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医女》 楔子 【楔子】 两个身着粉衣的大宫女慢悠悠的走在宫殿回廊间,最后走到侧殿里一个不算太小的房间门口,打赏了那个替她们提着宫灯引路的小宫女后走进内室,看见两个已经脱去外衣的女子,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怔怔地看着窗外。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看什么呢?」带着书卷气的女子在桌边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后问。 「明天……明天我们就要从这里离开了……」坐在榻上,平日总笑得温婉的鹅蛋脸女子,脸上带了几许惆怅低语着。 话一出口,四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在今天以前,她们都认为能离开这道困着她们十多年的朱红宫墙是她们最大的愿望,但是到了真要离开时,似乎又有些不舍了。 十二年了,她们从还梳着辫子的小宫女,到现在成了地位最高的大宫女,她们的才华能力被磨得很出色,却也磨去了她们的青春。 四个人不约而同又同时看向窗外,看着宛如星子的璀璨宫灯、在灯火中隐约可见的那面高墙,还有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的值班守卫,以及许多的小宫女和小内侍。 这些明天过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最后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坐在软榻上的另一名女子,那还有些稚气的脸上带着一丝睡意,咕哝的说着,「好了好了!该就寝了,明天离宫之前我们还有得忙呢,要先到太后还有皇后那里谢恩,皇上那边就算不去也要远远的叩首才能出宫,还要交付令牌—」 其它三人听着她劈哩啦的说个没完,全都好笑的开口打断她的话。 「是、是!我们都知道了,内总管,知道你规矩多,我们整理下就回床上躺着。」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女子,也忍不住微笑打趣,「是啊,明天我们一定都会早起的,绝对不会忘了规矩,让我们的内总管在出宫之前有机会唠叨我们!」 其它两人听到这话也不禁笑着点头称是,让那个被称为内总管的女人困窘得红了脸、哼了两声,便下了榻回自己床上躺着,不再理她们了。 其它人动作利落的洗漱就寝,但或许是明天就要离开这已经待了十来年的地方,与相伴已久的众人分离,她们躺在床上,还是忍不住又开口说起了话来。 「谨莲,你出宫后会回家吗?」一脸稚气的女孩开口问着方才调侃自己的女子。 「不会,我应该会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当个女医。我听说宫外女医很少,一定会有生意,就算再不济我也能当个稳婆之类的。」夏谨莲早已想好自己的出路。「锦春,那你呢?」 「我?我还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呢!我家里没人了,回家也没意思,但我又不像你和芹香一样能够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她虽尚未打算好,语气却很洒脱,没半点担忧。 另外两边先是传来阵阵轻笑声,接着一个淡如水的嗓音响起,「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也是个没本事的,出宫后不就得饿死了,要不锦春我们两个做个伴,一起随便找个院子过活吧?」说话的是那一身书卷气的女子。 「呵!清秋你还敢说自己没本事,凭你那连皇上都称赞的脑子,一出宫可不知道会有多少大臣捧着银两,求你上门为自家千金授课呢!哪像我,就算出了宫,恐怕还是得在火炉边打转。」一直听着她们说话的芹香打趣道。 四个人说说笑笑的又聊了一下出宫后的打算和往后该如何联络,见时间真的不早了才渐渐安静下来。 夜渐深,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摆在灯台上的蜡烛偶尔响起的爆灯花声替这夜晚添了几许声响。 四个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想着过去还有未来,心中都是乱纷纷的,根本睡不着,但也不知道其它人是不是都已经熟睡,也不敢多加翻身,就这样静静的躺着,直到窗外朝阳缓缓露了脸。 今天,她们就要脱离宫女的身分,迎向新的人生。 第一章 【第一章】 厚重的朱红色宫门伴随着推拉挤压声被推开了一个小缝,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带了个小包袱慢慢的从那道窄小的缝隙中走出,朱门旁的禁军守卫依旧站得笔直,并未对这不知道是今天第几个走出这扇朱门的宫女多看一眼。 夏谨莲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那高大无法逾越的宫墙后,才终于正眼看着已经十多年没见过的宫外景象。 宫门外大部分都是些豪门贵胄的住处,少有平民百姓出入,但也是有例外的,像正对宫门的这一条大街,都是京里的老字号铺子,远一点的小街上更是有不少卖吃食或者是一些表演杂耍的摊子,路上少了外城街上的杂乱,却也同样热闹有趣。 只是环顾了一圈,却没看见她期盼的身影,宫门外有家人等候的宫女早已被接走了,留在外头的只有她一人。 她轻叹了口气,心中有着失望,却又觉得本应如此。 当年两个人说的那个誓言大概只有她还记着吧?他身为大家公子,怎么可能等她出宫呢? 即使她已经比一般宫女提早了两年出宫,但在这女子最晚十六、男子最晚十八成婚的世道里,她怎么能期盼着他没有娶妻等着她出宫? 更别说当年两个人都把懵懂的情愫暗藏在心中,谁也不知道十二年过去,他心里是不是也同她一样有那份情。 而假使他如今已经有了婚配,即使他还记着那个诺言,她也不会留在他身边,在这宫里看了太多争斗惨况的她,并不想让自己的下半辈子沦落到那样的局面里。 想到这里,她收起了那些繁复的心思,仔细的想了想接下来自己该走的路,之后便不再寻找那身影,而是踏着坚定的步伐离开。 有些事情,只能让它存在回忆里。夏谨莲在心中不断的这样说服着自己。 夏谨莲拎着自己的小包袱,慢慢的在街上走着看着,街道两旁的青瓦砖墙、路上的喧闹行人都让她看了又看,似乎想把十来年从未见过的景象都好好看过一遍。 而她也没忘了自己对未来的那些安排打算,在看到当铺的时候,她走进去先把身上的一些值钱物品全都当了,把换得的银钱和当票藏在身上,包袱里则是留下她出宫前就换好的几个银角子和铜钱。 对于其它宫女来说,出宫代表可以和家人团圆,但她不同。 当年她进宫本来就不是出于她的意愿,若不是她的那些家人,或许她…… 不过是一瞬间,才浮现的那些念头还有脸上的怅然就全都隐没,夏谨莲脸上又恢复最初的淡然。 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事情她没见过,这段日子早已经把那份不该有的天真和奢望给消磨尽了。 有些事情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收拾好了情绪和方才有些弄乱的包袱,她一步一步的往内城的角落走去,身影随着徐徐春风消隐在人群之间。 信朝陵一早醒来,发现天已大亮的时候惊得手足无措,顾不得换下身上皱巴巴的袍子,翻身下床时还差点被被子给缠住脚滚下床去。 他一边急急忙忙的下了床,一边高声唤着,「洗砚,洗砚!」 一个还梳着童子髻的男孩从外头匆匆跑了进来,看见自家主子一脸着急的神情,不禁揪紧眉头问:「怎么了?少爷,发生什么大事了?」 信朝陵一边穿着鞋,有些责怪的道:「我昨儿个不是说今天天没亮就要喊我吗?怎么还让我睡到这个时候!」 「少爷,昨天你帮山脚下的王老头治腿伤,直到半夜才回来,我想让你多睡一点……」 信朝陵抚着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隽朗的脸上有着些许的无奈。 他当初从信府出来的时候只带了洗砚的父亲,后来洗砚长大了些才到他身边来当书僮,虽说有了洗砚帮忙是省了他许多的麻烦,但有时洗砚这种自作主张的体贴却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今儿个我是真的有要紧事要办……别说了,先让你爹去把车给备好,我马上要进城去。」 洗砚看出主子有些不高兴了,于是没敢多加辩解,连忙退出去找自己老爹,准备套车和出门的东西。 没一会儿信朝陵便坐上马车往内城赶去,但抵达那扇宏伟的朱门前时,却还是已经过了宫女出宫的时辰许久了,哪里还有半个宫女的踪影,就算想上前询问守卫,大概也问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了。 信朝陵脸色沉郁的站在宫门前,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当初的那个小女孩会选择回她那个家,还是会就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两人此生再也不得相见? 洗砚看主子一脸不豫,则是低头敛眉不敢多说话,只不过脑子里拼命转着,想着如何减轻自己误了主子大事的过错。 他努力的想,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他兴匆匆的抬起头来。「少爷,要不然我去问问旁边的大爷大娘们,看他们知不知道那些宫女出宫后都往哪里走去了?」 宫墙边就是朱雀大街,虽说这条路上大多是一些老字号的店铺,但一些卖小吃的还是会在这里摆摊,必定见了不少来往行人,说不定真能够探听到什么。 信朝陵虽然不大相信那些小摊贩会注意众多宫女之中的一个,但是看洗砚兴致勃勃的,还是挥手让他去了。 没想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洗砚就一脸苍白的跑了回来,「少……少爷……他们说宫女早在昨天就都已经出宫回家了……」 信朝陵猛地回头看着他,眼中那不可置信的震怒让洗砚颤了下身子。 「怎么提早了?不是说今天吗?」难道当初打听来的日子就是错的? 「少爷,这我也问了,那些大娘说,因为再过两天就是百花节,为了让宫女们都可回家和家人团聚,所以提早一天让她们出宫,让那些住得远一些的宫女有时间返乡。」洗砚急促的把刚才打听来的消息一古脑的说出来,怯怯的看着信朝陵。 少爷一向都是好脾气的,他是第一次看到少爷露出那么可怕的神情呢!果然爹说的对,少爷只是不爱计较小事,但不代表没有脾气,差事要是办得不好就得小心了。 之前他老是不把爹的提醒当一回事,这时候才知道要怕。 只不过他还真的很好奇,到底是哪个女子可以让少爷这么挂念?甚至为她抛下那么大的家业不管,到乡下做一个村医? 洗砚年纪还轻,好奇心很强烈,不过仔细一想,老爹似乎提醒过他不要对这个问题过问太多,只好忍着想问的冲动,安静的站在一边。 信朝陵看着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的洗砚,也知道不能怪他,但是一想到没见到那个女子,他的心中就不免溢出丝丝苦涩。 难不成十来年的等待就要因为一次错过而全白费了? 不!没有到最后关头,他绝对不会放弃!下定了决心,信朝陵扭头往马车上走去。 「洗砚,走了,回老宅。」虽然不觉得她有可能回到那个地方,但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想到的线索。 洗砚见少爷似乎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情,也脸色一缓,机灵的跳上马车拉着缰绳一甩,「好的!少爷坐好了!」 夏谨莲出了宫之后就慢慢的走着,即使她非常不想回那个家,但她不得不回去一趟。 天启皇朝的律例规定,女子也可单独立户,但前提是家中只剩女子一人或者是家人同意单独立户,否则不予承认。 若不是如此,她一出宫就会找个清静地方躲起来度过余生了,哪里还会回来这里。 而且,她想,他们也不愿意看见她回来吧? 街口的那株老槐树似乎没什么变化,附近的孩童还是喜欢在树下玩闹,但十来年过去,当年与自己玩闹的稚童也早已长大了…… 夏谨莲没多久就来到了在巷子最里面的一户人家前,轻敲了几下门,没多久就听到一个咒骂的声音,然后是拖拖拉拉的沉重脚步声,显然不想来开门。 第二章 「谁啊?」 夏金花不甘不愿的打开门,就见门口站了一个看起来有点面熟的女人,让她忍不住眯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起来。 站在门外的女人梳着云髻,只用了一朵粉色香花点缀,身上穿着浅青色的背子搭粉色襦裙,脚下踩的绣鞋只用简单的卍字纹绣了个纹边,一身装扮可说素净得不能再素净。 一番打量后,夏金花的口气更不好了,「哪里来的?敲我家的门做什么?」 夏金花打量她的时候,夏谨莲也同样打量着她。 一过十二年,当年记忆中的孩童如今她大多已经记不太清楚长相了,但是夏金花那张扬的性子,加上脸上那点在唇角下方的突兀红痣,还是让她一眼就认出这女子便是她继母带进家里的姊姊。 只不过,这个时候怎么会是她来开门?她应该出嫁了吧?难道她今天是回娘家? 「我是夏谨莲。」她淡淡的报出自己的名字,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一点也没有多年未见家人的感伤。 「什么谨莲谨和的,有什么事情—」夏金花太久没听见那名字,一开始还不耐烦的挥手赶人,直到门半关的时候,她忽然瞪大了眼,重新推开了门。「你说什么?你是夏谨莲?」 怎么可能?大家不是都说宫女天天都要干活累得要死,甚至一个不注意就会冒犯了哪个贵人,最后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吗?她怎么活得好好的,而且宫女不是不到二十五岁不能出宫的吗?怎么夏谨莲这时候就已经出来了? 夏金花平常虽爱跟人说长道短,但每天闲聊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不知道皇帝最近恩准一批宫女提前出宫的消息,对于夏谨莲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自然是感到震惊无比。 王氏见女儿出去开门却半天没回来,心里正嘀咕着,跟了出来看看到底是来了什么人,没想到却听见那个差点就被她遗忘到天边去的名字。她一脸震惊,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门口来,看着门外那个娉婷窈窕、一身青衣的女子,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谨莲对于她们的反应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当初她们送她进宫,大概就没想过她能活着出来吧。 确实,宫里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就她知道的,这条巷子里有不少人家的女孩也进了宫,但只有一部分的人能够好运的活到二十五岁、年满出宫,而另一部分的人却得永远留在那朱红宫墙之内了。 「是,我就是夏谨莲,那我现在可以进屋子了吗,二娘?」 王氏被她这么一唤才回过神,连忙点了点头,让了身子让夏谨莲进门,夏金花则是利落的重新闩了门跟在后头进去。 进到屋子里,夏谨莲就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将包袱放在身侧,然后等着王氏母女进来。 王氏和夏金花走进屋子,看到夏谨莲像是主人一样大摇大摆的坐着,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照理这宫女出宫回家应该都是有领到一点银子的,可看夏谨莲这副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带了多少银子回来的样子,而且她这把年纪要嫁出去的可能也不多了,她该不会是想就此赖在这个家里靠着她们吃喝? 母女两个想法差不多,震惊过后神色马上就换成了不悦。 自从她那个丈夫前几年病死了之后家里就没人赚钱,本来还有的一点积蓄也都用得差不多了。女儿出嫁后,她本来还想指望女婿,谁知道女婿也是个不中用的家伙,家境也只是勉强过得去而已,女儿还不时和夫婿吵架,跑回家来诉苦,日子本来就不怎么好过了,要是再来一个吃白食的……王氏一想到这里,整个人火都起来了,准备开骂赶人。 她带着皱纹的脸马上拉下来,拔尖的声音在屋里扬起,「哟!我说你该不会是想回这里白吃白喝,让我们替你养老吧?呸!我告诉你,没门!你那个没用的爹死了之后也没留下什么东西,还差点让我女儿被选进宫里当宫女,现在别说你那个爹已经死了,就是没死我也不会让你留在这里吃闲饭!」 夏金花一听娘率先撕破脸说了狠话,也就毫无顾忌的叉着腰跟着说道:「娘说的对,我们不能留她在家白吃白喝,她都这把年纪了,除了做小,就是得嫁给一些没人要的老光棍,否则还有谁肯娶?若是不嫁,瞧她也不像是能够做什么活计的,说不定就是打定主意要赖在我们家呢!」 夏谨莲觉得有些可笑,自己都还没说什么话,那对母女竟然就已经有了一堆无聊的推测。 只不过这样也好,她们用小人之心来提防她,对她来说也有好处,起码她打算要做的事情就会好办多了。 她佯装发怒的说道:「这屋子是我爹生前买下的,我是他女儿,怎么现在不能住了?况且我也不会白吃白喝,我还有一点积蓄可以养活自己,不会是平白无故死赖在这里。」 夏金花本来听到她说还有一点积蓄时眼睛便亮了起来,但是一看到她身上穿的寒酸样,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 「还积蓄呢!头上连支钗子都没有的人还能有多少积蓄?」夏金花一脸刻薄的转头劝着王氏,「娘,你可别被这女人给骗了,看她身上穿的那么寒酸,就算有银子,肯定也只能供她吃穿个几天就用光了,她是想唬弄我们让我们留下她呢!」 王氏连忙点了点头,心中对女儿说的话深感同意,不过一双眯眯眼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夏谨莲放在身边的那个包袱。 听人家说皇宫里可是连地上走的砖头都是镶金镀银的,就算她是一个再怎么不起眼的宫女,应该也能在那金砖上抠一小块吧,那可是值钱的东西啊!她当真没有钱? 夏谨莲对于这对母女自说自话的功夫还有那贪婪的眼神,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不动声色,冷冷的看着她们,装出被说中心事又无路可退的模样,「不管怎么说,这屋子我也该有一份,你们想赶我走可不是这么容易,族里的长辈也不会让你们如此嚣张。」 夏家虽不是什么大家族,但还是有几位族中长辈住在附近,她需要的就是让这些人来证明她是被赶出门,不得已才自立女户的。 「请就请!就请夏家的长辈们来评评理!我一个女人维持着一个家有多不容易,你爹那没良心的死得早,还没留下半毛钱,我还不是把他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而且还守寡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他们会把这屋子给你!」 夏金花不等王氏吩咐,早已冲出门去请那些平日和她们比较有交情的族中长辈,同时心中冷笑着,非得要把这个不该回来的夏谨莲给直接轰走。 没一会儿,几位长辈纷纷来到,听了王氏母女鬼哭神号的诉苦后,连问都没问夏谨莲的说法,便直接认定她理亏,不仅不同意她留下,甚至还向她索取当年因为入宫没法替父亲办后事的银两,并且写下立女户的文书要她签名,只差没白纸黑字写下从此与王氏母女断绝关系几个大字了。 不过即使没写,其实那些人话里的意思也差不多了,夏谨莲一走出门便收起了刚刚那种愤怒委屈的神情,小心的收起了那张女户文书,毕竟这可是能让她自立门户的重要东西。 重新回到了大道上,她没多看那条巷子一眼,因为从此她将不再和这里有任何的牵连。 她笑了笑,拎着自己只剩下几个铜板和衣物的行李,慢慢的往城外走去。 从今天起,她就是一个人了。 【第二章】 躺在客栈的床铺上,听着外头的呼呼风声和打更声,夏谨莲在不知不觉中沉入梦乡。 又是那条熟悉的巷子,但隔着条大路,巷子的另外一边座落的不是又小又破旧的房舍,而是一栋又大又典雅的宅子,住在巷子里的孩子都被教导过,那边是京里最大医药世家信太医一家的住所。 信家一家除了是医药世家,也可以说是太医世家,家族中每代都会有人考入太医院并且执掌太医院,信家本身又经营生药铺还有药堂,官位虽不高却是无人敢小觑他们。 第三章 外地人听了肯定会错愕的问个傻问题—这药堂四处都是,太医也不是只有一个,信家怎么可能因此在高官贵族云集的京里享有这么高的地位? 在地人都会笑着答,信家之所以有如此地位,可不只是因为那太医的名头,而是因为这京里的大夫十有七八都是信家门下出来的,这可是信家从曾曾辈祖父就开始培育的人脉,而且别的不说,信家几乎掌握了京中生药材的市场,为了上贡他们还拥有不少希罕的药材,人生在世谁能不生病?若不想病了没药医,就还是多尊重信家人一些。 因为从小被这样教导,夏谨莲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就知道信家大宅不是自己一个贫困的药堂掌柜女儿可以随便靠近的地方,直到有次她的纸鸢断了线、掉在那栋大大的宅子里…… 她跑到大宅围墙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巡逻的家丁,年龄尚幼的夏谨莲利落的爬上了墙外的树,再小心的爬往宅院角落的大树。 再往上爬一点点就可以拿到她的纸鸢了,而且不会被宅子里的人发现,她单纯的想着。 靠在宅子角落的大树下休憩的信朝陵,听到异响起身一看,没想过会看见一个小姑娘在树枝上蹬啊蹬的,还伸着手似乎想勾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树上的纸鸢。 「你在做什么?」 八岁的夏谨莲踩在树枝上,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发现,不禁停下了动作,表情有些惊恐的看着地面上望着她的少年,紧张得连话都讲不好。「我……我……」 信朝陵平常相处的都是几个堂弟,身边的丫鬟也都比他还大上几岁,很少看到比他年龄还小的女孩,少数几个堂妹也都很乖巧,所以当他看见站在树枝上那小小身影的时候,倒是感觉很新奇,又有些担心她会摔下来。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诱哄着这个看起来已经被吓傻的小家伙,「下面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了,你下来,上面太危险了。」 夏谨莲手紧紧抓着树枝,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不知道若是听他的话下去,会不会被骂一顿接着赶出去。 不过小哥哥看起来很和善呢,应该不会把她抓了然后丢出去吧? 信朝陵见她还磨磨蹭蹭的不肯下来,于是退后了几步,口气温和的劝哄着,「快点下来,要不然等一下被外面巡逻的家丁看见你站在树上就不好了。」 就像是在附和他说的话,围墙外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一些脚步声,让夏谨莲吓得连忙从树上滑了下来,一脸局促的站在树后面不敢往前。 信朝陵走向前几步,把站在树后的小女孩给拉了出来,终于能看清楚小女孩的面容。 她看起来约莫七八岁,脸上的婴儿肥开始慢慢消退,可以想见椭圆的小脸蛋未来会多清丽,两道细细的柳眉缀在一双幽然水眸上,唇色不点而朱,丰厚的唇瓣微微嘟起,像是娇嗔的模样,可爱极了。 一头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扎了个双丫髻,只用两条绿色丝带系着,一身简单的藕色衣裳配上白色襦裙,看起来像是刚露出尖角的鲜菱一样别致可爱。 在被拉出树后,夏谨莲已没方才那样惶恐时,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起这个拉着她的小哥哥。 他一身蓝色长袍,头上还戴着一顶玉冠,面白如玉,颀长高瘦,两道剑眉显得英气勃勃,微勾的嘴角又让他隽朗的面容柔和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他柔声问。 夏谨莲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的低头小声答着,「我叫夏谨莲,住在旁边的巷子里。」 旁边的巷子里?信朝陵记得他曾听说那里都是一些小户人家住的地方,其中不少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收药铺子。 忽然他注意到了面前的小女孩虽然低着头,目光却不停的往他的手上看去,他举起手,摊开手上的书卷,诧异的问:「怎么?你读过这本书?」 夏谨莲脸上浮现紧张的神情,「嗯,读过一点点,爹爹教的。」 「那你知道里面在说什么吗?」信朝陵第一次知道竟然有女子读过《本草纲目》,心中带着点好奇的想考考她,便随手拈来身边的一朵菊花问道,「那你可知道这菊花有何功效?」 夏谨莲听到问题也不紧张,侃侃说着,「菊花,性甘、微寒,具有散风热、平肝明目之功效。」 信朝陵见她还真的知道,平常老是一个人背着各种医典的他,忍不住升起一种想和这小女孩多说一些话的心情,于是拉着她的手坐到一边的石椅上,指着桌上没喝完的羊肉汤又问:「那羊肉呢?知道里面怎么说吗?」 夏谨莲知道的大多是家里看得到的,或者是父亲偶尔兴起教导几句的东西,见到她少见的羊肉汤,顿时懵了,带着一些困窘的低下了头。 「谨莲……谨莲不知道……」 信朝陵见她不懂,也没有取笑她,而是翻开了手上的书,指给她看,然后一边念着,「先看这段,羊肉补中益气,主治虚劳寒冷、丈夫五劳七伤,还有这羊脊骨,补肾虚、通督脉;羊尾骨,益肾明目,补下焦虚冷;羊胫骨,健腰脚,固牙齿。」 一大段念完,他看她小脸皱得紧紧的,忍不住疑惑的问:「怎么了?哪里不懂吗?」 她抬起头,有些怯怯的说:「这书里有好多字我都不认得……不过你刚刚说的我全都背起来了,小哥哥。」 其实刚刚说明菊花功效的那些字她也是不认得的,都是爹说了什么,她马上背下来而已。至于写字,从来没有人教导的她根本就完全不懂,而她方才会看着他手上的书,也不过是因为这本书爹爹常看,所以她看多了便记得封面上的图样。 信朝陵为她懂得医书内容却不会写字认字觉得讶异,但是看她脸上那种自卑又逞强的神情,心中忍不住柔软了许多。 他将她抱到怀里,拍了拍她的头,「没关系的,我不过念一次你就能背下来,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真的?」夏谨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称赞而欣喜不已,双眼笑得弯弯的,两颊也浮出红扑扑的色彩。 「真的。」信朝陵见她笑了,心中更是软得不行,略微思忖,他拿起一旁的纸笔,有了个决定。「要不然我教你写字读书吧?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夏谨莲不相信这种好运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傻愣愣的瞪大眼望着他,吃惊得小嘴几乎阖不拢。 「真的吗?大哥哥?你真的愿意教我认字?」这是作梦吗?她都忍不住想掐掐看自己疼不疼了。 认字啊!在她住的那条巷子里,别说是女孩了,就是男孩也没几个能够读书识字的,而现在这个大哥哥竟然说要教她认字 「真的。」摸了摸她的头,将她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全尽收眼底,信朝陵脸上的笑意更盛。「以后你这个时间就来这里,我教你读书认字好不好?」 夏谨莲是很想要点头答应的,但是一想到这里是大人们说过不准靠近的宅子,加上爬树差点被发现,眼眸不禁流露出一点犹豫来。 信朝陵看到了她眼中的犹豫,顿了顿后喜笑颜开的说着,「我明白了,你是怕被人看见是不是?没关系的,我有办法。」 他拉着她的小手走到院子的另外一角,看到一扇小木门轻掩在树丛后头,信朝陵高兴的指着那扇门,「以后也别爬树了,就从这里走,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好不好?」 夏谨莲看着他,再也不踌躇的点了点头,「好!我要跟大哥哥学认字、学看医书!」 两个小人儿又回到青翠的树荫下你一言我一语的翻着书说话,虽然是少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边读边指,而小女孩只能在一边认真的记着,嘴里一边默念,但丝毫不影响两个人在求学和当人师上的热情。 许多年后,夏谨莲和信朝陵从不曾忘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种竹马绕青梅的情谊和最真诚温暖的笑颜,全刻印在彼此回忆里。 第四章 时光荏苒,在不知不觉中带走了青涩稚气。 夏谨莲偷偷地打开了在四年里走过无数次的小门,跟等在门后的家丁打了个招呼,自己就走进了那个孰悉无比的小院里。 「陵哥哥?」 夏谨莲进院子里没看见那个孰悉的人影,朝四处望了望,才在院子的一角发现少年正躺在石椅假寐。 离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年,十五岁的少年看起来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成人的样子,身形虽然还是偏瘦,但是这两年来拔高许多的个子看起来已经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孩子,俊朗的脸上多了些刚毅,唇下也多了几许青髭。 微风吹过,少年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慵懒的睁开了眼.在看见来人的面貌时露出欣喜的笑容。 「来了?」 「嗯。」 简单的对话在特近四年的时间里不断重复后,即使再普通似乎也变得不平凡起来。 信朝陵起身看着自动自发拿起桌上的书研读起来的娇俏少女,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四年过去了,当年懵懂的小女孩因为学习医术而逐渐脱去了童稚的气息,身上因为常常触摸药材而带着淡淡的药材香,已经开始抽高的身形让她看起来有着含苞待放的美丽。 信朝陵站起身,信步走到少女身后,看着她边翻着书边用毛笔写下心得,已经显得有模有样的字体让他既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不过才短短四年时间,她就能写得一手不算太差的字,心疼的是,她为了看懂这些医书、练好这手字,付出了极多的努力。 他沉浸在思绪中,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扬起了带着宠溺的温柔笑意。 察觉他一直站在背后却不说话,本来专心看书的夏谨莲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动。 开始习字的时候,他也是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她写字,但是最近却不知道是怎么的,明明是一样的人做一样的事,她却有种浮躁的感觉,尤其是他这样什么都不说的站在后头,他身上的温度似乎可以藉着风拂到她身上,她的背似乎还能感受得到他视线的停留。 这样莫名其妙的症状直到他终于走开, 坐到她身侧的椅子上的时候才似乎稍微好转。 信朝陵一坐下就看到本来应该在认真写字的她脸色有点渐红,眼神似乎也有点涣散,忍不住关心的问道:「怎么脸红成这样,是不是天气太热,上火了?要不要抓点清火的草药回去煎来喝?」 一听到他的话,夏谨莲忍不住摸了摸脸,发觉自己的脸更烫了,低下头嗫嚅的回答,「啊?我没有……没事的!不用抓药!」 信朝陵好笑的看她连笔上的墨染上手指都不知道,这下还弄脏了脸,直接伸手擦过她的脸颊,「瞧你,都把墨弄到脸上去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忍不住害羞的把脸埋得更低,双颊也越发红艳,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荷。 她低头的瞬间信朝陵却愣住了。 他的手指还停在她的脸上,那柔嫩的感觉让他心中有种莫名的躁动,他不但不想离开她的脸,反而想再摸摸她的小手甚至其他地方,看是不是同样的滑嫩…… 而当他发现她脸上的娇羞时,他的脑子像是被雷劈中,轰然大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件事——坐在他身边的谨莲早巳不是他可以抱在怀里、一笔一画教写字的孩子,而是一个窈窕少女了。 刚刚他心中流过的那些思绪是多么的让人不齿,这几年来他不是真心把她当妹妹疼爱的吗?怎么会有方才那种见不得人的想法呢?信朝陵忍不住在心中唾弃着自己。 虽说天启皇朝民风开放,并不禁止男女私下来往,但也不能做出太出格的事,两人如今都已长大,为了避嫌,也不适合再像之前那样有肢体的碰触了。 一领悟到这个事实,他呐呐的缩回了手,神情有点局促,「是我不好,忘了谨莲也是个大姑娘了,哪里还能这样放肆……」 夏谨莲偷偷地觑了他一眼,努力收回自己眼中那藏也藏不住的仰慕和依恋,然后低声回着,「不,我知道陵哥哥不是故意的,是我手笨,连写个字都会弄脏了脸……」 「是我……」 「不!是我……」 两个人都坚持着自己的错误想为对方开脱,却在彼此的视线撞上时噗哧的笑了出声,方才的尴尬也随着笑声消失无踪。 但他们心里都明白,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就如同信朝陵没办法再把她当个单纯的小女孩看待一样,夏谨莲也开始明白眼前的这个男孩,是个足以让她脸红的男人了。 一笑过后,信朝陵看了看时辰有些讶异的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娘今天没要你做事?」 夏谨莲本来灿烂的笑脸瞬间就黯了下来,有些有气无力的回答,「二娘正在跟爹呕气呢!家里吵得一团乱。没有人管找去哪,我就来这里了。」 「怎么会吵成这样?往日你爹不都会让这你二娘吗?」信朝陵皱了皱眉头,不解的问。 「今年听说宫女缺得多,几乎家里有适龄女孩的都要被还入宫,我家里我跟姊姊的年纪都到了,我爹跟我娘正吵着要送谁呢!」夏谨莲闷闷不乐的说着,耳际似乎还能听见出门时二娘那扯着嗓子大喊的声音。 虽然爹叫她不要多问,但她还是知道的,附近的大婶们都在说谁家把闺女送进宫里就是要让她进去吃苦的,而且就算平安出了宫也就是一个老姑娘了,嫁都嫁不出去,到时候不是让家里人养着,就是给人当妾或者是继室。 她都知道的事情,姊姊当然也知道,二娘才会缠着爹又骂又哭又闹,姊姊也闹着说如果让她进宫还不如死了算了。 家里已经吵了两三天了,离确定入宫人选的时间越近,家里就越来越不安宁。 信朝陵被她这么一提醒,也想到了最近京里的热门话题,说是从百姓中选出宫女人选,但是因为女子一旦入宫就要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所以官宦人家或是小有资产的人家,大多会买通选宫女的内侍,最后还是在一些穷困人家里挑人顶替。 一般宫女大多回从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女孩中挑选,谨莲今年十二岁了,刚好达到最低年龄。 「别怕,不会选你的,你才刚满十二,进了宫去能做什么,选人的看你这副小身子也不会挑你的。」信朝陵安慰着,虽然他明白挑选谁跟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希望能抹去她眼中的忧愁。 他知道她入宫的事情只要哪个叔叔带个话就能解决,可他爹娘早逝,在这大家族里人单力薄,谁又会为他去帮个素不相识的女孩? 想到这,他的心情更沉重了,他连这么简单的事部做不到。 夏谨莲虽然听见他的安慰,心却没有全然的放松,神色仍带着一点忧心,「陵哥哥,可如果我真的被送进宫里,那该怎么办呢?」 信朝陵一想到要与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一别十年,甚至终生不得相见,心就微微的揪紧,却还是强撑着笑睑安慰,「如果你真的进宫了,那我就一直等,等到你出宫,到时候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久,夏谨莲并不清楚,但是听到他的话,她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松口气的原因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他拿永远的承诺。 夏谨莲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也没细想,很快就放下心中的忧虑,不再去多想那些烦心的事情。 而信朝陵虽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抑郁,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不想让夏谨莲再忧心,于是拿出一本显得有些破旧的医书来,故做开朗的说着,「我今儿个拿到了一本记载了不少民间秘方的本子,一起看看吧!」 夏谨莲对于任何有关医学的东西都很有兴趣,一听到这话,仅剩的那点担忧也就被抛开了,心神很快的投入到那本有些破旧的医书里。 第五章 两个人都忘了那些让人感到暧昧和不快的小插曲,投入医学的世界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辩证着。 这时的他们还不明白,这样能够亲密依靠在彼此身边的日子,就像手心里头握不住的沙一样,正快速的流逝着。 时值夏季,前不久大家才在埋怨天天艳阳高照,如今就又迎来了屋后总会下雨的日子,而夏家之前的吵闹总算告一段落了,王氏天天抹着泪哭,夏金花则是大部分时间都将自己关住房里,夏谨莲则因为这几天夏父刚好出城去较远的地方收几味少见的药材不在家,所以不是顾店就是乖乖的留在自己的房里没出门。 当然,她即使不出门也不会无聊的,她有不少陵哥哥给她的书可以看。 这日,正当她捧着书一边默记着上头的方子时,门突然被大力撞开,砰的一声吓到了她,她愣愣的看着闯进来的二娘还有夏金花,不知她们要做什么。 二娘向来对她就是不冷不热的,虽然不会特别的虐待她,但也不是多好,常会指使她干活,总让她忙得团团转。而夏金花对她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妹妹一向是视而不见的。 真不知道今儿个怎么会两个一起来她房间里,不过看她们的表情恐怕是来意不善,「二娘,大姐,你们进我房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夏金花看夏谨莲那单纯娇怯的表情就一肚子火,也不多作解释,动作粗鲁的拉开她的衣箱,将里头的东西随手裹成了包袱。 夏谨莲站了起来,心知自己人小力气弱,没自不量力的去阻挡夏金花,只能气愤的攥着粉拳,冷冷的问:「二娘,大姐这是做什么?难道爹不在就可这样对我吗?!」 王氏冷笑着,几个大步走了过来,大力的扯着她就往外走,嘴里带骂骂咧咧的说着,「她那是好心,让你走的时候还能带点东西去,快点!时间快不够了!」 夏谨莲虽然搞不清楚情况,但也隐约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大力挣扎着。 不过很快的她就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巷口停了一辆大马车,车上已经有几个女孩正哭哭啼啼的坐在上面,而她——很快的也变成其中一个。 【第三章】 雨依旧淅沥沥的下着,夏谨莲这时候已经顾不得管雨水打湿衣服令她看起来有多糟,她被拽进马车里。 她急着想逃出马车,可坐在车里的一个中年女人却一把扯住她,板着脸毫不留情的就往她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让她顿时眼冒金星的摔倒在马车里,半天爬不起来。 「真是的,每年都会有这种不安分的,到了宫里你们这些不安分的,到时候看会落得什么凄惨下场。」那个中年女人不悦的斥道。 夏谨莲脑中一片晕眩,没注意到那中年女人说些什么,只隐约听到马车外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 「真是的,就这几个人也让咱家等这么外!」一个有点尖锐的男声不悦的说着。 「大人您辛苦了,这是喝酒的钱,慰劳您在下雨天还要出门的辛苦。」 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二娘的,那人谄媚的说着。 「替皇上办事怎么辛苦,好了,这本子上的人家都送上闺女了?确定了我就要走了。」 马车外顿时传来哭泣的声音,是其他人的亲人,马车里的一些女孩也被影响跟着哭了起来,但夏谨莲只想赶快下车。 「不是……我不是……」她因为刚刚被打的那一巴掌,说话有点不太清楚。 「确定确定,都确定了!」二娘那谄媚得让人讨厌的嗓音又传来,夏谨莲就是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二娘趁着爹不在的时候将她直接扔上了候选宫女的马车了,但怎么会这样?明明马车来的时间应该是后天才对,爹爹今晚就会赶回来的…… 「不……我不进宫……」她惶恐的低语,挣扎着爬了起来,还想往马车外跑,但那中年妇女早在她爬起来想往外移动时,就又是一巴掌让她跌回马车里。 这次不再给她跳车的机会,马车开始慢慢的走动,她挣扎的爬起来时马车已经走远了。 雨幕中,那一脸得意的夏金花和王氏,以及那栋拥有她最美好回忆的大宅子,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早上醒来,因为回忆透过梦境再次鲜明浮现,让昏昏沉沉的夏谨莲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坐起身来看清楚了四周的摆设,才慢慢的清醒了过来。 「我不是在宫里了……」 她无意识的低喃,缓步下床,倒了一杯清水润喉,然后简单的梳洗了下,便拿起包袱下楼结账。 没办法,她可不能一直住客栈,她身上虽然还有点钱,但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些钱能够用多久。 虽然昨儿个在当铺的时候有打听了她身上的银两足够一户人家用上一两个月,不过京城里的房子租金颇高,就是随便一间小院子都要花费不少,更不用说其他零零碎碎的开销了。 在还没靠自己的医术挣到钱之前,她还是能省点花就省着点。 经过一早上的打听时间,加上她的脚程限制,最后她在离城里不是太远的一个小村庄落了脚,并且透过热心的村长找到了间屋子居住。 屋子在村的西侧,后面有一大片竹林,而这里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一个大院子的一半,两户人家被一片空地给隔开,一开门说可以看见对门的邻居。 屋子虽然只有大院子的一半,但也不算小,能住人的房间就有三、四间,前面有种了一棵大树的院子,后面有个菜园,加上养鸡鸭的围栏,只住她一个人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屋子大也有大的烦恼,她一个是没办法在半天内把这间闲置已入的屋子收拾好的,幸亏村子里的人都很热情,你帮一下我帮一下的,满是灰尘的屋子马上就被整理得可以住人了,就连一些生活必需之物,那些大婶也很热心的借给她。 等村里的人都走了后,她环顾了一圈,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满意的露出一抹浅笑,心中忽然有种满足感。 以前在宫里无论吃住都比中富之家还要好,但那里毕竟不是能安心住下的「家」,现在这自己打理的简单小屋子,却是她安身立命之处了。 她露出难得的笑容,替自己煮了一碗面后,一边吃着面一边想着明天该做的事情。 听村长说对门的邻居也是一个大夫,不过今天凑巧早早出门去了,明日不知会不会在家,她可以登门拜访,毕竟两个人都会医术,说不得有可以交流的地方。 明天还要去雇辆马车,进城里把家里缺的东西像那些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之类的全都补足,另外就是要将之前当的东西给拿回来,顺便打听外面的稳婆或是女医是怎么帮人看病的。 要做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等到吃完饭并简单整理之后,夏谨莲也盘算的差不多了。 虽然现在的日子比不上以前那样衣食无虑,不必为钱烦恼,但起码不用担心那些吃的东西、用的东西里会被掺了不该有的东西;不必怕被卷进了什么阴谋里;也不必在一群后宫妃子之中周旋,听她们硬要把无病说成有病,小病说成大病。 轻叹了口气,她身为四大宫女之一,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她会受皇上、皇后还有太后的重视,除了她的医术的确是比宫里大部分只会看简单病的女医好上几分外,就是因为她始终没搅和进那些是是非非里,否则宫里还是有其他医术不错的女医在,怎么没重用她们,反而让她一个小宫女爬到今天的位置,甚至还负责皇上他们的药膳和调理呢! 不过,在宫中打滚了十多年,她都已经快忘记了当初学医时的那种单纯快乐了,虽然想过她若是不懂医术就好了,但她假如不懂医,她在那宫里顶多只能当个打杂的小宫女,最后在家养老而已,也不能像现在一样,出了宫之后还能给自己找好退路。 第六章 就在她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马车停下来的声音,她拉回了思绪。她才刚搬来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会知道她住在这里,这村子里的人听说也没必个有马车的,那么这马车应该是对面那个大夫回来了吧! 她拉开门瞧了瞧,此时天早已经黑了,两家之间又隔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所以即使马车上挂了一盏小灯笼引路,但那灯光还是不足以让她看清楚从马车上面走下来的人长什么样子。 罢了,今日天色也暗了,明天准备一点东西再骈拜访吧。夏谨莲在心里暗暗想着,明天该做的事情又多添了一件。 信陵今早去年宫没接到人后,又回到了她之前居住的那条巷子找人,虽听到她曾回来过的消息,可还来不及喜悦,就又听说她已离开,他顿时脑中空白一片,一个人浑浑噩噩的站在信家老宅那个她曾不断出入的小门前,直到落日。 他手抚上那株她曾爬过的大树,抬头往上望,似乎还能看到那个绑着双丫髻的女孩,怯生生的从树上望着他的模样。 然而忽然吹来一阵风,吹动了那树梢,那幻影也被吹散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故地还是如此,只是他和她却在那个雨日之后天涯两隔。 原本以为十来年的等待已经到了尽头,没想到一日之差便令他错失了她的消息。 他握着拳,一语不发的重新坐上马车回家,一路上洗砚除非必要是绝对不敢开口的,因为这样阴郁的少爷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的。 几个穿着墨色宫女服饰的女孩捧着水盆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个中年女子手里拿着藤鞭,在这些跪着的宫面前走着,偶尔甩了他们几鞭,全都甩在看不见的地方。 那些宫女也不敢喊痛,即使心中恨得要命也不敢流露出半点情绪。 信朝陵明白自己在梦里,但眼睛看着那个跪在最远处的小宫女,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痛。 因为那个捧着水盆跪在地上的女孩,是在夏季雨日就消失的她。 谨莲、谨莲!他用力大喊,但是声音却无法传递,只能看着突然下起的大雨打湿了她的衣服、看她冷得瑟瑟发抖却无能为力。 画面一转,似乎依旧还是在那朱墙之内,女孩躺在没有炭盆的房间里,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但是身边却连热水都没有,更别提食物和药。 他紧张的握紧拳,直到指甲刺痛了他的掌心,让他终于从梦魇中醒了过来。 他瞪大了眼,粗喘着气,室内一片漆黑,汗湿的里衣紧贴在身上让人难受,但他却不想唤人进来,只因他的思绪还被困在刚刚的梦魇中无法自拔。 这些梦境他在这十二年里重复了无数次,过去,他曾到宫墙外想像着她的情况,但当看见那些自朱墙里拖出来的尸体时,他更是冷汗涔涔,就怕那草席底下的面孔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一个。 在宫里,除了那些受命出宫的宫女和内侍,其他人是不得随意进入的,里外的消息自然也是不流通的,就算信家有许多成为太医的长辈常进宫走动,但想传消息给她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宫中的宫女何止几百人,顶多能见到在贵人身边服侍的几个,更不用说那些才刚入宫的小宫女们了。 当年,他无法得到她的消息,又听说许多宫女受罚的传闻,形成了一次次的恶梦,而这带给他的不只是思念的折磨,还有对她的怜惜。 原本还懵懵懂懂的情感,也在这一次次的梦魇中被刻画得深刻入骨。 那四年的相伴,早已让他习惯身边有她的陪伴,习惯她用那软糯的嗓音喊他陵哥哥…… 他起身走到窗前,往皇宫的方向远远的望着。 「谨莲……我说过会等你……但你到底到哪里去了?」他喃喃的低语,沉眼神里有着最深的期盼。 曾经年少不识愁,一朝懂愁思,才知原来不过是相思。 半夜被恶梦惊醒之后,信朝陵就再也无法入眠,只能睁着眼,维持着这样低落沉重的心情直到天明,天光大亮之后,也只用刚打起来的井水随意的擦了脸,连早饭都没吃,就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洗砚看着根本一口未动的早点,心情只能用心惊胆跳来形容。 昨儿个回来的时候正巧遇见巡田回来的爹,爹看少爷脸色阴沉,回家就问起原因,在爹严厉的逼问下,他说出自己因为体贴结果误了少爷的事,连原来打探的消息都出了差错,才让少爷整个人闷闷不乐得像变了个人,爹听后差点把他给骂得半死,早上起来还说要是少爷心情没转好,今儿个就要继续找他麻烦。 唉~~他真的只是好心想让少爷多休息一下,谁知道会出了这样的差错!还有宫里明明说好的日子干么又要提前,让他又多了个办事不牢的罪过!洗砚一边收拾着一边嘴里不停的嘀咕。 「请问有人在吗?我是对面新搬来的邻居,特意前来拜访。」 一道轻柔的女音在门外轻喊着,洗砚擦了擦手就前去开门,心里还在咕哝着什么时候对门搬来了新邻居他却不知道。 一打开门,洗砚就傻住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好话。 「你……你……你等着!」洗砚好不容易结巴着说完,往屋子跑了几步,却又回头,再叮嘱一遍,「等着等着,我马上叫我们家少爷出来!」 夏谨莲看着那个小厮一开门看见她就露出像见到鬼一样的表情,接着又像是逃命一样的奔回屋子里说要喊少爷,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怀疑是不是自己起床后沾了什么在脸上,要不然那个小厮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 只不过今天是自己突然来访,还没见到主人就先回去也不妥,就在门外等等也无妨。 她也不会傻到就站在毫无遮掩的门口下曝晒,而是移到院子里的树下,享受着树荫下的阴凉。 另外一边,被人误认为「见了鬼」的洗砚,一进屋子就往信朝陵的房间狂奔,连礼仪都顾不得了,直接就用手拼命的拍门。 「少爷!少爷!快出来啊!」洗砚一脸着急的喊着。 不能怪他如此着急,昨儿个忙了一天都找不到的人,此刻竟然就自己出现在家门口,让他怎么不急? 幸好前两天他不小心看到了少爷放在桌上的画,才能认出来,那门外的姑娘虽然看起来比画里的成熟,但是那长相和气质还是让人一看就认得出来。 为了弥补昨天的错误,他可是冒着因为无礼被爹毒打的风险,只想尽快把少爷给请出房间,让少爷赶紧去确认外头那女子是不是他想找的那个。 信朝陵一早醒来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静静的想着和那女孩的回忆,甚至想着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但现在这些情绪都让外头那傻愣愣的书僮一声又一声的急促叫唤给破坏了。 洗砚叫得这么急,是有病人吗?他毕竟是个大夫,即使没有心情还是起身去开了门,「洗砚,怎么了?有人上门求诊?」 洗砚也顾不得解释了,拉着主子就跑,「我的少爷啊!先别问了,快走吧!慢了我怕人就跑了……」 信朝陵脚步踉跄的被拉着走,而洗砚这时候只恨自己腿不够长,要不然一个跨步就能到门口该有多好。 好在屋子说大也不太,两人快走个几步,没喘几口气就到门口了,只是一看到门外的人不见了,洗砚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喊着,「人呢?人呢?不是让她等着吗?」 信朝陵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上门了,看着门口愣住的洗砚,忍不住摇了摇头,旋即走出门外四下张望了下。 在转头的一刹那,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因为院里的树下,一穿着一件藕色背子,头上挽了个流苏髻的女子站在那里,脸上未施脂粉,手里捧着一个四喜盘子,同样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谨莲?!」 「陵哥哥?!」 两人同时唤出对方的名字来,只不过信朝陵的语气是狂喜的,夏谨莲则是错愕和震惊。 第七章 他怎么会在这种小村子里?他明明是信府的少爷,怎么会是住在这老旧房子的乡下大夫?! 这十二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对之下,信朝陵现在的心情可不是简单一句话可以形容的,他快步向前,忘了男女之防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兴奋得几乎语无伦次了起来。 「谨莲?!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昨天去宫门外打算接你时发现人已经离开,让我顿时都慌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无法相见了。后面这句话被他埋在了心里。 夏谨莲在错愕之后心情也同样的激动,想到那雨日的离别和这十二来的在宫内的步步惊心,泪水就不自觉的从眼眶时里滑了下来。 她语带哽咽的望着他,泪忍不住流得更凶了,「陵哥哥……」 当年的青涩少年,如今肤色已不复当年的白皙,而是换上了久经日晒的色泽,少年的稚嫩早已脱尽,刚毅瘦削的面容说明了他早已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甚至连两鬓都隐隐的带了点风霜。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头上戴着玉冠,穿着一身锦衣,脚踩着精细刺绣的锦鞋,但是如今的他头上只简单的用条发带束着,身上穿的也只是普通的布衣、脚上穿的是最最普通的黑布棉鞋。 信朝陵看见她落泪,忍不住心疼的手手指轻擦过那些泪痕,怜惜的轻哄,「别哭了……我们好不容易相见了,这是大喜事,怎么能哭呢?」 夏谨莲又哭又好的点了点头,想自己擦泪却发现不知何时被他握住了一只手,脸上露出一片羞又怯的说:「我这不是因为高兴了吗,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陵哥哥……」 「我也没想洗砚这么急急忙忙的喊我出来,竟是因为你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只觉得昨日的伤怀仿佛只是老天的一场捉弄,「昨天我和洗砚本打算进城去接你,却扑了个空,可今天你却自己敲了我的院门,真让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天意如此了。」 洗砚原本还以为人跑了,没想到少爷一出门就看到人家站在树底下乘凉,两人终于见到面,他这时候可不敢随便打扰,直接跑远了免得碍了人家的眼,只是没想到才离不开屋子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中年男急匆匆的跑过来,让他心里顿时大叫不好。 「爹!」 洗砚唤了一声,还没把人拦下,就被中年男人的一声高喝给打断。 「别喊了!快点去喊少爷,村头的王老实家里出事了!」 中年男人急奔而过,还顺手打了儿子一下,脚步未停的往自家少年的院子跑去。 洗砚很想说少爷可能正和那个姑娘在互诉衷情,最好别去打扰,谁知他爹跑得比风还快,一下子就已经到了院子前了。 「少——」中年男子一看到树下不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脚步就顿住了,话声也噎住了,着急和尴尬的神色在脸上快速转换着。洗砚那个臭小子也不会提醒提醒他,现在像是打断了少爷和姑娘谈情说爱的样子! 少爷说起来也是一把年经了,都快三十的人居然还没娶事,要知道住在这乡下的汉子即使家里没啥钱,最晚二十出头也就成婚了,到了少爷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 难得看见少爷和一位姑娘如此亲近,要不是有大事,他绝对马上走人,好让少爷多和人家姑娘培养感情。 只可惜现在时间不等人,只能硬生生的打断了少爷的好事了!中年男子心中无奈叹息。 一听到那声紧张的叫唤,身为医者的直觉令信朝陵马上恢复理智,放开了那双柔荑,夏谨莲也静静的捧着盘子站到一边。 「怎么了,秦叔?发生什么事情了?」信朝陵对于这个跟着自己离开信家的仆人还是有点了解的,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这样莽撞。 见主子没有责怪的意思,被唤作秦叔的中年男子飞快的说明情况,「村头的王老实家出事了,他家那个儿子进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竟被奔马给踏伤了腿,送回家后,王老实的儿媳见了血便受惊动了胎气,让王老实和他媳妇儿都慌了手脚,我听说了才连忙过来找少爷,还有几个人去找稳婆了。」 一听到有病人,信朝陵也顾不得继续和夏谨莲叙旧谈心了,冲进屋子里拿起药箱就打算跟着秦叔走,只是没想到出了门却发现夏谨莲拿了个小布兜站在外头,浅笑着看着他。 「陵哥,可别忘了当年你也亲自教了我医术,就算我帮不上心也不会碍手碍的。」 夏谨莲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医者,一听到两个病人,而信朝陵却只有一个人,便回去拿了工具,想要跟去帮忙,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信朝陵听完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三个人也不拖延,连忙迈步就走。 【第四章】 当信朝陵他们一行人来到王老实家的时候,屋子里乱成一团,王老实的儿子昏迷在床上,脚上的血还汩汩的流着,甚至还可以看见一点森森白骨。而另外一间房里则是不断传出女人的痛呼声,王老实夫妇两个人不知所措的站在屋中红着眼抹泪。 信朝陵毕竟是个男人,也不好直接闯进产妇的房间里,所以大致问了情况就先往王老实的儿子那里去。 夏谨莲于是微皱着眉向还在抹泪的王大娘问道:「王大娘,怎么产妇一个人在里头呢?不是说去请稳婆了吗?」 她刚搬来的时候就大概看过村子的情况了,这村子其实不大,从村头走到村尾其实也用不了多久。 她和陵哥哥住在离这较远的地方都已经赶来,那稳婆就在近处,怎么可能还没到呢?! 王大娘一边抹泪一边说:「请了,怎么没去请,可是谁知道就这么不巧,村里的稳婆这两天刚好去二十里地外的树子村去了,说是她女儿这两天也刚好要生产呢! 结果来的是她的儿媳妇,刚刚看了一会儿,说是胎位不正,孩子出不来,说这要让她婆婆来看看,才有可能生得下来……呜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儿子受了那样的伤,现在连孩子都可能不保了……老天是要绝我们王家的后啊!」 一边的王老实听着自己媳妇的话又红了眼,闷不吭声的坐在一旁,眼睛直直的看着儿子的方向。 夏谨莲一听这情形,也明白假如她不帮忙的话,里头的产妇极有可能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 「大娘,现在里头没人也不是个办法,我跟信大夫学过点医术,也帮人接生过,假如信得过我的话,就让我试试看吧!」夏谨莲一脸诚恳的说着。 倒不是她不肯直接出手救人,而是这件事情还是得让病患的家人愿意她才能出手,毕竟她不过是新搬来的,年纪看起来也没有一般稳婆的年纪大,说不定人家会不相信她的本事。 「哟!我说这位姑娘,这接生可不是耍耍嘴皮子就会的,人命关天,你可不要故意逞能啊!还是得交给有经验的人来处理。」一个尖锐的嗓音毫不客气的说着。 夏谨莲转头一看,才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她双手环着胸,一脸不屑的神情。 她才刚搬来当然是不认得几个人,脸上不免露出疑惑,「这位嫂子,我敢说自然就是有自信,但不知你是哪位?嫂子会那么讲,想必是有经验的,那怎不帮忙?」 「不是我不帮,是这情况太棘手,我婆婆就是这村里唯一的稳婆,她总比你可靠多了!」那妇人一脸骄傲的说着。 夏谨莲懒得与这种分不清事情轻重的女人周旋,淡淡的应付了声就转过头去。「大娘,怎么样?要让我试试看吗?」 王大娘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一听到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懂医术会接生,几乎马上就跪在地上拜托了,「哎哟,姑娘啊,救救我那可怜的媳妇和孙子吧!我老婆子给你磕头了!」 「大娘,别这样!」夏谨莲连忙把她给搀了起来,然后开始分配工作,「大娘,那我这就进去帮她接生,不过有些东西得让您去准备。」 第八章 那妇人一见王大娘竟同意让夏谨莲进去产房,感到面子被削,她跺了跺脚,语气不善的说:「我说王大娘,这连我都办不成的事情,你竟拜托这不知从哪里来的姑娘?到时候你儿媳妇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是不担那责任的!」 王大娘连理都不想理她,只是对着夏谨莲忙不迭的点头,「要什么东西姑娘尽管说,老婆子马上去准备。」 王大娘心中暗恼,这沈婆子的媳妇小周氏也就嘴巴厉害,刚才一发现胎位不正马上说自己没办法,就想走人了,现在有个会接生的姑娘要救人,这女人还在那里乌鸦嘴,她是抽不开身,否则非得甩她两巴掌让她闭嘴。 「我要先帮她顺胎位才能够接生,得准备热水、剪子……」她一连说了几样,看到王大娘点头就立刻进了房里,站到床边安抚那个已经痛到快喊不出声音来的女子。「等等就好了!再忍忍,先省点力气不要喊了。」 那小周氏见没人理会她,脸色气得发黑,看着人都进房了她也跟着进去,心中却暗想着那姑娘年纪不大,哪会有本事?她就在旁边等着看笑话吧! 而夏谨莲见年轻小媳妇皱着一张脸点了点头后,她才掀开被子,确认是否真是胎位不正,确认后,她才将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慢慢的施展起在宫中学到的正胎方法。 这是她出宫后的第一位病人,非得要好好的表现一下,不过也幸亏了自己曾在宫里跟着几位医女学过这调整胎位的方法,否则她也没办法自信的应下这工作了。 只不过这以按摩来转胎位的方法也是有极大的风险在,所以她丝毫不敢大意,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那年轻小媳妇已经痛得脸揪得死紧,却还记得夏谨莲刚刚说的话不敢喊出声,而夏谨莲也紧张得满脸是汗,却无暇去擦。 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才终于停下了手,从自己带来的小布兜里拿出颗提神补气的药丸让她含着,接着又指挥起这个痛得满头大汗的产妇,「好了,胎位正了,快!我说用力的时候就得用力啊!」 王大娘热水都端了两次,却不敢打扰夏谨莲,只能干站在一旁,现在听到她说胎位正了,连忙将热水放着,紧握着儿媳妇的手,哽咽的喊着,「快听这位女大夫的话出力啊!」 或许是夏谨莲刚刚的按摩不只正了胎位,也帮助加快胎儿滑出产道的速度,没过多久,一声嘹亮的婴啼就响彻了整栋屋子,等夏谨莲跟着把所有事情全都处理好,走出产房的时候,信朝陵早已站在外头一脸关心的看着她。 「怎么样?还好吧?」信朝陵见她的长背子上染了血,她的脸色又虚弱苍白,忍不住关心的问着。 夏谨莲点了点头,知道信朝陵那里应该也没问题了,两个人趁王家人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没有多说一句就告辞了。 夕阳下,她和他并肩走着,像是一副最和谐的图画,即使没有任何言语也胜过千言万语。 只是这和谐的画面后,那小周氏一脸阴沉的站在路边,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扎进掌心里,她用愤恨的眼神看着离开的两人。 「哼!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敢这么嚣张?等着看吧,我绝对不会让你接下来的日子太好过!」 夏谨莲自然不知道她尽力救人会惹来别人的妒恨,可即使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跟着信朝陵走回家之后,她就回了自己的住处,才刚梳洗完,对门的信朝陵就来喊人吃饭。 晚饭很普通,就是一个青菜、一盘花生和一盘竹笋炒肉丝,虽然那肉丝混在大量的笋子里几乎快要找不出来,但是夏谨莲看了也没说什么,和洗砚的娘秦婶客气了几句就坐下吃饭。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神色如常的坐下吃饭的时候,信朝陵才从尴尬不安中放下心。 一顿饭的时间很快就过了,秦婶和秦叔他们不是住在这里的,而是住在前面一点的土瓦房,洗砚也没留下,被他爹强行给压回去,不让他坏了两人的好事,所以很快的,这院子里只剩下夏谨莲和信朝陵两个人。 烛光微微闪烁,夏谨莲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的信朝陵低声说着。「有些事情,你还没告诉我。」 其实刚刚吃饭的时候她就想问了,但是那时候看着他笑得淡然又带着喜悦,那些疑问她就暂且先咽下了。 她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比如说,身为信家子弟为什么会在这小村里落户;比如说,她为什么在这屋子里看不见任何一个女人曾经居住过的痕迹。 信朝陵拿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茶,曾经身为世家子弟的那种单纯质朴早已磨得不剩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岁月流逝下累积的深沉。 「谨莲,你想知道什么呢?」 他的手指轻擦过杯沿,双眼微敛,声音带着宠溺和无奈。 「陵哥哥,你明知道我想问什么的。」夏谨莲直直的望着他,抿了抿唇,不想继续用这种打哑谜的方式说话。「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为什么没有……」女孩的羞涩让她没办法直接问他为何还没成婚这件事。 轻叹了口气,信朝陵明白这是他躲不过的话题,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但是看着烛火下的她,那已经脱去了稚气的容颜,他不免有些恍神。 看他走神的表情,夏谨莲忍不住气恼的低唤了一声。「陵哥哥!」 他回神失笑,将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我知道了,我是在想着该怎么说呢,」他顿了顿,才又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家里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情,我不肯,所以信家就将我放逐了。我现在是光有信这个姓氏,却不再是信家的少爷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她却不相信。 假如她没有经过这深宫十年的磨练,或许他这简单的解释就足以让她信服,但她已非当年单纯的女孩,如今也变不回一张白纸。 她执拗的盯着他的脸,直勾勾的眼神说明了她不相信,不满意他如此敷衍的答案。 信朝陵被她一直盯着瞧,脸上的淡然也有点挂不住,只叹了口气,似乎终于发现了,这十年来她的改变不只外貌,还包括个性,她已经变得精明敏锐,不是可以随便敷衍的。 「谨莲,有些事情实在不需要追根究底,信家的家业大,水也深,我趁这个机会脱离出来也好……」 他热衷的始终是对无涯医术的追求,而不是那些虚名和利禄,而且信家的根本就是医术,假如信家人的医术不够高明,那么这庞大的家业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话说到这里,夏谨莲明白他会离家,想必是有不想告人的事情,也不多问,但是另外一个问题他还没回答。 「那……为什么到现在你还……」 信朝陵一听她吞吞吐吐的问着,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与温柔,隽朗的脸在烛火下似乎乘载了无限深情。 「谨莲你难道忘了?那年我说过,如果你真的进宫了,那我就等你,一直等你……」 他逐渐低沉的声音像个魔咒,在她的耳边荡漾着,让她恍惚中又看到了那个少年一本正经的对女孩承诺。 陵哥哥,可如果我真的被送进宫里,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你真的进宫了,那我就一直等,等到你出宫,到时候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 那一年,他十五,她十二,像是不经心的一句诺言,她有时候都以为自己快忘了,快忘了那男孩的神情,以为……他也忘了,可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她却一直都没忘记,他也记着一年又一年。 他眼神温柔的说着,「别哭,谨莲。」 夏谨莲直到他开口,手抚上自己的脸,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何时落下泪来。 她不知已经有多久没流泪了,但是今天却因为他流泪了两次。 「陵哥哥……为什么要等……太傻了,你可曾想过,假如我没办法再出来呢?那你该怎么办?」 信朝陵笑得一脸坚定,「没有假如了,我这不是把你给等出来了吗?」 第九章 「十二年,不是一年,又不是一天,而是十二年啊!」她激动的朝他低吼,不明白他怎么能把这漫长的时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他看见了她的激动,却只是倒了杯茶给她,淡淡的回问了句,「谨莲,难道你不懂我为什么要等?」 她向来蕙质兰心,他想即使不用说得太明白,她应该也能懂,但他不介意亲口坦白。「我等,只因为你值得,而且你还记得我那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夏谨莲沉默不回答,但是那句话却反复的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 不感动吗?夏谨莲无法对自己说慌,但是,现实横亘在眼前,她不能就这样坦然的接受他的情意。 「陵哥哥,我已经二十有四了,不再是那豆蔻年华的少女。」她抬起头,直直的望着他,水眸里盈满了太多的情绪,有感动、有抱歉、有愧疚,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我的青春早已在宫里磨光了,现在的我不过就是个大龄宫女罢了,不值得你信守这样的承诺……以后……以后我们还是就这样吧……你也别太执着了,找个年轻点的好姑娘成婚。」 在她开口说第二句话的时候,信朝陵的凤眼就慢慢的眯了起来,脸上的淡然也迅速的褪去,换上一脸冷然,只有熟人才明白,这是他已经动怒的表情。 她自然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只是她还是固执的把自己想要说的话给说完,然后有些仓皇的起身,打算离开。 「说完了你想说的话后,就要这么离开吗?」 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一个低沉的男音响起,他拦住了她的脚步,那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愤怒和失望。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和脑子似乎已经分开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慢慢的说着,「陵哥哥,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有更好的,不说别的,即使被信家流放,但你还是信家人,一个宫女怎配得上你!」 她话还没说完,手腕就突然被抓住举起,她猛然吃了一惊,说不出话来,脸上还有掩不住的惊诧,双眼里的惊慌直直撞进他深沉的眼神里。 「夏谨莲,这十二年来你就学会了这个?」他锐利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她,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咄咄逼人,「学会了说谎、学会了口是心非?还是学会把话说得天花乱坠却没有半点意义? 夏谨莲,我等了你十二年,你就是用一句别太执着来打发我吗?」 她努力的平稳心神,惊慌的心慢慢趋于冷静,她故作淡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任由他一句句的责问像利刃一样扎入心口。 她知道,如果是一般的女子,在听到有个男人为一个诺言等了十二年,必定会感动得忙不迭答应以身相许,从此恩爱两不离才对。 她也想的,只是,她不能。 她不能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年轻的小姑娘,二十有四的年纪,若是成婚早一点的,孩子甚至都已经可以开始议亲了。 她可以理直气壮的接受他的情,但是他可以有更好的,而不是屈就她一个大龄宫女。 他能守着那份诺言她的确很感动,但是就因为她也对他有情,她才更要替他打算,才不希望他因那年少无知而许下的承诺赔上了一生。 他已经空等了她十二年,那已经够了,他不需要守着她再过一个十二年,或者是更多了…… 「陵哥哥,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怨谨莲只能心领了……」她实在受之有愧。 她撇过头去,不敢再看向他的眼,无论那眼底出现的是失望伤心还是愤怒,都是她现在无法承受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说出这样一句又一句的话来,她的心明明像被揪紧了的痛着,还酸酸涩涩的令人难以呼吸。 曾经以为他若不是忘了,就是已经在这十二年里过着幸福的生活,那时候虽然觉得有些伤心,但只要她的陵哥哥能活得好,即使不再见面,她也觉得安慰。 只是她从没想过,他竟然一直没有成婚等到了现在…… 「不!你不明白!」他狠狠的甩下了她的手,眼中有着嘲讽。 是的,她不明白,不明白他坚持了十二年的心思;不明白在那日复一日的思念当中,一缕情丝早已疯狂蔓延;不明白他放弃偌大家业和大好前程为的是什么。 他要的从来不是更好,而是只有一个。 弱水三千,他只求一瓢饮。 两个人沉默相望,却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只是徒用更多的话去伤害彼此罢了。 她再次转身离开,这次,没有人留她。 她脚步急促,没有回头的向前走去,直到她走过了那个小空地,拉开了自己的院门然后关上,她才无法再往前进,脚一软滑坐在了地上。 她的脸上静静的滚下泪,她咬着自己的手不让哽咽声传出去。 她无心伤人,但终究是辜负了他…… 【第五章】 那天过后,她除非必要几乎是闭门不出,他也是如此,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实两人都在默默注意另外一个院子里的动静。 洗砚对这情况倒是十分的不解,不明白这两人那天相见激动到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地步,怎么一个晚上过去就又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他原想打探一下,不过很快就被他爹给打消,他爹警告他这可不是他这种小孩子可以掺和的事情。 虽说信朝陵和夏谨莲的关系没有进展,可日子至少没什么风浪,但就在他们以为这平静的日子可以这样继续过下去的时候,一批人马的到来却打破了这个小村的宁静。 五个官兵策马直接到了村子里的打壳场,得了消息的村人纷纷转了过来,不明白这太平盛世的时节怎么会有官兵来他们这个小村子。 很快的,村民们的疑问就被解开了,那领头的小兵目光扫过眼前这些看起来有点胆怯的百姓,大声喝道:「皇上有旨,南方大疫,缺医少药,现在广征微懂医术之人南下救灾,会医术的人赶紧站出来,目前募集的大夫都已经快马加鞭往南方去了,你们动作快些,我们还能赶得上前方的队伍。」 一言既出,那些村民们莫不纷纷低头耳语着。 这强征大夫听起来虽然不近人情,但又不是要去修城墙之类的劳役或者是打仗,一般来说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危险。 不过这次情况不同,据说南方在前阵子大水过后就有一种怪病蔓延了开来,南方听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虽说有大夫拼命救治,但是还是活的人少死的人多,到后来连不少大夫都把命给赔进去了。 那个小兵对于底下村民的窃窃私语不是没听见,只是接下这个差事的他心中也是苦不堪言。 这些百姓在这小村子里消息不灵通,所以不清楚情况远比他们知道的还严重,皇上知道南方的状况后都气得摔杯子了,几个大臣王爷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还难看,毕竟那大疫再不解决,万一传到京城里来的话,到时候死的人可不只普通百姓了,说不定还会天下大乱呢。 现在皇上会用出广征大夫这招,也是寄望于民间大夫是不是有什么妙招可以解决这次的问题,因为京城里的医药世家、太医院早就派人去了南方,到现在却都还没有好消息。 而且南方病人越来越多,大夫却越来越少,有些大夫甚至见情况无法控制就偷偷溜走,大夫不够只好从这京城往外百里处开始找大夫。 村人虽然没得到消息也没想得那么多,只有一个最直接简单的想法——大夫都被你们带走了,那我们万一出个什么毛病要找谁来治? 要知道城里的药堂大夫虽然多,但若是急症赶到城里只怕来不及,而那些城里的大夫也几乎不到外面的小村子来的,村子里通常也就那么一两个大夫而已,怎能让他们把人带走。 第十章 一想到这里,所有人表面应声,却没人把信朝陵的名字给供出来,甚至还有人偷偷想着,幸好信大夫平常不爱出门,没有病人求诊的话通常都待在他那个小院子里,不会被发现。 那小兵等了半天见没有人推举也没有人自己站出来,火气忍不住就大了起来。 「怎么?你们这个村子竟然连一个大夫都没有吗?我告诉你们,就算是一个老得动弹不得的大夫,你们也要把人给我交出来,否则完成不了一村至少一个大夫的条件……」那小兵冷笑几声,言语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小周氏站在人群外觉得无趣,毕竟这村里的大夫就信大夫一个人,她虽是贪赏想把名字给说出去,但要真说了,以后她也不用在这村子里走动了,毕竟这一得罪可是得罪了全村子的人啊! 就在百般无聊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从远处走过来的夏谨莲,那嫋嫋婷婷的身姿,再加上那天在王大娘那里的过节,让她眼里顿时像是点燃了火。 这时候那小兵语气更是不佳的又吼了几声,小周氏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坏主意,连忙往夏谨莲的方向跑去,然后出其不意的紧抓着她的手,扯着嗓子大喊,「这里有个大夫!」 小周氏这一声大喊,所有人全都安静了下来,那小兵露出满意的微笑,村民则是恶狠狠的看向她,但在看清她手里抓着的人是谁后又同时换上同情的神色,却没阻止。 「哟?是个女医?这倒是少见。」小兵一看见小周氏抓的人,眼神充满惊奇。「不过不管了,带走!」 这世道女子虽也可以行医,但女医却依旧稀少,大多是在贵族或者是富豪之家才会培养或者是聘雇得起,没想到在这个小村子里竟然也会有一个女医存在。 夏谨莲今日去看王老实儿媳妇生产的情况,怎知才走到半路就被人猛地拉住,还没等她挣扎就听小周氏喊了那一声,心里不禁升起一股不安。 但她仍保持冷静的看着说话的小兵,没有一般小老百姓唯唯诺诺的样子,反而一脸大方的坦然问着,「这位官爷,不知道突然说要把小女子带走是为了何事?」 小兵也是有几分眼力的人,从她的谈吐举止还有那坦然大方的气度,猜想这女子的来历应该不简单,也就客气的说了下圣旨的内容,然后又道:「姑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有得罪的地方请海涵了。」 夏谨莲倒是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南方疫情的事,出宫之前,她就大致听过南方那里的灾情,只是没想到这水灾之后的疫情竟变得如此严重。 她斜眼看着那个身边笑得得意的小周氏,大概猜到了这妇人的想法。 以为害到了她,所以洋洋得意?她在心中冷笑着。 小周氏察觉了她的眼神,更加得意的仰起了头,「以为自己的个女医就骄傲了嘛,瞧我让你有机会跟着官爷去南方救灾救难多好啊!不是挺符合你多事的毛病吗?呵呵!怎么现在不嚣张了?」 夏谨莲淡淡一笑,眼中则是毫不保留的鄙视,「你自己没本事,把人赶走就开心了?真是可笑!」 那鄙视的表情太过明显,小周氏忽然觉得自己只是在夏谨莲面前演了场丑戏,忍不住气红了脸,跺着脚转身躲入人群里。 然而小周氏的计谋终究是达成了,夏谨莲准备跟官兵离去。 本来在人群外另一边的秦叔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来,看见那队人马已经腾出了一匹马给夏谨莲,似乎打算就这么离开,他连忙跑向前,同时喊着,「姑娘!姑娘不可啊!那南方的疫情如此严重,您不能去啊!」 夏谨看着秦叔着急的神情,又看见那领头的小兵一脸不耐,只能低声说着,「秦叔,现在不是我想不想,愿不愿的问题了,现在圣旨已下,他们得依旨行事,我也不能抗旨,而且刚刚也说了,一村至少要有一人,假如我们村由我去了,陵哥哥就可以不必去了。」 秦叔脸上露出难色,「但是少爷他……」他相信少爷一定宁可自己去也不愿让姑娘去冒险。 不过他心里还是认为少爷比较重要,所以他也说不出阻止的话。 「无妨。」她露出那夜不欢而散后的第一个笑容,「假如我真的死在南方大疫里,那也是我的命,就当……」 她最后的话被一阵风给吹散,秦叔听得瞠目结舌,却见她的脸上似乎隐隐散发出光辉,展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没办法让他们说更多的话,那小兵就骑马过来催促她赶紧上路,夏谨莲向秦叔点了点头后,跟着策马离开。 秦叔傻傻的看着队伍离开,直到周遭的村民全都散开了去,他才像是猛然惊醒一般,飞快的往信朝陵的院子方向跑去。 那散在空中的话语仿佛仍清晰的缭绕在他耳际,让他心颤不已。 就当……用我的命还他十二年的情…… 淡然的女音似乎还飘落在风中,沉重的一次又一次盘旋。 为了把握时间,包含夏谨莲,这一群广征来的大夫们是坐着官船南下的,在船上的时候即使她因为怕惹麻烦而几乎都关在舱房里不出去,却还是多少知道这一船的大夫,大多都不是心甘情愿来救灾的,因为他们知道这次南方的疫情来势凶猛,这一去有没有命回来还不知道,而少数本来不知道灾情严重的后来也都知道了,整艘船上的气氛更是一片愁云惨雾。 只不过在抵达南方前大家心中总还是怀着一点侥幸,想着说不定等船到了南方时,这疫情就已经被控制住了,到时候可以轻轻松松的捞个神医的虚名回家,不用面对那几乎无药可医的绝望。 但是上天总是不遂人愿,当官船停靠在码头的时候,码头边那稀稀疏疏的人影就已说明了问题尚未解决。 下了船,大夫们或坐轿子、或坐马车前往驿馆时,一路上所见的惨况更是彻底让他们心里发凉。 路上还开着的店铺只剩下十之一二,路上有许多人都是一个搀着一个往施药的地方去,有些撑不住的就直接倒在路边,生死不明,而驿馆对面便是收容病者的地方,那里头传来的恶臭还有哀号,让他们几乎想就此打道回府。 江南被称为鱼米之乡,本该是一片繁荣富庶的景象,起码在夏谨莲的印象中是如此,而那不过是四、五年前她随驾南巡时留下的印象,但如今所见到的场面却让她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地方了。 那些护送他们到驿馆的官兵似乎也早预料到众人在惊愕后的想法,他们冷冷的站在驿馆外,毫无感情的说着,「请大夫们先休整一日,明日开始会有人来接各位前往该去之所。」 夏谨莲周遭的人不是一脸苍白,就是一副打算大吵大闹的样子,但她却面不改色的转身往驿馆里走去。 既然来了,她就没打算逃,学医之人如果见到治不好的病就放弃,那她这大夫又有何用? 而且做出吵闹撒泼的举动不过是在浪费力气罢了,并不能改变什么,还不如好好的休息一日,看明天该有何打算。 不过,今天在看了这种种惨状,她唯一庆幸的便是来的是自己而不是他,不知道现在的他正在做什么呢? 而沉浸在自己思绪的夏谨莲并不知道,她那坦然冷静的神情全落在下江南这一路上负责看管大夫们的校尉眼里,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对于这始终镇定淡然的女子又多了几分留意,更不知道那个校尉心中悄然升起的盘算。 被夏谨莲挂念着的男人此刻正风尘仆仆的赶往南方,只不过不同于他们搭乘官船顺风而下的轻松,他只有一开始能乘船,到了接近南方的地界只能下船改为骑马。 信朝陵本来是单独一个人上路,只不过半路刚好遇到要往南方的药材商队,想着一群人比较安全,就跟着一起南下了,而商队也是很欢迎多个大夫同行,毕竟以现在南方的情况,多一个大夫便是多一份安心。 第十一章 由于他们急着赶路,好几个晚上都错过了宿头,只能在荒郊野外燃起篝火,席地而睡。 这个晚上也是如此,信朝陵却睡不着,躺在篝火边,计算着官船行走的速度和自己的距离。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旁边的商队大夫也尚未入睡,又因为夜里无聊忍不住和信朝陵攀谈了起来。 「小伙子,怎么会在这时候去江南啊?你难道不知道江南现在正犯大疫吗?」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大夫,脸上全是好奇的神色。 信朝陵沉默着不说话,中年人倒也不在意,他不过只是想找个人听他说话,倒不一定要得到什么回应。 「唉!我跟着这商队来送药已经是第三次了,不是我夸大,这每次来,看见的景况是一次比一次惨啊!」中年人摸了摸山羊胡,又习惯性的叹了口气,「第一次来的时候,病人几乎把街上所有能够看见的药堂都给挤满了。 「但第二次去,那可就是一个惨字了,路上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店铺也因为没有人上门关了不少,每走几步就能看见白幡,路边屋舍几乎都可听闻痛哭之声,却见不到有人送丧,说是官府怕疫情扩散,让那些因为疫病而死的尸首全都统一烧毁了。 「我是没看见,但是有胆子大的小学徒去看了,回来后吓得脸都白了,几天都吃不下东西,说是那尸首就一排排躺着,面目狰狞,烧尸首的火整日整夜都没停过……」 中年人又唠唠叨叨的说了些话才累了睡去,但是信朝陵却越发的睡不着了。 那不知死活的小女人现在应该到江南了吧?她的情况如何了,见了那些病者还有死尸是不是会不适应? 他东想西想全是担心,恨不得能够马上飞到夏谨莲身边看她是不是安好,至于之前两人的那番口角早已被他给抛诸脑后。 他神色间流露出想念和无奈,轻叹了口气,跟着闭上眼休息,毕竟有体力才能接着赶路,他要尽快走完这段路到达江南。 夏谨莲神色沉静的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棚子里熬着药,另外一边则是在煮着一大锅的热水,本来就闷热的地方因为起了两个火炉更是热,她的汗水不停的往下落,几乎没断过。 来到这里已经三天,每一天都十分疲累。 由于病人中有不少妇儒儿童,虽说医者没有男女之分,但照料起来还是很不方便,所以原本只有一些只懂抓药的小学徒在这里,其他大夫们顶多来看看情况把把脉就离开,如今有了个女医,她自然没有任何意外的被分配到这里来,一个人看护将近六十人,光是诊脉和开药方她都顾得有些力不从心。 这次江南大疫的病情大多都是呕吐腹泻,身上起红点,四肢肿大,很多病人是因为没有办法进食却又一直腹泻,痛苦虚脱而亡,然而这看似简单的症状,却让许多大夫即使开出一剂又一剂的药方,仍挡不住疫病的蔓延。 这种情况她并没有接触过,但是她曾在皇宫里的藏书阁看过记录,说大水之后流行的疾病大多是因为「不洁」所引起的,所以不管是吃食还是药材她都特别留意。 照护病人的用水她也特意都用开水,虽然没有人已经痊愈,但腹泻的症状似乎减轻了些。 原本她很想把这个发现告诉那些正努力研究医案的大夫们,但是这些不过是她的一点点发现和推测而已,要拿来说服那些老大夫们是不够的。 忙碌了一天,她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回驿馆准备梳洗,可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先烧水,疲累感就全都冒了出来。 好不容易走回自己的房间前,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男人站在房门前,在他转身时,她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你怎么会来?!」 那男人一开始是背对着她的,听到脚步声之后立刻就转过身来。 经历多日马不停蹄的赶路,让信朝陵显得有几分的憔悴,但是疲惫的脸上还是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我为何不能来?」 夏谨莲觉得快疯了,疲累加上过度的刺激让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怎么能来?!这里有大疫,而且无药可医……你……我……」 他看着她慌张的模样,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轻轻地抓住她的手,低声说着,「你一个姑娘家都能来,我怎么不能来了?」 当初秦叔说她被征募到南下救灾的时候,他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甚至连鞋子都没穿好就往外跑要去找她,最后还是被秦叔给强行拉住才恢复了一点理智。 别人不知道南方的消息,但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即便已经被家族放逐了,但毕竟也是在信家长大的,对于这类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信家派了人,宫里也派了太医,又号召了城里其他大夫到南方义诊,却久久没听闻好消息传回,这就足以说明南方疫情有多惨重和不受控制,也难怪皇上会下那道几乎可以算是无理的旨意,而哪个人不是离江南越远越好,只有她傻得往自己身上揽。 夏谨莲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几乎整个人都激动得要跳了起来,「当然不行!你还有好日子要过,要……」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不明白……不明白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够过得好,即使比普通人晚了好些年,但是该有的幸福她都希望他能够拥有。 但他却来了,在眼下这几乎可以说是无药可医的情况下来找她,他要是有什么万一,她该怎么办……这刺激太大,加上这几日来她身心备受煎熬已十分疲惫,让她无法继续撑住。 他飞快的扶住了她,一手抓住她的手腕把着脉,确定她只是因为过度疲惫又心思起伏过大才会虚弱倒下,并非染病而松了口气,连忙把人搀起房里。 也幸好现在驿馆空得很,她一个人就分到了一个单独的小偏厢,周遭又没什么人,否则两人可真是说也说不清了。 将她扶进房里靠在床边坐好,他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提神丸化了水给她喝下,才拉了椅子在她身侧坐下。 「谨莲,你现在可有体会到,我那时听秦叔说你来南方救灾时的心情了?」 夏谨莲气恼的瞪着他,「就因为这样你也跑过来了?这一路南下难道你没看见这疫情有多惨重?难道……」 她震惊过后却是满腔气愤,气他怎么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就这样跑来,甚至还用这种笑嘻嘻的表情来见她。 他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溢满深情,眨也不眨地望着她,「难道你还要强行将我推拒于门外?难道你如今还不肯承认其实我们对彼此有情?」 他的话太过直接,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俏脸一片嫣红,羞恼的瞪着他,「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谁和你有情了?!」 他俊朗的脸上笑得潇洒,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难道不是?如果不是的话,又何必那样推拒我,又何必替我来这南方受难,又何必在见到我出现时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那一天突然听到她的拒绝时,他心是剧痛的,以为自己的等待全成了空,但后来仔细想想,突然觉得她想表达的也许是另外一种意思。 心中有了另外一种推测后,他本来还紧张的想找个好时机向她求证,没想到她却又跑到了这种地方来,让他心中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直到刚刚—— 这执拗的小姑娘啊!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叫做为他好,怎么样对自己最好难道他会不清楚吗?他都愿意花十二年的时间等她了,这女孩怎么还会以为他会就这样放弃,去找个更年轻的小姑娘呢? 「你说谁和我有情?自然是那个嘴里说不配却心甘情愿替我解决麻烦的那个,就是那个明明对我有情,却硬要我老牛吃嫩草,去重新找个小姑娘过活的那个,还有……」 见她因为他每说一句,脸上就尴尬一分,甚至手足无措了起来,他才终于心软的放弃了捉弄她的念头,轻轻的环抱着她。 第十二章 她僵住了,却没推开他,只因他在抱住自己的瞬间在她耳边轻声地说着—— 「谨莲,我只愿今生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 【第六章】 又是一日的清晨,但对于目前笼罩在疫情阴影下的江南百姓来说,早晨的到来只不过代表侥幸又多活了一天罢了,并没有太多特殊的意义。 但是对于在江南的大夫们来说,这天却是不同的。 信家在太医院任职的信奉善在看到被家族放逐的信朝陵的时候,心中极为震惊。 他停下了每天早上和其他信家人及各地名医的医案探讨,直接拉着信朝陵进了他房里,且将门关得紧紧的,其他人见了不禁窃窃私语的讨论着。 「刚刚那个好像是信家的长公子?」 「没错!就是那个不愿接受联姻,宁可被家族放逐的信家长公子。」 「哎呀!这人也真傻,信家那是多大的家业啊,居然说舍就舍了!」有人酸溜溜的说着。 「你当人家稀罕那些吗?他自己也能闯出名号来,这信家长公子那医术据说和现今的御医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别看他年纪轻就小瞧了他,他虽不至于有华佗那种起死回生的功夫,但那一手金针和把脉功夫,据说连信家现任的族长有时候也会求教于他,啧啧,说他是天才也不为过。」 「有这么厉害?那些御医个个都是老经验的大夫了,这行医救人看的不只是天分还有经验,这样一个年轻人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刚才说话的人嗤笑了声,用不屑的眼神看着那语带怀疑的人,「你也说了,这行医救人也是要有天分的,据说这信家长公子读书可说是过目不忘,信家许多孤本医典他早早就看得通透,而信家独门的把脉和金针功夫,据说只有他得到信老爷子的真传,人家就是有这种本领,我们就是怀疑也没用。」 「呵呵,我也不过是说说、说说而已!」 不管房外的人如何议论,房内的信朝陵和信奉善两人倒是气氛融洽的相谈。 「朝陵,本来家族之事也不该麻烦你了,不过你毕竟是信家人,也是老爷子当年最看重的孩子,能够在这时候得到你的帮助,三叔也终于可以稍微轻松一点了。」信奉善松了口气,这阵子背负的重担似乎终于能卸下来一般。 说实话,这疫情一直没改善,他们面对的可不只有百姓持续死亡的压力,还有京城里天子给的压力,让他差点一夜之间白了头,每天除了忙着从医案中找出毛病到底出在哪里,还要不断的思考该如何医治,他能撑到现在还没倒下不过是凭着那份责任心和信家人的骄傲而已。 信朝陵笑了笑,「三叔,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不是信家子弟,身为医者我也该尽一份心力。」 信奉善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侄子,心里还是有些可惜和愧疚的。 二哥他们实在是……这样好的孩子就这么被放逐了,唉! 信朝陵倒是没有多加注意信奉善那异样的情绪,转而将话题带到正事上,「三叔,我在京城里虽然也听说了这次大疫的消息,但详情还是不太明白,您还是先和我说说,我也好想办法钻研一下,看这次的疫情始终阻止不了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信奉善一听,也收起刚才多余的思绪,脸上带了几分严肃,「说起来这次大投控制不住也是一件怪事,你也知道,南方本来就常发大水,许多医典上也都有大灾之后大疫流行的记载,这次的大疫就是因此没有人多加重视。 「一开始有人染病时,大夫都是用以前的老方子来处理,可没想到病人病情刚有好转,却又会开始慢慢的加重,直到药石罔效,现在还活着的病人不过就是在死撑,患病越久就越没有治愈的可能。」 简单的把困扰他们这群老大夫许久的疫情给说了大概,信奉善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我们学医不精,用药不对,才会拖这么久还无法解决!」 信朝陵知道此时安慰的话只是多余,最重要的是要能解决问题,于是他提出自己的一些见解,「三叔,我看过几个医案,情况就如同您说的一般,几次用药都是对症的,可后来病况却又有了反复,只不过这反复……您和其他的前辈可有想过原因?」 信奉善点了点头,对于他敏锐的观察力感到满意,「自然是想过的,如果这情况是出现在一户人家里,那还可以说有‘人力’在其中作怪,只不过现在可不是发生在一方宅子,而是同时影响至少方圆几百里内的百姓人家,人力作祟是不可能的……」 信朝陵平淡的丢出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推论,「若不是人力作祟呢?」 「不是人力作祟?那就是这病……」信奉善觉得侄子的话像是在兜圈子。 信朝陵点头道:「三叔,我想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曾经看过一本古籍,里头有个例子也是用药对症,又没有其他人力作祟,却始终治不好,后来才知道是有外力所阻才会导致如此,好比饮食、环境影响,这回应当也是,至于是何外力,那是我们查找的重点了。」 信奉善内心一震,猛地站了起来,震惊的看着信朝陵,不敢相信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们这群人想了这么久却还想不通。 「陵儿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信朝陵没有轻率的说出推测,而是谨慎的回答,「是略有想法,但还得验证番才能确定。」 即使只是听到这种充满不确定的话,信奉善也忍不住激动的露出狂喜的神色,「好好!你尽管去查证,三叔会尽量配合你,只是千万要赶紧把这源头给找出来,莫再让百姓承受病痛之苦了。」 信朝陵起身一揖,神色沉肃的答道:「侄儿必尽己所能!」 信朝陵从驿馆出来后就直接往夏谨莲待着的那个医棚前去,一路上也认真的看了许多搭在旁边的医棚,所见的悲惨情景,即使是他这个曾经四处游历的人看了依旧忍不住蹙眉。 但到了夏谨莲待着的医棚的时候,他却敏感的发觉,这个医棚的病患呕吐和腹泻的情况似乎没其他地方那么严重,然而他只思忖了一瞬,目光就被正在一旁守着药炉和一锅清水的夏谨莲吸引过去。 夏谨莲才刚又熬好一炉药,正起身准备盛药,一转头却发现对着她笑的信朝陵。 她脸一红,想到昨天他无赖的举动和言语,顿时绷紧小脸,扭过头去不想理他。 只不过这种小女人闹别扭,耍脾气的表现,对信朝陵来说只是更觉得她可爱。 「好了,别闹别扭了,我接下来要正式接手你这医棚了,等等把这里之前所有药物的单子让我看看。」 一谈到正事,夏谨莲也不好再闹脾气,便点了点头,承诺等等送完药之后就将药方给他。 跟在她身后巡视了一下几个躺在板子上的病患,信朝陵却皱了眉,直到回到离炉前眉头都没有舒展。 「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夏谨莲有些担心的问着。 虽说她从他身上学了不少医术,进宫后自己也没放弃过学习,但在宫里主要学的是以照料女人和小孩为主,即使有其他病症也大多都是些只需调养身体的毛病,这次到这里来她顶多就是做些抓药、熬药的工作,所以生怕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 「不,你没做错什么,就是有点奇怪……你这棚子里的病人症状似乎比其他医棚里的好上许多,虽说我并没有看完全部的医棚,不应该如此武断,不过我还是想问,你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夏谨莲回想了下,摇了摇头,「应该是没什么不同,这里的药材和其他人的一样,都是一并提领的,而我们这些征募来的大夫,其实并没有时间可以自己开方子,光是忙着熬煮药和配药,还有某些病症较严重的可能需要施针辅助,应该是没有太多不同……」 说到最后她想起了一件事,只不过她不确定是不是该把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说出。 第十三章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他急急追问。 夏谨莲有些踌躇,「有件事情我倒是想说。或许是今年的洪灾比往年的都厉害,不说城外靠水的地方如何,光是这城内的水井也变得有些混浊,我刚来的时候发现城里的人过滤掉泥沙后照样拿来饮用,不过我实在是看不惯,所以水滤过后还都用大锅煮了一遍,再让病患喝下去。」 信朝陵听完后沉思着,他的推测因夏谨莲的话而更加具体,假如真是那样的话,这事情反而变得更难办了…… 又过了四五天,信朝陵再一次进了驿馆离开后,在城里还有城外的一些流民都在传着一个消息。 「你听说了没?听说那些京里来的大夫不让我们喝水!」 「什么?不给喝水?那不是要渴死我们啊?!」 「就是、就是!哪有病治不好就不给我们喝水的道理啊……」 「这哪里是来救我们的,根本就是要活活害我们——」 在流言越传越广的情况下,一股难以抑制的暴动正逐渐成型,只是在城里的许多人还不知道一股风暴正快速的朝他们袭来。 驿馆里许多大夫皱着眉头看向坐在首位的信奉善,小厅里一片寂静,他们都有疑问,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信太医,不是我们不相信你的话,只是这真的有可能吗?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的病因竟然是水?!」 说是其他原因他还比较相信,但是水?这说不通啊!毕竟又不是只有那些病患喝水而已,他们这些人也都有喝水,怎么他们就没事,外头那些人就得了病? 那个大夫问完,几乎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信奉善,他也不先解释,而是让人提了几桶水进来放在小厅中央。 等那些提水的人离开后,信奉善一脸严肃的说:「我知道大家都有同样的疑惑,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大家不妨看看这几桶水,就能解答大家的问题了。」 所有人的视线全移到那几桶水上,一脸不信,大部的人都坐在位置上没有移动。这些水还不就是水?难不成这几个水桶里的水能自己开出花来不成? 不过还是有几个老大夫走近了看,竟看出一点门道来。 「这水……第一桶和其他桶明显不同啊!」一个老大夫惊呼了声。 信奉善点了点头,指着水桶开始解释,「我们这些大夫平日惯喝茶水,这水自然是要煮开的,而这第一桶便是煮沸的,这桶水已放了四、五天,仍然没有异味。 「而旁边这两桶,一桶是这城里刚打起又滤过的井水,看起来和第一桶没什么两样,最后一桶也是滤过的井水,但这桶已放了四五天,水明显已经开始发臭。」 几位明显经验较多的老大夫看着那几桶水一脸若有所思,几个经验较不足的则还是一脸的茫然。 突然有一个老大夫抚掌站了出来,斩钉截铁的说着,「这水里有东西。」 信奉善一脸佩服的看向那个老大夫,点点头表达了肯定。「没错!这水里的确有东西,所以这水打上来才会不过放了四五天就发出腐臭味,虽然我们看不见,但里头必定有蜉蝣腐尸之类事物,而这才是这大疫的源头。」 信奉善说完,另外一位老大夫接着说道:「若是如此难怪我们不管如何换药方,病情都无法痊愈,毕竟腹泻之后大多数人都口渴想喝水,而江南水质澄澈,也导致他们习惯饮用生水,疫病还没好全,就又因为喝了这生水而反复,一而再、再而深,难怪最后药石罔效了。」 那老大夫一解释完,所有人无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就连信奉善也不停的点头,因为这的确就是信朝陵和他说的理由。 「知道了这病因反而好办,只要把平日饮用的水煮开即可!」有人兴奋的大喊。 信奉善摇头,「不单如此,除了饮用水要煮开外,那些碗筷器皿在清洗的时候也要用开水,否则那病虫……」 信奉善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兵就忽然冲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是哪里来的?怎么可以如此无视的闯进来?」 那个小兵可不管信奉善喝斥,急吼吼的大声喊着,「各位大夫,城外的流民暴乱啦!赶紧跑吧,他们的目标就是你们这些大夫啊!」 驿馆乱成一片的时候,夏谨莲还在医棚里忙着煮开水和熬药,至于把脉下针的工作则让信朝陵接手了。 这时候已接近日落黄昏,熬好了后一帖药送到病人手上之后,两个人相伴走回,虽四周没有花好月圆的美景,但两个人并肩而立,眼神偶尔交会的瞬间,似乎都有情意在隐约流转着。 虽然那天之后两个人各自忙碌着,他也不再说那些谁对谁有情的无赖话语,但是夏谨莲心中明白,自己的确是动摇了。 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有「白头偕老」,的确让她无法再坚定的把守自己的心。 就在她低着头默默的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一只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惊诧的抬起头,想挣脱开来。 「别动!」他俊郎的脸上一片凝重,将她护在身后,双眼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紧远处的那群人影,一阵沸腾人声似乎正逐渐往他们靠近。 夏谨莲见他露出警戒的神色,又听到远处的喧腾声,也知道似乎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也就先不去在意两人双手交握这件事情。 「看来这城里要出乱子了!快点,我们得先回驿馆,那里有官兵守着,起码比在外头保险得多。」他沉着声说道,眼里滑过一抹不安。 两人离驿馆还有一段距离,也顾不得是不是符合规矩,他拉着她就快步往驿馆的方向跑去。 两个人刚来到驿馆不远处,远远的就可以看见一群面色枯槁,甚至身上还带着恶臭的百姓,拿着随手可得的东西,几乎是见人就打、见物就砸,眼神疯狂,几乎完人有理智可言。 两人心一惊,抄小路急奔回驿馆,但到了驿馆外头却发现大门紧闭,原本守在外头的官兵也早已躲了进去,信朝陵举起手狂拍着门,一边将夏谨莲护在怀中,边不断回头张望着那群暴民的行踪。 随着那群暴民越来越近,夏谨莲也因那一张张疯狂的脸感到一股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意,也慌忙跟着举手拍门。「开门!我们都是住在这驿馆的大夫!」 里头的官兵却只是大声的喊着:「校尉有令,不准进出,这门已经是不能开了,赶紧走吧!」 夏谨莲喉头一紧,脸上露出一丝恐慌,「怎么能这样,我们……」 信朝陵见那些人离他们越来越近,知道这时候里头的人更加不可能开门了,门一开那些人只怕会冲进去,大伙儿都会受害,连忙拉着她快速的离开,「快!我们往另一个方向走!」 幸亏现在的江南房多人少,有不少空院子是连锁都没锁的,他们一边跑着一边注意着这样的空院子,好不容易看到一间围墙高、门口却没带上锁的院子,两个人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冲了进去,但就在信朝陵转身关门上闩的瞬间,一个镡子就冲着他砸了过来,他要赶紧上闩难以躲避,额头于是被砸出了一道口子,斜斜的划过眉眼上方,马上渗出了一片血红。 她听到瓷器碎裂声而回头的瞬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忍不住倒抽了口气,连忙跑向他,拿自己身上干净的帕子捂住他的伤口。 「好了!先别忙这个,前门关了,我们得先把后面院子的门也给关好。」 信朝陵明白这场动乱很快就会被压制,但在动乱结束前他们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两个人又匆匆的赶到了后头,确定这间空院子没有其他出入口后才回到屋子里,听着外头不时传来的声响,她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 「别怕,别怕!」信朝陵怜惜的搂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她从来没遭遇过这种事吧?真是难为了她了! 夏谨莲在他的安慰下慢慢的恢复了平静,但一抬头就看到他头上血迹斑斑,又惊恐的忍不住站了起来,「你的伤口得赶紧处理才行!我去打点水擦伤口……」 第十四章 他抓住了她的手,苦笑着提醒,「别忘了,这江南的病,水就是元凶……」 夏谨莲这才记起这件事情,想着该怎么办,想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布兜里有个竹筒里装了一些煮过的水,便连忙把竹筒给拿了出来,然后撕下里衣的一部分沾了水,小心谨慎的擦掉血迹、清洗伤口,再简单的包扎了下,免得血再度流出来。 忙完了所有能做的事,她便像用尽了力气一般坐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听着屋子外时近时远的喧嚣声默然无语,除了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外屋子内一片静默。 休息了片刻,信朝陵头上的伤虽然火辣辣的痛苦,精神却好了不少,但一转头却看见她心有余悸的样子,不禁关心的问着,「还好吧?」 她声音有点微弱,带着不安,「还好……只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信朝陵笑了笑,像以前那样拍了拍她的头,「哪有什么想不到的,灾难过后,人心便容易不稳,只要有人说了一句错话,自然就容易出这种事情,更别说这段时间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夏谨莲认真的听完他的话,觉得颇有道理,点头表示认同后,两人之间就又是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还是信朝陵先打破了他问道:「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夏谨莲沉默了半晌,才慢慢的回答,「也没什么好或不好……」开始想着爹,想着宫外的自由,想啊想的,就觉得日子过得特别慢,宫里的姑姑们说要学规矩,说要学会看人眼色,学得不好就要罚,那时候更觉得苦。 「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觉得日子就是这样了,什么都不想了,也不想去想,反正日子还是会一天天过去,有时候不想,会快乐许多。」 信朝陵听完她的话,忍不住反问,「那我呢?你从来没想过我吗?」 或许是因为黑暗带给她勇气,也或许是因为刚刚受了惊吓,有种此时不说以后也许没机会说的错觉,所以她连想都没想就直接说道:「想,一开始的时候想,后来……后来就不想了。」 他的声音有点苦涩,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但还是执着的问:「为什么后来就不想了?」 「因为,不能想,想了心会痛。」她的声音缥缈得像是从后方传来,「有时候想到你就忍不住想着你该议亲了吧?你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是不是过着幸福的日子?接着又会忍不住想着,你应该过好日子了,应该会忘记了我这个普通的小丫头,或许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也认不得我了,因为那个小丫头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姑娘,一个刚出宫的大龄宫女,光想我就难受,所以后来我就不想了,有时候忘记一个人比想着一个人好受多了。」 说完,她突然转过头看着他,即使因为没有烛火,她看见的不过只是一片黑和隐隐约约的身影,她仍专注的看着他。 「和陵哥哥重逢的时候发现你没有妻子甚至在一个老院子里等着我,我一开始是高兴的,但是很快的我就发现我错了,我怎么有资格快乐?我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普通女人,怎么值得让你为我做这么多?所以我才想把你推开,想要让你去找该有的幸福……」说到这里,她早已哽咽得无法继续。 信朝陵的情绪如海浪般波涛汹涌,他紧紧的抓着她的手,将她搂进怀中,激动得几乎无法言语,只能不断的低喃着。 「值得,为了你什么都值得,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我的幸福就在你身上,知道吗?我说了我要等你,然后过一辈子的。」 「我知道,我也想,这十二年来,我白天可以叫自己不想你,但夜里却无法不想,可是我只敢把那当成一场梦,因为我不只怕你忘了我,也怕你已经有了妻子,而我却不想成为你后院里那种满是闺怨的女子。」 「没有闺怨,我的后院里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我只等着你点头,只等着你成为我唯一的莲,所以呢,你愿意吗?」 他漾着柔情的眼瞅着她,即使她看不见,却依然可以从那柔得几乎要将人心给融化的话里感到甜蜜。 她笑得甜蜜和羞涩,垂首答应。「嗯。」 在见到他追来南方后,她便明白了一件事,他不会放弃,她再躲,只是又虚耗了两人的光阴。 明明两心相许,为何不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信朝陵听到了她的应允,深深的吸了口气、抑住狂涌的喜悦,坚定不已的说着:「我们回去马上就成亲,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我不用风风光光,我只愿能够这样一直陪着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第一次说如此露骨的情话,让她几乎羞怯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但那又如何呢?信朝陵一点都不介意,他笑咧了嘴,高兴得几乎忘了头上还有伤,只觉得心中无比的满足。 门外的叫喊声和兵器碰撞声似乎已经结束,但是屋里那等待已久终于能够倾诉的缠绵情意却像是没有尽头,蔓延在有情人的喁喁细语中。 【第七章】 当夏谨莲坐上重新返回京城的官船时,仍有一种恍若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那天突如其来的暴动一天之内就被附近的守军给镇压了,毕竟那些暴民们并不是正规的军队,手中的武器顶多就是农具而已,且大多手无寸铁的,但当问到为何引发动乱时,竟问出一个让人无奈的答案。 原来那天信奉善和信朝陵的谈话内容被几个略微懂医的小厮隐约听到,却一知半解的把信奉善所说的「要处理水的问题」,错当成「城里的水都不能喝」。这消息不小心走漏之后,有以讹传讹,成了「大夫不给他们水喝」,才会让百姓们群情激愤,闹着要找那些大夫算帐。 只不过信奉善也没办法出来解释,毕竟这些人以往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大水,那时候人家还不是照样喝生水,怎么这次就不能喝?要解释实在是太麻烦,所以干脆就让官兵强制规定,所有的水只能煮过才能使用,尤其是已经生病的患者更要严格遵守。 知道了原因,加上之前来的那些大夫也不是吃闲饭的,很快的疫情就受到了控制,皇上得到消息后连番嘉奖,只留下了几位监察后续情况的医官,其他人便搭着官船回京。 信朝陵站在甲板的另外一边,看着在甲板上吹着风的夏谨莲,脸上露出温柔得能够溺死人的笑容,眼里心里只有那一抹纤柔的倩影。 刚走出船舱的信奉善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慢慢走到了侄子的身边,皱着眉头问:「这就是你坚持不娶亲的原因?」 信朝陵收回了目光,看着三叔不算认同的表情,略微皱眉头的点了点头。 信奉善见他承认了,忍不住摇头叹息,「你这孩子要我怎么说才好,就算你年纪一把了,难道会娶不到好人家的姑娘?别忘了,你不管怎么说还是信家子弟,而且这次的事情我已上了奏折和皇少说了,你的封赏也是绝对少不了的,你有家世又有能力,怎么就找了一个大龄女子呢?虽说没有梳起妇人髻,但这女子看来也有二十好几了吧?」 现在这世道,家里的闺女谁不是十二、三岁就开始准备议亲,十五、六岁就出嫁,女子大龄未嫁可不是什么好事。 会大龄未嫁,一个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疾,或可能是家境不好没法准备嫁妆,另外的可能就是为人奴仆,不管是哪个,只要是二者之一,这女子就配不上他这个侄儿。 信朝陵虽不喜欢叔叔这么说她,但基于礼貌也只是淡淡的反驳,「三叔,除了她,我不会让任何人当我的妻子,而且我年纪也不轻了,难道还要我去找个小姑娘吗?这种事我做不来。」 「你啊你,真不知道在想什么,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信奉善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第十五章 「三叔,您当年难道没听祖父说过,若想学有所成,就要记住一个字‘专’。专精专心,才能有所得,而我只不过是按照祖父当年的话去做而已。」他微微一笑,「我只有一颗心,所以只找一个妻子,而她也是,她也把一颗心全给了我。」 信奉善听他连老爷子的话都搬出来,想来是心意已决,也只能摇头离开,本来想散步的心情都没有了,然而在走回船舱之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朝陵,你的心是专了,但是你可知在信家大宅里,还有一个女子也把一颗心都给了你?」 信朝陵身躯一震,惊讶的看着信奉善,「难道………」 信奉善知道他想起来了,「她还在那里,你二婶几次想劝她忘了你,去寻另外一门好亲事都被她给推了,假如你有一天回信家,去看看那个人吧!……也是个可怜人……」 信朝陵沉默了,看着信奉善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信朝陵和夏谨莲两个人没有在城里多停留,而是直接雇了马车回到那个小村子。 虽然村子里有小周氏这样的小人,但大多数的人都是善良纯朴的,这么久没见,倒是很想念。 回村子的时候虽然没有特地说,但村子里会乘马车的本来就没几个,这样一辆马车从村头走到村尾,大伙儿瞧见也都知道他们回来了。 当两人一下马车,脚步都还没站稳,屋子里头就冲出来一个人抱着信朝陵大声哭着,「少爷啊!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去南方,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以来天天都心惊胆跳的,就怕你出了什么事……呸呸呸,不对,是就怕你照顾不好自己啊!」 信朝陵哭笑不得的看着洗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了好了,我去南方是去医病,又不是去玩的,你跟去能做什么?」 洗砚吸着鼻涕,挺起胸膛,自豪的说着:「我能做的事情可多了!少爷累的时候我可以帮忙打水,饿了我也能煮饭,还能替少爷拿药箱……总之少爷没了我,这次去南方不知受了多少罪啊!」 信朝陵被他夸张的言行吵得头痛,赏了个栗爆给他,直接挥手让他找人去:「去把秦叔和你娘找来,就说我有事情要拜托他们。」 洗砚也不罗嗦,拔腿就跑去找人,也不用多猜,这时候他爹一定在田里,他娘肯定是在屋子里忙着补衣裳。 当信朝陵把自己的东西稍稍整理了下后,秦叔和秦婶也赶过来了,秦婶倒是还好,秦叔也是激动的表达了一番思念之情,才记起自家少爷似乎有事情要吩咐。 「少爷,有什么要秦叔去办的尽管说,秦叔虽说有些年纪,这腿却还是很灵便的。」秦叔憨厚的笑说着。 「秦叔,我要成亲了。」他先是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秦叔很是欣喜,在他看来自家少爷早就该成亲了,「是对门的夏姑娘吧。」语气没有半分的怀疑。 「是,秦叔,操办婚礼这些事儿就全交给你了。」先谢过秦叔,信朝陵又转向秦婶的方向,「谨莲那里也没有个女性长辈可以倚仗,她的事情可就要拜托秦婶了。」 「放心放心!婶子会帮你处理得妥妥当当的。」秦婶也满脸笑容的应答。 信朝陵见事情都安排好了,便笑咪咪的送走急急忙忙想去筹划准备的秦叔夫妻俩。 十二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总算要到达终点了啊…… 在成亲吉日的前两天,夏谨莲听到院子外头有马车停下的声音,忍不住开门张望了下。 只见车上坐着个赶车的婆子,马车上走下了两位女子,一个穿着普通的背子,绑着双丫髻,一个则是穿着菊花紫背的袄子,搭着百色的襦裙,梳着堕马髻,脸色有些苍白。 「两位姑娘要找谁呢?」 那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伶俐的站出来说道:「这位姐姐,不知道信朝陵大夫在不在呢?」 夏谨莲虽然疑惑,但想到偶尔也会有人来请信朝陵出诊,所以倒也没有太过怀疑,「信大夫出诊了,午时前恐怕不会回来,你们要找人的话可能要晚点了。」 那小丫头跺了跺脚,一脸苦恼的转头对着另外一个女子说:「小姐,既然人不在,那我们是先回去,还是……」 「就等着吧!」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嗓音娇软,语气却无比坚定。 夏谨莲看了看对方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干脆的拉开了门,「如果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到我屋子里坐坐,我这屋子虽然简陋,但还算阴凉,你们等人的时候也舒服些。」 「那就多谢这位姐姐了。」 那小丫头直爽的道了谢,连忙搀扶着那个已经有点摇摇欲坠的小姐进了屋,又问了厨房在哪,自己去烧了壶水,放了自己带着的茶叶,倒了两杯放在桌上。 那姑娘有礼的将杯子挪到了夏谨莲的面前,「姑娘请喝,这不是什么好茶,不过出门在外就请你将就了。」 小姐虽说这不是什么好茶,但这可是今年最新的春茶了,在外面一包可是要好几两银子。小丫头在心里咕哝着。 夏谨莲倒是不觉得人家在自谦,浅啜了口之后就放下了杯子,笑了笑,「今年这春茶无论茶色或是茶香,也都算得上是上品二等茶了。」 在天启,这每年的茶叶都是有分等级的,一等茶自然是上贡或是高官贵族所用,二等的只要有钱自然都能买到,只是品偕又分了上中下三品,至于末等茶则是人人都可喝得起的,而这价钱自然就贱了。 夏谨莲跟在皇帝和太后身边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喝过,这小小一杯的春茶对她来说的确算是将就喝着了。 但那个女子和那个丫头一听她这么说,脸上都露出诧异的表情来,不敢相信一个乡下女子随意啜了一口茶,竟就能说出茶来历还有品级来。 难道这乡下小地方藏了一个什么大人物吗? 那个被称做小姐的女子还是比较镇静的,诧异了一下之后就恢复了原本的温和表情,主动说到:「敝姓徐,小名令微,不知道怎么称呼姐姐?」 「夏谨莲。」她淡淡一笑,对于徐令微的攀谈没有拒绝也没有热烈的回应。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对方原本看不起她,一个乡下女子,如今却在那试探让她有点厌烦,这些招数宫里头的那些娘娘们可都是玩得十分精通,她虽不会玩可也看得明白,与其在这试探,在她眼里还不如直率点把话说开。 徐令微似乎也感受到了夏谨莲的冷淡,也就不在说话,静静地喝茶等人。 刚好夏谨莲看外头似乎有点快下雨的迹象,得把自己晒的药材给收进去,便借机离开,省得还要应付对方。 反正他们是来找陵哥哥的,等陵哥哥回来之后再让她们自己去应付吧! 信朝陵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那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就忍不住皱起了眉,等见到从夏谨莲家里出来的那个主仆二人的时候,脸色更是阴沉得几像要滴出墨来。 这时候天气已经阴沉沉的了,乌云笼罩着天空,偶尔还可看见远处的闪电,风也越刮越大,院子里的树枝被吹的沙沙作响。 就是外面的天气不佳,但是信朝陵仍然没有请这对主仆进屋的意思,只是沉着脸站在门外,和她们隔了五步远的距离说话,「你们来做什么?」 徐令微没想到他会这么无情又直接的开口,怔愣了下,表情带上几丝愁苦,柳眉轻蹙,给人我见忧怜的感觉。 只不过小丫头的反应可就大了,她气冲冲的站了出来,「陵少爷,我们小姐等你这么久了,怎么你却这样对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是多么好的人,你怎么舍得这样对待她?」 「好了,柳儿,别说了。」徐令微挥退了柳儿,柔弱的脸上扬起一点讨好的笑容,「表哥,是我教导无方,你别和柳儿一般见识。」 信朝陵看她们主仆两个在唱双簧一样,更感不耐烦,「徐姑娘,我担不起这声表哥,至于这小丫头我也不会和她计较,你还是直接把来意说清楚吧,别再白费彼此的时间。」 第十六章 基于礼貌,信朝陵还是让秦叔去通知信家他即将成婚的消息,而做这决定的时候就有想过信家会派人来,只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如此的出乎意料。 对于徐令微,如果不是那件事情,他对她虽谈不上喜欢却也没有太大的恶意,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和二叔他们对他用了心机,让他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 他冷淡的语气和那漠然的眼神让徐令微顿时红了眼眶,「表哥,那件事是我错了,但是,但是我……」 柳儿见自家小姐哭了,一边手忙脚乱的拿着帕子给她,一边紧张的安慰着,「小姐,小姐别哭啦! 「徐姑娘,如果你来见我是为了这件事情的话,当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至于道歉什么的,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必要了,你请回吧。」信朝陵对于她的泪水没有半分的怜惜,更是直接的下了逐客令。 柳儿没想到自家小姐都哭成这样了,这个男人竟然还赶她们走,顿时气的不行,鼓着腮帮子就开骂了。 「你你你,你把我家小姐弄哭了还赶我们走,你有没有良心啊!我们小姐都认错了,就是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洗砚刚刚先进屋子里准备茶水和梳洗用具,但见信朝陵过了许久还没进来,于是忍不住出来看看,没想到就听到了这段话,护主心切的他什么都不管的跳了出来斥道:「你是谁啊!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对我们家少爷这样说话?」 「好了,洗砚,不用跟她们计较,这两位姑娘要走了,你在外头送送她们。」说完,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直接转身回屋去了。 徐令微傻傻的站在外头看着房子的大门,见门紧闭着,里头的人似乎打定注意不再出来了,才终于死心的登上马车,让马车慢悠悠的载着他们往来的方向走。 信朝陵坐在屋子里,看洗砚关门进屋,同时咕噜着说那不知道哪里来的主仆真是莫名其妙,他心里却有着不安的感觉。仿佛这次让人不悦的拜访只是个开始…… 终于到了夏谨莲和信朝陵两人成婚的大日子,可天色还是灰蒙蒙的,雨还是要下不下的感觉,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天际,让人有石头压在心上的感觉。 夏谨莲一早就让秦婶给叫起来,先是沐浴,接着套上一层层的嫁衣,然后一个穿着红衣的大娘手拿五彩丝线在她脸上开脸,接着又涂上了珠粉打底,在额头点上牡丹花钿,双眉画的修长,两颊用胭脂点缀,最后又拿出一方红纸让她在唇间轻轻抿了抿。 那大娘化完了妆,忍不住喷喷出声,「哎哟哟,我老婆子替许多的新娘子化过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娇俏的新娘子咧!」 梳头和上妆分别由不同的人来负责,那个梳头的大娘很快的梳好了一个高高的同心髻,接着从秦婶手上的托盘取了一顶黄金坠珠的玉冠放在头上,又取了几支珠花缀在髻上,等准备得差不多时,门外的鞭炮也劈哩啪啦的响了起来。 一听到那鞭炮声,夏谨莲忍不住抓住了裙子,被点缀得无比精细的脸蛋也透出一抹紧张的神色。 秦婶微笑着走到她身边,将一个小包裹塞到她手中,小声的说着:「这是白米糕,等等饿了可以吃点止饥,姑娘也不必紧张,少爷是个好人,以后你们会百年好合的。」 说完,她取过红绫盖上了夏谨莲的头,然后喜娘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慢慢的往外走去。 随着绵延不断的鞭炮声,夏谨莲在紧张晕眩下走完了接下来繁杂的礼节,等她终于镇定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和身边那个扯着同一条红绸的男人同时跪在地上了。 「一拜天地。」 随着司仪高亢的嗓音带着无比的喜气大声喊着,两人同时行礼。 「二拜高堂。」 两个人起身转头,对着空荡荡的座位正准备跪拜时,却让突来的一声大喝阻断了他们的动作。 「等等,这礼不能成!」 厅内所有人全都往出声的人看去,就连夏谨莲也忍不住掀开了盖头。 只见一对中年夫妇趾高气扬的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红衣、妆容娇美宛若新娘的女子,而那个女子也不是陌生人,正是那天来找过信朝陵的徐令微。 信朝陵被人打断了婚礼,原本从早上一直挂着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在看到来人之后更是马上沉下了脸。 夏谨莲小心的打量来人,那中年男人长得和信朝陵有七分像,只不过眼中那明显的算计让人不喜,而让在他身边的中年妇人一脸长方脸,斜长的细眉下一双三角眼,薄唇边还有一颗黑痣,看起来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二叔二婶。」即使不甘愿,但是信朝陵见到来人还是先行了个礼。 信奉常假意的笑了笑,「我说陵儿啊,你这事情做得可不对,这大妇都还没进门怎么能先纳妾呢?更别说这娶妾的礼还用得如此隆重了,你说是不是?」 纳妾?!夏谨莲一听到这两个字,顿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身边的信朝陵。 信奉常的妻子黄氏则是掩着嘴笑了笑,把身边的徐令微拉了过来,「陵儿,瞧瞧,这才是你该用正妻之礼娶进门的大妇呢!这不只哪来的狐媚子用顶小轿抬进门就行了,顶多买办个几桌酒席就是天大的体面了,你花了这么多功夫,怕是会被人说不懂礼数呢!」 信朝陵伸手抓着夏谨莲,拉着她一起退后,脸上一片森冷,「二叔二婶,我什么时候和徐姑娘订了婚约,我自己竟不知晓?还有这徐姑娘自己穿着嫁衣闯进喜堂,这倒是很有礼数了?嗯?」 他的退后还有那讽刺的话让徐令微脸色一白。 「二叔二婶,侄儿敬两位是长辈,若两位愿意来喝侄儿这杯喜酒自然欢迎,若是不然,那还请两位先到外头坐坐,侄儿还有正事要忙呢!」 信朝陵口气好不婉转,只差没直接说他们根本就是不速之客,他并不欢迎了。 信奉常也拉下了脸来,口气严厉的呵斥,「陵儿,这就是你的家教吗?我们身为长辈不忍看你一步错步步错,你不心存感激,竟还如此无礼,你这样可对得起你的父母和祖父?」 信朝陵见他把父母祖父全都搬了出来,深吸了口气,冷冷瞪着他们,「还请二位指教,侄儿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哪里做错你自己知道,但你只要把令微给明媒正娶迎进门,自然是什么错都没有了……」信奉常摸了摸自己下巴的短须,得意的说着。 信朝陵自然听得出那话中隐藏的涵义,那就是假如今天不按他们的意思将那个徐令微给娶进门,那么他身上的错就有多了一条了吧! 他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哼,好几年前把戏,现在又要重来一次吗? 「秦叔,请二叔到外头坐吧!秦婶,让二婶和这位穿红衣的姑娘也到外头坐着,等我们这里礼成之后再来招呼他们。」 信奉常没有想到信朝陵竟然会做出这种决定来,身子气的一颤一颤的,指责的话支吾了半天仍说不出来。 黄氏发现自己和徐令微被一群妇人给围着,似乎想强请她们往外头去,忍不住气得破门大骂,「信朝陵,你这是对待长辈的礼数吗?被以为这样就能遮掩你曾做过的丑事,你坏了姑娘家的清白,现在是不想承认吗?!」 信朝陵脸一黑,正想大声反驳这不实的指控,却让身边的一双小手给拦了下来。 夏谨莲一脸的平淡无波,没有一般婚礼被闹场的新娘那种畏怯或是怒气,而是轻轻柔柔的朝其他来观礼的宾客福了下身,「今日让诸位客人见笑了,还请诸位先到外头吃酒,我们有点家务事要谈,就不耽误贵客们的时间了。」 在场来观礼的客人们听见刚刚信家叔侄俩的言语交锋后,就知道今日被这一闹场,婚礼大约是成不了了,也没任何不满,很快的都告辞离去,有些交情好些的则是到外头吃酒,等着看里面的人是否需要帮忙。 第十七章 当原本热热闹闹的喜堂变的空荡荡,信朝陵的脸色已经是难看到极点,而信奉常夫妇得意扬扬的站在那里,徐令微则是容色惨白的让柳儿搀着。 夏谨莲淡淡的笑了笑,「好了,没有外人了,你们要怎么吵怎么吵吧。」 信朝陵见她出乎意料的冷静反而有点不安,不禁抓紧她的手,微慌的低声说着「谨莲,相信我,这一切我会给你个说法的。」 夏谨莲拍了拍他的手,浅笑着说:「我知道,不过你先把这些客人给招呼好吧。」 老实说,听到「纳妾」两个字的时候,她心里是震惊的,甚至还升起一股不相信他的念头,但是,想到那十二年的时候,他追她到江南的事,再想到他让她先走而被砸到的那个伤口,就冷静了。 在宫中十二年,她记得最深的就是永远不要听信一面之词,更何况现在对方摆明了来意不善。 一边是刻意破坏她婚礼的陌生人,一边是能够为她等待十二年的爱恋对象,她该站在哪一边自然不言而喻了。 信朝陵听了反捏住她的手,那力气大的让她感到有些痛,但她没甩开,明白他现在有多激动。 信朝陵最怕的就是夏谨莲会不听他的解释相信了二叔的说词,但是现在在显然他可以暂且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二婶,我倒是想知道,我当年是如何坏了人家的清白?又是坏了哪家姑娘的清白了?」信朝陵有了心爱的人的支持,这次言语不再保留,而是尽显犀利。 「你还想狡辩?」黄氏挺了挺胸,义正词严的指责,「当年你十七岁还没有个打算的时候,令微恰巧到信家老宅来做客,是你酒醉后对她行了不轨之事——」 他懒得再听,冷冷打断,「二婶,你开口闭口都是当年之事,可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当年二叔和二婶没有查证就直接判了我的罪,说什么本该把我送官,但看在我死去的父亲的份上,只是将我逐出家族,剥夺我的继承权,而这位徐家小姐不是说了宁可出家做姑子也不愿再提起此事,事情就当作没发生过,一笔勾销吗?」 「怎么如今事情一过十年,你们却突然又口口声声说她是我的大妇,说我毁人清白不愿负责,那怎么我离家的这十年来却没人上门叫我负责?」 他振振有词的一句话把当年的事情说得七七八八,除了那之后才进信家的柳儿以及初次听问此事的夏谨莲外,其他人全都是一脸苍白或是满脸通红。 「你……现在事过境迁,有或没有自然只能听你一面之词了。」黄氏硬要狡辩,转身抱徐令微凄凄惨惨的干嚎着,「哎呀!我可怜的外甥女,当年才刚满十岁就让这人面兽心的家伙给污辱了,现在还死不认错,真是没天理喔!」 【第八章】 最后一场好好的婚礼却闹得不欢而散,秦叔秦婶一脸怒气的收拾残局,信朝陵则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夏谨莲穿着一身礼服陪着他。 夏谨莲不知道该这么说,但是现在的信朝陵是她从来没看过的模样,颓丧且毫无生气,脸上微勾的唇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让她不知该怎么办,只能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等着他恢复成原来的信朝陵。 这一坐就从早坐到了半夜,秦叔他们早就走了,还顺便带走了洗砚,屋里没点半根蜡烛,唯一的光亮就是透过窗棂射入的月光。 「谨莲,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我为什么会带着秦叔离开信家吧?」 好像过了很久,他沙哑的声音才慢慢的从黑暗中传来,语气平淡的像在问「是否吃过饭」这样的问题。 「其实,说来也不光彩,所以离开信家之后,我就再也不提了,即使你问了,我也没说。」他顿了顿,然后脸上露出苦笑,「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不提就会被人忘记了……」 「陵哥哥……」 「那是你进宫后的第一年,族里开始逼我成亲了,我不愿,一方面是要等你,一方面则是因为族里许多操心我婚事的人,都是想在我身边插人。」 他淡淡的冷哼了声,「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明白得很,我爹是信家上一任的族长,但他去世的早,我一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地位,直到长大医术受到祖父称赞,才渐渐受到重视。而二叔那时不过是暂代族长之位,所以我这个长房长孙是越发遭人惦记,认为我有可能继承族长之位。」 「祖父从前教我医术的时候曾和我说过,有时候活在这个家里,即使我不争也得去争,我记着,却没放在心上。」 「直到那年的赏春宴,那天我被两种迷香混合的药性给迷倒,等我醒来的时候,徐令微就坐在床边说我坏了她的清白,而后来又传出二叔的女儿朝苹也在同一天被一个男人给玷污了。」 夏谨莲一脸诧异,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信朝陵讽刺的笑了笑,像是看出了夏谨莲心中的疑惑,「觉得很巧吗?那不是巧合。」那只不过是一个污秽又害人害己的阴谋。 「那天他们不确定我会进哪间房休息,所以在两个我最常去的房里都点了那些迷香,那两间房本来就偏僻,他们应该也没想过除了我还会有谁走到那去,我一时不察被迷香迷晕便沉沉睡去,但另外一间房里可就——」 夏谨莲默默的听着这残酷程度丝毫不输宫内斗争的故事,只能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给他力量。 「朝苹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姑娘,但那个人却是早已有了正妻和五房小妾的男人,也不知那男人为什么会走到那房间……最后朝苹只留了一封书信给我,当晚就跳湖自尽了,那封信里说对不起,要我别怪罪她父母,这罪就让她来担……」说到这里,他的眼浮起了血丝,另外一只手紧握着拳,内心满是想要发泄却无从发泄的愤怒。 「之后的事情你今天也听到了。二叔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朝苹,只一心要我承认有做出这件丑事,娶了徐令徽,要不就是选择另外一条路——我永远的被信家放逐,今后只有这个姓氏,却不再是信家子孙。」 把所有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他整个人显得无比的疲累,无力的低语着,「当年离开信家,我有怨却没有恨,因为有人说要用一条命来赔偿我,我怎么还能恨?但是今日……今日他们却又故技重施,这让我不知道是该忘记,还是任由他们胡说……」 夏谨莲见他这副样子,突然冲动的抽出自己的手,紧紧的抱着他。「不管你怎么做,我都站你这边。」 信朝陵被她的动作给吓了一跳,身体一僵,脸上有点不可置信的神情,「站我这边吗?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了,毕竟如果我当年注意一点,也许就不会被那个迷香给迷倒,甚至会因为注意到那间房间不对劲,转而去另外一间房里,那么就不会有一个人因为我而死……」 夏谨莲知道他是因自责才会钻牛角尖,只能不停的劝着,「那不是你的错,假如他们不动那个歪主意,又怎么会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别把别人的错放到自己的身上,而且你说过的,那个妹妹留了封信给你,她说了对不起,代表她知道这些都不能怪你。」 要怪,只能怪人心不足;要怪,只能怪老天总爱用各种意外去捉弄那些想认真生活的人。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她,然后她的衣裳一滴两滴的被水给打湿,她无法看见的面容传来阵阵哽咽。 这一夜,本该是一晚春宵,但婚礼被破坏令他们错过了,却也让他们的心更紧紧的相贴。 信家老宅里,信奉常一脸焦躁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边的黄氏则是一脸的不耐。 「今儿个真是脸都丢光了,那信朝陵竟然软硬不吃,硬是不把人给收了,那接下来可该怎么办才好?」黄氏一开口就是愤恨的抱怨。 「还说!还不都是你那好外甥女没本事,连个男人的心都勾不住。」信奉常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一肚子怨气。 第十八章 「那是我外甥女,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又不是你外面的那些粉头,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整天只想着怎么勾引男人!」黄氏也不甘示弱的反击。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都吵到累得瘫在椅子上了,才终于开始把话题往正事引。 「至少今天那婚礼是毁了,可我们还是得赶快送个能够信任的人到他身边才行。」信奉常皱着眉道。 黄氏拢拢头发,一脸鄙夷的看着他,「哼,现在想拉拢人了?当初用那种阴损的方法把自己的大侄子给赶出家族,现在发觉人家的好处了,又想要找个自己人说说好话把人给拉拢回来,你以为人家都是傻子啊!」 「你懂什么?!」信奉常啐了声,这回他要好好解释解释,让这个没见识的婆娘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当年老爷子把族长的位置交给我,虽说是暂时管着,但我还以为这族里的大权终究是要换人管,结果呢?族里的产业,除去那些赚不了什么钱的,有几个负责的管事会听我们的话? 那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没办法把信朝陵这小子掌握在手上,就是得除去,否则我们迟早要把这族长的位置还有全部的家财都送到他的手上,所以才会下狠手对付他、但是现在可不同了,我听奉善说了,这次信朝陵可是在救治江南大疫上立了大功,这赏赐很快就会下来了,而且他还有可能是这年轻一辈里最快进入太医院的一个。」 黄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进入太医院干我们什么事?信家的太医还少吗?」 信奉常第一次后悔娶了这么没见识的女人当媳妇儿,气得快要跳脚。「你懂什么!信家人成了太医的是不少,但是能够争族长这个位置的,除了大房外就是我们二房,大房只剩下他一个人,我们可还有三个儿子,本来他十年前被逐出家族,这族长之位以后大概都是我们二房的,但他如今立了功,这回不回信家也不过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这不事先将他笼络住,到时候他回来却没个求情的人,你以为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过着好日子? 我们早已得罪了他,他心中必然是记仇的,只不过当年没办法报复,但若他真的接了族长的位置,那以后我们的日子必定是难过的。」 黄氏听懂了大概,但还是有一件事不懂。「既然如此,那何不找个更会勾引男人的给他不是更好,何必还要让令微去?」 信奉常嘴角露出奸诈的笑容,「当年我们逼走他用的就是令微受辱的理由,今日如果他认了,把令微娶作正妻,不就坐实了当年的事情?如果他不认,他那个玷污清白女子的罪名也跑不了,可谓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即使令微求不了情,我们把事情掀出来,那小子想当族长可也没那么容易。」 黄氏一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忍不住哈哈大笑,频频点头称赞相公英明。 他们都没注意到,一个躲在门外的纤弱身影正咬着唇,将他们的话给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日一早,夏谨莲一睁开眼,就见衣衫头发格外凌乱的信朝陵正看着她,目光再往下一移,只见两个人手脚纠缠,几乎是搂在一起。 想到昨晚两人话题越聊越远,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夏谨莲就忍不住脸红,要是自己睡着了有什么丑态,不就被看到了。 「快点起床吧,今儿个我们要进城去。」信朝陵首先下了床,稍微整理了下衣裳,头也没回的说着。 「怎么突然要进城?」本来只顾着羞涩的夏谨莲听到他的话,不解的问着。 「昨天闹成那个样子,今天不好意思再待着了,先进城避避风头。」他转头笑道。 过了一晚,昨天那个颓丧绝望的信朝陵像是一个幻觉,现在这种爽朗又带着点不正经的无赖样才是真正的他。 「那你去就好,我还有事情要做呢。」 自从那次替王大娘的媳妇接生后,村子里要生产的妇人们都会到她那里打个招呼,就怕到时候姜稳婆刚好被人请走,还能赶紧找个人来帮忙接生。 而且在有人见王大娘的媳妇产后调养良好后,也有特地上门请她开药膳调理的,或者是请她帮孩子调理的也有,总之现在她这女大夫的名声在村里可不一定会比他这个信大夫还差了。 「咳咳!娘子你竟敢不听夫君的话?」他佯装发怒。 「谁是我夫君了!」夏谨莲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着,「昨天连高堂都还没拜,还夫君呢!看谁和你拜完了堂,你就去找那个人叫你夫君吧!」说完,她便别过头不理他。 「生气了?」信朝陵腆着脸凑到她身边,生怕她真的不理他了。 昨天那一闹,到现在他都还心有余悸,怕到手的娘子就这么没了。 「不气!」她嘟着嘴倔强的回答着。 不气才怪呢!可她气的不是他,而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曾经将那个女人领进的门,而且这个女人居然十年前就企图勾走她丈夫。 昨儿个认出徐令微的瞬间,她真是恨不得赏自己两个巴掌,早知道对方会来闹场,当初就应该让她们在外头好好的晒晒太阳,看她们还能不能打扮得一身红来闹场。 见她娇嗔,信朝陵的心里倒是安心下来,又有了逗弄她的兴致,忍不住摸了摸她小手,又搂了搂香肩,最后在某人差点真的发火之前,笑容满面的走了出去。 只是一走出门外,看到站在外头一脸担心的秦叔,他就瞬间收起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秦叔,准备一下,今天我要进城,我倒要看看我那个亲爱的二叔又想玩什么花样,看看他最近是不是过得太顺遂了,才有闲工夫来坏我的好事!」 秦叔脸上也少了几分憨厚,多了些老辣,低头答应,「是,少爷!」 这次他消息得到的太晚,才会让那人坏了少爷的好事。 幸亏当年老太爷早有预感,把信家大多的权力放到了少爷的手中,否则信家必然被那个只会用阴谋诡计的不肖子孙给败个精光。 这次他绝对会小心注意,让那些抱着不该有的念头的人知道,有些心思可以动,有些心思却是万万不能动的! 皇宫 信奉善垂手肃立在一边,他身后还有不少太医,和他摆出差不多的表情和姿势站在那。 「嗯,这次南方大疫的事辛苦各位了!」皇帝看完了奏折,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信奉善一干人等立刻作揖,沉声喊着,「臣等不过尽了本分。」 皇帝对于臣子们的谦虚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豪爽的挥了下手,脸上笑意不减,「各位爱卿不必客气,救人有功自然该赏,而你们在那灾后之地待上这许多日子,看起来也都清减了许多,朕特许你们在家多休个几天再来太医院值守。」 众人又是一番的谢恩,皇帝也不多留人,挥了挥手就让他们下去,只留下信奉善一个人。 「信太医,你折子里头提到,主要发现疫病是因为水的大夫名为信朝陵,你们姓氏相同,他与你有何关系?」这名字看了就觉得有点眼熟,他索性留下信奉善问个清楚。 「他是微臣大哥的独子。」 「喔?」皇帝又翻了翻他的奏折,颇具兴味的再问:「那是你的侄儿,那这个夏谨莲呢?她也被你列入了请功的名册里,这是女医吧?这可不多见。」原来这丫头出宫当了女医啊! 「这……这是微臣的侄儿坚持要列的,说是这病因一开始也是这位女医先怀疑的,他只是作了论证而已。」信奉善摸不准皇帝问这些到底要做什么,心中倒是先把信朝陵给埋怨上了。 那小子就是被女人给迷昏了头,也不该硬要他在奏折上多添这一笔,瞧,皇上都特地问了,要是有个什么问题怎么办?他不说自己不说,难道那个女人还会知道没人给她请功不成?! 第十九章 皇帝挑了挑眉,倒是对此更感兴趣了,「你侄子倒是一个不抢功的,品德不错,医术也不错,怎么这几年来都没听信家推举他进太医院考试任职啊?」 信奉善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他总不能说这侄儿被家族给放逐了,所以年年都不在信家举荐的人选里吧?只怕这样一说皇上又深究了下去,到时候当年朝陵拒婚被逐出家门的事不就会全都被揭露? 不管怎么说,那毕竟不是能外传的事啊! 而且这次号召家族子弟去南方的时候,发现名单里头没有朝陵时,他就觉得不对。 二哥说是朝陵已被逐于家族之外,不得参与,现在想想,恐怕只是有人不希望这侄子抢了举荐名额还有这可以立功的机会罢了! 毕竟这年轻一代的,不是医术尚未出师,就是经验比不上朝陵一星半点。 就在信奉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好理由,急得满头都是汗的时候,皇帝似乎才愿意放过他,转而随口问了几个南方疫情的问题后就让他离开了。 当信奉善离开后,皇帝有翻开了另外一本折子,那密折里头列出了所有在救治南方大疫之事上尽心出力或者是想推诿逃离的人,以及他们做了些什么、对病人的态度等等资料,可比信奉善写的那本奏折还要清楚得多了。 而那两个刚才特地被他询问过的名字更是列在最前面,之前在看到夏谨莲的名字出现在上面时让他有些吃惊,没想到那个深得太后宠信的丫头竟立下如此大功,而信朝陵名下注明的事就更多了。 皇帝将两人的名字圈了起来,脸上露出让人无法捉摸的笑容,「呵呵~看来杏林不只要出现一位英才,就是连女子都有不让须眉的表现啊!不错不错!如果是个良才的话,破例提拔一下又有何妨?」 皇帝笑了笑,提笔在两张纸上写了几个大字后,挥手召来负责拟旨赏赐的内侍,将那两张纸递给对方,交代了下赏赐的对象后也不忘给些实质的赏赐进去,末了又像是想起什么,又额外吩咐了几句,才让那内侍准备出宫去宣旨。 信朝陵和夏谨莲自然是不知自己已经被皇上注意到了,每天只是过着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平凡日子。 而这平凡日子过没几天却有被一队人马的到来给打破了,那是来传旨的内侍。 信朝陵和夏谨莲恭敬的接过了皇帝的赐字和不少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谢了皇恩,两人本以为这样就已经没事了,谁知道那负责传旨的内侍笑咪咪的看向夏谨莲。 「夏姑娘,自你出宫后已经许久不见了。」莫公公身为皇上贴身的内侍,和这四大宫女熟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夏谨莲浅笑着点了点头,「莫公公,前阵子又下了几场雨,您的腿脚可要记得热敷,那药汤您都是记得的,可千万别忘了!」 「感谢夏姑娘的关心了,皇上这次还另有旨意要传,您就站着接旨即可。」 夏谨莲垂手在一旁,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 「皇上说了,虽然几位姑娘们都已经出宫了,但太后颇为想念,以后每月十五可递牌进宫,让太后见见。」 「多谢太后的抬爱,谨莲领旨。」 说完,莫公公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信朝陵,「信公子,皇上说了,你在医术上既有过人之处,一个月后的太医会考可别忘了进城考试。」 信朝陵低头谢恩,眼神里闪过一抹了然,想来皇上会特地让人对他说这个,也是明白信家大权只要二叔把持着一天,那举荐名单上就绝对不会出现他的名字,才这么说的吧。 莫公公带来的赏赐和圣旨,让着小小的村子几乎炸了锅,除了不敢相信这村子里的两个大夫除了能够得到皇上的奖赏,更不敢相信的是夏大夫竟连在太后面前都能说得上话。 那可是太后啊!平常这村里的人见到知县就已经觉得是见到天大的官了,太后要传夏谨莲去说话,那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无法想像的事。 信朝陵和夏谨莲相视一笑,和莫公公又稍微寒暄了几句,待对方离开后才转身进屋。 对于他们来说,有没有赏赐都无所谓,反正他们只是做该做的事情而已,而且他们都知道,这赏赐一下,两人若想要维持现在这清静的日子,只怕是没办法了。 事实上也正如他们所猜测的,这份赏赐还有特别的旨意,不只让这小村子里的人都兴奋得不住说嘴,在京城里也掀起了一波风浪。 【第九章】 「这真是没天理了,这次南下的大夫那么多,虽说人人都有赏,但凭什么信朝陵那小子就比别人还要特别?」黄氏一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气得摔破了手上的茶杯,一脸愤愤不平的说着。 「闭嘴!不想要命了是不是?对皇上的旨意也有那么多话好说!」一边端坐的信奉常同样对这消息感到不安,却没傻得敢光明正大的置疑皇帝的意思。 只不过听奉善进宫回来说的情况,皇上似乎对信朝陵起了兴趣了,这让他倍感压力。 「我就是不满,那小子真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了。」黄氏忍不住咕噜着。 「你管他走什么好运,总之在不想想法子,让他认了那个外甥女,我看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信奉常有些烦躁的说着,「对了,你那个外甥女确定会乖乖听话吗?不要到时候人被信朝陵哄走了,让我们白白费了这些功夫。」 黄氏得意扬扬的说着,「放心吧!我那个外甥女是我那可怜的妹妹死前托给我的,如今年纪也不小了,除了靠着我们,她哪里有其他的出路?更何况她十年前被我们哄着演了那么一场戏,就是想不靠我们改投那小子,人家也不会领情的!」 「那就好,也省得我还要烦恼她会不会给我弄出什么晦气的事情来。」他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什么事,一脸的厌恶。 「你又想起朝苹那死丫头了?真的是,对方就算品性再怎么不好,被毁了清白嫁过去也就是了,闹成那样害我那阵子走路都差点抬不起头来。」 「你有什么好抬不起头的,不过就是个陪房丫头的赔钱货。」 黄氏撇了撇嘴,「就算只是个陪房生的,在外人面前我也还是她的亲生母亲,她闹成这样,不只害我丢脸,就连原本要许给秦家老九的亲事也没了,还害得那年我们本来打算吃下的那批山参还被人给抢了。」 「罢了,过去的事也不用多说了,总之记得赶紧让你外甥女上信朝陵那里多去几次,就算不能阻止他考上太医,也要把他的名声弄到臭得不能在臭,看他还有什么办法回来和我抢这族长的位置!」信奉常眼底闪过一丝狠戾,阴冷的笑着。 他们虽关紧了门说话却没有放低音量,让一直在窗边偷听的柳儿一脸惊骇,她小心翼翼的跑回徐令微的房里,比手划脚的把刚才偷听到的东西全都说了一遍。 「没想到朝苹竟然不是姨母亲生的?!」徐令微先是震惊讶异,可一想到当年的事情,她的心里顿时了然。 也对,这样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难怪当年朝苹死了之后,姨母倒是没有几滴眼泪,就是在灵堂上她的伤心看起来也有着几分假,原来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看着旁边一脸惊魂未定的柳儿,她慎重的吩咐了几句,「今天的话千外别再往外传了,这件事情就你知我知即可。」 「知道了,小姐,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柳儿个性单纯冲动,不过在这种大宅子里待久了,也明白听到不该听的话若别人不知道自然管不着,但是如果说了不该说的,那后果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是为了她这条小命,她也不敢随便乱说的!柳儿在心中的暗忖着。 吩咐好了自己的丫鬟,徐令微冷笑着看向信奉常夫妇的房间。那是一对把她当成工具再度利用夫妇,也是一对害死自己女儿还埋怨她不争气的狠心父母。 朝苹,如果你知道他们在你死后非但不伤心,反而这样说你,你心中会作何感想? 第二十章 恍惚中,她似乎看见那个娇柔的少女对着她温柔浅笑的模样。 在她骤失父母只能到姨母家寻求庇护的时候,是那个少女温柔的陪伴着她,亦友亦姐的教导她,让她能够安下心来,不再终日惶惶不安。 那个少女曾在她被下人欺负的时候安慰她,并将那些冒犯她的下人一一收拾赶出府去,也曾一笔一划的教她读书写字,说这些是以后管家用得上的东西。 她甚至在她生病、烧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守在自己床边,亲自替她换冷帕子,哄着她吃药。 她对她来说,是仅次于娘亲最重要的人了。 十年前,她还记得那时候少女正准备要仪亲,虽说她无法自己选择未来的良人,但是少女那期待和羞涩的笑容到现在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最后,少女等来的只有一个人孤单又冰冷的离去。 那身影最后留在回忆中的画面就是苦痛苍白的面容、冰冷的身体和满地剪碎的布料!那是她曾经打算用来当嫁妆的珍藏。 一想到那个温婉浅笑的少女,再想到当年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她的眼中就有无法抑制的恨意,柔弱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狰狞。 十年前,她错了,十年后,她绝对不会再被傻傻的利用,害了她的那些人她也不会放过。她在心中恶狠狠的发誓。 一个都不会! 在封赏过后的一个月,太医会考如期举行,在一群中年以上的老大夫里,年近三十的信朝陵成了最引人注目的身影。 会考共分两天,一天看医案开药方并且详解这药方用典何故,并且亲自诊脉写出医案,另外自金针或推拿等科目之中择一加考。 太医会考可说等于文人士子的科举大考,虽考试人数比不上成千上万的士子的科举,但是能够进入这次会考的,都是地方官员特别推荐,或是得到医药世家推荐的大夫,想考取太医也不比那些献身科举的士子们还轻松。 信朝陵对于这场考试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尽心去答题而已,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了,相较于有些大夫们愁眉苦脸、有些人踌躇满志的走出试场,他就像是去普通人家看诊回来一般,脸色平静,唇角带着一抹浅笑,悠然闲适的从太医院里走了出来。 夏谨莲对他的信心简直就是盲目的,从以前到现在依旧是,但是等他真的进了太医院去考试,她才终于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信朝陵一走出太医院,就看到那个如水淡然却又如草坚韧的女子穿着一身丝衣撑着伞,娉婷的站在外面。 他原本从容的步伐顿时加快了许多,到她面前停下,眼神温柔得像可以化成丝,紧紧将她缠绕。 「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儿个下雨,让你别来吗?」说着,他接过了她手中的伞,两个人慢慢的外回走着。 夏谨莲回以浅浅一笑,眼中全是掩不住的柔情一连,「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呢?」 他微微一愣,不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夏谨莲微睨了他一眼,为他到这时候还想隐瞒而有些埋怨,「信家今天召开族内大会,这消息只要是个学医的人大概都知道了,更何况我身为信家少爷的妻子,怎么能不知道。」 自从那天婚礼被打断后,他虽然表面上什么动静都没有,但她一向懂他,怎么会不清楚他暗自下的决心,只不过他不说,她也不主动问而已。 身为一个医者,他是做不出利用药材或者是其他医道上的事来打击信奉常的,但他会运用其他手段让信奉常失去他最想要的东西,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信朝陵顿了顿,倒是没有想再隐瞒,「你都知道了?」 夏谨莲摇了摇头,「不,我只知道你想让我知道的,其他的是我看秦叔这次跟我们进城里,每天却忙得脚不沾地时猜到的。」 他笑了笑,风雨打湿了他一边的身子,却丝毫无法影响他现在愉快的心情。 「你猜的没错,我是打算在今天把所有该算的帐都一起算了。」 他的、朝苹的,这十年来谁都不愿提的帐,是该好好的算一算了。 她的手慢慢在宽袖下握住了他的,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给予他自己所能给的所有支持。 他低头对着她微笑,在袖子里紧紧的反握住的她的手,千言万语就化作这无言笑容。 不必多说,他们已从彼此的眼里读懂了对方所有的心情。 微风细雨中他们撑着一把伞,双手紧紧交握前行,而未来漫漫的人生路上,他们亦早已许下了不离不弃的约定。 信奉常看着下面满满的人,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自己身为族长,并没有请那么多族老还有信家在京里及京城周围所有产业的管事,到底是谁找来这些人的? 那些人看着他的神情更是让他不安,明明他才是一族之长,可在他们审视的眼光中,他却觉的自己像个挑梁小丑。 那些眼光让他想起了这十年来的种种挫败。明明信朝陵已经被他逐出家族了,照理说那些信家产业应该被他收拢到自己的手中才对,但除了几家不是很赚钱的铺子外,其他的管事几乎都不太理会他这个族长,即使想透过查帐换人,那帐目也是做得完美异常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信家的一些长辈对这种情况竟然也是视而不见,想请他们帮忙,有些人甚至连见都不想见他,直接就将他打法走人。 他在外虽然能够招摇的自称自己是信家的族长,但是在信家里,他说的话却没什么分量,甚至比不上三弟信奉善说的话。 信奉善有太医的名号,在这医药世家还是有些地位,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毕竟一开始他就只想要族长这个位置,太医什么的花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还不见得考得上,他根本就不屑为之,可没想到他争下来的族长之位竟一点用都没有。 等到人似乎都来得差不多了,他坐在上首不时和那些族老、管事们搭话,想问出他们出现的目的,可不是话题一直被绕走,就是竟说些无光痛痒的事,让他压了一肚子的火,不明白现在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而见到信朝陵踏着悠闲的脚步进来时,信奉常顿时眼角微抽,心中的不安快速扩大。 方才他进来的时候,这些管事们顶多就是抱拳作揖而已,但是信朝陵一踏入厅中,除了那些辈分高的族老们,几乎所有的管事竟都同时站起身,弯身作揖。 「见过长公子。」一众管事同声恭敬道。 信朝陵点了点头,俊朗的脸上带了一点威严,「各位管事请坐吧。」 管事们让了让后又分别坐了,信奉常只觉得头痛得厉害,由上往下看着那昂然挺立的青年,对方嘴角那讥诮的笑容,让他有种丑态必现的错觉。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而已,哪有什么能耐?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信奉常这么说服自己,故意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浪声笑着,「哎呀!陵儿今日莫非是来送帖子的?不对,你该是来正式提亲的吧?你二婶前几日还在唠叨着说你怎么还没请人来问令微提亲,不会是给什么狐媚子给迷了心窍吧!」 说着,他又故作懊恼的挥了挥手道:「哎哟,瞧我说什么话,陵儿可是少年英才,怎么会做出那样不得体的事情来呢,是我口误口误!」 只是信奉常一边说着口误,又口口声声的误会,却直用鄙视的眼神在往等在门外的女子那里看去。 哼!果真被那女人迷得没有半点分寸了,即使出门都还不忘带上人。 下面的管事只往上瞥了那么一眼就全都低下头去,这场合轮不到他们说话。 信朝陵脸色不变,像是完全不在意,对他行了个礼以免落人口实后,就直起身体,毫不畏惧的望着上首的信奉常。 「二叔,当年祖父去世之前,曾说过信家日后产业尽数交由大房来打理,我记得有说过这话,是也不是?」他清清淡淡的丢下了一句话,当场就让信奉常变了脸色。 第二十一章 信奉常勉强笑着,打算敷衍过去,「陵儿,老爷子过世时的事情!」 信朝陵却不打算就此罢手,马上又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锐利的看着他,「又说我父母早逝,年纪又小,所以这产业暂且让各管事代管着,由二叔代理族长的位置,管理族中的事务,这事情有或没有?」 「这……」信奉常冷汗不断淌下,只觉得那锐利的眼神似乎看破了他所有的阴谋诡计。 「二叔,当年祖父曾交代你,只要我进入太医院之后,这族长之职就必须交还给大房,产业也可全部接收,祖父这话你还记得吗?」 「我……」信奉常哑口无言,只能任由他每说句就往前走一步,不只让他更大压力,那锐利的言词更是咄咄逼人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信朝陵直直走到他面前,神色忽然一改刚才的严肃沉冷,浅浅一笑,「二叔,您坐在这个位置够久了,侄儿不才,现在终于能帮您‘分忧’了。」 「你!」听到那加重的两个字,信奉常咬着牙跳了起来,手颤微微的指着他,「你连半点敬重长辈的礼数都没有了吗?今日你来到这里不就是想逼迫我离开这族长之位?哼,休想!」 信朝陵转头看向各位族老,「各位叔伯长老,我方才说的当时可都有人证在,断然不是我捏造的,相信二叔也不能否认。」 族老们纷纷点了点头,而且老太爷去世之前曾透露过,信家的长房长孙于医道上有极佳的天分,早讲明未来信家族长的位置就是给他了。 信奉常见事态不对,也顾不得其他了,马上使出杀手锏,他冷冷的看着信朝陵,一脸痛心疾首的大声斥责着,「信朝陵,我看在你是大哥独子的份上不想和你这个小辈多加计较,没想到你却把我的慈爱之心当作软弱可欺!今日我就来让大伙儿评评理,看你今日所作所为做得可对?!」 信朝陵一点也不畏惧,直勾勾的看着他,脸上充满自信。 「你现在是信家被放逐的子弟,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当年是做了什么错事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当年我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是为了保全信家还有你的一点颜面,没想到你如次不知好歹,竟目无尊长,那我也不得不把这丑事公诸于世了!」 信朝陵一脸嘲讽,丝毫没有信奉常想像的困窘的神色。 「二叔,你要说便说吧,我相信各位长辈以及管事们也都很想知道我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才离开家族十年之久。」 哼!果不其然,二叔以为有了这个捏造的把柄,他就不能光明正大的为自己争取本该拥有的东西了吗? 信奉常自认为掌握了侄子的把柄,认定对方丝毫不怯的神态只是在故作姿态想吓唬他而已,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神色,开始一脸痛心疾首的说着十年前的那件事情。 除了少数几名族老,众人都以为当年是信朝陵不愿遵从家族安排的婚姻而离去,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脸上不禁都带上不可置信的眼神,但却没有人开口,只是转头看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他。 信朝陵看得出来那些族老眼神中所传递的讯息。 假若这件事情他没有办法解释的话,那么即使他拿着祖父给他的族长传承印鉴,他们也会想办法另选他人,而不会同意他坐上族长之位。 「各位族老,既然二叔口口声声说我玷污了徐家姑娘,那何不请徐姑娘自己站出来说个明白,是不是确有其事?」 信奉常听到这么说,以为信朝陵是脑子不太清楚了。当年就是徐令微一口咬定他污了自己的清白,虽说十年过去了,难道他以为如今徐令微就会转过头来支持他吗? 先不说这对一个女子的名声有多大的影响,徐令微要是真的把事实给说了出来,他们得不了好处,她也别想好过! 既然信朝陵自己找死,那他也不会拦他!信奉常随手挥了挥,就让下人去将徐令微给请出来。 不过一会儿,徐令微徐徐的从外面走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裳,脸上也薄施脂粉,头上插着明晃晃的金步摇,连上带着一抹浅笑,那份柔弱细致的美丽引得许多人都看傻了眼。 在进门之前,她稍微停了一步,对站在门外的夏谨莲轻声说:「我自己造的孽我今天会来偿还……之前的事也非我所愿,请你见谅了。」 徐令微进门多少引起一些骚动,所有管事们都在下面窃窃私语着,只不过对徐令微来说,别人的注目并没有对她造成多少压力。 一见到她走了近来,信奉常抢在族老问话之前,一脸大功无私的说:「令微,虽说当年的事情对你是一个很大的伤害,但今天姨夫也不能让人随便扭曲事实,只好请你把当年的事情再说上一说,让大家为你评个理,好还你一个公道。」 徐令微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真是要还我一个公道吗?」 信奉常点了点头,又要掩住自己想狂肆大笑的冲动,他摆出了一个一脸严肃,装做痛心的模样沉声说着,「说吧!这里有这么多长辈为你作主呢!」 徐令微看了看上面坐成一排的族老们,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信朝陵,她慢慢的垂下头,轻声说着,「当年……当年的事情,都是一个阴谋!」 她此话一出,顿时众人哗然。 「令微啊,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信奉常以威胁的眼神望着她,眼底有着深深的警告,「来,族老们各个都是明理的,就是一时紧张说错了话也无妨,重新说过——」 徐令微果断的打断了他的话,眼底有着他不曾见过的冰冷和怨恨,一字一句的清楚说着,「我说,当年的事情都是一个阴谋,一个要让信朝陵永远不得继承庞大家业的阴谋!」 信奉常红了眼,暴怒的大吼,「你若在胡言乱语,休怪我——」 徐令微淡淡一笑,然后以坚定无比的语气说:「我徐令微今日所说的话,若有一字一句违背事实与良心,我便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静默了,只有信朝陵淡淡的看向她笑着,而信奉常则是差点气得吐血。 【第十章】 徐令微慢慢的将当年的事情一一说了清楚,不管信奉常的脸色越来越黑,把自己知道的,还有后来偷听到的全都说了,她说的越多,众人看向不断变换神色的信奉常的眼神就越充满鄙视和不可置信。 族老们听完了徐令微的话,全用冷酷的眼神看着心虚的信奉常,严厉的斥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这是诬陷!」信奉常恨恨的瞪了徐令微一眼,手指向信朝陵大叫,「都是他!是信朝陵指使她这样说的,这全都是他们的阴谋诡计啊!」 「二叔,刚刚可是你要她放心的说,其中的是非曲折族老们自会辨明的,怎么人家都说了,你却又说这是诬陷又说这是诡计的呢?」信朝陵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不管是否是阴谋诡计,二叔这个族长之位也是坐不稳了……」 信奉常恨恨的瞪着他,忽然呵呵冷笑了起来,「你以为这样就能逼走我?休想!你可别忘了,你祖父说过的,要等你成为太医才有资格继承信家所有事物!」 信朝陵看着他还想做困兽之斗,不禁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令牌,「看清楚了,这便是太医院的院牌,二叔,蒙圣上提拔,从今日起,我已是官从五品的太医院令,你说,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信奉常看着那刻着姓名及太医院独特铭刻的院牌,陡然软倒在椅子,「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族老们看了看那块院牌,确定无误之后,朗声说着:「从今日起,信家族长之位由大房长孙信朝陵接手,至于这个人,拉下去,真是丢脸的东西!」 信朝陵向族中长辈们感激的点了点头,却阻止了家丁拉人下去的动作,「各位族老,其实我有一事尚未说明。」 第二十二章 「喔?还有什么事?」族老不解。 「据闻,二叔在这十年之间,任意提取信家药铺的废弃药材转卖,另外还有族里祭田每年操办的情况都有点毛病……」他低头看着那个神情颓丧不堪的信奉常,冷笑问着,「二叔,你可有理由解释?」 族老们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商议了下,一位族长站了出来,沉声说:「等一下取出这些年他有碰过的帐册让族内的帐房复查。若真有其事,你吃了多少就要全都给族里吐出来,假如拿不出来的话,就直接送官,并且赶出信家,从此不再承认你为信家人!」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信奉常红着眼疯狂的咆哮着。 族老们不理会他的咆哮,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吩咐,「拉下去!」 当信奉常被拉过信朝陵的身边的时候,他以恨意滔天的眼神直直的望着他,像是想要用眼神杀了他。 他这些年的计算,这些年的筹划,竟然被这个小子轻轻松松的全都毁了?! 他不相信!信朝陵能够这么轻松的通过太医会考,皇上还直接赐了五品医官的位置?!甚至连徐令微都靠向他那边……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信朝陵,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他说的都是假的!假的——」 信朝陵微微一笑,眼底没有计谋成功的得意,只是冷冷的嘲讽,「二叔,难道祖父不曾告诉你,我们学医之人首先就是要相信,但不要相信这世界上有所谓的不可能吗?」 是的,他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一直在收集那些信奉常犯错的证据,甚至等到了徐令微主动找上他,表明愿意坦白说出当年所有的事情,最后他成功了,替自己和朝萍都报了仇。 只是他以为自己会得意高兴,心里却万分沉重,直到看见同样沉默的徐令微,他顿时明白,即使拿回了自己本该拥有的东西,但毕竟牺牲了一条人命,那些得意早已化为沉重。 信朝陵接手信家产业后,自然不能再继续留在那个小村子里,而在他花招百出、无赖的死缠烂打下,夏谨莲还是被说动只能跟着搬回城里来。 搬回城里没过几天,便到了可以递牌进宫的日子,夏谨莲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思念那个看起来慈祥庄重的太后,所以就递了牌子等着召见。 到召见的日子,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同心髻,拿出当初皇上赏的两支绞花菱金钗插在头上,又缀了几朵中间镶了河珠的绒花,披了丝帛,打扮好便乘了马车到了宫外等候。 时辰一到,宫门里走出一个内侍领着她往太后的宫殿走去,在宫殿外她随手打赏那个小内侍一些银子,再和宫殿里头一个管事嬷嬷走了进去。 依礼问安之后,夏谨莲重新站了起来,看看坐在上头的太后气色还不错,心中微喜,浅浅笑问:「太后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奴婢即使在宫外还是挂心着太后呢!」 太后慈祥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接着说:「不用奴婢奴婢的喊着,你现在已不是宫女了,就喊自己的名字就好。」 夏谨莲又福了福身,「多谢太后,谨莲知道了。」 太后朝她招了招手,对走到自己身侧的夏谨莲似真似假的抱怨着,「唉,你们那四个有才华的这次全都放出去了,让我寂寞得很啊!这些刚升上来的丫头们虽说差事也办得好,但就是少了你们几个的机灵。」 「太后您可别这么说,这些妹妹们也都是我们之前用心挑选出来的,可是磨练了许久才敢让她们到皇上和太后您身边服侍的,您这么说可会让谨莲以为那时候我们几个教得不够尽心,才会让您不满意呢。」 太后嗔笑着斜睨她一眼,又转头跟旁边的管事嬷嬷笑骂道:「看看她们几个姑娘,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多文静,也不知道这宫外的水是不是甜的,现在一个个小嘴都是越发会说话了。」 夏谨莲捂着嘴连忙笑着说没有,接着又开始关切起太后的身体健康和食膳状况。 太后一一回答了,最后又忍不住感慨,「少了你们几个想法子做新吃食和药膳给我吃,又少了两个会说笑和新奇话题的,吃是吃得下,就是日子无聊了点。」 老人家本来就怕无聊,即使身为太后也不能免俗,就算宫中新奇的东西不少,这几十年下来也看得腻了。 夏谨莲也明白太后的心思,连忙接着说,「太后您不是恩典我们几个一个月可以递牌求见一次吗?每个月我们不就能陪您说话解闷,而且谨莲以后也会多研究些药膳,让太后补补身子,让您年年都像今日这样康健。」 「呵呵,这是你说的,你可别哄我啊!」太后被哄得笑逐颜开。 夏谨莲和太后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不忘根据太后最近的一些小毛病说了几个简单的方子调理,最后又递上了一个菊花枕,外头的枕套自是不够看的,但里头的枕心可都是她亲自搜罗又晒好填入的野菊花,对于改善太后晚上觉少浅眠的状况还是有一定的效用,才让管事嬷嬷送了她出去。 这次她是自己从宫殿走回宫门的,没让小内侍送她,但就在即将要出宫门之前,一侧穿着红色铠甲的士兵挡住了她的路,她忍不住疑惑的抬头看去。 「夏谨莲,夏姑娘?」士兵正确的喊出她的名字。 「是,你是……」 王校尉不禁将眼前仅是略微打扮便十分俏丽的女子和之前只穿着布衣、不施脂粉的她相比,两样打扮都各有韵味,但是她浑身散发的沉着气度和隐约带着的清冷味道却是一点都没变。 自从那时在南方见了她之后,他就动了将她娶回去的念头。 本来他不知道她不过是个出宫宫女,还想着自己现在的条件实在不算好,虽然是个校尉,但他是个鳏夫,又有几个孩子,好人家的闺女都是要考虑考虑的,想娶她的念头也就淡了,直到打听到她不过是个大龄宫女时,他的心思就又活络起来了。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前些日子出宫的四大宫女之一,这样身份容貌的女人,就是年龄大了点娶了也不吃亏,他想娶她的想法更是确定了下来。 所以听说她今日会进宫,但赶紧来等候。 「我们在南方见过,当初的驿馆就是我带兵守的。」 一听到驿馆夏谨莲不好的回忆就跑了出来,她可还没忘记当初有个小兵说奉了命令不能开门的,结果害他们四处逃窜,还让陵哥哥受了伤。 心中虽然不快,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打声招呼,就打算离开。 王校尉见她要走倒也不以为意,觉得这不过是因为害羞罢了,便也没有留她,只是用肯定的口吻说:「夏姑娘,王某即日就会让人上门提亲。」 提亲?夏谨莲一时间有点不太确定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否则怎么会听见提亲这个词? 她转过头不解的看着他,「王校尉,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不,我没搞错,你就等着我提亲然后上门迎娶吧!」 夏谨莲觉得这事很可笑,轻笑着摇了摇头,开口解释,「王校尉,我是不会答应的,因为——」 他皱了皱眉头,口气不悦的打断她的话,「难不成我这个校尉娶你一个大龄宫女还委屈了你?要知道这许多出宫的宫女都只能嫁给一些乡下汉子、甚至是当妾,我可是愿意委屈娶你当正妻的。」 他那口气实在不怎么让人感到愉快,但这也是一般人普遍的想法,所以夏谨莲倒也没有动怒。 她只是神色平静的望着他,「感谢王校尉抬爱,只不过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委屈,且婚配之事也已经有定论了,所以提亲之事不需再说。」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王校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冷笑暗道:「推托之词倒是找得不错,但是我可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夏谨莲,你就等着吧!」 夏谨莲对于他的固执和打算,一无所知,走出那扇朱门的时候也就不把方才的那番争执放在心上。 第二十三章 当夏谨莲准备上马车的时候看见骑着马走向自己的那个身影,她忍不住站在原地温柔的朝对方笑着。 她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委屈来接纳她,因为她早有了一个会待她如珠如宝的男人。 那一天进宫发生的事情她并不介意,因为她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所以没过几日她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一切在她看来都已经归于平静。 只不过这一日夏谨莲看诊回来,却发现自己暂住的小院外出现了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妇人,脸上扑了层厚厚的粉,让人忍不住怀疑那汗水流下会不会是白色的。 那妇人一见到夏谨莲就上前问道:「姑娘可是夏谨莲夏姑娘?」 夏谨莲点了点头,「我是。」 「哎哟!我就说嘛 !果然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啊!难怪这王校尉才刚从南方回来就急着让我打听人,要我来提亲呢!」 「我说这可真的是金童玉女啊,你可知道这王校尉可是这军里的青年才俊,虽说年纪有了一点,但不过也才三十多,这家里虽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可那正妻走得早,家里是个没势的,没什么好担心,姑娘嫁过去之后,撑起这一家子,从此男男女女过得幸福美满……」 「等等!所以说你是王校尉请来说媒的?」夏谨莲哭笑不得,她明明已和他说清楚了,不明白他为何还要做这些徒劳无功之事。 「是啊,夏姑娘,我可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金字招牌媒婆,人家都说我珠大娘就是人间的月老婆婆呢!」珠大娘一点都不谦虚,一边用力的摇着扇子,一边滔滔不绝的自夸了起来。 「不是我在说啊,我撮合的夫妻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每一对绝对都是人间绝配,一个锅配一个盖,我这眼只要这样一瞧就知道哪个该配哪个,看人绝对是一个准,所以让珠大娘我保媒你绝对可以放心,以后绝对是过着美满的好日子!」 夏谨莲干笑了几声,眼神看向此刻走到珠大娘后头的那个男人。 唉,怎么就这么凑巧呢?竟正好被他撞见了,就是她想当作没这件事情,快点打发人也来不及了。 「你说你是来帮谁说媒的?」 「哟!这也是个俊公子啊!」听到个沉稳的男音,珠大娘立刻回头,看到一个长相俊朗,穿着华贵的男人正看着她,一声赞叹就脱口而出,「公子娶了媳妇了没?要不要珠大娘帮你介绍介绍?」 信朝陵笑了笑,上前两步,毫不避嫌的拉着夏谨莲,「多谢,不过这就是我媳妇,不用介绍了。」 珠大娘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什、什么?这就是你媳妇?」 「是啊。」 他答道,表情温柔的看了看她,夏谨莲貌似娇羞的垂下头,实际上却是不敢直视他眼中那抹清清楚楚的怒气。 他转头看向珠大娘,笑着说出可怕的话,「所以还要劳烦大娘了,转告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敢抢我的媳妇儿,就要保证家里不会有人头痛脑热,否则京城里的药铺、药堂可是没人敢诊治的!」 珠大娘听着,觉得这威胁实在太过夸张,忍不住反驳,「你这是什么话,就算是青天大老爷也不能让人家不能买药,不能看病的!」 「相信我,我就是能。」信朝陵笑着,拿了一两银子放到她手上,「不然,您就这么转告那个人吧!让他睁开眼看清楚了,我信家族长的媳妇也是他一个粗人可以妄想的吗?」 说完,他强拉着夏谨莲的手直接推门进去,留下那个被银子给闪花了眼的珠大娘在外头傻愣愣的站着。 「信家……信家……」她喃喃的思索,猛地双手拍了一下,惊呼道:「哎哟!不就是那个京城第一医药世家!这还族长的媳妇……」 一想到自己刚刚要说亲的竟是这种大人物的媳妇儿,她连忙拔腿就跑。 哎哟喂!那个王校尉这次差点害死人了!这种大户人家看中的姑娘哪是随便可以提亲的,真是差点坏了她的名声了! 哼,这次说媒没成也是要讨这笔银子的,谁让王校尉也不打听清楚就让她出马,不只被吓了一跳,还差点连老脸都丢了!啧,这银子可不能要少了,要不连个压惊钱都不够,珠大娘一路小跑,同时在心中暗付。 「提亲?」一进了屋子,信朝陵猛地攫住她的下颚,直盯着她的眼眸,双眼微眯泛着怒色、不悦的问着,「又是去哪里招来的桃花?竟然有人敢向你提亲?」 「我也不知道。」夏谨莲一脸无辜的轻叹。 她这算是无妄之灾啊,她怎么知道王校尉会真的请人上门来说媒,她完全没把他的话当真。 「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看着她坦然的眼神,他知道她没办法在自己面前说谎,才松开了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不过以后还是少出门吧,外面登徒子多,总是会有一堆不识相的缠上来。」 登徒子?夏谨莲看着此刻双手搂着她、头还靠在她肩上的男人,忍不住腹诽着。 你才是真正的登徒子吧! 「好了,别粘太紧了,天气很热呢!」她没好气的说着,一边挣了挣。 信朝陵蹭了蹭她,却没有移动的打算,「你已经是我的娘子、我的媳妇儿了,粘着有什么关系?」 夏谨莲把他的手给拍了下来,双颊微红,「谁是你娘子?谁是你媳妇儿啦?我们可是还没成亲呢!」 「我们已经拜堂了!」信朝陵不悦的说着。 「没拜完。」夏谨莲听见他无赖的话,忍不住回嘴。 「好,那我们找时间重拜一次,不过我们抱也抱过了,睡也睡过了……」 夏谨莲被他无赖的话给气得呼吸一窒,忍不住红着脸指着他质问:「谁和你抱也抱过睡也睡过了?少在那里胡说,坏我的名声!」 信朝陵嘿嘿笑着,双臂一环,又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这不是抱也抱过了?上次我们成亲的时候,那晚我们可是一起睡的……」虽然只是同床共枕却什么都没做。 「你……你……无赖!」 「无赖就无赖吧。」信朝陵对于耍一点无赖手段就能抱得美人归这点,心里一点抵触都没有。 夏谨莲沉默了,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男人了。 难道时间真是一把磨人的刀?当初那翩翩佳公子竟被磨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只是她也不讨厌就是了。 「怎么不说话了?」见她沉默,他忍不住就又想逗她。 接手信家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毕竟站得越高责任越大,而且之前二叔留了不少的烂摊子要处理,因此这些日子来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的和她在一起。 只是这个小女人也真的绝情,他不来找她,她也不会自己上门见他,甚至因为闯出了名号,又有不少人家的介绍,她现在得了许多贵女信赖,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鲜少理会他。 难得两人都有闲暇,不趁机搂一搂、抱一抱,更待何时。 这回夏谨莲也没挣扎,她累了,他要搂就搂要抱就抱吧!反正抵抗挣扎都无效,而且两个人实际上名分已定,索性就这样靠着他休息也不错。 「要说什么?」她懒懒反问。 「说……什么时候我们重新拜个堂?」他眼波流转间,除了情意似乎还带着一把火。 她闭眼小憩,懒洋洋的说着,「你刚刚不是说我们已经拜过了?」 「拜是拜过了,可不是不完整吗?」他的语气中带着急切。 他的语气不对劲,她自然是听出来了,微睁开眼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来了?不是说最近信家有许多事情要忙,还要到太医院去轮守,你忙得要命吗?」 「忙归忙,娶媳妇可比那些更重要!而且不只秦叔天天在我耳边问我们什么时候要赶紧重新成婚,我自己也急啊!」 她好笑的回望着他,还难得的看见他耳根处似乎有点害羞的泛红,「你急什么?就是要准备成婚,那忙的也都是秦叔,和你又不相干。」 第二十四章 「怎么会不相干了?到时候拜堂难道秦叔可以代替我?晚上春宵,难道还有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捂住了嘴,她一脸羞红的瞪着他,「胡说什么啊!」 「我哪里胡说了!」他暧昧的在她耳边轻轻说着,「我可是忍到现在,还是童子之身啊……」 夏谨莲被这话给吓得从他怀里直接跳了出去,她满脸通红,不敢相信这男人竟然能够把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谁爱嫁你谁嫁去!我不理你了!」说着,她转身就想跑回房,就怕自己会听到他说出更多的不该说的话来。 他连忙追上,笑嘻嘻的也跟进了她的闺房,「哎呀,小谨莲害羞了啊?」 「滚!」 「不滚,等你告诉我什么时候重新拜堂再说吧!」 「你——」 夏谨莲又急又气的声音顿时消失,只剩下淡淡的甜蜜味道缠绕着两人唇舌,缠绵不止。 二月初二,信家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热闹的气氛。整座城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信家族长要成婚的消息,看热闹的人是将信家大门外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 信家族长成婚之事在京城之中可是大事。 不说那些达官贵人都纷纷亲自上门道喜或者是派人送礼祝贺,就是京城里所有的药材行、大夫和其他的家业管事送上的贺礼也足够惊人了。 更别说这场婚事不只新郎有来头,这新娘也是一样,据说是连皇帝都称赞过的女医,甚至还给了赏赐,自然更让人好奇。 夏谨莲天未亮便起身,沐浴上妆梳头,比上次的婚礼还麻烦了数倍,让她整整被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打扮得差不多了。 第二次穿上喜服的感觉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心情很是矛盾,但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今天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否则那个想成亲想到快发疯的男人可能会直接把闹事的人痛打一顿。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想叹气了。 当年的潇洒少年如今怎么变成了偶尔也支持用拳头解决问题的男人呢? 十二年……果然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才会让一个人改变得这么多吧? 胡思乱想间,她已经被迎上了花轿。 然后喜乐乍然响起,随着喜娘的一声吆喝,花轿被抬了起来,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堵在胸口那莫名其妙的思绪全都吐得干干净净。 这次他为了完成当初所说的要给她一个风光婚礼的约定,他特意让花轿绕了好大一圈,以至于花轿颠簸了许久,在她差点晕了头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 信府到了,门外门内都有许多人等着看新娘下轿,就连打算来白吃一顿喜宴的夏金花和王氏也站在里头。 夏谨莲背脊挺得直直的,坐在轿子里,不过一会儿就觉得眼前猛地一亮,虽说隔着盖头看景色看得不清楚,但还是知道轿帘被掀起了,连忙正襟危坐着不动。 只听外面锣鼓喧天,爆竹放得震耳欲聋,她几乎听不见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吉祥话,只感觉自己的心情随着那爆竹声起起伏伏,紧接着有人塞来一条红绸让她握着,这才被人扶着下了轿。 一下轿,旁边看热闹的更拼命往前挤,就想看今天的新娘是怎么样的天香国色,竟能够让这信家族长一等十二年,就为这个姑娘。 夏金花也挤得特别前面想好好瞧瞧,同时小声嘟哝,「哼,看这身段也不怎么样嘛,不过这个脸的形状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夏金花直到新娘刚好从她面前走过,盖头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俏颜,接着进了门,她才一脸震惊的想到,「竟然是夏谨莲……竟然是夏谨莲?!」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那女人怎么会有这种好运道?居然嫁给这么一个好男人? 她浑浑噩噩的想着,又听里头传来开始拜堂的声音,她脑子里顿时只剩下不甘,只有一个念头—— 不行!她的日子过得这么差,那个丈夫有跟没有差不多,凭什么那丫头就能嫁得好、能幸福的成为信家少奶奶?! 她鬼迷心窍的冲上前,就在司仪喊到第三声的时候,尖声大喊,「不能拜——」 信朝陵欢欢喜喜的迎回了新娘,然后喜孜孜的牵着红绸的另一端,听着司仪开始喊着拜堂仪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信朝陵和夏谨莲在这个时候心跳几乎都要捉到嗓子里,就怕又出什么差错,毕竟上次拜堂实在给两人留下太大的阴影。 见新人已经叩首起身,司仪喊了第三声,「夫妻交拜——」 信朝陵刚放松了心情准备完成这最后的仪式时,一道尖锐的女声猛然划破这片喜乐,顿时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而信朝陵也黑了脸,冷冷看着那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的妇人在那里上窜下跳拼命尖叫着。 夏谨莲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谁来捣乱了,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说:「那是我二娘的女儿。」 简单的一句解释就足够让信朝陵做出处置,他沉着脸,对一旁的秦叔吩咐着,「安静的把她丢出去!」 夏金花喊完那一声后,就努力要往厅里凑,想要在众人面前揭穿妹妹攀高枝却不照顾姐姐和娘的势利行为。 这丫头想一个人富贵,门都没有! 只是没想到她才刚走到前面,就听到那俊俏公子冷冷的挥挥手,叫人把她给丢出去?! 「不行!谁敢碰我?我是夏谨莲的姐姐!我是……呜呜——」 夏金花努力的挣扎,却很快的没有办法再说废话,因为她的嘴随即就被堵上,而且被秦叔亲手从大门给扔出去。 「敢来破坏我家少爷的婚礼,以后就别生病!不然拖也拖死你!」秦叔恶狠狠抛下威胁,立刻回去观礼。 听到司仪最后一声的高唱,「礼成,送入洞房」,夏谨莲和信朝陵才终于吁了一口气。 这多灾多难的成亲仪式总算是结束了。 仪式完成的时候,信朝陵特别订制的家具已经全都摆进了新房,至于那些他另外准备的金银首饰、古董摆设、四季衣裳等等嫁妆全都还是保持着抬来时的模样摆在院中,供来客观看。 这嫁妆可是女子的面子所在,所以即使她自己已经稍微准备一些,但他还是额外又准备了好几大箱添了进去。 从一箱箱的嫁妆中穿过,总算是进了新房,夏谨莲坐在床上,片刻安静过后,喜娘的声音响起,「新郎官掀盖头。」 信朝陵接过系着红绸的秤杆,上前两步,将秤杆缓缓伸向那大红的盖头。 夏谨莲眼前猛然大亮,盖头已被信朝陵挑起,她下意识的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黑眸,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喜服的映衬,让她觉得此刻的他脸上有一种别样的神彩,她似乎又看见了十二年前那个一字一句教她写字的俊朗少年。 喜娘还有其他人早在两个人双眼对望的瞬间就识相的离开,许久之后,两人终于看够了对方,才红着脸举起自己的酒杯。 双臂交缠,两人的气息如此靠近,他望着她,她也同样望着他,两人心有灵犀的同时说着—— 「只愿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 酒饮尽,酒杯滚落到桌下,她被他打横抱起走向新床,当芙蓉帐落下的瞬间,他们知道两人的等待终于熬到了尽头,他们牵手共度的幸福即将开始。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宫女换东家之一《首席医女》; 2、宫女换东家之二《红颜策士》; 3、宫女换东家之三《御宠妙厨》; 4、宫女换东家之四《万能庶务》。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