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吃顿饭》 楔子 晚间新闻正插播着一则空难消息。 施文琪脸色一铁,心虚地低下头。菜叶才刚夹到了嘴边,她僵住,然后抬头悄悄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气氛顿时像是从南洋移到北极,两分钟前的愉快对谈早已消失无踪,当前剩下来的,只有一股诡异的尴尬盘旋在两人之间。 男人年过四十,头上虽有几丝白发,却依然魅力不减,全身上下散发出学者的文雅气息;女人年纪刚过三十,正值花朵盛开的年华。 “啊,对了,学生的期末论文怎么样?”像是要转移注意力似,她提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还好。只是水平一届不如一届。”颜儒孝马虎响应,视线依然盯着电视机里的新闻。 施文琪静了一静,突然很想拿来遥控器随便切换频道,只要频道里播的不是空难新闻就好。 “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突然,颜儒孝转过头来,冷不防地脱口问出。 “……嗄?”施文琪错愕。 “不然你再多出勤多飞个几趟,我看我也不必睡觉了。”他似笑非笑的。 她知道他指的是空难。 “不会啦,你别老是担心这种事情。我不是说过了吗?据统计,空难发生的机率比在地面上还--” “那结婚之后呢?”颜儒孝打断了她的话。“结婚之后总要生个孩子,到时候,你还想过着这种飞来飞去的生活?” 这话让施文琪愣在那儿久久,不确定他的话里是否真的藏了暗示。 他想结婚?跟她? 交往了两年之后,他终于想娶她为妻了?不过转念一想,儒孝也已经四十二岁,早该结婚成家了,这实在没什么好意外的。 “你……希望我辞职?”她问得小心翼翼。 “我尊重你自己的决定,”他别过头去,继续盯着电视机。“我只是不想经常这样子穷担心,你知不知道我常会梦到你的班次……” “儒孝。”她轻声唤了他的名字。“我会仔细考虑,好吗?给我一点时间,毕竟我都当空姐当了七年,很难要我一时之间马上辞职。” 虽然她说得冷静,然而她心里却是狂喜的。 这几年来,即使她过着前卫的生活,但骨子里她其实是个传统的女性。她渴望婚姻,渴望家庭,盼着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 谁可以给她这样子的未来?肯定非颜儒孝莫属了--这个在大学里任职教授的优秀男人。 “下星期二晚上有时间吗?”她突然提问。 “可能有。怎么?” “下星期二我从旧金山飞回来,要不要找个什么餐厅吃个饭?我们很久没在外面吃饭了。” 这是事实。 颜儒孝是个节俭的男人,老是嚷着在夜市随便吃一吃就好。也因此,她这二十几坪大的公寓,便成了他俩约会的固定地点。 “再看看吧。”他轻咳一声,把碗里所剩不多的肉燥饭给扒得干净。“期末到了,学生常会在放学后找我讨论一些事。” “那……到时候我下了飞机再call你?” “嗯,也好。这样比较保险一些,省得到时候你又要怪我爽约。”他扬起浅浅的微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谁叫你这么受学生欢迎。”她撒娇似地笑了出声,不自觉地伸手去轻抚他下颚的胡渣。 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么做。像只小猫一样。 于是,她真的就这么辞了工作,结束了长达七年的空姐生涯,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公司里找了一份公关职位。 颜儒孝还没正式求婚,所以她的同事都笑她傻。她们唱衰,万一对方最后甩了她,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一份工作? 施文琪只是苦笑。 也许她是天真愚蠢没错,却阻止不了她带着期待递出辞呈。因为,那天相约吃完饭之后,他俩停在一家婚纱店的橱窗前,儒孝很认真地和她讨论哪一套婚纱适合她。 还有什么样的暗示能够比这个更明白了? 其实她对婚纱的款式并没有特别的坚持,只希望对方喜欢就好。她的心愿,就是能在对方眼中当一名最美的新娘。 如此而已。 她不敢把这样子的心思告诉姊妹淘,因为她们一定会笑她是乡下来的。都什么年代了,是吧? 思及此,出租车已经停在一栋大楼的正门前。 “停在这里可以吗?”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 施文琪抬头确认了门牌号码,扬起甜美的职场微笑。“是这里没错。这样多少钱?” “刚好三百。” 然后她拿出皮夹付了车资,伸手开启车门,直接推出,却压根儿忘了下车前应有的确认--停、看、听。 车门就这么直接打在一个年轻男人身上。 她依稀听见了对方的哀嚎。 “啊……”她大惊,立刻下车,关上车门。“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怎么样?” 出租车已经驶离。 施文琪看着眼前的男人紧皱眉头,八成真的很痛。同时,她也留意到地上的那一袋“早餐”。 红茶、蛋饼洒了一地。 她皱眉,笑得很僵。 “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你走过来,”她只好继续道歉。“你的早餐我赔你。对不起,我真的没看见……” 说罢,她打开皮夹作势要抽出钞票。 “不用了。” 男人瞥了她一眼,然后弯身拾起那一袋残局,直接离开了现场,丝毫不理会她的心意。 “那个……”她出声想叫住他,对方却已走进大楼里。 这令她稍稍产生了不悦。 虽然她有错在先,但她已拿出诚意来了,何必摆臭脸呢?这年头的年轻人都这么不懂礼貌吗? 然而心念一转,今天是新工作的第一天报到,她可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而坏了整天的情绪。她重新振作了精神,将男人那副嫌恶的表情给抛至脑后。 部门里的同事都待她很客气。 她们说,第一天上班,要她什么都不必多想,只要熟悉环境就好。 施文琪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想像着未来的职场生活,那样的画面让她充满了干劲。 却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画面散了。 “你叫施文琪?” 是早上在大楼前撞上的那个年轻男人。当他问她名字的时候,语气冷得让她误以为自己身处在北极圈。 “是,我是。”她醒神过来,急忙应答。 “我来装计算机的,让一下位置。” 她傻愣了几秒,立刻跳起来让出座位。“啊……好的,麻烦你。” 那男人没搭理她,只是蹲下身来自顾自地忙着。他一会儿搬来主机,一会儿搬来屏幕,一会儿又拿来大大小小的电线。 她静静地盯着他忙,男人的冷漠让她不敢随意攀谈,却留意到他手背上有个很特别的胎记。 不是样子特别,是位置特别。 那胎记就长在他手背的正中心点。 突然,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哪有人在上班的第一天就树敌的?她这样还能称为“公关”吗? “你……”于是,她决定开口试着打破尴尬。“你也是这家公司的员工?” 可惜对方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的动机。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现在在干嘛?”他一笑,答得理所当然,仿佛认定了她有多蠢。 施文琪顿时气得想跺脚。 她当然知道他“也”是这家公司的员工,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是在“释出善意”吗? 不过,七年的空姐生涯可不是白混的,她见识过的奥客何其多,区区一个死小表又怎么能打击得了她。 思及此,她扬起笑容,掩饰了真实情绪,但她可不想再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冷屁股。她选择闭上嘴,静静地看着他忙就好。 “好了。”没几分钟后,他从桌子底下站了起来。“暂时可以打文件、上网找找数据。明天我会排时间再来帮你安装其它的软件。” 他依然是那张扑克脸。 “好的。谢谢你。”她不甘示弱,回敬他一记冷笑。 “还有,我还没帮你安装防毒软件,所以没事不要浏览奇怪的网站。”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有问题的话,拨我分机。” 交代完毕,他废话不多说,转身就这么走了。 施文琪呆了几秒,低头看著名片上的三个字--伍维光。 “不要理他,他一直都是那个死德行。” 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嗄?什么?”施文琪回头,见出声的是部门里的女同事,她记得她叫陈诗兰。 “我说,那个男的一直都是那张臭脸,你不用理他。”对方不厌其烦地重述一次。“所以你不必太在意。我从进公司到现在一年了,没看他笑过,好像别人都欠他几百万似的。” “哦……” 施文琪怔怔点了头,坐回位子上,将名片摆在键盘的左上方。 却在看着“伍维光”这三个字的时候,不知怎地,竟莫名想起了他手背上那特别的胎记。 第一章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男人嗓音突然自头顶上方传来,施文琪醒神,抬了头。 “啊……是你呀,怎么会跑上来?”那是楼下业务部的一位男同事。 她记得这个人。因为在第一天报到的时候,他是业务部里首位冲上来递名片的家伙。 柯鸿毅耸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正好有事情找行销,就顺便过来跟你打个招呼喽。” “这样子啊。”施文琪仅是报以浅浅的微笑。 其实她心知肚明,自己的报到已经在公司造成了小小的骚动,尤其是在男人圈里。 接连两天下来,经常可以见到几个男同事藉故经过她的位子,为的只是想要满足自己对空姐的想像。 他们感兴趣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空姐”这两个字。 “怎么样?”柯鸿毅再次出声催促着答案。“中午休息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对这附近的美食算很熟哦。” “我……”施文琪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些。“其实我--” 后头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诡异气氛。 “唉唷,鸿毅你就别妄想了啦,人家都快结婚了。”回头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是陈诗兰。 “结婚?!”男人一怔,显然是吃了一惊。“真的假的?你快结婚了?” “是啊是啊,人家要嫁的还是名校的教授。”依然是陈诗兰代为答话。 “没有的事啦,也只是还在计划阶段而已。”除了急忙辩解之外,施文琪不知道自己还能接什么话。 倒是柯鸿毅很认真地打量了施文琪几秒,接着道:“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早就想结婚?” 这话让她笑了出来。 “你还真会说话。我都三十岁了。” 似乎是以为自己找对了方法,男人洋洋得意地笑了。“你三十岁?可是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 “不好意思。” 还未说完的奉承,被突来的一个阴沉嗓音硬是打断。 三人定眼瞧仔细之后,空气凝结了。 “让一下,我要装个软体。” 是伍维光。他依然是那张扑克脸。 施文琪毫无反应,只是错愣地看着对方。 “……我刚才口齿不清吗?”他叹口气,将一堆光盘片摆到她的办公桌上。“我说让一下位置,我要帮你安装软体。” “啊。”施文琪这才醒神,急忙站起身,让出了自己的空间。“抱歉,麻烦你了。” 仿佛是瘟神降临,陈诗兰闭了嘴,柯鸿毅似乎也没了兴致。 “这样好了,我先下去忙,中午你再打个分机给我。”语毕,他依稀对着施文琪眨了下眼,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留下一团凝重的气氛。 施文琪暗自苦笑了下之后,才定神看向蹲在主机旁的伍维光。 “椅子你拿去坐吧。”他开口。 “……嗄?”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他吁了一口气,开始不耐烦:“椅子你拿去坐,我蹲着就好。要安装的东西很多,没那么快。” 这份若有似无的善意令施文琪感到小小的吃惊。 她随即扬起笑容,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坐。”其实站个几十分钟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然而她的回应却惹来一记白眼。 “你……”伍维光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立刻吞了回去。“算了,你高兴站着就站着吧。” 没料到他竟会如此无礼。 “我只是……” 一股火气上来,施文琪差点就把狠话冲口而出,然而心念一转,反正电脑搞定之后,或许两人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何必把这短短的几十分钟搞得那么难堪? 所以,也罢。随他去好了。 “文琪。”陈诗兰突然站了起来,唤她一声。 “是。”她醒神,回过头去看着对方。 “要不要跟我们去吃饭?” “嗄?现在?”施文琪错愕,低头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可是还没十二点不是?” “没关系,早一点去才能占到好位置。” “可是……” 她不自觉地瞄了伍维光一眼,不知怎地,在听见这番话的时候,她竟无端地在意起他的观感。 “不然你们先去好了。”施文琪抬头,递上个微笑。“我等电脑弄好,再自己去附近绕一绕。” “没那么快。”伍维光突然吐出一句话,却连瞧也没瞧她一眼。“你跟她们去吧,你一直站在这里我很难做事。” 施文琪愣了一下,盯着对方的侧脸好一会儿,心想:这家伙到底哪根筋不对?就算初次见面就把他的早餐给毁掉,也没必要这么痛恨她吧?他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呀! 然后,她向来引以为傲的高eq似乎已被磨得精光。 “哦,好吧,那你慢慢弄。”仿佛像是要回敬他的无礼,施文琪也不再客气,从背包里拿了皮夹就转向了后方的陈诗兰:“一样是去吃昨天那家简餐吗?” “你觉得好吃?”对方露出嫌恶的表情。 “还ok啊,你们不喜欢?” “那东西哪里好吃了?昨天是因为到处都客满,不然才不会带你去吃那么难吃的东西。走走走,大姊今天带你去吃美食。” “啊……那柯先生呢?” “唉呀,不要管他了,他很讨人厌。” 三、五个女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叽叽喳喳地走出了办公室。 好不容易才能求得一分安宁,伍维光忍不住吁了口气,目光却对上了键盘右侧的识别证。 施文琪。 这是她的名字,和她身上那浓浓的胭脂味很不搭。虽然不是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还是不免多想了些。 毫无理由的,她总会令他想起另一个女人,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这时,光盘机退出了片子,第一阶段的安装已经执行完毕。他收回心神,替换了第二片光盘,将心思摆回工作上。 “那男的是不是很讨厌我?” 在电梯里,施文琪忍不住问了身边的女人。 “谁?”陈诗兰皱了皱眉,而后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mis的男生?” “对,就是那个帮我装电脑的。他每次看到我的时候,都是那副我欠他很多钱的样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这话施文琪说得有些心虚。她不禁回忆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对方那双仿佛见到仇人般的眼神。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那家伙对谁都是一张臭脸,不用在意啦。”陈诗兰伸手按了按她的肩。 “可是……” 施文琪垂下头,或许“完美服务”成了一种戒不掉的习惯,她真的不想在报到的一星期内就惹人讨厌。 “你这么介意呀?”陈诗兰侧头看了她一眼,扬起微笑。“你真的没有必要想太多,反正我们部门跟mis也没什么关系,就算你得罪他也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懂吗?” 看着对方的眼,施文琪这才笑了开来。 “好吧,我承认面面俱到是以前的职业病。”她耸耸肩,苦笑。 “我就说嘛,明明你就遇过各式各样的‘奥客’,那种程度哪吓得倒你。”陈诗兰猛拍了她的肩头,顿时又成了一副哥儿们的模样。 施文琪真的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在三十岁的时候转换跑道,遇上了这么一位好前辈,公司的人又挺照顾她……当然,那个可恨的小男生例外。 于是就这样,几位前辈带她来到一家平均价位偏高的餐厅。装潢不赖,但食物的水准怎么样倒还是个未知数。 才刚入座,陈诗兰就率先开口:“这里的炖牛肉很好吃,你可以试试看。”她优雅地翻开菜单,又道:“如果你不喜欢吃牛肉的话,他们的法式烤鸡也很特别。” 这似乎也是个话匣子,身边的女人忙插话:“还有还有,这里的海鲜炖饭也超好吃的。” “想减肥的话就吃他们的蔬菜煲。” 现场顿时又陷入了一种静不下来的局面,最后,施文琪点了一道红酒炖牛肉套餐,之后便静静地听着她们谈论公司的事、客户的事、感情的事。 “啊!”施文琪突然惊呼出声,一桌女人顿时静了下来。 “……你干嘛?” “不是……我忘记带手机下来了。”她站起身,连忙点头致歉:“不好意思,你们先用,我回公司拿了手机就过来。” “什么啊!手机忘了就算了,怎么?还是你在等什么重要的电话?” “也不是很重要。”施文琪泛起了一丝难为情的笑容。“只是我男友说他可能中午休息的时候会打电话来……” “唷!原来是男朋友,怪不得这么重要。” “不是该改口叫未婚夫了吗?” 一群女人突然疯了似地起哄,施文琪只得草草陪笑了几声,然后逃离现场,快步往公司方向走去。 其实这样子的饭局她不陌生,曾经她和空勤的同事们也经常这样子聚在一起吃饭。然而,环境不同了,身边的同事不再熟悉,听着她们聊着不同领域的话题,总会让她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听不懂,插不上话,打不进圈子。 三十岁才转换跑道,果然真的是太吃力吗? 刹那间,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自怜自艾,便赶紧挥去那些要不得的念头,转而想着与颜儒孝的未来。 是,这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与儒孝一起走下去。这是她的选择、她的决定,她不希望儒孝总是在担心空难。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会感到不安? 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伍维光果然还在那儿。 “不好意思……我拿个手机。”她习惯性地打了声招呼。 伍维光瞥了她一眼。 “这是你的座位,不用跟我道歉。”说完,又别过头去盯着荧幕。 “说的也是。”施文琪皮笑肉不笑的,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手机,又匆匆走出办公室。 不要在意,没必要在意。 她像是在自我催眠般地不断呢喃着同一句话,脑中却甩不去那张讨人厌的脸孔,直到电梯到达,不锈钢门开启。 她低头踏进电梯,转身正要按下关门钮,却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伸来一只手臂,挡住了电梯门。 施文琪吓了一跳,抬起头。 是伍维光。他站在电梯外头看着她,她愕然,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你忘了拿。”他伸手朝她递来一个东西。 那是她的皮夹。 施文琪顿了几秒,立刻回神接过手。 “抱歉,谢谢你特地--” 只是,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对方就已经收回挡着电梯门的手,掉头走出她的视线之外,电梯门也在同时缓缓闭上。 独自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她突然有股难以形容的感受。 为什么?她就真的这么惹他讨厌吗? 虽然陈诗兰说过他一向如此,但那双嫌恶的眼神无法说服她相信,他甚至连她的一句道谢都不肯接受。 那是一种失落感,她却不明白这样的失落是打从哪里来。 很快的,电梯已经到达一楼,她步出电梯不出三十秒,手上的行动电话果然响起。 她见来电显示上闪着儒孝的名字,不自觉扬起微笑,刚才的失落感顿时一扫而空。 “喂?儒孝。”她挂着笑容唤着他的名。 电话里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大致上是交代放学之后要留下来和学生弄一些论文之类的,要她先吃饭,要她先回家休息。 只是这么简单的小事,却总是令她感到窝心。 这就是她心目中的儒孝,一个可以给她平凡幸福的男人。 第二章 身为一个新人,其实没什么事情可以忙,所以她准时下班,顺便去了一趟“鼎泰丰”,替颜儒孝买了一份有些昂贵的晚餐。 他一直都很节省,没吃过什么美食,反倒是她,几乎吃遍了世界各地。 她真的很想把那些体验传达给对方,但他总是会笑着说:“别那么费工夫,我这个人没什么口福。” 思绪至此,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计程车正好开到了儒孝住的公寓楼下。 “多少钱?”她倾身问,拿出了皮夹。 “两百五。”司机答话,转身等着收现。 却在付了车资、正打算开启车门的同时,施文琪的动作突然僵住。 就在那儿,就在公寓一楼的门前,她亲眼看见颜儒孝搂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腰,低头有说有笑。 她傻了,彻底傻了。 “……小姐?”司机疑惑,唤了她一声。 “那个……”施文琪回过神来,如同久溺过后的第一口气说:“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下吗?你可以继续跳表……” 说到这里,她哽咽,无法往下接话。 司机感到有异,循着她的视线往左侧望去,看了眼那一男一女,或许他已理解了来龙去脉,便不再多说,只是静静等待着。 看着颜儒孝和那个女孩难分难舍的模样,施文琪简直不敢相信--那女孩看来就像是个大学生的年纪,他怎么能够如此嚣张? 直到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那女孩才挥手道别离去,还不忘在颜儒孝的脸颊上留下一吻。 然后她看着儒孝上楼。 “司机,不好意思。”她吸了口气,抿抿唇,回过神来。“这样……还要再给你多少钱?” 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因为美色,司机摇了摇头,没再向她多收任何一块钱。 提着那袋特地为他带来的“鼎泰丰”,踩在那熟悉的阶梯上,施文琪脑中只剩空白一片,似乎连对方的五官都想不起来。 她按下门铃。 在心里默算着秒数,颜儒孝挂着笑容来应门,却在看见她的同时僵了微笑。她打赌,他一定是认为按铃的人是刚才那名年轻女孩。 “你、你怎么……”颜儒孝的表情顿时变得尴尬,那笑容看在她的眼里,无疑成了一种心虚。“不是要你早点回去休息吗?怎么还过来这里?” 施文琪看了他一眼,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微笑。 “我帮你送晚餐过来。”语毕,将塑胶袋递向前。“这家的小笼包很有名,你吃吃看。” 或许是她的笑容让他松懈了神经,他的表情已不再那么僵硬,而是开了门要她进屋子里。 屋子里有一股清香,那味道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她。 她的心突然坠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背对着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她无法装瞎。 颜儒孝不是傻子,他先是一愣,立刻明白了对方指的是什么。他从容地将塑胶袋给放到桌上去,直视着她。 “文琪,我一直都想找机会跟你谈……” “你根本不打算告诉我吧?”施文琪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情绪已经压抑不住。“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你一直说要课后留下来‘照顾’学生开始吗?” “你冷静点,别这样子大吼大叫。”他试图阻止她。 “冷静?你还有脸叫我冷静?” “你就是这个样子!”颜儒孝似乎也不想再来绅士那一套了,扬起嗓子,丝毫不打算认错。 “从来不肯了解我的生活,只净顾着说你自己的事。每次一见面,你就只会说着去哪里血拼、去吃了什么山珍海味、哪一国的名牌很便宜,你了解过我在教的东西吗?” 瞬间,一切的过错全落到了施文琪头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原来,他一直是这么看待她的?原来他一直当她是个如此肤浅的女人。 “你怎么能说我不想了解你?”她颤抖着声音,再也无法保持几秒前的气势。“那些东西我不懂,难道你要我装模作样地跟你高谈文学吗?” “少拿不懂来当借口,我看你根本无心想了解。” 他别过头去,坐上了沙发,那不耐烦的模样让她觉得好陌生。突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对方始终迟迟不肯正式谈论结婚的事。 “所以,你其实不想和我这么没有脑袋的女人一起生活,是吗?”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她立刻伸手拭去。 面对她的自贬,颜儒孝毫不怜惜。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要我辞掉空姐的工作?为什么你要--” “别推到我头上来。”颜儒孝打断了她的话,反驳得无情。“我想你自己也知道,三十岁当空姐已经快不行了,我不过就是你辞掉工作的借口而已。我说得没错吧?” 这样残酷的指控,让施文琪完全失去了反击的力气。 “辞掉空服员,再随便找个轻松的工作,之后嫁人过着无忧无虑的少奶奶生活,你是这么打算的,没错吧?” “不要说了。”这是她唯一还能够说出口的话,唯一她还能够紧紧抓在手上的尊严。“你的意思已经够清楚了。” 留下了这么一句,施文琪转身走出屋外,不再挣扎。 回家的路上。她泪流不止。回忆起整个交往的过程,那并非是舍不得过去的付出,而是对未来的绝望。 她在被窝里流了一夜的泪。 天明之后,还心痛吗?她其实不确定,只是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支离破碎,什么也没有了。 “是,真的很抱歉。” 隔天,一双肿得核桃般大的眼睛让施文琪没有勇气踏出门。“不好意思,才刚报到就请假……” 她频频向电话彼端的主管道歉,用长“针眼”为由。 而后通话结束,意识被拉回了当下--这个只有她独处的私人空间。突然间,毫无预警,昨夜的情景排山倒海般朝她袭来。 施文琪鼻一酸,视线又模糊了。 虽然颜儒孝嘴上没说,但他的一字一句却已把她贬得体无完肤。想当初刚交往没多久,他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我好幸运,能让你这么出色的女人看得上眼”、“如果能把你娶进门是我的福气”。 如今回顾以往,每一句情话都成了笑话。 回忆至此,眼泪再也憋不住,施文琪终究还是放声再次大哭一回,直到手机响起,她抽抽噎噎拿来手机看了一眼。 上面显示着“叶思璇”。 “思璇……”她接起电话,压抑着哽咽。 “文琪?”彼端传来轻快的嗓子。听着那一端的背景声音,肯定是在机场。“怎么你听起来好落魄?干嘛呀?新工作这么快就把你操坏了?” 叶思璇是她在航空公司里将近六年的同事,如果说有一个人是最舍不得施文琪离职的话,那么肯定非她莫属。 而正是这一句话,让她仿佛被人踩到最痛的地方。 “思璇……他……”施文琪再也无法伪装,对着手机哭泣出声。 对方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发泄给吓傻,先是顿了几秒,才忙着追问:“怎么了?你怎么了?慢慢说啊。” “我……我……”施文琪抽来几张面纸,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昨天,我下班之后跑去儒孝他家,然后……” 忆起那几乎要撕碎她心的画面,她停了下来,深呼吸了几回,才继续道:“我看到他搂着一个女生,很年轻的女生。” “啥咪?不会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像是要化解这一股凝重气氛,叶思璇在彼端故作轻松地笑了几声。“然后呢?你没上前去打招呼、问个清楚?” “然后我……”她抽来了面纸,拭去泪水、鼻水。“后来我上楼去跟他摊牌,他竟然说,我只是个会聊名牌的女人,所以他没办法跟我这种人……” 话还没说完,施文琪便忍不住哇的一声又哭了。 “好好好!你先冷静点,我现在马上过去找你。你在家吧?” 施文琪只是点头。 然而在电话里的沉默也能让叶思璇明白了答案。“你等我一下,我拦个计程车就过去。” “你刚飞回来?”施文琪似乎可以看见对方拖着行李、走出机场的画面。 毕竟那样子的画面也陪了她好多年。 “对,我刚回来。你吃饭了没?我带点东西去给你。” “不用了,我什么也不想吃。” 而后她们各自挂了电话。 虽然施文琪表明没有胃口,但一个小时过后,叶思璇还是提着大袋小袋食物出现在她家门前。 “我不是说我不想吃吗?” 叶思璇没有搭理她,倒是被她那憔悴的模样给吓到。在她的记忆里,施文琪总是光鲜亮丽、神采飞扬,可现在眼前的女人却是一脸倦容、毫无生气。 “我的天……”她怔怔地放下袋子、将行李随意搁着,伸手去摸了摸施文琪的脸。“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出一张嘴就把我变成这样了。”在这样的时刻,施文琪唯有苦笑、自嘲,才能够找到那让自己保持冷静的间缝。 “你看吧、你看吧!我早说过搞文学的男人都很风流,你还傻到为他辞职。当初我苦劝你半个月,然后咧?连理都不理我。” “……你是特地来损我的吗?”施文琪睇着她,擤了一把鼻涕。“都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忍心对我落井下石。” 叶思璇冷笑两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关心是一定有的,但我还是得让你知道你有多笨。” 施文琪笑了出来。“是是,你最好了。” 也许是因为房子里有了另一个人陪伴,她心里顿时放松许多,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愁苦。 “喂,说真的,”叶思璇忽然唤了她一声,这回语气正经了不少。“既然事情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你要不要考虑回航空公司上班?” 施文琪却笑了出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公司那边想换年轻的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让我回去?” “转地勤啊。”叶思璇眼里依稀燃起了光芒,好像对方已经接受了她的提议似。“你想想,转地勤薪水也不低,工作也不像空勤那么累。” 施文琪静静的,脑中还停留在一片混乱的阶段。 “我再考虑看看好了……”她并不排斥新工作的环境,甚至渐渐喜欢上那里的人。“毕竟我才刚进去没多久,突然就这样子离开也不好。” “你在说什么鬼话!要走当然要趁早啊。难道你想要等到人家把工作全交到你手上,你才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一听,觉得她说的也颇有道理。 然而她却无法不去想起那些同事对她的照顾,尤其是陈诗兰这位前辈。当然,她也毫无理由地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或许是读出了她眼底的犹豫。 “算啦算啦,那种事情你慢慢考虑就好,”叶思璇出声,先给了她一道台阶下。“先吃吧,我刚才在巷口买了两碗牛肉面,再不吃的话都要糊了。” “她今天没来?” 将近中午的休息时间,伍维光拿着一张纸,走到了施文琪的座位,却发现位子上空荡荡的。 所以他看着后方座位的女人,冷冷问了一句。 “嗯?你说什么?”陈诗兰将视线从荧幕上移开,目视着对方。“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清楚,再说一次?” 伍维光先是吁了口气--怎么这个部门的女人耳力都不太好? 第三章 “这个人不干了吗?”他看着施文琪的座位。 “啊?”陈诗兰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哪有不干?她只是今天生病不舒服,请一天假而已。” 伍维光不知道这句话的笑点在哪里,仍然面无表情。 似乎觉得自己把气氛搞尴尬了,陈诗兰的表情渐渐僵硬,而后她突然站起身来转过头去,也转移了话题。 “欸,十二点了,你们今天要去哪吃?” 听她这么喊,伍维光抬起手看了表上的时间--正好十二点。 这倒是意外了,通常这个部门的女人总是握有“特权”,可以比别人提早出去吃饭,也可以比别人晚个半小时回来。 而这一切的“特权”,来自于她们的美貌。 然后,几个女人边说着怀念哪一家店的鸡肉饭,边往办公室的出口走去。 伍维光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单,耸肩,就这么把表单给摆在键盘旁边,并且留下一张字条之后,便跟着那群女人的脚步离开。 电梯来得有点慢,所以他只好与公关部的女人们挤进同一部电梯里。 他不喜欢这种时候,虽然他知道很多男人喜欢这样子的巧合。不喜欢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过敏,对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毫无抵抗力可言。 于是他窝在电梯里的时候,偶尔会试图憋住呼吸,然后逼不得已地聆听她们讨论名牌、讨论保养品。 他不是听不懂,只是不喜欢这个话题。 “啊对了,施文琪今天怎么没来?” “对嘛,我还以为她来个没几天就不想干了。” “你也这样想?我整个早上都在猜她是不是不屑来我们公司。” 话题突然落到了一个不在场的第三人身上。 “搞不好她是因为觉得我们太无趣,”陈诗兰插了一句话。“你想想,人家当空姐当那么久了,哪会看得起我们这种小小的公关?” “对、对!她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很做作,笑得超假。” “空姐咩,你要体谅人家,她以前可是那样对着客人笑一整天呢!” “然后啊……我跟你说,她还会跟我装熟,明明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要对我装亲切。” “我超讨厌她那种做作的微笑,我看她还以为全公司的男人都哈她,你都没看到她在跟那些业务聊天时的嘴脸。” “不是说要结婚了吗?还在那里跟男人打情骂俏。” 一人一句,没完没了,就像是开了就关不了的话匣子。 伍维光竟然忘了要憋气。 突然感觉胸腔内一阵骚痒,他忍不住咳了出声,也打断了女人们的话题。她们全都回过头来盯着他瞧。 幸好这时电梯正巧到达一楼,门扉开启。 “所以呢,你们到底决定好要吃什么了没?”其中一人立刻把话题转回最原始的目的。 出了大楼的正门,伍维光朝着和对方相反的方向走。 他的耳力很好,仍然可以清楚听见她们的对谈。 “唉唷,你干嘛在那个人面前说这种事?” “那有什么关系?我看他也很讨厌那个女人。” 然后声音渐渐远去,伍维光轻轻叹了一息。 曾经,他也是活在一群光鲜亮丽的女人堆里,但那却是他极度不愿意去回想的一段记忆。 即使他向来低调得就像是牡丹花下的杂草,也从来没去在意过旁人的无情批评,他最痛恨的,不过就是欺骗、是虚伪,没有别的了。 一张美丽可人的脸蛋突然浮上他脑海。 他苦笑。 原来过了这么久,回想起来却依然可以感觉得到痛楚。他的确太天真,天真到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 梳妆完毕,施文琪拢紧身上的西服外套,确定镜子里的一切都很完美了之后,这才回头盯着床上的美人儿。 “我出门去上班了哦,早餐你自己解决。”她拿起那只coach包包。 “嗯……”叶思璇翻了个身,不能说她毫无反应。 施文琪再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扬起微笑--也真难为了她,一下飞机就来听她抱怨了长长一串,甚至还在这里与自己挤了一夜的床。 “好啦,我快迟到了,中午再打电话叫你起床。”话说完,正打算转开门把。 “嗯……那个,”叶思璇又翻了个身,惺忪着一双眼。“记得……提离职的事,ok?” 听了她的话,施文琪皱起眉头,然后露出笑容。 “好啦好啦,我不是说我会再考虑?”语毕,她没去等待对方下文,这回是真的出了家门。 在计程车上,她反覆思索着叶思璇的话。也的确,她当初离开航空公司的主要目标已经不在了,那么,她还在挣扎什么? 前辈的照顾?还是同事的热心?难道这些会比不上自己对于航空业的怀念吗?不得不承认,那份空勤职位其实她辞得很心疼,一切的支撑,完全来自于对“婚姻生活”的想像。 是的,只是想像。她一厢情愿的想像。 痴愣愣地望着车窗外,施文琪犹豫着--这样好吗?就这样退缩了,真的好吗?大家都明白空姐不会是一份一辈子的职业,离开是必然,只是早晚的问题。 或许经过一番努力过后,她就会感谢自己当初提早离开也说不定。 “小姐,停前面的路口可以吗?” 突然,司机的声音打断了施文琪的思绪。 “啊?哦、好的,停那边就可以了。”她醒神,匆忙从包包里取出皮夹付了车资。 然后她鲁莽地开了车门。 重蹈覆辙。 开启的车门瞬间撞上了一名倒霉鬼。她心一惊,急忙下了车,“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看……” 两人视线对上,施文琪错愕当场。 “你?”又是你! 她想,她大概会被这个男人痛恨一辈子吧。 伍维光看着那飞得老远的早餐,再回头“瞪”着眼前的施文琪……或许那不是“瞪”,但看在施文琪眼里,的确是充满了杀气。 “对、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这下子她只好拚命哈腰道歉。“这次拜托让我赔你一份早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伍维光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沉地吐出话:“难道你下车之前都不长眼睛的吗?” 施文琪一怔,露出尴尬的微笑。“……我知道是我的错,也向你道歉了,但你没必要说话侮辱我。” “侮辱?”他嗤笑出声,不怀善意。“你是真的不了解严重性是吧?如果刚才走过去的不是我,而是骑车的、是孕妇、是老人……或是抱着婴儿的,你赔得起吗?你说我侮辱你?” 施文琪脸一热。 “你这个人怎么--”这是施文琪生平第一次被个年轻小伙子训斥。“我都向你道歉了,也诚心诚意要赔你一份早餐,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伍维光倒也没再反驳什么,只是静静盯着她。 “说啊,你要我怎么做?赔你医药费?还是赔你精神损伤费?”她已经没了平时的eq,她受够了忍受这一切。 “怎么不继续说了?”她逼迫着对方。 见她此刻开始歇斯底里,伍维光不想理会,只是弯腰捡起那几乎只能当作厨余的早餐。 他突然想起昨天在电梯里所听见的谈论。 “我看你每天都搭计程车来公司?”他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施文琪先是警戒了几秒,不自觉地挺起胸膛。“是啊,怎么?连这个也碍到你了吗?” 伍维光笑了一笑。 “我想航空业可能比较适合你。” “……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所听见的。 “没什么。”他挺直腰,甩了甩手,甩去指尖上的红茶渍。“我看你可以天天搭计程车上下班,肯定看不上这种薪水普普的工作。你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不是吗?” 与其说这话激怒了她,不如说是因为命中红心而刺伤了她。 她并非看不起这份工作,而是她从来没有想过:除了空姐之外她还能够做什么。 之前颜儒孝也是以一句“无心”来否决掉她的全部。 她的表情垮了下来。 当然,伍维光不是瞎子,他自然看见了。 “第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满满的委屈,却选择强势表现。“我从来就没有轻视这份工作的心态;第二,你不是我,怎么能说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说完,她低下头,快步绕过了伍维光。“抱歉,我快迟到了。恕我没办法做到让你满意。” 留下伍维光在原处有些错愕茫然。 因为他看见了她双眼里的晶莹。 他突然有些懊恼,虽然他对那个女人有些反感……不,是对那“群”女人很反感,但再怎么样他都不该无故迁怒。 那种称之为“罪恶感”的东西令他一整个上午都不好过。 午休时间,伍维光手边还有不少工作要做,再加上没什么食欲,因此他选择趴在位子上小睡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只睡了十五分钟。 部门里一个人也没有,大概是全去吃饭了。他心里则是依然烦躁,其实明明知道原因却找不到出口,所以他拿了烟,走向顶楼中庭。 事实上他不常抽烟,也不怎么爱。 之所以会和这根烟扯上关系,全是因为他的前女友。回忆整个交往过程,一开始真的很甜蜜,甜得有如一杯热可可。 然而不知怎地,就像是可可冷了、苦了,最后干涸在杯底,结成了又硬又黑的块状体。 即使他试图再次溶化它,却也已经走了味,回不到最初。 他一直都在苦撑,就在她全心全意只想飞上枝头顶端的那段期间;最后,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束手无策,力不从心。 忽然,转角另一端的对话打断了他的回忆。 “那个新来的女人,你觉得怎么样?” 是个男人的嗓音,伍维光认得这声音。 “还不错。干嘛?你想把她?” “是有在想。” 说这句话的人,伍维光认出了是那个叫作柯鸿毅的男业务。他的业绩一直是顶尖的,很多人都在预测明年的人事调整,届时他会是下一个主任人选。 “你发什么疯?人家都说她快结婚了,你把个屁!” “说说而已,又还没娶进门,怕什么?” 伍维光猜想,对方口中的女人应该是指施文琪。 “你不怕把事情闹大?” 很明显地可以听见柯鸿毅的笑声。“能闹多大?是他的女人要跟我跑的,我怕什么?” “啧,你真的很王八。”对方也陪笑。 “我不坏,女人怎么会爱?你学着点啊。” 又是一阵笑声之后,他们的话题转到了业绩上面。聊了客户的人格,聊了酒店小姐,也聊了哪个家伙小器又难搞。 总之,伍维光熄了烟,静悄悄地走下楼。 男人聊女人的方式,他听多了;女人聊男人的方式,他也见识不少。其实大同小异,多半不堪入耳。 差别在于,女人通常比较喜欢拿别的女人来当话题,而男人则是不太喜欢把别的男人当作主题。 这是他的经历,也是他的记忆。 突然,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安全门旁的阶梯上,这让伍维光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很少遇见有人会单独坐在这儿。 重点是“单独”。 他的脚步声让对方回了头。 伍维光愣了一下。是施文琪,顶楼八卦会的女主角。 一见到是他,施文琪的神色有些慌忙,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泛着红,伍维光知道那代表什么。 第四章 “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来,不自觉地伸手拭去眼眶里的残泪,站起身来让出了空间。“我不知道坐在这里会挡到路。” 伍维光看着她,静了几秒。 “你常在道歉。” “可能……以前的职业病吧。”她干笑了一声,极度不自然。“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人走的。” 他慢慢走下阶梯,停在她面前,从身上摸出一包被压皱的面纸。“拿去将就点用,你的……” 他比手划脚,指着眼角的周围。“你的眼线。” “啊!”她恍然大悟,笑了出来。“亏它还号称防水,一定晕开了。有很糟糕吗?” 伍维光仔细打量她的双眼,才道:“还好,普通糟而已。” “好吧,不是很糟就好。”她笑得有些苦闷,仿佛是在自嘲。 然后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视线不知道应该落在哪,看着对方也不是,刻意移开也奇怪。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她说,没去看他。 伍维光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沉默了几秒之后,才道:“早上我说得太过分,是我的问题。” 道歉不是他的长项,一句话说得僵硬滑稽。他别过头,企图掩饰自己此刻的表情,“不过那真的很危险,要不是--” “你真的很爱说教。”施文琪毫不客气地阻止了他。“需要我把你说过的话再复诵一次吗?我记得可清楚了。” 他一愣,呆了几秒。 “我想不用了,既然你记得那么清楚。” 这话就像是个句号,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无话可聊。 “那……”伍维光率先打破这股难熬的气氛,伸手拉开安全门。“我还有工作,先回办公室了。” “好,你忙。”她向他露出了微笑,扬手谢谢他的面纸。 待他离去之后,施文琪看着那包皱到不像话的面纸,开始好奇:这东西到底在他口袋里摆了多久? 像是无法避免的,她又想起了颜儒孝。 他是个手帕不离身的男人。每当她落泪,儒孝拿出来的总是那条蓝褐相间的手帕,上面总是有着他的味道。 从那天开始,柯鸿毅的慇勤已经不是台面下的秘密。 虽然施文琪不断地拒绝他,但男方似乎一点儿也不打算退缩,追求动作日渐频繁,有增无减。 花边新闻在办公室传开的速度可比音速,尤其八卦里的男女主角一个帅、一个美的时候。 茶水间,电梯里,楼顶上。 伍维光听到的消息不少,听到的版本更是多。是真是假其实他不怎么在意,他只是一直思考着当天她躲在那里哭泣的原因。 他无法完全排除可能是因为他的用词太过于伤人,但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拥有那份影响力。 那么,是为了什么?还能为了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原因是为了什么,到底还是与他无关,不是吗? “维光。” 突来的一声叫唤将伍维光的注意力给拉回了办公室里。他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发一语。 “你今天急着下班吗?”男人看着自己手上的手表,一副赶着去哪儿的模样。 “还好。怎么了?”伍维光甚至猜得出来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业务部的小高好像电脑中毒,你去帮他处理一下,他现在急着用电脑。” 伍维光瞥了一眼荧幕的右下方--再十分钟就是下班时间了。 其实他可以拒绝,但是他知道,业务通常都是下班过后才会回到公司来处理inhouse的杂事。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看。”于是他打开抽屉,拿了几片光盘之后就往业务部方向走。 小高可以说是公司里的资深业务,但是坦白说,他的业绩不是挺出色,大概就是差强人意的程度而已。 伍维光本来不认识这个人,有一回在顶楼抽烟时巧遇,两人小聊了几句,这才互相了解到“原来公司里有这么一个人”。 “真是不好意思,要下班了还把你找来。”一见到伍维光,小高就挤出那种活像是在面对客户的笑容。 “没关系。电脑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走到对方的位置上,单手撑着桌面,倾前凝视着蓝荧幕。“一开机就进蓝画面?还是用到一半才这样子?” “呃……这我也不太清楚,刚才我只是上网查资料,它就突然一直开视窗出来。我按电源重开机,就变成这样子了。” 伍维光静了几秒,才道:“好吧,我处理一下。可能会花一点时间,看你要不要先去吃个饭再回来。” 小高没回答什么,说了一句“麻烦你了”就走出办公室。 业务部只剩下伍维光一个人。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因为在这个部门里,老是有人觉得“不开口说话”是个难熬的气氛,有人待着,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干扰。 直到柯鸿毅走了进来。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小高呢?” “他电脑中毒,可能先去吃饭了吧。” “哦,这样啊。”他扬扬眉,点了个头,没兴趣和工程人员多聊什么,迳自绕回自己的座位上。 然后伍维光听见他拿起电话、按压分机号码的声音。 “喂?文琪吗?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么一句话让伍维光瞬间闪神,动作僵了三秒。 “不太好?哪里不太好?只是吃个饭而已。” 好吧,他承认自己的注意力已经不是完全贯注在工作上。他竖起耳朵,聆听那家伙的每一句话。 “好嘛,你就答应我一次,那家餐厅的牛排真的很棒。” “不会啦,吃个饭而已,不会拖太晚。” “我都邀你这么多次,你再不答应,我爸妈都要哭了。” 伍维光不禁暗自苦笑。真不愧是业务部的第一红牌,缠功果然一流,连祖宗十八代都能拿出来说服人。 “真的?那就这么说定,七点半我在楼下门口等你。” 接着他听见电话挂上的声音,然后柯鸿毅哼起歌来。 坦白说,听到这里,伍维光心里竟泛起了一丝丝嫌恶感--她怎么能够不顾未婚夫的感受,就这么答应一个男人的追求与邀请?难道她看不出这家伙的企图吗? 然而念头一转,这不正是美丽女人的特权? 甘愿付出的男人太多,只为换取她的一个微笑。她不需要对谁承诺,也不需要拒绝男人献上来的贡品,男人就像是她们随着心情挑选的宠物。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伍维光甩甩头,甩去了沉重的思绪。他振了振精神,重新将心思放回荧幕上。 回到了那十坪大的套房,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工作量其实和平常差不多,伍维光却深觉此刻比平常还要来得疲倦。他知道这样下去很糟糕,他太在意那个姓施的女人,那不是好现象。 他将背包扔到沙发上,人一摊,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然后,他看见一张清丽可人的脸蛋。 那是某牌洗面奶的广告。画面中,那可爱的女孩笑得开怀自在,水珠底下的皮肤晶莹白皙。 伍维光不自觉地露出苦笑。 就是这个笑容。这个笑容正是让她飞上枝头的最佳武器,也是刺他最深的一把刀,甚至到了最后,他也成了对方的垫脚石。 他忆起两人原本稳定的感情,却在她被星探挖掘之后全变了调。 高中时他读工科,她则是隔壁商职的学生。两人在公车站相识之后,很快地成为一对情侣。 那时候的她,好单纯。 其实,“星探”只是个让事情变得更糟的导火线,他一直都明白真正的问题早就存在许久。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该来的还是会来”吧? 突然,门铃响了一声。 他醒神,先是皱了眉头,纳闷这时候谁会来按铃?再说根本没什么朋友知道他住在这里。 随即一个念头闪过,他猜出门外站的是什么人了。 “不是早叫你不要没事来我这里?” 开了门,他一脸不爽。 “借我躲一下嘛。”于珊珊无视他的神色,闪身躲进了套房里。“那几个狗仔跟了我好久,烦都烦死了。” 其实她的本名叫于美月,但经纪公司嫌太过俗气、毫无记忆点,而且和她那张清纯可爱的脸蛋不相搭。 “你害我搬一次家还不够吗?”伍维光睇着她,不悦地关上门。 “我也是不得已的啊。”她将包包随处一扔,坐上了沙发。“而且你东西那么少,搬家又不会麻烦到哪里去。” “不会麻烦?那你怎么不来帮我搬?” “不行,这样会害你继续被人跟拍。”她自以为替他着想。 突然,人工香精味窜进了伍维光的鼻腔,他皱了眉头,走到窗户作势就要开启窗门。 “你明知道我对这种香味过敏--” “等等!”于珊珊立刻高声阻止。“不要开窗户!可能会被偷拍。” 伍维光不搭理她。 “被偷拍比较好不是吗?你不是喜欢这样子炒新闻?”他开了窗户,还刻意把窗帘束起来。 “你就这么想再搬一次家?”她瞪他。 “反正你都说不麻烦了。” “你……”于珊珊板起脸孔,似乎是跺了下脚。“你怎么还在记恨那一件事?这么多年了,你心眼还是这么小。” “不高兴你可以去找别的男人,我相信他们一定很欢迎你去‘躲’在他们的房间里。”伍维光走到沙发旁,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关上,一副打算休息的模样。“你还要待多久?” “你在赶我?”没有男人会这么对待她,只有他例外。 “我对香水过敏,你忘记了吗?你知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这种味道从房间里消除?” “好嘛好嘛,我去洗澡,把香水洗掉总行了吧?” “别在我这里洗澡。”伍维光断然阻止她。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行。” “随便你想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再来我这里。” 他别过头,不愿意去看她那顶着浓妆的脸庞。不知怎地,她那模样总会让他感到心痛。 “你想赶我走的话,”于珊珊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看着我的眼睛,叫我滚出去。” 伍维光沉默,转回视线,彼此凝视着。 “你明明还喜欢我,为什么当初要提分手?”她似笑非笑。 “是你逼我。” “借口。到底为什么?” 伍维光不愿多说,别开了视线,转身想拉出距离,却被她给拉回。 “怎么?不敢说?还是不忍心说?”她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欣赏着什么有趣的玩具。 她身上的香水味已经将伍维光给逼到了极限。 他心一横,拿起沙发上的名牌包,硬是塞到她怀里。“回去吧,我受不了这味道。不要再来了。” 然后将于珊珊给推到门边,直接送客。 “喂!你--” 不等她回应,他将对方给关在门外。 “伍维光!” 她在门外显然已经没了平时的娇滴模样,她对着门内喊:“你要我去找别的男人?好啊!我去找!我找给你看!你就别后悔!别的男人想要这种特权还等不到,你跩什么跩?” 撂下狠话之后,伍维光听见她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 他又在沙发上摊躺了下来,茫然。 是啊,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提分手,或许只是期望她能正视他的感受吧。 第五章 他不能忍受她老是跟各种男人单独去吃饭、去看电影,却永远拿同一套说词来打发--只是普通朋友。 就像是她在应付媒体的那一套说词。 还记得有一回,他在杂志上看见关于她的八卦新闻。在被偷拍的照片中,她挽着另一名男子的手臂,从一栋高级公寓里走了出来,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开心。 他拿着杂志去逼问,她说:“挽手是一种礼仪。” 再追问她为什么单独去对方的公寓,她则是辩:“本来有一群人,只是其他人先离开了。” 以爱之名,他选择了相信她。 这些当然只是过程,一张八卦杂志里的照片不会让他草率提出分手。比起全盘性的来龙去脉,那张照片不过是冰山一角。 残留在房间里的香水味让伍维光整夜睡不好。 手里拿着一杯冰咖啡,走在前往公司的路上,他恍然无神,唯一能让他瞬间醒来的只有一种东西-- 计程车。 多亏了施文琪那个女人,现在的他只要看到计程车停在路旁,便会莫名格外警戒了起来。 然而前一秒才想起她这个人,这会儿便立刻见到她在前方的巷口下了计程车,同时他也注意到对方将一头长发给剪了。 她低着头,侧身在包包里翻找着什么。接着他看见她找出了手机接听,然后脚步持续着,却没看见十字路口的绿灯已经跳成了红色号志。 见状,伍维光迈步加快向前,听见了她讲手机的声音-- “没有,我没有敷衍你啦,我不是说我会仔细想--” 他迅速伸手将她给拉了回来,同时一辆深色房车鸣了喇趴,呼啸而过。她错愕,回头茫然看着他。 “你……”三秒之后,她醒神过来,连忙对着电话的另一端道:“等等,我中午再打给你,先这样子。bye。” 她切断手机讯号。 “你连走路都这么不长眼。”伍维光念了她一句。 “刚才看它明明是绿灯……” “它不会‘一直’是绿灯,好吗?” 虽然他眼底依旧充满不耐烦,然而这一回却不再带有那丝说不出来的厌恶感。 “不管怎么样……”施文琪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总之谢谢你,我刚才差一点点就可以请长假了。” 回忆几秒钟前的画面,还真是有惊无险。 “不,公司会直接叫你好好休息,永远都不必来了。”伍维光冷冷说道,仿佛像是在说着“今天天气不错”。 这话让施文琪一个字也接不了,只好闭上嘴,佯装盯着红绿灯。她的表情让伍维光意识到自己的毛病再犯,便试图换个话题。 “剪头发了?” “咦!”她像是惊醒,回过头来看着他,然后尴尬地笑了一笑。“哦,是啊,昨天才去剪的,应该不会太难看吧?” 昨天? 伍维光皱眉。她昨天不是应该和姓柯的那家伙去吃饭吗?怎么会吃着吃着就跑去剪头发? 或许是他皱眉的这个表情,让施文琪的笑容僵了。 “真的很难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伍维光干笑了两声,迟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昨天你不是和那个业务部的……” 他没把话说得太清楚。 施文琪则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接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是指他约我吃饭的事……怪了,怎么连你也知道?” “我是在业务部修电脑的时候不小心听见……”好吧,他坦承他是在做无谓的自清。 他那有些失措的样子让施文琪不得不将笑意给憋在心里。原来,他这么不懂得如何伪装“自然”。 “那个约会我后来推掉了。”她道,同时绿灯亮起,两人并肩向前走。 “为什么?”她答应了对方不是吗? “我骗他说我和美发师有约在先,只是我不小心忘记了而已。” “不,我是指为什么推掉他的邀……”话才说出口,伍维光就后悔了,巴不得能够吞回每一个字。他迟疑,自己问这些是否显得太过于冒昧? 然而施文琪似乎不怎么在意。 “因为我不想造成误会。”她微笑,看了他一眼,答得很直接。 伍维光却沉默着。 是不想造成柯鸿毅的误会?还是不想造成未婚夫的误会?这二者乍看之下没什么差别,在动机上却还是有着差异。 “这样也好。”他顿时有些羡慕她的未婚夫。“与其可能会造成未婚夫的误会,不如一开始就划分得清清楚楚。” 于美月就是那种不愿错失任何一颗稻米的人。她相信,未来总有一天会让她捡到最大颗的那一粒米,而伍维光认定那不会是他。 听见他这么说,施文琪答不出话来。 “或许吧。”她只能敷衍回应,然后在脸上挂着一丝无心的客套微笑。 突然,一个女人的嗓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凝结的气氛。 “文琪!”是陈诗兰的声音,两人回头,见她一脸惊奇的模样。“你跑去剪头发了?怎么会突然想剪短?” “不好看吗?”施文琪摸了摸自己的发梢,笑得有点僵。 “不会。很好看。去哪剪的?” 见两个女人话题对上了频率,伍维光没插嘴,也没打招呼,只是迳自加快了脚步踏进办公大楼。 他无法不去想起那天在电梯里所听见的每一句话--包括陈诗兰对于施文琪的恶意批评。 “所以你决定不辞了?” 假日约在一家咖啡厅里,叶思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妈呀,我真是搞不懂你,那种小公司有什么好待的?就算只是地勤,至少福利也比较好,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施文琪耸耸肩,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的目标。“我只是觉得……什么都没试着去做,直接放弃掉好像不太好。”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是在跟你谈很实际面的事情。” “你就让我去试试看吧。不行的话,我一定会回去老本行,ok?” 她知道思璇的原意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于是她伸手去按了按她的手臂。“再说同事对我也都很照顾,我走了,会觉得很对不起她们。” “行!行!你高兴就好。你就是这样子才会被那个姓颜的给吃得死死的。”叶思璇故作不悦。 施文琪知道那是她在表达关心,不禁露出了微笑。 “你男朋友什么时候来接?”她岔开了话题。 “他哦。”叶思璇吁了口气,望向窗外的倾盆大雨。“不晓得。刚才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好像还在开会吧……” 突然一辆红色bmw出现在门前。 “说人人就到,”叶思璇立刻站起身,提了包包就要离开。“那我先走了,有事尽量call我,我的手机在国外是我付费,不用担心那些。” “ok,我知道。”施文琪微笑了一笑,向她挥了挥手,然后目送她坐上那辆车离去。 顿时,她觉得心里好空洞。 见思璇与男友的交往稳定,她百感交集。一方面是羡慕她,一方面是替她高兴,另一方面却又担心她最后会遇上和自己相同的下场。 颜儒孝对她而言已经不只是个情人。 他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是她生活里所习惯的重心。出勤之前向他道别;回国之后第一个打电话给他;遇上假日,理所当然是陪在他身旁。 要戒掉一个在生命里长了根的人,谈何容易? 思及此,她回过神来,不想再自怨自艾,但是看看窗外的大雨似乎还不打算停,索性她起身去拿了几本杂志,打算坐在这里等到雨歇。 她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杂志,内容既不重要也不新鲜,其中有几本的出刊日期甚至已经是两年前。 抓住她注意力的,是一张照片。 上头的标题写着-- 广告小天后于珊珊,夜会秘密男友直击。 于珊珊的事情她不熟悉,只知道是个最近还算走红的女星,引起她注意的并非这个女孩,而是那张照片里的男人。 男人的眼睛部分已经被做了保护处理,但她却熟悉那样子的轮廓。 照片里的他,伸手抚在于珊珊的脸颊上,女孩笑得很甜,两人一副浓情蜜意的模样。 而正也是因为这个动作,让施文琪可以清楚看见他手背上的罕见胎记。 这样的机率有多少? 轮廓相似,加上胎记的位置一模一样。 但她转念一想,这种事情可能吗?伍维光?那个不苟言笑的伍维光?他怎么可能会是于珊珊的男友? 思绪至此,施文琪立刻合上杂志,看清楚上头印的出刊日。 两年前的二月份。 顿时之间,她感到有些错愕。或许伍维光是谁的男友并不干她的事,但她就是无法抑制那样子的震惊。 在一阵呆然之后,窗外的雨势总算缓和。施文琪这才起身结帐,离开了咖啡厅,却忘不了杂志里的讯息。 站在人行道旁,毛毛雨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她等候着计程车,偏偏每一辆路经的小黄都已经载了人。 伍维光是女星的男友? 再次思考,施文琪不自觉地皱了眉头,觉得实在难以想像。也的确,他的外貌虽然不是很出众,但他确实有一种属于动态的魅力。 意即:当他什么也不做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吸引人,甚至那冷傲的态度会令人反感;然而,当他着手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总是会让施文琪忍不住想要去盯着他瞧。 她想得出神,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辆计程车。 “啊……”她抬起手,却已经来不及。 雨似乎又变大了些,她霎时有些恼怒,因为自己竟然为了“想着男人”这种事情而心不在焉,而且还是个被归类在“弟弟”那一圈的男人。 索性,她不等了。 像是赌气,她掉头就往街的另一端走。为什么走?她也不清楚,只是想让自己消耗一些体力,避免再去思考无意义的事情。 突然,背后传来有人叫唤她的名字。 “施文琪!” 她骤然停住脚,缓缓回头。当她确定自己没错认那声音的时候,她讶异,只能瞠着双目直愣愣看着对方。 “你还好吧?”伍维光看着她。先是没料到会在这里巧遇,接着是她的神情让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我……”脑海里还被刚才那则绯闻给占据,施文琪硬是扯出干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伍维光笑了出声,伸手指了指上方。“我就住在这一栋里面,当然会出现在这里。” “你住这?”她惊讶。 “……有需要这么震惊吗?”他苦笑之后,注意到对方的发丝已经被雨滴给淋湿。“先上来吧,我找把伞给你。” 语毕,伍维光侧身踏进一栋公寓大门。 其实是他不想继续这种“站在雨中闲聊”的蠢行为。 翻箱倒柜之后,终于找出那把折叠式雨伞。伍维光吹去了上面的灰,交给了在门外等候的施文琪。 “这是之前有人留下来的,不过我想应该没坏。” 盯着那把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在用的伞,施文琪静默了几秒。 她睇着他。“你有伞,却出门淋雨?” 伍维光耸耸肩,不以为然。 “我不喜欢带伞。”也不想撑着粉红色雨伞在路上走。 “为什么?淋雨比较帅吗?”她忍不住调侃他一句。 “当然不是。”他笑了出来,才接着道:“等你被偷过十六把伞之后,你应该就不会想再带伞了吧。” “我会选择用这种折叠式的,然后死不离手。” 第六章 伍维光答不出话来。 施文琪也不打算找话题。 两人间的沉默长达十几秒,偶尔傻笑一下,偶尔像是思考着接下来该聊什么。 最后,伍维光投降了,他不能忍受这种面对面的死寂。 “你……要不要打电话叫你未婚夫来接你?雨好像又变大了。”他把话题扯到她身上。 施文琪的神情瞬间黯然。 他知道大概是自己说错了话,便转道:“我猜他在忙吧?不然我上网查看看叫计程车的专线--” “已经没有未婚夫了。”施文琪打断了他的话,并试着保持那抹永远不会垮下来的专业微笑。 “你说……什么?”伍维光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我和那个人分手了。” 伍维光先是愕然,下一秒脑海竟浮现出柯鸿毅的脸。“等等!该不会是他误会了你和那个业务……” “不是,你别瞎猜。”她轻笑了两声,然后低下头。“其实我刚进公司没多久就被他给甩了,和那个柯鸿毅完全没有关系。” 这让伍维光感到一丝丝的愧疚。曾经,他因为对方接受柯鸿毅的邀约而质疑她的人格,却没想到那竟是自己搞不清楚状况。 “抱歉,我不知道这事……”他抿抿唇,有些窘迫。 “没关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她指的是公司内的同事。 伍维光看着她,不懂她的心思。 “为什么不说?” 说了,追求者就会变多,重新来过的机会也多,不是吗? 然而施文琪却笑了,答道:“如果我说了,下次我还能拿什么借口来拒绝柯鸿毅那要命的缠功?” 这话让伍维光大笑了出来。 “说的也是。连有未婚夫的时候他都能做到那种程度。”他曾经非常痛恨那样子的男人。 明知对方已经有了稳定伴侣,却还是执意要去追求、去介入。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施文琪突然说了一句道别。“我待会儿还有事,谢谢你的伞。” 他没答腔,只是点头示意了下。 “哦,对了。”转身跨出两步之后,施文琪却停下脚回过头来。“我的事情,请记得帮我保密。” 伍维光扬扬眉,又耸了耸肩,道:“我想,以我在公司的社交能力来看,你应该不用烦恼这种事。” 而此时此刻,施文琪突然很想开口向他确认于珊珊的那则绯闻。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伍维光纳闷。 “怎么了?”他问。 “不……没有,”她扬起微笑,暂且就这么将它放在心底。“没什么。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雨伞。” “你说了两次谢谢了。” 施文琪未再回话,转身走下阶梯。 当她走出公寓大门时,雨势已经完全停歇,她手上这把好不容易被翻出来的雨伞终究没用上。 施文琪看着手中那把粉红色折叠伞,不禁想像这把伞的主人是什么样子的女孩? 是于珊珊吗? 向他借了那把伞之后,她有好一阵子都没再见到伍维光,即使两人同在一栋大楼里上班。 施文琪的工作已渐渐步上轨道,同时,她学会了这个地方的伦理,总是尽量等到前辈们都下班了之后,才会起身离开公司。 或许她应该庆幸公关部的人不喜欢加班。 于是乎,“七点半”成了她的稳定下班时间。 其实她并不排斥这一点,反正回到家里也是烦闷;她必须承认自己还没习惯一个人的寂静生活。 习惯这种事需要多少时间?她不确定。 踏出公司大楼,天空正下着雨。施文琪稍稍皱了眉,甚至想不起来这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待在办公室里就仿佛像是待在另外一个被隔绝的时空,看不见外头的天色,感受不到外头的温度。 她叹了口气,侧身在包包里翻找那把折叠式雨伞--她一直都带着,却找不到机会还给他。 她大可直接拿到他的部门去归还,但是转念一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把粉红色雨伞“还”给一个男人? 还是算了吧。 思及此,她撑开了那把伞,同一时间身后的玻璃门也被推了开来;她察觉到了,无意识地回头望去。 那正好是这把伞的主人。 她怔住,两人的视线恰巧对上。 “你加班加到现在?”他的神情有些意外。 “啊……”施文琪稍稍醒神过来,挤出了微笑。“其实也不是加班,只是留下来看一些厂商的资料而已。你呢?” 伍维光耸耸肩,笑道:“留下来上网查点资料而已。” 然后他留意到她手中的那把伞,便伸出手指了指她的头顶上方。“那把伞……看起来很眼熟。” “你的演技真烂。”施文琪笑出声,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机把伞还给你,希望你别介意。” “没关系。”他摇了摇头。“反正我用不到,你留着吧。” “那……”施文琪顿了几秒,提出个想法:“不然这样好了,改天我再买把伞送你,一把你会愿意带出门的。” 听了这话,伍维光的头歪了一些。“……有人在送伞的吗?” 施文琪耸耸肩,道:“别送情人就好。” “喔。”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露出了生硬笑容。“抱歉,我搞错了,我想到的那个禁忌是‘送钟’,不是雨伞……” “你要怎么回家?”她突然切入别的话题。 “什么?”他反应不及。 “我问你要怎么回家。可以的话,我撑伞送你走过去。我猜你大概不会带伞来吧?” “没关系,不用了。”他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某一个方向。“我骑车上下班的,车子就停在后面而已。” “这样子啊……”施文琪怔怔地点着头,才接着道:“那好吧,就先这样了。还是要再一次谢谢你的伞。” “你说不烦,我都听腻了。”他笑了出声。 接着两人互道了再见,她转身正打算往街的另一端走,伍维光这才想起了某件不对劲的事。 “你不在这里等计程车?” 施文琪回头,扬起了微笑,答道:“我已经两个礼拜没搭计程车了。我现在都搭捷运来上班。” 这话让伍维光愣了几秒钟。 他的表情让施文琪莫名觉得有趣。“怎么?少了计程车,我还到得了公司让你这么意外吗?” “不,我没这个意思。” “开玩笑的,别那么认真。” 和他的交集愈多,施文琪就愈觉得他是个怪人。有时候,他会展现幽默的一面,有时候却又正经得像是开不起玩笑。 “对了,还有一件事--”伍维光开口提起,却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打住。 “嗯?”她凝视着对方,等候。 考虑了一会儿,伍维光只是摇了摇头。“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改天有机会再说。” “……什么呀!”她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 “先这样子吧,我再不走,等一下雨愈下愈大我就痛苦了。”语毕,他挥手道别,迳自转身往另一端走远。 留下施文琪站在原地,感到些许愕然。 --他到底想说什么? 侧着头,思索了半晌之后,施文琪转身朝着捷运站的方向走去。 走在前往捷运站的小巷子里,她在脑子里瞎猜伍维光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是公事上的?还是私事?她毫无头绪,却无法制止自己毫无方向地乱想。 直到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文琪。” 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吓了一大跳,立刻回头。 唤她的人是颜儒孝。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震惊,呆愣在原处。他撑着一把深色的伞,站在离她二十公尺远的地方。 “你怎么……”她持续茫然着。 首先,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上班才是,因为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其次,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尾随在后头的? “我来看你过得怎么样。”颜儒孝平静地说道,和施文琪脸上的表情形成了强烈对比。 这时施文琪像是如梦方醒似地燃起迟来的怒火,他想看她“过得怎么样”?怎么说得好像他早就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事一般? 然而她已经不想追究更多。 于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微笑。“还不错。谢谢你的关心,我在这里待得很好。” “是吗?”颜儒孝突然提步向前走近,扬起了浅浅的笑容。“可是我过得不太好。于公于私都很糟糕。” 施文琪怔住,不明白这句话里背后的动机。 难道他想表达自己对于分手的后悔?否则,他又何必大老远跑来告诉她说他过得很糟糕? “刚才那个小毛头是正在追求你的人?” 突来的一句话将施文琪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不是。只是个同事而已。”她否认,同时也没了耐性站在这里瞎猜。“你干脆就直说好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颜儒孝却静静地凝视着她,不发一语,然而那样的眼神却让施文琪感到微微的恐惧。 他轻声脱口说道:“你真会装蒜。” “……什么?”施文琪皱起眉头。“我装什么蒜?是你才够会装蒜吧?明明是自己偷腥,把我赶出去,现在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跑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一定是气炸了。” “气,当然气,怎么会不气?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说这句废话?”她无法置信地看着他,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就别再演戏了吧。”颜儒孝突然从衬衫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摊了开来,强硬地推到施文琪面前。“这是你印的?为什么要印这种东西?你以为这样子做很聪明吗?” 施文琪错愕,完全摸不着头绪。 “你在说什么……”她稍稍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楚那张纸上的内容。 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电脑字体,再附着一张黑白影印照片,照片里是男人在超市门口搂着女孩的腰,男人正是颜儒孝,女孩则是当天晚上出现在他公寓楼下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这件事。”她别过头,转身就要离去。 “你少在那里跟我装无辜!”颜儒孝却粗鲁地把她给硬拉回来。“你一定很恨我吧?你以为这样做很高杆?你以为印这种匿名指控就可以让我在大学里混不下去?” “你放手--”她挣扎,却甩不开他的手。“我说我不知道!你欺骗我就罢了,还想诬赖我?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 “廉耻?”颜儒孝显然是气炸了。 他瞠着双目,眼神里只剩下仇恨。 走到了摩托车停放处,伍维光仍然犹豫着。 其实,他是想把背包里的一张电影票交给她,虽然那两张电影票只是公司惯例的福利之一,但他明白这只是邀约的借口而已。 杵在摩托车旁,他拿不定主意,左思右想竟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开口的理由。 两分钟之后,他转身往来时路走了回去。 就这么开口试试吧。 倘若她不答应,就当作是把这两张电影票转送给她便罢--他知道未满三个月的试用员工并没有这项福利。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借口。 第七章 他循着前往捷运站的路,沿途找寻她的身影--或许找寻那把熟悉的雨伞还比较容易些。 然而当他追上了施文琪的脚步之后,却目睹了她正与一个男人争执拉扯。 他愣住,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两人。见那情况,似乎两人早已熟识。 伍维光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介入。 但那争执却愈来愈激烈,男人甚至伸手去揪扯她领口,这点让伍维光无法视而不见,他不再犹豫,直接快步走上前。 突然,男人高高抬起手,眼看一个巴掌就要落下。 “你干什么?” 伍维光及时扣住那男人的手腕,同时使力推了男人一把,将他往后推开了两、三步距离。 认出了对方正是他刚才口中的“小毛头”,颜儒孝闷哼一声,笑道:“现在换成英雄救美了吗?” “滚!”伍维光怒视着他。“不然我马上叫警察。” 虽然不甘心,但颜儒孝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非常不乐观,不愿再把事情闹大,于是摸摸鼻子转身就走。 见对方走远,伍维光这才回过头,看了看施文琪。 “你还好吧?” “嗯……”她扬起淡淡的微笑,却感觉到自己的十指在颤抖。“谢谢你,不然我还真以为我会被--” 被怎么样?其实她完全无法想像了。那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颜儒孝!别说是发狂,她甚至很少见到他发怒的模样。 “那是你认识的人?”他问。 施文琪点了点头。 虽说这是早已意识到的事,伍维光却还是难以接受。她到底惹了什么麻烦?竟会让一个认识的人当街对她动粗。 “……我陪你搭计程车回家。” “嗄?不用麻烦了,真的。”她笑了出来,笑得很勉强。“被你那一喊之后他应该不敢再--” “我不敢保证。”他打断了她的话,似乎不打算理会她的天真想法。“走吧,我陪你搭计程车回去。” 拗不过他,就算觉得有些尴尬,施文琪最后还是让他随行。 并肩坐在计程车后座,伍维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那个人是谁?” 施文琪没有急着回答,反而沉默不语。 瞬间,伍维光仿佛从她的反应里看见了答案。 “……他就是你的未婚夫吗?”他直觉这么猜测,却在心里想着“应该不可能吧”。 她这才点了头。 她的反应让伍维光感到有些吃惊,毕竟两人看起来确实有很大的年龄差距。 “很惊讶吗?”她稍稍侧头,看了他一眼。 “有一点。”他照实回答。 “因为年纪的关系?” “或许是吧。”其实根本就是。 接着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觉得年纪大一点的男人比较有魅力?”她问,却问得像是刻意在找话题。 伍维光耸耸肩。 “我不知道。”他转头望向窗外,看着外头的街道。“我没跟年纪大的男人交往过,所以别问我。” 这答案让施文琪笑了出声。 但是,伍维光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不想去在意施文琪的那句话,也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可是偏偏自己的右脑并不如想像中潇洒。 是失落。 可是,怪了,为什么要感到失落?只因为这女人喜欢比她大上许多的男人?伍维光烦躁地别过头,望向车窗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个女人?是那天不小心看见了她的泪眼?还是因为意外得知她被未婚夫给甩了? 过程如何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现下他所困扰的,是该怎么面对这份已经超乎平常的情愫?该压抑它,还是避开它…… 将她送到了家门口,伍维光说了声“晚安”就转身打算离去。 “喂,等一下,”施文琪叫住了他。 伍维光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站在那儿等待她的下文。 “车钱……”她侧身,从包包里拿出皮夹。“计程车车钱……至少你坐回公司的这笔车钱让我付。” “不用了,小事。”他浅笑。 “不准。”她故作瞪着他瞧,板起脸色。“不然这样子吧!如果你觉得不该收这笔钱,那就找个时间请我吃顿饭。” 然后她抽出三张百元钞递上,瞅着他。“ok?” 伍维光木然盯着那三张红钞。 他猜想,眼前这个女人是真心想接受他的邀约?抑或只不过是想找个排解寂寞的对象? 不过,念头一转,以她的条件看来,如果单纯只是想找一个伴,她应该可以找个更风趣的男人才是。 “ok。”他应允,将钞票接过手,同时提出了另一个疑问:“还有,那个男人怎么会--” “嗯?” “你为什么会和他……”他指的是起争执这件事。 “你是说为什么会和他分手?” “不、不是,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会和他在那里吵成那个样子。”好吧,他承认自己也想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 施文琪沉默了几秒,没立刻回答。 “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随口问问而已。”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微微一笑,再次沉吟了半晌才继续道:“他大概是怀疑我恶意在大学里散播他的负面消息……我其实也搞不清楚。” “大学?”他皱眉。 “对,他是大学教授。” “什么样的负面消--”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嗦,立刻改口:“算了,你当我没问。” 见他这模样,施文琪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她静静地看着他,那样的眼神令伍维光感到不自在。“……怎么了?我脸上有蜘蛛?”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件事。”她转过身来,正面向着他。 伍维光扬扬眉,已经认定那肯定是自己答不出来的。 “你问吧,但我有保持缄默的权利。” 她笑了,笑得很灿烂,然后她敛起笑容才问道:“我一直觉得你很讨厌女人……至少我确定你很讨厌我们部门的人。” “然后呢?”他无意识地点着头。 “可是你其实对我不错。为什么?” 这是个尴尬的问题。 伍维光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然后咬了下唇,似乎是在苦思哪个答案比较恰当。 “因为--”他拉长了尾音。“你身上没有香水味。” “……啊?”这答案出乎她意料之外。施文琪皱了眉,重复着他的回答。“没有香水味?就这样?” “对,就这样。”他点了头。“我对香水有过敏反应。” “你……”她依然皱着眉宇盯着他。“你还真是个怪人。”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后,像是落入了某一段回忆里。 “其实,那是我刚进航空业的时候,一个前辈教给我的经验。” “什么意思?” “那位前辈告诉我说,飞机上的乘客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接受香水味,所以希望我们能尽量避免使用。” 他微笑,却接不了下文。 曾经有人对他说过,他那对香水过敏的毛病其实是心理因素造成。说他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那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那我该走了。”他醒神,并且要求了她一句:“如果那个男人还来骚扰你的话,别留情,记得报警。” “我知道。”她向他摆了摆手,道别。“不好意思,还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 “不会。”他回了她一抹笑容,然后转身往前走。 “于珊珊也不擦香水吗?” 突然,毫无预警地,施文琪在他身后吐出这么一句话。 伍维光顿时打住了脚步。 他沉默,沉默了很久。 “……对,她不擦香水。四年前的她不会擦香水。”背对着她,伍维光说得平淡无奇。 施文琪没打算要打破接下来的凝结气氛。 见她不再接话,伍维光继续提步向前。 “晚安。”他转身下了阶梯。 同时他想,虽然他不确定为什么她会知道这段历史,但总有一天他会用雷射手术把这个显眼的胎记给处理掉。 肯定又是那本该死的八卦杂志。 肯定是。 “你的手怎么了?” 陈诗兰走到她的位子旁,突然就问了这么一句。 施文琪呆愣了一下才意识过来,抬头看着对方。“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当然啊。我问你手怎么了?”她指着施文琪的手腕,上面有着一小块明显的瘀痕。 “哦,这个--”大概是和颜儒孝拉扯的时候留下来的吧,但其实她也记不得。“可能是……昨天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 说完,她干笑了一阵。 陈诗兰没表态,只是点了点头,又道:“我们今天要去吃巷口那家素食,你应该不排斥素食吧?” 施文琪张着口,沉默了半晌。 “那个……我昨晚不是睡得很好,中午想趴着休息一下。” “哦,好吧,你好好休息。”陈诗兰耸耸肩,抿了抿唇瓣,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那既然你要留下来的话……如果有人打我分机,可以麻烦帮我接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施文琪微笑,做出了个“ok”的手势。 接着,几个女人三五成群步出了办公室,部门里就剩下她一个。她依稀听见有人提起柯鸿毅的名字。 她静静地看着荧幕,发呆。 然后拿出了行动电话,拨出了叶思璇的那一组号码。几声铃响之后,回应她的是语音系统。 她轻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摆回桌上。 瞥见手腕上的那块瘀青,她纳闷究竟是什么时候弄伤的?昨天洗澡的时候甚至一点痕迹也没有。 她不自觉地想起颜儒孝递到她面前的那张报纸。是谁去告密?是谁揪出他的私生活?是学生?还是同为大学里的教授? 总之,反正那已经不干她的事了,不是吗?于是她趴了下来,趴在自己的臂弯里,闭上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位置上的电话响了。 在那一瞬间,施文琪以为铃响是来自陈诗兰的座位,却在清醒之后发现是自己的分机。 “喂,您好。”她接起,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电话的另一头却是静默。 “喂?您好。”她皱眉,再问候了一次。 “是我。”对方总算开口,施文琪也认出了这个声音。“伍维光。” 这回轮到她说不出话来。 “你在休息?” “啊,没有,只是趴着闭目而已。”她否认,露出了微笑。“怎么了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 “没关系,你说。”她打断了他的话。 对方则是静了一下子。 “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公司福委给的,”说到此,他顿了顿,才又继续接道:“如果你这个星期六有空的话……” 他不再往下把话说完。 听到这里,施文琪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露出了微笑。 这算是一种约会吗? “当然,如果你不方便也没关系。”对方很急着替她找台阶。 “应该可以吧。”施文琪给了他一个不怎么有把握的承诺。“我是说,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星期六我应该没别的事。” 她似乎听见了伍维光的笑声。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那感觉其实有些怪异、有些陌生。 第八章 “对了……”他似乎忆起了什么。 “嗯?” “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这一问,施文琪被问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这么问?” “你说过,如果不想收下那笔车钱,就要还你一顿饭。你不记得了?” “啊……”她张着嘴,这才回想起来。 “那,电影院的地址、还有场次的时间,我会另外再发给你。就先这样子。” 说完,他毫无预兆地挂断了电话。 施文琪有些茫然。 所以,他是真的想约她,还是为了“还债”而约她?甚至,是不是因为多了一张电影票而开口邀请她? 她分不出来。 眼前有三种可能性。无法辨别的不只是对方的立场,同时,她也辨别不出自己期望的是哪一个选项。 挂上电话之后,伍维光怔怔地坐在位子上,盯着荧幕发愣。 其实,这就像是一个赌注。 早在五分钟前,他下了一个决定,他决定要拿起电话按下施文琪的分机。如果她在位置上,他就开口提出邀约;如果她不在,那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然而这却是场不公平的赌局。 因为他刻意选在这种中午休息时间,同时他也知道施文琪几乎每天都会和同事出去吃午餐。 那么,他究竟是赌赢了还是赌输? 半晌过后,伍维光仍然找不出答案,索性不再多想,决定先去解决午餐问题再说。 他选择了转角的那间素食自助餐。 见到了那群公关部的女人,他有些意外。平常,她们总喜欢选择偏高价位的店面,那里可以让她们坐上一、两个小时而不会被老板白眼。 素食自助餐?这理应不是她们的菜。 “这里吃还是带走?”老板娘询问了一句,但伍维光似乎完全没听见。 “嗄?什么?” “你是要在这里吃还是要带走?” “哦、哦……这里吃就好。”他干笑,答得心不在焉。 “要什么菜?”老板娘冷冷地盯着他,拿着铁夹子等候。 虽然说是“自助餐”,但老板娘还是喜欢亲自来。因为她说过,客人老是喜欢拿着同一把铁夹子在那盘沾一下、在这盘搅一下,那让她很不顺眼。 “你们不觉得文琪很奇怪吗?” 突然,他听见坐在背后那桌的女人打开了话匣子。“她来的时候说她快结婚了,然后却再也没提过那件事。” 伍维光伸手随便指了两道菜,注意力放在后头。 “说是那样说,谁知道她那个‘教授’到底存不存在,搞不好那只是她编出来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编那种谎言?” “提高身价?” “拒绝男人比较方便?” “我倒是觉得她来这里上班之后,发现她的这个“空姐”很有行情,想钓更大尾的鱼吧?” 聆听至此,伍维光注意到老板娘的脸更臭了,于是又随便指了三道菜,继续听着她们的对谈。 “可是这不合理啊,快要结婚的女人哪能提高身价?” “这你就不懂男人了。你知道吗?男人就是犯贱,别人家的女人特别香。你看看柯鸿毅,他就算知道‘她快嫁人’了,还不是照追?” “啊,你说到鸿毅,我看文琪八成已经被他吃了。” “怎么说?” “你没看她一副整夜没睡的样子,而且鸿毅今天早上没进公司。”这句话说得神秘兮兮,却惹来一阵暧昧的大笑。 “八十。”此时老板娘递上铁盘,睇着伍维光。“饭?还是粥?” 伍维光突然很想逃离这个空间。 “不好意思,我外带好了。”他改变了主意。 然后,他确定老板娘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铁盘里的菜全倒进了纸餐盒里。 提着便当,伍维光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搭着电梯上顶楼。 点燃了一根烟。他很好奇,如果施文琪知道那群同事是如何在背后谈论她的话,她还会留下来吗?她会不会立刻辞去工作? 他从来没有苦恼过这种事。 苦恼着该不该把听见的话语给传出去。 过去,他一向独来独往,只负责用耳朵听,不负责用嘴巴讲,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苦恼。 或许是没有对象可以让他转述? 想起施文琪那副尊敬前辈的模样,他不忍心,不忍心她被那样子的和谐表象给欺瞒。 然而让她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好处?她辞去了六、七年的工作,却在这个时候和未婚夫分手,接着再让她知道其实同事们很讨厌她。这一切到头来有什么意义?只为了呈现真实的一面? 再抽一口烟,他已经没了胃口。 突然,身后传来交谈声打断了伍维光的思绪。他回头,见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似乎在聊着什么。 他们各拿出一根烟来点上,见伍维光在一旁,话题明显变得收敛。 见状,伍维光干脆熄了烟,绕过那两个男人。他突然想起施文琪可能还在位子上,而且还没吃中餐。 所以他直接走向公关部--反正他确定那一群女人还在外头。 当他来到施文琪的座位时,发现她趴在桌上,似乎睡得很沉。 他不禁露出了微笑。 然后轻轻悄悄地,将那装着便当的提袋摆在她身旁,转身离开了这个办公室。 醒来的时候,桌上多了一个便当。 施文琪皱了眉,纳闷。接着她左右环视了一回,发现办公室里依然只有她,没有别人。 奇怪?难道诗兰她们出去之后,先替她买了午餐之后才出去吃吗?猜测这样的可能性最高,她突然感动万分。 虽然当她打开便当盒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愣住了。 里面的菜色很多,却像是遇上乱流似的。 她笑了出来,却也吃得津津有味。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陈诗兰一伙人才三三两两地回到办公室,瞥见施文琪已经醒来,陈诗兰扬起笑容。 “你醒啦?吃过了没?” “吃过了。”施文琪用力点了头。“谢谢你,还麻烦你们帮我买便当。” 话才说出口,众人的表情全僵了,接着纷纷皱起眉头。“买便当?你有叫我们帮你买吗?” 施文琪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咦?不是你们帮我买的吗?”她指了指垃圾桶里的空餐盒。“我睡醒的时候,桌上多了一个便当,我还以为是你们……” “唷!这么好!还有人特地偷偷送便当来。” “是呀是呀,你又把谁迷倒了?” “未婚夫会吃醋哦。” 你一言我一句调侃着施文琪。 施文琪只是生硬陪笑,疑问却在脑海里无限扩张。 幸好部门同事对于这个话题很快就失去了新鲜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来,施文琪联想到的是柯鸿毅。 是,肯定是他,这也是他追求的手段之一。 然而念头一转,他怎么可能只是买“便当”?从她认识这个男人以来,他开口闭口谈的都是高级料理、上等美食,这样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会拿个像是遇到乱流的便当来示好? 最后,施文琪脑海里只剩下一个人了。 伍维光。 她立刻找出他的名片,拿起话筒,按下名片上的分机号码。静候几秒,另一端传来的却不是伍维光的声音。 “呃……”她错愕了一下。“请问,伍先生在位子上吗?” 她无法对着陌生同事直呼他的名字。 “哦,这样子啊。”施文琪无意识地摸了摸颈后。“没什么,只是我的电脑出了点问题,有事情想请教他而已。” 她静静聆听着对方说话。 “不不不,没关系,真的不用麻烦,我想应该是防毒软体--啊,它现在又正常了。” 她莫名自导自演了一番,连自己都觉得这未免也太愚蠢了点。 向对方道谢之后,她匆忙挂断电话。 时间匆匆,转眼又是周末。果然,施文琪在下班前收到了那封email。 电影院在西门町,场次则是上午九点半--反正这不意外,就像是旅行社包下来的超优惠机票,总是在离峰时段一样。 她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文琪。”同时,陈诗兰毫无预警地走到她身旁。 她吃了一惊,连忙关闭信件。 “啊!怎么了?”她抬起头来,佯装镇定。 “下礼拜一有瑞典的厂商会派人来,这次是你负责招待的,所以周末你可能要稍微准备一下。” “好的,我知道。”她带着笑容点了头。 交代完毕之后,陈诗兰拿起了桌上的包包,背上肩。“你还不走啊?没约会吗?” “我再看几份文件就好。” 陈诗兰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才道:“其实,你这样子天天加班,未婚夫应该会有意见吧?” 听她这么问,施文琪不自觉地露出苦笑。事到如今,别说是未婚夫了,或许他俩之间连陌生人都不如。她又想起那天夜里面目狰狞的颜儒孝。 她的神情让陈诗兰察觉了异样。 “怎么?该不会真的为了加班的事情吵架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施文琪点了头--这个大姐对她如此照顾,如果此时此刻还要瞒着她,未免太说不过去。 “不会吧?”陈诗兰皱了眉。“你可以不用加班啊,部门工作量其实没那么多,何必呢?” “不,不是因为公事……”她不自觉地低下头。 “……难道是为了结婚的事意见不合?”或许这种事情常发生在准新人身上,陈诗兰在心里妄自定论。“也是啦,结婚的事情很繁琐,很多情侣都会在这个时期吵翻天。” 即使她说出来的话并不是事实,但施文琪却不想去否认。 她还没准备好。 真正的来龙去脉她说不出口。 “好吧,我约会快迟到了,你也别想太多。”陈诗兰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时候啊,女人就是要学会放软,撒撒娇就没事了,ok?” 施文琪点了点头,苦笑着。 “那就先这样子了,下星期见。” 语毕,陈诗兰挥手道别,办公室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盘旋在这个空间里。 撒娇吗? 施文琪下意识地又点开了那封email,她回想起过去和颜儒孝交往的期间,她总是不想带给对方多余的麻烦,所以她试着不任性、不要求、不去期待对方该表示些什么。 思绪至此,她醒神过来,甩了甩头,不愿再去回忆。 于是她收拾了东西,关闭了办公室里的所有电源,这才步出办公室,却在电梯前突然想起那个素食便当。 不知道伍维光下班了没?在那之后,她就一直没机会再找对方确认,所以也没机会道一声谢谢。虽然还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那个神秘客,但施文琪知道那肯定是伍维光。 像是心血来潮似的,她决定去mis部门找他。 可惜,他不在位子上,但他的电脑却还开着。 “你要找维光?”坐在后头的一个男生抬头问,没等她回答便迳自往下说:“他好像去顶楼抽烟了,有事吗?” “我……”老实说,她还没准备好一套说辞。“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想请教他一些电脑的问题而己。” 干脆把一切都推到“不懂电脑”上面好了。 第九章 “什么样的问题?”男人突然站了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我应该可以帮得上忙,正好我手边没什么事--” “不、不用了。”施文琪连忙摆摆手,客气地拒绝。“不然,我下星期再请教他,反正我也正在赶时间。”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视线却落在伍维光那凌乱的办公桌上。 不知怎地,她竟有一种想替他收拾的念头。 “真的不用吗?可能几分钟就可以--” 男人的声音再次窜入耳里,施文琪醒神,回头立刻扬起微笑。“没关系,谢谢你的好意,我下星期再来打扰。” 然后她赶紧提步走出了这个办公室。 天色虽然已经暗了下来,但她还是可以清楚看见一个人影趴在顶楼的拦杆上--那是伍维光没错;那种颓废的背影不是人人都有的。 施文琪忍不出露出了微笑,往前走了几步。 “我不知道你有抽烟。” 被这突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伍维光立刻回过头来。一见到她,他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 “……你干嘛那种表情?”她走到他身旁,也趴在拦杆上往远处望去。 “不是。你怎么会……”话说了一半,像是怕手上的烟会熏到她,伍维光刻意拿远了些。“你怎么会上来这里?” 会来这里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来抽烟的,一种是来喝酒的。 上来偷哭的女员工?应该不可能。她们只会躲到厕所里,或是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躲在安全门后头。 “你同事说你可能跑上来抽烟。”她道。 伍维光一愣。 “有事找我?”他猜想,或许她是对那场电影反悔了。 “嗯。” 她点了头,伍维光却不大想往下问。 彼此沉默了半晌之后,施文琪决定先开口。 “那天,便当是你放的?” 这话让伍维光有些错愕。经过了这么久之后,他没料到她会再提起,也或许是他认为这种有人送饭的事情,对她而言再平常不过。 然后他点了点头,熄了烟,这之间没再抽上一口。 “干嘛搞得那么神秘?害我以为是部门同事帮我买的。” “因为你在睡觉。” “好歹你也留一张字条嘛。” 他苦笑道:“我不知道要写什么。” “你在训我话的时候怎么都不会‘不知道要骂什么’?”她侧头瞅着他,冷冷地笑了一声。 伍维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望着楼下的车辆行人。 气氛又凝结了。 “……总之,谢谢你的便当,虽然这时候才说有点晚。”施文琪顺着他的视线一同往下望。 “其实你不需要道谢。”他吸了吸鼻子,轻咳了一声。“那只是因为买了之后,才发现我根本不想吃,又正好看到你没跟她们一起去吃饭,所以就……” 这句话像是故作潇洒,但其实有一半是事实。 说到这,施文琪像是想起了什么。 “啊,你是不是还有工作要忙?”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在打扰对方。 “没有。下班前上来抽一根而已。”边说着,他将烟盒及打火机收回口袋里,转头看着她。“你呢?特地上来就为了问我便当的事?” 这让施文琪犹豫了会儿。 “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我一直都想问你,只是找不到机会。” 伍维光不自觉地轻轻嗤笑出声。 他想,要嘛就是问他为什么邀她看电影,再不然就是八卦杂志上的事。应该不会有第三种选项了。 “你问吧。”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提起,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你……和于珊珊的事情是真的?”她显得小心翼翼。 果然。 伍维光吸了一大口气,憋着几秒才呼出来,却没有正面回答她。 “又是从我家楼下那间咖啡厅里看到的?”他反问。 “又?”她皱眉。 “你不是第一个。”他苦笑,想起曾经的背叛,他还能再相信一次吗?“我应该找一天把那本杂志偷走,然后放火烧掉。” “所以是真的了。”施文琪别过头去,望着前方,心里的感受无法形容。 像是惊讶,同时带点心寒。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其实有一点点明白,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承认。 “你们还在一起吗?” “分手很久了。” 其实伍维光可以否定掉那张八卦照,即使是睁眼说瞎话也好,只要他不承认,谁也不能证明那就是他。 他曾经为了“承认”而后悔了很久。 非常久。 “我很好奇……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施文琪转过头来,凝视着他的侧脸。“你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是不是和她的事情有关?” 伍维光沉默不语。 她倒也很识相,别过头去笑了一声自嘲:“当我没问吧。” “那是在我来这家公司之前的事。”伍维光却自己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他试着想要轻松叙述,却是怎么样也笑不出来。 “有一年,同事在那间咖啡厅帮我办了庆生会,然后有个女生翻到了那一期杂志……那时候它还不算是‘旧’杂志,我和她也还没有分手。” 说到了一个段落,他打住,施文琪则是耐心等待。 “于是他们开始逼问我,当时我想,大家感情那么好,承认应该无所谓,所以我没有隐瞒……其实也隐瞒不了。” “然后呢?”她出声,是一种无意义的反应。 “在那之后,他们开始会和我聊一些‘她’的事。像是怎么认识的、我怎么追求她、怎么交往、去哪里约会等等。可是,我没有料到有个人会把这些事情卖给杂志社,甚至包括了--” 至此,伍维光顿了一下,很想拿根烟来点上,但他忍了下来。“甚至是她在高中时同时和别人劈腿的事情。” 施文琪突然好想知道,为什么他愿意告诉自己这些?是因为早就被人给卖了,所以无所谓? “……所以,于珊珊因为这件事情提了分手?”这是她的猜测。 “不,她只是怪我而已,我也因为那件事情辞了工作。” “那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离开你?”她在心里想着,如果一对情侣经过那么多风波还能继续交往,又会因什么样的事件被拆散? “是我自己说要分手的。” 这样的答案一出,施文琪有些意外,却在下一刻,她想起方才他提到了“劈腿”两字,心里有了谱。 “她又犯了劈腿的毛病吗?” “不是。”伍维光笑了出来,那种事情他早已经麻木。“你看过八卦杂志那篇报导吧?她从我家走出来的那张照片。” “看过。”否则她又怎会问那么多。 “那一篇……”他叹了口气,愈合的伤口仿佛再次被人给撕裂开来。“那一篇报导,是经纪公司和杂志社安排好的,故意要她搞一些绯闻出来炒知名度,而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 就为了那一篇四页的报导,他的生活几乎被摧毁一大半。 他忆起当初被迫搬离原本的住处,被一大群陌生人批评“配不上于珊珊”,刚录取上的公司则是以“保持公司良好的形象”为由请他走路。 为了她,他承受了,愿意等到风波渐渐平息,重新开始。 然而,就在他被同事给出卖了之后,他才意外发现那篇曾经毁了他的四页报导也只不过是个策略罢了。 一个她自愿配合的公司策略。 “我只是一颗让她能一飞冲天的棋子而已。”他喃喃道,双眼凝视着前方,看见的却是回忆。 施文琪则是只剩下茫然。 她突然好想去握住他的手,当然,她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伍维光嗤笑出声。 “那你又为什会想问?”他回过头瞅着她,眼神里带着讽刺。“是因为对八卦好奇,还是因为你真的关心我?如果今天和我分手的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子,你还会想问我吗?”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成了解珊珊的附属品,也该说他是麻痹了。 只是当他意识到,原来眼前这个女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的时候,他恼怒,形同死水的心湖突然被激起了涟漪。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认为。”她道了歉,因为连她自己都无法彻底否认对方的推论。 “你没必要道歉。”伍维光别过头去。她的道歉只是雪上加霜。“是我自己甘愿说出来,就算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全公司的人,也不会是你的错。” 就像当年一样,是他自己选择坦白,而不是睁眼说瞎话--否认到底。 施文琪哑口无言。 她没有辩解,是因为她莫名难过。或许是因为他误解了她,或许是因为他压根儿不信任她。她不是很确定,此刻她的脑袋也理不出答案。 意识到自己说了重话,伍维光有些内疚。 “……那家伙,没再去骚扰你了吧?”他转移了话题。 “没有了。”她醒神,摇了摇头,扬起了浅浅的苦笑。“可能是被你吓到了吧,他没再来找过我。” “那就好。”语毕,伍维光叹了一息,佯装看了看手表。“我该走了。” “不好意思,上来耽误你这么久。”她转过身来面向着他,看着他掉头往楼梯口离去。 突然,伍维光在门前停下脚。 “明天的电影,”他回头,朝她望了过来。“如果你突然有事……或是反悔的话,我会很识相,只等你三十分钟。” 留下这句话之后,才转身走下楼。 他其实有些后悔把气氛搞得那么尴尬,这样的气氛并不适合“一起看电影”这种事。 然而一旦想到她接近自己的原因竟是因为于珊珊,他就像是颗被引爆的地雷似,无法自制,怒火压抑不了。 不是早就该麻木了吗? 那为什么他会觉得像是被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先是晕眩,然后是一种令人不知所措的剧疼。 回家的一路上,施文琪脑海里尽是伍维光的那一句话。 “如果今天和我分手的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子,你还会想问我吗?” 为什么她反驳不了?她的心像是被人紧紧给掐着,急着想替自己澄清,却又无法证明自己完全清白。 没错,她会格外注意他,也许不完全是因为那篇八卦报导。 也许是因为他那一开始的恶劣态度,也许是因为他那近乎自闭的诡异性格,也或许是因为他那种包覆在面具底下的细心体贴。 如果没了那篇报导,就不会引起她的注意,无法在顶楼和他聊那么多往事,也触碰不了他那一道怎么猜也猜不到的伤口。 思及此,施文琪突然意识到,原来那篇八卦报导的存在,对她而言只是一种自己吸引他注意的手段而已。 并非是接近他的目的,而且接近他的工具。 她茫茫然下了计程车--是的,她今天又搭计程车回家。因为她怕自己上错车、下错站、走错了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变得如此在乎他?施文琪慢慢步上阶梯,思绪一团糟,找不到这整件事情的起点,也意外自己的心思竟会系在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工程师身上。 直到她瞥见前面闪出个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还以为你又跟男人去约会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施文琪惊醒,猛然抬头,看见颜儒孝就守在自己家门前。 第十章 她的动作顿时僵止,从来没有料到过,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如今竟会让自己感到如此恐惧。 “你……你还来干什么?”她注意到他的样子显得苍老许多,脸色憔悴,满面胡渣,当初那意气风发的魅力已经不在了。 颜儒孝咯咯笑了出来。“你还敢问?你还有勇气问我来干什么?” 他一步步走下阶梯,逼近她。 “你别靠近我,我警告你不要过来!” “你现在很得意了吧?”虽然他脸上挂着微笑,但那笑容令施文琪惶恐。“就因为你的一封匿名指控,把我和她的事情公开了,害得她离开我、害得我在大学里几乎混不下去,这样你高兴了吗?你满意了没有?” “我说过那不干我的事!”她下意识地扯紧背包肩带,打算随时转身拔腿就跑。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干这种事?”他突然大吼出声。“你想报复我,是吧?你不甘心输给一个大学生,是吗?” “你少诬赖我!你怎么不想想看,是不是你以前甩了哪个女学生,现在才会被人……” 话未说完,一个巴掌冷不防掴在她脸颊上,然后清亮的声响在楼梯间散去。 施文琪呆愣住,忿忿地看着对方。 “……你够了没有?发泄完了,可以滚了吗?” “你!你这个女人--” 他抬手,眼见又要一巴掌下去,却在这个同时身后的门扉开启,门内的男人探出头来。 男人冷眼打量了眼前的情况。 “看什么?别人的家务事,没你插手的份!”颜儒孝嫌恶地瞪了对方一眼。 男人不予理会,倒是将视线落在施文琪身上,好似在询问她的意见。 施文琪静了几秒,决定不要把事情闹得更糟。 “没事。”她稍稍露出个微笑。“只是误会而已,没事了。” 男人眼底虽然存有怀疑,但也不想惹事,点了个头,关上了门。 “走!你给进屋子里讲清楚。”颜儒孝突然又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她的大门拉去。 “没有什么好说的!”她使力,想甩开他的手,却是怎么样也甩不开。“我说过那跟我无关,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你现在就跟我进屋子里讲清楚!如果不是你干的,那你倒是跟我解释看看为什么那封信是从你家附近寄出去的……” 说完,他用力一扯,扯痛了她。 “我叫你放开我,你再不放开的话我叫警察!”被紧扣的右手使不上力,施文琪一急,左手挥出,打在他脸上。 “你--敢还手?”颜儒孝仿佛火上加油,情绪更是爆怒到了顶点。 两人继续在楼梯上激烈拉扯,争吵不停。 突然,就在颜儒孝似又想动粗的时候,施文琪一个闪神没踏稳,直接后仰跌下阶梯,失去了意识。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航空业,而且顺利回到了空姐一职。在飞往旧金山的飞机上,她突然头疼,那种疼痛几乎要了她的命,于是思璇在长长一串的乘客名单里试图找出身为医师的乘客。 但却是怎么找也找不到,急救箱里的每一种药都止不住她的疼。 突然,伍维光出现在她面前,用他那平常的语气问道:“你还好吧?” 她说:“好痛,真的好痛。” 伍维光只是微笑,然后伸出手来在她额头上轻轻抚过,告诉她,飞机马上要降落了,要她再忍一忍。 然后施文琪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叶思璇正盯着自己瞧。 “你醒啦?”她像是在安抚小孩子似,轻摸着她的额头。“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施文琪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我摔得很严重吗?”她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被推下去的还是失足摔下楼梯。 “严重?嗯,我想想……”叶思璇故作苦思的模样,才道:“轻微脑震荡、右脚骨折、左手骨折,应该不算太严重啦。” 听了她的嘲讽,施文琪露出了苦笑。 “我是怎么被送来的?”她又问。 叶思璇似乎不大想说出答案,但她到底还是说了出口:“是颜儒孝叫了救护车。也是他把我call来的。” 这倒是令施文琪有些错愕。 “他人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警察来把他带走。” “嗄?”警察?施文琪大惊。 “好像是住你对面的那个人报了警,我也不大清楚。几个小时前有两个警察过来这里找他,说什么有邻居看到你们在大吵,怀疑是他把你推下楼梯的。” 说到此,叶思璇皱起了眉头,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两个好端端的大人怎么会大打出手?” “哪有什么大打出手。”施文琪嗤笑出声。“是他硬要拉我进屋里谈,拉拉扯扯我才会跌下去。” “谈?谈什么?他后悔跟你分手了?” “不是。”施文琪呼了口气,沉默几秒,才继续说道:“他说,学校里最近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指控他和自己的学生交往,他怀疑是我寄的。” “……啊?”叶思璇的眉头皱得更紧,不可置信。“他以为你不甘心被甩,就想陷害他?” 施文琪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这男人真是够了!你看吧?我早就说过我不看好那个男人了。” “你一定要落井下石吗?”施文琪睇着她。 “唉呀,算啦算啦!反正这事情一闹大,他八成会被学校惩戒,搞不好连学校都待不下去。这也算是还给你一个公道。” 叶思璇说得痛快,施文琪却一点儿也不愉快。 她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寄出那封指控信,而她想到颜儒孝可能为此影响了一生的事业,不知怎地,竟然心软了。 “……你干嘛那种表情?”叶思璇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你该不会是同情那种人吧?” “没有。”她说了谎。“我只是搞不懂,事情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我看我这下子肯定会被公司请回家吃自己了。” “这不是刚好吗?正好可以回去老本行--” 叶思璇的一句话还未说完,施文琪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啊,对了!”她惊呼出声,几乎是跳了起来。“今天是星期六吧?现在几点了?” 叶思璇被她这么一叫,先是错愕,才低头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半了,怎么?” 她想起和伍维光的约会。 第一时间,她下意识地要找来手机通知对方,却在下一秒才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 正当她干着急的时候,她念头一转-- “我会很识相,只等你三十分钟。” 伍维光说过这么一句话。 “……你到底怎么了?跟人有约会?”叶思璇突然问。 施文琪看着她,点了头。 “打电话跟对方说一声不就好了?你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一句话她说得很心虚。 这下子轮到叶思璇怔愣。 “你竟然跟一个不知道电话号码的人约会?” “总之,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西门町?”她满脸哀求地看着好友。“虽然他可能已经走了,可是我怕他会一直等下去。” 叶思璇什么反应也没有,表情已经写着不愿意。 “拜托啦,来回的车钱我会付。”施文琪只差没抱着她的腿。 “我要一客台塑牛排。” “好,成交。”连想都没想。 于是叶思璇站了起来,一把抓起包包,心不甘情不愿的。“他长什么样子?还有名字呢?” “他叫伍维光。他的特征很好认,手背的正中间有一块不小的胎记。” “这算哪门子的特征?我哪会到处去看人家的手背啊?” 施文琪不理会她的抗议,而是告知她约定的地点。 “哦,还有一件事,”叶思璇突然回过头来,停在病房门前。“我昨天晚上已经通知你的家人,他们等一下应该就会到了。” 未待施文琪反应,叶思璇已掉头踏出了病房。 假日的西门町很拥挤。 再过五分钟就是十二点了,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低头盯着手表了。 伍维光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继续在人群之中找寻熟悉的身影。其实早在一个小时之前,他就不断告诉自己应该要识相地走人。 然而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却不停地说着:“再等五分钟就好。” 于是过了十二个“五分钟”,她依然没出现。 或许她是反悔了,也或许她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宁可对方是反悔。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守在原地干等? 甚至手上的电影票也已经等同作废。 稍早之前,在戏院门口看见了不少同公司的人,大家前来的原因是一样的,前来的目的也是一样。 伍维光不禁猜想,施文琪是否因为不愿让同事误解,所以选择爽约?他不认为会是如此,却免不了那样子的猜测。 再看一次表针,又过了五分钟。 “请问?” 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伍维光下意识抬头,见到有个留着长发的女人朝他走近。“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是伍先生吗?” 他有些错愕。 “我是。”这个女人身上有着和施文琪相近的气质。“请问你是……” “我是施文琪的朋友。” 果然。 “她有事情耽搁了?”他问。 “算是吧。”叶思璇苦笑了一笑。“她发生了点意外,现在人还在医院里,短时间内应该下不了床。” 这让伍维光愣了一下。 “医院?”他皱起眉头,“怎么会?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我不方便擅自和你谈这种事情,我只是特地来转达她没有办法来了而已。” 伍维光暂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先向她道谢。 “那,如果没什么特别要交代的,我就先--”她几乎就要道别。 “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他打断了她的话。 “大部分是外伤。你要去看她吗?”叶思璇话题一转,询问对方。“我现在要再回医院一趟,还是你要跟我一起过去?” “不,没关系。”他急忙否认,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不就这么去探视她。“我再另外找时间去探望她就好。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她没事。” 叶思璇看着他,脑海里似乎在想些什么。 “好吧。”突然,她侧身从包包里拿出纸笔,写下了医院名字和病房号码。“这个,是她住院的地方。” 然后她将笔收了回去,道别之后转身没入人群里。 伍维光低头看着那张字条发愣。她说“都是一些外伤”,那么施文琪是出了车祸?还是另有原因? 他的脑袋瞬间像是被打了死结,除了“车祸”两个字之外,他竟怎么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其它的意外能让人因为外伤而住院。 他开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顿时,他后悔了。他应该立刻跟那个女人去医院才对。 叶思璇回到病房时,里头仍只有施文琪一个人。 “咦?你爸妈还没到?” 意识被人给拉了回来,施文琪放下报纸,抬起头。“哦,你回来啦?有找到那个人吗?” “有。”她走到了病床边坐下,气息有些喘,也留意到病床边的一盒水果。“你爸妈他们人呢?去吃饭了?” “嗯,我叫他们先去附近吃饭。” “说真的,我第一次看到有爸妈来医院看女儿还带水果礼盒的。”她盯着那盒梨子。 第十一章 这话让施文琪笑了出来。 然而她脑海里想的,是伍维光在那里等了她一个多小时--他并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么“识相”。 他是抱着什么心情在那儿枯等?她想像不出来。 “对了,”叶思璇突然出声,拉回了她的心神。“那个约你看电影的男生……你是认真的吗?” 施文琪怔怔看着她半晌。 “什么意思?” “不,我的意思是……他太年轻了吧?你想重新找个男人,但好歹也找个像样的男人吧?”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施文琪苦笑了一笑,佯装若无其事。“他只是公司的同事而已。因为我还不是正式员工,所以福委会给的电影票没我的份,他是好心邀我一起去,你想到哪里去了你。” “呼,那就好。”叶思璇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那模样却像是根绣花针扎在施文琪的心版上。 一种若有似无的刺痛。 “他不够好吗?”突然,施文琪无意识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这话让叶思璇一阵怔愣。 “当然。你想想看,他看起来顶多才刚出社会几年而已。你呢?你都三十岁了,而且事业有成。你甘愿依靠一个小男人……哦,不是,是你甘愿让一个小男人依靠吗?” 施文琪静静的,没有立刻回话反驳。 曾经,她也是把“年纪大”和“能依赖”画上等号,所以她一向选择年长她许多的男人。 然而结果如何显而易见,甚至是她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始因。 “你……”叶思璇在她眼眸里看见了恋爱中女人的眼神。“不会吧?这不是真的吧?你对那个男生认真了?” “没有。”施文琪露出了苦笑,睇着她。“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才见过他一面,就觉得他不可靠?” 像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叶思璇先是错愕了一阵,才答:“他看起来一副就是刚毕业的样子,说明白一点,他还是那种“到处玩玩”的年纪,不适合我们这种年纪的女人。” 对此,施文琪没有表达什么想法。 叶思璇说的她都懂,她真的懂。其实,在女人同侪之间,男人一直都像是一件饰品,用来比较高下,用来突显自己的价值。 她听得出来叶思璇并不满意伍维光的“身份”,她相信差个三、四岁的姐弟恋在这个世纪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而是“身份”吧? 正因为伍维光的头饺不够漂亮,所以叶思璇不认同他。 她明白,思璇想表达的每一个重点她都明白。然而,此刻她脑海里所浮现的,已不再是想像中的完美未来,而是牢记过去的每一次失败。 思绪至此,她醒神,打算换个话题。 “你呢?今天没约会吗?”她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想得美。他忙得要死,哪有时间陪我。”叶思璇调整了坐姿,让自己舒服了些。“有啦,他是有说晚上会尽量找时间,如果会议顺利的话。” “星期六他还上班?”施文琪皱了眉。 “他和你一样,全年无休了。” 叶思璇扬起苦笑,又道:“你忘记了吗?每次什么情人节、圣诞节,我都专门帮别人代班。反正就算我排休,他也不见得有时间陪我。” 施文琪不自觉地报以同样的微笑。 她能了解那种感受。曾经,她也经历过那样的日子。寂寞了,不能撒娇;生气了,不能发泄;对方工作繁忙,她便要自己找事情来打发。 因为她们都被教育“如何当个好女人”,而她也真的以为这样子的“好女人”一定可以得到好结果。 很傻吧?她竟然曾经深信不疑。 入夜之后,病房瑞安安静静,即使外头的走廊有些吵闹。 顾及老家的生意不能放着没人管,施文琪在两个小时之前就把父母给赶了回去;而叶思璇怕她太闷,丢了一本《达文西密码》给她之后,便自个儿忙自己的事去了。 边翻著书页,施文琪忆起自己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这样子闲下来阅读,没料到久违的一次竟是在病床上。 下午的时候,她打了通电话给陈诗兰,坦白告知一切。虽然对方在另一头不断地要她别担心、别烦忧、好好休息,但她对公司还是抱持着一股愧疚感。 突然外头传来敲门声,打断了施文琪的思绪。 她以为是叶思璇。 但,下一秒却又觉得似乎不大对劲。那女人应该去约会了才是,怎么可能又折回医院来陪她? “进来。”她放下厚重的小说,盯着那扇门。 门开了,外头站的人是伍维光。 她有些惊讶。 “你怎么会……” “听说你摔断腿了。”他笑了一笑走进房里,顺势将门给带上。 “哪那么夸张。”她笑了出来,将书本阖起,摆在床边。“不好意思,早上害你等那么久……应该也浪费了你的电影票吧?” “小事情而已,没关系。”他走到床边,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你呢?怎么会搞成这样?” 他盯着她脚上的石膏。 施文琪扬起了微笑,笑得很无奈。 “星期五下班之后,那个男人……在我家门口等我。”她已经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想提起了。“他硬要我给他一个交代,我不愿意,然后我们拉拉扯扯的,不小心就摔成了这样子。” 说完,她耸耸肩,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无恙。 听了她的话,伍维光毫无反应。 他几乎可以想像当时的画面。他好希望自己能够保护她,时光却无法拉回到那当下。 于是他深呼吸了口气,才道:“那现在呢?他人去了哪里?” “我不清楚。听说有警察来把他带走。” “……来?”他皱眉,那家伙怎么还有勇气来医院探视? “是他帮我叫的救护车。警察来的时候我还在昏迷中,所以整个过程我完全不知道。” 这让伍维光更说不出话来了。 她竟然摔到昏迷过去?他现在只想海扁对方,没有别的念头。 见他神情有异,施文琪急忙陪笑,试着化解气氛。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啦,只不过……要请假请一阵子,对公司有些过意不去而已。” 这是实话,她一直认为自己这个新人真的很糟糕。 伍维光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好不容易他开了口。“为什么要离开航空公司?” 像是从来没料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施文琪先是怔愣,犹豫着该不该将事实告诉他。 “如果不方便说也--” “不是。”施文琪立刻打断他的话,心里想到的,是他曾经对着自己坦露伤口。“是因为突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并不是不方便说。” 伍维光沉默睇着她半晌,道:“所以呢?”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当初会辞职,是因为‘那个男人’。因为他对我暗示打算结婚定下来,也说过像我这样飞来飞去的,以后无法专心照顾家庭,所以我辞职了。” 事到如今,与其说那是“暗示”,不如说是自己一厢情愿。 “……结果你辞职了,但你们却分手?” 施文琪点了头。 “为什么?”他追问,已经顾不得是否会冒犯。 虽然她曾经自嘲是被男方甩掉,但他始终没去过问详细的原因。 施文琪回忆着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曾经,那样的画面几乎能够撕碎她。如今,她却什么也不在乎了。 “因为他和学校的女学生偷偷交往。”她就这么说出口。 或许是太过于震惊,但其实说穿了,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听见。伍维光没接什么话,而是任由两人静默。 “既然如此,你可以再回航空业不是吗?”他想,若是当初辞去工作的目的已经不存在了,她又何必继续留下来?即使他知道那样会让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施文琪淡淡一笑,道:“我考虑过,但是我做不到。” “前公司不接受?” “不是。是因为诗兰姐她们都很照顾我,如果我就这样离职,我会觉得很对不起她们。” 这话让伍维光不自觉地嗤笑出声。 “是是,我知道这个想法很傻、很天真,但我就是放不下。” 他是笑她天真没错,却不是她误会的那一种傻。他笑道:“当初,我也是相信同事都很挺我,可是你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 “我身上没什么好处可以让她们利用。”她耸耸肩,很不以为然。 伍维光只匏微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或许有的时候出言伤人,为的并不是具体利益。他相信这个现象。却找不到一个立足点来说服她。 施文琪轻笑,故作不悦地瞅着他。“怎么?你这么不希望我当你同事?” “不是。你想太多了。” “那你干嘛一心一意想把我赶回航空公司?” “只是觉得你放弃了一份好工作而已。” 这是场面话。 其实他是不忍心。但,不忍心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当他知道的事情愈多,就愈是无法置之不理。眼看她已经被那个最信任的人给捅了一刀,背后的冷箭却还在等着她。 然而正如他曾经思考过的,揭发真相,为的是什么? 暂且不论她对他是否信任,至少那样的真相并不会让她得到快乐,不是吗?那么他又何必急着毁灭她仅剩的寄托与动力? “好看吗?这本书。”他决定甩去沉重的抉择,岔开话题。他盯着床边的那本《达文西密码》。 “不错。你还没看过吗?” “我看过了。” “那你干嘛还问我好不好看。” “我是在问你的意见。如果你喜欢看这类的书,我那里还有几本,明天可以带来给你。” 施文琪却笑了出来。 “你说得好像我会在这里躺半年。这本就够我打发时间了,真的。” 伍维光一怔,问:“什么时候出院?” “星期一就可以出院了。” 他微笑,没说什么,第一时间想的是“请假来接她出院”,然而转念一想,他又是她的谁?或许这样的举动只会让她为难。 接着,他们东扯西聊,聊了当空姐的工作,聊了两人的学生时期,直到时间接近十点,伍维光才起身准备道别。 却在他走到门边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回头。 “……晚上没人留下来陪你?” “喔。”施文琪露出了笑容,却说了谎。“我爸妈他们去附近逛夜市,应该晚一点就会回来了。不用担心。” 伍维光只是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说了声晚安。 目送他离去后,病房里又回到了先前的宁静。施文琪先是发呆了几分钟,才又拿起那本厚厚的小说翻了开来。 看着内页里密密麻麻的字句,心想这一夜肯定会很长。 为什么不坦白?她自问。为什么不说自己希望有人陪伴?她不解。 如果坦白没有人会过来陪她的话,他会留下来陪她一整夜吗?到底她是害怕对方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离开,还是听信了叶思璇的“衷心建议”? 她分不清了。 隔天下午,伍维光又来病房报到。 这回他没有敲门--因为早上护士开门进来量个体温、送个早餐,就没再将门关上过。 也因此,他一踏进门就立即放轻了脚步。 第十二章 他发现她正睡得香甜。 伍维光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床边,轻轻坐了下来。看见书签插放在书本的正中间,他知道施文琪昨晚一定熬夜在和这本小说拚命。 他不自觉地露出微笑,盯着她的睡脸。 老实说,他喜欢她的素颜,未经任何化学物品点缀的模样,那让他的心里微微漾出了一点涟漪。 真的,好久没有心动的感觉了。 只是往往心动总是附带着心烦,心慌,心疼,心痛…… 好半晌,他才醒神过来,想到自己两次探病都是双手空空前来,待会儿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对方父母的-- 念头至此,他突然意识到了某件不对劲的事。 在这个病房里的物品摆置,和他昨晚离去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包括床底下的鞋子、一旁的毯子,甚至是她那件披在椅子上的外套。 他起了怀疑。 于是,他轻声站起,走出了病房。 “请问一下,”他靠上护理站,对着坐在里头的护士询问:“您记不记得803号病房的访客,早上大概几点离开的?” 他想,803号房离护理站不远,或许护士会记得也说不定。 只见那护士侧头想了几秒,才道:“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我从早上七点多来,一直到现在都没看到803有访客。你是第一个。” 伍维光心里有了猜测。 “那,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先是轻点了个头,然后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当施文琪清醒过来,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看见窗外的夕阳几乎快下山了。 她伸手揉揉眼,翻个身,却被坐在那儿的人给吓了一大跳。 “你……”见是伍维光坐在那儿翻杂志,她松了口气。“你怎么不出个声……我差点被你吓死。” 他憋着笑,克制着自己。 “我还来不及出声你就转过来了。”但他心想,就算自己出了声,也还是会吓到她。 施文琪先是白了他一眼,又问:“你来很久了?” 然后,她注意到床边的桌上多了一束花。 “这花你买的?” “不是。”伍维光神色自若。“是你爸妈刚才买来的。” 施文琪错愕。 “我爸妈?”她皱眉。 那两个老人家不是昨天下午就回去了吗?而且,她父母什么时候转了性,会买花送女儿了? 伍维光却突然笑了出来,施文琪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竟然骗我,你竟然欺骗一个伤患?” 他没正面回应她的抗议,而是转移了话题:“我第一次到医院里来探病,不知道该带什么来,想来想去只好买花了。” “这不是昨天应该想的事情吗?”施文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他第二次探病才在思考这种事? “因为我刚才想到你父母也在,”其实他考虑过苹果、水梨,但他不确定她对水果的喜好。“如果一直两手空空,可能不太好。” “你说得好像要去拜见岳父岳母--”此话一出,施文琪打住了。她似乎是说了某种不该说的话。 伍维光沉默,看着她。 是这样子的吗?因为自己想在她父母面前留下好印象,才会突然在意起这种事? “对了。”施文琪突然干笑了起来,一脸尴尬地指向花束。“你买花,自己不会过敏吗?” “我过敏的是香水,跟花无关。”他的回答如同一个句号,于是这个话题又走进了死胡同。 两人沉默,互视了一会儿。 “其实你可以不用一直陪我没关系。”施文琪打破了几乎凝结的气氛。“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回去忙你的事,我可以看书打发时间。” 伍维光没有立即反应。他在思考着,究竟她是嫌他烦,还是这只是逞强的一种表现?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她嫌他烦,为何答应邀约?为何到顶楼听他抱怨?又为何特地拜托人去西门町找他,就为了怕他枯等下去? 甚至他已经说过自己只会等待三十分钟。 “没关系,我等你爸妈回来之后再走。”他决定放手赌一次。 施文琪先是微愣,才道:“我爸妈早上就回南部去了。” “是昨天下午就回去了吧?”他直接道出他推测出来的答案。 这让施文琪更是错愕当场。 “……你怎么会知道?”她讶异。 “那不重要。”只是一堆摊在那儿的线索,加上自己的直觉,他懒得解释。 “难道你昨天半夜有来过?”她胡乱猜测。 “你想太多了。”即使他坦认自己的确想过要留下来陪她,但也不致于做出这么热血的事情来。 “那你怎么猜到的?” “我说了,那不重要。”不希望她再继续执着于这件事,他转而问道:“你爸妈就这样留你一个人在医院?” 他有些纳闷。毕竟她是伤了脚,一个人要做任何事情都不方便。 仿佛是怕自己的父母被人给误解,施文琪忙辩:“那是因为……我跟他们说我朋友会留下来。” 他猜应该是那位前去通知他的女人。 “那她人呢?” “好吧,我承认那只是为了赶他们回去的理由。”施文琪叹了口气,不想再隐瞒。“我朋友昨天晚上就已经出勤飞到纽约去了。” 伍维光盯着她瞧,读不出她的心思。 “你这么不希望爸妈留下来照顾你?”此话脱口而出,伍维光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是这么嗦的人。“我的意思是,可能你不想要麻烦老人家,但他们却会担心你没人照顾,不是吗?” 其实,是他自己担心她没人照顾,只是他说得比较迂回一点而已。 听了他的话,施文琪露出了浅笑。 她想,或许真的有一部分是因为不想要麻烦自己的父母来照顾,但她不想和父母共处的最主要原因,她心知肚明。 “我……”她启口,欲言又止。 伍维光没催促她,只是等待着。 “我很怕他们会问……为什么我会摔伤、为什么儒孝没来医院看我。”她低下头,平静地说出。 伍维光没听过“儒孝”这个名字,但他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人。 “如果他们提起,我没把握还可以笑得出来。”语毕,她抬起头来,朝他递去一抹笑容。 “我懂。”他真的了解那种感受。 明明已经分手了,不知情的人却总是无心提起,很轻易就撕开了那道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疤。 “晚上我留下来陪你吧。”他突然就这么脱口提议。“除非你很想要独处,觉得我留下来会造成你的困扰,你直接告诉我没关系。” 施文琪怔怔地凝视着他。 半晌过后,她醒神,摇了摇头。 “不用陪我没关系,真的。我一个人不要紧。”她心里想的,是拒绝让自己产生依赖。 她不想再摔一次了。 “真的不用?”他瞅着她瞧了一会儿。“那,我可以说很多医院里的鬼故事给你听,然后再丢下你一个人?” “你……”她白了他一眼,正经道:“你明天要上班,待在这里过夜会很累、全身酸痛,而且--” 伍维光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找寻其它借口。“如果你觉得我留下来是困扰,直接告诉我没关系。” 这话让施文琪闭上了嘴。 不知怎地,她脑中竟浮现了柯鸿毅。 如果是那个男人,他肯定会见招拆招。若是说怕他累,他会说不累;若说怕麻烦他,他会说不麻烦:若说怕他忙,他则会说自己正好有空闲。 伍维光却完全不来这一套。 他似乎是自订了一道底限,他不需要那种顾及情面的借口;然而,这也让施文琪确信了一件事。 这家伙肯定不懂女人心。 “那我欠你一顿饭。”她妥协,下意识地坐正了姿势。“就当作是交换你留下来陪我过夜。如何?” “我还欠你一餐。”他记得可清楚了。 “不管。”她似乎已经忘了所谓的好女人模式。“你不接受的话,那我不要你留下来,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伍维光看着她,像是在考虑着她所提出来的条件。 “好吧。”他吸了口气,也坐正了的姿势。“那我要开始讲医院的恐怖故事了,别怪我没警告你,保证每一则都……” “你闭嘴!”施文琪简直想拿起床边那本厚厚的小说扔向他。“你竟然用这种方法对待病人!” “是你开出来的条件太侮辱我。” “请你吃饭哪里侮辱你了?” “我的一个晚上只值一顿饭?”他问。 施文琪怔住。 “你这死小鬼。”这回她真的拿起书本往他胸前扔过去。 直到发现她又睡着了,伍维光才放下那本临时买来的推理小说,看着床上的人儿。 施文琪抱着差不多已经读完的《达文西密码》,似乎睡得很沉。他考虑了几秒,将小说给摆在茶几上,身子稍微倾前了一些。 他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 伍维光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伸手轻轻地将她怀里那本小说给拿开,并且替她盖好被子。 然后他坐回了椅子上,盯着她的睡脸看。 他开始胡思乱想。 思考着对方是怎么定义他,思考着两人适不适合在一起,想着对方是否会认为他的条件不够好。 她会需要他吗?至少在她受伤难过的时候,她脑海里所想到人会不会是他?对于答案,伍维光其实没把握,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记轻吻。 只是轻轻的一吻。 这动作唤醒了施文琪。 她突然嘤咛出声,伍维光立即退身拉出应有的距离。然后她缓缓睁开惺忪的眼,茫然地看着床边的男人。 他不确定自己刚才的动作有没有被发现。 “……我又睡着了?”她笑道。 晚餐过后护士送来了几颗药,半强迫地要她吞下。“我讨厌吃那些药,总觉得好像怎么睡都睡不够。” 看着那有些慵懒的笑容,伍维光心里泛出了淡淡的甜意,顿时许多不该出现的念头全浮现了。例如伸手摸摸她的脸,例如轻抚她的发丝,例如把她拥在怀里,例如倾前轻吻她的唇…… 他扬扬眉,抹去了所有的念头,笑道:“不让你睡觉,难道要你起来到处跑吗?” 这话逗笑了她。 “现在几点了?”她突然问。 “十点多。”他看了手表一眼,又道:“你可以继续睡。” “好闷。我想透透气。” “……闷?太热吗?”伍维光起身就要去开窗户,却被她给制止。 “不是,我是说……我想出去走走。” 她的请求让伍维光的动作僵止,怔怔地看着她。“可是你的脚--不然,我去借轮椅来用。你不介意的话。” 施文琪耸耸肩,笑了一笑,是答应了吧。 于是,伍维光推着她来到中庭,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时间晚了,中庭没什么人,除了他俩之外,只看见另一对男女。 “外面比病房里舒服多了。”她无意义地说了一句场面话。 伍维光只是微笑以对,没有答腔。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 “为什么你会想留下来陪我?”她问。 或许可以说是想找话题来充场面,但这也是一个她很好奇的问题。 然而这问题却问得伍维光哑口。究竟是为什么?他心里明白,但这要他怎么说出口? 第十三章 “那你为什么会让我留下来?”所以他只好把答不出来的问题丢了回去。 “是你自己坚持的。”她笑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可以用‘你好烦’三个字把我赶走。” “可是你又不烦,还可以陪我聊天。” “这不是正好?”他耸耸崩,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实在不想说出“因为我想陪你”这种话--至少现在不想。 话题就这么被扯开。 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化了开来。施文琪别过头,视线落在另一对男女身上。 他们应该是情侣吧?女人身上还挂着点滴,男人替她拿着点滴架,两人持续有说有笑。 在别人的眼里,她和伍维光看来又像是什么样的关系?她突然想到了叶思璇那些劝退的言语。 “告诉我一些你和于珊珊的事。”她醒神,决定打散这股微妙的气氛。 这反应让伍维光有些错愕。 “……你是以八卦媒体的立场来说这句话?” “当然不是。”她笑了出来。“只是好奇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之类的。” “为什么?”据他的经验,通常会问这种事的人,多半是单方面想知道“于珊珊”这个人的私事,而不是对“他”好奇。 施文琪扬扬眉,故作轻松。 “女人嘛,对别人的爱情故事都会特别有兴趣--”说到此,她打住,又改口道:“好吧,我承认我是好奇一个女明星的爱情故事会有什么不同。” 这回轮到伍维光被逗笑了。 “那你想要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说?”他坐正了姿势,一副说书人的样子。 “嗯……”她沉吟了一会儿。“就从你认识她开始好了。” “我和她是高中同学。” “她那时已经在演艺圈里了?” “不,还没。”他摇摇头。“那是毕业后的事情。” “所以……”她转转眼珠子,想像这家伙穿着制服的模样。“所以在学校的时候是你先追求她?”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哪有这种答案!” “那时候我坐她旁边,上课的时候常常有男同学传纸条给她。” 想起了某些回忆,伍维光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有一次,她突然拿一张纸条给我。我不知道那是给我的,我还问她是要我传给谁。” 刹那间,他脸上的微笑刺痛了施文琪的某一条神经。 此刻他的微笑,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那个叫于珊珊的女孩子。 “那……纸条上写了什么?”她吸了口气,不知不觉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要我假日陪她去面试。她说她一个人去会怕。” 他也低下了头,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从那时候开始,她做什么事都要拉着我陪她。我们算是不知不觉就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阵子。 “然后呢?”她想,他是忆起了分手的经过。 “然后……”他拖了几秒,才接着道:“升上了二、三年级,她开始喜欢被追求的感觉。喜欢被男生告白、接受所有男生的礼物、背着我单独和男生出去吃饭、看电影。” 施文琪静静的,没说话。 “我如果生气了,她会说那些都只是朋友,我没权利阻止她交朋友。” 说完,他自嘲地苦笑了几声。“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同样一句“那些都只是朋友”,但是我却反驳不了她,就这样一直忍耐。甚至,我在她的手机里看过一封很暧昧的简讯,而传那封简讯的人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语毕,他安静了几秒。 不可思议。明明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如今回想起来,却还是能让他的胸口隐约感到刺痛。 “所以你们就分手了?”她追问。 “不。”他回过神来,接着道:“她解释那是我朋友单方面对她示爱,她什么也没有回应。” “你相信她?”她意外。 “不然我还能怎么样?”他却苦笑。 施文琪怔怔地,却又不得不去想像自己的立场。同样类似的情况,如果当初颜儒孝告诉她“只是学生”,她会相信吗? 她几乎可以肯定答案是--会。 因为存在着感情,所以愿意选择相信。 “你还想念她吗?”突然,她冷不防地这么问出口。 “不会。”他答得斩钉截铁。情愿让心里像一摊死水,也不愿意继续在那样的循环里自虐轮回。 “那你还爱她吗?” 这问题却让伍维光静了几秒。 “怎么样才能叫作‘爱’?”他转头,看着她反问。 施文琪怔住,愣了好久,才道:“想和她相处,想和她一起走下去,不想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大概吧。她从没去思考过“爱”的定义。 没料到伍维光竟别过头去,笑了出声。 “我必须承认,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愿意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但我并不想和她一起走下去。”说到此,他回过头来看着施文琪。“你说,这算不算是爱她?” 她被问得答不出话来。 那样的神情让伍维光忍不住微笑,岔开了话题:“算了,别一直提我的事。你自己呢?没什么可以拿出来提的吗?” “我?”她尴尬地笑了一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耸耸肩。 “你不问的话,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于是伍维光扬扬眉,问:“那就从三围开始?” “你……” “这次没有书可以让你拿来丢了。” “我还有手!”她一掌打在他的臂上。“亏我这么认真……” “好好好……那我认真一点。”他制止她,态度正经了些。“前几天在办公室里听到的。你和业务部那个男人……是真的吗?” 一听,施文琪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什么真的?” “说你打算和那个姓柯的在一起?” “什么呀!”她突然大笑出声,“这到底怎么传出来的啊?你看他连一次也没来探过我,可能吗?如果说是跟你的话,还比较有--”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整,她就打住,意识到自己做了很尴尬的假设。 “反正不可能。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硬着头皮,草率结束了这个话题。 伍维光没答腔,只是看着远处,看着另一对男女。 他的样子令施文琪感到不安。 “…一回病房吧。有点冷了。”她指的是气温,亦是指气氛。 他点头,站起身。 往病房的途中,她问他mis部门是干什么的。这回,他很有耐性地向她解释了一遍,不再是那句“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当晚,施文琪梦见自己的电脑出了问题,是伍维光来替她解决的。 在那样的梦里,他贴近她身旁,盯着荧幕的表情是如此认真。他俩聊了一些闲话,最后两人自然而然地吻了彼此。 唇与唇碰触的瞬间,施文琪醒了过来。 第一眼看见的是病房里的天花板。 她有些茫然,眨了眨眼之后,翻了个身,见伍维光依然沉睡着--就躺在窗边的那张长椅上。 伍维光正好面向着病床,这让她可以清楚看着他的睡脸。 盯着他的唇瓣,她不禁想起十秒前的梦境。 完全无法否认的,梦里的每一幕都能坦白诠释她的欲望。没有年纪之间的差距,没有条件优劣的取舍,就只是单纯地喜欢他的气息、喜欢他的靠近。 忆起叶思璇所提出来的“良心建议”,施文琪突然感到一丝淡淡的落寞。 其实,她再也分不清楚所谓的“好”与“不好”,甚至连“喜欢”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在她心里竟然已经逐渐变了调。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以具体的条件来选择伴侣。不但要聪明、健谈、幽默、大方,家世背景和外貌气质更是条件里头所不能缺的。 千挑万选之后,她便像是被下了指令一般,爱得理所当然。好像在一张条件列表上面一一打勾了之后,所谓的幸福未来就会紧接着降临。 然而真的是如此吗?显然这种事情不是一张“择偶条件列表”就能够完美成全。 她就这么盯着伍维光熟睡的模样,直到墙上的时针指着七点。 “……维光?”一开始,她试着轻声细语叫唤他。“伍维光?” 那感觉很奇妙,她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伍维光?起床喽。”这回她提高了一些音量。“你再不起床的话,上班会迟到……” 然而对方依然连点反应都没有。 “啧,真是睡死了。”施文琪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抽了两张面纸,搓揉成团,又回过头来直接扔到他身上。 面纸团砸中了伍维光的额头,他乍然惊醒,一脸莫名。 那副样子让施文琪笑了出声。 他用力眨了双眼,甩甩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这才从那模糊混乱的梦境里回到了现实。 然后他看见施文琪正盯着自己,挂着浅浅的微笑。 “早安。”她撑起身子,让自己在床上坐直。“这位英俊可口的年轻看护,女王梳洗的时间到了。” 这话让伍维光噗哧笑了出来。“……看护?女王?” “你今天要上班吧?”她突然转了话题。 “当然。”他下了床,动了动肩膀,只觉得一阵腰酸背痛。“我先去洗把脸,等等再扶你进去。” “我没关系,我可以用拐杖。” 伍维光没理会她,迳自走进了一旁的洗手间,梳洗了两、三分钟之后就走了出来。 “要我帮你请假吗?”他伸出手的同时问了一句。 “不用。”她将自己的手搭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我已经打电话跟诗兰姐交代过了。” 伍维光听了,先是微怔,才问:“你向她提了?” 这反应让施文琪有些困惑。 “怎么了吗?” “不,我是说……包括是谁害你住院的事,你都提了?” “是啊。”她微微一笑,被他搀扶着走向洗手间。“反正早说晚说还是得坦承这一整件事,干脆就先向她说明白。” “那大概今天就会传开了吧。”若以那些女人传播八卦的速度来看的话。 “嗯?你说什么?”她压根没听见他的低语。 因为她的感知全专注在伍维光的双臂上。 她的手绕过他的颈,他的手则是扶在她腰际。那样的距离太亲密,她完完全全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然而,她也意识到伍维光那神色自若的模样--这是否代表着:他只是把她当作一位稍有交情的同事?还是根本就视她为哥儿们? 无来由的,她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因为你身上没有香水味。” 就只是如此而已。 不管如何,她的确是感有些失落。 “你自己在里面小心一点,”把她扶到了门边,伍维光放开了双手。“尽量靠着墙边走,ok?” “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她一跛跛地踩进门里,回头睇着他。“你呢?要不要先赶去公司?我怕你来不及打卡……” “公司没你想像的那么远,”他笑了一笑,又道:“我还打算等等先回去洗个澡再去公司。” 她似乎显得有些讶异,“你的早晨还真是悠闲。我们女人每天都得提早半个小时醒来化妆打扮。” “谁叫你们喜欢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还不是你们男人爱看。”她闷哼一声,掉头走进了洗手间里,顺势将门板给带上。 第十四章 站在镜子前面,她扭开了水龙头,凝视自己半晌。现在的她,面容黯淡无光,唇色显得有些苍白,脸颊也消瘦了些。 或许是意识到心里对伍维光的情愫,她突然想到--接连两天内,自己在他面前竟然都是这副糟糕样。 天啦! 她垂下头,伸手触碰了冷冰冰的自来水。 “你是今天出院吗?”突然他的声音自门外传了进来。 “嗯。”她应声。“大概下午就可以离开了。” “那……”他迟疑了几秒钟。“或者我可以请一天特休,帮你处理一些出院的事情。” 施文琪顿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没关系,真的不用。”许久后她才如梦方醒。“思璇昨天晚上就从美东飞回来了,她会过来接我。” 她差点儿就冲口说出“好”字。 伍维光没了其它的反应,站在外头静静的。 洗了脸之后,施文琪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那个……” 她试探性地出了声。 “怎么了?”他站在门外,声音变得有些紧绷。 “不是。”她拴紧了水龙头,才继续道:“我是想说,我到家了之后会再打电话跟你报平安。” 门外的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施文琪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渐渐灼热,她转了个弯,自己找台阶下。“不过我想你在上班,应该不方便随时接电话,所以--” “你没有我的电话,怎么打?”他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她闭上嘴,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我有你的名片。” “那张名片一直被你摆在办公桌上吧?”他倚在门外,苦笑了出来。 经他这么提醒,施文琪闭上了眼,哀号一声。 她真是睡到傻了。 “你的手机放哪?”他突然这么问出口。 “在椅子上的背包里面。怎么?” “介意我用你的手机拨我的号码吗?” “……不会。”她轻声道出口,又扭开了水龙头,再次抬头看着镜面,她发现自己的脸颊微微泛红发热。 有了她的允许,伍维光在她的包包里翻找出行动电话。 手机的桌面是她和叶思璇的合照--那时她还穿着航空公司的制服,脸上的笑容很甜美。 他不禁也扬起了嘴角。 突然,他发现到手机吊饰是一个小小的心型相框,里头放的照片是她和颜儒孝的大头贴。 在这张相片里头,她的笑容同样甜美动人,而他的笑容却垮了下来。 她还携带着。 是,她还携带着。 即使发生了这么多鸟事,她仍然随身携带着与那个男人的亲密合照。 这代表着什么? 他不愿多加揣测。 甩去令人不悦的思绪,他键入了属于自己的十个号码,按下“拨出”之后立刻切断讯号,然后将手机摆到了包包里,佯装若无其事。 过了正中午,叶思璇来到了医院,还拖着她的男友一起前来。 不过对方似乎在停车场等待,没跟着一起上楼,出院手续那些繁琐的事,全由思璇一手包办。 “所以这两天是谁来照顾你?”见施文琪还在适应拐杖,叶思璇把脚步放得很慢。“那个姓颜的呢?他有没有再来骚扰你?” “他没出现过,连通电话也没打。”施文琪笑了一笑,接着说:“这两天都是公司的同事来陪我。” “同事?”叶思璇有些吃惊,她本以为会是父母亲。“该不会就是那个约你一起看电影的小男生吧?” 施文琪点了头,并且反驳她的话:“他不是小男生了。” “噢!我的妈呀,他不是小男生?”叶思璇一副就快晕倒的样子,“你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话!你是认真的?” 是不是认真的,施文琪自己也不清楚。 “你看得太严重了。”她不以为意。 “文琪,我是跟你说真的,你条件很好,真的很好,所以你没必要这么急着找男伴。” 叶思璇打从心底认定这就叫作“自暴自弃”,她甚至不相信一个女人在失恋之后能够有什么理性。 “你到底在讲什么?”施文琪转头白了她一眼,露出苦笑。“你说得好像什么人来我都不挑。”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懂,女人这个时候最脆弱了,男人只要稍微温柔一点你就会上钩。” 施文琪没答腔。 她想,或许她才是那个拚命想要让对方上钩的人。 “文琪,”叶思璇又唤了她一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或许年轻英俊的肉体是很诱人没错,但是你要考虑清楚现实面的问题。他真的可以给你优渥的生活品质吗?” 她开始滔滔不绝,试图以理性分析。 “而且当你快四十岁的时候,他正值巅峰时期,到时候你不怕年轻的女孩子主动勾引他--” 话说到此,叶思璇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 施文琪沉默,尚未愈合的伤口似乎又渗出了鲜血,在颜儒孝的公寓楼下所目睹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当然,我只是举例。”叶思璇急忙化解这气氛。“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子,你知道我想表达的重点是什么。” “我知道。”施文琪扬起微笑,笑得有些无奈。“你说的我都懂。而且,我跟那个男生真的只是同事。” 或许是被那样子的无奈给感染,叶思璇突然有些内疚,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踩到了好友的痛处。 “……你知道就好。我只是希望你仔细想清楚而已。”她伸手,按了按施文琪的肩膀。“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施文琪无话可说,仅是报以微笑。 朋友的关心她明白,对此,她同样怀着感激;然而她却也开始迷惑所谓的“条件式爱情”。 如果唯有符合条件才能继续交往,那么这样的情愫究竟是理性还是感性?抑或,像她这样的女人,最后只能依靠理性来谈感情吗? 回到自己的住处,施文琪简直累得像条狗似的。 她摊在沙发上,看着拐杖摆在一旁,想起了伍维光的脸--她答应过要打通电话向他报平安,只是此刻却感到有些退怯。 退怯?退怯什么?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 总之她拿出了行动电话,考虑了几秒钟之后才拨出他的号码。然后她静静听着铃响,却不知道哪根筋出了毛病,她突然挂断了通讯。 她想,晚一点再打好了。 至少等到下班前,至少别让自己显得太过于焦急。 才刚这么想,手上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是伍维光的回电。施文琪看着手机荧幕,不自觉地抿抿下唇,还是接起了电话。 “你打给我?”他的嗓音从另一端传来。 “嗯。”她下意识地点了头,也露出了微笑。“只是通知你一声,我已经到家了……我本来想说下班前再打的。” 她伸手摸着自己颈后,仿佛伍维光就坐在面前。 伍维光在彼端笑了出声。 “干嘛等到下班前?” “也不是非要等到下班前啦。”施文琪干笑了一笑。“我想说你工作应该很忙,所以才会……” 她承认她已经掰不出什么场面话了。 于是两人沉默了几秒。 “你吃过了吗?”他突然问。 “嗯,吃过了。你呢?” “吃过了。” “一个人吃?”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看过伍维光和任何人一同用餐。 “当然。不然我还会跟谁去?” “说的也是……”她搔了搔额头,觉得这气氛似乎愈来愈尴尬。“好啦,我不打扰你工作了,你先去忙吧。” “ok。”伍维光很干脆地道别,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晚上……你朋友会去找你吗?” 施文琪先是一愣,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会。她没说会来。怎么了?” “要不要我替你带什么晚餐过去?” 她又陷入了沉默。 “不方便?”他问。 “不,怎么会。我只是想……如果你有空再帮我买来就好,不用特地跑一趟。” 伍维光没答腔,但她依稀能够想像他正在微笑。 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传进了电话里,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那就先这样吧。”伍维光向她道别。“我先去处理一下电脑的事,有什么事情再打给我。” 语毕,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摆回办公桌上。 他发现身旁的男同事眼直直地瞅着他。 “你干嘛?” “交了女朋友吼?”对方露出诡异的笑容。 “哪有什么女朋友。”伍维光噗哧笑了出声,从位子上站起。“你刚才说谁的电脑不能开机?” “研发部的阿忠。”对方草草说出了答案,又转而追问:“那是女朋友吧?是不是公司的人?” “都不是。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少来。”男人拍了伍维光的肩。“我没看过你讲手机讲那么开心过。快老实说,是哪一个?长得正不正?” “嗦。你真他妈的有够八卦,跟个娘们一样。”伍维光哼笑一声,不搭理他,拿着一盒软体光盘走出了办公室。 下班之后,伍维光原本打算直接到施文琪那儿去,却想到今天在大楼里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身上可能不会有什么好味道。 再说她那位朋友或许已经先过去了也说不定。于是,他决定先回套房洗个澡,之后再打电话确认一次。 然而这个决定却让他后悔了。 他看见于美月“又”出现在他的套房前。她穿着一身轻便,蹲在门边,埋首在自己的双臂里。 “……你蹲在那里干嘛?”他出声。 听见了他的声音,于美月倏地抬头。他看见那张久违的素颜,以及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你回来了。”她扬起嘴角,眼泪竟又滚落下来。 “你怎么……”他有些错愕,三秒前的不悦像是被他给遗忘。“你在这里多久了?不怕被人看到吗?” “没人发现是我。”于美月摇了摇头,伸手抹去泪水。“从中午到现在只有一个人走过去而已。” “你到底是--”他打住,不愿再付出多余的关心。 索性拿出了钥匙,开了门,道:“好吧。你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又是来跟我抱怨哪个女模特儿对你怎么样吧?” 他俯视着她,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如果是的话,那你可以回去了。那种事情你随便找个男人就好,他们会很乐意听你抱怨。” “不是!”她站了起来,伸手揪着他的衣袖。“你收留我一天好不好?拜托你,一天就好,明天我就会乖乖回--” 话还未说完,她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滑下。 伍维光被她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也留意到她的手腕上有着几道红肿擦伤。 “……先进来再说吧。” 再一次的,他又破例放她进了门。这回,他在她身上嗅不到任何一丝香水味,连脂粉的味道都不存在。 这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从前那段单纯的日子。 “你自己找事做,我先洗个澡。”他将背包、钥匙随便扔着,转身拿了衣服就往浴室里走。正确来说,或许他是想“躲”进浴室里也说不定。 他在浴室里淋了十分钟的水,想不透于美月反常的原因。那么,他该向她问细节吗? 不能否认的,看着曾经深爱的女人如此伤心,他又怎么能硬得下心?但他明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不再是自己可以干涉过问的了。 第十五章 想起自己曾经如此爱她,爱到可以拿出一百个理由来恨她,如今于美月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团烈焰--伸手碰了就是灼伤自己,没有别的下场了。 思绪至此,他拴紧了水龙头,穿好衣服走出浴室。 “好点了没?”他打开冰箱替两人倒了杯果汁,然后走到她面前坐下。“经纪公司的人不会找你吗?” 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从她脂粉未施、一身轻便来看,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工作在身。他只是单纯想把话题扯远而已。 于美月静静地拿了果汁啜饮一口,若有所思。 不出几秒,她又哭了起来。 伍维光的胸口像是被人给紧紧掐住。他好困惑,这个女人曾经狠狠伤过他,为何她的眼泪还是能让自己心软? “你到底怎么了?”他皱眉,厌恶起自己。 “我--”她哽咽着,将杯子放回茶几上,眼泪就像是拴不紧的水龙头,一滴一滴不停地落下。 “我认识一个制片,他平常很照顾我,我和他配合了一、两年了,他一直都很照顾我。” 言及此,伍维光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问,他几乎可以想像,接下来她肯定是要说出自己的情史之类的鸟事。 “所以你和他交往了?”他冷冷地问,也在心里苦笑。 “不是。你听我说。”她出言打断了伍维光的猜测,同时伸手擦去那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因为他很照顾我,所以我一直都很相信他。” “然后呢?”他叹气。 “后来……昨天晚上我们一群人去pub喝酒,他跟我说,他想制作一个节目,内容是和偶像明星的日常生活有关。” 听到了这里,伍维光拿来果汁喝了一大口,等待下文。 “所以他说他想去看看我住的地方,说要看看节目要怎么规划。”她哭了出声,却仍然勉强把话给说完:“可是……可是他到我房间之后,就、就开始对我毛手毛脚,说什么只要我让他上一次,他就会让我更红……” 握着杯子的手掌似乎更加使力了些。 伍维光皱着眉,心里的感受难以形容。像是有叹息,有愤怒,有不舍,但也包括了想逃离这里的情绪。 “……所以他得手了?”最后,他这么问,视线忍不住落在她手臂上的红肿伤痕。 “没有。”于美月摇摇头,拭干了泪水。“我打他一巴掌之后就跑出来了。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哪里,才会……” “那你手上的伤呢?他对你使用暴力吗?” “不是。那是我跑出来的时候自己撞到的。” 伍维光不禁叹了一口气,顿时想起回忆里的诸多不堪。 曾经,他劝过于美月不要和男人太“亲近”,那会引起男人不必要的误会,却全被她当成了耳边风。 他甚至听过男人之间以低俗下流字眼来谈论她,甚至有人在笑他说:“你在帮别人养马子。” 突然,于美月挪动了身子,坐到了伍维光身旁,毫无预警地就埋入他怀里,伸手紧紧抱住他。 伍维光没有拒绝。 她轻轻地问:“我可以抱着你吗?” “你已经做了。” 她在他胸膛前发出了笑声,细语道:“那你可以收留我一个晚上吗?我怕那个制片还在我那里不走……” 那小小的声音很甜腻。 但是伍维光静静的,没有立刻答话。 “不行吗?”她抬起头来凝视着对方。 “你先待着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的身子给推开,然后站起身。“我出去一下。你累了就自己到床上去睡觉。” 见他拿了背包和钥匙,于美月有些错愕。 “你要出去?可是,我今天身上没有香水味不是吗?我连妆都卸掉--” “是我和别人有约。”他打断了她的话,在门前回头望了一眼。“可能晚点回来。你离开时记得把门锁好。” “……你和谁有约?”于美月撑着身子,眼底露出了失望。“是女生吗?你什么时候交了新的女朋友?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一连串的发问逼得伍维光连一刻也不想多留。 “你想太多了,只是个朋友。”说完,他开了门就离开了,留下于美月独自在他房间里。 他知道自己逃避的原因不全然是因为“和别人有约”。 少了胭脂和香水味的于美月,那会让他的身体想起过去的几年光阴。更糟糕的是,人在这样的时刻总是会想起美好的回忆,而不是令人痛心的。 伍维光怔怔地走到了机车位,然后拿出行动电话,静静地盯着。 他想,这通电话拨出去,是为了照顾施文琪的需要,还是为了让施文琪抚慰自己的不安? 也许只是送一顿晚餐。 然而在此刻,这顿晚餐背后的动机对他来说竟变得如此重要。 “你吃过了没?”伍维光打来了一通电话,开口就这么问。 “还没。你吃过了吗?”施文琪左手拿着电话,右手拿来遥控器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 “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带过去给你。”伍维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询问。 是错觉吗?施文琪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冷漠。 “什么都可以……你方便就好。” “都可以?”伍维光在另一端笑了出来。“那我要是买到你不敢吃的或是不能吃的,我要负责消化掉吗?” “啊,说的也是,”像是被人提醒了非常重要的一环,施文琪在这一端笑得很尴尬。“我不敢吃苦瓜。” “就只有这个?” “嗯。只有这个而已。” “那等我……大概三十分钟吧。” “ok,你骑车小心,不用急。”她不自觉地扬起浅浅的微笑。 然后他俩互道了一声“待会见”之后,相继挂断了电话。施文琪怔怔地盯着电视机,时间仿佛像是慢了下来。 是否该换件衣服比较好?她这么想着。 不,不对。 谁会在自己家里盛装打扮看电视?太可笑了。她甩甩头,甩去那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在沙发上如坐针毡,想着要做些什么事来分散注意力,却总是被自己现下的脚伤给打败。反反覆覆折腾了半天,也只不过是过了十分钟而已。 索性,她克制自己不去看着时钟,死命注意着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试着深呼吸,试着不去想他的五官。 她知道这很蠢,也很逊,但她情不自禁。 阻断她心思的是门铃声。 施文琪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瞥了眼新闻节目里的时刻--连二十分钟都不到。 “来了,等我一下子。”像是担心门外的人久等,她喊了一声,伸手拿来拐杖,吃力地往门口移动。 “你的动作真快--”她挂着笑容开了门,笑意却在门扉开启的瞬间凝结。 “你……”她怔怔地看着门外的颜儒孝,即使他捧着花束前来,却再也无法令她动心了。 施文琪立刻板起脸,只差没甩上门。“你有什么事?” “你的脚……还好吗?”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已经没大碍了。你就为了问这个?”她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颜儒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将花束递上。“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施文琪毫无伸手接过花束的打算。 “反正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诬赖我什么。” “我知道,是我的错。”他低下头,静了几秒才继续道:“寄那封信的人已经被找出来了……是我误会你,真的很对不起你。” 如此沉重的歉意,压得施文琪连呼吸都困难。 “算了。”她别过头去,叹了口气,不愿看他的脸。“我还有事在忙,请你回去吧。” “我们不能重新来过吗?”颜儒孝倏地抬起头,眉宇紧锁。 “重新来过?”施文琪忍不住嗤笑出声。“你说得倒是很容易。”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事,我向你道歉,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也为此付出代价了,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颜儒孝突然提高了声量,却也在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显然不够诚恳,立即放软了姿态。 “还是你要我下跪求你原谅我?” 施文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想关上门,让自己的世界回到平静无声。 “……你还在气那个女学生的事?” “别再提这些了,请你回去吧。”语毕,她作势要关上门,却被颜儒孝一手给挡下。 “等等,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我也知道很难要你原谅我。”他硬是将花束塞到她怀里。“无论如何,这花是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沉默了几秒,施文琪才伸手接下那束花。 “等你冷静了之后,我会再来。你好好考虑。” 听见他说了如此自负的话,施文琪再也无法压抑心里的怒火。 “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了!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在发生这些事情之后,你还期望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吗?” 未料对方毫不理会她的抗议,伸手就想触碰她脸颊。施文琪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心生厌恶。 “走!我不想跟你说那么多。”撂下最后一句,施文琪退后,用力甩上门,为此还险些跌倒。 她倚在门板上,呼吸因愤怒而喘息。她好恨!为了门外的男人,她忍受了这么多的事,却再度因为他的“心血来潮”而坏了心情。 低头看着怀里的花束,施文琪突然觉得讽刺。颜儒孝不曾送过花束给她,第一束花,竟是分手后。 究竟她为什么会爱上这个男人?此刻她压根儿想不起来了。 站在对街,伍维光看见那个男人从公寓走出来。 他有些错愕。 第一时间他以为对方又来找麻烦,差点儿就要冲上去把对方给拦下来;但见那男人离开的模样还算平静,似乎不像那么一回事。 是来探视?来找楂?还是来道歉?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联想,直到他临时念头一转,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立场也没有。他叹了一息,心想也许不该来的是他自己才是。 无论如何,晚餐已经送来,没理由在此刻掉头退怯--他不再多想,带着悲观与乐观的复杂情绪进了公寓。 施文琪带着微笑来应门。 那笑容看在伍维光眼里,有些异于平常,但他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好意思,还让你跑这一趟。”她说了一句客套话,退了几步,示意要他进门。 伍维光却只是微笑,说不出任何一句场面话来应对。同时,他脱了鞋,一进门便立刻见到桌上的那一束花。 他怔愣了一会儿。 “刚才……有人来拜访?”他故作什么也不曾撞见似的。 “哦,那个……”施文琪干笑两声,将门带上,不希望刚才的事件坏了此刻的气氛,于是随便扯了个谎。 “只是一个以前的同事而已,很久没见面了,来打声招呼。” 这句谎言像把刀,狠狠刺在伍维光的心口上。 “是吗……”他笑了一笑,点了个头。 他一直相信,人会说谎是因为心虚。此刻的景幕以及气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和于美月交往的日子。 “对了,”如梦方醒,他从缥缈的回忆里抽身,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帮你买了汤面,趁着面还没烂,快吃吧。” 说完,他将手中的提袋递给对方,而她则是在接过手的同时询问:“你呢?你吃过了吗?” 他一怔,干笑道:“吃过了。” “少来,你根本还没吃。”她却笑了出来,一眼即拆穿他。” 第十六章 没料到谎言如此容易被人看穿,伍维光一时愣住。 “不然这样好了,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整碗面,我们一人一半,如何?”她提议。 伍维光只是张着嘴,在“好”与“不好”之间找不出一个适宜的答案。 “那我去拿碗筷,”施文琪倒是完全无视他的迟疑。“你先随便坐,想看什么节目的话就自己转吧。” 语毕,转身走进了一个小小的调理吧台内;伍维光则是坐在沙发的一角,视线直直地盯着桌上那束花。 接着,他们各自分了半碗面,吃了一顿五分饱的晚餐。她起身说要泡杯茶给他,他没拒绝,因为那杯茶是让他可以待上更久的原因。 “你的脚呢?还好吧?”啜了一口热茶,伍维光随口找了个话题。 “嗯,好多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题在瞬间就落幕了。 气氛渐渐僵凝,施文琪也低头啜饮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好想快点回去上班呢。” “这么想上班?”他轻轻笑了出声。 “是不想让公司的前辈担心太久。”她将杯子摆回了桌上,又道:“而且我才刚报到几天,请那么长的病假实在说不过去--” “我说啊……”他却突然敛起笑容,打断了施文琪的话。 “嗯?怎么了?”她扬眉,等着他的下文。 “如果可以的话,你和公司的同事之间……别牵扯太多感情。” “嗄?”施文琪一时意会不过来。“你是指业务部的柯先生吗?” “不,当然不是。”他没料到自己这番话会造成如此的联想。“我指的是和你同部门的那几个女人。” “原来如此……”她怔怔地点着头,似乎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伍维光没急着答话,脑海里闪过这几天下来所听见的种种耳语。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避重就轻。 “没什么,只是以前的经验谈罢了。” 施文琪却露出了微笑。 “安啦,她们对我都很好,而且我也没什么好让人家拿出去卖的,你说是不是?” 他倒是没答腔,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庞--他心想,也许自己已经很确定她必然会受到创伤,其不确定的只是受伤的程度罢了。 然而当她受伤的时候,自己会在她身边吗?抑或,她会希望在身边的人是他吗?这个问题,他的心里没有解答。 “怎么了?”察觉他脸上的异样,施文琪启口唤了他一声。 “没什么。” 他醒神,微笑了一笑,发觉一杯热茶已经见底,于是他将茶杯摆回桌上,站了起来。“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既然男方已经主动求去,身为女人也不好意思开口挽留。 “那……你骑车小心点,谢谢你特地送晚餐过来。”她微微跛步送他走到了门前。 “你自己也要小心脚伤,你刚才应该坐在椅子上就好的。” “反正我还是得过来锁门。”她耸耸肩。 “说的也是。”他微笑,转身就要开门离去。 却在右手握上门把的瞬间,他打住了动作、低着头,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日行一善?讨她欢心?成为她众多追求者里的其中之一?倘若有别人问,他在她的口中肯定也只是“普通朋友”吧? 念头至此,他收回手、转过身,俯看着眼前的女人。 “为什么对我说谎?” 施文琪先是一愣,而后干笑了出声。“嗄?你说什么?” “桌上的花,是那个男人送来的吧?”他道出闷藏在心里的话。 此话一出,施文琪无言了好一段时间,才启口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对你说谎,我只是觉得那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为什么选择说谎?”他嗤笑一声,笑的却是自己。“怕我追问?还是怕我多想?” 还是怕我死心之后,你就再也不能利用我了?这句恶毒得可比拟蛇蝎的话,他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我--”施文琪的脑子顿时乱成一团,分不清该怎么解释才能合理。 见她支支吾吾,伍维光心一凉,转身扭开了门把就要离去。 “等等!” 情急下,施文琪伸手去抓住他的手臂,激动解释:“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做很糟糕,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到医院照顾我、怕我挨饿,而我--” “别说了。”伍维光却在此刻出言制止她。 施文琪闭上嘴,蹙眉凝望着他的背影。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对不起这三个字。”语毕,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的双眼,像是露出了微笑,也像是在感叹、自嘲。“如果你对那个男人还有留恋,就不该允许我……不,是不该允许任何男人过来,尤其是对你有不当企图的。” 听了他的话,她错愕。 其一,他怎么会认为她对颜儒孝还有眷恋?其次,他说了“尤其是对你有不当企图的”? 几乎是不留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他开了门,她却立刻替他关上了门。 “你误会了!”她挡下了他的去路,抬头看着他的侧脸。 “误会?”被她这么一挡,不知哪儿来的火花立即在伍维光心底燃起。 他挪个身,举手压在墙上,轻易地就将施文琪锁在自己的双臂间,低头作势就要吻她似的。“哪一种误会?” “我……”突来的近距离让施文琪一时手足无措。 即使她曾经因为迷糊而见过与自己怒目相对的伍维光,其令人害怕的程度也远远不及此刻。 “在你开门让我进来的同时,难道你没想过这一幕?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没想过我接下来会想做什么?” 她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如此这般果断的回答,几乎撕碎了他仅存的理智。那根本是在宣告:我们只是朋友。 他抿咬着下唇,嗅到了她颈部散发出来的清香。他很清楚,自己只要再三秒就会彻底失去自制力,于是心一横、收回了双手,同时退开了两步距离。 “是我太冲动。” 道了歉之后,他开了门离开,而这回施文琪没再留住他--因为她还滞留在惊愕的情绪当中。 倚靠在门边的墙上,她松了一口气,呼吸的频率却显得有些急喘。 回忆几秒钟前,他的脸庞、他的唇瓣就在眼前仅仅十公分的距离,而他的体温似乎还在她身边的空间里悬荡着。 思及此,她突然感到耳根子一阵温热,迟来的虚软爬上了她的身。 回过神来的时候,伍维光已经回到了套房门前。 他抱着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归来--他搞不懂,为什么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当然,会冲动的理由他自己心知肚明,然而令他过意不去的是,如果压抑不了自己的情绪,那么他和她那该死的未婚夫又有什么不同? 从今以后,施文琪会怎么看待他?他不确定,也不敢猜测,顿时思绪纷乱得让人不想再去找答案。 “……你回来啦?”于美月依然还在他的房内,电视机的频道停留在某个综艺节目。 看见伍维光脸上的严肃表情,她在脑海里胡乱想像着。“怎么了?和新的女朋友吵架?” “就跟你说只是朋友而已。”他皱眉,背包随意扔在地上,坐进了沙发。 “少来了,你以为我还不够了解你吗?”于美月迳自挨到他身边,紧靠着他的身体。“你根本没什么朋友,对吧?” 伍维光睇着那张美丽的脸庞,突然觉得烦躁难耐。以往他可以忍受的,在此刻却变得异常煎熬。 “你待得够久了。”这是一句逐客令。 于美月一怔,随即摆出不悦的样子。“你在赶我?难道你都不担心我的安危吗?万一那个男人还在我家怎么办?” 伍维光没答话、没瞧她,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自己介意那个姓颜的家伙出现在施文琪的住所,那么自己现在又是在干什么?明明嘴上说着“什么关系也没有了”,却任对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试想这样的自己,有资格向施文琪要求什么吗?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她发那么一顿脾气?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见他迟迟没反应,于美月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真的不担心我会被别人怎样吗?” 他这才倏地醒神过来。 “我送你回去。”语毕,他拿起遥控器直接关了电视机。 “啊?”她错愕,一时反应不及。 “我说,我送你回去总行了吧?我可以帮你确定那家伙还在不在你家。” “可是……” “走吧。” 没等她回应,也没让她有耍赖撒娇的机会,伍维光拿了钥匙就走,送客的意图相当明显且坚持。于美月从没看过这样的伍维光。 肯定是那个不知名的“第三者”! 一想到是来路不明的女人害得她少了一个避难场所,令她不禁在心里感到非常不爽快。 不过,她那对紧锁的眉宇很快地就展露出得意的气息。无所谓,反正旧爱还是最美,她就不信自己的“品质”会输给外面的野女人。 思及此,于美月哼笑一声,拿了自己的背包之后便尾随伍维光出门。 两人来到于美月所住的华厦社区,她战战兢兢开了大门--门没锁,屋内的灯还亮着。 她探头环视了客厅一回,让伍维光紧跟在后头。 “人应该走了吧。”他在后头说了一句。 “嘘!”她急忙转身,食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上。“搞不好他在我的房间,你进去帮我看啦。” 伍维光忍不住吁了口气。 “好好好,我去、我去。”他实在是搞不懂,自己家里有人硬闯,为什么到头来像贼的反而是她自己? 其实,他压根就不认为那个男人会笨到继续留在屋内,但还是耐着性子替她检查了卧房里的每个角落。 “ok,连只蟑螂也没有。”总算,他终于可以轻松回家了。他转过身,看着于美月耸耸双肩。“这下子你放心了没--” 话才刚说完,没料到一个外力突然在他胸膛上使劲一堆,他后仰跌躺在柔软芬芳的床垫上。 还在惊愕当中,于美月立刻就爬上床,跨坐在他的上方,弯身将他压在身下。 “你……”他睁大眼,看着她唇角边的微笑,方才那副柔弱胆怯的模样早已如泡影般消逝了。 他明白自己又上当了。 “你骗我来?” “我可没骗你。”她扬起笑容,低头更靠近他的脸庞。“是你自己提议要送我回来的吧?” 语落,她送上自己的唇瓣,向他递去一记吮吻。 他则是愣了几秒,在她收回双唇之后同时醒神,然后莫名觉得荒谬可笑。 “你该不会以为你真的有能力硬上一个男人吧。”他吁了口气。 于美月微笑不答,仿佛胜利已经在她手上。 “是谁说要侵犯你了?”她在他耳边低语,嗓子变得性感甜腻。“难道这么久以来,你一点也不想要我吗?” 她在他的颈侧轻咬、舔舐,企图勾起他那与生俱来的情欲。 伍维光没反抗,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其实,他甚至觉得就这样发展下去也无所谓,他又要为了什么理由而拒绝呢? 直到他依稀想起了施文琪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清香--那才是他想要的人、那才是令他心痛的眷恋。 “够了。” 他突然如醉方醒,易如反掌地将于美月给推到一旁去。“省点力气吧,陪我睡觉没什么好处的。” 没料到自己会被他一手推开。 第十七章 “伍维光!你……”她气结,连骂人的话都挤不出来。 “你早点睡吧。”连头也没回的,他直接走出了卧房外。“大门我会帮你反锁关好。” “伍维光!”于美月又大吼了一次他的名。“你现在走了就不要后悔!我会当作从来没认识过你!” 然而回应她的,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那天晚上,伍维光难以成眠,隔天上班时双眼显得略微红肿。 他一直在想着,自己或许该打通电话向施文琪道歉,却又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样的话。或许,是他从来没发现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已经这么深,直到那嫉妒的念头成了导火线为止。 低头苦思,步行过一个转角,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他错愕。 他看见数名记者与摄影师守在公司楼下,一见到他,突然同时疾步朝着他包围过来。 这景像他不是第一次体验。 完了,又来了。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请问你和于珊珊复合的事情是真的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几年前那件事情对你的影响是什么?” 仿佛是旧事在眼前重演,镁光灯闪得他头昏眼花,记者一连串的问题压得他连呼吸的节奏都乱了。 “不想表态吗?” “要不要针对这件事情向大家说明一下想法?” “于珊珊说你到她家只是朋友之间的照顾,对此你有没有想否认的?” 问题接二连三,伍维光这才醒神过来,迅速低头直往前方走。“不好意思,我赶着上班。” 记者群被警卫挡在门外,伍维光走进电梯里,暂时得到一个能够冷静的空间。他知道,是昨天晚上进出于美月的住处时被偷拍了。 辨公室里的气氛诡异,同事们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改变,在走到自己的位置之前,伍维光瞥见同事的桌上摆着一份今天早上的娱乐版--他看见自己出现在照片里,这回连马赛克都省了。 “那个……”终于,其中一位同事总算开口:“这个真的是你吗?” 他指着照片里的男人。 伍维光毫无反应,他静静地盯着同事的表情,再看了一看桌面上的报纸,才道:“对,是我。是真的。” “真的假的?”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同事一个接着一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于珊珊真的是你的马子?不会吧?你这么屌喔!” 僵凝的气氛融化了,伍维光的心情却没变得比较轻松。他知道,任何评论都会有另一面,他想起从前也有人说过“羡慕你有一个明星女友”,转个身之后却变成“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不是我的女友。”他浅浅一笑,只是否认,然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嗄?不是?”同事显得有些错愕,却又立刻堆出了笑脸。“唉呀,没关系啦,反正她都让你进她家的门了,有的是机会。” 同事间你一言我一句的,有调侃、有煽动,伍维光压根儿就不想搭腔,脸上始终只是挂着苦笑。 “维光。”突然,主管探出头来,叫了这八卦主角的名字。 伍维光连座位都还没坐热。 “什么事?”他抬头。 “进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讨论。”语毕,主管掉头走进小办公室,脸色不怎么好看。 是什么事情要讨论,伍维光心里有谱。 还记得第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主管没几天就以“影响公司的优良工作环境”为由把他资遣了。 这是第二次,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他其实没那么乐观。 两人相继在办公桌两侧坐了下来,男主管拿起笔,转了两圈,那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开不了口。 伍维光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才又抬起头来。 “上面的希望我离开,对吧?” 主管一怔,先是意外,而后才露出尴尬的笑容。 “其实没那么严重。上头只是希望你先留职停薪,等这件事情冷却下来之后你再回来上班--” “不会冷却的。”伍维光打断了他的话。 一旦被同事贴上了标签,这件事情就永远不会被忘记,所有人会一直记得他就是那个“跟于珊珊有一腿的家伙”,而不是一个叫作伍维光的人。 主管错愕了一下,才笑道:“不会的啦,媒体都是一头热,几天就会鸟兽散了。” 伍维光扬起浅浅的笑。 他当然知道媒体下星期就会忘了他的存在,但是坐他隔壁的同事不会忘,顶楼抽烟的陌生人不会忘,楼下那些素昧平生的同事也不会忘。 “这两天我会尽快做好交接工作。”伍维光给了一个总结,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离职单我下午会填好交给你送签。” 他不再打电话来了。 经过了几天,伍维光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连通电话也没再打来。施文琪很沮丧,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主动打给他吗?拨出号码很容易,难的是--打给他之后,该说些什么? 想起那天晚上他离去时的样子,想起那天晚上他说出口的那句:“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没想过我接下来会想做什么?” 她的确没想过。 但,她意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 她该怎么让他知道?或者,她应该慎重向他道歉,并且表明自己一点儿也不打算和颜儒孝复合? 这种事情其实早该在第一天就去做,但施文琪总是缓着,总是以为可能明天他就会打电话来、可能等她复职之后就会自然化解这段尴尬。 直到现在,施文琪开始深切相信:伍维光不会再来了。 他是个被蛇咬过的人,即使她只是一条草绳,他也视她如毒蛇。 想到他是如此细心对待自己,自己竟然让他那么失望,于是,施文琪决定有所行动,就算得不到原谅也没关系,至少自己曾经去挽救过。 她看了墙上的时钟,将近十二点,差不多是中午用餐时间了。她拿了拐杖,一跛一跛走出门,拦了一辆计程车。 或许这样做的确有点冲动,但只要一想起伍维光曾经为她做过的那些事,心里那股“想向他表示些什么”的欲望便愈加理直气壮。 她搭车来到公司楼下,找了一家简餐店坐了下来。 拿出手机,当然是拨了伍维光的号码。聆听着电话一声声的响,施文琪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大概这辈子从没跳得这么剧烈过。 那就宛如是在法官面前,等着被宣判是死刑还是无罪。 然后,电话的另一端有了回应。 “喂?” 是他的声音。 “呃……喂,是我,文、文琪。”她竟然结巴了。 “我知道。怎么了?”他的声音听来好像有些无精打采。 “其实……也不是很重要,只是……只是想约你中午吃个饭,毕竟,欠你的那一餐也欠好久了……” 彼端沉默了半晌。 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如果你没时间也没关系,我--” “在哪里见面?”他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家楼下?” 施文琪一愣,立刻醒神。“不……我已经在公司楼下的那家简餐店了,就是橘色招牌那间。” 伍维光在电话那一头静了几秒,才道:“可能要等我二十分钟。或是……最多三十分钟吧,我没办法确定时间。” “没关系。”施文琪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也松了口气。“我等你。” 她笑得更开了。 好奇妙!只不过是开口说了一句“我等你”,竟会让她心头一阵甜蜜。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女学生。 可能摔了那一跤之后,她也把自己摔傻了吧? 正当她还沉浸在满心欢喜的气氛时,叮咚两声,简餐店的玻璃门被推了开来,门上的铃铛吸引了施文琪的目光。 她傻了一下,是公关部的同事。 施文琪像是作贼似地立刻缩了身子,换到一个背对着她们的座位,同时在心里暗叫不妙。她怕被质问为什么请了病假之后还跑来这里,怕被质问为什么会和伍维光一起用餐。 那,待会儿伍维光来了之后怎么办? 她慌张,想不出对策。就算传了简讯叫伍维光换下一个地点,自己也很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走出这家店。 还是……就干脆承认算了?承认这几天下来的种种一切。 “吼,陈姐,你可不可以把那个新来的火掉啊?” 突然,一句话让施文琪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新来的?火掉?她皱眉,心里以为部门又来了新的同事,就在她请假的这段期间。 “没办法,人家摔断腿了,这时候开除她可能会被劳保局盯上。” 就是这句摔断腿,施文琪明白自己正是那句话里的主角。 “她还在试用期吧?把她火掉,重新请一个人来还比较实在。” “对啊,才来没多久就请长假,搞什么!都已经忙得要死了,还要分担她的工作,到底请这个人来干嘛呀?” “来换新男人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女人们轻蔑地笑着。 施文琪却是连一个想法也挤不出来。她震惊,震惊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思考那些对话。 “是嘛!她不是解除婚约了?是不是钓到更好的啊?” “没听说耶,应该不是柯鸿毅‘得标’。” “什么得标呀!亏你想得出来。” 又是一阵大笑。 施文琪则是脑中一片空白。她生气吗?还是难过?她其实分不太出来,反倒是不断地想起那些女人平时亲切的笑脸。 啊,是了。 原来这就是伍维光希望她离开的原因吧?思及此,她露出了一抹笑容,是苦涩的那一种微笑。 她到底在干什么?辞去了空姐的工作,被未婚夫劈腿,遭同事放冷箭,再来呢?还有吗?还有什么在等她? 突然,手中的行动电话震动了。 她醒神一看,是伍维光传来的简讯。 抱歉,我现在不方便过去,你先自己吃吧。不用等我。 几个字,碎了她的心。尤其是在这个时刻。 虽然客观来说,此刻他不来其实是好事,但她就是觉得自己被扯碎了。身后的那群女人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批评着她,她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是自怜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好多东西。 好的工作、好的未婚夫、好的新同事。然而转念一想,搞不好这些东西她从来就没拥有过。 一周后,她回到了公司,顺便递了辞呈。 “咦?为什么?”陈诗兰一副惊讶万分的样子。“是不习惯这个环境吗?还是觉得哪里不好?” 此时看着她那故作关怀的嘴脸,施文琪只剩下厌恶。 “因为我只是来换新男人的,不是吗?”她冷冷地给了答覆,并且非常享受陈诗兰那凝结的表情。 幸好她才来上几天班,需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除了自己的皮包之外,她只带走了伍维光的名片。 她潇洒地走出了公关部。 在离开之前,她想再去见伍维光一面,虽然他可能真的很气她,或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但是不管结果是什么,有许多事情她还是希望能够从他那里得到解答。 当然她也想谢谢他--谢谢他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经警告她要提防那些女人。于是,她鼓起勇气,在中午休息时间,第二次踏进mis部门。 第十八章 然而伍维光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离职了啊,你不知道吗?”隔壁座的男同事一脸诧异,仿佛像是在看着什么外星人似的。 “离、离职了?”施文琪显然比对方更加震惊。“怎么会突然就……” “你真的不知道?”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公司竟然还有人不知道? 施文琪怔怔地,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摇摇头,这回不再急着离开。 那男同事左顾右盼了一下,好像是准备说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后,他倾前,小小声地说道:“其实他是于珊珊的男友,被记者拍到了。你知道吧?那个广告拍很大的于珊珊。” 施文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于珊珊,我知道、我知道她是谁。”她抿唇,急忙点了点头,试图让自己看来若无其事。 “那天你一定没来公司。楼下超夸张,好几个记者、好几个摄影师!”对方说到正激动,还不忘从抽屉拿出一张小小的剪报。“你看,我还特地剪下来。本来想说可以叫维光帮我要张签名照,谁知道他竟然闪电离职,真是有够没义气的啦!” 接过手,施文琪看着剪报内容。 原来,那天晚上从她家离开了之后,伍维光就直接去于珊珊的住处报到了? 他怎么可以-- 她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一回,试着冷静。他怎么可以在说了那些暧昧的言语之后,又迅速窝回前女友的香闺? “可是,”她醒神,追问道:“这跟他离职有什么关系?” 男同事沉默了几秒,才面露难色。“这个……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听说是因为记者会来堵他,已经造成公司的困扰--大概吧?” 说完,他耸耸肩,一副“我也很同情他”的样子。 施文琪花了点时间理解这一切,最后才露出浅浅的微笑。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步出mis部门,心里有股藏不住的空洞。她想起最初是那么讨厌他、想起那天他递来一包皱巴巴的面纸、想起他在医院熟睡的样子…… 于是她忍不住来到了顶楼。 也许大家都去吃午餐了,顶楼一个人也没有。她趴在护栏上,看着天空,忍不住想像:如果她没辞去空姐那份工作,现在她应该是排了飞往美东的班表吧。 但是,如果她没有辞职,她就不会认识伍维光这个人了,不是吗? 当然也就不会有此刻的煎熬--例如失恋的感觉。 思及此,她暗暗苦笑。没料到自己辛苦绕了一大圈,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再想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该怎么重新站起来? 她拿出了手机,盯着荧幕桌面,犹豫了。 是否可以再打一通电话试试?是否,在重新开始之前,可以再听一次他那温柔的嗓音? 你吃过了吗? 想吃什么? 你的脚还好吧? 在失去了之后,她才明白那些微不足道的问候是如此珍贵,令她想念。她从手机的电话薄里找到了伍维光的号码,正要按下“拨出”。 却在那一瞬间,竟无端想起那张从娱乐版剪下来的照片。 他从于珊珊家门走出来的画面。 午睡正香。 哦不,严格来说,是睡到日正当中了还没醒。 “哥!”门板突然被用力拍打着。“哥!起床啦!你的手机一直在响,很吵耶!” 伍维光这才慢慢清醒,惺忪着双眼,朝着门口望去,大喊:“你是不会直接关机哦?” “我哪知道这支手机要怎么关!” “你山上来的吗?”他抱怨了几句,最后还是认命地下床,开了门。 还在就读大四的妹妹满脸不爽。 “下次要睡觉,不要把手机放在客厅好吗?” “是是,请原谅我的脑残。”忘记一次也不行,这妹妹好难搞。伍维光伸手取走了自己的行动电话,退身就要关上门。 “对了,”她突然出声。“那天被拍到的是你吧?” 伍维光愣了一下。 “……干嘛?”他没否认,也没承认。 “那女的那么机车,你干嘛还跟她在一起?” “谁说我跟她在一起?”他叹了口气,作势就要关上门。“我要继续睡了。” “才怪。”这妹妹挡住了门板。“没在一起,她干嘛夺命连环扣?” “啊?”他皱眉。 “整个早上打了几百通,你自己看。吵都吵死了!”她指了指手机。 伍维光静了几秒,按了按自己的手机。未接来电二十三通。 这太夸张了吧? 于美月、不明来电、于美月、不明来电、不明来电、不明来电、于美月、不明来电、不明来电、于美月、于美月…… “不明来电”八成是那些记者,至于这个于美月嘛……她到底又想干嘛?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一通未接来电的号码。 施文琪 他呆了一下子,随即醒神。 “我知道了,我再问问她到底要干嘛。”语毕,他不再跟妹妹抬杠,迳自关上门,回到了房里。 他连想也没想就拨了回电。 “喂?”听见她的声音,他莫名想微笑。“你找我?” 电话另一头支吾了一下,才道:“我听说你离职了。” 他干笑了两声。 “是啊……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就--”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的解释。“我看过那篇报导。你又被拍到了。” 又是两声干笑。 “所以你也知道这件事。” “嗯,坐你隔壁的那个人告诉我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她通电话,此刻伍维光却突然觉得,好像是第一次在电话里听见她那细柔的声音。 “那个八卦的男人。”他扬扬眉,闭了眼。 “听说全公司都知道了。”她的笑声透过话机传了过来。 “可以想像得到。”他又睁开眼,走到窗边,从三楼俯看老家门前那片大庭院。“所以我离职了。” “咦?我还以为是主管叫你走……”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讶异。 “一开始其实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总之就是我离职了,过程到底怎么样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像是个句号,施文琪在彼端“嗯”了一声之后,二次陷入了沉默,暂时找不到话题。 此时,伍维光看见妹妹穿过庭院,上了一个男人的摩托车。 “那天……”他再次启口。“我是真的很想去陪你吃那一顿饭。” 施文琪没吭声,静静的。 “只是我发现还有一个记者躲在对面,所以我没去。我怕你被拖下水。” 然后彼端沉默了几秒。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 伍维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想,如果说了“我被跟拍,不方便去”,那么一定会被问“你为什么会被跟拍”,接下来就必须解释“为什么会去于美月她家”。 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 也正是这样的思考,他突然明白那天晚上为什么施文琪选择隐瞒--即使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真的没什么。 “对不起。”他不自觉地道出。 “没关系啦,只是一顿饭而已--” “不是,我不是指那顿午餐。”他打断了施文琪的话,解释着:“是那天晚上,为了那束花对你发脾气。” 然后施文琪没答话。 半晌过后,她传来笑声,笑得有点生硬。“反正都那么久了……不然,晚上我们去哪里吃个饭吧。一顿饭欠到海枯石烂都还不了,你也太难约了。” 他扬起嘴角,低下头,突然很想捶心肝。 “可能还是……”没办法。 施文琪顿了顿。“那,不方便也没关系啦,等你哪天--” “我现在人在台东。”他叹了口气,制止她的解嘲。“为了躲跟拍,干脆就跑回台东老家待个几天。” 比起第一次被跟拍,于美月此时的知名度已经远远超过彼时,相对的,他被纠缠的时间也会拉长一些。 “哦……原来你是台东人。” “是,我是台东人。” 所以其实他们都还不太熟。 “不然我去找你。”她突然说出了一个很荒谬的提议。 伍维光一愣,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疯了?只为了吃晚餐?” “我现在出发的话,到丰年机场应该赶得上晚餐。”施文琪毫不理会他的惊讶。“地址呢?总要给我一个目的地吧?” 伍维光怔怔地,半晌过后如梦方醒。 “最好我是会告诉你。你脚伤还没好,我不要你跑那么远。”他的语气顿时正经万分。 “又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需要用拐杖了。” “我是认真的,你来的话我会赶你回去。” 然后施文琪沉默,最后妥协。 “好啦,你说了算。” “我过两天就回台北了,再去找你。”其实他本来打算待上一、两个月之后再回台北找工作。 接着他们相继道别,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伍维光心里开始有些浮躁、开始懊悔自己不在台北。但是念头一转,只是一顿饭,他在雀跃什么? 他笑自己傻,倒头又躺回了大床上。 隔天,伍维光起了个大早,开始收拾行李。 虽然说是“过两天”再回台北,但其实他连一刻也待不住。无论施文琪约他吃饭的动机是什么,他就是讨厌心悬在半空中的感觉。 所以他要赶着回去。 回去摊牌,不管是赢还是输。 “阿光!” 突然,老母在楼下大喊他的名字。 他眉一皱!怪了?平常他都睡到正中午,怎么这时间母亲会叫唤他?于是他开了房门,走到楼梯口。 “干嘛?”他吼回去。 “有人找你啦!” 啊? 这下子他更困惑了。是国小同学?还是国中同学?可是他回台东这件事应该没多少人知道才对--啊,他都忘了,他妹妹是大嘴巴。 “有没有听到?”老母又吼了回来。 “知道啦!”当然,再吼一次。 他真想知道父亲为啥要盖这么大一栋房子。明明家里就只有五个人,扣掉他住台北,四个人;再扣掉住美国的哥哥,剩三个。 他折回房间,换了件像样的衣服,这才下楼“见客”。 到了一楼客厅,左看右瞧没看见什么人,只见他老母坐在那儿看连续剧。 “……人呢?不是有人找我?” “哦,在外面啦。叫她进来也不要,说什么在外面等就好。啊那个是谁?是女朋友吗?” “我才回来几天?有女朋友的话也太快了吧。”伍维光冷冷应话,迳自往大门口走去。 “不是哦?真可惜,很漂亮耶。” 当妈的还在后头唠叨,儿子已经走出大门。 伍家的房子很大,范围也广,大门出去是长长的车道,车道的尽头又是一扇大铁门。伍维光一出家门,立刻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花圃前,背着对他、面对着花。 那花是母亲栽种的,是她的兴趣,也是她退休后的唯一休闲。 女人扎着马尾,穿着白色休闲连帽t、稍微退色的牛仔裤,脚边放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 那是谁?伍维光纳闷,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同学。 他慢慢走近,女人因他的脚步声而回头。这一回头,伍维光错愕,甚至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她对他挥了挥手,笑了开来。 “你家也太大了吧。”搞不好有两百坪。 第十九章 伍维光却是傻傻的,还没清醒。倒是女人先朝他走了过来--依然有点跛,这才让他醒神。 “你……你跑来干什么?”他根本没告诉过她他家在哪儿,她怎么找上门的?“而且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哪?” “那还不简单。”施文琪哼笑了一声。“找人事部门的问一下你的户籍地不就好了?” 他皱眉,不敢相信。 “人事部的随便把我的资料给别人?”太夸张了吧? “我说你欠我四十八万,没还钱就跑路了,所以人事部的小姐很有义气的马上把你家的地址给了我。” 伍维光沉默。 “骗你的啦。”施文琪笑了出来。 “你……”他吸了一口气,才道:“所以你到底怎么骗到我的地址的?” “这是秘密。”她耸耸肩,不打算告知。 伍维光一时也拿她没辙,他不是逼供的人才。 其实,施文琪用的不是把戏,也不是谎言,她只是非常有诚意地把事实全告诉了人事部的小姐--包括她爱上了伍维光这件事。 没料到那人事部的小姐原来是个性情中人,一听到她要去台东追爱,二话不说立刻把人事资料翻出来,给了她这个台东的地址--人事小姐甚至最后补问了一句:“你要跟于珊珊抢男人哦?” 这……令她哭笑不得。 “所以原来你是住豪宅?”她指了指伍维光身后的大别墅。 “哪是什么豪宅。”他干笑了出声。“台东地大人口稀,房子随便盖都是这个样子。” 她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没常识?” “好吧,是我爸在台东有很多地,又刚好他的兴趣是盖房子。”说到此,他打住了,不想再着墨于自己这“地主儿子”的身份。 “你呢?”他把话题转到她身上。“我不是说过,你的脚伤还没好,我不要你过来吗?” “我也说过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啊。”反驳得理直气壮。 “你真是--”原来他根本狠不下心来赶她回去。“算了。那公司呢?你不是差不多该复职了?” “跟你一样,”她眉开眼笑的。“不干了。” 他一顿,惊讶万分。想到她先前才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怎么这会儿突然就不干了? “为什么?” “因为……”施文琪突然觉得有些难堪,毕竟曾经无视他的警告,还当他是神经质。“因为你说的没错,我太信任部门的那些人。” 听了这回答,伍维光心里有了谱。 如何知道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知道了。于是,伍维光也就没再多问细节。 “那,晚上是待在台东过夜吗?”他扯开了话题。 “当然。我可不想当天来回。” “那住的地方搞定了?” “还没。有什么建议的地方?” 伍维光侧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晚点我载你去市区吧。” 虽然自家的客房很多,但他不认为留她在家过夜会是个好选择。第一,她还不是他的女人;第二,他父母肯定会认为她是他的女人;第三,他会认真相信她已经愿意当他的女人。 基于以上三点,他决定把她载到市区的饭店。 虽然他很想把她留在身边。 最后,他们总算是一起吃了一顿饭。 地点竟然是台东市区的烧烤店,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吧?”施文琪一直以为第一次共餐会是在公司附近。 “哪是什么第一次。”伍维光立刻反驳,道:“上次在你家的时候不就一起吃过了?” 一人半碗面。可惜,最后是不愉快的收场。 他俩似乎是同时忆起了这件事,相继低下头,一时找不到话题。伍维光暗暗斥责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了……”施文琪突然再次启口,却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他稍微催促了一下。 “我突然就这样跑来,你会不会觉得很困扰?”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他和于珊珊的关系。 岂料伍维光竟然笑了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 “相信我,如果我觉得困扰,我会立刻替你叫车,把你送回机场。” 听了,想想也是。 她几乎忘了他最初的样子--扑克脸、毒舌、难搞、没礼貌…… 可是她竟然爱上了。 是了,是爱上他,所以她远从台北飞来这里,打算向他坦白。 “所以你和于珊珊复合了吗?”她直接切入了重点,毫无预警。她想,长痛不如短痛,年过三十之后她已经懒得再迂回了。 被她这么一问,伍维光先是一愣,才道:“没有。” 很简单的否定,却也很简单地一扫施文琪所有心里的疙瘩。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她甚至不在乎他为何会出现在于珊珊的家门口。 毕竟她不是伍维光的什么人--还不是。 所以,她只需要知道对方是否单身就够了。 那一餐他们吃了四个小时。 两人喝了点酒,聊着彼此的历史。 她是老大,他是老二;她是宜兰人,他是台东人;她大学读的是商科,他念的是资讯工程;她喜欢吃辣,他讨厌蒜头;她交过四个男朋友,其中一个还是ceo;他则是交过两个女朋友,其中一个是b咖女模。 总之,他们聊了很多,直到老板收摊打烊了,他俩才带着微醺之意离去。 伍维光把她送到了车站附近的一家商务饭店。 她订了一间单人房。他本来打算就此回家,但是想了一想,自己也订了一间单人房。就在她的隔壁。 “你发什么神经?”她笑了出来。 “想说我就在隔壁……你要找人的话,比较方便。” “你--”她皱眉看着他,酒精让她想不出适当的形容词。“好吧,你高兴就好。” 拿了钥匙,一个喝了酒又跛脚的女人,摇摇晃晃地走去找她的房间了。 伍维光跟在后头,实在很想前去搀扶她。虽说在医院时他已经做过差不多的事,但是此时非彼时,这时候的他念头已经不单纯,想碰她的欲望倍数成长,要他怎么敢再去碰触她的身体? 好不容易,她终于找到自己的房间。 两人在门口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话题,可是又不想离去,就这么尴尬地杵在那里。 直到伍维光终于受不了。 “那我先去休息,有事尽管敲我的门没关系。” 语毕,他转身就要往隔壁房间走去。 “等等。”施文琪叫住了他。 他停住脚,回头。 “其实--”她羞怯,仍然硬着头皮提出了邀请:“我不介意……同房。” 这话让伍维光呆愣了很久。 “你醉了。”这是总结。 “我没醉。”醉了的话才不会这么含蓄。 “可是我介意。”这下子的回答可就把她打入北极圈里,直到他补述:“我没把握到时我的自制力还能维持得很好。” 一听,施文琪愣住,顿时笑也不是,哭也不成。她心想,既然她都愿意与他同房了,她还希望对方有什么自制力吗?真是个笨男人。 然而伍维光则是想着,或许她值得一个更好的男人--尤其在得知她的前男友里竟然有ceo后。所以在确定她不会后悔之前,他不想就这么占有她。 只是这样的疑虑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一定是嫌我老了。”不得已,施文琪只好自我解嘲。 “没这回事。”他急忙辩解:“我还怕你嫌我年纪小。” 他始终都记得,她曾经说过“年纪大一点的男人比较有魅力”这句话,然而她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懂他的疑虑。 反而是自顾自地拿自己和于珊珊来比较。 “好啦。”见对方一副急着想回房的样子,她苦笑了一笑。“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刚才稍微喝多了点,现在有点困。” “你先睡吧,我回房去了。”伍维光点了个头,没再多说什么,便就这么转身往隔壁房走。 事实上,他走得急,是因为他得拚命压抑那股想吻她的欲望--吻她的唇瓣、她的耳垂、她的颈侧、她的锁骨,那是一种几乎令他窒息的诱惑。 他走到了房门前,在拿出钥匙的时候,他听见施文琪把门给关上的声音。 茫然。 他怔怔地站在房门前,头有些晕眩。他忘了要开门,倒是一直想着施文琪刚才开口邀他同房时的表情。 突然地,他清醒了过来--他到底在白痴什么? 一个女人鼓起勇气开口做了这般邀请,而他却净顾着想当绅士?伍维光啊伍维光,你的脑袋应该是被欲火给烧坏了。 倏地,他转身又走回了隔壁房前,想也没想就敲了门。 “怎么又回来了?”施文琪来应门,表情有些难堪,却硬是撑出一丝微笑来逞强。 伍维光突然感到心疼,是自己的粗线条伤了她的自尊心。 “好吧,再给我一次机会。” “……啊?”她皱了眉头,完全状况外。“什么机--” 下一秒,她已经被他拉进怀抱里,双唇被他给牢牢地吻住。她惊讶,吓得忘了要闭上眼。 甚至直到他放开了她的唇,她还是瞠着那双大眼睛。 伍维光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不过是一个吻,你就吓成这个样子了,你真的想邀我同房?” 她乍然清醒,急忙辩解:“那、那不一样,谁叫你突然就……我根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他低头又吻住了她的唇。 这回她只是吃惊了一下下,然后轻轻闭上了双眼。是浅吻,是深吻;时而温柔呵护,时而强势掠夺。他无意识地将手探入了她的衣服底下,在她的肌肤上大肆需索。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一切只是顺从着本能。 直到两人听见长廊的底端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施文琪离开了他的唇,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好像有人来了?” 看着她的样子,双颊泛红,唇瓣上有着长吻之后留下来的水润光泽。伍维光这时才确切明白,自己从很久以前就想要她。 他情不自禁地一把将她抱起,抱进了房里,抱上了床,把她压在身下。在他退去上衣的同时,他抓住了最后一丝理智。 “你确定?”他还是问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很专情,是该死的专情,一旦彼此有了认定,他就会负责到底。所以,如果这个女人只是想找个小弟来玩玩姐弟恋的话,他会立刻把衣服穿回去,即使箭已经在弦上。 施文琪从情潮里稍稍醒来,看着他,不懂他为何这么问。 “你知道我很专情。”他说。 她眨了眨眼,还是不懂。 “而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他又说。 喔,这回她懂了。 所以她露出了微笑,伸手捧着他的脸颊,道:“你很好。专情、温柔又体贴。但是如果这种时候废话能少一点,就更好了。” 一听,伍维光笑了出来。 “你--” 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他笑场了。 而激情过后他才知道,原来不是只有他会忐忑不安,施文琪也一直担心自己的脸蛋身材会远远输给于美月。 于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喜欢她的身体,所以他说,下一次他要把灯全都点亮,好好欣赏欣赏。 终章 当然这主意立刻就被驳回,而且还吃了一记飞来的枕头。 不过还好,被《达文西密码》打到比较痛。 “所以,年轻的肉体好吃吗?” 这是叶思璇最后的疑问。 施文琪咳了出来,被饮下的一口水给呛到。 “什、什么啊!” “没办法呀,除了新鲜美味的肉体之外,我想不出为什么你会看上他。”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餐厅里的人全死了似的。 施文琪难堪了一下子,无意识地瞄了瞄隔壁桌的人--很好,没听见她们这般咸湿的对话。 “我选择他,是因为我喜欢他。就这样。” 听了,叶思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优雅地品了一口咖啡,道:“好吧,既然是你喜欢的,那就爱吧。” 面对这么干脆的反应,施文琪反倒有些意外。 她本来以为思璇肯定会搬出一大堆面包理论来劝阻她。 “……你吃错药了吗?”她问。 “没啊,我哪里像吃错药?”叶思璇苦笑了一笑。 “你之前不是超反对的吗?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唉!”她竟然先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说来听听?”施文琪从来没见过这么丧气的叶思璇。 “其实呢,”她拿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咖啡。“上个星期日--” 话说到一半,桌上的行动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叶思璇的自白。那是施文琪的手机。 “不好意思,我接一下。” 她按下接听键,似乎早已知道对方是谁、目的为何。“喂,你到了吗?我已经在里面了,靠窗边的位置。你进来就看得到了。” 语毕,她挂断电话,随即朝着门口猛挥手。 叶思璇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一个斯文清秀的男生,重点是很幼齿--他俩也算是见过一次面。 “抱歉,公司突然临时有事。” 伍维光走到了桌子旁,先是向叶思璇递了个微笑,然后俯看着施文琪,两人自然地牵了手,他按了按她的手掌,这才在一旁的空位坐了下来。 微不足道的亲密动作,却全看进了叶思璇眼里。她不想承认,但其实她很羡慕。 因为她的男友从来不曾牵过她的手。 他说,手牵手简直是学生时期的扮家家酒,他堂堂一个上市公司的总经理,怎么可能当众做出那种行为。 所以即使曾经同床共枕将近两年,他却从未牵过她的手。 “你们吃过了吗?” 伍维光的声音打断了叶思璇的思绪,她醒神,道:“你们吃就好,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他以为是因为介意他这个男人的存在,所以她们不能继续女人话题。 “不用急着走,反正我待会儿还是会回公司--” “她明天一大早要飞纽约。”施文琪打断他的话,给了他一个“真的不是你的错”的笑容。 “哦,原来如此。”他尴尬笑一笑。 “待会是他来接你吗?”施文琪又问。 “他喔……”叶思璇苦笑,整整自己的服装之后,拿起柏金包,从座位上站起。“其实,我们上个星期分手了。” 施文琪瞬间愣住,这消息来得太突然。 “嗄?为什么?”半晌过后她终于醒来。 叶思璇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不就是那些理由,他妈不希望他娶一个‘高级服务生’,所以就分啦。” 好恶毒的话。被这么恶毒的话所伤,怎么可能无所谓?但是施文琪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你干嘛那种表情?”叶思璇笑了出来。“我真的没事啦,男人跑了,再找不就有了。” “可是……”为了那个男人,她记得叶思璇做了许多妥协与改变。 就和她当初一样。 “好啦,我要先走了。”叶思璇又道别了一次,却突然转向伍维光。“要好好疼她,知道吗?不然我让你身败名裂。” 伍维光一愣,苦笑。 “是,我会小心翼翼。”他故作正经。 “拜拜啦。”挥了挥手,她潇洒轻快地走出了咖啡厅。 施文琪喃喃道:“她一定很难过。” 伍维光看着她,微笑。 “反正你这么惨了都可以重新来过,担心她什么?” 她白了他一眼。“是有多惨?” “嗯……我想想……”他皱了眉头。“被诱骗辞了工作、被劈腿、然后摔断腿、进医院、被同事捅一刀……” “好好好,你别算了。” 回想起来,好像真的有点惨。 虽然历经了这么多鸟事,可是很奇妙的,此刻她却完全想不起来当下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是当初其实没那么痛?还是现在已经很幸福? “对了,房子我找到了。”伍维光从背包里拿出数位相机,按了几下。“二房一厅,屋龄三年而已。我有拍几张照片回来给你看。” “真的?”她凑了上去。 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到了伍维光鼻腔里。 “好香!什么味道?” “啊,糟糕,”施文琪一惊,突然想起不得了的事。“我忘了你对香水过敏,刚才还拿了思璇的香水来试--” “已经不怕了。”他打断了她的话。 “嗄?什么?” “我已经不怕香水味了。” “为什么?”过敏会自动痊愈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扬起嘴角。“大概真的就像之前一个朋友所说的……我对香水的过敏其实是心理因素。”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怪胎。” “你还不是很爱。”他揶揄了她一句。 “嗦,所以什么时候可以搬进去?”她转换了话题。 “房东说他会重新粉刷一次,大概月底可以搬吧。” 是的,他们决定同居,就在交往一个月之后。 虽然两人都觉得有点快,但更多的是迫不及待,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点,合得来就结婚,不合就散。 毕竟她三十年华了,她的光阴不是他赔得起,所以他早早提出了同居请求,万一不合,他就放她自由。 当然,这样子的“体贴”他可不敢照实说。 因为你纪年大了?这样子的体贴会让他被赐跪主机板吧? 总之,月底到了,他俩开开心心搬了进去,正式展开同居生活。那天正好是伍维光的生日。 切蛋糕的时候,施文琪说:“真好,这样以后就可以天天一起吃饭了。” 他说,也可以天天一起睡觉。 她骂他色胚,他说她想歪了。她涂了奶油在他脸上,他则是在她尖叫声之下抱着她强吻。 像两个笨蛋似的。 不过,很幸福,很快乐--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