动着,东想西想的。 这几天的接触,她也看出来了。 她这个大哥虽然纨绔,不学无术,可是,心地却不是个坏的。 只是有些憨厚。 她隐约有些明白她爹为什么要贪财了。 她爹就她们这两个孩子。 老大傻憨傻憨的,老小是个小豆丁,还是个女孩,若是不给这两个孩子多攒上些银钱,怕是百年之后都闭不上眼睛。 怕儿子会被坑得分文无有,怕女儿会无兄长撑腰。 「大哥,你饿不饿?我这里有白糖糕哦……」薛明珠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怀里摸着。 那白糖糕她早上吃了半个,剩下的她没舍得吃,就着竹筒里的水勉强啃了两口粟米面窝窝头垫肚子,现在,她怀里还剩下半个白糖糕。 她大哥虽然力气大,但是,同样的吃得也多。 早上的窝窝头哪里能够这半大的小子吃的,更何况又走了好几个时辰的山路。 果然,在薛明珠说「白糖糕」的时候,就听见由薛成林的肚子里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薛成林脸一红,憨憨道:「我不饿!」 刚说完,肚子就又响了一声。 薛明珠一乐。 还嘴硬。 从怀里拿出那半块白糖糕就飞快的塞进了薛成林的嘴里…… 薛母一低头发现薛明珠不见了,吓了一跳。 一回身,正好看见这一幕。 兄妹两都吓了一跳。 一个怕被薛母骂让哥哥抱。 一个怕被薛母骂偷吃妹妹糕点。 两个人都惴惴不安的等着薛母发脾气,可是,薛母却只是瞪了他们一眼后,就扭过了头,看样子,是不打算管他们了。 薛明珠吐了吐舌头。 薛成林「咕噜」一声,才敢把嘴里的半块白糖糕咽了下去。 咽得有点急了,噎得他脸色胀红。 薛明珠急忙又给他灌了一口水,这才把这口气理顺了。 「噎死我了。」薛成林低低的抱怨着。 薛明珠偷乐。 她若是不能强塞进去,他哥才不会吃她这口白糖糕的。 她哥抱着她走,实在是太辛苦了。 只是,她晚上怕是用窝头垫肚子了。 一想到那窝头的味道,薛明珠就脸色发苦。 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人家穿越就是锦衣玉食,她穿越就是囚衣猪食,更恐怖的是这猪食,她都吃了一个多月了,未来还不知道要吃多久。 她馋肉了! 疯狂的馋肉…… 若是能早日到宁安就好了。 宁安虽然苦寒,可是,物产还是很丰富的。 满山遍野的野物,哪怕她在山上下两个陷井呢,都说不准能抓个兔子解解馋。 若是能遇上个傻狍子,那可就更好了。 那玩意儿傻乎乎的,好奇心好特别重,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会捉不到它,因为,它跑了之后,还会傻呼呼的跑回来看看你在干嘛,一抓一个准啊。 她小的时候在姥爷家吃过一顿傻狍子肉。 那个香啊……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 薛明珠想得入神,口水差点把自己呛着。 正想得美时,突然觉得胳膊处一阵刺痛,薛明珠下意识的一掌拍出,拍出一掌心的血。 吓了一跳。 定睛细看,才发现是自己打死了一只蚊子。 可是,这只蚊子也太大了吧?! 比起她在后世见到的,简直是南北方蟑螂的差异那么大。 太可怕了…… 难怪能拍出这么多血,这是喝了她多少的血啊? 这还是一只,这若是许多只,还不得把她吸成人干?!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他们流放的队伍多走的又是山路,山上潮湿闷热,最易滋生蚊蝇。 薛明珠特别害怕蚊子。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玩意你越怕它,它就越找你。这一下午,薛明珠从大哥薛成林的怀里,在换到薛母的背上,来来回回,不知被蚊子偷袭了多少次。 最可恨的是,这些蚊子不叮薛母和大哥薛成林,偏找她叮。 一叮一个大包。 等到天黑时,薛明珠露在外面的脸、颈、手腕、脚裸已经被叮了七、八个大包了,痒得薛明珠直想哭。 因为不停的受蚊子的骚扰,薛明珠要赶蚊子,这一下午,她也没能睡觉得以休息补充体力。 因此,整个人恹恹的。 薛明珠是整个队伍最小的,又是个漂亮的小女娃。 就是队里那个最凶恶的差役都对薛家人轮流背薛明珠一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强令薛家人不背薛明珠。 第20章 三河驿站要明天下午才能走到,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摸黑夜宿林间而惴惴不安时,差役们带他们找到了山中的一个破庙。 这个破庙里不知道曾经供的是什么神,看这规模似是还能看出当初的香火鼎盛,也不知是哪朝的了,现在早已破败,半个寺庙连屋顶都没有了,看起来阴森森的。 可是,能不露宿林间就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没有人敢抱怨。 他们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老爷,现在,他们都是罪人。 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就已经是幸事了。 众人一踏进破庙,就各自找地方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天,他们足足行了四十多公里,早已经超出了身体的极限,有的人倒在地上就睡了过去,连饭都想不起来吃。 倒是那个使了银票的一家人,精力还算好。 他们也不是一直坐在马车上的,除了那个老妇人,其它人基本上是走一会儿,坐一会儿的。但这样的待遇,也已经让大部份的人都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但是,也没有哪家提出也上马车。 男人们都倒下了,就剩下女人们咬着牙站起忙碌。 她们被解开了绳子,要出去外面拾柴,烧火……当然,她们也可以不去,可是,夜里的山间还是很凉的,若是不生火,会冻病的。 就算她们不想去,她们的家人也会打骂着,赶她们出去。 薛明珠不想让薛母去。 这可是山里,万一有野兽怎么办?! 她们连个火把都没有,这太危险了。 可是,薛母根本不听。 这山里这么凉,若是不烧上个火堆,明天,她的小明珠一准会冻感冒。 「明珠放心,娘是谁!?娘年轻的时候可是货娘。这山里的豺狼,咱又不是没见过,娘一棍子下去……哼哼……」 薛母做了个挥舞的动作,冷哼道。 可是,薛明珠还是很担心,哼唧着抓着薛母的衣角不放。 薛母自己也说了,是她年轻的时候,再说,现在她都走了一天了,还哪有力气打狼!?别以为她没看见薛母的动作明显已经迟缓了许多。 「明珠,你放心,爹跟着你娘。」 也许是考虑是山里,差役们同意每家派一个男丁跟着。 但是,根本没有几个男人愿意陪同。 他们都自顾自的休息。 根本不在意那些出去找柴女人的安危。 薛明珠这才不舍的放开了薛母的衣角,却还是很嫌弃的看了薛爹爹一眼,「爹爹手无缚鸡之力,就是跟上去也没有用啊……」 受到自家乖女一万点暴击的薛爹爹表示很扎心啊。 两人告诉薛成林要好好保护妹妹后,才一同出了庙门,两人出门前,还带走了竹筒和小破锅,看样子不只是要找柴,还要找些水来。 薛成林和薛明珠两人互相倚靠着坐在佛桌之旁,破庙少了半边屋顶,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而下,将破庙半边照得明亮无比。 借着月光,薛明珠发现自己身上的大包更大了,而且,更痒痒了。 痒得薛明珠百爪挠心,忍不住疯狂的挠着。 薛明珠小孩子皮肤嫩,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挠得那包鼓得更大,红肿透亮,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再挠两下,怕是就要破皮流血了。 「明珠,可不能再挠了,再挠下去,就要留疤了。女孩子可不能留疤的……」薛成林急忙阻止薛明珠的疯狂行为。 「哥,我知道啊……可是……我忍不住啊……」 薛明珠难受得两眼水汪汪,鼻子尖上全是汗。 她也不想再这么疯狂的挠下去啊,可是,太痒了,痒得钻心,她根本控制不住。 她现在特别想念风油精、清凉油,给她一盒,她能都抹上。 「这是山里特有的毒蚊子,越抓越痒……」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清淡的男声。 薛家兄妹吓了一跳,纷纷抬头。 却见谢孤舟正站在他们兄妹面前,垂眸看着薛明珠。 月色下,少年的脸泛着微微的苍白,秀骨瘦劲,唯有一双眼睛清冷若雪。 ☆☆☆ 「这是垂盆草,将它砸烂后,涂抹在蚊子咬的包上,可以止痒消肿。这个是猪龙草,将它带在身上,可以防止蚊虫叮咬……」 谢孤舟放下两捧野草。 那两捧野草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很明显是刚刚采摘下来的。 「这是……特意给我的?」 薛明珠指了指地上的两捧野草,不敢置信道。 谢孤舟抿了一下唇,微微点头。 「谢谢。」 薛明珠心情雀跃,杏眼弯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大哥薛成林却眨眨眼睛,瓮声瓮气道:「这两捧子野草,能有这作用?!」语气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薛明珠早就已经痒痒得受不了,谢孤舟说,她就信。拿起了谢孤舟说的可以止痒痒的垂盆草,就想将枝叶扭烂,然后好将草汁涂抹在自己手腕上那个最大的包上,只可惜她人小手劲儿也小,根本就拧不出来。 第21章 谢孤舟似是想要伸出手帮忙,修长如玉的手指马上就要碰到薛明珠的手……上的垂盆草,隔空却伸出一个大手,一把抢过薛明珠手上的垂盆草,放入掌心,双掌合十,看着谢孤舟呲牙,双手一用劲,碾磨,「嘿——」双掌宛如两块石板一般,竟生生将垂盆草磨烂成泥。 谢孤舟嘴角一抽,冷脸转身离开。 「哥……」 薛明珠不赞同的嗔道。 薛成林却只是讨好的笑着,将垂盆草的草泥小心翼翼的涂抹在薛明珠手腕上的那个大包上。 说来也起怪,那堆看起来脏兮兮、绿了吧唧、散发着一股土腥味的臭草汁在一接触到红肿透明火辣辣的大包上后,薛明珠就立刻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意,那股子钻心的瘙痒之意立刻就被压下去了,舒服得薛明珠差点呻吟出来。 「真的不痒了……」 「这么有用?!」 薛成林高兴了,开心的替薛明珠在颈间、手腕、脚裸上抹着臭草汁,直将薛明珠抹成了一个「小绿人」。 直将回来的薛氏夫妻吓了一跳。 听到儿子解释的来龙去脉,薛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脸上全是干得好的赞许,看得薛明珠嘴角一抽抽。 究竟是谁给你们的勇气,让你们对一个才六岁的小豆丁就已经严防死守,杜绝一切臭小子抢走自家漂亮女儿可爱小妹的可能性的?! 薛母蹲下身子,检查了一遍那两种野草,又闻了闻薛明珠身上的臭汁。 「是和你采的一样吗?」薛爹爹问。 「垂盆草一样,另外一种,我也不识得。」薛母轻声道。 薛爹爹眸色微深。 一个锦衣玉食的工部尚书之子,怎么会识得这垂盆草的。 连他都不认得。 薛母仔细检查完后翻了个白眼的,「算那小子有良心,知道我们小明珠的好。」 若不是她家小明珠闹了那么一出,这小子怕是都活不过今天,就得在道上渴死饿死。 「娘,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她家就没有一个待见谢孤舟的。 不能替谢孤舟说好话,又不想让家里人再说谢孤舟的坏话,薛明珠只能硬生生的扯开话题。 崩管牵不牵强,好用就行。 果然,薛母一听见薛明珠吵着说饿了,立刻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献宝一般的递给薛明珠,「明珠小乖乖,看看娘给你找到什么好吃的了」 这是一个由树叶打成的包裹,薛明珠好奇的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小捧红艳艳、软乎乎的小果子,晶莹剔透,散发着阵阵酸甜的野果香味。 「咕咚——」 薛明珠咽了一大口口水。 这看起来应该是某种山上的野果子,可是,却不知道是哪种野果。 「这是什么啊?」 「这是乌泡刺。可好吃了,一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刚才娘捡柴火的时候,发现了一捧,就给你采回来了……你尝尝……」 薛母一边说,一边眉开眼笑的捡了一粒塞到薛明珠的嘴里。 立刻乌泡刺那种特有甜甜软软的味道弥漫了薛明珠的整个口腔。 薛明珠吃得眉开眼笑。 见薛明珠喜欢,薛母便将那捧乌泡刺全都给了薛明珠。 「你先吃着,娘给你做好吃的去……」 还有好吃的?! 薛明珠精神了一些。 原本以为她晚上要难逃啃那棒子面窝窝头的,却没想到薛母还有惊喜给她们?! 薛明珠看到薛母和薛爹爹放下的东西里竟然也有垂盆草。 想到薛母说她曾是个走山路的货娘,便猜到这些可能是薛母采来的。薛母做为一个常年走山路的货娘,认识几种可以止痒的野草很正常的。 薛明珠现在无比庆幸她娘曾经是个挑货的货娘了。 薛母手脚麻利的升起了火堆,在火堆上架起了那口小破锅,里面是薛爹爹在小溪里打来的水,水里还泡着已经收拾好的野菜。 薛明珠只能认出一些好像是荠菜。 「嘶——」 薛明珠流口水了,今天有野菜汤喝了。 眼珠一转,又往她哥嘴里偷渡了几颗乌泡刺。 然后,蹭在薛母的身边,从怀里掏出个小油包递给薛母,「娘,给你……」 「什么?」 薛母疑惑的接过来,打开,见是雪白的粉末,便用指尖轻轻沾了一点儿放入口中,惊喜道:「盐!」 说完,仔细的看了看左右。 好在,并没有人看向她们。 大庙里又陆续的回来几个妇人,都在忙碌着烧火。 其余的男人们都在闭眼休息。 薛母急忙将盐包收起,狠狠的揉了揉薛明珠的头顶,「我家明珠真是个小福星……」 这盐可是好东西。 人若是长时间不吃盐,就会浑身没劲儿。 一旦没劲儿,怎么可能走得到宁安?! 理论上她们吃的窝头里应该含有盐份的,可是,她这些天吃下来,根本一点儿咸味都没吃出来,放没放都两说。 第22章 见薛母开心,薛明珠又将那个装有铜板的油纸包掏了出来,同样给了薛母。 薛母这下是真的开心了。 这也不知道是谁家准备的。 竟然这么细心。 薛母查了查,总共二十枚铜板。 这二十枚铜板,哪怕是买鸡蛋都能都买二十个,盐块也能买上一小块,若是买白面馒头也能买上十个呢……若是买上二合面的饼子大概能买上三十多个…… 她家明珠人小,一个饼子加上些野菜就能吃上一天。 薛母快速的计算着等到了三河驿站,她应该花出去多少铜板为薛明珠换多少可以入口的吃食。 可以说,薛母为了薛明珠能不夭折在流放的路上,也真是操碎了一颗慈母心。 薛母很干脆的收了铜板。 这期间,薛明珠又给她爹在掌心放了一个包泡刺。 看薛爹爹那满足的模样,活像吃的是天下最甜的糖。 薛母用削好的树枝搅着小破锅里的野菜汤,趁人不备时,才偷偷的捏了一点点的雪花精盐落入锅中,然后,又急急将油纸包包好,塞入怀中。 薛明珠在一旁趁机往薛母嘴里也塞了一颗乌刺泡,薛母一边笑得眼睛都没了,一边骂道:「我才不爱吃这个呢,给我干啥……」 这时,早已吃饱喝足的衙役们才拿着犯人们的晚餐过来,懒洋洋的喊了一声:「开饭了……」 薛明珠「腾」的一下站起身。 她可还没忘记,她说过要替谢孤舟拿饭的。 可是,她刚站起来,就被薛母一巴掌又给拍回去坐着了。 「坐着你的吧……那小子早就被解了绳索了,他自己能拿,用不着你!」说完,便急急的冲了过去。 薛明珠还听见薛母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这么小个人儿,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什么当初老娘追她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热情主动积极过……」「这性子随谁呢?从小看见漂亮小哥哥就走不动道儿……」云云。 薛明珠心中的小人脸上是一个大大的「囧」字。 这可真是…… 来自亲娘的吐槽最致命! 不满归不满,但薛明珠还是小心的将剩下的乌刺泡包好,放入怀中。 不一会儿,薛母便领了吃食和水回来。 将粟米面窝窝头分了,然后,用竹筒打了一筒的野菜汤,先给了儿子薛成林。 没办法,他们没有盛汤的碗,而竹筒也只有一个。 只能给吃得快的儿子薛成林,他吃完再转他们。 薛明珠啃了一小口粟米面的窝窝头,又粗又干还有一股怪味,薛明珠伸了几次脖子,才勉强将那口窝窝头咽了下去,直噎得眼泪花花。 薛母看见了,抢了薛明珠的窝窝头,「乖宝儿最后吃。」 「一会儿剩下些汤底,娘把这窝窝头掰碎了,给你做野菜糊糊吃!」 薛明珠眼睛一亮,连连点着头。 薛家几人轮着喝竹筒里的野菜菜,只剩下薛明珠无所事事。 见家里人专心吃窝头,薛明珠脚步悄悄移动,融入暗色,往谢孤舟所在的角落而来。 谢孤舟独自一人盘腿坐在墙角,默默的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儿吃食。 那么难吃的窝头,谢孤舟却好像没有味觉一般,慢慢的吃着。 不疾不徐,从容自若。 若不是他们身在破庙,薛明珠都会以为他是坐在雅宴之上。 「给你!」 「谢谢你替我寻来的垂盆草,我现在不痒了。」 薛明珠放下那包未吃完的乌泡刺,转身就想跑,可是,跑了两步,又想起那件被退回来的粗布衣衫,转回身恶狠狠道:「不许不吃!不许还给我!」 否则…… 薛明珠呲了呲小银牙。 熊孩子可是不讲理的! ☆☆☆ 薛明珠也不知道那乌泡刺,谢孤舟最后到底吃了没,可总算是没有再还给她,这让薛明珠很是欣慰。 第二天早上,薛明珠身上被叮肿的大包就消得七七八八了。 喜得薛明珠将那捧猪笼草都塞进了怀里,哪怕自己被那股子刺鼻的异味熏得脸色发绿,也坚决不肯将猪笼草拿出来。 害得大哥薛成林一同受苦。 但是,这玩意儿味道怪归怪,但真的好使。 在往三河的一路上,薛明珠再也没有被咬一个包。 简直让薛明珠喜极而泣。 这玩意儿可真是谁被咬谁知道多难受。 到了三河驿站后,薛母借找柴生火之际,消失了一会儿,等薛母回来后,明显腰围比之前要粗上了一圈。 薛明珠知道薛母这是用她给她的那二十个铜板给她买吃的去了,口水馋得「哗啦啦」。 肉什么的……她是不敢想的。 但是,若是能有个白面馒头或是一个鸡蛋也是好的啊。 薛明珠咽了咽口水。 她从来没有对一个白面馒头如此渴望。 见薛母回来了,薛明珠眼睛一亮,「蹭」的一下凑过去,一声不吱,就是围着薛母前前后后的转啊转,那模样活像只贪吃的小猫在讨食儿。 第23章 薛母动作麻利的生着火,看着薛明珠小猫儿似的眨巴眨巴着眼睛,充满渴望的看着她,一个心软,偷偷从怀里摸出个鸡蛋塞在了薛明珠的手里。 「鸡蛋?!」 薛明珠小小声的欢呼了一下。 「等一会儿水开了,娘给你煮鸡蛋配白面馒头吃……」薛母笑眯眯道。 终归是没忍心,还是给她的小明珠换了一个白面馒头吃。 一个白面馒头可以换两个二合面大饼子呢。 薛明珠点头如鸡啄米般,狗腿的看着薛母给她煮鸡蛋。 「娘,您都换了些什么啊……」 薛母左右看了看,悄悄的对薛明珠说:「换了几张二合面的饼外加三个鸡蛋……盐面还有些,就没有换了,得留几相铜板等到玉田驿站换盐用……」 薛明珠有些喜悦又有些惋惜。 喜悦的是不用天天啃棒子面窝窝头了,惋惜的是还是没有什么滋味。 若是能换上两个大肉包子,该有多好啊…… 「想什么美事呢?!」薛母嗔了一眼薛明珠,「一个大肉包子要九文钱了,你这点铜板也就够买两个大肉包子的……」想了想,又软了心肠,柔声道:「明珠不急,等到了宁安,娘给你包大肉包子吃……羊肉大葱馅的,一咬一个肉丸子!」 薛明珠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满心都是油滋滋的羊肉馅包子。 她要吃羊肉大葱馅的包子,她一定要吃,等到了宁安,就卖了她的金瓜子,换羊肉大葱馅的包子吃。 鸡蛋煮熟了,热热的蛋皮烫着薛明珠的小手,薛明珠被烫得呲牙咧嘴,也舍不得将手里的煮鸡蛋扔掉。急急忙记的磕碎蛋皮,三下两下的扒下蛋皮,一口咬下,」嗬嗬——「烫得薛明珠眼泪花花,看得薛母又好气又好笑。 真香! 蛋清又滑又嫩,蛋黄香气浓郁。 薛明珠吃得一脸幸福。 薛爹爹从怀里掏出一捧碎布条,递给薛母,「今天我帮着整理驿站公文的时候,看着有这东西怕是人家不要的,便给要出来了,你看你能不能给明珠编个鞋垫出来……」 薛明珠吃光了鸡蛋,正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像个真正的小孩子那般舔手指头,就听见她爹在说她,疑惑的抬头看着薛爹爹。 薛爹爹慈爱的揉了揉薛明珠的头顶,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可怜了我的小明珠了……」 才六岁,就要跟着大人受这流放之苦。 福没享到几年,尽受苦了。 是她这个爹对不起她。 薛明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薛爹爹,只能用头顶轻轻蹭了蹭薛爹爹的掌心。 虽说流放的日子很苦,可是,薛家一家人,已经尽一切所能的照顾她了。每日五十里的行程,薛爹爹还要戴着厚重的枷锁,每到一个驿站,就尽可能的帮手,希望这些差役们能对薛家好上一些。 薛母一介女流还要与半大的小子薛成林一起背她,她再怎么轻,也是个六岁的娃娃,四十斤总是有的。 若不是有爱她的薛家人在,薛明珠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光是每日五十里的路,就能生生走死她。 「这不怪你!要怪就怪他们神仙打架,遭殃的却是咱们这些小鬼……」薛母恨恨的接过薛爹爹递过来的布条,默默坐在火堆前梳理起来。 薛明珠是小孩子,根本就没有她合适的囚鞋,脚上的草鞋磨脚,薛母就用白布包了她的脚,这么走着,但布毕竟太薄,根本挡不了什么事儿……若是有双鞋垫就会好受许多。 薛明珠又啃了半个白面馒头,剩下的没舍得吃,塞怀里了。 然后,就守着火堆看薛母给她编鞋垫,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二天,薛明珠就发现了草鞋里的新鞋垫,踩上去软软的,特别舒服。 众人再次启程,离开三河驿站,往玉田驿站走。 玉田驿站离三河驿站足有三百多里,就是按他们每天日行五十里算,都需得走上六天,且这六天的每个晚上,他们都没有驿站可以休息,只能路宿荒野。 除了要路宿荒野的危险,每日白天里,也是极艰辛。 因为玉田这边,山里的毒蚊子特别多。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十几只、二十几只的围着人」嗡嗡」但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这些蚊子也就越来越多,让人浑身麻痒,人人咬得一身的包。 这个时候,薛明珠奇迹般的一个包都没有被咬道。 那些蚊子只要一接近她,就会被她身上浓烈的猪笼草的味道熏得远远飞开。 再顾不得许多,当天晚上,薛母就摘了许多的垂盆草和猪笼草回来,薛家人人都变成绿人,怀里塞着一大捧的猪笼草。 只有薛明珠没有变绿,还犹自开心的笑着薛家人。 尤其是大哥薛成林。 当初,谢孤舟送来这两样草的时候,他还把人气走了,还嫌弃猪笼草味大,现在还不得用?!薛明珠故意坏心的往大哥薛成林的怀里塞了许多的猪笼草,熏得大哥薛成林脸都绿了。 薛家人幸免于陷入蚊虫包围之中,自然有人看见了,待到第三日,便已有大半的犯人都采了这猪笼草,待到第四日,已经全部犯人都在怀里塞了猪笼草。 第24章 整个队伍味道诡异,蚊虫绕行。 尤其以谢孤舟那个远房四婶娘一家人塞得最多。 看得薛明珠心里来气。 她家都没有对谢孤舟说声谢谢。 薛明珠的脸都气成了包子,可是,谢孤舟却似完全不在意。 不在意现在所有人都用了他的方法,却没有一人与他说声谢谢。 看着他日渐沉重的步伐,薛明珠心中暗暗发急。 在这么走下去,他的双腿怕是要废了。 晚上,他们又露宿荒野,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山洞。 这个山洞也不知道是天然的还是人工,洞还挺大,容纳下他们这几十人都没有问题。 照例是女人们出去捡柴,男人们休息。 薛爹爹和薛母回来得很快,怀里抱着捡来的柴火,还有满满一破锅的溪水……薛母本想再摘些野菜的,这个时节正是吃的时候,等到了五月,那野菜可就都老了,又苦又涩,难吃得很。 可是,薛爹爹说什么也不同意,担心深山里危险,硬是拉着薛母回来了。 薛家人选了洞内避风的一角,便开始生火,烧热水,除了给大家伙喝的外,还主要是用来解乏,用热水将布巾浇湿,热敷双腿,能缓解双腿上的疲乏。 薛明珠说要白天擦汗,让薛母给撕下来一块内里给她。 薛母从那件捡来的粗蓝布衣衫上撕下来一块,交给薛明珠,还叮嘱她要小心别丢了。 薛明珠点头不止,小心翼翼的将那块内里塞入怀中。 她一定会特别小心的。 山洞不远处的山壁上便有一条小溪流,薛母特意用竹筒来回打了好几回的水,让大家都热敷了个痛快,最后一点儿热水便都灌到竹筒中,灌得满满的,打算留给薛明珠第二日喝的。 走了一天了,薛家人都累了,热敷完便都倚在洞壁上睡过去了。 动作极其迅速。 抓紧时间能多睡一会儿。 薛明珠猛的睁开眼睛,像只小老鼠一般,小心的起身,绕过零星的火堆和地上躺着的人,直奔洞内另一角谢孤舟那里。 已经吃过了的谢孤舟身旁并没有火堆,他只选了一个略显干燥的洞角,盘腿坐下的休息。 走了这么些天,人人都是狼狈不堪,连那些成年人都是没有任何形象的往地上一躺,就迫不及待的睡过去。可谢孤舟的脊背依旧挺直,宛如一柄清冷的绝世宝剑,纵然沾染灰尘,却依旧难掩锋芒。 薛明珠蹭过去,」你……你的腿用这个热敷一下,会好受许多……」 怕谢孤舟又会拒绝,薛明珠十分豪爽的直接在布巾上倒了半筒热水,烫得拿着布巾一角的小爪子不停的哆嗦,眉角一抽一抽的。 这水真热…… 另一只爪子不容分说的直接卷起谢孤舟的裤角,然后,将热巾往上一甩,「啪——」。 「你干什么?!」 谢孤舟猛然睁开眼睛,直烫得眼角发红,额角青筋乱蹦。 ☆☆☆ 「给你的腿做热敷,要不然,你的腿怕是走不到宁安,就得废了!」薛明珠杏眼圆睁,一脸正气,「你不用谢我,流放之路千里迢迢,大家需得互帮互助才是。」 谢孤舟咬牙,一字一句道:「那你至少也要等它凉一凉……」 「啊……对不起……对不起……」 薛明珠一愣,随即小脸胀红,连连道歉,心虚的偷瞄着谢孤舟的小腿。 她刚才因为怕谢孤舟又要拒绝,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却忘了这玩意挺烫的。 将热巾飞快的取下,热巾之下,已经烫红了一片。 谢孤舟的腿,修长笔直,比例匀称,肌肤莹白如玉,连一丝瑕疵都没有,显得那片红尤为的恐怖,触目惊心。 心疼得薛明珠心中直念「罪过……」小心的展开湿热的粗蓝布巾,教着谢孤舟如何热敷,用湿热的布巾在他的小腿肚上围上一圈,让热度透过皮肤,缓解肌肉的紧崩和疲乏,「你在配合着用手指这样揉捏一下……第二天,就会好上许多……」 谢孤舟按照薛明珠说的手法,自己揉捏了几下,眉间渐渐舒缓。 「是不是舒服许多了?」 薛明珠笑眯眯的看着谢孤舟。 谢孤舟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薛明珠开心了。 摸了摸谢孤舟腿上的湿布巾,感觉已经没有那么热了,便取下布巾又要往上面倒热水,却被谢孤舟阻止了,「不必了。」 薛明珠不明白的眨眨眼。 谢孤舟叹气道:「都倒了,你明天喝什么?!」 他是知道薛家人每晚都会给这小丫头烧上一些热水,留做第二天喝的。 她都给她了,明天会渴。 薛明珠不以为意道:「你们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她的小身子骨,喝烧开的水当然要比直接喝生水好,可是,少喝些生水也必并会生病。但是,谢孤舟的腿若是不用热水敷一下,是真的会废的。 水筒在薛明珠这里,薛明珠说了算。 再一次用热布巾敷上谢孤舟的另一条腿,薛明珠耸耸肩,「就当是还你送我猪笼草的恩情好了……」 第25章 「你已经用乌刺泡还过了……」 乌刺泡……?! 薛明珠眼睛一亮,「好吃吗?」 昏暗的火光下,十二岁的冷漠少年耳垂微微泛红,迟疑着点了点头。 薛明珠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好像是她吃到了一般。 谢孤舟看着薛明珠开心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薛明珠,「给。」 「嗯……?!这不是我给你的乌刺泡吗?你怎么还留着?你就吃了一颗啊……」薛明珠打开树叶包裹,看到的就是当时她给谢孤舟的乌刺泡,都已经不怎么新鲜了,蔫蔫的。 她娘摘时就只有一小捧,她给了爹爹、娘亲、大哥一些,自已又吃了一些,留谢孤舟的也就有十颗的样子,现在,树叶包里还有九颗,说明当时谢孤舟就只吃了一颗。 薛明珠有些不开心了,瘪着嘴,幽怨的看了一眼谢孤舟。 「你吃。」谢孤舟道。 薛明珠眼珠一转,眉开眼笑道:「好。」 说完自己吃了一颗,转手就又喂了谢孤舟一颗。 仍然是简单粗暴的塞进去。 薛明珠发现了,对付谢孤舟这种冷漠少年,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他有拒绝的机会。 干,就完事了! 嘴里被猛塞了一颗乌刺泡,口里满是那甜甜软软的味道,一股甜蜜直入心底,谢孤舟对这个小豆丁的霸道,再一次有了新的认识。 小丫头人不大,却凶得很。 于是,谢孤舟不再拒绝,认命的让薛明珠自己吃一颗,再塞给他一颗。 两人一人一颗的分吃完了这所剩不多的乌刺泡。 这乌刺泡虽然放了有些时日了,外表已经不新鲜了,可是,却更甜了,宛如一颗颗蜜糖般……薛明珠这些日子天天啃大饼,嘴里什么味儿都没有,猛然间吃到了甜食,幸福得没忍住,眼睛弯成月牙儿,用舌尖舔了舔嘴角,一脸的幸福。 「这么喜欢,为什么还要给我?」 谢孤舟清冷的凤眸,定定的看着薛明珠。 薛明珠眨了眨眼睛,「你长得好看。」 「我娘说我从小见到漂亮小哥哥就走不动道儿……」 谢孤舟一愣,不自然的扭头,清咳了一声,昏暗的火光中,雪白的耳垂再次泛红。 薛明珠收回已经没有水的竹筒和已经凉的湿布巾,小大人般的叹口气,「流放的路上已经够苦的了,我就靠你养眼续命了……要努力活下去啊……」 「奥力给!」 薛明珠还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然后,带着竹筒和布巾,溜了。 傲……傲什么…… 谢孤舟脸上的神色青红不停的变幻,所以,他是被一个小豆丁给调戏了吗? 薛家人就不能教她些好的吗?! 好好的孩子,都教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 谢孤舟眼色微敛,身上寒气阵阵。 ☆☆☆ 山洞中,调戏了清冷美少年,薛明珠神清气爽,一觉睡到大天亮。 哪怕是第二天又是天才刚刚亮就被迫上路,薛明珠也是美滋滋的,就是有点不敢再往谢孤舟那里看。 上午的路,薛明珠几次举起竹筒做喝水状。 其实,她的竹筒里一滴水都没有。 昨晚大部份都给谢孤舟用来敷腿了,剩下的小部份让她给喝了。 虽然,她有些渴,但是,敷腿还是很效果的。 至少,谢孤舟的腿已经不像昨天那样吃力沉重了,轻盈了许多,照这样下去,他一定可以走到宁安的。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薛明珠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第一句话就是,「娘,给我口水,我的喝光了……」 还举起自己的小竹筒倒了倒,示意一滴水的都没有了。 薛母一点儿怀疑都没有。 见女儿渴得嘴唇起皮,额头是汗,只以为是天太热了,所以,女儿喝的量大了些。 秋儿给找的那个小竹筒本身也不大,否则,也不能装在小破锅里扔过来。 薛明珠本身就是有份额的,只是那水都是生水,薛母一向不让薛明珠喝,怕她喝了会闹肚子,薛明珠那份额的水每次都能省下来,薛家倒是不缺水的。 薛母一边往薛明珠的小竹筒里倒水,一边心疼的喃喃:「这竹筒是小了点儿,眼看着这天儿就越来越热了……」怎么样才能多带些凉白开呢?薛母若有所思的沉默不语。 薛明珠真的是渴坏了,举着自己的小竹筒就直接喝了三大口,却也不敢多喝。 这毕竟是生水,喝的少了没事儿,喝多了弄不好真的会闹肚子。 到了下午时,因为是薛母和大哥薛成林轮流背着薛明珠,薛明珠的活动量没有那么大,身上的汗出的也就少了些,对水的需求没有上午那么大,小竹筒里还有水,只是薛明珠不敢多喝。 就渴得难受,人有点蔫蔫的。 到了晚上歇息时,这一次,他们没有那么好运找到山洞了,再一次露宿荒野。 黑漆漆的夜色,让众人极没有安全感。 连男人们都咬着牙陪同自家女人去寻柴火,薛父也陪着薛母一同出去了,留下薛成林照看薛明珠。只有一家的男人们一个都没动,据说那是前礼部太常唐大人一家。 第26章 这家人说什么最重礼法,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一直都是家中的媳妇侍候这一家老小。 薛明珠有些害怕的往大哥薛成林怀里钻了钻,这露天旷地的,让她极没有安全感。 直到薛父薛母回来,薛明珠才好一些。 薛父薛母向来都是第一个回来。 迅速生好了火,架上了小破锅烧热水,这一次没有了什么遮挡视线,小破锅便落入了众人的视线之中,看到薛家人能喝上口热水,不禁羡慕得眼睛发红,有几个似是想要上前来讨口热水喝的,都被薛母恶狠狠的给瞪了回去。 「呸!」 「想喝热水,自已想办法去!」 「占便宜占到老娘头上了,想得美!」 薛母一脸的不善,大有谁敢上前来,她就和谁拼命的架势。 有些知道薛母力气大,不好惹的,便讪讪的收了眼神,只有零星的几个还不死心的往薛家这边盯着。 薛母才懒得理他们。 自顾自的将温度烧得差不多的热水提出,浇到热敷的布巾上,照例是薛明珠、薛成林、再后是薛爹爹,最后是薛母自己。 一天的疲乏,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看得众人眼红,那个礼部太常唐大人似是极为气愤,指着薛母道:「你这妇人怎这么恶毒,大家都双腿疼痛难忍,你有热水借些又如何?!」 「呸!」 「老娘自己打的水,凭什么给你家白用?!老娘又没吃你家大米!官不大,脸到大得很!」 薛母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一脸的鄙夷。 将个礼部太常唐大人气得几乎一个倒仰,手指抖着,「贪官毒妇,一丘之貉!」 这薛明珠就不乐意了。 这一路上,她也看出来了,这些人都虽和她家一样都是流放的犯人,可是,这犯人间竟然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她爹是贪官,似是最不受这些士大夫们的待见。 薛家人也没打算理会他们。 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他家是贪官不配和他们这些高贵的人一起玩耍,可是,你借不到热水就骂人,这就过份了吧?! 没等薛明珠开启嘴炮功能,大哥薛成林先站了起来,凶狠道:「你说什么?!」 两手抱拳,发出恐怖的「叭叭」之声,宛如爆豆一般。 礼部太常唐大人惊恐的往后一退,「你要干什么?!」 薛成林狞笑着刚要说些什么,突然,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划破黑夜。 「救命啊……救……啊……!!」 ☆☆☆ 声音凄厉恐怖,又嘎然而止,为这漆黑的夜色平添了一抹不详。 「唐……唐太常……你……你家夫人是不是还未归?」人群中有人抖嗦着问。 别人家都是男人跟着自家女人一起去拾柴火的,此时,已经全都回来了。唯有这唐太常一家人,从不陪自家女人外出拾柴,她家女人总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因此,她家女人此时也没有回来,众人也没有在意。 但这荒郊野岭的,突然响起一个女人慎人的惨嚎,实在是要将人的胆都要吓破了,不是唐太常家的,又能是谁?! 「怎么回事?!」 「你家的女人还没回来?!」 几个差役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冯头儿阴沉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凝重异常。 唐太常不复刚才那义正言辞的模样,额头冒汗,全身籁籁发抖 ,「大人……大人……内……内子尚未……未归……」 「你!你!还有你……一起去看看……」 冯头儿随手在人群中点了几个男子,其中就有薛成林。 薛成林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力气却不小,顶得上一个成年男子了。 薛明珠的心一抖,下意识的紧紧攥住薛成林的袖子。 她不想让她哥去,她哥还是个孩子,薛明珠不放心。 「我不去!我不去!」唐大人惊恐至极,连连摇头后退。 薛明珠肺都要气炸了! 他哥都没说不去呢。 这还是不是男人?! 自己的媳妇生死未卜,他不但不去救,还一个劲儿的往后缩。 「明珠,你放心,哥哥没事的……我去帮忙看看……」大哥薛成林一边说一边挣开了薛明珠的手,像以前无数次用那种给她买糖的语气哄着。 薛母的脸色很难看。 她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可是,差役已经指名道姓了。 这一趟不去是不行了。 薛母虽然爱撒泼,可是,什么时候能撒泼什么时候不能,薛母分得很清楚。 冯头儿冷笑一声,「连个孩子都不如……若是你真不想去救你家夫人,那就算了……听这声音八成也是凶多极少了……」 自已家人都不上心,他们更是没这义务。 其它押解差役脸色也十分不好看,这也就是遇上了他们冯头儿,若是换个心狠的,谁会管他们死活?!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若是死了就是客死异乡,曝尸荒野了。 「我也去看看!」 第27章 出人意料的是谢孤舟也走了过来,站在薛成林的身侧。 薛明珠瞪大了眼睛。 一个他哥还不够她担心的,他又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不是冰山系美少年吗?! 连两个少年人都站出来说要帮忙,众人不由得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唐太常。 唐太常的老娘一把抱住唐太常,大哭着不松手,直嚷着:「人不要了,死就死吧……」云云。 直到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凉凉的来了句,「老夫人,若是你儿媳死了,就轮到你出去捡柴了……」 尖锐的哭嚎声为之一停,唐老太这才讪讪的松开了手。 「娘,您别担心。这么多人呢,我们去去就回……」唐太常强笑道。 「成林,记得捡根棍子防身!」 薛母牵着薛明珠不放心的追了几步,殷殷叮咛道。 「我知道了,娘,您放心。」薛成林憨声道。 薛明珠也紧插了一句嘴,却是对谢孤舟说的,「你也找根棍子!」 谢孤舟点点头,让薛明珠安心。 待众人走后,薛母恶狠狠的点了一下薛明珠的额头,「关心个外人做甚?」 薛明珠吐了吐舌头。 谢孤舟怪可怜的……别人都是一家人一起走的,只有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唯一的亲人,还恨他、怨他、想要杀了他。 真是惨啊。 夜色下,留下的人们纷纷将身前的火堆烧得更旺一些,想要多一些光明,驱逐黑暗,仿佛这样就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人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未知的恐惧让人们心中沉沉坠着。 压抑沉闷,不安的气氛在悄悄蔓延。 薛父往自家的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枯树枝,摇曳不停的火光映着薛父深锁的眉头,显然也是在担心薛成林。 「娘,他们不会有事吧?」 薛明珠又往她娘的怀里钻了钻。 她不想让她哥去,她也不想让谢孤舟去,他们两个还都是十几岁的少年。 薛母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摸了摸薛明珠的头发,眼中隐现焦急。 若是,只是人失了足从高处跌落还是好的…… 怕就怕…… ☆☆☆ 冯头儿和三名带刀的差役,举着火把,带着七、八个犯人,用刀拨着杂草的往出事地方而去。 那叫声尖利而短促,听声音离他们所在的暂时露营的地方有些远。 真想不通,那么一个弱女子怎么会跑这么老远?! 夜色太黑,林又太密,所有的光源只有这三只火把,视野有限,因此,众人走得极慢。 前礼部的那个唐太常哆嗦着走在众人中间,一脸惊恐。 薛成林很是瞧不上他。 他一个大男人走这密林之中都怕,却让他的夫人一个人来这里拾柴,真是枉为男人! 左瞅右看,薛成林希望能捡到根粗一些的棍子用以防身。 她娘和她妹妹特意交待了的。 可是,入眼的不是太细了,就是已经腐朽干枯了,拿起来挥了挥,根本不能防身,正着急时,就听见身后「咔嚓」两声脆响和一阵细树枝被撅折的悉悉索索之声…… 「给!」 一根婴儿手臂粗细,被简单处理过的树棍就递到了他的手上。 薛成林吃惊的张大了嘴,下意识的就接过了谢孤舟手里的树棍。 如果,他要是没有看错的话,这原本应该是一棵小树吧?! 还是长得极好的那种,看那断口平滑整齐,似是被利器生生砍断的。可是,他怎么做到的?!他的力气也极大,这么粗的小树他也许能直接拔出来,但却无法弄出这么平整的断口。他倒是可以把小树踹折,但断口一定是斜劈向上,裂成两半,成不了棍的。 难道,他藏了刀?! 可是,若是他藏了刀,那些差役为什么没有搜出来?! 想到大理寺的那个秦牢头,薛成林闭上了嘴,半响才说了一句:「谢谢。」 谢孤舟走在前面,没有丝毫停顿,平静道:「你若是出了事,你妹妹会伤心的。」说完,便不再说话。 此时,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冯头儿不由得脸色一变,难得叮嘱了一句:「小心!」 众人瞬间紧张起来。 心直直的向下坠去…… 这人……怕是不好了…… 冯头儿挑开面前的一根茂盛的树枝,众人眼前豁然明亮。 眼前是一圈空地,月光没有任何遮挡的直直照在一具女囚的尸体上,女囚脖子上有一个撕裂的大口子,血已经流干了,柔软的肚子也被掏了个大洞,里面的内脏全都不翼而飞,双眼睁得大大的,还残存着最后的惊惧。 在她的身边落了满地的枯柴…… 唐太常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眼发直,魂不附体道:「是丽娘……是丽娘……」 冯头儿早已见惯了生死,独自走了过来,蹲在身,仔细的看了一看女囚尸体上的伤口,「她应该是迷了路走到了这里,被狼从背后咬断了脖子杀死的……」 第2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在说话间,突然,薛成林左侧的空地边草丛剧烈的摇晃,一股恶臭的腥骚之气夹杂在血腥之气中,迅速袭来…… 冯头儿猛然抬头看向薛成林,大喊道:「快闪开!」 薛成林听到喊声,下意识的向前一扑,一阵腥风从脑后猛的闪过,落在薛成林原先站的地方。 一条青黑色的瘦狼,嘴角血迹斑驳,双眼冒着幽幽的绿光,凶残贪婪的看着薛成林。 「是狼啊!」 其它的犯人顿时惊声尖叫起来,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连滚带爬的转身就跑。 「别背对它!」 冯头儿对趴在地上的薛成林再次大吼道。 薛成林闻言便想翻身起来,可是,又哪有那狼的速度快?! 只见那条青黑色的瘦狼,四肢腾空,宛如箭一般的窜向地上的薛成林。 其它的差役正在追赶着四散的犯人,冯头儿的距离太远,拔刀想要赶过来,可明显是来不及的。眼看着薛成林便要命丧狼口,斜刺里突然飞出一根棍子,这根棍子稳、准、狠的正砸在那条青狼的细腰上,只听见「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之声伴着瘦狼凄惨的哀嚎声,那条狼从半空中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扑腾了半天也爬不起来,显然是腰被打折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马上要不行了…… 「好样的!」 冯头儿眼睛一亮。 「铜头铁腿豆腐腰!」 「这腰是狼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就如同蛇的七寸一般。」 「干的漂亮!」 这时,其它四散的犯人也被差役们给追回了,听到狼的惨叫,都战战兢兢的回来了,看到谢孤舟一棍子打死了一头狼,都不禁震惊的张大了嘴。 薛成林这才反应过来,是谢孤舟救了他,不禁脸皮微红,喃喃道:「谢谢。」 「不谢!」 明亮的月光下,谢孤舟清冷的凤眸,从狼尸上淡淡的移开。 ☆☆☆ 众人抬着丽娘的尸首和狼尸回来,整个营地的人都吓坏了,阵阵骚动。 「谢谢你救了我大哥。」 薛明珠一脸的后怕和感激。 差一点点儿,就差一点点儿,她就没有大哥了。 现在想来,薛明珠还心有余悸。 若是谢孤舟没有跟去,她大哥还能活蹦乱跳的回来吗? 「不用谢。」谢孤舟淡然道,「顺手而已……」 月色下,十二岁的少年,清冷又安静,仿佛刚刚在密林之中杀狼救人的不是他一般。 薛明珠有些看呆了。 不禁想着谢孤舟的家人是什么样的?怎么教出谢孤舟这样的性格呢? 「你……身手很好?」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薛明珠示意谢孤舟坐下,然后,往布巾上倒热水,小心翼翼的将湿热的布巾敷在他的腿上。 这回不是用她喝的水了,而是,薛母特意多烧了些。 谢孤舟救了薛成林,这是薛母的谢礼。 自此以后,薛明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替谢孤舟敷腿了。 这个谢礼,是薛明珠提出来的。 她再也不用担心,谢孤舟还没走到宁安,就先走废了一双腿了。 「我从三岁起,父亲就请了人教我功夫……」谢孤舟低垂双眸。 三岁?! 薛明珠停下双手,吃惊的瞪圆了一双杏眼。 仔细回想着她三岁在做什么来着? 应该是为了不上幼儿园而躺在床上耍赖吧? 「这是亲爹吗?!」 从谢孤舟那里回来后,薛明珠便跟薛家人喃喃道。 薛母听完后,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薛成林。 她若是能狠得下心,是不是儿子就不会被她宠成这个样子,文不成、武不就的。 薛成林收到了薛母不善的眼神,立刻疯狂的摇头。 他才不要三岁就开始蹲马步练武。 那也太可怜了…… 这么一想着,薛成林最初对谢孤舟那隐约的敌意便小了许多。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薛母自己想想若真是儿子从三岁就开始习武,她得心疼死,她可舍不得。三岁?!能懂个啥?!她家成林三岁时,话还说不利索呢。 啧啧…… 难怪,小明珠会说这是亲爹吗?! 倒是薛爹爹在听完后,若有所思的眯着眼睛道:「工部尚书谢涛,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此人不苟言笑,端方持重,从不结党营私,只守着工部那一亩三分地,不越雷池半步,极是本份谨慎的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教出一个文雅清俊的小公子,他并不意外。 他竟外的是他竟然狠得下心,让他的公子从三岁起就开始习武。 谢涛可是个文官。 他的儿子自然也是走科举一途的,君子六艺,强身健体也就是了。可这从三岁就开始练武……这可有些过了…… 除非,他打算让他的儿子弃文从武。 但谢涛本身就是个文官,而在宁朝也是重文轻武的。 谢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唯一的儿子走上武举一途啊。 第29章 实在是很奇怪…… 薛家人各怀心思,脸色都十分好看。 这一晚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无人敢入睡,生怕不知会从黑暗的哪个角落里,突然窜出一匹恶狼,将人咬死。 遇害的唐太常夫人已经入土了。 是众人帮着挖的一个大土坑。 也是惨的。 人活一世,最后不但客死异乡,尸身不全,甚至连一幅棺材也没有。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唐夫人的尸身血腥气实在是太重了,若不早点埋了,怕是还会引来狼的。同时,被埋的还有被谢孤舟打死的青狼。也不是没人想吃它的肉,可是,一想到它刚吃了唐夫人的内脏,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谢孤舟也算是为唐太常一家报了仇了,也间歇的救了前去搜救的所有人的命。 跟着回来的人都对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充满了感激。 自古英雄出少年! 没有去的人在看见那头凶残的狼尸后,也都跟着不寒而栗且充满感激,去搜救的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们也活不下去了。 那可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若是在这里就折了,他们到宁安可怎么活。 人们有多感激谢孤舟,就有多恨唐太常一家。 若是,唐太常肯跟着他夫人,他夫人就不会一个人迷路而越走越远,然后,遇到狼被咬死,还害得她们的当家人去搜救。 唐太常一家人份外的沉默。 这一家人也没有哭,只是怔怔的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倒是那个唐太常摇摇晃晃着过来与谢孤舟倒了谢。 谢孤舟微微颔首回礼。 而谢孤舟的远房四婶一家似乎才知道谢孤舟虽然只是个半大的少年,但是,却能一棒子打死狼,立刻离谢孤舟远远的,看着谢孤舟的眼神里都带着惊惧,生怕谢孤舟想起之前她们是怎样苛待他的。 不知道是被这件事情刺激到了,还是一路上苛刻的环境终于让人受不了,都察院御史云大人的老母亲终于撑不下去了,几天后撒手人寰。 云家人哭成了泪人。 尤其是云大人哭晕过去好几回。 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不过,云大人的老母亲比唐太常的夫人幸运一些的是,云大人的老母亲至少有一幅薄棺裹身下葬。 薄棺……真的很薄。 只不过几块薄薄的榆木板子钉成的而已,树皮都没有刮干净,板与板之间,甚至还有着粗大的缝隙。 随意找了个地方,大家一起帮忙埋了,起了个坟头。 云大人家的老人去世,云大人一家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 在马车上呆的时间明显比往常多了许多。 队伍明显比往日更加的沉默。 死气沉沉。 只有薛家人身上还有些精气神儿。 到了玉田驿站后,也不知道薛母出去做了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拿回来一个圆溜溜的水葫芦,虽然有些破旧,但仍是完好的。 薛明珠眼睛一亮,「娘,您从哪里弄来的?」 她们装水的器具不多,晚上又要分一份水给谢孤舟敷腿,用水更是吃紧。 出了恶狼吃人的事情,晚上众人在露宿荒野的时候,明显不敢往远走了,更是不敢在外呆太久。 薛明珠自然也不会让薛家人频繁外出打水,这水就越发的不够用。 现在,这个水葫芦可是解决了大问题了。 这下,薛父和薛母出去一趟,就可以带回足够用的水了。 「还能从哪里来?!」 薛母恨恨的白了一眼薛成林。 若不是这小子被人家救了,她哪儿用得着分出去一些水?!又哪里用得着花四个铜板买这么一个破葫芦?! 「剩下的钱买了五张大饼和一小块粗盐,就全都用完了……」 薛母实在是舍不得那二十个铜板。 都花光了…… 可真是心疼死她了。 薛明珠听闻钱都花光了,也没有鸡蛋和大白馒头了,也是一阵心疼。 但是,看到这个水葫芦,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这白天越来越热了,她喝的也比往常多,渴得着实难受。 有了这水葫芦,她们一家就都可以多喝些水了。 当下,眉开眼笑的抱着水葫芦就去找谢孤舟去了,想让他也开心开心。 谢孤舟正在生火。 此时,他面前的这个火堆正半死不活的冒着缕缕的青烟,干冒烟不见火苗……谢孤舟冷若冰霜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困惑的表情。 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人家的火堆着的如此旺盛,他的就这样半死不活的。 明明,他就是看别人是怎么点的啊? 薛明珠抱着水葫芦住在一旁忍俊不禁。 她还以为他什么都懂呢…… 「你这柴压得太密实了,将火苗都压死了,它还怎么着得起来?」薛明珠将水葫芦放到一边,动手抽出几根枯枝,让这些枯枝柴火都疏疏稀然的,然后,小心的吹了几口气…… 第30章 火苗再次雀跃的活了过来,开心的舔着枯枝,发生「噼啪」悦耳之声。 「学会了吗?」 薛明珠歪着小脑袋,笑眯眯的看着谢孤舟。 谢孤舟看得很认真,「谢谢。」 「你找我有事?!」 薛明珠立刻想起她是来干嘛的了,抱着那个水葫芦,喜悦道:「看!我们有水葫芦了,日后,我们就可以多敷一会儿了……」 「好东西。」 「好东西吧……」薛明珠狂点头。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啊…… 别小瞧小破锅和竹筒这两样东西,之前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呢。 现在出了恶狼吃人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外面危险,谁也不好意思再提借水了。 毕竟,那都是薛母冒着生命危险自己打来的。 再加上薛明珠与谢孤舟关系好,念着谢孤舟对众人的大恩,虽然,大家仍不怎么待见薛家,但倒也再没有怎么针对薛家了。 出了玉田驿站,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队伍的越发的死气沉沉。 连薛家人精神头都弱了下来。 主要是吃的不好。 进了五月份,野菜都已经老了,薛母要很仔细的寻找才能找到一些尚能入口的野菜。 可是,晚上的外面实在太危险,薛爹爹根本不让薛母在外面逗留太久,哪怕家里人吃得差一些,也不能让薛母有危险。 这些天,薛家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连薛明珠的小脸都瘦得发尖了。 她馋肉了! 馋得眼睛都绿了…… 可是,只能暗自忍耐着,饭都吃不饱呢,还想吃肉? 直到这一天,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天还未黑时,他们在一片河滩旁停了下来。 押解的差役们想着今天过节,特意大发慈悲,决定今天就不再往前走了,就在这片河滩旁露宿,多放了几个人,让大家去采些野菜、找些吃食。 队伍里有一口闲的铁锅,若是有妇人想要烧水或是找到野菜想要煮一煮,做点野菜粥都是可以用的。 这条消息出来,死寂了半个多月的队伍,才终于有了一点点人气。 众人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带上了一抹淡淡的喜悦。 可最高兴的还是薛明珠。 因为,薛成林说,「妹妹,你等着,哥给你掏鸟蛋去!」 「哗啦——」 薛明珠没出息的流出了口水。 ☆☆☆ 此时应是申时,天还大亮。 瞅瞅左右,一片卵石河滩,也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 犯人们除了青壮男子还被绳子绑着,只能到河边洗漱一下自己,其它的都被解开了绳子,各自散开去找吃的去了。 这些犯人曾经都是金贵人儿,以前根本不认得野菜这东西。 有些机灵的妇人以前见薛母采过,就记住了野菜长的什么样儿,摸索着去采了。 也有那不知道的,期期艾艾的来找薛母询问这野菜长的什么样儿? 若是往常薛母才懒得理会她们。 都同样是流放的犯人了,还非要分个三六九等,瞧不起她家。 可是,今天是五月初五。 又难得这帮子平时凶神恶煞的差役们今天给他们放了风,心情大好之下,薛母也就随手教着这些妇人们认了几样野菜。 反正这野菜马上也就不能吃了,都老了。 这些妇人懦懦的道了谢。 薛母也不理她们,转身走得远远的。 她哪里有时间和她们在这儿耽误? 有那时间,她得好好找找这山上有什么能吃的,带回来给家人补补。 明珠瘦得像猫儿似的,成林从上路就没吃饱过,老爷也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了…… 薛成林走得比薛母还要快呢,背影儿一转儿,就已经进了密林里了,他可没忘记他的任务是要给他妹妹掏鸟蛋呢。 薛明珠跟在薛爹爹身边,在河边洗脚丫呢。 这个月份的河水都是温热的,泡在里面不知道有多舒服,薛明珠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她都脏死了。 河水中映出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满脸灰尘,唯有一双眼睛还又黑又亮,像黑葡萄般水润。 想着自己每天就顶着这个形象,在谢孤舟身边转来转去,薛明珠臊得小脸黑中透红。 偷偷在河岸上找着谢孤舟的身影…… 果见,在河的下游,谢孤舟一个人在默默洗漱,晶莹的河水沾湿了他的眉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眼尾上翘,隽妙非凡。 认真又专注、清冷又疏离。 莫名的薛明珠就想起一句古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薛明珠自闭了。 她这是有多大的心? 「爹,我去那块石头后面洗一洗……」 薛明珠拉拉她爹的衣角,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后,小声的说道。 那块大石离薛爹爹所在的河岸不远,石头也够大,足能够将薛明珠挡住,薛明珠打算在那块大石后,洗洗自己衣,顺便也洗洗自己的衣服。 第31章 反正,这端午的天儿热得很,她这一身布料迎风吹吹就会干了。 薛爹爹也在打理着自己的卫生。 「去吧,有事儿就叫爹。」 薛爹慈爱的摸了摸薛明珠的头顶。 走了一个半月了,能有这么一次洗漱的机会很难得。 薛爹也想让薛明珠松快松快。 薛明珠光着脚「哒哒」的跑到了大石之后,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后,先放下自己的小草鞋,掏出薛母给编的鞋垫,在水里搓揉了一下后,晾在大石上。 又将沾满尘土的小草鞋在河里涮涮。 薛明珠不敢使劲儿。 她的这双小草鞋还是她娘在大理寺女监时给她编的呢,虽说她娘的手艺很好,小草鞋精致又结实,可是,再精致它也只是一双草鞋。 虽说她一天中有一半儿的时间,是在她娘和她哥的背上或是怀抱中度过的,但是,还有一半儿的时间她是要用走的,她的小草鞋早就磨损得很严重了。 所以,薛明珠根本就不敢使劲洗它,生怕直接弄散了,就穿不了了。 草草的涮了涮也同样晾在了大石头之上,让暖热的阳光晒着上面的水渍。 挺奇怪的,她娘怎么没想着再给她编一双草鞋? 怕是太累了,给忘了。 算了,她再穿得小心些就是了。 洗完了草鞋,再搓搓脚丫。 这小脚丫还挺漂亮,雪白纤纤,指甲粉嫩如花蕊。 拥有这么一双漂亮的小脚丫,薛明珠美了。 再洗洗小腿小胳膊,坐在温热的河水里洗洗肚皮……总之,薛明珠一边警惕的观察四周,一边非常快速的洗洗搓搓。 最后洗完头后,薛明珠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 呈大字形躺在大石头上,让太阳把她还有她身上的衣服晒干……嗯……正面晒完了……翻个身……再晒晒背面…… 薛母回来,远远的就看见一块大石头上她家小丫头披头散发在上面反复烙饼,气得几个箭步就上前将薛明珠揪着耳朵给提拎下来了,「谁让你洗的?!你是个女孩子……女孩子……你知不知道?若是让人看见可怎么得了?就算没人看见,这衣服潮乎乎的晚上感冒怎么办?!」 「老爷,你是怎么看的明珠?!」 薛母一腔怒火冲着薛爹爹而去。 薛爹爹立刻赔着小心,谄媚的笑道:「我看这天儿挺热的……咱明珠是个爱干净的孩子……应该……不会有事儿吧?」 所以,怎么说呢? 爹爹看娃儿,活着就好。 「我洗的时候很小心的,没脱衣服,穿着衣服洗的,没人看见……娘……娘……您轻点……耳朵……耳朵要掉了……」 薛明珠在薛母的手下就像只活蹦乱跳的虾子,正在努力拯救自己的耳朵。 薛母摸了摸薛明珠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干了大半,这才消了些火气,松了手,冲着薛爹爹大吼道:「快生火,给明珠烤烤衣服。」 这若是不烤得干干的,身上存着湿气,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他们可是在流放途中,若是病了,这荒山野岭的上哪里买药?! 薛爹爹自知理亏,不敢说半个字,乖乖的帮着生火去了。 见薛爹爹去生火,薛母用耙子般的大手化为五齿梳,为薛明珠梳着双环髻,扯得薛明珠头皮疼,还不敢吱声,等双环髻梳完,薛明珠又是那个可可爱爱的小明珠。 薛母剜了薛明珠一眼,用小破锅去河里打水去了。 做饭! 薛明珠摸摸头上的双环髻,扎得太紧了,头皮疼……耳朵上也火辣辣的……她真是为了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啊…… 偷偷摸摸再去看看谢孤舟,却没有河边再看到谢孤舟。 用目光四处找找,也没有。 这个时候,已经有零零星星的人回来了,有的采了野菜、有的采了野果、竟然还有人真的掏到了鸟蛋……每个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收获来改善一下自己的晚餐,整个营地都喜气洋洋的…… 那些押送他的差役更是不会亏待自己。 玉河与丰润的差役们交接了,欢天喜地的回去过节了。 丰润的差役们知道自己是不能在家过节了,特意带了不少的好东西在路上吃。 此时,熊熊的篝火里正烤着全羊,直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 「冯头儿,你们辛苦了,来块羊肉,正经的小羔羊,我们特意给冯头儿带的……」丰润的差役们很上道儿的割了块最肥最嫩的肉,「我们这些各地被派出来的差役都是递借,一地一换,只有你们是要从头跟到尾的……」 那可是老辛苦了。 冯头儿微微点头,却并没有吃肉,微凉的视线一直紧锁在犯人们的身上。 「这时候若是有酒就好了……」 赵大抹抹吃得流油的嘴,无比遗憾道。 「喝酒误事。」冯头儿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赵大。 赵大一个激灵,不由得讪讪的。 还有两个人未归。 一个是薛成林,一个是谢孤舟。 ☆☆☆ 第32章 薛母自然也是收获颇丰的。 不但采了许多新嫩的野菜,竟然还采到了一捧滑嫩的蘑菇,看样子丰润前几天这是下了雨了,手中掏出两把不知名的野果子塞给薛明珠示意她闪一边吃去,便开始煮起蘑菇汤来。 想着滑嫩嫩的鲜蘑,薛明珠的口水止不住的流。 那玩意可比肉都好吃呢…… 这次采的野果子不甜,酸得很。 薛明珠吃得食不知味,满心都是鲜甜肥嫩的蘑菇汤。 等大哥薛成林回来后,这种渴望更是到达了顶点。 「大哥……」 薛明珠的叫声又甜又腻,围着大哥薛成林腿边团团转。 不怪薛明珠这么谄媚,因为,薛成林虽然没有掏到鸟蛋,但是,他抓到了山鸡。 啊啊啊…… 有山鸡了谁还要鸟蛋啊! 山鸡!山鸡! 薛明珠现在满眼都是香喷喷的鸡肉。 不只薛明珠的眼睛绿了,其它犯人们的眼睛也都绿了,看着薛成林手中的山鸡,嘴里的野菜野果鸟蛋都不香了,心中不是不羡慕嫉妒的,可是看着薛成林那壮实的体格子,众人心中都熄了火。 「成林,你竟然抓了一只山鸡啊……」薛母开心得眉眼弯弯。 薛爹爹也是一脸笑容。 薛成林挠了挠头,笑呵呵道:「我本来想上树掏鸟蛋的,结果,把它从草丛中惊得飞了出来……」 抓住了野鸡,薛母是开心的,可是,这鸡怎么开膛呢?! 他们可没有刀。 一说到刀,薛成林眼睛闪了闪,「娘,您放心吧,我来处理……」说罢,拉着薛明珠的小手,走到一旁,小声问道:「小妹,你看见谢孤舟了吗?!」 薛明珠茫然看了看薛成林,她也在找啊……只是刚才没找到。 薛成林在和薛明珠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闲着,四下搜寻着……突然,眼睛一亮,显然是看到谢孤舟了。他将鸡塞到薛明珠的手里,「明珠,去,让谢孤舟帮你把手里的鸡开膛……」 不是…… 什么玩意?! 让高冷美少年帮你杀鸡?! 薛明珠满脸的嫌弃。 「你还想不想吃鸡肉了?!」薛成林道。 薛明珠流着口水,拎着鸡,小腿「哒哒」的跑向了谢孤舟。 ☆☆☆ 谢孤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一个烧得旺旺的火堆前,似乎在烤着什么。 这并不稀奇。 因为今天过节,差役们心情好,连窝窝头都多给了一个。几乎每家都升了一个火堆。哪怕是死了媳妇连野菜都没有挖到的唐太常家,也升了个火堆,将窝窝头串在树枝上烤烤吃,吃个热乎。 可是,看谢孤舟坐在火堆前烤东西,薛明珠就不由得眉梢直抽抽。 在那烧得半死不活,浓烟滚滚的火堆上烤东西?! 烤出的玩意还能吃吗?! 显然,这个问题,谢孤舟也在想。 薄唇紧抿,长眉微蹙,眼中满是疑惑和嫌弃。 似乎完全不能明白,他为什么烤出来的是这个黑糊糊的东西? 别说食欲了,吃了怕是会中毒而亡! 等走近了,薛明珠终于看清了那个烤得黑糊糊的东西是什么,顿时,心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你……你竟然把鱼烤成了这个样子?!」 啊啊啊……!!! 那可是鱼啊?! 怎么会有人将鱼烤成这样?! 「鱼鳞没刮、肚子也没有开膛……」薛明珠抢过谢孤舟手中的烤鱼一看,脸都绿了。 这鱼烤得……绝了! 鱼的表皮烤得焦黑一片,可是,鱼肉却还是生的,散发着阵阵的腥气……哪怕是薛明珠这个馋肉都要馋疯了的,都不想去动它。 还挺大一条呢…… 薛明珠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估计得有一斤多。 更难受了…… 这鱼和野菜炖上一锅,得多鲜啊? 鲜鱼野菜汤…… 看到薛明珠难过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的小模样,谢孤舟睫毛微颤,默默的递过来一条鱼,「给你。」 他烤的……不能入口。 薛明珠一愣,「给……给我的?」 她只是下意识的心疼这条鱼,并没有想管他要的意思。 「嗯。」 谢孤舟点点头。 薛明珠看看这条鱼,比在烤的那条更沉、更肥、更大。 鱼的身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扎出来的窟窿眼。 「我在河里用尖树枝扎的……」 谢孤舟也看到了那个窟窿。 薛明珠撅着嘴,将手中的死山鸡扔给谢孤舟,斜睨着道,「将鸡、还有这两条鱼都开膛……我请你吃肉……」 「真是的……笨死了……」 薛明珠嘟囔着,小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红扑扑的。 谢孤舟似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开膛,可是,还是拎着两条鱼和一只鸡,去了河边。 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第33章 两条鱼都已经被划开了肚子,只是内脏都没有摘除掉,还在里面。 薛明珠白了谢孤舟一眼,眼中全是嫌弃。 这个大少爷让他开膛,他就真只是开了膛,连内脏都没摘? 谢孤舟却是一脸纯然。 不明白为什么他都照着做了,可是,薛明珠还是用鄙视的眼神看他。 这种无辜的小眼神看得薛明珠心一软。 算了算了,他一个工部尚书正二品家的贵公子,若真的会做饭,那才是出鬼了。 「等着。」 「这条肥鱼我替你烤,这条烤糊的算我的报酬……」 薛明珠抢过鱼,拎起鸡,「哒哒」的又跑了回去。 薛家人见薛明珠不但拎着鸡回来了,竟然还拿了两条鱼回来,都吓了一跳。 「明珠,你哪儿来的鱼啊?哎哟,这鱼怎么都烤糊成这样了?这还能吃吗?!」薛母心疼的表情与薛明珠如出一辙。 薛明珠耸耸肩,「谢孤舟在河里抓的……「。 薛成林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条肥鱼,原本,他以为自己能抓住山鸡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谢孤舟更厉害,他竟然能弄到鲜鱼。 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好生厉害!」 薛成林喃喃道。 「厉害是厉害,就是这手艺……差了点……」 薛爹爹看着那条烤糊的鱼,惨不忍睹道。 薛明珠狂点头。 「这条烤给他,这条我的报酬!」说完后,薛明珠先将鱼叉在地上,蹭到了薛母的身边,眼睛眨得像天边的星星一样,「娘,这鸡您打算怎么做?炖蘑菇好不好?!」 小鸡炖蘑菇,那得多香啊,薛明珠口水分泌得更多了。 看着薛明珠的馋猫样儿,薛母遗憾的拍了拍薛明珠的头顶,「等到了宁安,娘再给你做小鸡炖蘑菇,可这里不行,拔毛太麻烦,又没有那么多调料……」 薛明珠傻了。 仿佛看着香喷喷的小鸡炖蘑菇飞了,心中那个失望啊,小脸都垮了。 可她也知道,是她想简单了。 这是山鸡,不是在后世超市买的直接已经处理好的光溜溜的鸡。 薛母说的是对的,这鸡光是拔毛就很费事了,还不一定能拔得干净,这黑灯瞎火的,她也是想多了。 不过,不能炖蘑菇,不能拔毛?!那……那鸡要怎么吃?! 她不想吃一嘴毛啊…… 不会是吃不到了吧?! 「娘,娘,那我们怎么吃啊?!」 薛明珠跟在去河边处理内脏的薛母的身后,像只小鸡般的叽叽喳喳锲而不舍的追问着。 她要吃鸡! 香喷喷的鸡! 薛母动作很麻利,将鸡和鱼的内脏扯了扔进河里,又将鸡和鱼在河水里多涮了几遍,直到流出了清水了,才算处理干净。 随手又在河边找了片还算薄的石片,「唰唰」的刮着鱼鳞,再涮涮……齐活! 「娘给你做叫化鸡吃!」 薛母意气风发。 「嗷嗷……」 薛明珠发出惊喜快乐的欢呼声。 泥是薛母早就弄好的,只待开了膛的鸡回来了。 虽说,他们调料有限,就只有盐,但好在,薛母去摘野菜时,摘了一些野葱野蒜回来,洗一洗,团成团儿的塞到了鸡肚子里,聊胜于无。 将盐用水化开,倒进鸡肚子里,然后,用泥包上,埋进土里,在上面生上火堆。 薛明珠蹲在这个火堆前都不挪窝,若不是她娘要开始烤鱼了,她都舍不得离开。 「娘,你往鱼肚了里也塞点野葱,去腥还好吃……」薛明珠舔了舔嘴唇。 她上辈子特别爱吃小白房家的烧烤,他家烤鱼做的最好吃。 鱼肚子里总会塞一些小葱和香菜,烤出来比鱼肉还好吃,还带着鱼肉的鲜甜。 可惜没有油…… 大肥鱼在炭火上慢慢的转着圈,烤得鱼皮崩裂,露出里面白生生的鱼肉,肉香隐隐约约的飘散出来…… 那条烤糊的鱼也被薛母处理了一下,刮了鱼鳞,将焦黑的鱼皮撕了,直接烤雪白的鱼肉……不一会儿,鱼肉就被烤出了焦黄色,看起来非常有食欲。 那香味儿直往薛明珠的鼻子里钻,心里直盼着快点熟,快点熟。 眼睛一会儿看看烤鱼,一会儿看看另一个烧得正旺的火堆,那里面埋着烤鸡,好不忙碌。 「咕咚——」 薛明珠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让薛家人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若是他家没出事儿,他们的小明珠何至于连条没有佐料没有油的烤鸡烤鱼都会馋?!在京里,他们的小明珠吃顿饭可都是要七碟八碗的。 一时间,薛家人的脸上都有些落寞。 唯有薛明珠仍很兴奋,一叠声的问着:「娘,好了没?娘,好了没?」催命鬼般的将薛家人的感伤全都赶跑了。 算了……等到了宁安,再好好补偿小明珠就好了。 薛爹爹搓搓手。 「好了,好了……」 第34章 薛母被薛明珠吵得脑袋疼,忙将烤好的鱼递给了薛明珠。 看着薛明珠拿着烤好的鱼,双眼发亮,不停的闻着香味的开心模样,只觉得她的小明珠真是她甜蜜的负担。 然后,薛母就看见她甜蜜的小负担,自己那么馋都没舍得吃上一口,拿着那条烤得最好最香的肥鱼,颠颠儿的奔向了谢孤舟的方向…… 薛母眉梢直抽。 这死丫头究竟随了谁?! 谁了随呢?! 薛爹爹看着薛母但笑不语,只将薛母看了个桃花满天开。 薛成林啃着窝窝头,憨憨道:「娘,蘑菇野菜汤是不是好了?!」他都闻着香味了。 薛母顿感心累。 比起从小看见漂亮小男孩就走不到道儿的小女儿,薛母更怀疑这个憨货是随谁?!没有继承她的精明,也没有继承他爹的圆滑世故。 若不是这孩子真的是从她的肠子里爬出来的,她都怀疑这货是不是抱来的。 「别都喝了,给你妹妹留些汤。」 「我知道了,娘。」 「好喝。」 ☆☆☆ 「好不好吃?!看到没?这才是人吃的东西,你看你烤的那东西,吃了怕是要中毒了。快尝尝……我娘烤的,我娘手艺可好了……」 薛明珠得瑟兴奋的催促着,头上的双环髻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眼睛闪亮如星,玉雪可爱。 「好吃。」 谢孤舟浅尝了一口,眼神微亮,点点头。 鱼肉又鲜又嫩,唇齿留香,没有一点儿腥味。 和他烤的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薛明珠见谢孤舟说好吃,开心得杏眼弯成了月牙儿,比她自己吃了还高兴。 「你没吃?尝尝……」 谢孤舟撕下一块雪白的鱼肉,递到薛明珠的嘴边,指尖修长,晶莹温润,衬着雪白的鱼肉越发好看。 薛明珠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舔了舔嘴唇,鱼肉看起来好好吃,她都好久没吃到过肉了,不过她不能吃,说好了是谢礼的。 「不用了……我回去吃……」 说完,转身跑了。 ☆☆☆ 烤鱼鲜香,蘑菇滑嫩,可最让薛明珠喜欢的却是薛母做的叫花鸡。 待到火堆燃尽,薛母便将埋在火堆地下的叫花鸡刨了出来。 刚出土的叫花鸡特别丑。 就是一个热气腾腾的黑疙瘩。 可是,当薛母拿石头将这个黑疙瘩敲开后,就露出了里面雪白诱人的鸡肉,香气四溢……离薛家人近些的犯人闻着个味道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这可太香了。 薛明珠咽口水的声音最大。 这真不能怪她。 从生活条件优渥的现代穿到这个鬼地方,一来就下了大狱,全家流放。这三个多月来,她别说吃肉了,连吃饱都是一种奢望,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馋得眼睛都绿了。 这个时候别说是叫花鸡了,就是有人给她一片大肥肉,她都会觉得香得不得了。 薛母见薛明珠馋得那个模样,二话不说就先扭了个鸡腿,用干净的树叶包了,递给薛明珠,让她好解解馋。 结果,就看见她闺女咽了咽口水后,捧着鸡腿屁颠颠的又跑了。 跑了…… 其实,薛母也知道不提人家送了她家一条鱼,就单说人家谢孤舟救了自己的儿子,这一条鸡腿也是该给的,就算小明珠不送,她也是会送的。 不舍得归不舍得,送还是要送的。 可是,看小明珠那狗腿的小模样,薛母就觉得手又有些痒痒。 女孩家家的要矜持、矜持些。 可是,人都跑了,不能拧耳朵了,只得扭头恨恨的瞪了一眼无辜的儿子薛成林,顺便将鸡头、鸡爪、鸡屁股都给了薛成林。 若不是你笨得让人救了,她家能舍出去这些东西吗?! 薛成林:「……」 ☆☆☆ 「我请你吃肉!」 薛明珠开心的将烫手的鸡腿塞给谢孤舟。 「你已经请我吃过鱼了。」谢孤舟看了看树叶包裹的鸡腿,推了回去。 「那条鱼是你自己抓的,我们是收了报酬帮你烤的……」薛明珠示意帮他烤那条鱼,她是收了另一条鱼做报酬的,「这才是我要请你吃的肉。」 答应了要请他吃肉的!他救了她哥的命,她一直想要感谢他的。 薛明珠又开心的将那只鸡腿推了过去。 谢孤舟长眉微蹙,「不必。」 这一条鸡腿在平时,可能不算什么。 可是,现在是流放途中,荒郊野外,众人都是几个月没有吃饱过,更是没有尝过肉味,这条鸡腿就尤为的珍贵了。 这小丫头每次送给他的无论是吃食还是水,都是从她自己那份儿里省下来的,他若是吃了,这她就会少吃一口肉。 如何能收?! 这小丫头明显都已经瘦得脱了像了,小脸尖尖,显得眼睛更大了。 谢孤舟本就气质清冷,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显得人越发的冷漠,高不可攀。 第35章 薛明珠愣了愣。 一片好心,这么香的鸡腿,她都没舍得吃一口就给他送来了,可是,他却冷冷拒之。薛明珠的突然就想多了,生气的道,「你是不是也嫌弃我爹是贪官?「所以,才不要她的鸡腿?! 谢孤舟一怔,看着薛明珠,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可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垂下的双眸幽沉似潭。 薛明珠绷着脸。 委屈…… 她再对他好,她就是猪! 哼! 她走了…… 昏暗的火光下,清瘦冷俊的少年依旧垂眸,只是睫毛颤了颤…… 算了…… 他……本身就无心与别人有什么交集。 若是能让这个小丫头以后不再理他,也是好的。 想起无辜枉死的谢氏一族,谢孤舟抬头望向了远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谢氏的仇……总要有人付出血的代价! 谢孤舟的眼中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冷默。 像是结了冰一般。 ☆☆☆ 薛明珠气得要死。 连嘴里的鸡肉都不香了,这更是让薛明珠气上加气。 别人家瞧不起她们一家,嫌弃她爹是贪官,她都知道的,没想到连谢孤舟也这样。 她爹是贪官不假。 可是,她爹从不贪百姓的钱财,也不取烫手的财物,顶多在那些宗室子身上拽几根毛,凭什么瞧不起她家?! 流放的一路上,薛明珠也隐约知道了这些人是为什么被流放的。 那个御史侍郎云大人是弹劾了奸妃误国,被抄家流放的;那个什么太常唐大人则是受科举舞弊牵连,被推出来的替罪羊;还有一家诚门领姓孙的,据说是得罪权贵;还有一位史官左大人一家,据说是因为真实的记载了宁朝几位先皇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史实,拒不修改,而被当今圣上流放了……谢家是因为奸妃所害…… 这么一盘算下来……好像还真就是他家的流放罪名上不得台面…… 虽说,他爹并没有贪污瑞王世子娶侧夫人的银两,完全是皇位争斗倾轧的牺牲品。可是,她爹贪污确是真的。 她还记得那满院子堆的能闪瞎人眼的各色珠宝呢。 她爹可真是厉害得不得了。 人家是贪百姓的钱财,她爹是贪皇上的,可皇上的毛揪,胆大包了天。 难怪,恨得皇上要将他们一家子全都流放了呢。 薛明珠默默的啃着手里的鸡肉。 不理就不理! 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看的小哥哥,可多了…… 尤其是宁安。 别看冷,可是,小哥哥们可是一个长得比一个精神。 要个儿有个儿,要貌有貌。 肯定有比谢孤舟还要好看的小哥哥能让她这个颜控看着欢喜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小了,薛家又全家都宠着她的原因,她这性格也跟着越发的像小孩子,喜怒不定。 自己将自己哄高兴了,薛明珠这心底的气儿也就顺了,嘴里的鸡腿重新变得香甜起来。 哎呀,这鸡腿可真好吃。 又香又滑又嫩,异香满口,比那滑溜溜的蘑菇还要嫩滑上三分。 薛明珠一口一口吃得都停不下来。 眉开眼笑。 薛明珠纵使气得狠了,也没将那包未送出去的鸡腿拿出来。她担心若是薛家人见她去送鸡腿却被谢孤舟拒收,会让薛家人迁怒谢孤舟。弄僵了好不容易因为谢孤舟救了大哥薛成林而有所缓和的关系。 谢孤舟毕竟是孤身一个人,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薛家人总能帮上一把。 可是,薛明珠却不知道,她气鼓鼓的模样,薛家人早就看在了眼里。 只是因为怕说了薛明珠不开心,才没吱声的。 但薛明珠最担心的迁怒还是发生了。 不过,大哥薛成林并没有发现,吃饱喝足的薛成林早就已经睡过去了。 ☆☆☆ 那只烤鸡,终于让薛明珠过了一次吃肉的瘾,满足得不得了。 一连几天,连做的梦都是甜的。 可是,好景不长,过了丰润往泸龙地界走的时候,天就一直不好,阴沉沉的。 众人都提心吊胆,生怕会下雨。 虽说现在已经近六月份了,不算太冷,可是,若是淋了冷雨,难免不会受凉染上风寒。若是流放途中得了风寒,差役们是不会给他们药的,那可是会死人的。 他们这些流放的犯人,每日行程都是有规定的。 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不会停的。 差役们早早就将蓑衣披上了身,鞭子甩得「叭叭」的响,催促他们走快一点儿。 薛明珠搂紧了薛母,小脸都吓白了。 看着天空压下了的低低厚厚的阴云,怕是不到一柱香儿的功夫,就得下大雨。 她没有蓑衣,也没有雨披。 第36章 若是在雨中淋上一下午,她这小身子很可能是挺不过去的,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 薛母也急,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 他们这些大人在雨中也许能挺得住,可是,她的小明珠才六岁,若是被冷雨浇了……薛母根本就不敢想像。 丰润的衙役们只为京城的差役们备了蓑衣,根本没有多余的可以给犯人们使用。 阴沉沉的天气,让众人视野受限,湿乎乎的潮风打在人们的身上,冰冷透骨,不时有人因为心急而失足摔倒,半天爬不起来,更是拖慢了众人的速度。 此时,已是下午了,可是,众人还有至少二十多里才能到达泸龙驿站。 薛母额头冒汗,心急如火。 可是,阴沉沉的云层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雨点的重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直咂得地面泥道上一个个小坑,也砸得犯人们心中一片冰凉。 不知是谁最先绝望凄凉的哭了起来,随后,队伍中响起了一片的哭声。 可是,随后,这片哭声就被倾盆暴雨给淹没得再无声息,天地间只闻得一片嘈杂的急雨之中,夹杂着差役们声嘶力竭的喝骂声。 薛明珠只一个呼息间就被浇透了,浑身上下湿淋淋,宛如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崽儿。 都被雨浇懵了。 冷…… 冷到骨子里。 浑身冰凉。 薛明珠只能拼命的搂紧薛母,汲取薛母背上那一点点温暖。 可是,随着雨下得又大双急,那一点点儿温暖也迅速消失了,薛明珠冻得直打摆子。 「明珠……明珠……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薛母焦急的呼喊声,在风雨之中,显得破碎而飘摇。 薛明珠很想安慰薛母说她没事儿,可是,她哆嗦得根本就张不开口,脑子似乎都被冻住了。 完了…… 这次是真的扛不过去了…… 这是薛明珠晕过前,最后的一个想法。 ☆☆☆ 泸龙驿站大通铺的炕上,一个小小的人儿烧得满面通红,呓语不断,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很是痛苦的模样。 「明珠……明珠……」薛母在一旁胆战心惊的不断的摸着薛明珠的额头和脸颊,烫手的温度让薛母的心不断下沉,方寸大乱,「发烧了……发烧了……好烫……怎么办?!」 「老爷,怎么办啊?!」 薛母转身紧紧攥住薛爹爹的衣袖,满眼惊慌。 明珠需要请大夫,需要抓药! 这场大雨来得又急又快,他们在暴雨中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勉强在天黑透前,来到了泸龙驿站。 身强力壮的成年人们都还好,可是,那些体弱的妇孺老幼就不太好了。 咳嗽、着凉、发烧的比比皆是。 可是,烧成这样危险的却只有小明珠一个。 这简直是拿刀在剜着薛母的心。 本身薛母就对小女儿充满了深深的愧疚,是他们这些个做父母的不好,才会累得女儿小小年纪要遭这么大的罪。 她小时候也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罪啊?! 下午当下起大暴雨的时候,薛母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若是在平日里,她早就命人去请大夫去了。 可是,现在他们的身份是被流放的囚放,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如何能去请大夫?抓药? 那些个差役可不是菩萨,不会管他们的。 能给他们些热水,就已经是慈悲了,不会为他们请大夫的! 所有着凉的人都在忍着。 可是,他们能忍,小明珠这种高烧忍不了的…… 「老爷,把这个给他们……给他们……让他们找大夫救我儿……快!快……」薛母一把拔下头上一直戴着的绿檀木簪,塞到薛爹爹手里,一迭声的催促着。 「凤娘,莫急!」 「明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她一定会没事的!」 薛爹爹抓着薛母的肩膀,表情柔和,语气无比的冷静。 这样的薛爹爹就像往常无数次一样,渐渐的安抚住了焦急慌乱快要急疯了的薛母。 「你先用冷水湿巾替明珠敷额……我去去就回……」 薛爹爹接过绿檀木簪,脸色凝重。 他心里很清楚大雨夜的,他们又是流放之人,哪怕用重金请动了差役,可是,又哪有大夫愿意来?而那些收了钱的差役,肯跑一趟就不错了,根本不能指望着他们一定能把大夫请来。 想为女儿请大夫抓药……难……太难…… 可是,无论多难,他都必须去做! 是他安排不周,才害得女儿遭此大罪,今天,他就是豁出一切,也要为女儿请来大夫,保她平安! 「对!对!你说的对……」 薛母顾不得再理会薛爹爹,急急的去为薛明珠冰敷去了。 薛明珠都快烧糊涂了。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掉进了火海一般,浑身都疼,整个人烧得似乎连血液都快要烧干了。正难受无比时,额间一抹清凉,保住了她的小命,让她不至于活活烧死。 第37章 可是,那抹清凉太短暂了,就像一小汪水,眨眼就被火烤干了。 薛明珠再度难受得哼哼起来。 薛母急忙在为薛明珠更换额头上的帕子。 那件衣服早被薛母撕得不成样子了,只为了能多几块帕子,让薛明珠能好受些。 薛爹爹看了一眼炕上的母女俩,转身要走,「爹,我跟您一起去吧……」薛成林很是担心。 「不用,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你母亲和你妹妹……爹爹去去就回!」 薛爹爹摆了摆手,大步往大通铺的门外走,明珠的烧不能再拖下去了。 手刚碰到门,大通铺的门就已经从外往里拉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少年。 冰冷的雨水早已将他打透,脸色惨白到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衬得眉眼越发的乌黑精致,清冷淡漠,却难掩贵气和骨子里傲气。 谢孤舟?! 薛爹爹在看到谢孤舟身上穿着的粗布蓝衣时,眼睛微眯。 他没有穿囚衣?! 出去了?! 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外出…… 想到大理寺的秦牢头曾托冯头儿照顾他,薛爹爹心中了然。 这一路上,这少年都是安静而与众人疏离的,从未看他得到过任何特殊照顾之处,薛爹爹都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对于惹得自己家女儿不可开心的臭小子,薛爹爹难免厌弃。 这种感觉……很矛盾。 所有觊觎自己家乖女的都是臭小子! 可是,若是对自家乖女不理不睬,还惹得她伤心,那就更是罪无可恕! 什么都不是! 因此,薛爹爹只是冷哼一声,便打算绕开他,去找差役。 薛爹爹想绕开,可是,谢孤舟却抢先一步挡住了薛爹爹的去路,薛爹爹眼神陡然变得尖锐,不复之前所有的世故圆滑,往日和善无害的气息也忽得变得深沉浓郁。 在薛爹爹要发火的前一刻,谢孤舟开了口,「我买了药,粗通医术,让我给她看看。」 平铺直述,没有多余的表情。 可是,薛爹爹心头的怒意「唰」的一下就退了,目光审视的看着谢孤舟。 少年乌黑的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滴,身上薄薄的衣衫顺着衣角的往下淌水,倒是怀中的药包被蓑衣护得好好的。 这份心意,让薛爹爹让开了身子。 谢孤舟脚步匆匆,直奔炕上的薛明珠而去。 「老爷?!」 薛母一头雾水。 不是去找人请大夫去了吗?怎么请来这么一个学徒?!豆,豆,网。看着还有点眼熟。 薛爹爹轻轻摇摇头,示意薛母不要说话。 谢孤舟看着炕上烧成一团儿,宛如虾子似的薛明珠,抿紧了薄唇。 当看到天要下雨,他就知道怕是要不好了。 因此,他第一次用了秦牢头的人情去找了冯头儿,请他给他一身衣物和一套蓑衣,他要去买药。也第一次动了秦牢头留给他的银钱。 指尖下的肌肤烫得人心底发颤。 这么小的女孩儿,烧得这样高,若是没有医药,绝对活不过今晚。 收了手,谢孤舟打开蓑衣,取出一个药包,递给薛母,「风寒入体,闭而发热,当务这急是降温发汗,温中祛寒……」 「这是四逆汤,夫人熬了,记得四碗水熬成一碗药。」 「这是烈酒……夫人用手掌心搓热,然后,替令爱搓前胸和后背,不要停……直至令爱温度退下来为止……」 「令爱的温度今夜必须退下来……」 「我就在那边火堆坐着,您晚上有事,可随时叫我。」 谢孤舟仔细的吩咐着。 薛母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才看出来这个学徒,竟然是犯人中那个从来不爱说话对旁人都是冷漠疏离的工部尚书谢大人家的公子,那个他们家小明珠最爱黏着的少年郎。 虽然,人还有些发懵,可是,事关她女儿生死,薛母还是一字不拉的强记在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工部尚书家的公子竟然还会医术,可是,听他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居然还有药,薛母焦急无比的心立刻涌现出喜悦,下意识到:「贤侄,你可会熬药?」 谢孤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薛母一个人又要看药又要给薛明珠搓身子,怕是忙不过来。 药……他倒是会熬…… 可是,薛家的火堆离得极近,薛母要给薛明珠搓身子,他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合适?! 清冷少年的耳垂微微发红。 薛爹爹和薛成林都不愿意。 薛母一瞪眼睛,「那你们会熬药吗?!」 薛爹爹和薛成林一致摇了摇头。 「那还不闪一边去!」薛母一脸嫌弃。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薛母在炕上用酒给薛明珠搓身上,薛爹爹和薛成林就像两座大山一般的守在炕下,挡住谢孤舟。 谢孤舟守着火堆,默默的为薛明珠熬药。 不一会儿,便有药香隐隐飘了出来。 薛爹爹望着谢孤舟,在昏暗的跳跃不定的火光下,眼神莫测。 第38章 谢涛……?! 究竟在想什么?! 教他习武、教他学医……教他这些文官之子根本不用学的东西…… 还是……谢涛在怕些什么……?! 谢涛……宫中的谢良媛……谢良媛得罪苏贵妃被打入冷宫,谢氏一族被以莫虚有的罪名抄家下狱,尽死大牢,谢家嫡系,只活得谢孤舟一人。 这一切,难道谢涛早有预见?! 谢良媛在宫中并不得宠,入宫多年,份位一直未升,也只有在潜邸之时,因为谢良媛是先皇所亲赐,不得不在新婚时留有一宿,其后多年,便再未进过谢良媛的院子。 而谢良媛也是在那一晚育有一女。 好像……也就是谢孤舟这般大吧…… 他依稀记得……那位谢良媛也就是在太子潜袛,先皇还活着的时候,活得还好一些,有些体面……当时她怀孕快要临产那几天,谢涛那个同样快要临产的嫂子还不放心的去看了一次,结果,在太子府惊了胎气,二人一同产子……此事还惹得先皇大怒,差点逼太子废了苏贵妃…… 还好最后谢良媛与谢夫人全都母子平安,这事儿才算完。 他是宗人府理事,正管着这些天潢贵胄们上玉牒的事儿,因此,才能查看到这些记录。这也是他偶然无意间翻阅才看到过的。 谢夫人产下的是儿子,而谢良媛产下的却是女儿。 也多亏谢良媛产下的是女儿,才能平平安安的活过这么多年,否则,以苏贵妃的嫉妒与疯狂,宫里早就没了谢良媛这号人了。 看着谢孤舟的背影,莫明的总觉得隐约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薛宗羲有些困惑。 真奇怪…… 像谁呢?! ☆☆☆ 薛母一夜未睡,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直至天蒙蒙亮时,薛明珠的高烧才退下去,薛母当时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可算退烧了…… 「祖宗保佑……」 薛母双手合十,向着房顶拜了又拜。 「明珠烧退了?」 薛爹爹浅眠,立刻就被惊醒了。 「嗯……退了……退了……」薛母欢喜得连连点头。 她吓得一个晚上都不敢合眼,不停的给薛明珠搓身子,换帕子,喂药……可算将女儿从死亡线上给拉回来了。 「太好了……」 薛爹爹也是忧心仲仲,一晚上根本没有睡着。 摸着薛明珠的额头,见果然已经不烫手了,薛爹爹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没想到那个谢家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薛成林迷糊中听见爹娘说话,想到妹妹的烧,猛的惊醒过来,「娘,妹妹没事了吧?」他怎么睡得这么沉?若是妹妹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没事了……你睡你的……」 薛母安慰着薛成林,让他抓紧时间睡觉。 万一今天还要上路,他还得背明珠呢。 「哦……」 没事就好。 薛成林放下心,头一歪,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薛母心疼的擦拭着薛明珠额头上的细汗。 「我来照顾明珠吧,你也一晚上没睡了,抓紧时间眯一觉……」薛爹爹看着薛母憔悴的样子,有些心疼道。 薛母犹豫了一下,看到薛明珠已经正常的呼吸和脸色,略微放心的点了点头。 「你有事儿叫我。」 薛母在炕上倒下,小心翼翼的将薛明珠搂在了怀里。 这样,小明珠若是再烧起来,她就可以第一个感应到。 迷迷糊糊中,薛明珠感觉一阵温暖,下意识的朝这片温暖中拱了拱,选择了个舒服的方式,再度沉沉的睡了过去。 「好。」 「睡吧……」 薛爹爹坐在炕沿,守着她们娘俩。 薛母搂紧了怀里的小明珠,像是寻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这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远处在墙角盘腿闭目而坐的谢孤舟,睫毛微颤,长眉舒展。 这一场大雨,严重拖慢了行程。 早上,差役开始催行,可是,只是一晚上的功夫就倒下了一批的人,烧得昏昏沉沉。 哪怕是差役们的皮鞭都无法驱使他们前行。 有几个内染伤寒,再加上前几日差役们的皮鞭外伤,直接高烧不退,烧得堪比薛明珠了。尤其是那位刚直不阿的云大人家光倒下的就不下三位。 诚门领孙家那位高高瘦瘦曾经与谢家妇人打过一架的那个老妇人也是面色潮红,咳嗽不断…… 为了能保住自家人的命,诚门领孙家不得已只得拿出自家私藏的家底,送给差役,只求能让差役给请个大夫,若是不能请大夫,抓几副药也是好的。 也许是病倒的人太多,也许是孙家上贡的银钱让差役们满意了,差役们倒是真的给孙家请来了一个大夫,孙家花光了所有的钱才换来了几副伤寒的药,匆匆借了驿站的药罐,开始熬药。 也有一些舍不得花钱的,想要硬挺着。 总要留些银钱去宁安的。 若是半道上就都花光了,到了宁安可怎么办?! 第39章 还有一些,就是真的没钱的。 比如,那位云大人一家。 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却束手无策。 云大人越发的清瘦了,鬓角肉眼可见的生了银丝,步履瞒姗,浑身都充满着悲痛欲绝的伤情。 大通铺中一片凄风苦雨。 女人们在小声的啜泣,男人们则不时的叹口气。 绝望又焦灼。 如果今天这些人的烧不能退下去,那他们就会被扔在这里等死。 差役们是不会再等下去的。 也不会让他们再等下去,这一别,很可能是生离死别。 在一片压抑低沉的气氛中,没有人看见谢孤舟起身离开了大通铺,或许有人看见,只是没人关心。 薛宗羲守着坑上睡得正香的薛家人,看着谢孤舟的背影,微眯着,若有所思。 ☆☆☆ 泸龙驿站上房中,众位差役们正在骂骂咧咧。 骂这鬼天下、骂这些大爷流犯……纵然他们的荷包被这些流犯们喂得肥肥的,他们仍然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 谢孤舟就在这一片骂声中,推门而入,来到冯头儿前。 「我要出去采些草药。」 谢孤舟站在冯头儿面前,淡淡道。 冯头儿正在桌前看着羊皮地图,见谢孤舟说要出去采些草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为什么要让你出去?我以为秦牢头的人情,你昨天已经使过了。」 「你会让我去的。」谢孤舟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语气平静,「无论是多耽误一天,亦或是犯人死亡太多,都不是你想要的。」 会没有办法交差。 每多耽误一天,都意味着他们接下来要每天走上比五十里过多的路,才能补回来,在规定日子里赶到宁安。 可是,人走到今天,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若是在原来的五十里基础上再加重,会死人!会死很多人! 犯人死的太多,他们这些押运官也是要问责的。 犯人可以死,但要在规定的损耗率之内。 「我并不认为这一趟出去,用的是秦牢头的人情。」 谢孤舟看了冯头儿一眼,不卑不亢道。 其它的差役看着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竟然就敢与他们冯头叫板,不由得十分新奇。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少年的出身。 虽说工部尚书也是个二品大员,可是,到了他们手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谁给这少年的胆子,让他敢和他们冯头儿呛声?! 上房内的差役们躁动起来,脾气最差的赵大已经忍不住拎着鞭子过来了,却被冯头儿给制止了。 冯头儿细长的眼睛如蛇般冰凉滑腻,定定的看了谢孤舟半天,才缓缓勾了一下唇角,古怪的笑着,「这个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好人……而好人……往往不长命……」 「去吧……」 谢孤舟目光清冷,转身离开。 「头儿,你干嘛那么惯着那个小崽子?!」 赵大不满的甩着手上的皮鞭。 他就是看这个小子不顺眼,若不是头儿特意关照了,他真想甩他两鞭子。 到了他们手里,还这么傲气的就他一个。 冯头儿眯着眼,手指无意识的敲着羊皮地图,心里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走哪条近路可以缩短路程,一边道:「聊盛于无。」 「毕竟真的死多了,你我都不好看。」 这个少年帮的是那些无钱买药的犯人,也是顺手在帮他们。 为什么要拒绝?! 他也是吃定了这一点儿,才来找他的。 虽然年纪轻轻,倒是十分的有胆量。 赵大见到冯头儿这个动作,便知道冯头儿是心情不好了,便将想要说的话都吞了下去,拉着其它的差役们喝酒打牌起来。 ☆☆☆ 下午时,谢孤舟采了许多野菜回来,纷发给了那些买不起药的人,尤其是云大人一家人。 「这是苦菜。」 「用它煮水喝了,可以治疗风寒、止咳、发汗。」 「药效虽不及药房的汤药,可也比没有的好。」 谢孤舟认真的和云大人交待着。 「谢谢。」 云大人老泪盈眶,看着眼前的少年,薄唇微抖。 「不谢。」 「大人为宁朝忠肝义胆,执言明谏,乃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晚辈钦佩不已。」 谢孤舟脊背挺直端正。 云大人身为御史言官因弹劾奸妃误国,而被全家抄家入狱流放,一颗忠君爱国的心都已经凉了,现如今得少年的一番安慰,心中好受许多。 果然,正义仍在人心。 「多谢谢家哥哥。」 云大人的孙女云若薇捧着这些苦菜,感激无比,盈盈下拜。 有了这些苦菜,她家人说不定就有救了。 总比干熬着好。 「不谢!」 谢孤舟闪身躲开。 豆蔻少女,清冷少年,在这昏暗的大通铺中宛如金童玉女,美得像一幅画儿一般。 第40章 薛明珠一觉醒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哼! 对待云大人一家人,就极为亲近,还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 对待他家,就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蹦。 那模样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也是…… 人家是清官、是忠臣。 他家是贪官、是佞臣。 哪里比得了?! 她若是再理他,她就是猪! 薛明珠气愤的踢了一下,结果,牵动全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股酸痛感迅速占领了全身,难受,绵软、无力,还特别畏冷,每一节骨头都疼,薛明珠不禁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明珠,你醒了?!」 薛母立刻醒过来,惊喜无比道。 「娘……我好疼……」 薛明珠委屈无比,猫儿似的软软的叫着,她浑身都难受。 「哪儿疼?!哪儿疼?!」 薛母的欢喜顿时变成了担忧,着急得上上下下的检查,一叠声的问着。 薛爹爹和薛成林也被惊醒了,听到动静,都挤了过来,脸上即惊又喜。 「贤侄,你快过来看一下……明珠醒了……」 薛母被薛明珠叫得心里发慌,下意识的喊道。 贤侄……?! 谁?! 谁这么大本事,能让她娘这么亲切的称呼着?! 薛明珠疑惑的转着眼珠子,直到看到那个清冷的美少年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 他……?! 贤侄?! 她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汗发出来了,烧也退了,她没什么大事了……只是还得需小心将养,这几日不可再着寒凉……」 谢孤舟两根手指轻轻搭在薛明珠的手腕上,仔细的感受着薛明珠的脉像,良久之后,收回了手,看了一眼薛明珠。 明明脉像上已经没事了,怎么脸色还是有些红呢? 薛明珠见谢孤舟看她,气哼哼的一扭头,将头埋进了薛母的怀里。 哼! 难受! 不想理他! 薛母听完,总算是心放到了肚子里面。 看着面前这个清冷的少年,满心复杂。 以前女儿爱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她是又气又急,而谢孤舟惹女儿不开心时,她也生气。可是,没想到,小明珠危急时候,竟然是他救了女儿。 薛母可不傻,相反,她还十分的精明。 看城门将孙家一家的惨样儿,就知道怕是连老底儿都被刮干净了,这到了宁安可怎么活?!可是,薛母也能理解,明珠烧得人事不知时,她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管了,想将自家的底子掏光?! 所以,眼前这个少年为了出去为小明珠买上几包药,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枉小明珠对他好一场。 钱是要给的,情也是要还的…… 薛母慈爱的看着谢孤舟,「贤侄对我家小明珠有大恩,日后有什么事儿,就和伯母说……伯母能帮就一定帮!」 薛爹爹微微颔首。 薛成林也彻底收了对谢孤舟的敌意。 谢孤舟还未说什么,薛明珠的声音先从薛母的怀里闷闷的飘了出来,「娘……他那里会有人管的,哪里轮得上咱们家……」 哼! 薛家人见薛明珠使性子,心中好笑。 谢孤舟看着背对着他的谢明珠,心知她还是在生他的气,眼波闪了闪,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对薛家人礼貌的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你这孩子这是闹什么呢?」 薛母抱着薛明珠,轻轻的拍了一下薛明珠的后背。 薛明珠在薛母的怀里懒懒的躺着,小眼珠东瞟一眼、西瞟一眼,最后,落到了云家小姐云若微的身上。 她正在火堆前为云家人煮着苦菜水。 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出落得十分秀美,玲珑腻鼻,眉目如画,浑身带着一股婉约的气质,一看就是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 「他给云家人采药了……都没管我……」亏我还对他那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他…… 薛明珠觉得委屈,小嘴扁扁着。 越想越伤心。 薛母哭笑不得。 虽说她之前也不太待见谢孤舟那个少年,可是,有一说一,小明珠这条命都是人家救的。 总不能让人觉得自己一片冰心都喂了狗不是?! 那么大的雨夜,他们这些做父母的都急得慌了手脚,可是,人家却早早的想到了,用了人情、费了银子、冒着大雨给你抓药、看病、熬药……衣服都湿透了,也没说换一下…… 「你这样说他,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薛母点着薛明珠的小鼻头。 「真的吗?!」 薛明珠瞬间就来了精神,眼睛眨啊眨的,璀璨似星。 她的药是他冒着大雨给她买的?还是他亲手熬的?他还会治病?! 薛明珠心情瞬间就好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00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41章 心情大好之下,薛明珠的病好得很快,再几幅药下去后,就好了大半了。 只是还是没什么力气,走不动道儿。 只得让薛母和大哥薛成林轮番背着走。 薛明珠想要自己下地走,可是,薛母和薛成林死活都不同意。 若是薛明珠再病一次,他们真的承受不来,只这一次便已惊了魂。 宁肯自己辛苦一点儿,也不想薛明珠再病一次了。 薛明珠这边还算是好的,用药及时,家里人照顾得也周到,再加上薛明珠人小恢复力好,几天就没什么事了,可是,其它那些淋了雨的妇孺老弱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本来身体就没好利索,每天还要强打着精神走上六十多里的路程,人倒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每天都有妇孺老弱走着走着,就倒了下来…… 客死异乡,就地掩埋。 队伍人数越走越少,整个队伍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沉闷。 连好了的薛明珠这么乐观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每天就想着能尽快养好身子,不让薛母和大哥累到。 也许是死的人太多了,差役们怕死光了没法交差,于是,终于大发善心的让一些看起来比较文弱的男子卸下了脖子上沉重的枷锁。 枷锁卸下来的时候,薛明珠明显感觉到薛爹爹长出了一口气,脊背也挺直了几分。 薛爹爹不用在披枷带锁的前往宁安,薛家人全家都特别高兴。 而薛爹爹没了身上的枷锁,也加入到了背薛明珠的行列,大大缓解了薛母与大哥薛成林的压力。 可就是这样,人还是一天天在减少。 无论是云家、还是左家、亦或是孙家……每天都不断的有人倒下,再也起不来。 而前往宁安的路才走了一半儿。 剩下的人儿因为亲人的离开,日渐消沉,队伍里终日弥漫着一股死气。 终于在一天露宿的晚上,有一个犯人再也忍受不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自杀了……这个犯人的自杀,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的有犯人借着夜色自杀,结束自己的苦难。 这让差役们很暴躁,他们的鞭子甩得越凶,自杀的犯人就越多。 直到有一天晚上又是夜宿荒野时,冯头儿难得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的说,「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当今圣上已年逾花甲了……」 只说了这么一句,神奇的是,当天晚上,就真的没有人再自杀了。 虽然犯人们依旧死气沉沉,可是,脸上少了一些麻木,多了一丝鲜活。 那是期待! 是生的希望…… 薛明珠觉得好神奇。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那个冯头儿只说了这一句,就遏制了犯人们自杀的倾向?! 薛明珠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就死活不肯让薛家人再背着她,只肯自己下地走。 能走多久,走多久,实在走不动了,再让薛家人背。 这还有将近一半儿的路要走呢。 薛明珠一天坚持的比一天长,哪怕走得双脚刺痛,两腿肿胀,也不肯让薛家人背她。 由于前面那场大雨耽误了些日子和路程,他们不得不每天要走上将近六十里的路程来追上前些日子的损失,这可真真是让薛明珠吃足了苦头。 有时候,薛明珠真的能了解那些晚上借夜色自杀的犯人们的所思所想。 这场流放简直像是一场没有终点的凌迟,让人每一分每秒都想要解脱,哪怕是用死亡的方式,只要不再煎熬。 每日行程将近六十里,偶尔还要背着薛明珠负重前行,又吃不好睡不好,让薛家人个个都憔悴无比,狼狈异常,所有人都在咬牙硬撑。 连薛母和薛成林这两个素来体力好的,都已经摇摇晃易,步履艰难到有些吃不消了。 薛明珠心中的惊恐和慌乱就别提了。 还有一半儿的路程呢,他们家四口人真的能平安到达宁安吗?! 就算是薛明珠乖巧体贴,尽已所能的体谅照顾薛家人,可是,薛家人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憔悴下去。 确切的说,不只是薛家人骨瘦如柴,队伍中所有的犯人都瘦骨嶙峋宛如鬼一般。 薛明珠觉得若是再来一个下雨天,不只是她会倒下去,这回怕是连薛家人也要倒下几个了。 可这天还真就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眼看着再有几十里,就要到抚宁驿站了,可是,这天儿再度阴了下来,乌云压顶,很明显就是要下雨了,队伍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得绝望又哀伤。 每一场雨都会带走他们几个亲人…… 薛明珠也想起了上次淋过雨之后发的那场高烧。 她现在的身子骨还不如之前呢,若是再淋一场雨,她自己都能断定自己肯定是活不了了。 到时候,薛家人还不知道得多伤心呢…… 上一场雨,还有薛家人整夜的照顾着她,这一次,怕是薛家人自己都要倒下了。 差役们心里急得直骂娘。 第42章 这都是什么鬼运道,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被他们碰上了。 手里的鞭子甩得「叭叭」做响,奈何这一次,无论说什么,队伍都走不快了。 像是认命般的等死。 薛母心里更是急得直冒火。 她才不会等死! 她更不会让她的小明珠再出事儿…… 「老爷……老爷……」 薛母紧紧的攥着薛爹爹的衣角,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和询问。 薛爹爹稳稳的扶住薛母,双眸目视远方,眼中精光闪现,「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风越发的大了,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也预示着这将是一场暴雨,怕是再有个一时三刻,就雨就会落下来。 这时,薛爹爹终于在一阵风声中,隐隐听到一阵马蹄的急音。 「来了……」 薛爹爹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 暖意融融的山洞,与外面的凄风苦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火堆前烤火的众人看着山洞外的狂风暴雨,脸上都带着一抹浓浓的后怕和感激。 而这些感激在被分到一份份肉沫米粥时,达到了顶峰。 这感激的人自然是薛宗羲。 小明珠的薛爹爹。 「爹,他……他是从哪儿来的啊?!」 薛明珠捧着香喷喷的肉沫米粥,看着一个铁塔般的精壮汉子,为薛家忙前忙后,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还是一场美梦! 难道,这一切只是她的幻觉?她其实已经死翘翘了!? 要不然为何,她现在没在外面淋雨吹风,反而是在这山洞中暖暖的烤着火堆喝着热乎乎的肉粥?! 「快喝吧……这粥可是拿精米熬的,应该是熬了一个多时辰了,这米都熬开花了,米油都熬出来了,肉粒也都烂成了肉糜……」可最适合小孩儿喝以及他们这些体质虚弱的人补身了。 「你看你哥就没那么多问题,都喝了三碗了。」 薛母眉间的忧愁已全部散开,眼中笑意盈盈,全是舒心。 老爷安排的后手总算起作用了! 看着薛明珠眼巴巴好奇的模样,薛爹爹一边让她喝粥,一边给她解释。 原来,前来接应他们的汉子是薛爹爹一早就安排好的人。 汉子叫李山。 父亲早亡,是寡母拉扯着长大的。 后来李山母亲病重,李山便在大街上插标卖首自卖自身,只为换十两银子为母治病,薛爹爹感念他是孝子,便送了他十两银子,让他为母治病。 可惜,李山的母亲积劳成疾,药石难愈,银子都没花完,便已经去世了。 李山用剩下的钱为李母风光大葬后,便来找薛爹爹以仆人自居。 无论薛爹爹怎么推辞都没用。 薛爹爹无奈只得收下了他,却并未给他仆人的身份,也未登记奴籍。 这次,薛爹爹预感到薛家将大祸临头,于是,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薛爹爹让李山带着马车和物资药品在抚宁驿站等着他们,剩下的路程将会全程照顾薛家人直至宁安。 李山原本是在抚宁驿站等的,可是,今日一大早儿的,天色阴沉,李山就担心薛家人会被雨浇到半路上,因此,提前便来这个山洞等着,还熬好了粥,备好了药,打算在这儿守着薛家人。 看着这天快要下雨了,便赶着马车想迎一迎。 没想到,正好在风雨前接到了他们。 于是,便将众人领到了这个山洞之中。 升火、分粥、分药……上至差役下至犯人,都照顾得十分周到。 堪称雪中送炭之举了。 一向难以侍候的差役们在李山奉上了酱牛肉、烧鸡、好酒和大把的银票后,总算默认了李山的存在,对薛家人这不同的待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肉粥熬得十分到火候。 浓稠、顺滑,带着梗米的清香和淡淡的肉香,鲜美无比,温温热热的肉粥化为一股热流,从胃里往四肢百骸游走,空落落的胃这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了饱的感觉,好吃得薛明珠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爹爹好棒! 果然是她娘看上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爹不让李山在京城外就等着她们呢?!」 吃饱喝足的薛明此时宛如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咪。 若是,李山在京城外就接应他们,他们一家人这一路上也就不用吃这么多的苦了。 而这次,薛爹爹却没有回答薛明珠,而是,点点她的小鼻尖,笑眯眯的逗着她道:「你猜呢?」 「因为不让?!」 薛明珠眨眨眼睛。 她毕竟是学历史的,历史上,被流放的名臣可不少。 可无论是谁,都好像没有不受苦的,更没有从出京开始就照顾着的。 纵然家里有再大的能耐,被流放了也是罪臣。 臣子总不能刚出京就打皇上的脸。 她知道的。 很快,薛明珠就不纠结这个事儿了。 不管怎样,李山来了都是好事儿。 第43章 这代表着,她的小腿再也不用遭罪了,她不用用她可怜的小腿丈量到宁安了,她可以坐在马车上坐着、趴着、睡着到宁安……她也再不用啃窝窝头了,她可以喝肉粥、吃大白馒头、她还可以吃肉…… 嘤嘤……穿过三个多月了,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她的苦难终于要结束了。 这么一想,薛明珠就心酸得忍不住想流泪,然后,哭着哭着便带着泪花和高翘的嘴角睡着了。 别人都是席地而睡,她是几个月来第一次睡在了厚厚的棉褥上,睡得那个美就别提了,几乎是刚一沾到棉褥上,就开始往被里拱。 薛母在一旁看得心里难受,直抹眼泪。 薛爹爹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一切都会好的……」 薛母抹干了眼泪,倚在薛爹爹的怀里,欣慰的笑道:「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今夜对薛家所有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一天。 对于其它的犯人来说,也是高兴的一天。 也许是那一碗热热的肉粥、也许是李山的出现,他们看到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虽然,后半段路程也许也不容易,但是,他们莫名的有了活下去的信心,不再心如槁灰,一心想死了。 还是活着好啊…… 肉粥很香。 回味着肉粥的顺滑鲜香,就难免会想起送他们肉粥的人。 薛宗羲……虽然是个贪官,可他并未祸害百姓,又对他们有一粥一药之恩…… 许多人都对薛家人悄悄改变了些看法。 在大家都在庆幸今天活了下来,还有肉粥吃的时候,云大人却在默默的抹着眼泪,若是他娘能活到今天该有多好,就也可以吃到肉粥了。 谢孤舟自然也有一份肉粥。 甚至,因为薛爹爹的特意叮嘱,李山还给谢孤舟多打了一些,满满的一大碗,都差点溢出来。 小小姐的救命恩人,必须得照顾好了。 谢孤舟看着面前这碗肉粥,扫视着山洞中众人脸上的鲜活之气,还有大口吃肉心情不错的差役们,黑眸沉谧如湖水,又微微带有一丝疑惑。 他有些看不透薛宗羲这个人。 他是个贪官,世故圆滑,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像个老好人一般。可是,雨夜对峙的那一晚,让谢孤舟意识到这个男人可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扮猪吃老虎很适合他。 而今天,李山的出现,更是打破了谢孤舟对薛宗羲贪官的这个印象。 谨慎、细致、周密。 老奸巨滑! 为什么不自出京起,李山便出现?! 那自然是因为差役们不会允许! 无论给多少钱都没用! 刚出京城,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哪怕是金山银山,差役们也不会拿自己脑袋开玩笑。 这段苦是必须吃的。 为什么是抚宁!? 那自然是因为走到抚宁,路程已过半,远离了京城的耳目,众人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也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就连差役们也不例外。 前几日,差役们就已经开始放松对犯人们的管理,还允许一些体质较弱的犯人卸下沉重的枷锁。 而这个时候,李山出现了。 时机真的选得刚刚好。 若是往日,就算薛家捧上大把银票,也顶多是坐个马车歇歇脚。 你一个犯人难道还想比差役都过得好不成?! 他们都是用走的,你们凭什么不走还吃香喝辣?! 可是,现在,全队的人都领了薛家的人情,薛家连差役们的吃食都包了,这些差役们自然也就对薛家人的出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切都算计得刚刚好。 谢孤舟将前原后果想得通透,心中猛然升起一股郁气,修长的剑眉蹙起。 薛宗羲的心计手断都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的人为什么是个贪官呢!? 将心思用在正途上多好?! 可以造福多少宁朝百姓?! 十二岁的少年望着眼前这一碗肉粥……苦大仇深。 ☆☆☆ 有了李山的加入,不只是薛家人轻松了,连差役们都轻松了许多。 毕竟,每到休息时,便会有人送上已经做好的吃食孝敬,热乎的米饭连菜带肉,总比他们自己啃又硬又冷的干粮强。 差役们心情好了,犯人们的待遇也就稍微好上一些了。 这还是第一次,所有人这么轻松的来到驿站。 备齐了所有吃食和水,上一站的差役与抚宁差役交接之后,京城的差役们便让众人再度出发了,他们之前耽误了不少天,得追回来。 因为昨天晚上在山洞吃的好、睡得好、休息的不错,因此,犯人们的精力也能跟得上。 这倒是让抚宁的差役们有些惊讶。 等看到李山的马车远远的跟在后面,就更惊讶了。 只是,这些惊讶在李山又献上了银票后,就变成了见怪不怪。 心里还隐隐有些高兴。 他们抚宁在流放的后半段儿,基本上这些罪臣到了这儿就基本没什么银子了,都让前面那些差役们搜刮干净了。 第44章 所以,流放这些犯人对他们来说都是苦活儿,没人愿意来。 倒是没想到,今年让他们肥了一把。 因此,对薛家人的不同待遇,也就不怎么管了。 薛明珠自己从马车爬下来,换大哥薛成林去坐,她挨挨蹭蹭的蹭到谢孤舟身边,想要开口道谢,又不知该怎么说,最后憋出一句,「为什么冯头儿提及‘当今圣上已年逾花甲’后,就没有人想再自杀了呢?!」 最开始,薛明珠只是想为自己找个话题和谢孤舟这个冷漠少年搭话,可是,话问出口后,她还真就好奇了。 原以为谢孤舟不会回她,可是,没想到谢孤舟脚步微顿后,嘴角微微一勾,双眸似笑非笑,透着讥讽,淡淡道:「因为新皇登基,自会大赦天下啊……」 所以,冯头儿是在隐晦的提醒这些人,只要熬到老皇帝归天,新皇登基,就可以回京城了。 这就是他们活着的希望。 只要再熬几年,他们就可以回京了。 原来是这样…… 薛明珠精神萎靡了,头上的小揪揪都耷拉下来了。 这个好消息对他们薛家来说,一点儿用都没有。她们家将老皇帝得罪死了,孝帝亲口说了,她们薛家除非特赦,永世不得回京! 到时候,等老皇帝归天,说不定一同来的人都回京了,连这个好看的小哥哥也回京了……一想到这个,薛明珠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不知道这京城中的老皇帝,现在,身体如何?! ☆☆☆ 京城,皇宫。 金华殿外密密麻麻的跪着朝中的文武百官,个个面有焦急之意,眼巴巴的看着金华殿紧闭的两扇大门,目光灼灼,一颗心七下八下,不停的有人抬起袖子拭着额头和下巴上的汗珠。 刚才在朝上,他们又一次为了是立庆王世子为太子,还是立瑞王世子为太子而争吵起来。 吵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不可开交! 群臣中有推荐庆王世子,也有推荐瑞王世子,还有谁都不推荐,只要这二人其中有一个当太子就行的,乱得犹如菜市场一般。 其实,他们能看得出来,皇上既不想立庆王世子,也不想立瑞王世子。 毕竟庆王和瑞王当初在争取抢皇位的时候,没少给当今皇上下绊子,终究还是存了芥蒂的。 他们也都能理解。 谁家有点好东西不是想只传给自已的血脉?! 更何况,这还是皇位! 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至尊之位! 所以,皇上不愿意。 一拖再拖。 可是,谁让当今皇上没儿子呢?! 皇上已经年逾花甲,可是,却膝下虚空,后宫中除了几位公主,连一位皇子都没有。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当国君老迈时,那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储君。 国无储君,人心不定。 庆王世子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在朝臣中素有贤名。 若是庆王世子当了太子,那么,在一位温和的君主手下做事,总是舒服些的。 因此,庆王世子的拥趸者是最多的。 瑞王世子也不差。 心思缜密,城府颇深,虽然对外睚眦必报,但对自己人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瑞王妃出身神威将军府,其父在西北手握十万重兵,因此,瑞王世子虽然支持者并不如庆王世子多,但却不容小觑。 太子之位,要早日定夺。 否则,他日必将酿出大祸! 这就是今日早朝时,连最坚定的保皇党都忍不住出来相逼的原因了,他们并无私心,更不像那些想要押宝想换取从龙之功飞黄腾达的朝臣一般,他们只是担心万一孝帝出了什么意外,而太子又未早立,会使宁朝陷于内斗而大乱。 宁朝内乱,那周边异族必会闻风而动。 也许是逼得太狠了,孝帝竟然在大殿之上气得厥了过去。 看到孝帝倒下去的那一瞬间,百官们才冷静下来,连汗都吓出来了,若是皇上被气个好歹,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朝臣们一排排的跪在金华殿外,膝盖跪在冷硬的地砖上,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也顾不得。他们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只见众位太医匆匆进去,也始终不见金华殿的大门打开…… 若是皇上醒不过来…… 看着前面那两个跪得直直的世子爷,心中阵阵发冷,这天……怕是就要变了…… 皇上……您可千万要醒过来啊…… ☆☆☆ 「萧弈,皇叔父都被朝臣们气病了,你不是一向素有贤名的吗?不如退出,成全了我,也免得皇叔父为难?!如何?!」 瑞王世子萧定权斜挑着桃花眼,看着庆王世子萧弈,似笑非笑。 庆王世子萧弈眉头微蹙,缓了片刻,柔声道:「瑞王世子莫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 「那为何不是你退?!」 瑞王世子萧定权依旧凉凉的,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道:「谁叫我没有贤名呢?我在外头可是有睚眦必报的名声的。」 庆王世子身子挺得直直的,目光不疾不徐的落在金华殿紧闭的大门上,「世人皆知瑞王世子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 第45章 「那宗仁府理事薛宗羲不过就是按章程办事儿,便被你以贪污之名搞得抄家下狱流放宁安……」 「睚眦之名,瑞王世子可是名至实归。」 「若这天下落到你的手里,就是宁朝的灾难。」 「本世子又如何敢言退?!」 瑞王世子萧定权闻言,冷哼一声道:「庆王世子如此仁义,可也没见你为薛宗羲说上半句好话啊?毕竟那薛宗羲可是因为你才入了大狱的。你却连救都不救他一下,可见,你这仁义可是含了水份的。」 「薛宗羲虽是因我得罪了你,可是,他贪污却是真。」 「我救不得他……」 庆王世子双眸依旧柔和谦逊带着微微的担忧,语气平静得仿佛瑞王世子在无理取闹。 「切!」瑞王世子双眸闪过一抹不屑,「说的好听。」 「不过是薛宗羲没有投靠于你,你犯不着为了一个没有价值的小官去做动作而已。」 「萧弈,你虚伪得让人恶心!」 瑞王世子萧定权恶声恶气道。 庆王世子萧弈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紧闭的大门上移开,落到瑞王世子萧定权的身子,丹凤眼微眯,缓缓勾起一抹浅笑,意味深长道:「彼此彼此……」 瑞王世子萧定权冷笑着一声后,便不在说话,低垂的双眸看着膝下的石砖,极其的认真。 萧弈,你还是祈祷皇叔父能醒过来吧…… 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了! 看着瑞王世子萧定权不再挑衅,陷入沉默,庆王世子眼底深处此时才划过一丝深深的担忧。 只有皇叔父醒着将太子之位交给他,他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坐稳皇位。 若是皇叔父在太子之位未定之时,便去了……那他就危险了。 瑞王世子的十万大军对他就是一个威胁。 是一把随手指向他喉咙的剑! 庆王世子看向紧闭大门的目光,担忧越发的真诚了几分。 皇叔父,你不要死…… 就算要死…… 也先把太子立了再说! 庆王世子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 金华殿内。 「皇上究竟怎么样了?!你们倒是说话呀!?」 一位绝色宫装丽人正满眼焦急的发着脾气。 只见她香鬓如云,艳姿妍态,千娇百媚,正是当今孝帝宠爱了半生的苏贵妃。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却驻颜有术,看起来宛如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丰腻动人。 哪怕是发着脾气,也遮不住吴哝软语的娇嫩软腻。 「贵妃娘娘,万岁他……」 跪在地上的尹医正语气期期艾艾,吞吞吐吐。 「皇上究竟怎么样了啊……」 太医畏畏缩缩的模样,让苏贵妃越发的焦急不安。 「眉儿,朕没事儿……」 龙床之上,孝帝终于缓缓的出声。 「皇上……您没事了?」 苏贵妃一脸惊喜的扑了过去,扎进孝帝的怀里,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眉儿,别哭……朕没事……」 孝帝搂着哭得瑟瑟发抖的苏贵妃,满是心疼。 尹医正长长的吐了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摸其脉像,观其气色,皇上根本就没有昏迷,只是一时气急而已。 可是,皇上就是不睁开眼睛,他怎知要如何应对外面跪着的文武百官?他是实话实说?还是夸大其词?! 皇上,您好歹给个章程啊…… 这独角戏,他真心演不了啊。 「皇上,您可吓死臣妾了!您要好好的活着,您要是死了,臣妾就不活了!」反正,她宠冠后宫,荣宠了半辈子了,好事做过、坏事也做过,手上的血早就洗不清了。若是,皇上不在了,等着找她复仇的人怕是要把她活活撕了。 她站在高处一辈子了,绝受不了那样的污辱。 皇上生,她生! 皇上死,她死! 什么庆王世子、瑞王世子,她一个都不信! 也一个都不稀罕! 苏贵妃说的绝决,美目之中一片阴霾。 这番话听得孝帝心痛如绞。 他是这个女人的天! 她需要他! 若是他死了,她的天便塌了…… 所以,他不能死! 至少……在他没有安排好这个女人的后路之前,他不能死…… 「没事的……朕没事的……」 孝帝搂着苏贵妃,双眸中精光闪烁。 一代帝王,竟然让臣子逼得不得不在朝堂之上,假装昏厥,以遁走……实在是羞耻至极! 他不愿意立瑞王世子,也不愿意立庆王世子,他憋屈的当了十几年太子才坐上这个位置,他不愿意自己的江山落在死对头的手里……那样的话,他争了半辈子,又是在争什么?!他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可是,他没有儿子! 就因为他没有儿子,所以,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第46章 若是,他有个儿子…… 有个儿子…… 孝帝冷脸沉默,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怀中哭到无力的苏贵妃,眼底的锐光让人心中暗暗惊心。 无意间抬头的尹医正吓得一个头又磕在了地上。 孝帝哪怕是老迈,也依旧是一头择人而噬的老虎! ☆☆☆ 「听说了吗?皇帝让朝臣们给气得晕了过去,才刚刚在金华殿醒过来……」 「咱们陛下也是可怜,就因为没有儿子,就被群臣们逼着立兄弟的儿子为太子……想当初,瑞王和庆王可是没少给陛下下绊子呢……」 「难怪皇上会气厥过去……」 「唉……谁叫咱们皇上没儿子呢?哪怕有一个儿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凄凉的地步啊……」皇上若是自己有儿子,哪还有庆王世子和端王世子什么事儿?!他们根本没那个资格! 冷宫门口,两个守卫正闲着没事磕牙,谁也没有注意,冷宫门口的阴影中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听到守卫们的闲言碎语后,缓缓的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 她低低的喃喃道:「谁说皇上没有儿子……?!」 ☆☆☆ 两个月后,被流放的众人终于到达了宁安。 当看到宁安城门时,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一个个蓬头污面,瘦骨嶙峋,人不人鬼不鬼的发出嘶哑难听的哭嚎之声,宛如鬼哭一般,透着数不尽的心酸。 哭他们终于活着到了宁安,更哭那些永远都到不了宁安的人们。 宁安的百姓们对这样的场景早已经习以为常。 每隔几年,他们这里都会出现这么一群人,对着城门鬼哭狼嚎。 这有什么可哭的?! 他们要哭的……还在后头呢。 他们宁安地广人稀,靠近边境,不时有靺鞨人和逻车人来骚扰不说,就说这一年当中足足有五个月的漫长冬季,重冰积雪、苦寒冰封,每年都不知会冻死多少人。 他们本地的宁安人尚且活得艰难,这些从京城流放来的「贵人」一个冬天过去,能活下来的也就十之一、二而已。 因此,宁安的百姓们也没有对被流放的众人指指点点,只是随意的看了两眼后,就扛着锄头、挑着粪,该干嘛干嘛去了。 薛明珠没有哭,鼻头却也有些发酸。 虽然后半段路,因为李山的存在,她没有再吃什么苦头,可是,前半段路的苦,却是实打实的。她这小身板竟然能活着来到宁安,真的全靠薛家人全力相护……呃……还有谢孤舟的救命之恩…… 不管怎么样,她至少活着到了宁安了,她上一世的老家。 这一路全靠他们,她才能活下来。 到了她的地盘,那就看她的吧! 她一定会让她的家人还有谢孤舟平平安安活下来的。 薛明珠精神振奋,嘴角微翘,杏眼中精光灼灼,满是斗志。 谢孤舟看着身边不远处的小豆丁,真的不明白,这小豆丁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宁安哪里有半点能比得上京城? 小丫头这个年纪不正是应该爱美爱玩爱吃的年纪吗? 可是,这一路上,他从不曾见这小豆丁对于京城的繁华有半点眷念之意,亦没有对薛父有半点怨怼之情。 似是在心里已经接受了要在宁安这个苦寒的边境之地呆一辈子的命运了。 每天总是笑脸相迎,活泼乐观。 虽说流放的众人都是各有各的苦,可是,看到薛明珠,却总还能露出一丝笑容。哪怕是自己这颗冰冷的心,都总不经意间为她所暖。 可能,越是身处寒冷的人,对温暖就越发的向往吧。 每天看到薛明珠甜甜的笑容,才能感觉活着还有希望。 谢孤舟脊背挺直,悠远的目光落在宁安的城门之上,漆黑孤寂。 赵大没有给大家太多的时间哭泣,便不耐烦的甩着鞭子催促着众人往内城衙门走。 从京城一路出发押送这些犯人的差役们早已归心似箭,一心想将他们与宁安府的人做好交接,他们好返回京城。 众人哭够了,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解脱,去掉脖子上这枷锁,因此,不用再催促便自动自发的加快了脚步。 流放的这一路上,他们从不曾走得如此快过。 薛明珠也混在人群中,与众人急迫想要得到自由不同,她更关心的是这一世宁安的风土人情,因此,小脑袋不停的转着。 外城似乎是宁安穷人居住之地。 家家户户皆是矮矮的茅草和泥所筑的房子,屋顶高高坚有一物,薛明珠知道那是烟筒。北地之人想要渡过漫长寒冷的冬季,都靠这玩意救命。 薛明珠眼睛闪闪发亮。 感谢老天,这个时候,宁安已经有了火坑。 不用她再费心去做出来了。 其它的都与薛明珠记忆中的老家很像,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比如每家每户的院墙都是木制的。 有些家境好些的,用的是处理过的板条,扎得密密实实;那家境差些的,用的就是山上掰下来的枯树枝丫,稀稀疏疏,树短柴栅。 第47章 家家户户都有一块自留地。 或大或小。 里面都种着一些常见的小菜。 比如葱、香菜、辣椒、黄瓜……薛明珠甚至还看到了土豆秧子。 那是她的最爱! 薛明珠已经开始流口水,幻想着排骨炖土豆了。 对了! 还有她的羊肉大葱馅的包子。 她娘答应了她的。 这里的院子里,几乎每家都种了一株或是几株以上的果树,杏、李子、野梨子什么的,有的果树上已经结了青青绿绿的果子。 果树下面散养着鸡鸭,正「咯咯」「嘎嘎」的欢叫着。 薛明珠再一次没出息的流口水。 他们走得很快,薛明珠腿短只能拼命的倒腾才能勉强跟上,眼睛就有些不够用了。 薛母紧紧的牵着她的手,生怕把她丢了。 已经到了宁安了,就是做样子,也不能再抱着薛明珠了。 九十九步都走了,可不能差这最后一步,让人挑出毛病来。 由于走得急,薛明珠还没怎么好好看看,就到了内城了。 内城应该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了。 这里的房子一水的青砖瓦房,砖墙高高,让薛明珠看不清里面,倒是往往有墙内的果树枝丫伸出墙外,硕果累累,带着酸涩的果香。 这里也有商铺。 门面不算大。 薛明珠隐约好像看见了有布和胭脂的铺子。 可是,她没看到卖米面粮油的铺子。 李山说他们的米面粮油可都不多了,薛家人这么多,每天的消耗都不少,等一会儿他们分了住的房子后,这些东西可都得重新采买才成。 内城虽然繁华,但是却比外城小得多,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赶到了宁安府的府衙门口。 看着肃穆的宁安府衙门,众人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 这是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地方了。 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薛明珠也好奇啊,夹在人缝中拼命掂脚往外面看,可以,以她的角度她只能看见宁安府出来一个似是小官模样的人与京城这边的冯头儿做了交接。 接着,她好像看见冯头儿似乎给那个小官塞了些什么,然后,伸手一指队伍中的谢孤舟,低低的说了什么,那小官心情很好的样子点头答应了。 薛明珠觉得冯头儿应该是给塞了银子,请那人关照一下谢孤舟。 心中不禁对冯头儿多了一丝丝好感。 虽然这个冯头儿看起来阴沉沉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可是,他答应了秦牢头要关照谢孤舟,这一路上便是这样做的。 虽然,他做的并不明显。 倒是个一诺千金的人物。 甚至不惜自己倒贴钱请人继续照顾谢孤舟。 那个秦牢头一定是对这个冯头儿有很大的恩情。 薛明珠想着。 原本她还担心谢孤舟一个人,若是在宁安受了欺负可怎么办?!尤其是对他恨意颇深的远房四婶娘一家。 现在,谢孤舟也算是衙门里有人罩着的人了。 薛明珠贼兮兮的看谢家的那个四婶娘,果然,见她一家脸色极其的不自然。 两边的交接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完的,他们所有人都被带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静静的等着。 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又从中午又一直等到下午。 一直没有人来管他们,也没有人给他们送饭。 众人人人脸上皆是菜色,可是,却只能默默的忍耐着。 薛明珠肚子早就饿了。 偷偷啃着薛母一早塞给她的一小块糕点。 她人小站在众人之间,一点儿也不打眼。 可是,薛母为了小心谨慎,也不敢给她带多,就只带了一块,稍稍缓解一下。 「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薛母心疼的摸着薛明珠的小揪揪。 薛明珠点了点头。 这一路的艰辛能忍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 太阳西移,眼看着日色渐沉,众人都饿得饥肠辘辘之时,院子的门终于被打开了,众人忍不住一阵激动,队伍骚动不安。 进来的已不在是冯头儿那些差役,而是一些他们不认识宁安府的差役。 只见一个文书模样的人手上拿着一份单子,看了他们一眼后,打着官腔,悠悠道:「我一会儿叫一个人,便解一人枷锁,记住你所分的房子和田地,跟随你的保长,在这儿按个手印,便可以离开了……」 「此时流放犯人应到四十七人,实到二十九人。」 「全为流放,无人与披甲人为奴。」 「故可不当差、不纳粮、按人头分予房子和田地,自已自足……经济困难时可到府衙申请救济……」 当听到这儿的时候,人群中的骚动再也制止不住,惊呼声不绝,有的甚至带了哭音。 他们素来将宁安视为虎狼之地,以为等到了这里,等待他们的将是皮鞭和无尽的苦役,却没想到不但还了他们自由,甚至还如此待遇,给他们分房分地。 第48章 「感谢宁安将军仁德啊……」 不少人哭得趴在了地上。 薛明珠也很是激动。 这宁安的政策不错啊…… 有个仁德的好官,这苦寒之地的生活也总算有些盼头了。 不过,这句话,当薛明珠看到分给他们一家的房子后,沉着小脸,打算收回了。 眼前这个破败腐朽得四处漏风、围有几张糟烂兽皮的破木屋,就是分给他们家的房子了吗?! 这能住人吗?! 啊啊啊…… 薛明珠内心土拨鼠尖叫。 ☆☆☆ 这破房子怎么能住人?! 她家小时候的猪圈都比这个好! 比这个结实! 这玩意儿……薛明珠甚至不敢大口喘气,生怕喘气声大了,就把这破房子给吹塌了! 薛明珠瞪着漂亮的杏眸,一个劲儿的运气。 薛母脸色也很是难看。 给他们分的房子十分的偏僻,已经到了外城的边角,再往外一点儿,就出城了。 这也就算了,可分来的房子根本就不能住人,这怎么算? 虽然现在才八月份,可是,宁安这鬼地方跟京城根本不能比。 京城的八月正是秋风送爽的好时节。 可是,宁安这地方竟然已经有了寒意了。 她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也仍然抵不住这刺骨的冷,她觉得这里的八月比京城的十月还冷呢。这破房子住不得人,那他们一家人今天晚上要住哪里? 难道,睡在马车上吗?! 马车上又不能生火! 而且,他们好不容易、千辛万苦的到了宁安,也重新获得了自由,不说好好庆祝一下吃上顿好的,可也不能再露宿了不是? 薛母习惯性的去看薛爹爹,「老爷,要不然你明天去找找差役,看能不能给换个好点的?」至少能住人不是? 这天眼看着就快黑了,今天找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等明天了。 实在不行,就先去内城找找看有没有客栈,先对付一晚上。 这个时候,薛母就份外的庆幸自家老爷早早的就打理好了一切。 若是此时他们身着囚衣,又分文无有,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还未等薛爹爹说话,从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十分爽朗的大嗓门,「你们是新到吧?不用找他们,没用的。这宁安的空房子,几年不住,就都是这个样子的,再换也是一样的。」 薛家人好奇的回望过去,见在他们身后不知时站着一位妇人。 这妇人应是本地人。 穿着宁安当地特色的粗蓝布的棉裙,这棉裙看起来颇有厚度,一看就很暖和,头上挽着圆髻,发髻上插着一只油得发亮的银簪子,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天生一幅笑面,让人一见便容易心生好感。 论夫人外交,薛母自认没输过谁。 当初她还是个货娘的时候,就自由出入府县衙门后院,游刃有余;入了京之后,她也从没在其它官家夫人面前,拖过自家老爷的后腿,向来都是左右逢源,应对自如的。 现在,有个宁安本地妇人向他们释放善意,薛母抿了一下鬓角后,极其热情的迎了上去,两个妇人就这么攀谈起来了。 只留下薛家男人们面面相觑。 尤其是薛成林,一见到薛母脸上那熟悉的笑容,便开始头疼。 无数次,薛母在家招待各位官家夫人,他都早早的躲出去,这些夫人们太能说了,比五百只鸭子还要吵。 可是,现在是在宁安,他家刚分到的破房子外面,人生地不熟,他能躲哪儿去? 只能硬着头皮强撑。 薛明珠?! 薛明珠还在对她家的破房子运气呢…… 「真的吗?!那可太感谢你了……这天眼瞅着就黑了,我还正愁晚上是不是要去睡客栈呢……这可真是远亲不如近邻啊。等我家房子修好了,能住了,他婶子可一定要过来喝暖房酒啊……」 远处传来薛母惊喜的笑声,原本的陌生人迅速升级成了‘他婶子’。 薛明珠缓缓转头,水汪汪的杏眼里满是迷惑。 她运气的这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被自家老娘哄得笑眯眯的大娘是谁?! 不过,很快,薛明珠就知道这大娘是谁了。 这大娘夫家姓王,她自己姓秦,是元康十三年流放过来的,夫家原本是江苏沐阳县县令。那年沐阳大水,二十万振灾银从上贪到下,到沐阳县令手里只有二万不到,王县令在官场之上不得不同流合污,因此也拿一千两,剩下的用于振灾了。 后来,贪污之事被曝了出来,王县令就被推出当了替罪羊。 王秦两家倾家荡产才保住王县令的一条命,被叛了流放到了宁安。 这些年,王县令深感官场险恶,相互倾轧,因此,冷了心肠。来到宁安后,便绝了再入官场的心思,在宁安做起了先生,家里还有几个铺子,因此,王家的日子在宁安过得还算滋润。 看着眼前这整整齐齐的五间青砖大瓦房和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园子,薛明珠觉得王秦氏还是太谦虚了。 第49章 这哪里是滋润呢,这是相当的滋润呢。 这就是她梦想中的日子啊! 薛明珠原本兴致勃勃,充满憧憬,可是,一想到自家那个风一吹就要倒的兽皮破屋,顿时就精神萎靡了。 王秦氏给薛家人分了两个屋子,让家中唯一的一个佣人给他们烧水做饭。 薛母也热情的拿出了她们仅剩下的米面粮油交给王秦氏,这其中甚至还有一包酱牛肉、一只烧鸡和十几个鸡蛋,请她给做顿好的,算是接风。 王秦氏也是个痛快人,也没推辞,就收了下来。 只是看着这些吃食,心中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对薛家人猜测不已。 都是流放的犯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 她就是出门倒些水,就正看到这一家人在看着自已家不远处的那个空了许久的破房子发愁,看那模样应该是刚被流放过来的。 可是,这些人没有穿囚衣,精神也尚好,最让她吃惊的是他们竟然有马和马车。 看那马车上还拉着不少的东西。 好奇之下,她才出声打了招呼。 相谈甚欢,便邀请他们上她家住一宿。 到是没想到,这位薛夫人出手真是大方。 这精米、白面,这里的人大部份可都是吃不上的。 这些东西,足以抵这一夜的房钱了。 不多久,王家的男主人便回来了。 这位前沐阳县令见家里来了客人,还愣了一下,当得知也是被流放过来的,心里陡然亲切了不少,听闻薛父是元康十年的状元时,顿时惊喜无比。 这位前沐阳县令王朔是也是元康十年那一科的。 二甲十六名。 他们是同年。 薛父也惊喜无比。 没想到,在宁安竟然能遇见同年,他乡遇故友。 王朔忙叫家里人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好酒,要与薛父好好的喝上一顿。 两人在酒桌上谈了当初中举时的意气风发,也谈了各自被流放的内情,相对无言,只能苦笑着饮尽杯中的苦酒。 「薛兄,状元之材,又一向谨小慎微,可是,也难逃这官场倾轧,可见,这官场难混啊……」王朔几杯酒下肚,多年的酸楚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薛兄,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当初当上这个县令,也曾心怀百姓,满腔壮志。」 「可是,这官场派别林立,若不选一方投靠,根本就无你的立足之地。投靠了某一方,就得与他们同流合污,否则,还是无立足之地。王某不愿,可是,王某却还是想在这个位置上为百姓做些事情,就象征的拿了一千两银子。」 「可是,王某一分银子都没有动……」王朔已喝得醉眼朦胧,手指摇着,「我都偷偷的贴补给了百姓……」 「可是……」 「可是……」 「杯水车薪啊……」 许是想到了当时沐阳县百姓的惨状,王朔竟然忍不住爬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百无一用是书生! 纵然学了满腹经伦,却依旧悟不透这官场险恶。 薛父没有安慰伤心的王朔,只是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眼神平静如深潭,「若想取之,必先予之。你想做个为百姓做事的清官,那你就得比那些贪官更奸诈。若是做不到,那就做个守住底线的能为百姓做事的贪官。」 「若是,这两者都做不到,那就不如像现在一样,做个富家翁吧……」 说罢,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官场从来就不是那么好混的! ☆☆☆ 薛明珠和着薛母还有大哥薛成林在王秦氏的做陪下,也在吃着。 因为有着同年的情谊,王秦氏也是将家中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薛家人了。 小鸡炖蘑菇、红烧鱼、酱大骨、东坡肉、爆炒河鲜、叉烧鹿脯、青菜羹、飞龙汤……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浓郁鲜香,香味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馋得薛明珠不停的咽口水,小肚子「咕咕」叫。 天知道,她已经有多久没有正正经经的吃上顿饭了。 王秦氏是南方人,习惯吃饭前先喝汤。 这飞龙汤却不是南方菜,而是,正宗的北方菜。 这个薛明珠知道。 飞龙又名榛鸡。 在林子中是吃榛子长大的,肉质细嫩鲜明就别提了,最适合做汤。 前世,薛明珠只听过,没喝过。 因为,那个时候飞龙已经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了,没想到,在这里喝到了。一口汤下去,薛明珠全身都暖和起来了,异香扑鼻,柔滑无比,唇齿留香。 真是太好喝了。 薛明珠陶醉的小模样,看得众人发笑,纷纷给她夹菜,于是,薛明珠可耻的吃撑了。 晚上躺在暖和的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她总觉得自己还像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薛明珠‘腾’的一下子坐起来,她想起来她忘了什么了…… 谢孤舟! 他的房子肯定也是破的,又是个生活九级伤残…… 第50章 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 因为担心谢孤舟,薛明珠一宿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早的就起了。 在王家用过饭,才得知薛爹爹和王家的男主人双双喝醉了,到现在还没有起呢。 吃过早饭,薛母已经和王秦氏好得像老姐妹似的了。 王秦氏让女儿王娇儿领薛明珠在附近走走,玩一玩,她和薛母要去逛内城,说是找些人来给她家重新盖一下房子。 「别看才八月,可是,宁安的八月与京城苏州可都不一样,这里八月末就要飘雪花了……你们要是想要重新盖房子,可得抓紧时间,还得多顾些人手才成……」 王秦氏也是个急性子,将这里的事儿安排给佣人后,便和薛母,两人人匆匆的离开了。 薛成林挠挠头,决定去给李山打个下手,先将他家分到的那个破房子整理一下。 只一小会儿的功夫,王家就只剩下一个六岁薛明珠和一个五岁的王娇儿面面相觑了。 「明珠姐姐,你想去哪儿?」 王娇儿含着手指,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薛明珠娇声道。 薛明珠看着比她还要小的小豆丁,将王娇儿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掏出帕子给王娇儿擦干净手指,无力的叹气道:「咱们就先在这儿附近走走吧。」 她当然是想去看看谢孤舟的。 也不知道他昨晚睡的哪儿?有没有吃东西?他分到的房子是不是也像他们家这般破败? 对于那个生活九级伤残,薛明珠是真的不放心。 可是,她才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不知道谢孤舟被分到哪儿了……只能和王娇儿出去瞎转,碰碰运气了。 「哦。」王娇儿点点头,乖乖的走在前面领路,不时的用眼角偷看几眼薛明珠,眼中满是好奇。 薛明珠一向对小孩子都很有耐心。 牵着王娇儿小小的手,慢慢的往出走。 昨天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她们一行人走得又急,薛明珠也只是走马观花的大概的看看了。现在,天光大亮,刚吃过早饭,她又没事儿,不着急,就可以慢慢的看个仔细了。 毕竟是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可不得好好看看。 薛明珠一边看一边叹气。 都说宁安地广人稀,可是,她看这宁安城里还是挤得很啊。 这外城的房子一户连着一户,一排排的。 王家的房子在东头,从东往西走,她家的……好吧……估且叫那玩意房子吧……在西头。 这里面,应该就属王家的家境是最好的。 因为,只有她家一家儿是青砖大瓦房。 其它出来玩耍的小孩儿看到穿得干净漂亮的王娇儿,眼中都流露出浓浓的羡慕,却不敢上前来。 很明显,平常是不敢与王娇儿玩的。 这些小孩儿的目光落到薛明珠身上,则更是充满了好奇和羡慕。 现在,居然来了一个比王娇儿还要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她是谁?!从哪里来?!她可真好看…… 薛明珠又不是真正的小孩,自然不会去找当地的小孩玩,比起这些小孩,她更关心的是她家未来的邻居都是什么样儿的。 虽然,家家大门紧闭,但是,透过栅栏围墙,还是能看出一些的。 外城……果然是穷人住的地方。 王家只是特例。 大部份的人家围墙都是用枯树枝子围成的,这种围墙几乎没什么防护作用,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倒。 能用得上这样围墙的人家,显然也不富裕,没什么可偷的。 他们住的那些房子,好一些的是用泥和草盖的泥草房,上面铺着一些厚厚的茅草,倒是四四方方,端端正正。 这些茅草也不知道是铺了多久,外面一层是枯黄的、底下则是黑沉沉,不知吸饱了多少雨水风霜。 薛明珠觉得这一房顶的茅草重得能把她压死。 差一些,也就比刚分给她的那个‘房子’好上一点儿。 这个所谓的好上一点儿,是指这房子上铺的、围的兽皮,至少是完整的,房子也不是歪歪斜斜的。 在往后走,就到了她家前面了。 这些住户的人家前面不远处都挖有一条深深的大沟,里面倒着一些污水和垃圾什么的,想来是这里的人倒脏水的地方。 昨天,王秦氏就是出来倒脏水,才看到他们一家人的。 「哥,你们在做什么?」 薛明珠眨眨眼睛问道。 「收拾收拾,将这些荒草和破烂兽皮扔出去……」薛成林伸直了腰,快步走过来,将那看起来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要散架的栅栏门给推开,示意薛明珠进来。 「吱呀——」 那扇破门果然不负重望的散架了。 枯枝掉了一地,徒留一个门框虚虚的挂在那里。 薛明珠嘴角一抽。 薛成林挠挠头,呵呵一笑,「妹儿,你别看这门挺破的,哥看了,这院子还是挺大的……那里还有一株梨树儿呢……等明年夏天到了,哥在那儿给你搭个秋千,到时候雪白的花开满树,你坐在树下哥推你荡秋千……」 第51章 薛明珠不怎么喜欢荡秋千,可是,她喜欢那欺霜赛雪的梨花。 没想到,她家竟然还有一棵梨树。 王娇儿小朋友眼睛亮了,用着甜甜的糯米音道:「小哥哥,我也可以来荡秋千吗?」 「可以呀。」 薛成林摸了摸王娇儿头顶的小揪揪。 「太好了……」 王娇儿高兴得直拍手。 薛明珠看到李山不停的将破败腐朽的木板、兽皮、荒草往出扔,渐渐的小院子有了模样。 他哥还真没说错。 分给他们的房子虽破,可是,这小院子确实挺大的。 而且,土地肥沃,那杂草长得那叫一个茂盛。 都比她和王娇儿的个儿还高! 薛明珠拉着王娇儿的小手,来回的丈量着,盘算着这条垅种什么,那条垅种什么……也不知道这宁安哪里有卖菜籽、菜苗的。 若是她上一辈子的老家,八月份,还可以赶个尾巴,种些菠菜、香菜、生菜、大葱什么的,在入冬前还能吃一波儿的。 可是,听王秦氏说,这里的宁安,八月末可就要飘雪了。 那是种啥都来不及了。 那岂不是说,今年她家的冬菜全都得靠买的?! 薛明珠不由得摸了摸腰间荷包,那里还装着她的一粒金瓜子。 当然,她家应该是用不上她的金瓜子了。 她爹她娘都留有后手,哪里能用得上她的金瓜子?! 只是不知道爹娘带过来多少银钱…… 来到这宁安,可真是处处都要钱啊。 他们可不像是其它那些流放的犯人一般,等到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就可以重新回京。他们薛家人可是要老死在这宁安的。 不管带来多少银钱,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还是得省着点花。 这第一个冬天,盖新房要钱,还要在一个月内就盖好,那除了多请人、多付钱之外,没有第二条路走。这冬天烧的柴要买,要想够一冬天烧的,至少要买上两溜柴。 一冬天要吃的菜也是要买的。 像比较好屯的萝卜、白菜、土豆什么的,都是要买上许多的。 还有肉。 她可是无肉不欢的主儿。 可是,肉这么贵…… 她家是不是也得抓几只小鸡崽来养呢? 这个月份,哪有卖小鸡的? 难不成要去买种蛋,自已回来在炕头上孵小鸡?!可是,她家没有抱窝的母鸡啊…… 薛明珠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这可真是……千头万绪。 「明珠,这里太乱了,别磕碰到你们,你们出去玩吧……」大哥薛成林又嫌弃她们碍事儿,往外撵她们了。 薛明珠臭着个小脸。 她还没看完呢,就被撵出去了。 「哥,你看到谢孤舟了吗?」 薛明珠原本也只是不抱希望的随口问一下,可是,没想到薛成林竟然知道,「谢孤舟吗?他在南边第三排房子尽头的最后一间,你是……」薛成林还想要问,‘你是不是要去看他?他没什么事儿……’,可惜,最后的话还没说完,自家小妹已经跑了。 呃…… 薛成林有些纠结了。 好讨厌和自己抢妹妹的臭小子,可是,谢孤舟对他又有救命之恩…… 算了…… 当没看见吧。 爹应该会有办法的。 薛成林低头又闷闷的干起活来。 「娇娇,你留在家里吧,我要去看一个朋友,不方便带着你,你在家要乖乖的哦……等姐姐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王家大门口,一个六岁的小豆丁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小的竹篮,上面像模像样的还盖着块干净的蓝布,一本正经的关照一个五岁大的小豆丁,语气充满了诱哄,完全是骗小孩子的口吻,可偏偏说话的也只是个六岁大的小豆丁,这若是被别人看见了,一定笑破肚皮。 「明珠姐姐,娇娇也想去。」 王娇儿平时秦王氏管得严,也没有小伙伴陪她玩,难得薛明珠来了,因此,黏得很。 薛明珠很是紧张,连连摇手,道:「姐姐的这位朋友很凶,他不喜欢小孩子,会吓哭你的……我走了,你乖乖的哦……」 说完,薛明珠挎着竹篮便狠心的跑了。 只留王娇儿小朋友可怜巴巴的在门口,含着手指,等她的明珠姐姐回来。 薛明珠小跑了一阵,等看不见王娇儿小朋友的身影后,便停了下来,慢慢的走着。 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不带王娇儿,是因为她不想再带个小朋友在谢孤舟面前和自己比可爱。 咳咳…… 全是因为谢孤舟的冰山脸太吓人了,她怕会吓到王娇儿小朋友。 对! 就是这样子的! 薛明珠心虚的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 薛明珠挎着小竹篮,顺着大哥薛成林指的方向,蹦蹦跳跳的去了。 谢孤舟的房子并不难找,离她家有些距离,但也不算远。 第5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一路上,谢孤舟还看到了那个太常唐大人一家、还有那个城门将孙大人一家……分给他们家的房子真的和她们薛家的一样破。 唐大人家的那个老娘正盘腿坐在地上嚎呢,唐家的其它男人们一个个面色憔悴,隐有菜色的站在院子中对着破败的房子和满院的荒草发呆,似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脸上全是茫然。 也不知道,这一家子昨晚是怎么在这破败的房子里渡过一晚的。 这个时候,有力气嚎,不如安排一下唐家的男人们拔草修房,去府衙领些救济回来啊…… 哭就有用吗?! 哭! 肚子就不会饿了吗?! 薛明珠摇着头。 她对这唐家人真是服得不要不要的。 倒是那城门将孙大人一家像是过日子的人家。 虽然只有一个晚上的功夫,但是,他家的院子已颇有模样了。 至少,已经像是要过日子的样子了。 地里的荒草被拔了,正在加固着歪斜的木板房,地上散落着几张新兽皮,也不知道是羊皮还是狗皮,很明显是打算加固了木板房后,往木板房上围用来保暖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买来的,手脚还挺快。 孙家男人多、女人又能干,一家人正干得热火朝天的。 虽然,薛明珠对于兽皮保暖来抵抗安安寒冬这件事情持怀疑态度。但是,不可否认,薛明珠觉得这个冬天,孙大人一家活下来的可能性要比唐太常家大一些。 这一路行来,难怪她家那条街一个熟人都不曾见到,原来,都是分到了南边这儿了。 等在这条街上看到云大人一家,尤其是云大人家的房子竟然还就在谢孤舟家旁边,他们是邻居时,薛明珠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那个宁安的文书是把这次所有流放的犯人都分到了一起,唯独把她家分到了北街,是吗? 此时,云家人面对着这破败的房子和荒院,也是一脸的茫然,似乎迟迟无法相信,这里就是日后他们云家人要生活的地方了。 这……这儿和乞丐所住的破房子……又有何区别?! 云大人显得越发的老迈了。 云家那位小姐此时正在和一栅栏之隔的谢孤舟在哭诉些什么。 秀美的少女,身着布衣,素面朝天,以帕拭泪,哭得梨花带雨的……而谢孤舟剑眉微蹙,似在低低安慰着她…… 男的俊美,女的清丽,宛如壁人一般。 「谢家哥哥,我们该怎么办啊?这一路上为了照顾老祖宗,所有的银子都花了出去。现在,我们家是一点儿钱都没有了,这以后吃什么、住哪里啊……」云若薇泪眼氤氲,低垂粉颈。 谢孤舟皱眉,刚要开口说什么,就突然发觉自己被挤了开来,薛家的小豆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将他挤了出去,面无表情的看着云若薇,「云姐姐,你别哭了。」 「哭解决不了问题。」 「谢哥哥没钱的!」 「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第一,将院子里的荒草拔了;第二,将房子加固,买兽皮围上保暖,不会做的,请去请教隔壁孙大人一家……」 云若薇愣愣的看着突然出现堵在面前的小豆丁,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了。 薛明珠见云若薇嘴唇微动,似是要说什么,便抢在她前面开口道:「至于你说的云家没钱添置这些东西,云家可以去府衙领取救济。」 「领取回来后,买些米面粮油等日常用品……」 「至于,具体买什么,就不用我来告诉你了吧……」总之,谢孤舟没钱! 薛明珠继续冷漠之。 云若薇被一个六岁的小豆丁怼得满面通红,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哭得更可怜了,一双妙目望着谢孤舟,委委屈屈,「谢家哥哥……」 薛明珠小身子抖了三抖。 含糖量真高! 这云家小姐是对谢孤舟有意思啊…… 段位……高级! 别怪薛明珠会有此猜想,若这云小姐真的是为家里现况担心,在听到「可以去府衙领取救济」时,便应该高兴的道谢,然后,急急离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云家人才是。 可是,她听了非但没有惊喜,还哭得像她欺负她一般,冲谢孤舟撒娇。 薛明珠小眉毛一竖。 嘿…… 她这爆脾气……她哪里有欺负她?! 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觉得自己脖子一紧,然后整个人被谢孤舟拎着脖领子,活像是拎着自家淘气的猫儿般,将她拎到了自己的身后,「明珠妹妹说的极是。」 「云家可去府衙领取些救济银子,以解燃眉之急。」 「宁安冬天来得早,谢某就不打扰云小姐了。」 说完,微微颔首后,便拎着薛明珠往自已住的屋子走去。 将薛明珠拎进屋,转身关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视线。 云若薇见谢孤舟家的房门关上,粉脸骤变,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和愠色。 最后,见谢家大门没有要开的意思,只能恨恨的跺跺脚离开。 还是得先让爹爹去申请一下救济,熬过这个冬天在说。 第53章 宁安的冬天…… 云若薇一想起来,就不由得从心底里往外发寒。 屋子里,薛明珠在认真地打量着谢孤舟的房子,水汪汪的杏眸弯成了月牙儿。 还别说,那个宁安的小官还真没白收冯头儿的钱,给谢孤舟分的房子还真是他们这些流放的犯人中最好的了。 至少……它是一个可以住人的泥草房啊! 屋顶虽然有些漏,还有光线透进来,但是,泥墙却都是没有问题的,还挺坚固厚实。 这样的话,谢孤舟只要弄些草来修补一下房顶,就勉强可以住人了。 可比他们家强多了。 她家得重新盖房子。 「你昨天晚上就住在这儿?冷不冷?」 「我有钱!」 薛明珠和谢孤舟同时说话。 「什么?」 薛明珠一愣。 「我说我有钱!」 谢孤舟很认真的说道。 薛明珠这才弄明白,她刚才对云若微说谢孤舟没钱,所以,谢孤舟这是在告诉她他有钱! 他怎么会有钱的?! 薛明珠眨眨眼。 不对……这不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要说他有钱? 薛明珠看着谢孤舟,狐疑道:「难道,你要给云若薇送钱?」 「当然不是。」 「我与云小姐非亲非故,私向授受,成何体统?!」 谢孤舟眼中不解,沉静又冷漠道。 「那你……」 那你莫名其妙的来这么一句,做什么?害得她都误会了。 不过,谢孤舟手里有钱,她挺高兴。 否则,他一半大的孩子,可怎么渡过日后在宁安的日子,宁安的冬天可冷呢。 难道,他这么说,其实就是为了让她安心吗? 薛明珠眨眨杏眸。 「你哪儿来的银钱?哦……我想起来了……我上次被大雨浇了,烧得迷迷糊糊,我娘说就是你出去替我买的药……对,你是有钱的。」 薛明珠想起来了。 若是,谢孤舟手里没有银钱,他怎么可能给她买药? 这药钱,她家好像还没还呢。 她娘说等到了地方,将银票破开再还。 「秦牢头偷偷塞给我的。」 谢孤舟淡淡道。 怕他不要,还特意缝在了衣角里,临走前才告诉他。 原本,他以为他绝对不会用到这笔钱的,却在小豆丁这里破了功。 那时候,这小豆丁都快烧死了,若是没有草药,这条小命就交待了,他顾不得许多,只能动用了那笔银钱。 现在告诉小豆丁,也是怕这小豆丁为他瞎操心。 「哦。」 薛明珠拍了拍脑袋。 也对…… 谢家人都死在了大牢里,唯一的亲人还视谢孤舟为灾星,怎么可能给他银钱? 自然是对谢孤舟照顾有加的秦牢头给的。 那个老头看穿着也不是富裕的人,想必能给的也不多。 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那你可要省着花哦……这宁安的第一个冬天可难熬呢,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不花……嗯……」薛明珠看着一脸仙气,目下无尘的谢孤舟叹了口气。 她觉得她可能是在为难谢孤舟。 他会知道什么该买什么不该买吗? 「算了吧……一会儿回去,我管我娘要一份我家的采买清单,我给你加工一下,看着添减些,再给你送过来,你照着清单买吧。」 薛明珠道。 谢孤舟嘴角微勾,「好。」 「你吃了吗?」薛明珠虽说问句,可是心里已是认定谢孤舟没吃的,便从小竹篮里往外取东西。 她来看谢孤舟,还没忘了带些吃的来。 一竹筒的热水、一碗热粥、两个白菜肉包、一碟子糟鱼。 「快吃吧。」 「一会儿就凉了……」 她从王家拿的。 和王家的佣人说了的,等她娘回来给钱。 薛明珠刚才看了一下,这屋中没有一丝火气。 很明显就没有生火,更不可能做饭。 薛明珠可是知道的谢孤舟素来能忍。 可是,十几岁的少年总是这么挨饿……,「以后会长不高的……」薛明珠上上下下的看着谢孤舟,仿佛已经看到他未来矮矮的样子,眼中隐有嫌弃。 是男人就不喜欢别人说他长不高。 谢孤舟虽然只有十二岁,可是,他也是男人。 小脸寒得像能刮下一层霜一般。 他会长高的! ☆☆☆ 薛明珠回来时,薛母和王夫人还没有回来。 但是,薛父和王家老爷已经起来了,两人用过饭,在书房喝茶呢。 薛明珠想要借笔墨,替谢孤舟统计一下需要买的东西。 她刚才趁着谢孤舟吃饭的功夫,将谢孤舟分到的房子仔细看了看。 虽是泥草房,可是,却并不大。 就一间外屋一间里屋。 外屋是做饭的厨房,里屋就是睡觉的地方了。 第54章 这屋子对于流放的其它人来说,根本没法住。 被流放过来的人家,哪家不是三口往上起,有的一家子得有七、八口子,就比如隔壁的云家。 哪怕是她们薛家,也足足有四口人呢。 这房子给她们薛家,她们都住不下。 总不能一家四口不分男女老幼的,都睡在一个屋里吧?! 但是,却份外的适合单身汉住。 比如……谢孤舟住。 只是,这房子虽然合适,但是,里面真的是什么东西都不剩下了,连灶上的锅都被挖走了。 谢孤舟需要的东西……可多了…… 薛明珠临出门前,已经叮嘱谢孤舟先去将铁锅和柴买来。 否则,今天晚上就又不能烧火取暖了。 没有铁锅挡着,得满屋都是烟。 薛明珠正想要去找笔墨,结果,半路上被听见响动的王娇儿给拦下了。 「明珠姐姐,你回来了?是要给娇娇做好吃的了吗?」 王娇儿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糯糯的问。 薛明珠一愣,这才想起来,她出门前答应了回来后,要给王娇儿做好吃的的,结果,她回来后,光顾着想谢孤舟的事儿,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娇娇,你喜欢吃什么呀?」 薛明珠心虚的一边问着,一边在心中飞快的想着应该给王娇娇做些什么。 她现在这个模样才六岁。 若真是做出了什么复杂的菜色,她娘怕是要先吓晕过去。 再说,她也不知道厨房都有什么食材啊。 真是难为她了。 薛明珠心中苦巴巴的。 可是,答应了小孩子的事情,就要做到,不能食言。 她可不想给王娇儿竖立一个坏榜样。 「娇娇喜欢吃甜的。」 王娇儿双眼亮晶晶,雀悦道。 「甜的……甜的……」 薛明珠拉着王娇儿的小手往厨房走,她得先去看看厨房有什么食材。 小孩子嘛,都喜欢吃甜的。 她也喜欢啊…… 宁安这里冬天物资匮乏,她小的时候,想吃口甜的,逼得她自己学会了熬糖挂浆。没有山楂,单纯的将白糖熬成糖葫芦外面的那层糖浆吃。 因为,她觉得糖浆比白糖好吃,可是祸害了家里不少的白糖。 厨房里,王家的佣人见薛明珠和自家小小姐进来了,吓得够呛。 这厨房里又是刀子又是火的,若是,伤了两个小孩,她可是赔不起的。 「小小姐,您是肚子饿了吗?奴婢给您热碗羊奶喝,好不好?」 王家女佣擦擦手,一脸的紧张。 王娇儿一听又要喝羊姐,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般,满脸都是抗拒,「我不要喝羊奶,那玩意不好喝,明珠姐姐要给我做甜甜的东西吃。」 说完,还一脸崇拜的看着薛明珠。 薛明珠……压力山大啊…… 看着王家佣人一脸的怀疑之色,薛明珠尴尬的扯扯嘴角。 她总不能说她只是为了跑出去,所以,找个借口忽悠小孩子的吧? 不过……刚才她听到了什么? 好像是……羊奶?! 那可是好东西啊…… 羊奶虽然味儿大,但是,羊奶其实比牛奶更有营养的。 薛明珠舔了舔嘴角,为了不在王娇儿心中留下个说大话坏姐姐的形象,也是拼了。 「你能给我们做碗奶糕吃吗?我想吃奶糕了。」 薛明珠杏眸眨啊眨的,无耻卖萌。 「奶糕?是什么?」 王家佣人迟疑道。 倒不是她舍不得这羊奶。 夫人为了小小姐身体好,每天都会买上一盏子羊奶,可是,羊奶味儿大,小小姐总是不爱喝,偷偷倒掉的可能比喝到嘴的还多。 听说薛家老爷和自家老爷是同年,而且,薛家老爷还是那一年的状元。 文曲星君下凡! 他家的小小姐要吃什么,她哪里敢不给做? 只是……她不会啊。 这是……京城的吃食吗? 「很简单的,就像蒸鸡蛋糕一样,只是放糖不放盐,放奶不放水,鸡蛋要蛋清。」 薛明珠一看有门,连忙将做法说了出来。 主要是这玩意儿简单。 她在后世常做,双皮奶而已。 只是,她怕说双皮奶,王家的女佣理解不了,就直接解释成奶糕了。 王家佣人见薛明珠说的头头是道的,只当是京城吃食,薛明珠常吃,所以记住了,倒也没觉得奇怪。而且,这菜谱听起来也挺简单的,因此,王家女佣便挽起袖子干起来。 正好,锅中有热水,蒸东西也方便。 「对!对!要蛋清不要蛋黄!」 「在羊奶里加点醋,可以去腥。」 「加热煮一下,加糖,不要煮沸哦……」 ☆☆☆ 薛明珠拉着王娇儿的手,站在厨房门口,远远的指导着。 第55章 她倒是想上近前,可是,王家那女佣生怕烫着她,只肯让她站在门口。 好在,双皮奶真的挺简单的。 不大一会儿,便已经蒸出来了。 白如奶酪,嫩如豆腐,一股香甜的味道充斥着厨房的每一个角落。 「奶糕!奶糕!」 王娇儿拍着手,兴奋的蹦跳着。 「现在还不能吃,得凉一凉才更好吃……」 薛明珠眼珠一转,让王家女佣将双皮奶至于水桶,放入井下。 这宁安八月本就已经十分寒冷了,此时的井下可是一个天然的冰箱,冷得很。 一柱香之后,王娇儿就吃到了做好的双皮奶。 吃到第一口,那香甜幼滑的感觉就彻底征服了王娇儿,直吃得王娇儿眉开眼笑的,对薛明珠的好感度再次上升。 「明珠姐姐,你好厉害!」 「呵呵……」 薛明珠也吃得很开心,就是很心虚,一会儿等她娘回来后,她要怎么解释一切。 因为,她给每个人都做了一份儿。 书房的那两位爷,还有他哥,还有薛母和王秦氏。 好东西嘛,大家都尝尝。 她甚至还让女佣特意给她留出了一碗,那是她要留给谢孤舟的。 薛明珠带着王娇儿亲自端着奶糕,给书房的两位送去,薛父和王父一听是她俩出的主意做的,还亲自给端来了,那份欢喜欣慰自是不用提了,惊喜连连,直说好吃。 讨巧卖乖,那可是薛明珠的拿手好戏。 她小时候,可是家里的小甜心,家里的长辈,就没有她哄不好的。 薛明珠凭借着两份奶糕,顺利借来了笔墨和纸。 将王娇儿乖乖哄去睡觉后,薛明珠开始计划谢孤舟应该买的东西。 锅已经买了,画个圈圈。 别问薛明珠为什么要画圈圈,她人小手腕无力,更重要的是她不会用毛笔,原身也不识字的啊。 就画个圈圈吧,她能明白就好。 柴火肯定买的不够,宁安的冬天冷,至少……得两溜。 薛明珠用墨在洁白的纸上,长长的画了两道杠,代表柴火。 米……画个袋子……点上点儿……十斤。 面……画个袋子……涂黑……十斤。 油……画个罐子……波浪号……五斤。 盐……画个纸包……半斤。 碟子、碗、筷子、土豆、白菜、萝卜、猪肉、脸盆、脚盆、浴桶、汗巾……薛明珠想到一样儿,就画一样儿,直画得晕头转向,脑汁都要干了。 生凭第一次觉得自己大学的专业为什么不是学画画儿的。 整张纸,让她画得像鬼画符一般。 可能,除了她自己,谁都看不懂她画的是什么…… 正在桌子上继续较劲儿时,就听得院中大门响了,随后,响起了薛母那特有的大嗓门,兴奋中难掩一丝疲惫,「王夫人,可多亏了你了。否则,我这儿两眼一摸黑的,手上的事儿又多得千头万绪的,这得多着急……」 「看您说的这个客气,我家老爷和您家老爷可是同年,咱们这关系天然的就比他人亲近啊……」王夫人也很累,但是,这位薛夫人是真的会说话办事儿,她虽然累,但是,心情很舒畅啊。 她也很久没有聊得像今天这般开心了。 她家老爷也是因为贪污被流放的,这宁安被流放过来的人,大都都看不上她们家。 久而久之,她也不愿意和她们走动。 难得来了薛家人,和她家老爷又是同年,人也不错。 和薛夫人前前后后忙了一天,薛夫人的大手笔,真是让她心中暗暗吃惊。 心中越发觉得薛家人深不可测,能被流放着过来,竟然还能藏下这么多银钱,可真是不简单。 难怪,人家老爷会是状元,他家老爷才是个进士。 这人情世故上,比人家差一大截呢。 秦王氏越发的愿意与薛母亲近。 「娘,您们回来了……」 薛明珠乐颠颠的跑了出来,身前身后的围着薛母转,想看看薛母都买了什么。 「看什么,东西都要明天陆陆续续送到王家来的……」 「那单子呢?」 薛明珠不死心的继续扒着薛母。 看不到东西,有单子也成。 「哈哈,您家的小姐太有意思了……」王家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的,「像个小大人……」 薛母也觉得好玩,奇怪的问道:「你要单子干什么?」 「谢孤舟也需要买东西啊,我看您都买了什么,照着让他也买一份儿……」薛明珠说得理直气壮,继续扒着薛母要单子。 薛母乐不出来了。 无语望苍天…… 养了这么一个成天惦记别家臭小子的姑娘,她可怎么办呢?! 女生外向啊…… ☆☆☆ 王家,书房。 「宁安将军邓睿为人稳重坚毅,在宁安任将军已有十年,对宁安感情颇深,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宁安建设得安定富饶。只是宁安地广人稀,又处于辽东极北之地,苦寒重冰,人才稀缺……因此,咱们这些流人才会如此受到重视和善待。」 第5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流人不当差、不纳粮、甚至还可以去府衙领救济……这可是其它流放之地都没有的优待。 若不是因为这些政策,他来到宁安的第一年,可能就死在了那个酷寒的冬天里了。 前沐阳县令王朔此时端着茶盏,嗅着龙井茶香,目光幽然。 哪怕王朔没有说王家是如何渡过宁安这第一个冬天的,薛父也能想像得到,颇有感触的放下手中的茶盏,赞道:「边关要塞有将军如此,是宁安的幸运,亦是我等的幸运。」 能还家人自由,是薛父最在意的一点儿。 因此,薛父虽未曾见过宁安将军,却对这位将军有些许的好感。 「将军府每年初雪之时,都会在将军府办赏雪宴,广邀亲朋好友,愚弟也常在受邀名单之上。看今年这模样,怕是八月末就会飘雪花了,到时,薛兄可愿随愚弟一同前去?!」王朔也放下了茶盏,笑着问道。 不管初来时,日子过得有多苦,至少,他现在过得不错。 薛父心中一动,迟疑道:「可是为兄并未在受邀名单之中,这样前去,会不会太冒昧了?」 在宁安这遥远苦寒的边关之地,宁安将军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他们一家人若想在这里活得好,能搭上宁安将军,受其庇护,自然是最好的。 王朔笑道:「薛兄放心。」 「宁安将军求贤若渴,薛兄可是状元之材,怕是此时薛兄的大名早就在受邀名单之上了……」 薛父眼波微动,笑着向王朔拱手,「那可要多谢月章这番引见之恩。」 王朔字月章。 薛父心里明白,就算他在受邀名单之中,但是,有无人引见,差别还是很大的。 自古便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 王朔此番好意,薛父记在心里了。 「薛兄客气。」 「同年之人数百,可是,有缘再见的却不多。如今你我在这宁安,本就该互帮互助的。在薛兄家的房子未盖好之前,薛兄大可住在此处。等薛兄房子盖好了,月章定要第一个前去讨一杯暖房酒的。」 王朔心情舒畅。 有薛兄在,也能舒解几分他的积郁。 薛兄不愧是当年那一科的状元,知识渊博、天文地理、河脉山川……哪怕是在人情世故之上,都有独到的见解。 有许多他觉得棘手的问题,薛兄只是三言两语的提点几句,便会让他豁然开朗,所获颇丰。 因此,王朔是真心希望薛家人能在他家多住些日子。 古人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诚不欺我。 「即是如此,那为兄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为兄以茶代酒谢月章。」薛父端起茶盏,笑着遥遥向前一递。 王朔见薛父答应下来了,喜形于色,高兴得一口喝干了盏中的香茶。 ☆☆☆ 而此时,院子里薛明珠正可劲儿的缠着薛母拧麻花,让薛母把名单给她一份。 「唉……累啦……」 「这在外面跑一天了,回来水都没一口……」 薛母夸张的捶着自己的腿,调子跌宕起伏。 薛明珠是谁?! 立刻就明白了。 「娘,您等着,明珠给您拿好吃的去……」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她这是要做什么去?」王夫人看得眼花缭乱的。 薛母有些傻眼的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啊…… 「我知道,我知道……」 刚刚睡醒,比薛明珠要晚出来的王娇儿跳着小脚道,「明珠姐姐做了好好吃的奶糕……爹爹和薛伯伯都吃过了……我们送去的……」 王娇儿说完一挺小胸脯,满脸的骄傲。 奶糕? 自家老爷也吃过了? 还是她俩想着要给两位爷送过去的? 这……这…… 一时间,王夫人心中又酸又甜。 即为女儿的孝顺感到暖心,又万分疑惑,这奶糕是什么? 「薛夫人,您家小姐已经学厨艺了?」 这……这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难道,京城的闺秀都是这般早慧的吗?那她是不是也应该早点教她的娇娇了? 天下的父母在对待子女教育方面上,都是出奇的一致,生怕自家孩子比别人差上那么一星半点。 薛母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家小明珠哪里会做什么饭?会什么厨艺?她就会吃。 可是,这种打自家脸的事情,薛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只是心中祈祷,一会儿女儿无论端出什么来,都不要让她太难堪才好。 薛母只是希望不要太丢面子就好,却没想到薛明珠能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青瓷碗里盛着白嫩平滑似奶酪般的吃食,极为细嫩,一动便不由自主的轻轻乱颤,滑如凝脂一般。 虽然还未吃,可是,光看这卖相就已不凡。 王夫人尝了一口,只觉得口感又香又滑又嫩还带着淡淡的甜味,不禁赞道:「您家小姐这厨艺太好了,看这奶糕做的,真是绝了……我竟品不出这是什么奶做的……」 第57章 「是羊奶……」 「竟然是羊奶吗?!竟然一点膻味都没有……」王夫人眼睛一亮,对薛母道:「薛夫人,您是不知道,我家这丫头最是不爱喝羊奶,为了让她喝一口羊奶,不知费了我多少功夫……」 说到这儿,王夫人停顿了一下,有些羞赧道:「不知道这奶糕的方子……可否……」 薛母正在那边和薛明珠打眉眼官司呢。 什么情况?! 薛明珠一指王娇儿,用口型无声的道:「哄她的……鸡蛋糕加奶……回头与您细说……」 正在这时听见王夫人的话,薛母是知是多精乖的一个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有什么?不过一道吃食而已,过后,我就把方子抄给您。」 王夫人大喜,欢快道:「薛夫人,您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王夫人这话说的,您帮我的忙又少了?」薛母心情极好。 「那我呢?我呢……」 薛明珠急得在薛母身边团团乱转。 她不在意薛母将双皮奶的方子答应给王家夫人,不过一道方子而已,她脑子里的好东西多着呢。在说他们一家人住在王家,给人家添了不少的麻烦,一道方子做谢礼,应该的。 她就关心她娘能不能将采买的单子给她看,让她对对她有什么没想到的。 「行了,你不用忙乎了,他的那份儿,我已经替他买好了。」 薛明珠的双皮奶为薛母赚足了面子,薛母心情大好之下,便不在再吊着薛明珠了。 「真的啊?!」薛明珠大喜,上前抱住薛母,「娘,您真是大好人!」 不要钱的马屁拼命的拍向薛母。 王夫人知道那个叫谢孤舟的少年是薛明珠的救命恩人。 两人上街采买的时候,见薛夫人还要单独买一份儿,心中奇怪便问了。 薛母也没有隐瞒,便将薛明珠淋雨发烧,多亏谢孤舟那少年买回药救了薛明珠的事儿说了。 王家夫人除了觉得薛家人是知道感恩的人家,对薛家人越发亲近之外,更是心疼小小的薛明珠便遭此大罪。 她的娇娇儿是到了宁安后生的,若是也在流放路上走一遭,她光想想就疼得受不了。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这一路上可是怎么过来的啊? 薛明珠要到了谢孤舟的采买单子,乐呵呵的跑回自己写单子的屋子里,便开始一样样的对着。 薛母的单子要比她写的长出好多。 除了正常的粮油米面盐之外,薛母还替谢孤舟买了三斤玉米面、三斤两和面、小米三斤、糙米三斤、香油二两、醋二两、酱油二两……甚至还有半斤酒。 至于其它的锅碗瓢盆之物,只有比她想得细的,没有比她想得少的。 连她没想到的喝水的茶具都买了一套,还有装水的水缸、装粮食的箱子、睡觉的铺盖被褥等等。 看完之后,薛明珠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嘿嘿,齐活! 等这些东西都送到谢孤舟家,谢孤舟就可以过日子了。 薛明珠翘着小脚,将那单子小心的装在怀里,打算下午吃过饭后再去看看他,顺便将单子给他,给他好好讲讲这上面的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要摆放在哪里。 光给单子不解释,谢孤舟肯定弄不明白的。 因为心里有事儿,薛明珠吃饭时吃得极快。 吃完了,还不忘了给谢孤舟带些吃食。 薛母手痒的又捶了正在添第三碗饭的薛成林几下,大哥薛成林一脸无辜。 薛明珠挎着小竹篮,乐呵呵的出门了。 出门时,心里还想着,也不知道今天谢孤舟有没有将铁锅和柴火都买回来? 刚出了王家大门,远远的就看到南街那边浓烟滚滚,跟着火了似的…… 看方向正是谢孤舟家的方向。 薛明珠心中一惊。 想到谢孤舟连个火都不会生…… 我去! 谢孤舟那个家伙,不会是把房子给点了吧?! ☆☆☆ 薛明珠撒开小腿就往谢孤舟家方向跑去,还不敢跑太快了,生怕双皮奶会颠碎了,成了糊糊。 小步快跑,真是极其的淑女。 就是累。 好在,那个方向只见浓烟滚滚,却没有半点儿火星子,才让薛明珠放心一些。 等到了地方,果然是谢孤舟的房子。 眼前的景像,简直让薛明珠震撼。 谢孤舟家好好的房子,门、窗大开,四面漏烟,活像里面关着一只浓烟怪兽,正在张牙舞爪的想要冲出来一般,离老远,就能感觉到那呛嗓子眼的烟味。 连隔壁的云大人家都受了影响,一家人不停的在咳嗽着。 云家的那位小姐咳得梨花带雨,满脸是泪,直躲得远远的。 谢家院子里只站着谢孤舟一个人。 原本雪白干净的脸,难得沾上了灰迹,东一道、西一道。 薛明珠从未见过谢孤舟如此模样。 在薛明珠的心中谢孤舟就宛如云中白鹤般,优雅、高冷、目下无尘,可现在,这只白鹤却只是傻傻的站在院子里,满脸的茫然和震惊。 第58章 似是根本就无法相信,眼前这可怕的景像竟然是他造成的。 这幅模样…… 哈哈哈…… 薛明珠笑得直打跌。 实在是太可爱了……哈哈哈……乐死我了…… 薛明珠笑得就差满地打滚了。 谢孤舟转身,幽幽的看着身后笑得夸张的薛明珠,不知为什么,薛明珠就愣是从谢孤舟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委屈。 明明你就是这么点的…… 「哈哈……嗝——」 薛明珠不好意思再笑下去了,打了个笑嗝,硬生生给忍回去了,「你究竟干了什么?」 「烧火。」 谢孤舟凤眸墨黑,透着不解。 「你买到了柴火和铁锅了?」薛明珠拉着谢孤舟离冒烟的房子在远点。 她刚才在外面看了一眼,谢孤舟没有点房子,是在灶膛烧的火。 想到第一次谢孤舟烧火堆,就烧得半死不活的,现在这幅浓烟滚滚的样子,也能理解,只要不是点了房子就好。 里面的烟太大,薛明珠可没有勇气冲进去一探究竟。 还是等火都压灭了,烟散了再说吧。 「嗯。」 谢孤舟点点头。 薛明珠拉着谢孤舟来到院中的两块石头上坐下,从小竹篮里拿出湿帕子给谢孤舟擦脸。这黑一道儿、白一道儿的……薛明珠越擦越好笑,可是,又不敢笑出来,怕谢孤舟会恼羞成怒,只能强忍着,可是,高高翘起的嘴角和杏眸中调皮的满满都要溢出来的笑意出卖了她,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就是在笑。 谢孤舟薄唇紧抿,耳垂微红。 「花了多少钱?」 终于将谢孤舟脸上的灰烬都擦干净了,薛明珠将双皮奶拿出来塞到谢孤舟的手里,转身又去拿羹匙。 「铁锅一两银子……柴火十文钱……」谢孤舟道。 「多少?」薛明珠睁大了杏眼。 「一两和十文……可是有不妥?」谢孤舟疑惑的问道。 薛明珠杏眸无奈的眯成一条缝,用很敷衍的语气,对谢孤舟伸出大拇指,夸道:「没……干得漂亮!」 她娘采买的铁锅才五十文一个,到他这儿直接翻了十翻。 铁定是人家欺他年少,骗他了。 只是今天,谢孤舟已经很可怜了,薛明珠实在不忍心再打击他。 想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不用想都知道定是奴仆众多的,一朝从云端跌落,人没疯、没有自暴自弃,还在努力的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犯点儿生活上的常识错误很正常,他已经很好了。 「尝尝,我做的奶糕。」薛明珠将羹匙递给谢孤舟,扯开话题。 谢孤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看着碗中漂亮似奶酪般的东西,眼露惊奇,「你做的?!」 薛家人会让她动刀动火? 薛明珠忙解释道:「我动的嘴,请王家的下人做的。」 「你快尝尝,很好吃哟。」 薛明珠一脸的得意和迫不及待,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这样的表情,一路上,谢孤舟看了许多次。 每当薛明珠有什么好东西想要与他分享时,她便会露出这般的表情,俏皮又可爱,还带着一点点的霸道。 他倒是不知道,她居然还会厨艺。 「好吃。」 这奶糕又滑又嫩,竟是他在尚书府时也未曾吃到过的甜品。 谢孤舟不由得惊讶的再看了薛明珠一眼。 「好吃吧?」 「我告诉你哦,我会做好多好吃的呢,等日后我做给你吃……」 薛明珠高兴了。 「明珠妹妹,说大话可是要羞羞脸的哦……」 薛明珠一回头,看见云若薇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后,秀美袅娜,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那意思分明是在笑话她,认为她在说大话。 薛明珠不高兴了。 刚要开口,却被谢孤舟打断了,他站起身,挡在薛明珠身前,长眉微蹙,「云小姐可是有事?」 看到谢孤舟,云若薇俏脸一红,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粉颈,「我……我家已经从府衙领来了救济,明天想去内城采买,我想问问你,明天可有要采买的东西?可与我……我们家一起同行……」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娇嫩软腻,独属于少女青涩诱人的美扑面而来。 薛明珠这个一百二十瓦的大电灯泡,从谢孤舟的身后探出头,道:「他所需的生活用品,我娘已经替他买完了……」 「我娘说了用的是你替我买的药的钱!」 第一句话是对云若薇说的。 第二句话是对谢孤舟说的。 也顺便解释了为什么要替谢孤舟买东西和钱的问题。 以谢孤舟对薛家的大恩,买这些东西不给钱都可以,可是,薛母深知谢孤舟的为人,知他绝不会占薛家人的便宜,因此,便说从药钱里扣,免得他不接受。 谢孤舟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只一天儿的功夫,薛家人连他的生活必需品都替他买了。 第59章 这显然不可能是谢明珠的意思,只有可能是薛家夫妻的意思。 云若薇闻听此言,脸上满是失望,一双美目定定的看着谢孤舟,问道:「是这样吗?」 她这样问,心里还是希望谢孤舟能拒绝薛家的好意的。 只可惜,谢孤舟的点头打碎了她的幻想。 她是知道谢孤舟对薛家那对儿女有救命之恩的,薛家多有帮扶,也是情理之中的。她想了一天,好容易才想出来再次来接近谢孤舟的借口……可惜了…… 「云小姐还有事吗?若无事,谢某要吃暮食了。」 谢孤舟淡淡道。 云若薇听出了送客之意,只得黯然的离开了。 「这个云小姐好生奇怪……」薛明珠从谢孤舟的身后钻了出来,看着云若薇的背影若有所思道。 「哪里奇怪?」谢孤舟问。 薛明珠目送着云若薇进了云家的破屋中后,才道:「云小姐怎么突然对你这么热情?」这一天都碰到她两回了。 可是,明明在流放之初时,她都对谢孤舟没什么想法的呀。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难道是那次你采了草药送给云家,她特别感动,所以,对你有了好感?」 薛明珠越想越是这样。 英雄救美! 「慎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女子闺誉要紧,怎可凭空揣测?」 谢孤舟眯眼道。 「可她刚才还笑我说大话呢,你怎么不管她?」 薛明珠不乐意的撅嘴。 「她又与我何干?」 他为什么要替云家教育女儿? 谢孤舟扔下这句话后,与薛明珠擦身而过,往房中走去。 薛明珠转转眼珠,转怒为喜。 此时,房中的浓烟已经散去,桔红色的火舌正在欢快的舔着锅底,枯枝在灶炕中发出「噼啪」的脆响,屋中顿时暖意融融。 「烧得不错啊,之前为什么会冒那么多烟呢?」 薛明珠围着锅台转了转,猜想着可能谢孤舟第一次烧炕灶,不太习惯,所以,没掌握好柴火的量,放多了,烧得艰难,冒了很多烟,但是,还是好运气的烧着了。 「你下次再少放点柴,试试……」薛明珠道。 「嗯。」 谢孤舟点点头。 既然这次的能着,那他下次再少放点试试,总会掌握好这个量的。 「还有这锅的四沿,得让人拿泥给你封一下,否则,这都不密实,下次点的时候,初燃时的烟还得从锅缝四周冒出来。」 难怪,刚才房子里冒出了那么多的烟呢。 是他们天真了。 「嗯。」 谢孤舟再次点了点头。 对于日常生活这一块,谢孤舟就已经没有了刚才教训人的气势,全凭薛明珠控场。 薛明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竹篮中的吃食已经有些凉了,薛明珠就让谢孤舟在锅里热热。 还别说,那卖锅的虽然黑了谢孤舟不少银子,但是,好歹没做绝,买锅还给送了个竹帘子,将吃食放在竹帘子中,放入锅中热热就好。 在热饭的功夫,薛明珠抓紧时间交待薛母都买了什么,这些都是做什么的,大概应该放在哪里。 薛明珠一样样的说,谢孤舟听完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神色复杂道:「薛夫人所买这些,早已远远超出当初的药钱了……」 他竟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过活,需得这么多东西的。 薛明珠听出来了,他这是想给薛家补钱了。 谢孤舟就是这样一个人,每次受了她家什么恩惠,总会想办法给她家补回来。 可是,秦牢头不过是个牢头,就算疼爱谢孤舟,又能给他多少银子? 当初若不是谢孤舟用了秦牢头的人情,薛家原本是想将薛母手上的绿檀木簪子送出去的。 薛明珠后来才知道,那个绿檀木簪子中间是空的,里面卷着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若不是谢孤舟,这五百两早没了。 现在,为谢孤舟买的这些东西,连五十两的零头都不到呢。薛母根本就没打算收他的钱,更何况,救命之恩又哪里只是钱能偿还的?! 「你觉得我这条小命值多少钱?!」 薛明珠反手指着自己,看着谢孤舟,认真的问。 ☆☆☆ 八月末,宁安的初雪应约而来。 一大早,薛父便收拾整齐,吃过早饭,与邻居王朔一起坐马车向宁安将军府而去了。 今天,在将军府会有一场盛大的赏雪宴。 几天前,将军府的人便已将贴子送到了薛家,上面特意写明了要请薛父过府一叙。 薛母担心薛父会冻脚,还特意买了一双宁安当地特有牛皮靴子给薛父。 外面是牛皮一体,里面则是羊毛的。 即保暖又防雪水,是个好东西,只可惜,就是太贵了。那样一双靴子足足要了薛母一两银子,肉痛得薛母回来念叨了好几天。 薛明珠特别聪明的不在这个时候招惹薛母,连谢孤舟家都少去了,她娘最近钱花得太多了,心情份外糟糕。 第60章 哪怕她是家里的小明珠,这个时候,也就是个小泥巴球。 若是撞到了枪口上,该挨说还是要挨说的。 薛明珠也能理解她娘的心痛。 她家的房子已经盖好了。 整整五间的青砖大瓦房,又因为薛家着急入住,无论是人力还是工料上,都多付了不少的钱,这才在今冬的第一场雪之前离开王家住进了新家。 只是这样一折腾,薛母绿檀木簪子里的银票迅速缩水。 晚上睡觉时,薛明珠偷听到薛母和薛父抱怨,「五百两银票已经只剩下一百多两,得舍着点花了……」 薛明珠当时偷偷咽了咽口水。 难怪,薛母会心疼得都睡不着觉了。 这花销确实厉害了些。 可是,这也是不得不花的。 他们一家五口人总不好一直住在王家吧? 要不,她家就不要盖青砖瓦房,盖上几间泥草房,先把这个冬天对付过去,等明年开化后,在慢慢的盖瓦房。 这样花费会少很多。 只是,盖好的房子要扒掉,再重盖,这么一下算下来,其实也没少花到哪里去。 因此,薛母只是犹豫了片刻,就还是咬咬牙,宁肯多花些钱,也一步到位了。 只是,这心里到底意难平,没事儿,就要唠叨上几句。 薛明珠此时正在她自己的屋子里,无聊的在炕上戳着不会倒的大阿福,她哥给她买的。 别看她人小,可是,薛父和薛母给她设计的时候,她屋子可是和其它屋子一般大小的,而且,是坐北朝南的向阳房。 每天早上,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照得她的屋子明亮又温暖。 薛父和薛母还特意给她打了一套家具。 什么梳妆台、炕几、装四季衣裳的木箱、桌椅、书案……都打磨得十分光滑结实,散发着阵阵木香。虽说都是些不值钱的硬木所造,可是,这一套家具光是工钱,就十两银子了。 她还这么小,这些东西她暂时也用不上,日后再添也是一样的,可是,薛母硬是咬着牙都给她添上了。 看着这些家具,薛母眼神复杂。 想起了京中薛明珠闺房中的那些全套黄花梨木料的家具了。 薛母遗憾,可薛明珠可不嫌弃。 她喜欢得不得了。 从流放的路上走过来,现在,能安安稳稳的活着,不用一睁开眼睛,就要面对漫长无望的路程磨脚底板子,薛明珠已经很开心了。 现在,还有干净明亮的砖瓦房可以住,可以有家俱可用,她还有什么可挑的? 要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是……她也想要一双牛皮靴子。 她有些担心谢孤舟了。 这天都下雪了,也不知道谢孤舟过得如何了? 他家房顶的草应该已经晒干铺上了吧? 那是谢孤舟自己上山割的,没有花钱买。 他手上的银钱有限。 当初,秦牢头给他在衣角缝了一百两银票,给她买了药再到宁安添些家俱和日常用品,现在,也就剩下五十两左右的样子。 每当此时,薛明珠就无比感谢当初那个文书给谢孤舟分了这个只需简单维修便能入住的房子,否则,谢孤舟怕是要花光所有了。 薛母替谢孤舟买的那些日常用品,总共花了四十多两,谢孤舟按照单子上的银钱,到底将所有的银钱都补上了。 薛明珠也没办法。 既然他手头上还剩有余银,他要还就还吧。 只是告诫他剩下的银子,若非必要,轻易不要动。 他还有一个冬天要过呢…… 就算老皇帝升天,新皇登基,他们可以得到大赦,可是,那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至少,在此之前,谢孤舟须得活下来才行。 五十两银子……? 够活多久?! 宁安府衙除了分了房子,还按人头分了田地。 男子每人两亩地,女子每人一亩地。 薛家连薛明珠这个小豆丁都分到了一亩地。 也就是说薛家总共分到了六亩地,而谢孤舟分到了两亩地。 薛明珠曾好奇的去看了她家分到了六亩地,第一次知道一亩地有多大……是那么那么大……反正,薛明珠在大太阳下看得直眼晕。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种好她那一亩地的。 她家人也不行! 薛母看完地回来后,就和薛父商量,明年将这六亩地佃出去,给别人种,每年出些租金和粮食就好。 总之,他家人是受不了这个苦的。 这也是王夫人告诉她的。 有很多流人都曾是贵人,受不了种地的苦的,大部份都会选择将土地佃出去。 像是她家的就佃出去了。 还有一些流人大手大脚惯了的,根本就改不了往日的习惯,最后,就将地也卖了的。 薛明珠想着虽然谢孤舟只有两亩地,可是,他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省着点吃,佃出去的银钱和粮食,应该也勉强够他自己吃的。 这么漂亮的小哥哥,也不知道她还能看上几年? 第61章 也不知道京城里的老皇帝身体如何了? 薛明珠觉得普天之下,也就这些有希望回京的流民们最关心他的身体了……当然,盼着老皇帝死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肯定是没有的。 但是,盼着立太子,新皇帝登基的心情绝对是迫切的。 「明珠……薛明珠!?」 院子中,传来薛母那特有的大嗓门。 薛明珠扔下了手中的大阿福,飞快的下地穿鞋,跑向院中。听她娘这语调,就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她可得动作麻俐点儿。 「娘,什么事啊?」 催得这么急。 「你要的东西!」 薛母没好气的指着院子中一马车的东西,累得‘呼呼’直喘。 「呀!」 「白菘、土豆、萝卜、黄豆、茄子、大葱……」 「娘,您都买回来了啊!」 薛明珠围着马车,团团乱转,眼中放光。 在她的眼中,这已不简单的是白菘、土豆、萝卜、黄豆和茄子了,它们已经变成了美味的酸菜、萝卜干、大酱和蒜茄子了。 「你说你让买这么多东西有什么用?都放地窖里也装不下啊……」薛母仍在不停的念叨着。 宁安这里,家家户户都会有地窖,为了储存过冬的蔬菜的,也是最早流放到宁安的流人从京中带过来的方法。 薛家在盖房之初,自然也是挖了的。 可是,这买的也太多了,地窖怕是都要放不下了。 薛母有些后悔,不该听信女儿忽悠,说宁安冬季漫长,哪怕放在地窖里也是会烂的,不如多买一些扔在外面冻上,想吃时,就拿进来缓缓。 就像冻肉一般。 薛母就心动了,然后,就买了这么一大车。 车拉进院后,又开始后悔了。 这肉冻了能缓缓吃,没听说这菜冻了也能缓缓吃啊。 这万一不能吃了,不是浪费吗? 一想到浪费了银子,薛母就揪心的疼。 薛明珠才不管薛母后不后悔呢。 反正,这菜是买回来了,就由着她折腾了。 薛明珠围在这些新鲜的菜上,目光留恋忘返,想着该怎么炮制它们。 「娘,这萝卜、茄子,除了入地窖的,咱都切成一条条的晒起来,就像晒肉干一样,咱给它晒成菜干……」 「这……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那肉晒干了还有肉味,这菜晒干也会有菜味的。再说,您买都买回来了,难道就舍得放在这里烂着?不如试试吧……到时候冬天咱们可就有吃的了……」 薛明珠将小身子扭成了麻花,喋喋不休,狂轰烂炸,直说得薛母再次心动。 虽然小家伙说的像是闹着玩似的,但是……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菜晒干了不会坏,那可不是还能有点菜味? 王夫人说这宁安一到了冬天,什么菜都没有,就是白菘、萝卜和土豆,因为好储存。 她是舍不得家人只吃这些东西,才咬着牙多了些其它的。 李山哼哧哼哧的将需要放到地窖里的菜都先下了窖,马车上顿时就空了大半,只剩下了一小半儿孤零零的留在车上。 「要不……就试试……?」 薛母不确定的道。 若是烂了也可惜,不如试试女儿说的法子。 说干就干! 薛母、薛明珠和李山洗了手后,就开始切条、切片、穿线、晾干,铺满一切能铺的地方。 他们主要弄了萝卜干、土豆片干还有茄子干。 一家人干得热火朝天。 ☆☆☆ 而此时,云若薇站在谢家树短柴栅的门外,正将手中一个竹篮推向谢孤舟,里面是两个白白胖胖的菜包子,还温热着。 「谢公子,你每天只喝清粥裹腹,如何能行?我做了些菜包子,你尝尝。」 今天的云若薇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 身上穿了件青色襦裙,腰掐得细细的,俏脸生晕,娉婷而立。 ☆☆☆ 「云家人多,据我所知府衙所发的银两并不多,云小姐还需省着点儿用才是……」谢孤舟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云若薇进门的意思,神情淡漠。 云若薇见谢孤舟不肯接下,不由得轻咬下唇,「这是我的那份儿……」 「那就更不该了,云小姐还是请回吧,谢某并不缺吃食。」 「可是,你并不会做不是吗?」 云若薇急道。 她自然是知道谢孤舟并不缺吃食,薛夫人做主,替他买了许多米面粮油,足够谢孤舟一人用上许久,可是,他根本就不会做。 谢孤舟清俊的脸冷若寒冰,抿嘴不语,浑身上下明晃晃的透着拒绝之意。 「你我两家是邻居,本就应该互相帮助。更何况在流放路上,你对我云家有大恩,两个菜包也只是略表心意,你又何必拒人与千里之外?」云若薇神情哀伤道。 「举手之劳,当不得谢。」 谢孤舟淡淡道。 「那……那你每月交些银子与我,我替你做一日三餐,如何?」 第62章 云若薇跺了一下脚,神色羞恼。 「不可。」 「为什么?」 「明珠妹妹说要省着些用!」谢孤舟看了云若薇一眼,「你若想赚些家用,不妨去问一下唐家。」 唐太常家失了夫人,老娘又病卧在床,正为做饭发愁,若是给些银钱,可将家中饭食包出去做,想必他家是极愿意的。 云若薇粉面变色,美眸幽怨的看着谢孤舟,见谢孤舟根本不明白她的心意,终是呆不下去,恨恨的转身拎着篮子离开了。 谢孤舟回到屋中,看着桌上的一碗清粥,眉头微蹙。 云若薇是怎么知道他一日三餐都是清粥裹腹的? 这是他唯一能弄熟的食物。 因为简单。 水开了,下米,熟了就可以吃了。 薛明珠教他的。 这些日子,他都是晚上开火熬上一锅粥,然后,吃上一天的。 桌子上这份儿,是他的早餐。 将这个疑惑压在心底,谢孤舟慢慢的喝光了碗中的清粥,将碗筷刷干净后,背上弓箭,将屋子用锁锁了,慢慢往城外走去。 他今天要进山! 前几日,他去买弓箭时,已经向人打听过了,宁安出城向东走上二十里,便是香炉山。 香炉山极适合打猎。 与向西三十里的虎山不同。 虎山据传有斑斓猛虎出没,伤人伤畜,极为凶残。 而香炉山上则多为一些鹿、山鸡、狍子、野兔、飞龙、雕羽之类的小动物,宁安的猎人们若是打猎,多去的就是这香炉山。 而打猎……雪天最好! 谢孤舟身上背着新买的弓箭,清雪沾染上他的眉睫,一步步顶着风雪往香炉山的方向而去。 他的脚上穿的是薛夫人当初替他买的牛皮靴子,很贵,却很防雪水。 冬天,宁安人若是没有一双这样的牛皮靴子,根本就出不了门。 薛明珠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他了,她没有这样的靴子。 谢孤舟薄唇紧抿。 她那样爱热闹,被憋在屋子里,一定很无趣吧? 其它猎人要走上一上午的路程,谢孤舟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到了香炉山。 香炉山之所以称为香炉山,自然是应为整座山似香炉的模样。秋天时,山色五花,极为绚烂。虽然山不高,可是,却极大。 踏入山林之中,林外肆虐的风雪都要小上了许多,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雪花静谧的飘落,此时的的香炉山已然披上了纯白的外衣。 谢孤舟踩在松软的雪上,每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的踏雪之声,凤眸如鹰隼般犀利,警惕的看向四周。 突然,一阵细微的声音顺着风声落入谢孤舟的耳中,谢孤舟立刻取下背上的弓箭,弯弓搭箭,转身,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向着一丛杂草中飞射一箭,箭似流星,带着破空的风声没入草丛,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伴着鸡鸣之音传来…… 谢孤舟眉梢微挑,眼底露出一抹笑意。 中了! 谢孤舟快步走过去,扒开草丛,果然射中了一只五彩长翎的大野鸡。 大野鸡身中一箭,死得不能再死了。 倒是又肥又大。 谢孤舟拿在手中,估计了一下,得有三斤多。 这野鸡长尾上的翎毛,通体蓝中带紫,光润亮泽,很是适合做鸡毛毽子,不知道把这毛拔了再卖,会不会影响价格。 心里想着,谢孤舟便将这野鸡装入袋中背上,然后,拔腿再往林的深处走去。 雪天,果然十分适合打猎。 两个时辰后,谢孤舟便袋中鼓鼓。 里面装有野鸡三只、野兔五只、飞龙一只、獐子一只。 谢孤舟已经很满意了。 风雪越发的大了,看看天色也已不早,他若现在离开,应该可以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回家的。 不知道薛明珠喜欢吃什么野味。 飞龙肉质细嫩又有营养,好消化易吸收,留给她补补身子吧。上次淋了雨,总是留下点病根儿,要好生将养的。 她好像爱吃小鸡炖蘑菇,都念叨好几回了,那只漂亮的大野鸡也给薛家吧,肉给她吃,鸡翎可以做毽子,她不出屋时,也可以在屋里踢…… 满天风雪之中,清冷的少年墨眸之中泛着温暖的笑意,柔和了满身的孤傲凌然。 正当谢孤舟打算转身从密林深处往外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枯枝碎裂的声响伴着淡淡的腥臭之气,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谢孤舟瞳孔微缩…… ☆☆☆ 宁安将军府。 「今年的初雪可真不小啊……」 「瑞雪罩丰年,想必今年的宁安在大将军的领导下,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丰年。」唐太常坐在下首语气激动的说着。 「唐兄所言极是。」 薛宗羲在一旁笑眯眯的应着。 他们这些宁安来的流人,除了他和唐太常收到了请柬之外,前御史侍郎云渊云大人和前史官左斌左大人也都收到了请柬,欣然前来赴约,此时正一同坐在宴席的末尾。 第63章 王朔则在首席之上。 看样子,他的这个同年确实在宁安混得不错。 薛宗羲并未因自己被分在了尾端而心生不满,他现在可不是什么状元、也不是宗仁府的理事,他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能有幸来将军府赴宴已是不错了。 只凭这一条,宁安的一些地痞流氓就不敢欺负到薛家头上。 他明白,其它人自然也明白。 能来参加将军府的赏雪宴是幸运,可是,能不能入大将军的眼,可就要各凭本事了。 前史官左大人一生耿直,素不喜这种宴席,所以一直沉默。 前御史侍郎云大人苍老了许多,云家老祖宗的去世,让云渊似乎心灰意冷,再无心官场,因此,很是消沉。 倒是前太常的唐文举兴致颇高,对宁安将军的赞美之言滔滔不绝。 只可惜,他们这些流人坐在宴席尾端,哪怕唐文举止夸张,文词华丽也是远远引不起坐在上首的宁安大将军的注意。 薛宗羲坐在尾端吃吃喝喝,偶尔捧一下唐文举的场,让他不至于太尴尬,倒也悠然自得。 不一会儿,宁安大将军邓睿便起身离了席,说是喝得有些多了,去醒醒酒,让大家继续赏雪。 就在唐文举对着满院的白雪红梅吟了一首又一首词藻华丽的诗词之时,王朔悄悄来找薛宗羲了,示意他跟自己走。 薛宗羲放下酒杯,悄悄离了席。 期间,只有云大人注意到了,而其它人要么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要么‘诗兴’大发继续表演都没有看见。 王朔只是闷头领着薛宗羲往前走,他不说去哪儿,薛宗羲也不问。但凭着感觉,薛宗羲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很可能是宁安大将军邓睿的书房。 这里离他们宴席已经很远了,而且,越走岗哨越多、越安静。 心中有了猜测,薛宗羲便不再暗中观察,只是沉默的跟在王朔的身后走着。 大概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王朔终于停下了,薛宗羲抬头一看,果然是书房。 「薛兄,稍等我片刻……」王朔对薛宗羲说了一声,然后,上前与守在书房外的将士低声道:「王朔带前宗仁府理事薛宗羲求见大将军。」 守门的黑甲将士看了一眼薛宗羲后,闷声道:「稍等。」 转身入书房通报。 不久,便在书房中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霸气威严,「让他进来吧……」 「请!」 黑甲将士伸手道。 王朔看了一眼薛宗羲,低声道:「薛兄放心,大将军虽然为人不苟言笑,但是,却是胸怀大志之人,极为重视人才……」 殷殷叮嘱,就差点想要陪着进去了。 可惜,大将军要见的是薛宗羲,并不是他。 这一番关心,薛宗羲自然是记在心里,点点头道:「月章放心。」 进入书房后,薛宗羲正色弯腰施礼,「前宗仁府理事薛宗羲见过宁安大将军。」 「薛理事不必客气,快快请起。」上首的男声沉稳有力。 安宁大将军邓睿端坐上首,剑眉虎目,威严慑人,坚毅如山,确实英武不凡,让人印象深刻。 薛宗羲也没有客气,让起便起,只是惭愧的道:「邓将军称呼在下为子衡便好,在下早已不是宗仁府理事了。」 薛宗羲字子衡。 「既然如此,本将军也就不客气了……」宁安将军邓睿掀了掀厚重的眼皮,沉声道:「子衡,你觉得皇上会立谁为太子?!」 ☆☆☆ 立谁为太子?! 若是当今圣上有心立太子,又何至于拖到现在,让庆王世子和瑞王世子在京中搅风搅雨?!闹得乌烟瘴气?! 孝帝无子。 可是,又不甘心将皇位传予死对头的儿子,这些年就一直拖着。 可是,现在,孝帝老了,再也拖不得了。 连远在宁安的将军都已忧心不已,足见事态已多么严重。 「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薛宗羲略微思索了一下后,不答反问道。 宁安将军眼波微闪,看了薛宗羲良久,才沉声道:「七月初三朝会上,朝臣们又提到了立太子一事,誓要逼皇上选出一人……」 虽然,宁安将军只是三言两语,可是,薛宗羲心中已能想像得到当日金銮殿上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出事了?」薛宗羲眉头微皱,下意识的问道。 若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哪怕宁安再远,也该知道太子在那日立了谁了? 既然宁安不知,那便是当日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群臣的算盘全都落了空。 宁安将军一挑眉,暗惊于薛宗羲心思之敏、嗅觉之利。 难怪王朔极力向他举荐他的这位同年。 王朔来宁安时,他也才刚升任宁安将军不久,求贤若渴。 虽王朔只是个七品县令,可是,毕竟是正经儿的进士出身。他想收王朔入他帐下,管些军需物资帐务,奈何,王朔被官场伤透了心,死活不愿再入官场。 正好,他的三儿到了开蒙的年纪,便请了王朔坐馆。 又做主替王朔买下了几家铺子,让他可以专心教导三儿。 第64章 他与王朔的关系自是要强上许多。 他对于王朔的才学还是很欣赏的,也听闻沐阳县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王朔这个人能力还是有的,只是不适应官场的生存法则而已。 而自从薛宗羲来后,王朔已经几次向他进言,极力推荐他的这位同年。 能成为王朔那年的状元,才华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他向来爱才,再加上王朔极力推荐,薛宗羲他自然是要见上一见。 而且,薛宗羲是宗仁府理事,掌管着皇室子弟们的婚丧嫁娶、子女入牒、嫡庶生卒、俸禄银钱等等,所以,宁安大将军邓睿是想从薛宗羲这里了解一下庆王世子和瑞王世子其人。 他宁安虽远,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若想位子坐得稳,日后的顶头上司会是谁,什么性情,总是要关心一下的。 原本只是想听听薛宗羲眼中两位世子的品性如何,可现见薛宗羲如此见微知着的本事儿,宁安将军邓睿虎目微眯,直接坦白道:「圣上厥了过去!」 薛宗羲脸色骤变,不敢置信的道:「厥了过去?!」 宁安将军微微点头。 薛宗羲倒吸了一口凉气,追问道:「那圣上现圣体如何?!」 若是圣上圣体不适,那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宁安将军沉声道:「据御医所说,圣上无事,只是急怒攻心所以才晕了过去……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圣上自那次厥过去之后,便开始频繁留宿后宫……」 薛宗羲一愣,迅速看向了宁安将军,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薛宗羲苦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现在后悔没有皇子留存,想要再生一个? 可是,当今圣上可已经年近六十了,哪里还能生得出来?再说,羽翼渐丰获得大部份朝臣支持的庆王世子与瑞王世子又如何能允许皇子降生?! 皇上这个已经衰老的猛虎要面对两个日渐长成的狼崽子和他们身后老谋深算的老狼王…… 危矣…… 难怪连宁安将军都不看好会有新皇子诞生,直言问他瑞王世子和庆王世子哪个会成为太子? 「庆王世子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在朝臣中素有贤名……而瑞王世子独断多谋,心思缜密,城府颇深,亦是君王之材……」 想通了前前后后的薛宗羲,神色早已恢复了平静,语气波澜不惊的直言两位世子的为人品性,无一句主观臆断,平铺直述,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似是对害薛家至此的庆王世子与瑞王世子无丝毫怨恨一般。 宁安将军目光深邃。 他可是听说薛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差一点命丧在流放途中……薛宗羲是真的不恨吗?还是不敢? 「这两位无论谁当上太子,都是宁国的幸事儿……」 「而无论谁成为君王,咱们这些当臣子的不过也就是一个‘忠’字罢了……」谁能成为君王又有何关系? 薛宗羲笑眯眯的宛如佛陀一般,让人摸不透他的深浅。 有些意思…… 邓睿虎目中精光暴涨,「那依子衡来看,谁会成为太子?!」 问题又绕回来了。 薛宗羲又笑了,「他们谁也不会是太子!」语气温柔无害,却极其坚定。 饶是宁安将军这样性格坚毅的人都不禁被薛宗羲的话震得身子微动,全身气势为之一变,那股迫人的压力带着战场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慑人胆寒。 「为什么?!」 宁安将军语气沉沉。 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们不是太子,还有谁有资格成为太子?! 薛宗羲……你可是在信口雌黄?! 「直觉!」 薛宗羲无所谓的笑笑,甚至还有心情道:「大将军可有兴趣与薛某赌上一把?!」和善的笑意之下隐藏的是冰凉的恨意。 庆王世子与瑞王世子害得薛家流放宁安,害得他的小明珠差点死在流放途中,薛宗羲如何能不恨这二人?! 若是他心中没有那个猜测,也就罢了。 既然那件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 鹿死谁手?! 那可就真的不一定了。 「你对当今圣上竟如此有信心?!」 良久之后,宁安将军才卸了身上的气势,慢慢的说道。 现在的情况摆明了就是当今圣上这是铁了心不想将皇位传给外人,哪怕频繁留宿后宫,也要生个皇子出来。 据京中眼线所报,圣上身体还算康健,再活上个五、六年,没有问题。 这一切……真的能如圣上所愿吗? 宁安将军眉头微蹙。 「若真有那一日,大将军是衷心于幼帝,还是新帝?!」 薛宗羲似是无意问出的。 宁安将军虎目微眯,沉声道:「自然是幼帝!」 立嫡立贤。 若是圣上自有皇子,那自然名正言顺的就是天下之主。 宁安将军也是铁杆的保皇派。 一向对孝帝忠心耿耿,深得孝帝信赖。 第65章 薛宗羲就是知道,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好巧……薛某也是!」薛宗羲淡淡一笑。 庆王世子与瑞王世子皆与薛家有仇,若是这两位上位,那他们薛家一辈子也别想离开宁安了。 可若是他的猜想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只要那人上位,薛家离开宁安回归京城,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宁安将军眉头渐渐舒展,看着薛宗羲,目光中带着满意,「子衡不愧有状元之材,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恰巧本将军身边缺个处理公文的幕僚,不知,子衡是否有意啊?」 薛宗羲双手抱拳,笑得越发像个佛陀,「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于是,宁安将军府的赏雪宴上,众人发现宁安将军只是出去醒了一趟酒,回来后,身边便带了一个人,还安排在了上首,对外介绍说是自己府中幕僚。 唐太常惊奇的发现,那个幕僚竟然就是刚刚还坐在身边的薛宗羲。 看着意气风发、左右逢源的薛宗羲,唐太常脸都气绿了。 他在这里拼命表现,左一首诗右一首词的,不如薛宗羲在一边吃吃喝喝?! 倒是云大人看着上首的薛宗羲眼神若有所思。 ☆☆☆ 宁安将军府的宴会散场后,薛父已喝得酩酊大醉,是被将军府的马车送回来的,酒气冲天。 将军府的人还特意叮咛道,让薛父三天后到将军府任职报到。 先不说薛母的转怒为喜,就说薛明珠自己足足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她又成了官家小姐了。 我去! 她爹是真的厉害啊!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只去参加了将军府的一场赏雪宴,回来后就又变成了官身。 哥哥薛成林高兴的和李山将薛父搀扶进了屋。 那李山看着自家老爷,眼睛里是和薛明珠一样的,一脸崇拜。 薛母请将军府的人喝了热茶,又送了热吃食、塞了些银子,这才扭着身回来。 一进屋,就看见原本应该喝得烂醉如泥的薛父正坐在倚子上笑吟吟的看着她。 「老爷,厉害!」 薛母对薛父翘起了大拇指。 她家老爷的酒量她还不知道?醉是不可能醉的,装醉倒是有可能! 这一套,在京中官场上,他们夫妻俩早已用得炉火纯青。 薛明珠这时才知道,原来她爹根本就没有醉! 装的! 惊得目瞪狗呆! 薛父在将军府谋了差事,不只是再不用烦忧银钱生计,更重要的是有了将军府的庇护,薛家是彻底在宁安站稳了脚根。 他们一家为流人,可是,到了宁安后,便盖成了五间青砖大瓦房,漏了富,不知扎了多少有心人的眼。 不是没有人想要捏捏薛家,只是,薛家与王家关系似是不错,所以,大部份的人还在观望。 现在,薛家是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种事情,连薛明珠都能想得到。 一时间,心头大石移开,薛家人兴高采烈,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正在这时,薛家门外突然传来剧烈的砸门声,在漆黑的夜色下,显得份外不详。 ☆☆☆ 薛母当场脸就变色了。 这样的敲门声,让她想起了当初薛家被抄时,也是这样的天色。 薛明珠也吓了一跳。 她倒是没有变成惊弓之鸟,只是,猛然大晚上的有人跑来这样砸门,总是太吓人了些。 她爹前脚刚成了官身,难道,后脚就有人不开眼的来找麻烦了? 「无事……」薛父很是淡定,喝了口温茶,随意吩咐道:「李山,去开门看看……」 李山躬身应下,转身出了屋。 不多时,便听见大门开门的响动,紧接好像传来了女子细细的哭声和男子着急的声音,再然后,一行人便脚步匆匆的往正屋而来。 哟……这还真出事了? 薛母眼中闪过狐疑。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能找上她家!? 她家可是和这批流人还有附近的邻居都不熟的,只除了王家。 可是,那王家男主人今天还与他家老爷一同去将军府赴宴了,王家能出什么事?!再说,王家除了王朔也没有男丁啊? 正胡思乱想着,门帘一动,李山率先进了屋,脸色不太好,道:「老爷、夫人……谢公子不见了!」 什么?! 薛父和薛母还未等反应过来,薛明珠先急了,「什么叫不见了?谢孤舟出了什么事?怎么好好的,人就不见了?!」 薛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山的身上,等他给一个答复。 李山却闪开身子,露出了身后跟着的人。 云若薇、云若澜,云家兄妹!? 什么情况?! 云若薇哭得眼睛又红又肿,急急道:「谢孤舟早上出门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有人说……说看见他身上背着弓箭去了香炉山的方向……」 「什么?!」 这下,连薛父都淡定不起来了,猛的站起,心中闪过不详。 第66章 上山、弓箭? 这是上山去打猎去了?! 哎呀呀……这大雪天的上什么山打什么猎?!千金之子不坐危堂,这个道理不懂吗?!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一时间,又怨上了工部尚书谢涛,没事儿请人教他什么武艺?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成林,李山,拿上火把,咱们再多叫些人,去城外看看……」薛父急急的吩咐道。 薛母被这一变故弄懵了。 谢孤舟那孩子好好的上山做什么? 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这山上可是有吃人的野兽的,这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哎哟,这可怎么办呐?」 薛母一想到此,不禁也着急起来,倒是疏忽了自家老爷一反常态的关心和着急。 薛明珠自然也没有留意到,她现在都快要急哭了。 这么黑的天,谢孤舟还没回来…… 谢孤舟不见了…… 这条消息震惊了此次流放到宁安的所有流人。豆,豆,网。 尤其是那几家曾受过谢孤舟救命之恩的人家,都纷纷出人,打算和薛父一同去城外寻找。 连王朔都被惊动了,也跟着一同寻找。 他是知道失踪的少年是薛家小女儿的救命恩人,难得看到薛兄如此着急失态的模样,哪里放心得下,自然是一同前去。 也多亏了王朔也跟去了,否则,他们这一伙人连城门都出不去。 还有有王朔做保,众人才被放行。 王朔甚至还借了几个当兵的跟着一同前往。 有了当兵的壮胆,众人胆气也壮了几分……众人心里都模模糊糊的有一个猜想,可是,谁都不敢说出来。 上山打猎,可是这个什么都还没有回来……怕是……出事了…… 「不会的……不会的……」 薛明珠白着脸安慰自己,谢孤舟那样厉害,他连狼都能打死,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若是这次他能平安回来,她就再也不笑话他了…… 他一定是担心银钱不够用,所以,才想着上山打猎的。 否则,他一个生活九级伤残,哪里会有银钱够不够用的概念?更不会想办法上山打猎赚钱! 都怪她平日总里总和他强调银钱的重要,让他省着些花……都怪她……都是她的错…… 薛明珠一想到谢孤舟可能一个人受了伤在香炉山上孤零零的等死,血流了一地,就自责得快要喘不上气了。 云若薇一直在哭,哭得薛明珠更慌。 她也想哭,可是,却死忍着。 「谢孤舟!」 「你在哪儿?!」 「谢孤舟……」 众人都拿着火把,可是,宁安的夜又黑又冷又空旷,天地似乎都被黑暗给吞没了,这一点点火光,就像是一盏烛火,暗淡至极和众人的呼喊声一样飘摇无力。 薛父心急如焚。 若是再找不到谢孤舟,他甚至心中动了请宁安将军的心思。 虽说,他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谢孤舟就是皇子,但是,若真是找不到人,也只能赌上一赌了。 若他的猜想为真,那谢孤舟的安危就太重要了。 不知多少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那可是圣上唯一的血脉。若是在宁安折了,他怎么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宁朝的黎明百姓?! 若是他猜错了,也不过是他一个人背起所有过错,失去宁安将军的宠信罢了。 「薛大人,在往前走,就要上山了。香炉山虽没有虎豹之类的大型凶兽,可是,这下了大雪,怕是有从别的山跑过来的凶兽,现在天色这么晚,我们只有这些人,冒然上山是很危险的,不如明天天亮,再多带些人来找吧?!」 守城的小头领建议道。 他们这些人看着多,可是,一旦撒进山里,就和豆子没什么两样了。 别到时候人救不到,反倒把他们都搭进去。 若不是王先生说这位薛大人是新到的将军大人的心腹幕僚,看在王先生的面子上,他们顶多将城门打开行个方便,哪里会带人跟着。 王朔看着远处的香炉山,就像一头隐在黑暗中的巨大怪兽,心知小头领说的是对的,可是,看到薛宗羲满脸难掩的焦急之色,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心中赞叹,薛兄不愧是重性重义之人! 只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少年,竟如此上心担忧。 云若薇见状,不由得哭出声,厉声道:「不能明天再找,今天一定要找到……他不能有事……他不能有事的……他可是……可是……」 云若澜见妹妹云若薇如此失礼,连忙截住她的话头,」妹妹,此时上山太过危险,你不要为难大人们……」 薛胆珠睁圆了杏眸,眼泪在眼圈直转。 她从来没有如此无力过。 理智上,她知道小头领说的是对的,不能为了谢孤舟一个人让众人冒险。可是,情感上,她很担心谢孤舟,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马上看见他平安。 薛宗羲此时脸色难看至极,眼眸眯起,腮边肌肉微颤,沉吟了半响,嘴唇微动,刚要说「我要去见宁安将军……」 第67章 「那是什么?!」有人突然惊叫一声。 众人精神一震,不由得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前方十几米处,模模糊糊的有一个黑影在晃动着,似是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走着。 可是那个黑影,看起来可不怎么像人…… 摇摇晃晃的,脑袋出奇的大。 这是什么玩意?! 不过是什么野兽吧?! 瞬间,众人就紧张起来。 小头领的手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自已腰间的胯刀,上前几步,厉声喝道:「什么人?!不要在往前走了!」 那个黑影似乎是听懂了,摇晃了两下,真的就停住了脚步,似是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手抬了抬,只听见「咕咚」两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一道清冷却嘶哑的声音传来,「我是宁安谢孤舟!」 什么?! 谢孤舟?! 薛明珠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只小兔子般猛的窜了过去。 「谢孤舟?!」 「真的是你吗?!」 薛明珠心跳得厉害,来到黑影的近前,借着暗淡的月光,勉强看清来人。 清俊的眉眼,紧抿的薄唇……不是谢孤舟,又是谁?! 「哇——」的一声,薛明珠抓着谢孤舟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跺着脚,含糊不清的骂着:「谁让你上山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呜呜……」 薛明珠骂得凶,却哭得凄惨。 她以为是她害死了谢孤舟! 众人听见哭声,都围了上来,就见火光下,一个十二岁的清冷少年,被一个六岁的小豆丁紧紧抓着,手足无措,方寸大乱,竟下意识的向薛父投来求助的目光。 被兄长牢牢按在后面的云若薇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和不甘。 而薛父气谢孤舟竟然敢独自上山打猎,因此,对其求助的目光视而不见。 心里甚至暗暗的想让薛明珠哭得更惨一些,让谢孤舟涨涨记性。 他也看出来了,谢孤舟这个少年对所有人都清淡疏离,唯有对他这个小女儿还有丝人的温度。 「我没事儿,就是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头野猪……」谢孤舟不安的解释着。 什么?! 薛明珠吓得打了个哭嗝。 众人则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看见刚刚被谢孤舟扔在地上的是什么玩意儿──一头黑面獠牙足有两百斤的野猪血糊糊的躺在地上,它的两只眼睛里各插着一根深深的羽箭,直入眼窝,除此之外,身上再没有多余的伤口。 我去! 众人眼露惊恐,一时间无法判断地上的野猪和面前这个无害的少年,哪个更凶残! ☆☆☆ 次日,薛明珠来找谢孤舟算帐! 却不想,谢孤舟先递给了她一双极为漂亮的靴子,」给你,日后就不怕雪水了。」谢孤舟浅浅一笑,宛如晴光映雪。 薛明珠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厚鞋子,因为跟着一起找人,踩了雪水,当天晚上回家后都湿透了,她只能又换了一双鞋子,今天来的时候还万分小心,可是,现在又有点湿了。 她是来找谢孤舟算帐的,可是,没想到,谢孤舟居然先送了她一双靴子。 这双靴子底儿是牛皮的,靴底很厚,筒身却是鹿皮的,柔软又轻巧,里面用的是羊毛,靴口处却缝有一圈雪白蓬松的兔毛,极为精致。 这样一双靴子,没有二两银子根本买不下来,除了富贵人家,也不会有人给家中的女儿买的。 很明显是小儿穿的,过几年就不能穿了。 谢孤舟虽然打到了野猪,可是,为了感谢大家大晚上不顾安危的来寻他,谢孤舟将野猪分了,足足送出去大半扇野猪肉。 他还能留下什么?! 所剩下那丁点的怕是都换了这靴子了。 为什么不自己攒着呢? 明明他那么缺钱! 薛明珠原本是气鼓鼓的来的,却被这一双靴子扎漏了气儿。 薛明珠想让他不要给她买东西,她不缺东西,想让他省着点钱花,自己攒些银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可是,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眼圈发红,要哭不哭的。 「你……你怎么了?」 谢孤舟再次手足无措起来。 眼前的小豆丁脸皱得像个包子一样,杏眼氤氲,好像要哭了,让谢孤舟神情紧张。 有心摸摸她头上的小揪揪,安慰她,可是,又怕自己做错了,再真的将她弄哭了,因此,动作无比的僵硬。 「你日后是不是还要上山打猎?」 薛明珠哽咽着问。 谢孤舟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弓箭上,目光犹豫不绝。 若是不上山打猎,他该如何赚银子生活呢? 虽说可以将分给他的田地租出去,可是,这租金一年一收,收入甚少……还需开源才是。 看到谢孤舟的脸色,薛明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样倔强的人,是肯定不会去府衙领救济的。 第68章 她今天才知道,原来谢孤舟一天三顿,顿顿只靠清粥裹腹,她教给他的那些菜色,他只学会了煮粥,她早该想到的,让他学会做饭,根本不现实! 他一个人要怎么生活? 薛明珠一咬牙,一把抓住谢孤舟,「你跟我走!」 说完,便拉着谢孤舟往外走。 「去哪里?」谢孤舟不敢惹薛明珠,怕她再哭,只能乖乖的跟着薛明珠被她牵着走。 「找我爹去!」 薛明珠一抹眼睛。 她想不出办法帮助谢孤舟,可是她爹最聪明了,一定有办法! 而在此时,与谢家一墙之隔的云家也正在说着谢孤舟的事儿。 「爹,您看能不能有空时让我娘帮着谢孤舟做些饭菜?我看他家里虽有米面,却不会做饭,顿顿都是以清粥渡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咱家的恩人,现在,又是邻居……总要照顾些才好……」 找了个机会,云若薇私下里偷偷的和云父商量道。 家里是云父做主,若是云父同意了,云母也不会有意见的。 谢孤舟不肯让她帮忙,那让云母帮他总成了吧?! 云若薇心里知道云父的为人,性格虽然刚直,可是,却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她故意将谢孤舟形容得可怜,无人照料,想必以云父的性格必然不会放着不管的。 果然,云父听完之后,花白的眉头皱了起来,「是我疏忽了……」 虽说,谢孤舟身手厉害,能一棒打死狼,两箭射死猪,可是,君子远庖厨,他一个矜贵的小公子,哪里会做饭?!就连他的夫人都只能是做得勉强做得入口罢了。 但总归要比一个孩子做得好。 「跟你母亲说一声,让她有空时,就去替谢孤舟做上几顿饭……好歹让那孩子隔几天也能吃上顿正经热乎的饭菜……」 「哎……」 云若薇甜甜的应下,迫不及待的就去寻云母去了。 她爹爹都发话了,她娘亲自帮忙,谢孤舟总不好拒绝长辈的心意吧? 等日后云母去得熟了,她就也跟着去帮忙去。 一来二去的,她就不信她不能打动他的心。 上一世时,她真是又笨又傻。 明明就和他住得这样近,可是,一起住了七年,可却不知道他的身份。 直到某一天,从京中来了大批的人马将隔壁团团围住,将那个人连夜接走了,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又过了一年多,孝帝病故,她们家终于等到了新帝登基的消息。 这时,天下人才知道,原来孝帝是有儿子的。 孝帝的儿子就是谢孤舟! 当初,谢婕妤担心生了儿子,会被苏贵妃加害,因此,快要临产时,请了同样有孕的嫂子过府,用她的儿子换了嫂子的女儿。 也就是说,当朝的端明公主才是工部尚书谢涛的女儿,而谢涛的儿子谢孤舟则是应该是当今太子,孝帝唯一的儿子。 新帝登基后,大肆为当初因苏贵妃而蒙冤的臣子们翻案,他们云家也在其中。 她父亲官复原职,她也再次成为了官家小姐。 在新帝大婚之时,她再一次看见了已成为皇帝的谢孤舟,尊贵俊美,君临天下,他身边站着的是他的皇后,也是他的表妹谢明婉。 当初的那位端明公主。 太子已归位,自然会和端明公主各归各位。 在太后的要求下,谢孤舟登基后迎娶了他的表妹谢明婉。 因为谢氏一门只剩下谢明婉,新帝对谢明婉极好。 羡煞天下女人! 那个时候,她已经二十岁了,只能在京中匆匆找个人嫁了。 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有多懊恼。 她曾无数次的想着,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她能让谢孤舟在宁安爱上她,那么,那天站在尊贵俊美的新帝身边的人,是不是就是她了?! 她和他的距离,曾是那么的近啊…… 她曾无数次的梦到过。 也许是她太过执着,天可怜见,她如平日里的一觉醒来,竟然是在流放的途中,快近宁安了,罪都不用再重遭一遍。 云若薇一直认为这是老天怜悯她,成全她的痴心。 她已经尽力在谢孤舟面前展现她的美好,可是,谢孤舟如上一世一般的清冷。 上一世,她也曾暗暗的喜欢过谢孤舟,可是,几次试探后,就被谢孤舟冻得放弃了。 今生,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放弃了! 她一定要让谢孤舟爱上她,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站在万人中央,受众生膜拜! 只这么一想,云若薇的心就激动得像是要跳出来一般。 云父的安排,云母自不会有意见。 打算等有空时,就去看看那孩子,好歹那孩子对他们云家也多有帮助。 也是怪可怜的…… 就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若是病了,都没人知道。 ☆☆☆ 「明珠,你拉我见薛伯父做什么?」 谢孤舟看着薛家书房的大门,眼中疑惑。 第69章 薛明珠也不言语,拉着谢孤舟敲门得到允许后,就进了书房。 「哎哟哟,爹的小明珠,你怎么来了?」 见到薛明珠领着谢孤舟进来,薛父忙放下了手中的笔,慈爱的问道。 薛明珠抿着嘴也不说话,就那么拉着谢孤舟,眼巴巴的看着薛父,满脸都是‘我遇到难题啦,爹,你问我……快问我……’ 看得薛父奇怪不已,问道:「爹的小明珠,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事?」 「爹,谢孤舟他不会做饭,他天天喝粥……怎么办啊?」 薛明珠指着谢孤舟哼哧哼哧的问着。 他真的能一个人活下去吗?他才十二岁!之前根本没有人教过他任何生活技能。就像一只从来没有学过飞翔的小鹰,冷不丁被人从悬崖上推下去一般。 也许它会在生死危机中痛苦的学会飞翔,但更多可能是被活活摔死! 太残忍了。 薛明珠实在不忍心。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儿…… 薛父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 经过谢孤舟上山打猎的事件后,薛父也意识到了,正打算让李山去照顾谢孤舟。 谢孤舟若真是皇子,那他的安全就尤为重要了;哪怕他不是,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也需得有人照顾,对薛家的恩情也是要还的。 救命之恩呢,他薛宗羲可不是有恩不报的人。 没想到他女儿先一步求到他面前了。 「你打算让爹爹怎么报答呢?」 知道没什么大事儿后,薛父也有心情逗薛明珠玩了。 薛明珠对薛父的打算一无所知。 她也很苦恼啊…… 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才来找她英明神武的爹爹的。 咬着下唇,薛明珠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她觉得这个主意特别的好,杏眼眨巴得像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爹,不如您收他当义子吧……」 电视剧上不经常这么演吗?! 「噗——」 薛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闺女哎,这世上能给他当爹的,怕只有皇城里的那一位啊…… 你不要坑爹啊! ☆☆☆ 书房里。 谢孤舟凤眸墨黑深沉,积冰堆雪。 薛父嘴角抽搐,神色古怪。 薛明珠转着杏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算是她也能看得出来,这两人是不愿意的。 谢孤舟不愿意,薛父也不愿意。 真奇怪,难道,她出的主意不好吗?!为什么这两个人是这幅表情?!在古代,认义子不是很常有的事情吗? 认了义子,薛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照顾谢孤舟的一应日常了。甚至,谢孤舟还可以搬进薛家来住,反正薛家还有一间空着的客房,这样照顾起来就更方便了。 她爹爹已经是将军府的幕僚了,谢孤舟又对她兄妹有救命之恩,薛家并不缺银钱,至少,养活一口人是肯定不成问题的。 有了薛家的照顾,谢孤舟也不用小小年纪便要自已上山打猎来养活自己了。 多好的主意啊! 可是,薛明珠没想到,两个人竟然都不愿意。 「明珠,你先出去,我和谢贤侄谈谈。你也看到了,他似乎……很不情愿呢……」薛父对着薛明珠慈爱的笑笑,顺手将‘不情愿’的污水泼到了谢孤舟的身上。 胖胖的笑得像个弥陀佛般的薛父,一脸的无辜。 薛明珠看向了谢孤舟,谢孤舟垂眸不语。 还真是……不愿意。 薛父悠闲的品了口茶。 「哼!」薛明珠生气的瞪了一眼谢孤舟后,跑出了书房。 不当就不当! 好像谁稀罕给他当妹妹似的! 书房内,顷刻间,就剩下薛宗羲和谢孤舟两人了。 谢孤舟目光冷冽的看了薛宗羲一眼,薛宗羲知道那是对他的不满。不满他将锅都甩到了谢孤舟身上,让小明珠生他的气了。 「我说的并没有错啊,难道……你真想让我给你当义父?」薛宗羲眯眯眼。 谢孤舟冷脸沉漠。 「你看……你自己都已经露了形迹……所以,才会我一说,小明珠就信了……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要让别人琢磨不透你的所思所想,你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薛宗羲伸手将书案上写废了的信纸团了团,揉了揉丢了,说的话似乎也只是随意说说的。顿了顿,抬头看了看谢孤舟,意味深长的又道:「更何况……这普天之下,又有何人敢当你的义父?!」 谢孤舟再不复之前的沉静,瞳孔剧震。 半响之后,才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语气中染着丝丝的寒意。 「若是之前,我只有六分把握,可现在……」薛宗羲看着谢孤舟笑了,笑得宛如一只千年的老狐狸,细目之中尽是狡黠,轻轻道:「有八分把握了。」 「你长得太像当今圣上了。」 「别忘了,我曾是当今圣上亲笔提名的状元。」 他不但近距离面过圣,他还是宗仁府理事,掌管着龙子凤孙们的生老病死、牒谱序录……谢家夫人与谢婕妤同日产子,谢婕妤幸运的产下一女,谢孤舟又长得如此像当今圣上……如此种种,不能不让薛宗羲生疑。 第70章 而让薛宗羲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的却正是谢孤舟的反应。 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纵然再聪明早慧,可是,毕竟还是太小了。 如果给谢涛时间,他一定能培养出一位出色的皇子来。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薛宗羲看着矜贵清冷的少年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强势冷凛,再不复之前的淡漠疏离,小小的年纪,竟已有了几分帝王的气度。 「你想怎样?!」谢孤舟的眼眸眯了起来。 这是他心里最深的秘密。 他从小父亲便对他教育得十分严苛,他要学习许多世家公子不需要学习的杂学。幼小的他不明白执意去找父亲问个明白,可是,父亲却只是告诉他让他好好学。 今日流的汗,都是为了他日少流血! 年幼的他听不明白,可是,父亲眼中深深的担忧,他却看明白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自那以后,父亲让他学什么,他都会拼命的学。 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玩乐! 可就是这样的日子,也在九岁那年一夜之间全部失去! 谢家没了…… 全族人下了大狱。 只因为宫中的姑姑得罪了宠妃苏贵妃。 谢家被扔进了大狱,就像是被人刻意的遗忘了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苏贵妃不死,他们谢家就不会有出狱的一天,只会在这狱中被慢慢的折磨而死。谢家人在大理寺的监牢中度过了三年,几乎全都死了。 谢父在临终前,才将他的身份告之,并将他托付给了正直的秦牢头。 谢孤舟只觉得简直是滑天之大稽! 他居然是皇子! 是孝帝唯一的儿子! 可是,他不但刚出生就被生母送出宫外避难,从小受尽苦楚,甚至还要在大理寺监牢中忍辱偷生,看着亲人们一个个死去。 这一切,却都只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嫉妒。 谢孤舟心中发誓,若有一日能重返京城,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一定要让那个女人血债偿。 他以为他将这个秘密隐藏得很好,却没有想到会被薛宗羲看破。 诚然,他可以不承认,可以否认。 可是,薛宗羲会信吗?! 不会! 他长得确实十分的像当今圣上。 随着他慢慢的长大,父亲就越发的让他少出门。 只因为,他长得与圣上相像。 只要有人看见他的容貌,产生了怀疑,那么,在京中谢婕妤与谢夫人联手做的换子之事,根本就不经查。原本以为流放到宁安,可以安心些,毕竟天高皇帝远。 可却没想到,薛宗羲不但面过圣,他还曾看过绝不可能外传的宗仁府档案。 幼虎露出了警惕的獠牙。 「我自然是不怎么样……您是不是皇子与我何干!?薛家因为瑞王世子和庆王世子内斗而获罪被抄家流放,我的小明珠差点因此死在半路上,薛家与瑞王世子和庆王世子是结了死仇的,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向这两位通风报信……」 「现在不是我薛家要怎么样,而是您……要怎么办?!」 薛宗羲看着谢孤舟,语气缓慢,却森然。 「您可想要为谢氏一族报仇?!可想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您要如何坐上那个位置?!只等圣上派人来接您吗?!您可有羽翼?!您打算如何对付如狼似虎的两位世子和他们身后的老王爷?!……」 一个个问题,如疾风暴雨一般,打向谢孤舟。 犀利、尖锐、一针见血! 谢孤舟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是宁朝唯一的皇子,就会顺顺利利的得到那个位置。 可是,他也必须承认薛宗羲所提出的问题都将是他要面对的,而他也确实还没有准备好。 谁也不知道,皇上会什么时候才会知道他的存在,才会来接他,他有没有时间做准备……他需要积蓄力量……这一切,千头万绪…… 谢孤舟再次抬眸看了一眼薛宗羲,清冷的眸光忽明忽暗。 这个人……是否可信?! 他早对他的身份有所猜疑,若是,真对他有歹意,应是将不动声的将他卖予他人,绝不会像今天这般敲打他,打草惊蛇…… 所以,他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谢孤舟冰眸久久的凝视薛宗羲,目光中有审视、有猜疑、有思索,最终渐渐归为平静,波澜不惊。 良久之后,谢孤舟双臂一振,弯腰向薛宗羲端正的行了一个弟子礼。 「请先生教我!」 义父是不可能义父的! 但拜个师傅……还是可以的…… 这一路上,谢孤舟越发的觉薛宗羲其人深不可测。 说他是贪官,可是,他却不取百姓分毫,严守底线,让人对他格外宽容。 他圆滑世故、老奸巨滑、谨慎敏锐又运筹帷幄,护着薛家人平平安安的到了宁安。 这样的人与他的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人。 跟在他身边,会学到什么?! 薛宗羲的脸上缓缓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既然已被人知道底牌,要么把他杀掉,要么就通过利益捆绑把他变成自己人! 有皇子聪慧如此,是宁朝之福、是百姓之福。 谢涛,既然你已无法再指导他前行,那子衡愿意接过你的重责,好好的教导我们的皇子,让他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 义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当的…… 他可不敢与孝帝肩并肩。 但是,当一个落魄皇子的老师,他还是敢的。 若是败了,也不过是全了他一片忠君爱国之心罢了。 他若是不遇上也就罢了,可是,偏偏让他遇到了,那他又怎能不管。 宁国百年国运均系于这个少年一身。 他安,宁国安! 他亡,宁国乱! 若是成了,他便是帝师! 有这个名头在,有这份师生的情谊在,哪怕是他百年之后,想必面前的少年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照顾成林与明珠一些。 成林虽为儿子,却性格憨直,绝对不适合官场。 若无人相护,怕是守不住家业。 成林若倒了,又有谁能护得住他的小明珠呢?! 「我既然已是你的老师了,那照顾师兄、师妹,便是你的责任了……」 薛宗羲的脸上又露出了老狐狸般的笑容,那幅模样活像他收谢孤舟最真实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找个替他照顾儿女的免费劳工。 谢孤舟微微一愣,肃然道:「请老师放心,弟子定当用心照抚。」 薛宗羲满意了,亲切的拍了拍谢孤舟的肩膀,「那就好!那就好……」 「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弟子,那为师就送你一件礼物……」薛宗羲笑眯眯的轻语道,「你觉得……宁安军权……如何?!」 幼小的老虎总是要长大的,若是背生双翅,才会如虎添翼。 这宁安的军权,便是谢孤舟的左翼! 他们师徒俩个,要将这宁安变成自己的势力范围! 「宁安的军权吗?!」 谢孤舟心中一动。 ☆☆☆ 薛明珠没想到谢孤舟最后没有成为她的义兄,反倒变成了她的师兄! 这让她愣了好久。 也不知道在她父亲的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竟让义兄变成了师兄!不过,师兄就师兄吧,也是可以的。反正,她也只是找个借口可以让薛家明正言顺的照顾谢孤舟而已。 在古代,天地君亲师。 师的地位是仅次于亲人的。 也是很重要的。 只是,谢孤舟无论如何都不肯住在薛家,一定要住在那个泥草房里,薛明珠也劝不动他。好在,薛父将李三给给了谢孤舟才安了薛明珠的心。 谢孤舟原本连李三都不想要的,可是,却被薛宗羲借着机会对他私上香炉山打猎一事好好的训了他一顿,谢孤舟只能乖乖的听训。 长者赐不敢辞! 最后,谢孤舟只好收下李三,带了回去! 他的泥草房虽然卧室只有一个,却是有两个炕的,李三可以睡在另一个炕上,中间隔一个帘子,也勉强能分出两间来。 回去的时候,谢孤舟遇上了想要来帮他作饭的云母,谢孤舟羞涩的表示,不用麻烦云母了,他师傅派了人来照顾他的日常生活。 云母这才知道,谢孤舟拜了薛宗羲为师,日后要跟着薛宗羲继续学业。 薛宗羲不放心他一个人,因此,将李三给了他。 「可是,他一个大男人……」 云母有些迟疑道。 李三憨厚的笑了笑,「我自小是我娘带大的,洗衣做饭,我都会的……」 云母想起了山洞中的那碗肉粥,那几乎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肉粥了,心中顿时放心了,「那太好了,你有人照顾,我们就放心了。」 谢孤舟有人照顾,云母自然也就不会再逗留,便离开了。 回去后就与云父说了。 云父愣了半响,叹了口气。 薛宗羲这个人……非一般人也。 能在流放的路上保住家人还保能住身家,这就非一般人能作到,这其中的胆识谋略都是一等一的。 来到宁安后,又迅速得到了宁安将军的青睐。 他是他们这批来宁安的流人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了。 像是他们云家有心想要帮助一下谢孤舟那个孩子,也只能是让云母隔三差五的去帮忙做顿热乎饭菜而已,像是这样大手笔的送个人过去,包揽下谢孤舟所有的衣食住行,是不行的。 连他们家都是在指点下,才知道去府衙领救济银子渡日。 「有人照顾就好。」 云父点点头。 他们云家也要努力好好活着,等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那一天。 云家人的脸上也焕发了新的生机,充满了眼待。 唯有云若薇一脸的不开心,粉面泛白,心脏一阵阵抽搐。 这薛家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从老的到小的! 可是,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薛明珠这个人啊……她明明上一世时,因为淋雨发烧又被庸医误诊死了。薛家的薛成林在寻人时遇狼,虽然勉强留下一命,却也落下了残疾。虽然上一世时,也有这个李山。 第72章 薛家没有搭上王朔、也没有成为宁安将军的幕僚。 因为薛明珠的死和薛成林的残疾,薛家很是消沉,远没有现在这般红火。 这一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对了……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谢孤舟。 是因为谢孤舟救了薛明珠。 为什么? 上一世时,明明谢孤舟与薛明珠并没有任何交集的,为何这一世,谢孤舟会与薛家这般亲密? 为何与谢孤舟家亲密的是薛家,而不是她云家呢?! 云若薇满眼不甘。 她不会放弃的! ☆☆☆ 薛明珠最近的心情很好。 脚上穿站谢孤舟送的鹿皮短靴,身上穿着薛母的爱心棉衣,宝蓝的松江布里厚厚的续了新棉,上身短袄配马夹,下身是同色的棉裙,衣领、袖口都用银白的绣线绣着精美的云纹,头上扎着双环髻,发髻上系着两个小巧的银铃,随着她的走动,发出「叮叮呤呤」的清脆的铃音,俏丽又甜美。 她正站在青砖铺地的院子里,忙着将晒好的菜干收回来。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怕是要下雪了。 若是,雪落在这些菜干上,这些菜干该发霉不能吃了,那可太可惜了。 宁安又下了几场雪,这天就更冷了,简直滴水成冰。 听说,宁安附近的几条河都已经封冻了。 她娘早上出去想要买条鱼回来,却是空手而归。 不只如此,这街上的蔬菜也一天比一天少了。 听薛父说连将军府上的青菜也越来越少了,倒是肉食越来越多。 今天,是谢孤舟来上她家上课的日子,她娘也没买到鲜鱼,正犯愁做些什么好吃的呢,薛明珠觉得是她的菜干上餐桌的日子了。 她家这些天也都没有吃到过新鲜的蔬菜了,再吃肉,她就要上火了。 她决定给大家露上一手。 不过,不管做什么,这些菜干都得先泡上。 薛明珠哼着小曲,端着菜干往厨房而去,甜美动听的曲调伴清脆的银铃声飘入书房,让正襟危坐听学的谢孤舟不禁有一丝分神,嘴角微微上翘。 他的课业很繁重。 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他还要跟着自己的师傅学习帝王之术。 他仍记得,他第一天上帝王之术的课程时,师傅就问了他一个问题。 问他最初之时是如何看待他的?! 谢孤舟沉吟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是贪官。」 薛宗羲也不生气,似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点点头,坦然道:「我是贪官。」 「为什么?!」 这句话,谢孤舟终于问出了口。 以薛宗羲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做一个为国为民的清官,为何偏偏要做贪官?! 知薛宗羲没有祸害百姓,谢孤舟才渐渐放下了对薛宗羲的成见。 「你知道王朔吗?」 薛宗羲不答反问了谢孤舟一个问题。 谢孤舟自然是知道的。 能力有、人品好,可是,却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谢孤舟皱着眉,「您是想说在官场,无官不贪,若是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便连为百姓做事的机会都没有?!」 薛宗羲笑道:「做为百姓,我自然是希望朝中全是清吏。可事实却是,历朝历代,官场贪污层出不穷,从未彻底根除,只有贪多或贪少之别。」 「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又一个问题被扔出来。 谢孤舟剑眉微蹙。 他自是知道贪污屡禁不止。 什么千里当官只为财…… 熟读圣贤书的谢孤舟一向认为是他们人品有问题,「修身不够!」谢孤舟的脸上是深深的厌弃。 「是人性使然!」 薛宗羲淡淡道。 「贪婪是人的天性!每个人都会有!对应的东西都不同!有人是色、有人是欲、有人是名、有人则是钱……」 「人性确实可以通过修身来压抑克制,但是……」薛宗羲抬眸看了谢孤舟一眼,「这世上又有几个孔圣人……」 孔圣人几千年也才出一个。 这是不现实的! 「若你只是平头百姓,那你可以继续抱有这种天真的幻想,我绝不会教你这些。可是,若你要成为一位帝王,你就要正视人性、合理的使用和引导它,而不是一心想要灭绝它……」 「那是佛祖要做的事情……」 薛宗羲难得的开了一句玩笑。 「清官你要用,贪官你也要用!」 「有的时候一个有能力的贪官要比一个没有能力的清官更重要!」 「身为一位帝王,要懂得取舍和衡量。」 「万物皆为棋子,而你……是棋手!」 师傅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他宛如醍醐灌顶一般,六窍皆清。 往日总是疑惑的问题,竟然就这般轻松的迎刃而解了。 甚至,让他联想到了更多…… 第73章 这些,是他父亲永远不会告诉他的道理。 不是父亲不说,而是,父亲学的是臣子的之道,并不钻研揣摩帝王心术。 却没想到他的师傅竟然精于此道。 师傅说他的性格过于正直坚毅,要让他跟着他学习,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学会不动声色间揣测人心,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 说只有这样,他才能回京去与那两位世子相斗,夺取帝位。 而只有夺取了帝位,他才能报谢氏一族的血海深仇。 为了这个目标,他会尽一切努力学习。 越跟在师傅身边,谢孤舟就越感觉到自己的不足,只可惜,师傅身为宁安将军的幕僚,所教他的时间实在有限。 这个问题,薛宗羲自己也感觉到了。 今日授课完毕后,薛宗羲开口道:「孤舟,我公务繁忙,长此以往下去,势必会耽误你的学业。帝王之术你继续跟着我学习,而四书五经和君子六艺方面,我已经拜托了宁安将军,让你入府与将军的三公子共同向学习……邓将军已经答应了。」 谢孤舟愣了一下,眼波微闪,「现在就开始了吗?」 薛宗羲笑眯眯的反问道:「不然呢?!」 有许多事情都要早做准备的。 谢孤舟要培养自己的心腹力量,宁安将军……会是个合适的人选。 ☆☆☆ 今天是谢孤舟去宁安将军府进学的日子。 李山生怕误了时辰,早早的就起了伺候着谢孤舟用了早餐,披了银狐大氅,套上马车,往宁安将军府而去。 王朔每日辰时开讲,所以,他们卯时就得出门。 宁安的冬天可真是冷啊。 谢家小少爷每天五更天就要起床,天都没亮呢,着实是太辛苦了。 李山有心想劝他多睡一会儿,可是,谢家小少爷却只是说,他早已习惯了。 他从小就是每日五更天起床习武读书的。 这让李山心中暗暗咋舌。 尚书家的公子也要这么辛苦吗?他还以为他们是含着金羹匙出生,这一辈子都大富大贵,快活无忧呢。 他家老爷对谢小公子宛如亲子一般。 今天,谢家小公子去将军府求学所穿的这一身,皆出自他家老爷之手。 这件银狐大氅,他记得很清楚,正是他拉来宁安的那几箱衣物中的一件。 没想到竟是给了小谢公子。 李山小心的赶着马车,虽说,他们住在外城,可是,一大早的天都没亮,宁安的大街上根本就没有人,去将军府的这一路他们倒是十分顺利。 宁安将军府的人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位小公子要与自家公子一道读书,因此,谢孤舟到了后,很是恭敬的将谢孤舟和李山迎了进去。 李山将马车将给将军府的马夫后,便拎着谢孤舟的书箱,亦步亦趋的跟着。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鸭蛋青色,倒也能将将军府的院落看个清楚。 给李山的印像就是大! 非常大! 长廊曲折、亭台楼阁、奇山假景,看得人目不暇接,眼睛都要花了。 李山只看了几眼后,就不敢再乱看了,怕给小谢公子丢人。 闷着头,老老实实的就是跟在后面走。 将军府的人将人领至「七墨堂」后,转身对谢孤舟二人道:「小谢公子,书房到了。王先生和我家三公子还未到,您可以先进去等着,辰时正式开讲。」 「书童可以在厢房等候。」 「多谢!」 谢孤舟微微颔首。 将身上的大氅解下交给李山,自己拎着书箱,迈步进入了书房。 李山则捧着银狐大氅跟着下人去了厢房等待。 推开门,一股幽濡甜香的暖流扑面而来,谢孤舟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这才发现这座「七墨堂」竟是一间暖阁。 碳烧得十分的足。 整座暖阁隔着火墙,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力。 书房正中间的法琅兽香炉正吐着一缕缕淡淡的云烟,显然,他刚才闻到的那股幽濡的甜香正是来自这里。 谢孤舟来到一个空着的书案前,将手上的书箱放在描金绘银的书桌上,坐在铺有厚厚流苏丝垫的酸枝雕花椅上,不由得眉头再次皱了皱。 实在是……太安逸了。 谢孤舟习惯了草色入帘青的简宜苦读,一时间,有些不适。 若不是书房的墙上挂着荀子的《劝学》,四周的书架之上摆着的满满书籍,倒更像是谁家小儿的闲室。 谢孤舟打量了几眼后,将要用的书籍和笔墨纸砚摆上后,便闭起眼睛在心中默默的诵读着前两天,老师教的前四史。 正背到「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时,谢孤舟耳朵微动,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嘶哑的声音,「捧砚,你走快一点儿,听说今天有人要同本少爷一块儿上课,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嘿嘿……这下王师傅不会只骂本少爷一人了……」 谢孤舟心中微动。 这个人应该就是宁安将军的三公子邓廷安了吧?! 第74章 说话间,那人便已经急步来到了门前,伸手推开了门,谢孤舟转身望过去,只见书房门口站着一个少年。 一身华贵锦袍,腰间荷包玉佩叮当乱响,圆脸上的笑容肆意张扬,眉梢眼角透着几分精明。 那少年的足足要比自己高上半头。 谢孤舟抿了一下嘴角。 他比他高! 在谢孤舟观察邓廷安的时候,邓廷安也在观察谢孤舟。 几天前,他便从父亲大人那里得知,将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小孩子与他一起求学,听说是父亲大人一位幕僚的弟子。 父亲大人似是极为重视那位幕僚,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来人。 他嘴上嫌弃着,说什么‘比他小那么多,也不知道能不能跟上课程……’云云,其实,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 他不喜读书,心思全在吃喝玩乐上。 每每都被王师傅训斥,训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现在来了一个比他小了这么多的,若想要跟上王师傅的进程,怕是要很吃力吧?太好了,这下总算不用王师傅只逮住他一个人骂了。 所以说,邓廷安现在对于谢孤舟的到来还是欢迎的。 上下打量几眼,穿的也还行。 一身的青衫儒裳,长身玉立,俊雅孤逸,腰间系着的那块灵鹤玉佩,晶莹温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不错! 配当他的朋友,走出去也不会丢面儿。 「你就是谢孤舟?我是宁安将军的三子,邓廷安。」 邓廷安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极为热情的寒暄着。 他身后的小厮将书箱递给主子后,也去了厢房等候。 「邓兄……」 谢孤舟起身与邓廷安见礼。 「谢贤弟,真是太多礼了……」 邓廷安心情十分好,迫不及待的问道:「谢贤弟,你是几岁开蒙啊……书读到哪里了?我跟你说啊,王师傅虽然严厉一些,但是,他轻易不动戒尺的。」 「你日后若是有不会的,大可以来问为兄,为兄定会为你解惑……」 以往都是邓廷安一个人听学,小厮又不让进入书房,每次都是他一个人百般聊赖的在书房等王师傅来,现在,终于来了一个同龄人来陪他,一时高兴,竟有些收不住话匣子,语速快得让人都插不上话。 正说话间,王朔走进了书房,邓廷安立刻犹如老鼠见了猫般,讪讪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咳!」 王朔看了两人一眼,清咳一声,来到自己的书案前。 「见过师长……」 谢孤舟和邓廷安同时起身弯腰向王朔行礼。 王朔点点头,「坐吧。」 谢孤舟和邓廷安落坐。 「你就是子衡的弟子吧?」王朔捋了捋自己的三尺美须,目光慈祥的看着谢孤舟。 风雅俊秀,从容淡定,卓然不群。 也不知子衡从哪里找来的弟子,竟是如此出色。 「回师长,薛宗羲正是在下的恩师。」 谢孤舟起身答道。 「你师傅既然把你送来与廷安一同学习,自是确定你能跟上课程。只是为师还是要了解一下你的学习进度。」 「你几岁开蒙?都学了哪些?现在在学什么?」 最后,王朔与邓廷安一样都问了同样的问题。 一旁的邓廷安瞬间就精神了,他也很想知道啊。 刚才他话还没问完,老师就进来了。 谢孤舟再次起身施礼后,淡淡道:「学生从三岁起蒙。《孔子家语》、《诗义折中》、《周易折中》、《古文观止》、《骈体文钞》、《六朝文絜》、《昭明文选》……等均已学完。四书五经已学《大学》、《中庸》、《论语》、《诗经》、《书经》及《春秋》……」 谢孤舟每说一句,王朔的脸色便满意一分。 邓廷安的脸色便要惨淡一分。 待谢孤舟将所学汇报完毕,邓廷安的脸上已经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看着谢孤舟的眼神,全是震惊,活像在看个怪物! 这还是人吗?! 三岁开蒙?! 正常人不应该是六岁开蒙吗?! 他原本以为他比谢孤舟大上两岁,学的一定比他多。 可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三岁就开蒙了,所学之物比他要多得多的多。 有一些书,他都没有学过。 根本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骈体文钞》?!什么是《六朝文絜》?!什么又是《昭明文选》?! 他怎么听都没听过?! 最不公平的是,他都十四岁了,还在念《春秋》,可是,那个谢孤舟才十二岁竟然也学到了《春秋》。 邓廷安不会怀疑谢孤舟造假。 谢孤舟没有那么笨,他也没有那么傻。 若不是真的学过,谢孤舟哪里会说出来,不怕先生一考就漏馅了吗?! 「果然,不愧是工部尚书家的公子!」 王朔连连点头,眼中的满意之色都要溢出来了,眼中全是赞叹。 第75章 看着谢孤舟的眼神,活像是在看着一块什么宝玉一般。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王朔突然话风一转,随意的从《论语》中抽出了一句。 「唯赤则非邦也与。」谢孤舟飞快的做答。 「弥迤平原,南驰苍梧涨海……」王朔语气跳跃,又抽了《六朝文絜》中的一句。 「北走紫塞雁门。」谢孤舟对答如流,没有半点迟疑。 ☆☆☆ 王朔的提问越来越快,可是,无论是什么问题,谢孤舟都能飞快的答上。 邓廷安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转为麻木,最后,心死如灰。 看着先生的脸色,很明显是十分满意的。 邓廷安心中的小人瑟瑟发抖。 望着身边这个清俊的身影,他突然有了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 邓廷安最近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谢孤舟的优秀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他还想着就算谢孤舟学得多,可是,他毕竟年纪小,说不定跟不上先生的课。可是,谢孤舟用他的表现狠狠的打了他的脸。 聪睿灵敏,举一反三不说,他还过目不忘! 无论先生教的是什么,他都能迅速理解,并融会贯通,简直将他比成了渣渣,一点儿活路都不给! 先生对谢孤舟有多满意,对他就有多不满! 他挨戒尺的次数直线上升! 一双手都打得又红又肿,堪比猪蹄了! 在又一次挨了打之后,邓廷安在下学时将谢孤舟给拦了,警告他不许再表现得那么好,不许再让他挨打,否则就给他好看! 可是,那家伙竟然一点儿都不怕,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过段日子,待先生彻底死心就好了……」就走了。 气得邓廷安差点厥过去。 你瞅瞅,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确实不爱学习,心思也没放在学习上,他也希望着先生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孤舟的身上,放过他吧…… 可是,这种心思被人直白的说出来……他不要面子的吗?! 「这个该死的谢孤舟!」 「臭小子!」 「气死我了!」 邓廷安气得暴跳如雷,特别想将之前那个满心欢喜,期盼新同窗的傻逼自己给打死。 这都快过年了,还不放过他! 跟在身后的捧砚是亲眼看见自家公子这些日子的苦难的,自家公子总挨打,他也很是气愤,眼珠一转,「公子,过两天不是有骑射课吗?不如咱们就在骑射课上给他点教训,让他别那么目中无人!」 君子六艺中,其它王朔都可以教。 唯有这射与御两门,他教不得。 不过,这里是宁安将军府,缺了什么也不会缺射御老师的。 谢孤舟来将军府求学,自然也是要跟着邓廷安一同上射御课的。 邓廷安心中一动,「怎么教训他?!」 捧砚左右看了一下,小心的趴在邓廷安的耳边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末了,还道:「这一招定要吓他个魂飞天外!」 邓廷安眼睛一亮,高兴的拍着捧砚的肩膀,赞道:「你这个主意好!」 「没错!」 「吓死他!」 「看他是不是还那么得意臭屁!」 似是已经看到了谢孤舟被他吓得形象全无的模样,邓廷安觉得自己的猪蹄子都不疼了,圆圆的眼睛里全是要报仇血恨的兴奋,精光灼灼。 「你这个主意不错,这二两银子赏你了!走!跟爷出去玩去!」 「谢公子赏!」 捧砚眉开眼笑的拉长了调子。 一主一仆晃晃悠悠的溜出了将军府。 这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将军府上下忙成一团儿,也没有人注意这对儿主仆。 ☆☆☆ 薛家也忙得很。 这可是薛家人在宁安过的第一个新年,如何能不重视? 虽然不知道宁安这边儿的习俗,但好在有王家在,王夫人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指点一下,说一下宁安这边过年的事儿。 薛明珠每次都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王家夫人见薛母准备过年的事儿太累了,便想劝薛母买个下人回来。 反正,薛家又不是买不起?! 薛母也有些心动。 以前有李山在的时候,她还能松快些。可是,现在李山让老爷给了谢孤舟那孩子,家里家外可就都指着她一个人了。虽然,明珠也总是帮她做一些活儿,可是,小明珠毕竟还小,她哪里舍得让她干活儿?平时还好,一到年节时,她就有点忙不过来了。 只是,买人可不是小事儿,若是买个手脚不干净的,还不够闹心的呢。 总之,买人这事儿还是急不来的,还是等年后再说吧。 薛母白天的时候就带着薛明珠和薛成林去采买年货,晚上,就回来收拾屋子,扫房扫灰贴窗花什么的……好在,薛家这是新房,还是很干净整洁的,这才少了薛母不少的事儿。 只是,在准备给送给各府的年货时,薛母还是有些犯愁。 第76章 主要是给将军府和王家的年货。 多亏了王家老爷将自家老爷引荐给了宁安将军,这才让他们老爷搭上了宁安将军,让薛家在宁安城站住了脚,这份恩情薛母一直记得。 两家这样的关系,年礼自然要备得厚上一些。 这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是,给将军府的年货可真真是让薛母犯了愁。 主要是他们薛家虽然小有钱财,可是,这点儿钱在将军府那里可算不得什么。 将军府里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 若是她们仍是在京城里,薛母可一点儿都不愁,想到这儿,薛母就又疼起她那些被抄走的蓝宝猫眼蜜蜡这些宝贝了。 肉痛得不得了…… 其实,好东西薛家也不是真的就一件都没有了。 有倒是有几件的…… 可是,问题是虽然有,却并不多的。 以老爷的能耐能保下这几件,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些宝贝,今年年礼若是给了,明年给不给了?后年给不给了?如果全都给的话,又能给几年? 这些宝贝,可是她打算给她的成林和她的小明珠成亲时的聘礼和嫁妆的。 薛明珠盘腿坐在一旁,看着她娘对着帐册子纠结,倒是很洒脱,「娘,我看您就挑一件送过去吧……」上司的大腿必须得抱住了,搞不定上司,万一给她爹穿小鞋怎么办!? 「给我哥的那份留着就好了,我就不用了。」 她又不打算嫁入到高门显贵家中去。 「那怎么行?!」 薛母不乐意了。 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奋斗了一辈子,不就是想给子女留下点好东西吗?这些好东西不留给自己的子女,难道给外人? 「人将军府还能缺了这些东西不成?什么人就要吃什么饭,别打肿脸充胖子!我看你晒的那些个菜干腌的咸菜什么的就不错。听你爹说将军府上可就缺菜吃呢……就送个吧!我再买上些山珍奇味八色礼盒什么的厚厚的备一份儿送过去……」 薛母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一拍大腿道。 薛明珠一脸懵。 送年礼,送她那些菜干咸菜? 这……这是不是……太不值钱了…… 真的成吗? 她那些个菜干总共还花不到一两银子呢,这……这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 薛明珠害羞小脸通红。 「多少送点儿,吃个新鲜嘛……」薛母乐呵呵的,倒是对薛明珠的菜干和咸菜非常有信心。 第一次吃时,薛母也没想到晒干的菜干竟然这么好吃。 虽比不得新菜新鲜,可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天天吃萝卜白菘土豆的日子,能吃上些别的菜,简直不要太幸福了。 薛母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当初晒得太少了。 王家分分、将军府分分,可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薛母想得一阵肉痛! 看得薛明珠心里一阵好笑。 想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什么也不舍得,只肯留下一点给她,还说她是瞎折腾,现在后悔了?来不及了吧?哈哈…… 薛明珠笑倒在火炕上,薛母被笑得不好意思,恨恨的点了点薛明珠光洁的额头,「笑什么笑……」 正当母子两个嘻嘻哈哈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敲门声。 「你等着,娘去看看……」 薛母心中觉得奇怪。 这大年节的,家家户户都忙得不可开交,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她家敲门? 叮嘱了一下薛明珠后,抿了抿鬓角便要出门看看,薛明珠哪里肯依?这宁安冬日酷寒,她都好几天没有出屋了,「我也要去!」说完,飞快的下了火炕,穿上靴子,披上披风跟着薛母一同出来了。 薛母怕她着凉,有心不让她去,可是,门外的敲门声越发的急切了起来,薛母只好带着薛明珠一起去开门。 拉开门栓,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薛母和薛明珠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人。 唐太常! 就是那个死了媳妇,还曾对薛家恶语相向说他们家是「贪官毒妇」的唐太常。 薛明珠当时可生气了。 只是,他怎么来她们家了? 唐太常似乎过得不好,这么冷的天,他的身上还穿着破旧的单衣,也不知是在哪里弄来的。枯瘦如柴,脸色冻得青白,额头眼角都增添了不少细细密密的皱纹,一派老态,倒是没了当初趾高气昂的样子,眼神瑟缩,嘴唇微抖,似是想要说什么,又份外羞耻的说不出话来。 「唐太常,您可是有事?」 最后,还是薛母打破了尴尬。 对于当初骂她是「毒妇」的唐太常,薛母自然是不喜的。可是,看唐太常的模样也知道他过得不好,薛母倒也心生一丝怜悯。 唐太常似是没想到薛母竟然还能和颜悦色的与他说话,话未出,泪先流。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薛家的门口,唐太常哆嗦着哽咽道:「薛夫人……可否……可否借在下些银两……?」 「老母……老母病重……怕是……怕是挺不过……」 第77章 「挺不过……」 「呜呜……」 唐太常痛哭失声。 ☆☆☆ 唐太常的母亲,薛明珠还有印象。 那是个刁钻的老妇人。 欺压儿媳,都流放了还要摆婆婆的谱儿,什么活儿都让媳妇去做,甚至连出了意外,都不让唐太常去寻,还嚎着什么「死了就死了,这个媳妇不要了云云……」 总之,他儿子就是人,儿媳妇就不是人了。 薛明珠还记得当孙家人努力修葺房屋为荒院拔草的时候,唐太常家的老母亲正盘着腿坐在地上哭嚎呢……当时,薛明珠就觉得孙家人会比唐太常家的人更容易活过宁安的第一个冬天。 因为,唐家人真的是没有一个人是能撑起事来的。 拿了府衙的救济,却还把日子过得这般糟。 救急不救穷! 好歹是一同流放过来的人,虽然往日与唐太常家有些龌龊,可是,看唐太常的模样就知道他家老太太怕是要不好了,若不是没有办法,怕也不会求到她家来,薛母最后还是给唐太常拿了五两银子。 唐太常千恩万谢的走了。 看着唐太常瘦削的身影,薛母叹了口气,道:「希望经此一事儿,唐太常能真正的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撑住这个家……」 薛明珠赞同的点了点头。 若是自己不先立起来,别人再帮忙也是徒劳的。 因为有了唐太常这事儿,回屋后,薛母和薛明珠的兴致都不是太高。 薛母有一搭没一搭的算着帐本,薛明珠则在出神发呆。 「娘,要不咱们为其它的流人们也准备上一份年礼吧……」不用太多,就是备上几斤粗粮、几尺粗布再加上些许盐块…… 不管怎么说,快要过年了啊。 「我还有一粒金瓜子呢……」 薛明珠捏着自己的衣角。 怕自己给薛母添麻烦,想贡献出自己的小金库。 虽说他爹现在成为了宁安将军的幕僚,家里每个月有了稳定的收入了,可是,从年礼上就能看得出来,她家的支出也相对的提高了。 薛母管着家里的帐册也并不容易。 薛母自然是知道小明珠的那粒金瓜子的,她一直让小明珠自己留着。 若是以前,她的小明珠哪里用得着操心这些? 薛母摸了摸薛明珠头上的小揪揪,「我家小明珠说的对。这些娘自会安排的,不用你的金瓜子……」 第一个新年呢…… 不管怎么说,她家都是这一批流人中混得最好的一个,送些年礼就送上一些吧,好歹让他们把第一个新年过下去。 至于人家能不能领她这个情,薛母也不在乎。 她只做她觉得对的事情! 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薛母的性格是那种风风火火的类型,想到了就去做。 第二天便又让薛成林赶着马车,带上薛明珠去内城买粮食布匹去了。 第三天便带着薛成林和薛明珠挨家挨户的送年礼去了。 薛母知道流人们的生活状况,因此,那些八色礼盒、绸缎彩锦之类的,薛母一概没买,她买的都是非常实用的。 布是结实耐用的湛江布,每家半匹。 二和面、棒子面每家三斤,大米、白面各一斤。 白菜两颗、肉半斤。 过年了,总得包上一顿饺子不是? 这些流人之中,过得还不错的是城门将孙家。 薛母带着薛成林和薛明珠送年礼时,看见孙家人女的正在贴窗花,男的则在扫雪,不大的院落,却收拾得格外整齐干净。 孙家女人用衣摆擦着衣,热情的想让薛母进屋聊天。 薛母摆摆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道:「还要给其它人家送年礼呢……这份儿是给您家的……」 对于自强不息的孙家人,薛母很看重,语气也很客气。 人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说不定哪一天,人家就回了京城,而她们薛家还在宁安呆着呢。 「薛夫人,您可真是个大善人啊……」 孙家女人看着这些年礼,说心里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这些东西正经是她们家急需的东西。 他们家人多,吃的也多。 府衙领的救济也就是勉强够吃而已,连吃饱都难。她们也在犯愁过节时吃什么?总不能在宁安的第一个春节就凄凄凉凉的啃窝头吧?! 「孙夫人,您客气了。您家人多、地也多、男人又能干。只要挨过了这个冬天,明年春暖花开时,这日子肯定是能过起来的……」薛母笑眯眯的道。 因为孙家人人品不错,薛母难得有兴致的与她家多聊了两句。 送完了孙家,薛母又去了唐家。 唐家的老太太确实不太好了。 从薛家借到钱后,唐太常就去请了保仁堂的大夫来家里看诊,请了几个都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了,让给老人家做点好吃的,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老人家就想吃口饺子,唐太常正要出门去饭馆买份儿饺子呢。 第78章 薛母叹着气将年礼递唐太常,道:「这里有白面、菜还有肉……总要自己学着点……」否则,有多少钱都不够花啊…… 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唐太常对着这堆东西若有所思。 他知道薛夫人的意思,是让他自己学着做饭、学着生活。 夫人去了、若是老母亲也去了,他家便一个女眷也没有了。 她娘总说君子远庖厨,可是,他家已经一个女眷都没有了,也不能总买着吃吧?那点儿救济哪里够用? 良久之后,唐太常拎着这些东西转回了屋,去了厨房。 薛母又走了几家后,最后,去的云家。 不是薛母故意最后一个来云家,实在是因为云家住在街的尽头,谢家第一,云家倒数第二。 谢孤舟家的年礼,薛母早就备好了。 自然是与这些流人不同的。 谢孤舟可是她家老爷的弟子! 天地君亲师,这关系自然非比寻常。 做为师母,薛母怎么可能少准备了? 早早就备好了,只待过几天,宁安将军的私塾放了假,便让李山抽空拿回去,顺便告诉谢孤舟今年春节在薛家过,他若是不来,自己这个师母可是要生气的! 薛明珠跳下马车,看向了谢孤舟家。 谢孤舟家的院子栅栏早已经被李山换上了厚实的木板,李山甚至还买了一条黄色的小土狗拴在院子里。 小狗的名字还是薛明珠给起的,就叫小黄。 小黄听见了薛明珠的声音,正兴奋的摇着尾巴冲着薛明珠叫唤。 「小黄……」 薛明珠也想和小黄玩的。 可是,谢孤舟此时应该在宁安将军府上骑射课,谢家的大门是锁着的,因此,她也只能和小黄隔墙相望了。 云家人听见动静,很快就有人出来了。 出来的正是云母和云若薇。 云家的日子过得还错不错。 主要是云家人将带的银钱都贿赂给了押解的差役,这一路上没有受太大的搓磨,来到宁安后,又有府衙的救济,云家女人擅操持,尤其擅刺绣,听说绣出来的花样颇受宁安夫人小姐的喜欢,也愣是把这小日子给撑起来了。 云家的日子比孙家过得还要好。 走出来的云母和云若薇都是一身的新衣。 尤其是云若薇打扮得那个漂亮。 绯色掐腰缎面甲袄配着一条月白素色长裙,梳着少女的百花分肖髻,远远走来,袅袅婷婷,任谁都叫赞一声好一位婉约秀雅的美人儿。 薛母看了看自家的……正在扒谢家大门与谢家那只小黄狗‘交流感情’呢…… 黄毛丫头一个! 薛母有些上火了。 原本在京城时,她念着明珠太小,舍不得让她吃那个苦。因此,将请女师傅的事儿一拖再拖,结果没想到,竟是再没有那个机会了。 不过,输人不输阵! 她可是给她家小丫头买了流彩提花锦绸做的新衣裙,就光上身那件镶边兔毛的甲袄就秒杀云家小姐这一身的。 而且,她女儿也是个美人胚子,想必长开了,绝不比这位云家小姐差。 云家日子过得不错,因此,对薛家送来的年礼也就不怎么看重。 薛母也不在意。 她本身也不是为了给云家而准备的,她只是不好送了所有流人,单剩下云家,所以,才来这一趟。 云母也是个不善言词的,薛母也不为难她,两人站在门口象征性的客套了两句,便带着薛成林和薛明珠离开了。 云母捧着这些年礼,想的是薛家虽然是贪官,但是,人情味还是足的。 云若薇则银牙暗咬,看着薛家的马车和薛明珠身上的锦绸衣裙,眼中闪过一抹怨怼。 她竟依旧过得如官家小姐一般。 云家人心里的所思所想,薛明珠自是不知的。 她此时也挺不好过的。 刚刚招猫斗狗的好心情,现在,荡然无存。 因为,她亲爱的娘亲大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在车上狠狠的给了她一顿排头,点着她额头的训她。一会儿说她没有女儿家家的样子,不端静贤淑……一会儿又说她就长了个玩的心眼子,招猫斗狗…… 说了半天,薛明珠也没明白自己哪里戳到了亲亲娘亲的神经儿。 委屈、可怜巴巴的将自己缩成个团儿。 到了后来,薛母总算不说她了,可是,看她的神情却更让薛明珠惊慌。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嗯…… 就活像要一口气给她报七个、八个艺术班一样! 这眼神……真是无比的熟悉。 不怕!不怕! 古代没有艺术班! 薛明珠吓得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 将军府跑马场上战旗招展,箭靶一排排的立在雪中,上面零零星星的插着几只箭矢……寒风卷起地上的清雪,扬起的雪粒打在人的脸上针扎般的疼。 教导他们骑射的是宁安将军手下的射声校尉褚振山。 第79章 一身骑射功夫了得。 年纪大了,便退了伍。 宁安将军爱材,便将他请到家里,教家中公子们骑射功夫。 只可惜,二公子爱文,三公子贪玩,也就只能粗浅的教些骑射功夫,倒是将军府的大公子爱武,将他一身的功夫尽学了去。 今天听说又来了新学生,射声校尉褚振山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比三公子还小两岁呢,那怕是更贪玩吧? 自己这幅黑口黑面的模样,还不得把人吓哭了? 等褚振山见他这个新学生时,双眼不由得微微发亮。 这身长、这比例、这气势……真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啊。 随意的小试了一下他这个新学生的身手,褚振山万年板着的黑脸,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个笑脸。 邓廷安圆脸酸得已经快扭曲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谁都喜欢他! 这已经是他唯一比较拿得出手的功课了! 这风头又让谢孤舟抢走了。 他和谢孤舟誓不两立! 「把‘追雷’给我牵过来……」邓廷安一挥手对捧砚,恨恨的吩咐道。 摔死丫的! 「是!」 捧砚给了远处牵马小厮一个眼神。 那牵马小厮心领神会,不大一会儿便牵来了一匹极有气势的高头大马,来到谢孤舟面前。 谢孤舟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马可太漂亮了! 黝黑、铮亮、神骏非凡,站在谢孤舟面前,不停的喷着白气,甩着响鼻,圆亮的马眼斜睨着谢孤舟,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高傲。 「真是匹宝马!」谢孤舟眉目动容,赞叹道。 眼中全是对这匹宝马的喜爱。 邓廷安见谢孤舟果然喜欢,心中得意,「那当然!这可是’追雷‘,正宗的三河马!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你看看这修长的马蹄、这漂亮的筋健、这……」 邓廷安说得兴起,不知不觉的便靠近了’追雷‘,想要摸一摸那雄浑的马胸,谁知道’追雷‘暴躁的甩了一下脖子,’咴儿咴儿‘的咆哮起来,四蹄不安的在雪地上抛出一个个雪坑。 明显很抗拒邓廷安的接近。 邓廷安又气又臊! 这匹马傲气得不了,死活都不让他碰! 他一碰,它就尥蹶子。 「怎么把它牵来了?!」褚振山眉头一皱。 这可是匹战马,性子烈得很。 将军府刚买回来,还没驯服。 邓廷安嘿嘿一笑,搓着手道:「这不是谢孤舟没有上课用的马匹,我这个做主人的,自然是要把家里最好的马匹给他用啊……」 态度无比的真诚! 褚振山不知道邓廷安的小算盘,可是,直觉得不妥,想要叫人将’追雷‘牵下去。 「追雷」太过危险,不适合做骑射课程的马使用。 「不必!」谢孤舟凤眸星芒飞逝,隐有雀跃,「就它了!」 说罢,一身白色骑马装的谢孤舟拿过马鞭,趁着‘追雷’不备之时,抓着马缰,踩着马镫,动作干净利落得上了马,矫健的身姿如行云流水一般,看得褚振山不禁失声赞了一声「好!」。 「追雷」一个不注意,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个人,高傲的‘追雷’顿时就疯了。 「咴儿咴儿」的咆哮,前蹄高高扬起,想要将马上的人掀下去,可是马上的人牢牢的抓着它的马缰,双腿紧紧的夹着它的肚子,竟是无论如何也甩不下去。 「追雷」见一计不成,便嘶鸣一声,无比愤怒的在马场上疯跑起来,想要将马上的人颠下去,颠不下去就往密林林钻,枯枝如密雨般密集的抽打在谢孤舟的脸上、身上,如火在烧一般…… 谢孤舟往日冷清清的凤眸,此时却明亮如星,热烈似火,眼神中充满了征服欲,与平日里的冷默大相径庭。 「谢孤舟,抓稳了!」 褚振山没想到谢孤舟人不大,可是,这心却不小,连‘追雷’也敢试。 生怕他会摔下来,忙叫人牵他的马过来,翻身上马,打马飞奔追了过去。 邓廷安激动得连连搓手,低声一个劲儿的给‘追雷’加油,:「‘追雷’摔他丫的!摔他!看他以后还那么臭屁不?!」 几次看着‘追雷’上的那个身影被颠得摇摇欲坠,他也跟着心情起起伏伏。 「三公子,不会真的有事吧?」 捧砚有些害怕。 他给三公子出的主意可不是这个,他的那个主意只是能吓到这个外来的学子,倒不会出什么意外。可三公子却突然临时决定再加一项,把‘追雷’牵了来。 「不会的。」 邓廷安不以为意道,眼睛还在谢孤舟的身上,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我哪儿能真让他出意外?真出了意外,我爹还不抽死我?!这不是有褚师傅跟着呢吗?」 顶多是吓一下而已。 他当初不自量力的想骑‘追雷’,不也是褚师傅给救下来的吗? 褚师傅身手好着呢。 他就知道把‘追雷’牵来,这小子一定会动心的。 第80章 「谢孤舟,你的缰绳一定要抓稳,腿!腿要紧紧的夹住马肚子……」 褚振山的马也是好马,虽然不如‘追雷’,但是,好在这里是跑马场,场地有限,就算‘追雷’撒开了蹄子疯跑,也只是在兜圈,因此,褚振山很快就追上了谢孤舟。 他原本是想让谢孤舟松手,他来接住他的,可是,当他看到马上的谢孤舟紧抿的薄唇、眉眼间的煞气,竟像是看到了一把古朴的泛着寒气的出鞘宝剑一般,威严、摄人、龙吟虎啸,心中颤了三颤,到嘴的后硬是改了。 谢孤舟没有理会褚振山的话。 实际上,他此时眼中谁也没有,只有他胯下这匹高傲的宝马,心中除了征服它,再没有其它杂念。 四周的景物在他的眼中都已虚化,他已渐渐与‘追雷’合二为一。 ‘追雷’所有的招数都已经使尽了,连在地上打滚这种它平日里为之不屑的动作都做了,可是,仍然甩不下马背上的人…… 渐渐的,‘追雷’开始变得温驯,再不复之前的疯狂。 它开始慢慢减速,嘶鸣变得愉悦,动作变得轻盈且缠绵……这是宝马被完全征服,认主的样子…… 骑在‘追雷’上的谢孤舟自然第一个感受到了‘追雷’的变化,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妙感应传递着‘追雷’的种种情绪。 ‘追雷’喜欢他! 「‘追雷’,我们再跑一圈吧……」 谢孤舟凤眸温柔,摸了摸‘追雷’的头顶道。 这一次好好跑。 ‘追雷’兴奋的嘶鸣一声后,撒开四蹄跑起来,一身皮毛宛如黑缎子般在风中闪闪发亮,神骏异常,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一次‘追雷’没有往密林里钻,只是带着谢孤舟一圈圈在跑马场跑着,速度快得宛如烈风一般,最后,谢孤舟一勒缰绳,紧夹马肚,‘追雷’霸气的扬起前蹄,上身腾空跃起,一人一马,傲然而立。 黑的霸气,白的凌厉。 褚振山心中的震惊简直如惊涛骇浪一般。 ‘追雷’竟然被一个半大的少年给驯服了?!花花 要知道驯服像‘追雷’这样的宝马良驹,除了要有一身精湛的功夫之外,还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坚忍不拔的毅力和非比常人的耐力,缺一不可。 连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训服‘追雷’,却被一个半大的少年做到了,他比三少爷还小两岁吧?! 他……究竟是何人!? 邓廷安整个人都傻了。 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推了推同样傻在他身旁的捧砚,哆嗦着:「捧砚,你掐掐本少爷……本少爷是不是眼花了?我和你说哦,我竟然看到谢孤舟那小子竟然收他了‘追雷’……哈哈……你看……多好笑……这怎么可能呢?」 他连摸一下‘追雷’,‘追雷’都要喷他。 怎么可能让谢孤舟那小子给驯服了?! 同样傻在当声的捧砚咽了咽口水,小小声的回道:「三少爷,您没看错……‘追雷’……好像……真的被那个谢孤舟给驯服了……」 晴天霹雳! 邓廷安僵硬的转动着脖子看向捧砚,在确定捧砚没有说笑后,鼻孔大张的喘着粗气,胸膛开始剧烈的起起伏伏……他要气死了! 捧砚吓得生怕他家公子在下一秒就撅过去,忙给邓廷安拍着胸脯顺气,讨好道:「三少爷别生气,咱不是还留有后手呢吗?这招定能替您出了这口闷气!」 捧砚说的后招,自然是指他出的那个主意。 东西他都带来了,可是,费了他不少的事儿呢。 可是,为了少爷,他豁出去了! 邓廷安转了转眼睛,想明白了捧砚言下之意,这才转怒为喜,看着远处已从‘追雷’身上翻身下来正与‘追雷’亲热的谢孤舟,双手握拳,活动手指,发出「咔咔」的脆响,恶声恶气道:「没错!咱们还有后招呢……」 「谢孤舟,你给本少爷等着!」 勾动嘴角,邓廷安与捧砚露出了标准恶霸主仆的阴险笑容。 ☆☆☆ 「做得好!」 良久之后,褚振山神色复杂的看着谢孤舟赞道。 他对谢孤舟的出身有些好奇,可是,他却并没有问。他只是宁安将军府的一名骑射师傅,这些贵人不是他该过问的。 「好。」 「我们接下来学习马上骑射。」 褚振山收敛好情绪,继续道。 既然谢孤舟已经有了自己上课用的座骑,那他们就要开始上课了,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一旁的牵马小厮早有眼色的为邓廷安牵来了他的座骑。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四肢修长,脚踝细直,眼睛大而温柔,十分的漂亮,名唤「雪月」是大公子邓廷卓特意为邓廷安学骑射买的。 邓廷安在捧砚的帮助下,「哼哧哼哧」的爬上了「雪月」的背,又接过小厮手中的箭囊背上,对着谢孤舟阴笑了两下。 谢孤舟就在邓廷安的身侧,骑在神骏的‘追雷’之上,身后同样背着箭囊。他不是没有看到邓廷安的那两下阴笑,也能明白邓廷安牵‘追雷’出来的用意……不过……那又如何?! 第81章 不过就是被宠坏的小公子罢了。 谢孤舟看着打走远的邓廷安,眼底微不可见的划过一丝羡慕。 他也想如这样一般被全家人宠爱。 只可惜……谢孤舟垂下头,他并没有那个福份。 再次抬起头,谢孤舟的眼中再次充满了清冷。 「马上骑射要比平地骑射难上许多!马上骑射要求我们要绝对熟悉我们座下的马匹与它们高度配合,要感受奔跑中风的气流……眼力、腕力、精准,缺一不可……」 褚振山说完后,打马跑开,在离靶子百米分外的地方,猛然拧身,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一箭射出,带着破空的厉啸正中靶心。 「好!」 马场周边的小厮们轰然叫好。 邓廷安也在马上拼命的拍手,眉开眼笑。 谢孤舟眉眼微动。 这个叫褚振山的还是有两下子的。 褚振山做完示范,便打马跑回来,让邓廷安与谢孤舟两人做一遍。 邓廷安耸着肩膀,皮肉笑不笑的看着谢孤舟道:「还是让他先来吧……」他不是啥啥都厉害吗?!看我不吓死他丫的! 褚振山看看向了谢孤舟。 谢孤舟不置可否。 不过是百米之外在马上射中靶心而已,他可以。 谢孤舟用腿肚轻轻磕了一下‘追雷’的马肚子,‘追雷’立刻领会了主人的意思,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追雷’的速度可非褚振山座下那匹马可以比的,只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跑到了百米之外,谢孤舟从背上箭囊抽出箭矢,拧身回头,弯弓搭箭…… 正在这时,惊变陡生,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海东青突然出现在马场上空,尖钩利爪闪着寒光,苍色的双翅一展足有丈许,长长的一声鹰啸,震得树上的浮雪簌簌而落,地上的人们身心皆荡…… 而那只凶残的海东青此时正如箭一般向地上疾驰,目标正是‘追雷’上的谢孤舟。 ‘追雷’感受到了来自空中的危险和压力,不安的嘶鸣着为谢孤舟示警…… 海东青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只一个眨眼间,便已到了近前,近到谢孤舟似乎都能看见这只海东青眼中的凶狠和锋利的勾爪…… 时间在一这瞬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褚振山想要让谢孤舟躲开,可是,他还没等喊出声,就见那黑马上的白衣少年,脊背昂然,目若寒星,杀机凌冽,弓箭一转,箭尖向上,一箭射出…… 「不!」 褚振山震惊得脱口而出。 邓廷安没想到谢孤舟不但没有被「库鲁」吓到跌下马去,竟然还想射它一箭,本来想要招回「库鲁」的口哨声都已经在嘴边了又改了,他打算让「库鲁」再吓上一回谢孤舟,口中下达新命令的口哨声还未出口,就见到他以为永远不会被人射到的「库鲁」竟然中箭了,哀鸣着从天空中一头载下。 邓廷安傻了! 「库鲁!」 捧砚疯了似的往库鲁掉落的地方跑去。 ‘库鲁’是宁安将军的爱鹰。 只要宁安将军打猎必会带上它。 海东青来之不易,民间有云「九死一生,难得一鹰」更何况宁安将军这只‘库鲁’还是鹰中珍品──玉爪,宁安将军素来爱如珍宝,平日里光是伺候这只鹰的小厮就有十人,可见对它的喜爱。 捧砚将它借来,也是向天借了胆子的。 今天见这只海东青被人一箭射死,捧砚只觉得心中冰凉一片。 完了! 他的小命休矣! 谢孤舟那里也不太好过! 一箭射出,脸似雪般的白,浑身脱力,射箭的手轻抖不止。 猛然见到海东青向他攻击,谢孤舟几乎是下意识的以为自己遇到了危险迸出杀意,那一刻,天地万物在他的眼中都凝滞成了静止,他所有的神识都笼罩在那只海东青之上,胯下‘追雷’与他心意相合,人借马力,这一箭稳、准、快、狠,连海东青都没有躲开。 但这一箭也耗尽了谢孤舟所有的心力,谢孤舟坐在马上竭力想要保证自己的清醒,可却眼前一黑,一头往马下栽去…… ☆☆☆ 宁安将军府书房中,宁安将军邓睿正与自己的心腹和幕僚商量军响不足之事。 宁安地处偏远,虽为边境要塞,十分重要,可是,这些年朝中为了立谁为太子一事天天斗得像个乌眼鸡一般,就没有多少心思管他们了。 往往他们管朝廷要上十回军响,能给上一回就不错了。 这些年,若不是宁安将军邓睿苦心经营,哪里还能镇得住这些蠢蠢欲动的边境异族?! 士兵们吃不饱,又哪里有力气打仗?! 「咱们军队的粮草、马匹、食盐、兵械……皆需要采买添新了,且马上就要大年了,士兵们辛苦一年了,总得在大年夜上吃些好的吧?!」这真是哪哪儿都要钱啊…… 主管军需的军需官田大人愁得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不是他愿意天天跟在大将军的屁股后面追着要钱,而是,他也是焦头烂额不要钱不行啊。 宁安大军这个情况,在座的人都心中有数。 第82章 见田大人又是老话重提,个个面有愁容,不安又忐忑的看向宁安将军。 「若不然,我们再凑一凑?」 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轻轻的开口道。 他是宁安将军的右幕僚,也是宁安将军的心腹之一。 往年宁安军响不够时,宁安将军又不许他们对宁安商户加重税,只能他们挤挤了,不管怎么说,至少让他们手下的这些兵过个好年。 一年了,当兵的就盼着这一天呢。 宁安将军邓睿抬了抬厚重的眼皮看了右幕僚一眼,眼神里明显就是不同意。 他堂堂一方将军手下的大将们都穷得叮当乱响成何体统?! 「子衡,你有什么想法?」宁安将军邓睿沉沉的目光将在座的人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薛宗羲的身子。 薛宗羲不管怎么说也是外来的,也许能给他们换个新思路。 众人的目光都随宁安将军邓睿的视线落在了薛宗羲的身上。 薛宗羲这个人,他们以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元康四十年状元,宗仁府理事,受瑞王世子与庆王世子争斗波及,被以贪污之名抄家流放至宁安,后经同年王朔将军府先生的引见,得见宁安将军。 两人在书房密谈了一番,所谈之事不详,但是,从书房出来后,便深受宁安将军器重,成为心腹幕僚。 众人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今天也是第一次得见。 听闻他还有一弟子经将军允许与将军的三少爷一同在府中读书,可见宁安将军对他多有倚重。 今天见宁安将军把这个大难题丢给了薛宗羲,其它人也想掂掂薛宗羲的份量,便都看向了他。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薛宗羲也只是微微一笑,圆脸详和如弥陀一般,笑眯眯的问道:「宁安虽然苦寒,可是,山珍野兽却是不缺的。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守着宝山,又怎么可能吃不到肉?」 「您是说……要军队上山打猎?」 其中一个武将模样的人试探着问道。 薛宗羲也不否认,依旧笑眯眯的。 其它几位武将互相低头,窃窃私语几声,颇有几分心动。 薛宗羲也不多话,就看着他们讨论,偶尔喝上几口茶水。 这……这能行吗? 文官的想法与武官就不尽相同了,眼中满是疑惑。主要是从来没有过这个例子,当兵拿响,天经地义,怎么还能让他们自己去打猎? 书房中的人讨论了种种后,也不能达成共识,最后,只得都看向了大将军邓睿,请大将军拿个主意。 宁安将军邓睿没有理会心腹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神,只是看着薛宗羲,虎目异彩频闪,难得露出个笑容,「子衡,这个办法与你上次与本将军说的那个屯兵垦田有异曲同工之妙……」 薛宗羲摇了摇头,「屯兵垦田乃是宁发发展之命脉。」 上山打猎,无非就是个应急措施,小游戏而已。 等日后有了钱,就好了。 宁安将军邓睿自然是明白薛宗羲的言下之意,他眉目舒展道:「好,本将军就等着你让宁安变得有钱……」 其它的心腹幕僚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屯兵垦田’之策是这个薛宗羲的献策,一时间,看薛宗羲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心中莫明的就觉得,也许这个人真的能让宁安富裕起来。 你看,长的就很有福气。 有了缓急的应对之策,书房内气氛轻松了许多,正在这时,宁安将军邓睿的护卫敲门急匆匆的进来,不经意的看了薛宗羲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附耳在宁安将军邓睿耳边。 薛宗羲心中一凛。 直觉那名护卫要说的事情是与他有关系的……可是,会是什么…… 心念急转,薛宗羲想到在府中读书的谢孤舟,悚然一惊。 「什么?!」 「谢孤舟射杀了本将军的海东青?!」 宁安将军邓睿不可置信的目光正撞上薛宗羲同样震惊的目光。 ☆☆☆ 「我弟子怎么样了?」 客房中,薛宗羲拦下将军府请来的大夫,胖脸上一脸急色的问。 「这位小公子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耗了心神,用力过度,脱力了……睡一觉,再休养几天就没事了。」请来的老大夫收回了自己摸脉的手,又道:「一会儿,我开个药方,吃上几幅就好。」 薛宗羲的心这才放回了肚里,脸上也有了血色,连连道:「多谢!多谢!您快去开方……」 老大夫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谁家的孩子病了,谁不着急?倒是难得这位薛大人对自己的弟子也这般上心。 医者父母心,老大夫也不再耽搁,直接去了外面写药方去了。 薛宗羲守在谢孤舟的床前,看着谢孤舟苍白的脸色,眉头紧皱。 怎么好好的在将军府上课会遇到将军的海东青?那海东青还攻击谢孤舟?薛宗羲可是知道这海东青有多野性难驯、凶残暴戾,若是海东青想攻击人,眼睛都能给抓瞎! 薛宗羲怎么会知道跑马场上惊现的海东青竟是来自一个二世祖的嫉妒和报复? 第83章 邓廷安自已也没想到会玩得这么大! 谢孤舟那个牛掰的竟然一箭射死了他父亲爱若珍宝的海东青! 「爹,您那海东青不是让人骗了吧?」邓廷安不知死活的喃喃道。 宁安将军邓睿真想一鞭子甩死他这个小儿子! 文不成、武不就,天天就知道疯玩、闯祸、胆大包了天! 可这是夫人年近四十时生下来的,老蚌怀珠,看得比眼珠子一般,他一管,他夫人就跟他要死要活的,害得他下不了死手管他。 现在,竟然敢拿他的海东青来吓唬同学,看他一会儿不抽死他! 「你小子给我等着!」 宁安将军邓睿恶狠狠的用马鞭一指邓廷安。 邓廷安此时已经不怕了。 他早就让捧砚去搬救兵去了…… 宁安将军邓睿看他这幅疲懒的模样就手痒,若不是着急看他的海东青,他早就抽他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的海东青、他的‘库鲁’竟然被一个才半大的少年给一箭射死了! 除非他亲眼看见! 马场的下人捧着海东青‘库鲁’的尸体战战兢兢,一脸死灰。 一只利箭正中海东青柔软的腹部,那也是它唯一的软胁! 稳、准、狠! 半个箭身都洞穿了海东青‘库鲁’的身体,宁安将军邓睿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箭太惊艳了! 他在十二岁时,绝对射不出来! 心中对于爱宠死亡的心痛,顿时被发现人材时的见猎心喜所取代,汹涌澎湃。 他想见见这个射出惊艳一箭的孩子!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若是稍加培养…… 宁安将军邓睿冷硬的脸上隐现激动。 「爹!爹!」 「那我呢……我呢?!」 邓廷安的言下之意是您不抽我了?! 这可是破天荒了,以往哪次不是就算他娘亲赶来的及时,他也是要挨上几鞭子的? 「等我先看过谢孤舟后,再回来抽你!竟然还学会了用‘库鲁’去吓唬同学?你不知道‘库鲁’有多危险吗?万一伤到人怎么办?!」 一说起这个,宁安将军邓睿这火气又肉眼可见的升起,大手将鞭子抓得」嘎吱「作响,邓廷安一见情况不好,一把抱住自家亲爹大腿,嚎叫道:「爹!爹!我也要去见见谢孤舟……我和他道个歉……」这小子竟然能一箭射死海东青,实在是太厉害了! 邓廷安现在是完完全全服了谢孤舟了! 人就是这样,当你觉得两个人之间差不多时,你会嫉妒,但当你发现那个人的高度高到你远远达不到时,你就只有膜拜了。 邓廷安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反正,他身边的朋友没有哪一个比谢孤舟还厉害的。 宁安将军邓睿自然也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和更优秀的人在一起,见儿子有意与谢孤舟交好,心中的火气这才淡了几分,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便带着邓廷安去见谢孤舟。 等他们看完谢孤舟那孩子,再安排人抽他! 他们来时,正赶上老大夫在写药方。 薛宗羲急忙出来见礼。 在听说谢孤舟只是脱力陷入沉睡后,邓家父子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邓廷安扭捏着对薛宗羲道:「薛大人,对不起……是我嫉妒谢贤弟功课出色,总得王师傅的夸奖和表扬,所以,打算在上骑射课时让‘库鲁’吓吓他,我没打算真的伤他,可没想到他那么厉害,那可是海东青啊……」邓廷安说到最后眼睛都亮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现在是真的很佩服谢孤舟。 宁安将军邓睿直想运气。 他这个小儿子是半点儿也不给他长脸。 薛宗羲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竟然只是一个小儿的玩笑。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他……」宁安将军邓睿说完后,率先进了里屋,去探望谢孤舟。 邓廷安也跟着挤了进去。 薛宗羲圆眼微眯,也跟了进去。 床上,谢孤舟安静的沉睡着,脸色苍白,小小的人儿整个人似乎都陷入到了被褥之中,俊雅矜贵。 就是他射杀了他的海东青吗?! 竟然是这么小的孩子! 如此不凡! 宁安将军邓睿看着谢孤舟,总觉得好像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是在哪里呢?!,」子衡,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说他是……前工部尚书谢涛之子?!」可他并没有见过谢涛啊,这莫名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 宁安将军邓睿陷入沉思。 他对自己的记性特别的自豪,尤其是在记人方面,只要他见过一面的人,无论隔了多久,他肯定能想起来的。 邓廷安扑到床前,叽叽哇哇的叫着谢孤舟的名字,让他赶快醒来,他要和他一起玩……一下子便将宁安将军邓睿脑中那朦朦胧胧的人影给打散了,气得宁安将军邓睿直接让人将邓廷安给拉下去了。 没有了邓廷安在这里打扰,宁安将军邓睿原本混乱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明,看着昏迷的谢孤舟,脑中不受控制的一个个人影飞快的闪过去…… 第8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真是奇了怪了……他非想起来不可! 原本只是想要来看看射出惊艳一箭的孩子,现在,邓睿倒是自己和自己较上劲了。 宁安将军邓睿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双目如鹰隼般牢牢的盯在谢孤舟的脸上,强大的气场压得昏迷中的谢孤舟不安的皱起了眉,似是睡得极不安稳。 「你惊到他了……」薛宗羲淡淡的开口。 「像皇上!」邓睿突然脱口而出。 两人是同时开口的,之后,屋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他……他真的是工部尚书谢涛之子?!」 宁安将军邓睿指着床上昏迷的少年,满脸惊疑不定。 他……他实在是太像少年时的皇上了! 别人也许会认错,可是,他绝对不会! 他少时可是皇上的伴读之一! 「谢家人是这么说的。」 薛宗羲垂眸。 「我记得……谢涛有个妹妹入了宫……」 宁安将军邓睿喃喃。 「生的是个女儿。」 薛宗羲轻描淡写。 「薛子衡!」 邓睿猛然一震,虎目圆睁,他突然想起薛宗羲之前的种种反常,「为什么你那么肯定皇上会有皇子?!为什么你那么肯定瑞王世子和庆王世子不会登上大宝?!」 电光火石间,宁安将军邓睿想到了一个十分让人震惊的可能。 他再不容薛宗羲狡辩,眼中精光暴涨,身上的气势为之一变,征战沙场的血腥肃杀之气雄浑厚重铺天盖地的压向薛宗羲,十分骇人。 若是一般人,早在这股慑人的威压之下软了腿,问什么就会说什么,嘴里再无一句谎言。 可是,薛宗羲却只是淡淡的看了邓睿一眼,身上的气势也为之一变,不再笑如佛陀一般,左顾而言它,而是,深沉如海,静谧如潭,「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邓睿是铁杆的保皇堂,亦是当今皇上的心腹之一。 否则,如此重要的边关要塞,如何能派邓睿过来还镇守多年。 谢孤舟这位皇子的路也不会好走,步步荆棘,他需要借助邓睿的力量。 这也是薛宗羲一安始就计划好的。 让邓睿成为谢孤舟的助力这只是第一步。 所以,他将谢孤舟送到宁安将军府求学,想着让他慢慢接触到宁安将军邓睿。 却没想到邓廷安的一个意外竟然搅乱了他的全局,让宁安将军邓睿如此快的猝不及防的见到了谢孤舟。 邓睿做为当今圣上的心腹自然更是熟悉皇上。 熟悉到竟然在第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 想当初在流放的路上,他可是认了许久,才敢往这儿上想的。 邓睿现在之所以还不敢确认,无非是他并不知道当年宗仁府档案上的记载罢了,他输在信息缺失上。 但是,邓睿能成为一方将领,其心智谋略自有过人之处,心思敏捷,联想到他曾经断言瑞王世子和庆王世子决不会成为太子一事儿,便推算出了七七八八。 还是那句老话,谢家做的事情根本就经不住查。 贵妃善妒,宫中无子,谢家曾有女入宫中且有一个孩子,谢家小公子极像了当今圣上……只要见过当今圣上,心思不那么笨的,多琢磨琢磨怕是想想便能想到了。 好在谢孤舟现在不在京城,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危险。 「胡闹!」 「胡闹!」 「胡闹!」 宁安将军邓睿一改往日的冷静持重,一连说了三个」胡闹」在屋子中直转圈圈。 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后怕。 激动的是宁国有了皇子、有了传承、有了希望,后怕的是皇子可是从京中一路流放过来了,这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宁安将军邓睿后背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谢家胆大包天! 「你是怎么照顾他的?!」 宁安将军邓睿看着瘦削苍白的谢孤舟,压低了声音质问着薛宗羲。 他们堂堂皇子,他们国家唯一的继承人,竟然瘦削如此。 想到他们太子在十二岁稚龄就可一箭射死一只海东青,又激动得身子连连发抖,整个人极为癫狂。 薛宗羲能理解宁安将军邓睿此时的心情,当他想到这一点儿时,激动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不是还有你吗?」 薛宗羲长叹了一口气。 他一个人能力有限,确实护不了谢孤舟。 「对!对!有我!我要给他派兵保护……我要……」说到这儿,宁安将军邓睿猛然停顿下来,望着薛宗羲,迟疑道:「我们……要不要告诉圣上……他有儿子了?!」 ☆☆☆ 大年三十。 薛明珠在熬糖。 薛家的年货早就准备足了,各家的年礼也都送去了,包括王家和将军府的。 王家和将军府的回礼也十分厚重,让薛母过年大出血的心瞬间治愈了许多,心情十分的好。 第85章 早就二十八、二十九的时候,薛家的年夜大菜就已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糖不多。 倒不是宁安没有卖糖的。 就算是在宁安,也是只要你有钱就什么都能买得到的。 只是薛明珠嫌弃贵罢了。 也不是薛家买不起,只是薛明珠觉得不值当。 普通的蔗糖,黄糖甜度不够,稍微好一点的糖怡、桂花糖、狮子糖什么的还太贵,一两银子也就那么七、八块。 薛明珠喜欢吃甜的,可是又心疼的厉害。 家里买的黄糖不爱吃,桂花糖、狮子糖,她又嫌贵,不舍得吃。 正好大年三十的上午,家里头也没有什么活了,薛明珠就打算自己熬糖做些糖块吃。 为此她还准备了许多的松子,榛子,瓜子仁,还有花生碎,这些东西在宁安很常见,并不稀奇。 今天也没有什么事儿了,薛母索性给薛明珠分了一个小灶,由着薛明珠折腾。 薛明珠熬糖的锅还是当初秋儿扔给她们的那口,也不知道秋儿怎么样了?这口小锅可是在流放路上,为他们家付出了汗马功劳的。 若是没有这口小锅,她们薛家还有谢孤舟前半段路绝对不会走得那么顺畅。 现在这口小锅依旧为她们薛家发光发热。 薛明珠搬着一个小板凳,放在锅前,用木铲小心的搅着锅中的糖浆,不一会儿厨房就充满了一股甜味。 不过薛明珠有些心不在焉。 爹爹说谢孤舟前几日在将军府出事儿了。 在上骑射课时突然飞来一只海东青,惊到了谢孤舟,虽然最后那只海东青被谢孤舟射杀了,但是谢孤舟也因此全身脱力,陷入了昏迷,在将军府里休养了好几天,至今都未回谢家。 今天都已经大年三十了,也不知道谢孤舟今天还能不能来她家过年了? 怕是来不了吧? 听爹爹说,虽然谢孤舟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可是,将军府的人担心他还未养好身子,总想让他多住些时日。 盛情难却。 薛明珠是知道谢孤舟很厉害的。 可是谢孤舟居然能够射中海东青,实在是让她惊讶至极。 眼神都变了。 心中的小人只想目瞪狗呆给他鼓掌,「好生厉害……」 那可是海东青啊! 在天上飞的,速度快如闪电,无敌的天空霸主。 竟然被谢孤舟一箭射了下来。 那得多快、多稳、多狠的箭啊,薛明珠简直无法想像。 他才十二岁啊。 至于,谢孤舟陷入了昏睡,薛明珠觉得有可能是突发而至的危机激发了谢孤舟的潜能,所以才会爆发出强大的潜力,射中了那只海东青,之后,就脱力陷入昏睡。 她记得她曾经看过一篇很早的国外报道,说的就是人在受惊之后爆发的潜力,是难以置信、巨大无穷的。 想必,谢孤舟初见海东青时,内心也是惊惧害怕的吧? 现在宁安还有谁不知道一箭射下海东青的十二岁少年谢孤舟?都纷纷赞叹他少年英雄,高高的翘起大拇指。 可是,薛明珠却心疼他小小年纪遭遇危机所受到的惊吓。 本来就已经是面瘫了,也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越发的清冷没有人气儿。 「唉……」 薛明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也见不到他的面,更不知道他心里头想什么,也没有办法安慰他。 只能无聊的在家里面做做糖块了。 糖浆熬好了,诱人的金黄色。 薛明珠将糖浆分成了四份,分别倒入了早就准备好的松子,榛子,瓜子仁,花生碎,搅拌匀均,趁着还软和的时候,将它们压平、切条、切块,最后送到外面冻得酥脆,最后,再一颗颗的收起,用油纸包包好。 薛明珠还特意做了一个四色混和包,这包是打算送给隔壁王家的王娇儿的。 香香脆脆的,她一定喜欢。 薛母看了薛明珠做出的成品,心中异常的欣慰。 摸着薛明珠的头顶感叹道:「长大了一岁,就是不一样啊……」心里一边想着是不是可以将给薛明珠请女师傅的事儿提前了,一边顺手将薛明珠做好的坚果糖各色捡了一些做了个拼盘,端进屋去摆在桌上了。 薛明珠可不知道未来的各种女红课、书画课、礼仪课正在欢乐的向她招手,她苦难的日子就要开始了,这可是她过得最后一个没有负担的春节了。 去给王娇儿送了四色糖果后,王娇儿果然很喜欢,拉着薛明珠的手就不想放薛明珠走。 薛明珠哪里敢留? 三十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她就是给王娇儿送包糖,谢绝了王娇儿和王夫人的好意后,薛明珠就赶快回了家。 她还得帮她娘在厨房打打下手呢。 这一大桌子的大菜总不能让她娘一个人忙碌。 虽然,她也帮不上太大的忙,但是,端个盘子,拿个菜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薛父和大哥薛成林偶尔也来帮个忙。 在一家人的齐心努力之下,终于,在天黑之时,将一大桌的菜都做好了。 第86章 比之京城也不差什么了。 在京城时,这个时节也是没有什么鲜菜可吃。 今年,将军府送的年礼特别重。 里面不但有狍子、飞龙、青羊之类山珍,竟然还有鲜鱼、海参、对虾之类的海物。 以至于薛家晚宴的餐桌上有肉、有鱼、还有虾。 外围还摆着一圈由薛明珠菜干做成的各色菜肴,或蒸、或煮、或炸、或凉拌,色香味俱全,香味扑鼻。 薛父坐在最上首,端着酒杯,看看薛母又看看薛成林和薛明珠,心中高兴,「虽然,我们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但是,总算是都过去了,我们也都安定了下来……」 薛父一说起这个,薛母就眼圈发红。 她又想起那个破门抄家的夜晚,她搂着一双儿女有多么无助,这一路上又是有多么担惊受怕……「老爷……」 薛母紧紧握着薛父的手。 薛父也紧紧回握着薛母的手,最后,稳了稳心神,笑道:「别哭……哭什么……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咱们吃饭!」 「吃饭!」 一家之主都下令吃饭了,薛家的大憨憨薛成林和小憨憨薛明珠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 今天年夜饭这么丰盛,不大吃特吃是傻瓜。 薛明珠的筷子早已经对准了心仪的大对虾,就等她爹说「吃饭「呢,刚要开动,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还挺有礼貌的,三长一短,不疾不徐。 这大年三十年夜宴的,谁会上她家? 「爹,我去看看。」 大哥薛成林放下了筷子站了起来,打算去院子里开门看看。 薛明珠心中猛的一动,也跟着放下了筷子,脸笑得像花一样,「娘,我也去看看……」 「去吧……去吧……」 赶紧去看看是谁,完事回来,好吃年夜饭。 薛母不在意的说道。 薛明珠抓了件披风胡乱的披在身上紧跟着她哥的身后就跑出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娇声喊着:「哥,你等等我,慢点儿走……」 「嘶——」 薛明珠不喊了。 一喊一嘴风。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下雪了。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从天空中飘落,薛家小院的青砖之上已经厚厚的铺了一层柔软的雪白,踩在上面「嘎吱」做响。 院门的敲门声已经停了,似是门外的人已经听到了响动,知道有人来开门,因此,只是在那里静静的等候。 「谁呀?!」 大哥薛成林一边问一边抽下了门栓,打开了大门。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借着门口挂在两侧的红灯笼的光亮看到,门外赫然站两人两马。 而那人,不是谢孤舟和李山,又是谁?! 「谢孤舟?你怎么来了?」 两道一模一样的问句,可是,语气却不近相同。 大哥薛成林是好奇的,而薛明珠却是惊喜的。 不是说将军府想留他多休息些时日吗? 「我身体已经大好了,答应了师傅师娘要过来一起过年的。」 谢孤舟嘴里解释着,目光却是看向薛明珠。 「那快进来吧……正好刚要动,还没吃呢……」薛成林笑着将谢孤舟迎了进来。 李山则将两匹马牵进了院子,栓在了马棚之中。 薛明珠发现其中一匹马长得黝黑神骏,趾高气昂喷着白雾的进了马棚,刚进去就把薛家的原有的那匹拉车的马和李山牵着的拐一匹马给挤到了墙角里,神气活现,霸道得很。 她竟隐隐的在那匹马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嫌弃。 也不知是嫌弃她家的马棚小,还是嫌弃食槽里的草料差。 我去?! 这是哪家的祖宗?! 「那是‘追雷’。」谢孤舟在身侧开口。 薛家的院子里也挂满了红灯笼,在满院朦胧的红光下,不知是不是薛明珠的错觉,她觉得谢孤舟好像越发的内敛,也越发的清冷了。 ☆☆☆ 这种感觉到了明亮的屋里越发的重了。 她看着谢孤舟正色与自已的爹、娘见礼,看着他入坐,与爹娘汇报着这些天他在将军府养伤的近况,明明没有一丝问题,可是,薛明珠就是感觉到谢孤舟有心事。 他不开心! 薛明珠的直觉一向很准。 可是,正在吃着年夜饭,薛明珠也不能问他。 只能拼命的耍宝调动宴席的气氛。 一场年宴饭倒也吃得十分欢乐。 饭后,按照惯例是要守岁的。 薛母去厨房忙着半夜要吃的饺子,薛父则是把李山叫去了书房,大哥薛成林吃饱了就有些犯困,借口溜回自己的屋子里偷偷眯一觉,薛明珠则好奇‘追雷’,让谢孤舟带她去马棚看‘追雷’。 一家人各忙各的,倒是互不耽误。 书房里。 「孤舟怎么回来了?可是将军府出了什么事?」薛宗羲颇为关心的问道。 第87章 不怪薛宗羲会这样问,自从邓睿知道了谢孤舟的真正身份之后,简直是草木皆兵。若不是他极力反对,邓睿连自己的亲卫队都要送给谢孤舟了。 为了打消邓睿这个念头,薛宗羲足足跑了好几天的大将军府。 「你是怕他不引起京里人的注意吗?」 薛宗羲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说的。 他真是很心累。 当邓睿初知道谢孤舟的身份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将谢孤舟的存在密报给皇上得知。 他当时惊得汗都要出来了。 邓睿远离京城,自是不知道瑞王世子与庆王世子的实力已经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皇宫不说漏得和筛子一样,但也保不住多久的秘密。 谁叫皇上老迈,宫人人心各异呢。 现在皇上无子,两位世子谁都想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是一旦知道皇上有子,弄不好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是要弑君。 他们的实力还不足。 他们还要潜伏起来静静发育。 所以,薛宗羲不同意此时就告知皇上。 且他们无凭无据。 而皇上有子这件事,皇上迟早会知道的。 别忘了冷宫里还活着谢婕妤呢。 谢婕妤多年前就策划了这一切,能在苏贵妃的威压之下,让谢孤舟平平安安的活了下来,就不是个简单的人。 什么时候让皇上知道谢孤舟的存在,想必在宫中的谢婕妤,比他们这些远在宁安的人更加知道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 他们要做的是在宁安保护好谢孤舟。 虽说宁安这里天高皇帝远,可是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在宁安的少年,居然有宁安大将军才能有的护卫队的保护,任谁不会怀疑?! 怀疑他和邓睿之间的关系,怀疑邓睿这样做的用意。 原本谢孤舟作为他的弟子,泯灭于众人,默默的生活在宁安就是他最好的保护色,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身上去。 可是邓睿这大张旗鼓的操作一番,就是将谢孤舟放在火堆上烤。 若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那麻烦就大了。 京中的斗争只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残酷。 这个时候瑞王世子和庆王世子,互相争斗,分不出其他的心来,可是若是他们知道了谢孤舟的存在,两个人连起手来对付谢孤舟,哪怕是在宁安邓睿也未必护得住谢孤舟。 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邓睿可以给谢孤舟保护,但那是暗地里的,绝对不能是明面上的。 薛宗羲足足往将军府跑了好几天,才打消了邓睿的这个念头。 可是,邓睿是真的不放心谢孤舟,也不忍心让他们堂堂宁国的皇子去住那样一个泥草房,想着堂堂皇子住在那样一个狭小破旧的泥草房里,他晚上睡觉都闭不上眼睛,如躺针毡。 因此,只能将谢孤舟一留再留,留得几日是几日。 宁安将军认出了谢孤舟的事儿,薛宗羲没有瞒着谢孤舟,并为他做了引见。 将宁安将军邓睿收为自己人,本就是他和谢孤舟共同定下的计划。 只是……提前了些。 原本,在薛宗羲的计划中,至少要到谢孤舟十五岁的时候才实施。 却没想到邓廷安的神操作,将他们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谢孤舟那惊艳的一箭彻底收服了邓睿。 文武双全! 有皇子如此,是宁国之幸! 「无!」 「是公子执意要回来过年,将军无法才放了人。」 李山肃穆回道。 他无法形容出两人对峙时的狂风暴雨。 只记得他腿有些软。 杀人如麻、战功无数的宁安大将军邓睿最后竟然败在一个十三岁少年冷漠的眼神里,这让他越发清醒的认识到他跟的公子绝非凡人。 「呵呵……」薛宗羲乐了。 能让邓睿那个固执到死的家伙吃鳖,薛宗羲就高兴。 想当初他为了说通他,费了多少口舌? 邓睿能让谢孤舟出将军府,应该是彻底同意他的计划了。 将谢孤舟再藏几年…… 只需几年,待他们有了实力,便是他们送谢孤舟回京之时。 ☆☆☆ 雪停了,薛明珠并不知道薛父与李山在书房谈什么,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匹高傲漂亮的马儿。 「它可真漂亮……」 薛明珠将自己裹成了个球,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帽兜穗子,一说话嘴边就冒白雾,想摸又不敢摸。 「没事儿,追雷很乖的。」 「追雷……」 谢孤舟将追雷叫过来,抓着薛明珠的手放在了追雷如黑缎缎子般的毛发上,感受着手掌下那结实有力的肌肉,薛明珠又激动又兴奋。 若不是怕叫声惊到惊雷,她都忍不住想放声大叫了,手感真好! 不过摸了一会儿薛明珠就讪讪的收回了手,不要以为她没有看见,追雷虽然不敢违抗谢孤舟的命令,但是却一个白眼儿间一个白眼儿的翻着,明显就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第88章 「它真通人性……」 薛明珠羡慕无比。 她记得马儿好像都很爱吃糖,薛明珠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粒她上午刚做好的瓜子糖,放在掌心,小心翼翼的伸到追雷的面前,充满期待的看着追雷。 追雷没了主人的命令,原本是很不想理面前这个包得像个馒头样的小豆丁的。 可是,小豆丁手上传来一阵阵香气,还带着淡淡的甜味,是它喜欢的味道。 追雷摇了摇脖子,鼻子翕动着,先是闻了闻,最后,才舌头一卷将那颗瓜子糖卷进了嘴里,「咔嚓咔嚓」的嚼了起来。 掌心又热又痒,痒痒得薛明珠没忍住」咯咯「的乐出了声。 一颗糖吃光了,追雷似是意犹未尽,小眼神期期艾艾的看着薛明珠。 薛明珠摸着追雷漂亮的长毛,遗憾道:「总吃糖对你的牙齿不好,只有一颗了,没有了。下回再给你吃吧……好不好?」 追雷听闻没了糖,眼神微微有些失望,高傲的抬起头,斜睨着薛明珠,那模样好像是在说,好吧,勉强接受。 那模样竟有三分谢孤舟的别扭。 薛明珠又想乐了你好,」它和你好像。」 「它是你的马吗?!」 人不都说物随主人形吗? 谢孤舟摸了摸追雷,「追雷是将军府的马,被我驯服后,将军就送给了我。」 追雷很亲密的贴着谢孤舟的手蹭了蹭。 薛明珠竟然不知道谢孤舟竟然还驯服了一匹烈马。 这将军府……怎么这么危险呢? 「你不开心……为什么?!」 忍了许久,薛明珠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是不是……吓到了?! 在薛明珠的心里,谢孤舟竟管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可是,还是个初中生而已。 初中生啊……让他去驯马杀鹰,是不是太为难孩子了? 薛明珠等了很久,久到她以为她等不为谢孤舟的回复时,她才听到谢孤舟有些压抑的声音,「不是!我并不是害怕……我只是很失望……」 失望?! 薛明珠不能理解。 驯马杀鹰,他已经做得很优秀了,为何要失望? 「见到那只海东青攻击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生死受到了威胁,我要消灭这股危胁……竟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它是有主之物,是被驯养过的。其实我应该想到的,好好的跑马场怎么可能会有野生的海东青?!我应该想到的……可我却做了失误的判断。」 谢孤舟声音冷冷清清。 薛明珠这才知道,原来,谢孤舟对一直在责怪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他在气自己失去了冷静的判断! 气自己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手中的箭已经射出去了。 薛明珠瞪圆了杏眼,心中无比震惊,她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可是,月色下,瘦削的少年眉眼间堆冰积雪,带着不甘,明晃晃的表示着他就是这么想的。 谢孤舟到底是要把自己逼成什么模样?! 「那是人的本能!」 「你知道什么是本能吗?!本能就是身体的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是不受控制的。」 能被控制的就不叫本能了! 薛明珠气成了河豚。 谢孤舟剑眉微蹙,清冷的凤眸隐有疑惑,他看着薛明珠,问:「什么是……本能?」 不用学就会的。 天性可以被压抑,但是,本能不行。 那是刻在灵魂和骨子里的。 「谢孤舟,你对自己好点,行不行?!」 薛明珠软软的说。 ☆☆☆ 过年期间,谢孤舟就是直接住在薛家的。 他倒是想回他的那个破泥草房,可是,薛父和薛母能让吗? 薛父是知道谢孤舟的身份,自然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而薛母则是将谢孤舟当成了半个自家人。 谢孤舟可是他家老爷的弟子,她可是他师母,那关系能一般吗?哪有放着师傅师母家不住,一个人住那孤零零的破草房的道理? 谢孤舟这孩子,她看着不错。 比她儿子薛成林要强。 「一个徒弟半个儿」这指不定以后,她儿子和女儿还要靠着谢孤舟照顾呢。 这么一想,薛母对谢孤舟就越发的热情。 这一住就住到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这一大早晨,薛家就来了客人。 而来的客人却是薛家人谁都没有想到的人,宁安将军的小儿子──邓廷安。 他是来找谢孤舟的。 谢孤舟一见到邓廷安,眉头就下意识的皱起,想要关门。 邓廷安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在被宁安将军罚了一顿板子,能下地后,就十分的喜欢找他玩。 他休养的那段日子,邓廷安几乎每天都要坡脚的来看他,堪比五百只鸭子还要吵。 「哎!哎!谢贤弟,你别关门啊……明天,咱们可就要复课了,今天可是难得的最后一天假期,我可是特意来找你晚上一起游灯会的。我跟你说哦,咱们宁安虽不比京城,可是,宁安的灯会那可也是天下一绝哦……」 第89章 邓廷安一身华衣锦袍,一边努力的往门里挤,一边嘴巴不停的说着。 那语速叫一个清脆爽利。 薛明珠从谢孤舟身后伸出头,好奇的看着邓廷安。 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跟说相声似的。 长得也挺有意思的。 圆脸圆眼睛,笑起来十分讨喜,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哟,这是谁家的小妹妹啊?长得好可爱啊……」 邓廷安在看到薛明珠后双眼放光,双手扒着门缝,越发卖力的往里挤了。 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薛明珠杏眼弯成了月牙儿。 谢孤舟竟然有朋友?! 这可真难得! 对嘛,初中生就该有初中生的样子,多交几个朋友才是男孩子该做的事啊…… 薛明珠希望谢孤舟的朋友越多越好。 改改他这清冷疏离的性子。 可谁知,邓廷安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谢孤舟面无表情,一气呵成,直接将门关上了。 这番神操作让薛明珠都看傻了。 人家大过年的来拜年找你玩,你将人拒之门外,这样真的好吗? 「宁安的灯会真的好看吗?什么样儿的?」 薛明珠眼巴巴的问。 主要是宁安的冬天,天寒地冻,真的没法出门游玩。 她都在家憋了半个多月了,难得有热闹可看,这心里跟长了草似的。 门外,邓廷安还在不停的敲门,拉长着调子,凄惨无比的叫着,让谢孤舟开门。 「想去?」 谢孤舟看着薛明珠问道。 「嗯。」 薛明珠疯狂点头。 不知道灯会上有没有小吃摊? 有没有卖元宵的摊子?有没有卖胭脂水粉、耳饰头簪的摊子?会有卖面具的吗? 薛明珠脑子里疯狂的回想着她以前在电视剧上所看到的灯会画面。 热闹、新鲜、又充满烟火气息。 所以,宁安的灯会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那个少年会辣么自信的说‘他们宁安的灯会虽比不得京城繁华热闹,却也是一绝?!」绝在哪里?! 谢孤舟微抿着唇,转身打开了大门,看着门外可怜兮兮的邓廷安,道:「酉时再来。」 「啪!」 门又关上了。 这次,无论邓廷安再怎么哭嚎,谢孤舟也不理他了。 拉着薛明珠就进了屋。 「他是谁啊?」薛明珠问。 这人也太惨了一点儿。 看穿着衣饰,似是家境不错。 「一个闲人而已。」 谢孤舟道。 ☆☆☆ 正屋里,薛母正有些不安的和薛父说道:「这是……将军府的三公子吧?孤舟的同窗?孤舟这孩子就这么把人拒在了门外……这……这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薛父笑了笑,搂着薛母道:「无碍……怕是将军来让人赔罪的。」 见薛母似是不明,便解释道:「跑马场那只海东青是他放的。」 这么一说,薛母顿时就明白了。 她说怎么好好的上骑射课,会突然出现一只海东青呢?「何着是这小子放的?!看他面善脸圆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好孩子呢……该!就关着吧!别让他进门!」 薛母生气了。 将军府的三公子咋的?! 三公子也不能欺负人! 薛父赞同的点点头,哄着薛母让他消气。 说邓廷安已经几次给谢孤舟赔礼了云云……谢孤舟已经不生他的气了,只是嫌弃他太闹,不愿意搭理他。 其实,薛父心里知道,邓廷安之所以三番四次的往谢孤舟身边凑,一是因为他确实是被谢孤舟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而征服,想要跟谢孤舟交朋友;另外一方面应该是来自于宁安将军的授意。 谢孤舟毕竟是未来的帝王。 让自己的小儿和未来的帝王早早的搞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 邓廷安虽然一大早的就被打击走了,但是,到了晚上酉时,他又准时精神奕奕的出现在了薛府的门口。 这一次,不光他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四名兵丁。 看那彪悍精干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宁安将军的贴身护卫。 「哎呀,我说我不带,可我爹愣是担心我的安危,非让我带上……」 邓廷安挠了挠头,似是想表现自己的无奈,可是,语气中又禁不住充满了嘚瑟的语气。 看我爹多关心我? 以前,他爹都没有这么关心过他呢! 谢孤舟凤眸微凉的看了一眼邓廷安,转身回去小心的扶着薛明珠从门槛上往下走,他们的后面还跟着薛成林。 薛明珠穿的有些多。 做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曾宁安人,她可是对宁安的冬天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 不多穿一点儿,什么都别想玩上,冻得你直想回家。 她娘特意给她改了一件大氅。 第90章 别看是灰鼠皮的,可是,却十分的柔软保暖。 帽兜一扣,同款灰鼠皮脖套一拉,脚上穿着谢孤舟送的那双鹿皮靴子,手插在灰鼠皮手捂子里,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一套防寒装备站在寒风中,薛明珠真是一点儿都不冷。 就是有些行动不便。 所以,下门槛时万分的小心,生怕在这么多人面前来个倒栽葱。 她也是要形象的嘛。 「一会逛灯会的时候,千万要跟紧孤舟和你哥哥。」薛母在一旁不放心的叮咛着。 每年灯会都有丢小孩的。 虽说,看着守在门外的这些兵丁,就让人极有安全感。 可是,薛母还是不放心的再叮嘱了一句。 「薛伯母,您放心。若是谁敢拐薛家妹妹,我就打断他的腿!」门外的邓廷安大包大揽道,那嚣张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宁安将军府三公子的纨绔风范。 薛母看着他一脸复杂,只能默默的点点头。 薛明珠见邓廷安外向的性格,是真的觉得挺好玩的。 她是不知道跑马场的那只海东青是邓廷安故意放的,否则,哪里会对邓廷安这么客气? 只能说邓廷安运气挺好。 一伙人分两辆马车坐着往内城走,越走人越多,前方的光亮就盛,到了马车已经走不动的地方,薛明珠通过车窗已经隐隐约约似是看到花灯的模样了,便迫不及待的和谢孤舟以及薛成林下了马车。 宁安这里冬日寒冷,往日酉时时,是半个人影都不见的。 可是,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几乎所有的宁安人都出来看灯了。 不但灯难见,这么多人一同出来的情象也是难得一见的。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有一丝喜意,眉眼间全是欢喜。 眼睛止不住的留恋于各色花灯之上。 什么兔儿灯、狮子灯、跑马灯、牡丹灯……生动活泼、模样鲜活、绚丽璀璨。虽然,这些花灯都不如京城的精美繁多,可是,却别有一番粗犷的美感。 不过,仅仅这样,还不至于让邓廷安夸下海口,说他们宁安的花灯也是一绝。宁安真正的花灯,并不是这些挂出来的纸竹所做的花灯,而是另一种花灯。 而这种花灯,薛明珠并不陌生。 「是冰灯啊……」 薛明珠惊喜的来到一个鱼灯前。 透明的冰雕成一条大鱼的模样,鱼肚子里放着白色的蜡烛。 水晶鱼。 这样的冰灯,这条步行街上每隔十米都会有一个。 有的是鱼、有的是兔子、有的就是花朵……里面放着或是红色或是白色的蜡烛。 邓廷安在一旁洋洋得意的介绍着:「这些都是官府出钱请人雕的,每年宁安都有,外头可是看不到的……」 宁安酷寒,哪怕是十五过了,这些灯至少还能足足挺上一个多月呢。 放到别处可不行,早早就会化了的。 若是宁安今年收成好,冰灯就会多些;或是收成不好,就会少些,造型也没那么多花样。但是不管怎么的,都会给宁安的百姓雕上几个,让他们乐呵乐呵。 「今年的收成……不太好……」邓廷安难得脸色有些黯然,」所以,冰灯也不太漂亮……」 这种感觉,薛明珠更是能感同身受。 何直是不漂亮啊…… 以她后世的眼光来看简直能称得上是粗陋。 可是,她的家乡其实是一块宝地的啊。 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四季分明。 薛明珠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火树银花,心有触动。 「怎么了?」 薛明珠一停下脚步,谢孤舟就立刻也停下了脚步,关心的问道。 ☆☆☆ 「我想像中的宁安……是世外桃源。」 薛明珠目露迷茫,喃喃自语。 她还记得前世宁安富足繁荣的模样,可是,这里的宁安实在太穷了。 她的家乡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她的家乡有着最肥沃的土地和漫山遍野的山珍、还有最勤劳热情的人民。 心中有个念头蠢蠢欲动,薛明珠想尽一份心力让宁安变得更美好,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又从哪里做起? 薛明珠神色迷惘。 但谢孤舟却误会了薛明珠的意思。 他还记得薛明珠在流放的路上提到宁安时,那闪闪发光充满期待的眼神,在她的眼里宁安是一个好地方。当时他认为是薛父为了让薛明珠高兴,所以,哄骗小儿骗她说宁安是个美丽的地方。 可现实的宁安却让薛明珠失望了。 谢孤舟看着薛明珠,认真道:「会的。」 宁安会成为世外桃源的。 既然她想看,那么,他就去做! 谢孤舟的话没头没尾,可是,神奇的是薛明珠竟然听懂了。 那一刻,薛明珠觉得谢孤舟眼中清浅星光比这漫天的花灯都要璀璨。 「嗯?你们在说什么呢?」 第91章 走在前面的邓廷安扭头插话道。 薛明珠见邓廷安似是想和谢孤舟说话,于是,和谢孤舟说了一声后,很乖巧的去前面找大哥薛成林了。 这条街上,除了花灯和冰灯,竟真的有卖东西的摊子。 难为他们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来摆摊。 看着他们一张张冻得通红却满脸笑容的脸,薛明珠也能理解,正月十五这天,几乎整个宁安城的人都出门了,正是有钱有闲的时候,生意怎么可能不好?! 这也就是她爹威武霸气又成了官身,否则,她最初的设想也是这样出来摆摊的。 她若是也摆摊,这么热闹的夜晚,肯定也不能错过。 现在,托老爹的福,她又成了官家小姐,不用出来挨这个冻受这个罪。 摸了摸灰鼠皮捂子中的碎银子,薛明珠决定多买些东西,照顾照顾他们的生意。 她若是出来摆摊,也是希望有人来买东西的,最好是多多的买。 带着这个心思,薛明珠就在各个摊子前流连起来。 邓廷安问话,谢孤舟的目光依旧落在薛明珠的背影上,只是轻飘飘的给了一个十分敷衍的回复,「在说宁安穷。」 邓廷安顿时觉得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宁安是很穷啊! 不能和京城比! 谢孤舟出身工部尚书府,从小长在京城,与京城相比,宁安可不是太穷了。 不怪谢孤舟嫌弃,其实,连他自己都嫌弃。 「我就说我不来宁安,京城多好玩啊。我上次回去看祖母,祖母可是抱着我,不放我走呢……」奈何,他们家他爹说了算,硬是把他扔到了这苦寒的宁安,说是要锻炼他一下。 「你就没想过将宁安建设得安稳富饶?」谢孤舟问了一句。 这可是宁安将军心心念念的事情。 「建设宁安?」 邓廷安一愣。 这……这不应该是大人们的事儿吗? 和他们这些小孩有什么关系?! 谢孤舟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邓廷安。 也许与邓廷安无关,可是,却与他有关。 他需要钱! 需要很多很多钱! 也许,他应该先开个店。 不过,钱从哪来呢? 猛虎山? 谢孤舟心中微微一动。 香炉山所出有限,倒是这个猛虎山有点儿意思。 「邓廷安,猛虎山上果真有虎吗?有几头?都是多大的?你可知?」谢孤舟似随口问道。 邓廷安别看学习不怎么样,可是,若是说起那里好玩、哪里刺激,他可是如数家珍,双眼冒光。 「这猛虎山上自然是有猛虎的,这具体有几头,咱们谁也不知道啊。但是,听人说他们曾在猛虎山下听见虎啸山林的声音……那气势……啧啧……」 「我这么努力学习骑射,就是想要打一头老虎,威风威风!」 「猛虎山怎么走?」 「从城门出去……」 邓廷安身后跟随的护卫们听到两位公子在谈猛虎山,还表现得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都吓得不轻。 他们不担心自家公子会去,就自家公子的胆量,估计到了山根儿,就会折回来。 他们的直觉告诉他们那个小谢公子怕是会去! 他们家公子还事无具细的告诉了小谢公子上猛虎山的注意事项。 宁安将军安排他们出来时,明面上是保护三公子,其实给他们的真证任务是保护前面这个姓谢的少年。 下的是死命令。 哪怕他们都死光了,这位谢家小公子也不能伤了一根毫毛。 这位谢小公子的安危还要排在将军的三公子之前。 他们不是没在心中疑惑过这位小谢公子是何人?但是,他们都是宁安将军的心腹,以宁安将军的军令为首。 将军让他们保护这位谢公子,他们就务必要保他的安全。 可是,听到这位小谢公子似乎是想要上猛虎山,饶是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人,也不禁心中哆嗦了两下。 猛虎山故名思议就是山中有猛虎啊,每年猛虎山都会死上几个不信邪非要上山的,都是被虎吃了的,尸骨都找不全了。 宁安的老猎人都不敢上那座山的。 这小谢公子要去……? 大将军对小谢公子的安危看得如此重要,那他们是不是要禀报知会大将军一声。 若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邓廷安就完全没想那么多了,在他的印象中,谢孤舟连海东青都能射得下来,区区猛虎山算什么?因此,不但不感觉到害怕,还相当的兴奋,「你是打算去猛虎山猎老虎吗?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嘘!」 谢孤舟目光紧张的看了一眼前方的薛明珠,见她并没有听见,这才放了心,警告的看了一眼邓廷安。 邓廷安心中万分奇怪。 谢孤舟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清冷疏离的,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害怕一个小豆丁。 嘿嘿…… 真有意思。 第92章 邓廷安闭紧了嘴巴。 「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谢孤舟漫不经心的说道。 「哦……」 看谢孤舟并没那个意思要上猛虎山,邓廷安有些失望。 他还想借着机会也去威风一把呢。 薛明珠可不知道,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谢孤舟就已经胆大包了天的做出要上猛虎山的决定。此时,她正停在一个木制品的摊位前,挑挑捡捡着。 你还别说,虽说宁安并不富饶,可是,人民的手还是一样巧的。 就像这家摊位上的东西,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全部都是木制的手工,可是,却件件精美,构思精巧,十分具有美感。 像是那只簪子,虽然用的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只是普通的桃枝,可是,却雕成了桃花和桃子的模样,造型圆润,花朵和果子生动形象,仿佛能闻到花香果香一般。 还有月牙儿般的木梳,打磨得十分的光滑,无论是梳头还是做头饰都很漂亮。 可是,薛明珠最喜欢的还是一只首饰匣子。 这只匣子不大,设计得十分精巧。 每一格都是抽拉设计,上面还画了精美的十二花仙。 薛明珠一见就喜欢上了,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着,正要掏钱将这匣子买下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云若薇那娇嫩婉转的声音,「这只匣子真漂亮……明珠妹妹,这只匣子姐姐很喜欢,不知道你能不能让给姐姐。姐姐大了总有些首饰需要收纳……」 薛明珠嘴角一抽,手里的匣子突然就不喜欢了,慢慢放下手中的梳妆匣。 云若薇笑得妙目盈盈。 为了好看,显出体形,她只在她的新棉裙里薄薄的絮了层棉花。此时,虽被冻得脸色青青白白的,可是,她心中依然欢喜。 她其实并不喜欢那只匣子。 只是……薛明珠喜欢。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要了?匣子又没有做错什么……」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拿起了那只匣子再度放入了薛明珠的手心里,并顺手扔了粒碎银子给摊主,「不用找了……」 谢孤舟站在薛明珠身侧,淡淡道。 「多谢这位小公子。」 摊主接了碎银子,千恩万谢。 薛明珠手中看了看匣子,又看了看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又替她付钱的谢孤舟,突然就想开了,又喜欢起来。 就是。 她为什么要不喜欢? 匣子又没做错什么? 凭时候她要,她就要给?! 「对不起了云姐姐,这只匣子师兄送我了,我就不能再让给你了。」 薛明珠怀中紧紧的抱着那个匣子,笑得甜甜的。 「谢公子……」 云若薇不可置信的看着谢孤舟,泫然若泣,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可怜之极。 可谢孤舟却连看都没有往那边看一眼,将匣子交给了薛明珠后,替薛明珠拢了拢帽兜,皱眉道:「你围得不严实,这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回去吧,小心冻到。」 「哦。」 薛明珠点点头。 主要是确实是没什么看的了,而且,宁安的风还是挺硬的,那就回家吧。 邓廷安目瞪狗呆的看着谢孤舟睁眼说瞎话。 薛明珠那小豆丁捂得还不严? 她都快把自己捂成灰耗子了。 ☆☆☆ 谢孤舟想要上猛虎山的事情,最后,还是让宁安将军知道了。 知道自家这位少主子年龄虽小,可是,气势却半分不弱,主意更是大得很,宁安将军邓睿也不敢正面触其锋芒,只好私下里偷偷找薛宗羲商量。 「那就去吧……」 薛宗羲倒是十分开明。 邓睿不赞同,「那是猛虎山!山上真的有猛虎的,你当它的名字是白叫的吗?猛虎山连宁安的老猎人都不敢上山的,你让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上山?!」 薛宗羲慢悠悠,「他十三岁了。」 邓睿噎了一下,急道:「就算是十三岁,可他仍是个孩子!」 「他射杀了海东青!」 「那是他借了追雷之力!」 「他还射杀过一头野猪……」薛宗羲撇了邓睿一眼,「没有借助任何力量。」 少主谢孤舟虽然年纪尚小,可是,他的能力却半点不小。 「我们应该相信他。」 「我知道他是我们宁国唯一的皇子,他的安危置关重要……」薛宗羲还未说完,就被邓睿不满的打断了,「你既然知道你还……」 「可是,我们不能因为他是宁国唯一的皇子,就折断他的羽翼,将他藏起来,不让他飞翔。这不是保护而是伤害!幼鹰不去经历风雨如何能成为天空霸主?如何去与天敌厮杀?哪怕是当今圣上十三岁时,也已经射杀过一头猛虎了,不是吗?」 「圣上能做,为何他做不得?」 「那不一样……」邓睿眉头依旧皱得紧紧的,面上没有半分放松,「圣上那是在重兵把守的猎场打猎的,猎场那些野兽早就被喂得跑不动了,根本没有任何危险性可言。更何况,圣上身边还有那么多人保护……」 第93章 「那你就也派人保护啊……」薛宗羲道。 邓睿虎目一亮,那个陡然热切的目光看得薛宗羲心中一颤,急忙补充道:「但是,明面上不能有太多人,只能四个。四个是打着我的名义能借到的护卫极限……」看着邓睿冷下来的的老脸,薛宗羲无奈道:「好吧,明面上是四个,暗中你派多少人上山,我不管好吧?」 不过,不管归不管。 但是,邓睿派出的暗卫,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这一点我相信你是能做到的。」薛宗羲沉声道。 他们不能阻碍谢孤舟磨练自己,可是,他们得做好防护工作。 这个责任有多重,他是知道的。 否则他也不会觉得自己一个人肩负不来,将邓睿也拉了进来。 就是要依靠邓睿宁安将军的身份和实力为谢孤舟保驾护航。 「这是自然。」 终于放心的邓睿自然是满口答应。 不过,有了邓睿和薛宗羲的默许,谢孤舟也没能马上去猛虎山。 冬季打猎是最适合的季节。 这个时候,猎物们是最饥饿、瘦弱、行动不便的时候,若是等到春暖花开,猎物们吃饱喝足,恢复了矫健,那打猎的难度就会大大的提升。 虽然,谢孤舟很想立刻就上猛虎山狩猎,可是,他们正月十六就已经开课了,一开课就得是半个月。每个月只有月中的时候,老师才会放他们三天假,所以,谢孤舟硬是到了三月初时,才等来了机会。 好在,宁安是真的冷。 若是京城三月早就要雪化冰消了,可是,宁安可是半点回春的意思都没有。 师傅同意他上猛虎山。 条件是带上李山和他从将军府‘借’的四个护卫。 谢孤舟应下了。 这四个护卫还是上次护送他们一行人正月十五看灯会的那四个护卫。 看到他们出现,谢孤舟就知道老师和宁安将军是怎么知道他要上猛虎山的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怪罪他们。 他当时与邓廷安说的时候没有避讳他们,就是不在意他们是否知道。不管他们知不知道,他都会上山。 他相信以他的身手和箭术,哪怕射杀不了一头猛虎,也可以全身而退。 若不是为了安老师的心,他甚至连李山都不想带。 不过,现在李山既然带了,那四个就也带着吧。以他对宁安将军的了解,怕是暗地里还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在跟着他呢。 谢孤舟凤眸淡淡的扫了一下四周。 四名护卫虽然知道这位小谢公子看的不是他们,可是,仍然止不住脖后发凉。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也都是跟着大将军出生入死,多少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对生死早已置之事外,可是,在面对这位小谢公子的时候,哪怕明明他并没有看他们,可是,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他们也会觉得胆寒 。 ☆☆☆ 「休息一会儿吧……」 谢孤舟率先停下了脚步。 一个冬天过去,猛虎山的积雪很深,这让他们的行动很是不便。 他们的运气也差了点儿。 一个上午过去了,他们一点收获都没有,连根虎毛都没有看见。 其它人都忍不住心浮气燥。 尤其是李山。 他是知道谢公子只有三天假的。 这眼看着这第一天就要浪费掉,无功而返了,李山怎么能不着急呢? 倒是谢孤舟依旧很沉稳。 一个上午一无所获也没能让他的眉头动一下。 看得其它四个护卫心中惊叹不已。 怎么才十三岁的少年,竟然如此沉稳呢?! 见小谢公子发了话,其它几人也就各自找地方坐了下来,纷纷拿出水和食物来补充体力。虽说,他们的体力都不错,可是,这么长时间的在雪地里走下来,又精神高度紧张,就是他们这些人也是会累的。 「公子,您喝些水吧……」李山递过了水袋。 这水袋他一直贴身放着,水袋里的水都还是温的。 谢孤舟接过水袋却并没有喝,他目光微凝,伸手指向前方,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谢孤舟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儿有一棵早已枯死的红松。 这棵红松长得很粗,树身需得三个成年大汉手拉着手才能围住,树身上有一个很大的黑洞,藏个把人肯定没问题。 猛虎山是香炉山的三倍大。 这一路上,谢孤舟看到了不少这样的树洞,本是不稀奇的。 可是,这棵树洞却与其它不同。 别的树洞外依旧有着厚厚的白雪,而这棵树的树洞外半米内没有任何积雪。不但没有积雪,洞外的草地还格外的湿润,甚至还有绿苔和杂草的存在。 其中一颗杂草分外惹眼。 六片叶子,分外鲜活。 引起了谢孤舟的注意。 其中一位姓张的护卫,是土生土长的宁安人,见小谢公子发问,便起身走过去,想去近前看个究竟,结果,四平八稳的去慌慌张张的回。 第94章 「谢……谢公子……人……人参啊……」 「六品叶的人参啊!」 张护卫吞了吞口水,激动得满脸胀红。 「什么?!」 「是人参吗?!」 「还是六品叶的?!」 其它几个护卫也激动起来。 张护卫家祖祖辈辈都是采参人,他说是人参,那就肯定不会看错的。 这些护卫纷纷看向谢孤舟,脸上是压都压不下去的喜色。 小谢公子这是什么好运道啊? 虽然,他们没遇上老虎,可是,竟然让小谢公子发现了一棵人参!还是六品叶的人参!采了这棵人参,他们今天也算没白来。 谢孤舟也没想到,他竟然一眼就看到一颗人参。 还是六品叶的人参。 谢孤舟也没有见过活生生的人参,便带着众人来到近前。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人参呢,原来,它长这个模样啊……」李山喜笑颜开。 谢孤舟挑眉,「你们可有人会采参?」 他记得采人参可不是一件易事,若是碰坏了根须,损耗了价值不说,人参内的营养也会有所流失。而且,据说人参是会跑的,需得用红绳拴住才可。 「我!我会!」 张护卫兴奋的道。 一边说,一边还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包。 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采参工具。 猛虎山为什么山有猛虎,每年还有那么多人要上山?就是因为猛虎山产人参。 「我家祖祖辈辈儿都是采参人,我自小就跟着我爹上山采参了。这次听说要上猛虎山……」张护卫挠了挠头,不好意道:「我就顺手把这套家伙什儿也带上了。」 倒是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既然有会采参的人在,谢孤舟就点头同意了。 张护卫采参,其它人则后退至原地,怕干扰到张护卫采参。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人参,大家伙的心情十分雀跃,在李山感叹说没想到宁安竟然产人参时,其它的护卫们便纷纷打开了话匣子,「咱们宁安的人参虽好,可是,采摘起来太危险……还是从高丽弄参合适……我跟你说与高丽交易,咱们一本《秦季大赏》能换一头牛,只要三本就能换只参。」 「只可惜,咱们宁安偏远,书籍纸张运来也是不易的。」 「不过,咱们这儿的羊皮袄、布匹、瓷器、瓮……什么的,高丽人也是喜欢得不得了,可以换他们的人参、貂皮、药材什么的……全都是上好的……」 这几个宁安的护卫们七嘴八舌的说着,直说得兴致勃勃。 谢孤舟在一旁听得认真,神色若有所思。 ☆☆☆ 一个时辰后,张护卫终于将那只六品叶的人参挖了出来。 挖得极其漂亮。 根须完整,没有折损。 「手艺不错!」 谢孤舟赞许道。 不知为什么,张护卫觉得得这位小谢公子的一句赞许,与得到大将军的赞许一样让他高兴。 张护卫擦擦额头上的汗,将那只参展示给谢孤舟看,兴奋道:「谢公子,这只参怕是得有三十年了,您看它的根须……」这样的参龄、这样的品像,哪怕是在高丽都是好参了。 若是运到京中,怕不得千两起价。 不过,在宁安就卖不上这么高的价了,但至少也能卖上七百两左右。 今天,虽然没有收获猛虎,可有了这只参,他们今天也不算白来。 大家都很兴奋。 总算对小谢公子有了交待。 这万一今天都没有收获,多打击小谢公子啊。 谢孤舟让张护卫将那只参收好后,看了看日头已近未时,便决定带着人下山了。 原本大家都对今天猎虎一事儿已不抱有期待,结果,就在大家刚要准备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然远处猛然传来一阵虎啸,震耳欲聋,响彻山谷。 且听那虎啸之声,正在往他们的这个方向迅速疾驰而来。 「有虎!」 「虎来了!」 四个护卫神情瞬间紧张起来,将谢孤舟护在中间,手中紧紧的握住了各自的武器,心中骂声连天。 他们都找了它一天了,找不到。 现在不找了,打算下山回家了,精神都松懈下来的时候,它来了! 这虎简直太会找时间了。 「散开!」 谢孤舟迅速从背上拿下弓,抽出箭,凤眸紧眯,对着虎啸的方向弯弓搭箭,清喝道。 其它几人也收了抱怨,迅速敛了心神,以谢孤舟为中心,四散守住四个方向。 刚刚站稳,就见一只斑斓吊睛白额虎迅速从远处扑了过来,堪堪在众人二十米处停了下来。它似乎极为暴躁不安,尤其是在看到树洞前被挖得乱七八糟的样子,顿时咆哮连连,虎啸震天。 看起来,那个树洞应该是它住的洞府了。 难怪,别的树洞前面都是白雪皑皑,唯有这个树洞前竟然还有绿植。 若不是这人参的叶子还是绿的,谢孤舟也不可能一眼就注意到它。 第95章 张赵两位护卫见虎已现身,立刻手握钢刀就冲了上去。他们的任务不是要杀了这头猛虎,而是和其纠缠,让小谢公子找机会射杀了它。 吊睛白额虎已经一天没有找到吃的了,冷不丁见到了人儿,不禁瞳孔竖起,虎口之中唾涎滴滴嗒嗒的流了一地,眼现贪婪。 按耐不住心中的杀性,吊睛白额虎猛的往前向着张护卫一扑,腥风伴着杀气铺天盖地压顶而来,张护卫一见,急忙在地上打了个滚,让吊睛白额虎扑了个空。 吊睛白额虎一见自己扑空了,也不起身,钢鞭似的尾巴狠狠的向还站不稳的张护卫扫去,带着破空的风声。 另一侧的赵护卫见势不好,急忙将自己的刀鞘伸向张护卫,借力将张护卫拽离吊睛白额虎的攻击范围。 吊睛白额虎的攻击连连失效,不禁脾气越发的暴躁起来,扭回头发现在场地中间还站着一个半大的少年,细皮嫩肉的模样,正是它最爱吃的,唾涎流得更快了,咆哮着,腾空而起,直向谢孤舟扑去。 张护卫和赵护卫这才发现,刚才一番较量,他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远离了对谢孤舟的保护圈,不禁心中大急,急忙往回扑想要补救。 其余的两名护卫也急急的往前跑,想要顶替下张赵两位护卫的位置,保护谢孤舟。 「小谢公子!」 几道惊叫响彻山谷。 谢孤舟的手很稳,不动如山,只是一双凤眸如鹰隼般锐利。 当那只吊睛白额虎的虎身到达半空最高高度的时候,谢孤舟动了。 「就是现在!」谢孤舟弓弦拉得半满,「嗖」一只羽箭带着破空之声,直奔吊晴白额虎的咽喉而去。 谢孤舟手上的这只弓可非凡品。 亦不是当初在跑马场上骑射课时所有的教学所用的弓。 而正正经经的二石弓。 紫檀木所制。 箭矢亦是精铁打造。 是宁安将军邓睿的私藏爱弓。 此箭去势虽急,可是,那只吊睛白额虎似乎并不放在眼中,身在半空闪身扭腰,便躲过了这一箭,落地之后,虎目之中充满了轻蔑,陡然发力,再度向谢孤舟扑来。 这一次的去势之急,完全没有留有余地。 其它人面色大变。 他们没有想到这只虎竟然如此凶猛,竟然能躲开小谢公子的一箭。 这怎么可能?! 小谢公子的箭连天空霸主的海东青都躲不开。 他们想要抢上前去替谢孤舟拦住这只猛虎,可奈何却无猛虎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猛虎扑向了谢孤舟。 势若疯虎……他们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有多可怕。 可被猛虎攻击的谢孤舟却依旧稳若泰山。 嘴角微微上翘,凤眸含笑,波光流转,谢孤舟用口型无声的轻道:「你上当了……」说完后,手上陡然发力,二石的弓竟然被谢孤舟猛然拉成了满月,松手。 这一箭,风云变色。 吊睛白额虎陡然感受到了这一箭所带来的危胁,虎目闪过惊惶,心中疯狂的想要扭动身体躲开这一箭,可是,它冲得太急了,对面的箭又太快了,它根本就来不急。 震天的虎啸,震落了松树上的浮雪,惊飞了林中的鸟雀。 三百斤的虎尸重重的摔落在地上,冲出一道深深的雪痕,直到谢孤舟的脚前才堪堪停下。 五人这才刚赶到谢孤舟身前,看清了眼前的景像,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只吊睛白额虎的额头前正正插着一只黑羽箭。 这只箭插得很深,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那可是虎骨啊…… 谢孤舟竟然一箭射穿了老虎的额头。 他竟然真的拉得动二石弓! 所以,最开始谢公子就只是卖了个破绽,以半弓射其咽喉,骗过了吊睛白额虎,在吊睛白额虎放松了警惕之后,全力冲刺时,才最终以满弓的力道让它避无可避的要了它的命! 众人看向谢孤舟的眼神全是钦佩。 谢孤舟放下微微发酸的手臂,看着手中这只紫檀赤焰弓,眼中满是喜爱,「真是一把好弓!」语气有掩饰不住的赞叹。 地上的吊睛白额虎反倒没有得到谢孤舟半个眼神。 真是死不瞑目! ☆☆☆ 谢孤舟在山上折腾时,薛明珠也在家里折腾着。 她正在把她的家当往谢孤舟在正月十五时给她买的那个十二花仙的匣子里装呢。 这个匣子她越看越喜欢。 心中不禁庆幸,多亏谢孤舟给她买下了,否则,她就要错过这么好看的匣子了。 她现在年纪还小,梳的头还是双环髻,漂亮的首饰发簪她都没有。倒是金铃、头绳、绢花……这些东西,她都有。 回家的第二天,她就将她的这些宝贝都移到了这个十二花仙的匣子里。 今天,她又摸出了她的金瓜子和她娘新给她编的一个荷青穗子一起放到了匣子里,又顺便将她的小银铃换一个花仙盒子装,给它换个位置。 摸摸这个,拉拉那个,正玩得乐呵,不可开交时,薛母那独有的大嗓门在正屋里响了起来,「明珠!薛明珠!」 第96章 薛母是个急脾气。 如果一直叫「明珠」说明并不是急事。 如果连名带姓的叫她,那就说明有急事,薛明珠就会火速赶到,否则,难免要被薛母念上一顿。 一听到薛母连名带姓的叫她,薛明珠皮子一紧,也不玩了,将匣子一推,连忙下炕穿鞋,嘴里喊着:「娘,娘,我来了!」 最近,她娘好像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啊,没事儿的时候,还经常去隔壁的王家串门呢。 「娘,什么事啊?」 薛明珠掀开门帘,进了正屋,抬眸一看,愣了一下。 正屋除了薛母之外,还有一个妇人。 这个妇人穿着一身宝蓝银鼠皮镶边的锦袍,绾着回心髻,发髻上插着双喜金簪,耳朵上戴一对翡翠玉葫芦的的耳环,手上戴着一枚同色的翡翠戒指。 极为利整严肃的妇人。 站在她面前,薛明珠不自觉的都淑女了几分。 「娘,这位是……」 薛明珠疑惑的问。 她没见过这个人啊……好像也不是她们的邻居。 「秦夫人,这就是我那顽皮的小女─薛明珠。」 「明珠,来见过秦夫人……」 薛母简直要笑成了一朵花。 很惊悚哦…… 薛母这也太开心了。 薛明珠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薛母如此开心的模样。 莫名的,薛明珠就觉得惴惴不安。 然而,很快,薛明珠就知道这股不安从何而来了…… 「明珠啊,这位秦夫人是我替你请的女师傅。专门教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闺阁礼仪的……」薛母说得滔滔不绝。 可是,薛明珠却听得两眼发直。 「娘,您这是从哪儿请来的啊?」 从哪儿请来的这位神人啊?您不觉得她会得有点多吗? 薛母一拍大腿,「这可得多谢王夫人。若不是她拜托了将军夫人,要给她家的王娇儿请女师傅,你哪里能借得这个光……」 薛明珠这才明白,感情前两天自家娘亲终日与王夫人混在一起,是为了给她和王娇儿请女师傅。 想起隔壁刚刚长了一岁的六岁小豆丁王娇儿,薛明珠欲哭无泪。 她都不知道该去同情王娇儿,还是自已了。 ☆☆☆ 「明珠姐姐,我若是认字能像你一样快就好了……」 薛明珠的屋里,六岁的王娇儿和七岁的薛明珠对坐在炕上香色缠枝葡萄藤锦垫上,王娇儿满眼羡慕的对薛明珠说道。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娇儿就是给薛明珠一种长大、长开了的的感觉,像个小大人一般。 让薛明珠感叹着生命的神奇。 明明几个月之前,还是个会含手指头的小豆丁呢。 不过,听到王娇儿提起学业,薛明珠也同样是一脸羡慕的看着王娇儿,「我若是女红刺绣也能像娇儿妹妹这样心灵手巧就好了……」 那她的手指头也不会被扎成筛子了。 真的疼啊。 十指连心。 薛明珠觉得让她学女红刺绣简直就是在受刑。 她性格活泼,最是坐不住,让她枯坐着一绣就是一上午,简直……生不如死啊。 有那个时间读两本书、做上两道菜、哪怕是插上两盆花……它不香吗? 为什么要学刺绣?! 十天半个月都绣不完一个帕子。 有毛用?! 「我也手疼。」王娇儿含着两泡泪眼,伸出白嫩的小手露出上面的戒尺留下的红印子,委屈巴巴道:「被女师傅打的……」 王娇儿若是背不出书,或是,写不好字,就会被她的女师傅打手板。 虽不会真的把手打肿,可是,女儿家手娇嫩,轻轻打两下,也是很疼的。 王娇儿是手心疼,薛明珠是手指疼。 两个小人儿苦巴巴的,像两棵被霜打了的小白菜,可怜兮兮的。 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娘为什么要给你请女师傅嘛……」请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娘知道?还给她也找了一个? 读书识字就算了,她是愿意学的,她可没打算当一辈子小文盲。 可是,那个刺绣学来干嘛? 她没点那个天赋点啊。 哪怕她有一天落魄了,相信她,她都绝对没有办法去用刺绣换线的,让她做厨娘会比较快一点儿。 她的天赋点都点在那里了。 薛明珠满腹心酸。 「还不是姐姐的奶糕惹的祸?」王娇儿也委屈,「我娘以为薛伯母在京城就为你请了女师傅……」 薛明珠目瞪狗呆。 所以,这是一碗奶糕惹出的血案? 在这场惊天血案中,她和王娇儿竟没有一个人无辜的? 执手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王娇儿读书识字不行,薛明珠女红刺绣不行。王娇儿为了避免总挨板子,每隔几天都会抱着书来找薛明珠给她开小灶,而薛明珠也会向王娇儿请教一下女红刺绣的事情。 第97章 两家家长也很乐意看她们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读书识字是很重要的,可以明事知理。 因此,虽然王娇儿学得很辛苦,但是,薛明珠总是给她鼓励,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语言给她讲解。 王娇儿的进步很快。 可是,薛明珠的女红刺绣却还是学得一塌糊涂。 两只手指扎得宛如筛子。 一方面是薛明珠真的对它不感兴趣;另一方面,是她真的不觉得这玩意是非学不可的。 又狠狠的挨了几针之后,薛明珠彻底爆发了。 「娘,您看看!您快看看!」 「我都疼死了!」 薛明珠惨嚎着,举着自己白白嫩嫩的爪子给她娘看,上面遍布着一个个红色的小针眼,着实让人心疼。 薛母也心疼。 这一个个小针眼扎在小明珠的手上,就和扎在她的心上一般。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笨!你看人家王娇儿,还比你小一岁呢。人家绣的那是花是花、草是草的,你看看你绣的那是什么?」 薛母一边心疼着,一边恨铁不成钢的点着薛明珠的额头。 薛明珠看出了薛母的心疼,拼命的抱着薛母的腰撒娇,「那每个人的兴趣爱好不一样嘛。我厨艺就很好啊……你也不能期望着我样样都学好不是?人无完人。我真的学不好女红刺绣的,娘……好娘……您别让我学这个了,好不好?」 薛明珠使了了浑身解数,撒娇装乖扮可怜。 总之,这女红刺绣,她肯定是不学了的。 看着薛母有些动摇的样子,薛明珠更加的黏人卖惨,「娘……」 加油! 有希望! 「可是,等日后你长大了,想送意中人一个荷包……」结果,鸳鸯绣成了水鸭子……?!薛母一提起这个,还有些讪讪然。 她样样都拿得出手,可唯独这刺绣一道……唉……怎么说呢……小明珠这是随了她了。 薛明珠一愣,身子扭动的幅度小了些。 「还有这女红,你总是要懂一点的。否则,日后你夫君的亵衣鞋袜,你难道要让他穿别的女人缝制的?!」薛母又语重心肠道。 薛明珠身子彻底不扭了。 这个她没有考虑过。 这可是古代,没有机器成衣的。 让她老公贴身穿别的女人所制的衣服? 薛明珠身子一抖,想想就不舒服。 咬着小银牙,脸涨得通红,」娘,您别说了,这女红……我学!」 那恨恨的语气,真是闻者心酸,听者流泪。 还未等薛母放心,薛明珠又开始讨价还价:「娘,刺绣这块,你和师傅说一下,我就学两、三个花样,能做个漂亮的荷包就成……您看行不行?」 薛母一愣,迟疑道:「这……这样……也行?」 「那有什么不行的?」薛明珠疯狂点头,「肯定行!」 「谁家当家夫人,也不是天天玩刺绣的呀。是吧?」 「好……好吧……」 薛母被薛明珠缠得发晕,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下来了。 等出了薛明珠的屋,薛母也没想明白这场交锋,到底是她赢了,还是薛明珠赢了。 薛明珠倒是觉得她和她娘谁也没有赢。 不过,薛明珠觉得她娘说的有道理,再加上将刺绣的难度彻底降下来了,薛明珠总算又有了勇气正视女红刺绣这门课程。 上课时,薛明珠依旧会冷不丁的被针扎得惨叫连连,却再也没有说过不学的话了。 ☆☆☆ 「给我来半斤白花草、四两鲜茉莉、三两芦荟膏、一钱珍珠粉……」 谢孤舟在药房里送出一张方子,让小药徒与他抓药。 小药徒好奇的看了一眼谢孤舟,虽然,心中有些好奇,他抓了这么多年的药方,从来没见过这种房子,但是,上面的东西都是无毒的,小药徒也就没有多问,一一替谢孤舟抓了。 「一两银子,谢谢惠顾。」 小药徒客客气气的将抓好的药材递给谢孤舟。 「多谢!」 谢孤舟浅浅一笑,伸手接过了药材包。 这一笑,可惊住了跟在谢孤舟身后的邓廷安。 别人不知道,邓廷安可是知道谢孤舟有多冷情。 不客气的说,虽然,他俩可是同窗,可是,他就从来没看见过谢孤舟在将军府笑过。 「不是,你买这个东西做什么?」邓廷安好奇的问。 难得又到了沐修的日子,他想找谢孤舟一同游玩,结果,在他家没找到人,李山说谢孤舟出门买药去了,把他吓了一跳,以为谢孤舟怎么地了呢。 现在,想想也是他关心则乱了。 能一箭将猛虎头骨射穿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病倒? 「做药膏。」 谢孤舟轻轻将药包放入衣袖之中。 听李山说,小豆丁在上女红课了,一双手被针扎得全是针眼,疼得直哭。 想想也是难为她了。 那个小豆丁那么活泼爱动,性子如火,让她静下心来去学那些东西,想想都替她觉得煎熬。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坚持下去了。 第98章 他也帮不了她什么,做一瓶白花草膏,可以消肿止痛。 不过,这些……邓廷安就不用知道了。 收好药包,谢孤舟才抬眼看邓廷安,「有事?」 邓廷安这才想起来,他来找谢孤舟是要干什么的,「找你玩啊……」 「没空。」谢孤舟挑眉,干脆利落的拒绝。 「为什么?你不是没事吗?今儿可是沐休?」邓廷安觉得奇怪。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怎么就谢孤舟一天天忙得见不到人影? 「开店。」谢孤舟淡淡道。 「开什么?!」邓廷安没有听清。 「我说……我要开店!」 谢孤舟直视邓廷安,认真的说道。 「开店?你要开店?」邓廷安实在是太惊讶了,问道:「你要开什么店?!」 谢孤舟挑眉。 其实之前,谢孤舟也没有想好做什么。 他只是模模糊糊有这么一个概念。 可是,那天上猛虎山打猎,听着那些个护卫们闲聊,倒是让他脑海中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我让你分的银子可分了?」谢孤舟问道。 人参和老虎,谢孤舟收了。 人参被谢孤舟送给了自己的老师薛宗羲,老虎委托邓廷安卖了。钱一部份他留下要开店,另一部份让邓廷安分给了与他一同上山的那四个护卫。 尤其是那个采参的张护卫,特意叮嘱多分了一些。 这是老师教他的。 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对他有所图谋的。 这里的‘图谋’并非贬义词。 而钱财是最简单的一种回报! 「分了!分了!」 「都按照您的吩咐办的!」 「办得妥妥的。」 「您现在能告诉我,您究竟打算要开个什么店了吧?」邓廷安急得抓心挠肝的,怎么好好的,谢孤舟就要开店呢?之前一点口风可都没漏。 怎么就衬得他那么不学无术呢。 从药房出来,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大街上不时有赶着马车腔调怪异的高丽人,谢孤舟凤眸微眯,「货栈!」 「贸易货栈!」 贸易货栈?! 那是啥玩意?! 邓廷安一头雾水。 ☆☆☆ 元康二十七年,盛夏,将军府书房。 「据京中密报,圣上的身体,已经越来越糟了,多日不曾早朝……」宁安将军邓睿面沉似水,眼如鹰隼,「怕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儿了……」 六月的天,明明外面草长莺飞,蝉鸣聒噪,酷热难当,可是,书房之中却寒气四溢,冰凉刺骨。 京中的形势已经越发的险恶了。 庆王世子与瑞王世子前几年还联起手来共同对抗皇上,可现在两人已经渐行渐远彻底撕破脸对立起来。这虽然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儿,可是,又何偿不是从另一个方面侧面证明了皇上对他们已不具威胁了?所以,他们已经不需要合作了。 「这些年,庆王世子与瑞王世子联起手来,不知坏了圣上多少的事儿……」 薛宗羲长长的叹了口气。 圣上想要再要一个皇子的心,简直是路人皆知。 庆王世子与瑞王世子又岂能让皇上如愿?! 这些年从京中传来的消息都说圣上频繁流连后宫,后宫女子偶有遇喜,可是,这些遇喜的女子最终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证实其实根本就没有怀孕。 每一次都是闹得声势浩大,全国皆知。 而且,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 所以,至今皇上后宫仍是一个男丁都无。 百姓们都说这些女子都是想做皇后,想瞎了心了,连期瞒圣上这种事情也敢做。 这个时候,就算宫中真有幼子出生,百姓都会怀疑其是假了。 其实,在这么多假料之中,薛宗羲怀疑其中也许掺杂着一两个真的,只可惜,最终还是没有保下来。 庆王世子与瑞王世子联合起来,势力着实可怕。 怕是皇上也是打落牙齿混血吞。 「你不是三年前就已经向冷宫的谢婕妤传了消息吗?为什么她仍没有将皇子的消息告之陛下?!」宁安将军邓睿眉头紧皱。 谢婕妤必然是没有告诉圣上他有个儿子的。 若是,谢婕妤说了,怕是圣上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宁安接人了。 哪里还会让庆王世子和瑞王世子如此压制。 可是,三年了,京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见,皇上是不知的。 经过这几年的准备,现在的宁安兵强马壮,早已准备好了。 眼见圣上时日无多,这不能不让宁安将军着急。 他怕会来不及…… 他们这些人都不能证明谢孤舟的身份,唯有谢婕妤才能证明谢孤舟是龙子。 她是最关键的一环。 绝不能缺少! 早在三年前,他们就派人秘密进宫将谢婕妤保护了起来。 第99章 「谢婕妤不说,自然有谢婕妤的道理。」薛宗羲细目精光微闪。 见宁安将军邓睿眉毛高高挑起,知道这位将军的脾气,马上又追了一句:「不过,她应该就快要有所行动了……」一旦她有所行动,咱们的人自会传消息回来。 「只是,咱们的这位谢婕妤……怕不是一般人啊……」 薛宗羲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说?」 几年的磨合下来,宁安将军邓睿已经很清楚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幕僚,这位帝师看着外表无害圆滑,其实是心有丘壑之人,从不开口说大话。 他会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邓睿的火气被压了下来,只是语气还有些冲的问道。 「手握皇子,竟然,能不声不响在甘心在冷宫蛰伏二十年。甚至连你都急了,可是,这位谢婕妤依旧沉得住气。这份心计、耐力、韧性远比一般寻常男子还要坚毅。这样的人……」薛宗羲幽幽的看一眼邓睿,「将会是我们宁国的太后……」 她……对于宁国来说……会是幸还是不幸? 古往今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尤其是后宫之中。 宁安将军邓睿也是机敏之人,很快便明白了薛宗羲的言下之义,心中不禁一凛。 他还在为公子子能顺利回京,斗败两位世子,继承皇位而苦苦思索之时,薛宗羲已经想到了公子继位之后的事情了。 他看得比他长远。 而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被薛宗羲这样一提醒,宁安将军迅速警醒。 「希望她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吧……」宁安将军邓睿语气沉重。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太后插手朝政,祸乱天下。 这些话,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可不能说。 不管怎么说,冷宫里的那位可都是谢孤舟的生身之母。这世间,唯一最最亲的亲人。虽说,未曾养过公子一天,可是,那也是形势所逼。 再怎么说,也是母子连心。 他们虽然因为谢婕妤的心计手段,心有疑虑,可是,破坏未来帝王母子之情的罪名,他们还是担不起的。 只能祈祷那位谢婕妤是个好的,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太后之腹了。 他们宁国可真的禁不住折腾了。 这几年,因为皇城中内斗得厉害,整个宁国也动荡不安。各地外族都对宁国虎视眈眈。尤其是他们宁安。这几年,宁安周边的靺鞨人和逻车人活跃得厉害,对宁安蠢蠢欲动。 邓睿知道,这主要是宁安的互市贸易这块肥肉引来的豺狼。 可是,那又如何? 他们宁安可是不惧的。 说起这个宁安互市贸易所,宁安将军邓睿就满心自豪。 这都是公子一手打造的。 如今的宁安可不再是当初穷得叮当乱响的宁安了。有着这一个交易着天南地北奇珍异宝的互市贸易所,他们宁安可是人强马壮,富得流油。 「想当初说好的让宁安变得富饶呢?」宁安将军邓睿斜睨了一眼越发圆润富态的薛宗羲。 合着你就只动动嘴吗?事情全让咱们公子做了? 薛宗羲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得意道:「有事儿弟子服其劳。怎么?大将军嫉妒?!」 宁安将军邓睿嫉妒! 他当然嫉妒! 你说他怎么就没混个帝师当当呢? 你看人家薛宗羲,公子上山得的第一枝人参就送给了他的老师。他也想留点什么,就只能偷偷的自己花钱将老虎买了珍藏。 旁人哪配得上他们公子亲手打的老虎? 这人比人是不能比的啊。 「对了,令爱的及笄礼可是在七月初十?听我家夫人说要前去为你家小女做正宾呢……」正事谈完了,宁安将军邓睿话风一转,说起了家常。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八年就过去了,薛宗羲家的小女儿都已经要及笄礼了。 他记得他第一次在将军府见到薛夫人带她来参加宴席时,她还是个梳着双环髻的小豆丁呢。 一说起自己的小女儿薛明珠,薛宗羲立刻变得能屈能伸起来,挪了挪圆润的身子,十分殷勤道:「正是!正是!还得请将军夫人那天早些到来,能请得将军夫人做小女的正宾,是小女的荣幸。」 整个宁安城就没有比将军夫人更加德才兼备、身份尊贵的女子了。 宁安将军邓睿自然是一口应下。 与薛宗羲搞好关系,有利无害。 谢孤舟顺利继位,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帝师。 若是是在京城,一个太子太傅的名头是少不了的,不知多少人家会上赶子想要为薛明珠的及笄礼当正宾呢,又哪里轮得到他家? 「正礼那天,公子也会去吧?」宁安将军邓睿随口说道。 他们口中的公子,自然就是谢孤舟。 谢孤舟身份尊贵,须得保密,素日他们都是以‘公子’代称的。 「自然是会去的。」薛宗羲回道。 师妹的及笄礼,他这个做师兄的怎能缺席? 「听说为了准备一份上好的及笄礼,公子可是忙了许多天了,挑遍了宁安城都没有一份合心意的。」宁安将军邓睿再度口气酸溜溜道,「今天一大早儿的就去了贸易所。」 第10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每月初一,都是贸易所交易的日子。 为期十天。 这一天,无论是宁国的还是他国的、无论是天南的还是海北的客商,都会在这一天赶来宁安贸易所。 这里可以买到他想买到的各种奇珍异宝。 只要你够有钱,哪怕是三百年的人参也能在拍卖会上买得到。 这些年,连西域那边的客商也越来越多的被吸引来,带着大批珍贵的珠宝。 女孩子嘛,哪有不喜欢翡翠珠宝的?! 想必公子是去一掷千金去了。 这样一个风度翩翩、身份尊贵的少年郎,他家夫人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了,这也就是他家没有女儿,否则,非挑一个最好的嫁给公子。 哪怕是做一个侧妃都是好的。 「唉……公子自小就疼爱他这个师妹……想当初小明珠的这条命可都是公子给抢回来的……」两孩子关系好,很正常。 「你家三公子不是也不错?这些年在公子子手下做事,公子子可没事夸赞于他。」薛宗羲反手夸回去。 宁安将军邓睿虽然面色不动,可是,眉梢眼底的满意还是瞒不了人的。 他大儿子勇武随他,乃是将材。 二儿子喜文善断,已在去年中了探花。 只是这两个儿子,竟然都不如三儿子邓廷安,这个他当初最头疼、最不看好的小儿子得公子看重。 公子幼年时便已极是出色。 这些年在薛宗羲的教导下,更是惊采绝艳。 这样一位少年帝王是他们看着长大的,邓睿心中如何能不充满自豪?! 他真的十分期盼圣上见到公子的那一刻,会不会如他们一般骄傲?!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罪臣之女》卷一 作者:蓝浅 02、《罪臣之女》卷二 作者:蓝浅 03、《罪臣之女》卷三 作者:蓝浅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