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夜未眠》 楔子 那双美目又在瞪视她了…… 随时,红艳欲滴的薄唇会笑成邪邪魅魅的杀意,在她上方忽近忽远,好似就要贴上她的唇…… 那美丽的红唇想要吻她。 铃般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穿过她的脑袋,绕梁不绝。她想要捂住双耳,可是却没有手。 她在这个时候总是没手没脚的,或者更真确地说,是没有身子的。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或者也有头吧,她不确定。 即使感觉得到自己的脸,却闭不上眼,她被强迫看着眼前的一切,唯一可以动的,是她的嘴。 “要吻就吻吧!” 会脱口说出这样气急败坏、近乎挑战的蠢话,完全是因为半个月来,她惊叫、怒骂、哭喊、哀求全都试过了,但那张在她上方挥之不去的美丽容颜却是恍若未闻。 有时它给她的微笑,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因为那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神情,只有两个字可形容–– 仇恨。 是这么地恨她。她完全不能明白的恨意。她问不出原因,也解释不清自己的无辜。 她只问了一次,便再也不敢再尝试。 因为那眼中的恨意,倏然迸发成千万倍–– 那无瑕的白牙狠狠咬住下唇,鲜血一滴滴,就这样滴在她脸上。 那鲜血有如熔浆,她被烫得嘶声尖叫,其中一滴淌入她眼中,彻骨的疼痛刹那间让她昏了过去。 然后,她就醒过来了。那是上周六见到的幻境。 这样的幻境每天总会发生一次,见到的脸也都是一样的,只是对她的折磨不同。有时,那张脸只是笑着瞅她,什么也不做……那是她最害怕的一种。 好奇怪,她现在应该在梦中,或者正确地说,是在失神中,应该记不得时间那种琐事,也不该记得其它时候见到的幻象,但她的神智却是清明的,虽然这根本前后矛盾。 不能算梦,因为她每次清醒过来,都是大白天,工作中。 总像是煎熬了数小时的恶梦,但每次看周遭人的反应,根本像是只过了几秒钟。 大伙儿被她忽然冷汗涔涔的苍白脸色吓到,但从没听到她惨叫哭嚎之类的。 梦中她说的话只存在于梦中,她看到的可怕景象也就只能是她的想像。 现在,那绝美的脸庞又靠近了,这次,似乎对她的话起了反应。 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不要被吻,一点都不要被靠近!那么美艳的唇,看来却仿佛涂满了红色的毒药,又像烧红的炭…… 她闭不起眼,那双唇靠得更近,从未如此接近,就要贴上来了–– 她无法忍受地尖叫,却立刻被那两片红唇堵住,有如被人硬生生烙下印,她甚至闻到皮肉烧焦的气味,椎心的疼痛刹那间让人目盲…… 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到底做了什么,要天天受到这样的折磨? 那红唇终于退开,那笑容滴着黑血。 这次笑声中参杂了断断续续几个字–– ––音……湘,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你。 第一章 “禹湘音,你又怎么了?” 武大姐的嗓门一向大,湘音听到了,总是不自觉地缩肩膀,使她一五的小个子看起来更缩水,小瓜子脸蛋更稚气。 “我……小猫死了。” 任是大咧咧的人,对着那双红肿得看不见眼珠子的眼睛,也不禁放轻了音量。“那天兽医不是说已经没有多大希望,你为什么还要带回家?又不是你养的!” “是我看到的……” “要看的话,路上多少流浪猫给你看,你为什么偏偏要捡一只刚出生就半死不活的?” 武大姐不是没同情心,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觉得有必要开导一下。 “冬天这么冷,它走不动,母猫也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母猫不见了?你把小猫带走,母猫怎么找得到?” “把它捡回来以前,我用毛巾把它盖住,放了食物和水,远远等了一整天都没看到母猫,它自己又好像吃不动……” 这就是她消磨周末的方式?武大姐简直连叹息都用光了。 “你把它葬了吗?” “嗯。在我家公寓后面的小山坡。” 再这样下去,那小山坡迟早会变成乱葬岗。 “禹湘音,你救得了多少猫狗?救成了又怎么办?” 湘音挺直脊背。“我没有特别要救什么猫,但是我刚好经过,它一直在叫我,眼睛看着我,我才觉得应该停下来。” 她真的没有泛滥成灾的同情心,但像上次救了却没有救活的老狗,她是被唤过去的,她就是觉得那双眼睛一直在跟她求救,叫她不要走,所以她走不开。 她真的很难过。这半个月来白天天天被可怕的幻象折磨,回了家又看到小猫在垂死边缘挣扎,一颗心觉得没有一时半刻放松过,只除了晚上睡觉时稍稍得以喘息。谁知一夜无梦的好觉醒来,小猫却已经不动了。 她葬了小猫,整整哭了一个小时才赶来上班,内心是层层打结的酸楚,还有一种快要将她吞噬的巨大恐惧。 那梦……那幻觉,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是快疯了吗?她该去看医生。对,已经半个月了,不可能是错觉,就算是,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她要去看医生,一定要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她听说很多心理疾病都是体内化学物质失衡所致,说不定吃过药之后她就会好了。 她生平没有做过亏心事,从来没怕过鬼,那些幻象是不科学的、不合理的。而且,不公平! 心中有一股愤慨。现在她看到幻象中那张美得让人屏息的容颜,除了恐惧,就是愤慨。 她做了什么?什么也没有! 她问心无愧,没有理由受这样的煎熬。为什么鬼呀魂的不去找那些无恶不作的坏人?从来也没听说杀人犯被冤魂活活折磨死的,不然死刑根本是多余了! 所以她不相信,即使现在她被幻象纠缠着,即使心底深处充满恐惧,仍有个声音呐喊抗拒着––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一定找错人了! “好了,去休息室拿冰块敷一下眼睛,等一下有总公司的人会来听简报。” 完蛋了!她没命地往休息室跑。最近她业绩差也就算了,上周简报中她不小心弄错了几个数字,在一室忍耐的目光中鞠躬大声道歉,闹出更大的笑话。 她做事总有一种过了头的感觉,或者该说,四周人总会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她手忙脚乱地把冰块用纸巾包住,看着镜中的自己,压在右眼上。 望着自己的左眼,血丝满布,她心一突,赶紧闭上眼。 她连自己的眼睛都不太敢看了…… 门上敲了几声,邻座的徐雁苓探头进来。“副理锳要你先去会议室准备。” “好,马上去!”她赶紧再换边,能多敷几秒是几秒。 脑中飞快复习了一遍简报的内容,心努力定了定,才快步走出去。 看到会议室的长长椭圆形桌上摆了近二十份简报数据,她心又沉了些。这么多人! 等她把计算机、投影屏等等都准备好,时间也差不多了,再回到办公室去和其余业务组的人会合。 她的资历是组里最浅的,所以较杂的事物自然而然归到她头上,她也觉得理所当然,只是自己有些迷糊的个性让她做起事来颇感吃力。 如果同组的人一起行事,她会自动走在最后面,边看边学,希望少出点错。 当她抱着文件备份跟同事走向会议室时,电梯门刚好打开,走出五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总部来的人,气势就是不同;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分公司人员自贬心理所致,因而在见到对方时会满脸堆笑;是本能反应吧,副理锳和武大姐是这样,底下的人自然是比照办理。 五个男人中只有一名长发男子是众人目光的焦点,但湘音没有发现,因为她的眼睛正盯在前头同事的背,直到她听到副理锳和武大姐同时低喘一口气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这一看,吓得她大大退后一步,好险后面已经没有人,不然一定会被她狠狠踩上一脚。 她迎上一对阴鸷冰冷的眼睛,正半眯着看她,她心口立刻涌起微微的战栗感,还有一种反胃的浓稠甜味。 她觉得晕眩,不自觉低呼了一声。 所有人都转头看她,副理锳的脸不知何时变得红红的,此时正恶狠狠地瞪她一眼,随即又陪笑着对长官招呼。 “啊,不好耽搁大家时间,会议室这边请!” 湘音脚有些发软,强迫自己跟着走,摸到靠门最近的一张椅子就感激不尽地坐下来。 她到底怎么了?得赶紧振作精神才是。这次再出糗,看她怎么办! 自己的反应实在太反常了,害她不敢再随便看人,眼睛不是盯在白屏上,就是看着眼前的报表。 看着看着,眼前的字开始扭曲–– 仿佛一张纸从中间被烧出一个洞,一块红渍突然出现,然后快速扩大–– 那张脸又出现了! 扭曲的恨意并无损那笑容的妖冶迷人,森亮的眼一闪一闪的,和洁白的牙相映,满溢着复仇之前的快意。 鲜红的舌尖探出,舔了舔盈润诱人的唇,好似准备品尝什么鲜美的东西。 湘音紧紧咬着牙,得要这样牙齿才不会打颤作响;她转开眼,尝试着干脆拒看对方,假装这样就会有任何自欺欺人的作用。 但下一秒钟,那脸忽然接近,蒸汽般灼人的气息喷在她眼鼻间,她的眼睛又无助地被吸回看向那双眼。 原来看到太过可怖的东西,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人,原来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眼前模糊了一瞬,是泪水满溢了出来,但那张脸的笑容扩大,散出热气,将她的泪水一下挥散。 她自打颤的唇中挤出几个字:我要……怎……么做? 我要怎么做,才能停止这个酷刑?或者……才能死? 从心底一惊!她怎么会想死?她怎么可以屈服?就算要被杀,被活生生折磨至死,她也不能自己求死! 那张脸又笑了,笑声比以往更尖锐,像是琵琶弦被人用刀狠狠划过,在最高之处……断掉! 我……绝不会让你……好死…… 她的瞳孔放大,看着那双眼睛越来越近,就要贴上她的…… “……禹、湘、音!” 她眨眨眼,感觉似乎有什么滴落在报表上,她的瞳孔重新聚焦,看到副理锳有点惊吓的表情。 “……禹湘音,你是不是中暑了?延特助在问你话––” “湘音,你满头大汗,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武大姐关心的声音大得敲痛她的神经。 她张口,可声音却没有出来,她又试了一次,终于听到低哑的:“我……对不起,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突然传来一道毫无温度的声音。 她下意识转向那声音,看到那长发男子的眼神,幽幽黑黑的,带着忍耐和……轻蔑。 她喉口又涌起微呕的感觉,难道她真的中暑?或者根本是……中邪? “我只是……对不起。”她只能无助地重复。 “我看她是没办法开会了,不如退席休息。”那人已转过头,语气清冷不耐。 “啊是,对!”副理锳马上附议,对湘音使了使眼色。 “我……对不起。”她又说,因为急了,控制不了音量,声音大得像打雷一样,随即赶紧半跑出去。 直到跑回座位上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肺部像要爆炸似的,张大了口哇了一声,趴在办公桌上喘息。 顾不得其它人是什么眼光,反正这两周来同事也习惯了,只当她最近身体不舒服,业绩也差。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全身是汗,连发根和内衣都湿了,汗水滴入眼中,刺痛了原本就红肿酸疼的眼。 半个月来,她坚持着没有请假,现在却忽然有再也撑不下去的感觉,全身乏力,心中漫着万念俱灰的疲倦…… 还有多久呢? 她不确定自己问的是什么。是恶梦还有多久,还是自己能活多久?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这么怪异的问题,是自然而然就浮现心头。 应该……没有多久了吧? 她被自己的答案吓得动弹不得,像个石人般僵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那头传来人声,是会议结束了。 她愣愣地抬起头,远远看到那些人走向电梯的背影,那名高大的长发男子停了下来,对着副理锳说了几句话。 副理锳送走人之后,便直直往她走来,让她起了大大不祥之感。 “禹小姐。”过度礼貌的声调,还忽然以姓氏称呼,湘音不觉僵直了身体。 “是。” “延特助是总部特派的,什么都能管,这你知道吧?” 她不知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差别。 “他说你工作表现不佳,要我调你的档案和业绩给他看。” 湘音还是反应不过来,虽然心里雪亮,已经自动作好最坏的准备,但嘴和表情仿佛冻结了,在副理锳眼里看来好像没听懂她的话。 “禹小姐,延特助要你明天早上九点去总部见他。你……准备一下吧。” 说得好似要办后事的口吻,不过湘音并没有太在意。 她只是自问:为什么听到要见那男人,就忽然觉得还是直接辞职算了,辞了就不用去见他了……为什么? 她是真的疯了吧。 “不过,能和延特助独处一室,也算小小的补偿了。”副理锳自以为风趣地加了一句,好像这也算是一种安慰。 湘音听不太懂,她只知道,自己半个月来的大小厄运还在持续中。 幸好隔天她的眼睛消肿了,至少她自己看起来还算正常。 至于半个月来食欲不佳,矮小的身材更显瘦弱的事实,除了穿宽大一点的衣服,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 她在特助办公室外脚步顿了顿,觉得头有些晕。 要炒她鱿鱼也不用老远叫她来吧?她安慰自己。 但转眼又希望的确是要她走路的,不然还要她做什么? 因为想不出来,所以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猜也没有用,她在门上叩了两下。 “进来。” 她硬着头皮开了门,走进去再关上门。 第二章 “坐。” 她按捺下晕眩感,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与他隔了一张巨大的黑亮木桌。 “你眼睛看哪里呢?”冷而不悦的声音飘来。 湘音鼓起勇气抬眼,一对上他的双眼,胃开始翻搅。 “对、对不起!”她跳起身来,紧捂着嘴,慌乱的目光在室内乱扫,脚步将她带往门口几步,看到门边的垃圾桶,她冲过去跪倒在旁边,没命地干呕。 “你到底怎么了?”她听到那声音就在她身后不到一尺处,身子不自觉半缩,本能地要拉开与他的距离。 “站起来,不然我得抬你。” 她没命地挣扎着起身,有点摇摇晃晃地,但终究是站定了,慢慢转回身来。 她强迫自己去看他,因为实在太丢脸。泪水浮起,但这是好事,因这样她便看不清他,即使他就在跟前。 “禹小姐,你这样到底要怎么工作?生病了为什么不在家休息?” 她想说自己没病,却立即想到这些天来她的状况其实比生病还糟糕。 “对不起。”她又低下头去。 “除了这三个字,应该还有比较好的交代吧?”那声音带着厌烦:“业绩这个月倒数第一,工作中不专心,健康状况显然也有问题,却不请假看病––请问禹小姐,你觉得公司该怎么处理?” 她知道再说对不起也没什么意义了。她现在最迫切的需要就是想办法离开这里,要吐要昏她都宁可不在这男人前面。 “我……以为自己还能工作。我会马上请假休息,至于其它,请、请延特助定夺吧。” 连说话都这么困难,她究竟是怎么了?真后悔昨天听到他要她过来时,没有立刻请假。现在就算他要请她走路,她都会很高兴地点头,只要能让她马上离开这个房间。 “你说话时眼睛都不看对方的吗?” 她深吸一口气,作好最坏的准备,一手下意识地紧压着胃部,才终于抬眼看他。 没有温度的眼睛……看到她像是看到多余的一件家具,像是她完全在浪费他的时间。 大概因为全力压制,至少她没有再出糗,她声细如蚊蚋般地乞求:“我……真的得去化妆室,对不起。” 他一挥手,她立刻夺门而出。 一到走道上,她觉得全身虚软,右手扶住墙。 “怎么啦?” 很温暖的声音。她在晕眩中抬头,看到一张斯文俊逸的脸正关心地低俯下来,有力却温和的手握住她的左臂。 “我没事。”她赶紧说,移动手臂想抽离。 对方确定她站稳了,才有礼地放手。“这里坐一下,喘口气。”指着几步之外靠墙的长椅。 她很感激他的好心,但觉得离里头那个男人还不够远,于是她摇头笑了笑。“我急着走。谢谢你。” 她语气中的急迫与坚持使他顿了一顿,她在他迟疑之际已经勉力走到电梯前,这回她的运气终于回转,电梯门马上就开了。 两个女人在电梯里闲聊着,看到她胸前没有名牌,知道她不是总部的人,又继续闲嗑牙。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延襄理会有哥哥在底下当特助了。一定是执行长的意思,偏心小儿子。” “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他的能力比弟弟好,长相更是比都不用比。当然延襄理已经很玉面书生了,但延特助实在是……”说着脸上升起红晕。 “而且不像延襄理那样没品,上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自杀事件,你听说了吗?” “当然!人家延特助半年前回国进公司,凭他的条件,想要玩的话,弟弟根本不是对手。但人家就是洁身自好,不管女人怎样投怀送抱,从来没听过一丁点的绯闻。”言下颇有惋惜之意。 “欸,那样的绝品男人啊……” 一楼到了,湘音很快步出电梯,深吸了一口气。 出了公司,感觉好多了,晕眩感已经消失,也不再反胃。 她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冒险,直接打手机回公司请假后,马上坐车上医院。 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如果她真的病了才好。是病,就该有药医。 她努力挥开心头的恐惧;一切都会慢慢好转的,她一向是个乐观的人。 不晓得是否是症状过于怪异--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症状有哪些-- 医生安排了好几种检验--有的她听都没听过,并告诉她隔天去看结果。 心底的纠结更紧了,真的有什么毛病吧? 趁自己还没有往各种耸动的可怕疾病去胡思乱想,她提醒自己下一个该看的是精神科。 不禁在心里苦笑。从来自认脑袋比别人还清楚、理性到不行的人,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她对精神疾病倒没有什么歧视,反正都是病,原就不该有差别待遇,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发作起来,想像力居然这么丰富…… 平时看恐怖片,别人尖叫她乱笑,现在却被自己的幻想吓到生病,她只请了一天假,第二天就乖乖回去工作。 最近的工作表现实在太差了,她要是再多休息,进度只会更落后。 但要不是最近工作中总是战战兢兢,不知何时又会鬼魅附身,她也不会频频出错。 比折磨本身更可怕的,就是等待那逃不掉的折磨。 等着它发生,一天只会发生一次,熬过就行了,但就是不知何时会发生。 一个领悟突然击中她,她僵坐着,连呼吸都忘了-- 昨天……昨天她没有发作!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是因为她在家睡掉大半天吗?睡眠中她竟没有类似的恶梦…… 但她有几个小时是清醒的啊!她没有特别不舒服,只是有点累,又吃不太下东西,所以稍微打扫了家里一遍,看了一点书…… 还做了什么?还做了什么不一样的事? 她全身发起抖来,因为这个发现太重要了!快!快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是什么终于让恶梦停了? 心里又重重一击!笨蛋湘音!你怎么知道恶梦从此就停了?搞不好只是昨天休息一天,等一下那张脸又回来了! 她心下沉,但又跳起--说不定,如果她能弄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就有办法再停一天! 到底是什么呢? 她冷汗直流,把昨天一早睁眼醒来到晚上阖眼,其间所有细节全部回想一遍。 她没有出门,那是不是关键? 还是吃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她抱着头苦思,直到感觉有人摇她肩膀。 “禹湘音,还不快一点!副理锳找你。”邻座的徐雁苓一脸怜悯。 湘音回了神,心底又沉甸甸地。现在上司找她,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打起精神进了副理锳的办公室,副理锳看她的眼光中揉和了暧昧、猜疑、嫉妒和一丝不屑,但最奇怪的是,又有讨好的笑容。 “禹湘音,我真没想到,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笑了一声才正了正面容。“当然,先恭喜你了。” “恭、恭喜?” “前天你的表现一定很不得了,你升职了。” 因为太过惊愕,她张着嘴呆望着副理锳。 “你被总部调过去,以后前途无量。不过我听说总部是不能打混的,你要多加油了。”说得让人哭笑不得,还加上一句:“以后不能忘了我们,有机会顺便提拔我们一下喔。” 她像机器人一样谢过,麻木地走回自己的位子。 因为与预期反差太大,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应该要放鞭炮庆祝才对,但因为这个消息实在太诡异,她只有惊慌的感觉。 那份惊慌,在想起前天的面谈时倏然加倍。她不知不觉起身,想要去跟副理锳拒绝的念头蹦了出来。 徐雁苓匆匆跑过来。“湘音!我在洗手间听说了!天啊!你要去总部了!”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过来恭喜她,很真诚的,也有点依依不舍,尤其是徐雁苓和武大姐。 “你这个样子去那里准被操死!”武大姐的大嗓门外加摇头。“这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武大姐说什么啦!我们有人要去总部了,以后湘音帮我们穿针引线,不好吗?”徐雁苓调皮地挤眉弄眼。 所有人都很好奇为什么业绩最近垫底的湘音会雀屏中选。她除了人很热心以外,各方面都不出众,那天开会时还病恹恹的。但因为她人缘毕竟不错,在公司没什么敌人,也就没有太多闲话。 总部皇帝大,谁知道上级在想些什么?搞不好就是看上她好“操”,那种怎么苦都没怨言型的最佳劳工。 上头的命令很急,明天就要报到。下班后收拾了东西还被硬带出去“告别式”一番,推拒了一整晚的酒,半夜才终于回到家,一颗心仍感觉毫不规律地跳,抱着枕头窝在床上,睡意全无。 恶梦没有来,是真的走了吧? 她苦笑,这样满脑子都想着那张脸,不来才怪!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自虐倾向,因为苦笑还没有退,心里已经发起抖来,是思绪不小心转向那张脸时必有的反应。 两天了。她激励自己,不敢抱太大的期望,因为怕失落感会冲击得让她受不了。但……她可以再等一天,就一天,哪怕只有一天,至少有一天不必看到那张脸。 那么美,却那么恨她?那么恨她? 进入梦乡的她,没有意识到眼角一滴泪悄悄滑落,消失在枕上。 “禹小姐,就是这里,请进去稍等。” 湘音被送进上次那间办公室的隔壁,她看着那面墙,心里的忐忑已经变成恐慌。 为什么想起那个男人就让她浑身不对劲?他现在在隔壁吗? 门打开,她几乎是跳起来的,对上一双温和带笑的眼神。 “是禹小姐吧?记得我吗?” “当、当然,上次谢谢你了。廷……唐?” “我是。我叫延唐。不用这么客气,来,坐下慢慢谈。” 眼前的男人秀气又挺拔,态度没有一点架子,让湘音很意外,却让她镇定多了。 “我简单跟你说一下工作性质,我想让你当我的特助。” 只消一句话,湘音的镇定又被击破。“特、特助?” “是啊。听说你吃苦耐劳,处世也很谦和,我就是需要这样的人帮我。” “但是……我资历和能力都不够啊。”湘音脱口而出。 眼前的男人温煦地笑,“商场上的规则,多的是吊诡。譬如我吧,我有什么资历才能?只有一个,叫做血缘关系。” 湘音想到在电梯里听到的八卦,她们口中的执行长,便是延唐的父亲吧。 但这个男人是如此坦白直率,简直让人无所适从。她只是瞪大了眼望着他,完全接不上话。 “你不用担心什么,我不是工作狂。不会给你超过负担的工作。如果延特助有过分要求,我也会帮你挡着。” 她脑中闪过隔壁那个男人,手不自禁又按住小腹,方才的惊诧重被恐慌取代。“延唐,我真的不确定我能--” 他挑眉。“我用人还没有被拒绝过,你不是要开先例吧?” 她的声音卡在喉中。 她究竟是在干什么?全天下的人,有谁会拒绝跃升好几级、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半年前考迸这家知名公司的时候,她不是大喜过望,对自己发誓无论多难多累都会好好干? 第三章 就在以为自己快被炒鱿鱼的时候,天上突然掉下来这个不可思议的好运,她居然还想逃开? 逃开谁?隔壁那个男人吗?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什么也没有! 她的脸色必然变得苍白,因为延唐正倾身看她。“禹小姐,你还好吧?又不舒服了吗?” 她勉力挤出一个微笑。“没事,我没事。” 下一颗炸弹却让她措手不及。“那我们去隔壁,我把你正式介绍给延特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他进隔壁办公室的,耳中有嗡嗡的杂音,她全心全意只专注在一个思绪上-- 禹湘音,不准晕倒!你不能再在延特助面前丢脸了! 就是这个微弱的坚持,让她直挺挺站在延特助跟前,虚弱地握手,听延唐兴高采烈地介绍两人,然后就被送了出来。 “你先去人事部,他们会帮你打点好通行证和资料,带你熟悉公司,我有事再找你。” 她已经知道洗手间在哪里,于是直奔那避难所,待到自己正常以后才出来。 可以的!她至少办到了自己最起码的坚持,明天……明天一定会更容易一些…… “你在干什么?” 延唐闲闲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眼中闪着兴味。“只是把半年来第一次被你调出档案来看的女职员送到你身边而已。” 延潇眼中浮现一丝嘲讽。“不是为了你自己?她一出我这里,就倒在你怀里了,不是吗?” “你听到了?”延唐满不在乎地耸肩。“那是在知道她的特别之前。现在知道了,我会为你破几个例。” “你还在报复我坚持只接低于你的职位?” “没的事。我这是送你礼物,怎么变成报复了?”延唐噙着笑打量兄长。“你越是抗议,事情就越显得不简单,你不知道吗?” 延潇淡然地说:“你如果这么闲,就别把事情全丢给我做。” “我又不是笨蛋,这家里有才能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延唐已经往外走,出了门后又探头进来。“爸唯一交给我的大权,是我之下所有的人事权。她是我雇用的,你可别想赶走她。不然,你对她的特别就真的太明显了。” 延唐走向休息室,经过人事部时,还对湘音挥了挥手。 湘音在人事部待了一上午,心情好多了。人事部组织庞大又繁杂,但她的适应力一向很强,温暖的笑容和诚恳的态度是别人通常给她的评语,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只觉得常常遇到好人。 人,通常给她安心的感觉。就连副理锳那样人缘特差的人,她都可以与之泰然相处。 长到这么大,好像只破了一次例-- “你运气实在太好了!可以和延特助并肩工作耶。”午饭时,和她混得已经很熟的小秘书张说,口气是无比地欣羡。 湘音尽量不让声音听起来发紧。“为什么?延特助很受欢迎吗?”如果说她能为延襄理工作很幸运,她还比较能理解。 小秘书张眼睛瞪得老大。“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啊?你还没看过他吗?” 她根本很难面对那男人。“看过了……” “那你还问!那脸孔、那身材,就算整容健身也做不出来啊!连要形容都很难。我们通常开玩笑说开会时只要有延特助在,连灯都不必开了,满室生辉指的就是这种人。” 她努力回想他的脸孔,抑制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她只能想到“普通”两个字,她对他的五官没有特别的印象,只有对他眼中的神情……看到她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似,淡淡地、无端地排斥。 小秘书张摇头。“那么英俊的人,气质、能力也是一流,对下属又好,居然会屈居在弟弟之下,执行长真的很偏心。” “他对下属很好吗?” “虽然他能力超强,对我们却很体贴,从来不摆架子,而且也不像他弟那样,风流成性。” 以为自己不能再更惊讶了。“延唐……风流成性?” “长得还算白白净净,可是言谈举止总让人觉得不正经、很邪恶!我们都说是因为他眼红哥哥人见人爱,所以只要是女人他都不放过。”说着低声警告湘音,“你帮他做事时绝对要保持距离,一觉得不对劲就找延特助求救,他一定会罩你的。” 那像微风一样温煦的延唐竟有这样的风评?而那倾倒众人的延特助,为什么她一点也没看出他迷人的容貌? 湘音又苦笑。这是她近来最常做的事。想来自己病得不轻,看走眼似乎也是常情,反正这些日子以来她脑袋里塞的东西好像都不是她的。 看不清楚也就算了,她想知道又害怕去想的是--为什么只要一想到他,更别提靠近他,她就……身体开始出问题? 她可能真的病了,但为何老在他面前发作?只是巧合吗? 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让她不敢更深地去探究,只想躲避。 但午饭过后延特助就找人叫她过去。 湘音对自己说,她今早已经通过一次考验,要继续坚持下去,一定熬得过! 站在他办公室门外做了几次深呼吸,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确定自己的意志力够坚定了,才终于敲门进去。 他坐在偌大的桌后,漠然地看她;她咬牙忍住不适,抬眼回望他。 这一次,她努力要看清他的面容,要印证大家对他的形容。 她看见的是一张男人的脸,看得很清楚其上的线条,看到他五官的比例、形状、颜色、大小,看到黑亮的长发束在颈后,但……竟是怎么看都无法辨别出他的美丑。 她迷惘了。难道连她的眼睛也出问题了吗?胃中又开始翻搅,她终于忍不住移开目光,定在他身后的一点上。 “有进步。”那清冷的声音让她寒毛直竖。“至少这次你没有对我视而不见,或看到我就想吐。” “对、对不起。”她窘迫极了。“不是你的关系,是我自己……” “我就这一张脸,既然只有你会有这种反应,其他人都没事,那问题当然在你。”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诮。 她恨不得有洞可钻,只好硬着头皮问:“请问延特助找我……” “只是要确定是不是和你共事必须隔墙喊话,或是随时准备急救。” 她定了定神。至少他现在有理由讨厌她--谁会喜欢一个见了自己后就恶心欲呕的人? “对不起--” “请你从此把这三个字从你字典里消去。” 她话哽在喉头,差点又要说一次,幸好及时打住。“我、我没事。如果延特助也没关系的话……” “那好。我已经帮你加了桌椅。”他对宽敞办公室的另一端偏了偏头。“你虽名为特助,做的却是我给你的工作。延襄理要你做什么,你得先经过我同意。到现在为止有没有问题?” 在她身体状况不佳之际,还要赶上他说话的速度,实在有点吃力。她艰难地问:“我……其实不是为延唐工作,而是为你?” “没错。” “但……延唐并没有这样交代……” 他眼中闪着冷冷的光。“你很快就会知道,你该听谁的话。” 她缩了一缩,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的眼光教人害怕。 这就是众人口中体贴、迷人的上司,有问题可以求救的对象?为什么就只有她,见到的像是完全不同的人? 一定是因为不喜欢她,才对她与众不同吧?她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么,请延特助交代工作吧。” 他眯眼审视了她半晌。她在他冷如冰霜的眼光下非常难受,看他一眼就得移开视线。 “把桌上的报表看一遍,不懂的就问。弄懂了换我问你。” 原来是要评估她的能力。湘音认真地点点头,坐下来开始用心阅读。 开头的几分钟实在很难,她满心都在努力接受从此整天得和他同处一室的可怕事实。 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排斥气息,并不会让她觉得身体更不舒服,只是让她心里难过。她知道他从那天的会议开始,对她的印象就很差,但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对他无礼,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她又能怎么办呢? 想要扭转他对她的恶劣印象,让她加倍努力。她将年度预算与利润的简图研究了好几遍,不顾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将近一个钟头过去了,她终于发现了几个疑点。 公司的研发预算年年爬升,是各部门之首。但产品开发的速度和成效却是不断降低。 预算这种东西,基本上就是今年要的钱一定得比上一年要得多,不然好像没做事;今年要的钱用不完也要想办法用完,以免明年被缩减。 然而研发是实验、是处女领域,没人知道怎么衡量效果;既然是全新的产品,便无前例可循,出不来是天才们还在思考,出来了卖不好是行销有问题。 总之有如管理死角,钻得进去却钻不出来。 看到这些,湘音觉得自己还是先问光所有问题才明智,最好问到他也没问题可问。 她抬起头来,发现他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一直在看她?不会吧?他应该很忙的,不可能就这样等她吧? 在他逼人的眼光下,她勉力正了正神,把自已看到的研发问题提出来,从预算到利润,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她眼睛盯着报表说完,才偷瞄他一眼,他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该怎么办?” “什么?” “你不是发现问题了吗?我在问你该怎么办。” 她愣在那里。她才刚进公司、第一次接触到公司的内部资料,能看到问题已经是她运气好,现在……竟要问她解决方案? 整个研发部、甚至整个公司都还没有研究出对策的难题,她能有什么办法? 胃再度折磨着她。不过这次多半是纯紧张。湘音硬着头皮说出冒出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如、如果要控制品质,又没有标准的话,那就只有内部竞争了。” 他不动声色。“什么样的内部竞争?” 她在心里叫苦,但既开了头就只有咬牙继续:“我觉得……创新其实是很模糊的概念,产品设计研发出来以后,还要经过制造、行销层层阶段,等最后知道卖不好,已经离原先的设计关口太远了。如果……内部从一开始就有竞争,也许比较能确保品质。” “怎么个竞争法?” 她真的不知道…… “分成三组来研发。因为两组的话一组不免成为输家,最后可能导致恶性竞争。如果三组的话,两组输家比较没有芥蒂,然而赢家还是可以大放异彩。竞争的结果不是选一组的设计来生产,而是三组并行,由市场来决定胜负,才最公平有效。” “同一家的三个产品自打对台?” “同一产品线通常也提供好几种选择,但比起在颜色等等小地方区别,我觉得三条产品线更能刺激消费者来比较,只要最畅销的产品增加生产,另外两组减产或停产,而产品品质又因有竞争而提升的话,最后的利润应该还是比一开始只生产一线产品来得高--” “这全是你随口胡说的,对不对?” 她吓了好大一跳!她……是他要她即刻回答的,她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第四章 “……对。”她的声音含在口中出不来。 “履历表上你根本没有经验,你读的是历史系,这是你的第一份工作,才进来半年,多半做打杂、文书处理的工作。那你刚掰的这一堆都是哪来的?” “我、我被逼急了,有些话就会自己跑出来,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她不敢抬头。 对方没声响了,湘音的手不知不觉又按住小腹。 “你敢在我面前昏倒,就不必再回来了。” 她的手紧握着,又回到身侧。“我……我虽然没有经验,但、但这仍是我的想法。想法没有印证之前,不能说是错的。” “勇气可嘉。我还以为你胆小如鼠。” 她内心再怎么抖,也不想教他看出来。“请延特助给我时间学习,等我对公司运作更了解了,会给你比较好的分析。” “今天下午先去看病再说。” 被强制放假,湘音回到医院问检验的结果,医生的表情很古怪。 “你有轻微的贫血,营养不太充足,体重也过轻。还有,肝功能有失调现象。” “这么多问题啊?”湘音还是吓了一跳。 “不,这些都不严重,通常工作或读书太过劳累,都会有这样的现象,只是要开始注意了。” “那……我没什么大碍,是吗?” “是,也不是。” 湘音迷惑地问:“请问刘医师是什么意思?” “你的检验数据中,多出一些奇怪的数字,我们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只能忽略不管。” “奇怪的数字?” “是的。但其余的数据都很正常,显示出我刚提到的那几个症状,所以我们只有把那些数字拿掉。” 湘音实在搞不懂,只好问:“那我经常出现幻觉或恶心欲呕,是什么造成的?” “没有生理上直接可以解释的病因,你去看一下精神科吧。” 刘医师温和地说:“有时精神上的压力会对身体造成重大影响,你不能拖下去,必须尽快处理。” 湘音依指示直接到三楼的精神科挂号,心里发寒--多出的数字?身体其实没有大碍,却又出现种种症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精神科,她见到的徐医师是女的,不知怎地竟大大松了一口气。 “什么样的幻觉?” 湘音尽可能仔细地描述,但她说得越是真确,就越感觉到那份真实的恐惧,全身微微地颤抖,连自己都没有发现。 “你说得像是历历在目,不像是幻觉。”徐医生仔细地审视她。 “不是幻觉……你的意思是这些是真实的?”湘音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谓的幻觉,是一般人从客观角度来诠释的。真正有精神分裂倾向的人,并不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幻觉,坚信那是真实的,因为他们感觉自己是真的临场经验到了。譬如我现在跟你说话,你觉得是幻觉吗?” “当然不是--” “但你很清楚看到的那张脸是幻觉。” 湘音握紧了濡湿的手。“那是逻辑上不可能存在的。每次都是在大白天、旁边有人的情况下,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如果你能清楚分辨真实与虚幻,还能解释为什么不真实,那么你的症状即使存在,也是极其轻微的。” 湘音咬着下唇,思考着医师的话。“但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觉?” “如果精神上的压力太大,有时会扭曲我们的感官运作。幻象可以有很多来源,譬如想像、作白日梦、外来的资讯,甚至是记忆的延伸。” “但我并没有什么精神压力。”湘音摇头。“我工作确实很忙,却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烦恼……” “那张脸,看起来熟悉吗?” 这个问题,让她心里一突!“我……我个人确定……” 看了太多次、天天都看到。即使现在闭上眼回想,也能毫无困难地清楚看见……这样,还能不熟悉吗?她实在无法确认在幻觉开始之前,自己是会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那张脸对你有非常强烈的情绪反应,这表示和你个人经验有关联。” 湘音怔忡了。她的过去中,曾有这样一个人吗?那为什么她在真实生活中,没有印象,只能在虚幻世界里看到? “你说这个幻觉已经消失,那就不必太担心了。” “但如果……”湘音说。“我对某个人在生理上有极度排斥的反应,甚至一接近就会发病,是不是仍然……很不正常?” “听起来你对这个人也有强烈的情绪反应。” “但……我根本不算认识他。” “那么我建议你好好去认识他,才能找出原因。” 离开医院,湘音觉得心里更乱了。为什么医学不能给她一个更明确的答案?为什么反而引发出更多疑问? 医生们说她身体和心理都没有出大问题,那么,所谓的巨大精神压力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毫无征兆又没有理由? 至少,恶梦没有再回来……她很感激。这一个排除掉了,那对延特助的怪异反应不管是为什么,她也一定能在心理上突破的。要她去认识他吗? 为什么这个念头,会让她从头冷到脚底? 隔天,她提前一小时到公司,想要加紧学习工作上的事。进了办公室,看到自己桌上有高高的资料,想必是延特助交代的,她不敢有什么想法,坐下来就开始苦读。 延特助准时进来,她站起身来打招呼,鼓起勇气看他。 他冷冷瞥她一眼。“医生怎么说?” 她没预料到他劈头就问这个,慌了几秒后才说:“呃,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多注意就好--” “注意什么?避免和某人太接近?” 她脸上红白交错。“没、没有的事。说是精神上压力太大,要我放松一些。” “那是我给的精神压力?”他咄咄逼人。 她咬着下唇。他太过犀利,不会让她顾左右而言他。“精神科医师说我有必要了解……呃,让我紧张的对象.” 他交抱起双臂。“你终于说了一句不算废话的话。” 她根本没办法看他,头已经疼痛起来,她下意识地举起右手轻触太阳穴。 “你以前有这样的病症吗?”他的声音降到冰点。 “没有。” “你觉得延唐怎么样?” 她惊得抬起头来。“什么?” “形容这个人给我听。” 她结结巴巴地说:“……人似乎很好,但……我根本不认识他,没办法说什么。” “人很好?”他轻笑了声,让她不由得一缩。 “长相呢?” “也很好啊。”她越答越不知所措。 “那我呢?形容一下我。” 她两手绞在一起,口中又干又涩,还有种奇异难忍的甜味。 “医生不是说要你认识我?就从形容我开始。”他不留情地命令。 她告诉自己要坚持、要坚持-- “你……很讨厌我。”她冲口而出自己确信的事实。 他沉默地注视她好一晌。“没有错。还有呢?” 虽然心里难过,但听到他承认了,她心里突然稍微定了定。 他好像是不说假话、实事求是的那种人,她做人也是宁可这样的。 “听说你是所有员工爱戴的上司,还是……是个美男子。”她窘迫地挤出口。 “你觉得呢?”他接着警告,“说真话,假话我听得出来。” 不得已,她只好说:“我相信你应该是这样的,只是对我有意见。” “什么叫听说我是个美男子?” 她哽住了,这要怎么解释? “就像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那样,很多反应好像都不太正常,因为我看到你……没有什么美或丑的感觉。” 他眼中闪过某种异样的情绪。“那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小丑,为什么会让你想吐?”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很想弄明白。”湘音恳切地说:“我可以很清楚看到你的长相,只是没有美丑的感觉。而且不是你的脸让我有这样奇怪的反应,只要想到你--”她说不下去。 “那我们扯平了。” 他的话让她呆住。她看着他,直到晕眩的感觉再起,赶紧闭上眼别过头去。 他冷酷地说:“你必须习惯我的存在,如果真的必须搞清楚原因才能对症下药,那你就得忍住。”他的话不容异议。“工作以外,你也必须随叫随到。” “什么?”叫到哪里去? “你难道不想早日解脱?”他语气嘲讽,“还是你工作不想要了,宁可换工作来躲我?你不是说很想弄明白?” 她哑然。他偏头示意桌上堆成山的文件。“在最短时间内上轨道,有问题就问我,以后我出席的会议你都得在场。” 他开始工作,不再理会她。她埋头在文件里,想用无止尽的数字和资讯排除她心中每一个无解的问题,和那排山倒海、几乎要淹没她的惊慌与恐惧。 第一个会议并没有太惊天动地,至少她没有出丑。 延潇要她坐在他身边,她每分每秒都得强迫自己专注在会议上。除了自己的身体因如此靠近而更加不舒服,更糟的是她感觉得出他周身上下忍耐的张力,明显地不愿接近她,却又要勉强自己这么做。 她昨晚想过是否辞职算了,至少不会干扰到人家。他话中的意思,的确是他也莫名其妙地对她有极端的反应,对吧? 虽然延潇无故讨厌她,她并不怪他,甚至觉得应该为了减少对他的影响而单方面抽身。她是新人,而他是公司的重臣。 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不会就这样让她走。 如果他要赶她走,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却摆明了要把她拴在身边,直到谜底揭晓为止。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懂。 会议上还有更多的挑战。第一是全室的人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 那其中有艳羡、有嫉妒、有忖度,还不时在延潇和她之间打转。但毫无例外的,无论男女--特别是女同事--给延潇的眼光一律是仰慕。 但对于延唐,态度就大相迳庭。女同事显得警戒,男同事则是敬畏,而且是畏多于敬。 延唐则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还频频给她鼓励的微笑,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她到底有没有看错这整个状况?最近,她是一点也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了。 “我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介绍我们公司的新人--禹湘音小姐。”她的思绪猛然被延唐的笑语打断。“她是我的新特助,也会是延特助的最佳拍档。” 在掌声中,她有些不稳地起身,大大地鞠了个躬,有些人笑出声。 延唐很快宣布别的事,她暗中感激他没有叫她开口说话。 会议结束后,延唐把两人留下来。 “第三天了,适应得怎么样?”延唐笑得如沐春风。 湘音觉得他笑得实在好看,不知不觉回他一笑。“大家都对我很好,谢谢延襄理。” “大家都对你很好吗?”延唐打趣似地望向延潇。 湘音赶紧说:“是的。”不敢看延潇。 延潇冰冷低沉的声音传来:“禹特助,把会议记录存档,等一下还要去东区分公司视察。” “是。”她赶紧逃回办公室。 第五章 “怎么样?”延唐一等她离去,就双眼闪亮地盯住延潇。 “你在公司怎么玩随你,不要玩到我头上。”延潇有些无奈地说,手上开始收拾随笔记录。 “你命令起她来好像已经很上口了嘛。” “是谁把她丢给我的?” “她很好用吗?”延唐一语双关地问。 延潇叹息地瞥他一眼。“今晚的宴会,你不去的话,自己看着办。” 走了。 延潇进办公室时,湘音正打完报告存档。她没有抬头看他,但身体似乎让她没有办法不感应到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道视线。 “做完了?” 她点点头。 “跟我走。” 她站起身来,张嘴想问去哪里,又决定闭上。在内心叹口气,把外套拿了,跟着他出去。 午餐时间,公司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让她诧异的是,他出了门就上计程车,把她带到一间离公司较远的餐厅。 这个地方古色古香,颇有茶艺馆的风情,用色却颇为大胆,黑红相间,他们被带进一个隔间隐密的包厢中。 当门被关上,湘音心头涌上惊慌,身体的不适被狭小的空间加倍引发,她双手开始颤抖。 他突如其来越过木桌握住她的右手,她惊呼一声,用力要抽回。 “忍着。”他咬牙说道,面上透出的几乎是怒气。 如同灼烧的感觉从他手掌传来,她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但那种烫热却如此真实。 “你为什么要这、这样?”她问。 “我一点也不愿这样做。”他眼神凌厉。“但却有一种力量在驱策我,我一定要搞清楚。档案上说你是本地人?” “是的。”她极力保持清醒,不被晕眩的痛感征服。 “你家里有谁?” “都没有了。我母亲在我十岁时就病逝,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我在一家算是很有制度的孤儿院长大。”说得简单又不卑不亢,因为是告诉别人无数次的过往,心情已不再那样寂寥了。 他沉默了半晌。“你一个人住?” “嗯。住小套房。” “男朋友?” 她脸胀红了。“没有。”她又要抽回手,他却不放开。 “你这半个月来业绩一落千丈,为什么?” 她能说吗?要怎么说? “我……这是我私人的事情。” 他眼中毫无怜悯。“这已经不是你私人的事情。” 他应该是指公司,但她却觉得他另有所指。 看她没有回答,他握紧她的手,力道不大,但那份灼烧感更强了,她痛呼出声,他眼中怒火燃起,终于把她的手甩开。 “回答我!” 她揉着手,强忍住想逃开的冲动,终于说出来。“我前些日子每天都会看到幻象……看到一张很美、却很可怕的脸,想要杀我……” 他蹙起眉。“幻象……什么样的脸?你不认识吗?” 她猛烈摇头。 “是男是女?” “我……看不出来。”她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整件事确实很荒谬。 “为什么想要杀你?” “我不知道!” “你说前些日子,那现在不会了?” 她点头,有些害怕说出口,怕把那恶梦又带回来。 “从什么时候停止的?” “第一次……来这里那一天。” 他眉头揽得更深了。 “你以前有过类似的幻象吗?” “从来没有。” 他终于停止问问题,两人点菜后房中沉默下来。湘音闭上眼专注在调节呼吸上,难受的感觉淡了些。 “我和延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长他一岁,今年二十八。我家是南部大亨转战国际建立起整个集团的,应该算是全国十大之一。我从没交过女朋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小声问。 “医生要你好好认识我,不是吗?”他声音平平地说:“现在开始问我问题,我说停才能停。” 她鼓起勇气直视他。“延特助……在公事之外,请你不要随便指使我好吗?” “这也算问题吗?” “我是认真的。”她努力坚持。 “原来你也是有脾气的。所有报告都说你是个烂好人。” “我才不是。大家都对我很好--” “我知道,只除了我以外。” 她闭上嘴,眼光移开。 “那么‘请’你问我问题,可以了吗?”他硬邦邦地说。 “你有什么事愿意告诉我,为什么不直接说就可以了?”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她抿紧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跟上司顶嘴。 他的眼光又转为极度不耐,她真的不想搞砸这个午餐,终于开口:“你……最近有作过什么恶梦吗?” 话一出口,湘音才觉得毛骨悚然。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在想什么? “完全没有。”他斩钉截铁地答。“我很少作梦,就算有也很少是恶梦。” “你说你没有女朋友……”她困难地问。“是因为……以前碰过什么讨厌的女人吗?” 他看她的目光很诡异。“答案也是否定的,我对女人都很好,你没听说吗?” 湘音垂下目光。 “我没交过是因为忙,也是因为没有碰到真正动心的对象,我一点也不讨厌女人。” “只除了我以外。”她低低重复他刚才的话。 他没有接口。 湘音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想,她下意识里是不是希望他也有幻象,说不定就能解释她的幻象?但一个人有这样的毛病就很奇怪了,哪会还有第二个人呢? “你相信前世这种东西吗?”她问出了以前的自己绝不会问的问题。 “一点也不信。”他撇嘴。“你信那种鬼东西?” “我以前也不信,但最近这些奇怪的事情……” “要是前世能注定今生的话,那今生岂不是不用活了?”他漠然地说。“前世会注定今生,那今生连今生都改变不了,哪还会影响到来生?那不是只有一生就断了影响力?还是每一生都一模一样地活?这整个是什么白痴逻辑?” 被他这么一说,的确是毫无逻辑的说法,她原就是实事求是的人,无法加以辩驳。 “如果是冥冥中注定,那显然我们应该是死敌。我让你生病、你让我厌恶。好,我就证明给你看,宿命什么的,都是狗屁!” 他忽然起身绕过桌子,把她拉了起来。她惊呼着,整个人往后缩,他紧握她双臂不放,居高临下俯视她,口气幽冷:“要吐要昏都随你,但你最好尽力忍着,跟我一起努力--因为我最恨身不由己的感觉,这辈子我还没逃避过什么,现在也不会开始!” 说完,他的嘴封住了她的,湘音霎时感觉眼前出现红雾,头痛欲裂,她呜咽着,不敢相信他竟会这么做! 她挣扎,双手却推不动他。有什么像要穿透她的脑袋,泪水流下双颊,她呜咽着。 “振作一点!”他严厉的话语揉碎在她唇间。“你想要一辈子这样病下去吗?人定胜天,不管是什么该死的原因,你都要克服它!” 她不自觉地双手绞住他的衬衫。他的话在她心中震荡,她在游移的意识间紧紧攀着一个意念--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去试……要去试…… 她感觉到他的唇,初次被吻的感觉是如此巨大的惊吓,竟压过剧烈的疼痛。他的周身被怒气环绕,他的双唇却是意外地柔软,他没有施加过度的压力,而是轻柔地辗转…… 疼痛的迷雾越来越浓,她终于忍受不住,身子虚软下去。他中断这个吻,把她紧紧按在胸前,支撑她的全身。 “你已经过了第一关。”他沉声说:“做得很好。” 她喘息着,泪水沾湿他的前襟,口中的甜昧却非常苦涩,但她心中升起希望-- 这个强硬冷淡的男人,可以帮助她吧?她可以……相信他吗? 湘音完全不记得午餐吃了什么,好像是被他勒令吞了半碗饭,而她居然没有吐出来,她简直不敢置信。也许是那两道逼人的目光满含挑衅,逼出了她蛰伏已久的不服输意志。 下午的工作极为忙碌,这帮了她大忙,因为她根本没有空闲去想午餐时的事,甚至没有太过注意他。 但今天的惊吓还没有结束,六点一到,他随手拿起外套便说:“跟我走。” “但……现在已经下班了。”她抗议。 “还没有。”他满不在乎地说:“家庭宴会也是‘万洋’商机的中心点,我们的延唐不该只有一个特助到场。” 她不太相信他的话,然而她能拒绝吗?他似乎不是会接受任何“不”字的人。 但是……家庭宴会?光听她就慌起来了。 “这是你们家族私人聚会的场合,我不能去打扰。” “‘万洋’大少带回家的,有什么打扰?” 那只有让湘音抗拒感更强烈,她猛烈摇头。 “我不是你的谁,不能这样。” 他挑起眉。“你想当我的谁吗?” “不想!”她想也没想就冲出口。 他懒懒地把她的外套从椅背上拿起来,塞到她手中。“那好,我们两个都很安全。动作快一点,别让他们等。” 公司长长的走道今天挤满了人,有一个新产品发表会刚结束,在下大厅几级台阶时,湘音后头的一个女人在听手机,脚下不小心踏空,整个人压在湘音背上,尖叫着和湘音同时倒地。 延潇立刻倾身将都女人小心扶起。 “你还好吗?”他声音温柔而担忧,眼睛审视那女人断掉的高跟鞋跟。 “没事--”那女人抬起头来,眼睛立刻睁大,声音哽在喉中,脸孔飞红了。“我……我……你……” “小心站好。”廷潇微笑,确定她站稳了才放开手。“可以走吗?” 那女人无助地仰视他,连话都说不出口。 湘音已经站起身,双眼也睁得大大的。 这就是世人面前的他吗?她仿佛不认识他了…… 那样的微笑,那样的关怀,她虽然看不出别人看到的俊美面孔,但他散发出来的暖意是如此真实,在那一瞬间,她也怔忡了。 然而,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也跌倒的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敏锐地感受到这一点,发疼的脚踝并不让她难受,而是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无故地疼痛…… 谁会去注意一个自己排斥的人呢?谁又会特意去关心? 但她……又何必去在意他关不关心?她不是早就知道他对她的感觉? 他转身时她赶紧低下头去,藏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走吧。”他已经大踏步领头走出大厅,身后留下满满一厅人惊艳的眼光。 她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不顾自己疼痛的脚踝,设法不让自己显得跛行。 上了计程车,他打开公事包看文件,没有理会她。 她和他这样坐车,好像已经成为每日惯例。他不开车,也不坐自家车,喜欢计程车的方便和平凡。和他同车是种酷刑,他却执意要她跟着他到每个分公司跑。 但她从没有到过延家。随着每一分过去,她心里的忐忑又增加一分。 “请问……家庭宴会是要庆祝什么吗?”她怕打扰他看公文,却又忍不住要问,仿佛多知道一些,等一下就会比较不紧张。 第六章 “我爸生日。” “这、这么重大的宴会,我怎么能--” “我有需要你的地方。”他截断她的话。 他是说需要吗?他想做什么? “你--” “别吵我,我得把这些签完。”他堵住她的话。 她闭上嘴,不自觉地咬牙。他真的毫不在乎她的感觉是吧? 她是否该佩服他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丝毫不作假的个性? 还是气他这种既无礼又无理的态度? 等到了延宅,她几乎不敢下车,因为眼前如中国庭园般的古典建筑,就像电视剧里拍古装戏时的场景。 市郊的现代豪宅遍布,但她从没有见过像这样的宅邸。她立刻为自己简单的上班族打扮感到格格不入,开了车门后迟迟没有动作。 “你在干什么?”他不耐的声音响起。 他倾身看她,脸孔离她好近,她立刻往后一缩,身子又不舒服了起来。 他直起身子,眸中有怒气。“要我抱你进去吗?” 她忙不叠下了车,跟在他身后。 她以为电视剧里的场景又会突然出现,譬如仆役或保镖之类的人物。但他们一路进去,竟然四处无人,偌大的庭院如森林般幽静。 她跟着来到大厅,才踏入便想转身逃走,因为眼前看到的不是期待中的盛大宴会,而是静悄悄的厅堂上坐了三人,此时全转头看向他们。 一名灰发中年男子坐在桌首,眼神讳莫如谜,脸上的表情也属于阴暗,看来就是不常笑的人。他两边各坐了一名华服女人,年龄差上几岁,姿色却都不凡。 这就是她真正的老板……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他不似那种高高在上的人,但的确让人觉得不易接近。 “爸、妈、二妈好。” “唐儿呢?”延万谟问道。 “在路上了。”延潇若无其事地回答,并没有主动介绍她,只是迳自坐下,示意她坐他身边。 湘音因为太过手足无措,硬邦邦地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连脚疼也忘了,像个机器人似地挨着他坐下。 “这位是……”较年轻的女人问,眼光显得奇异地光亮。 “我同事。” “真好,同事又同伴,这样不是朝朝暮暮了吗?”女人笑了。 “您、您们好。”湘音应该脸红,但脸色却是苍白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想纠正那女人夸张的说法,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机械式地问安。 二妈,那该是延唐的母亲了。湘音一手尽量不被人察觉地按着小腹,没有真正去看任何人。 延潇没有再接口,伸手帮大家的茶盅添满茶。湘音心里很慌,不解他为什么像是默认根本于虚乌有的事? “延唐又迟了?”延潇的母亲声音平淡,但含意明显。 “他在公司责任重,连睡都睡不好,这几天又瘦了。”延唐的母亲埋怨地看向延万谟。 “我会多帮他的。”延潇温和地打圆场。“爸,贺礼很多,我都送到您花园房去了,您有空慢慢看。”把话题转开。 “你是哪个部门的?”延万谟突然问她,湘音吓了好大一跳,心跳几乎停了。 “我、我是延唐的特助,刚来总部几天而已。我是城东分部调过来的。”她说得又快又急。 “过来才认识的?” 他是在问和延潇认识吧?“是、是的。但是我们--” “我去分部开会时认识的。”延潇截断她的话。 “是延襄理--”她努力要澄清升职的经过,但延潇却不合作。 “看她能力强才调过来的,公私我分得很清楚。” 他到底在说什么?她能力强?他们又有什么私事? “我只是延襄理的特助而已。”她终于提高声音强调。 这一来众人都静下来看着她,湘音整张脸胀得通红,他们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分明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要再继续解释吗?搞不好会弄得更糟…… “她是我的特助没错。”延唐突然走进大厅,笑意盎然又从容不迫,一点也不像是迟到了让大家等待的那个人。 延唐坐了下来,向众人问好。湘音暗暗吁了口气,庆幸自已终于不再是众人的焦点。谁知延唐忽然向她挤挤眼。“让你跟哥整天独处一室,是我失策啊!只要你开口,我随时可以把你调过来,只跟着我一人。” 延唐这又是在做什么?湘音愣在那里。他没有帮她解释清楚,反而进来搅局!这两兄弟到底在搞什么? “你的女朋友不是snina?”大夫人开口了。 “不是啊。”延唐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一直在等最合适的女人,我眼光可高了。”说着目光又飘向湘音。 湘音迷惑地看着延唐,他的这一面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轻佻得近乎无赖,难道正是同事警告她的那一面? 以往她所见到的那个温和热心的延唐,竟只是她的错觉吗? “你公事先照顾好再说。”延万谟沉声道。湘音背脊起了寒意,延唐却像是满不在乎,笑着啜了一口茶。 湘音根本不敢去看延潇,因为自己太过紧张,身子的不适竟然淡了些,但如果冒险看他……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她带到这里来,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因为他根本不是那种人。 那他是哪种人呢?湘音心思又乱了。自己才刚认识他,因为彼此近来怪异反常的感应,莫名其妙就牵扯上了。但有一点他说对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这种失控的感觉,从幻觉开始的第一天起就挥之不去,让她陷入越来越深的恐慌。 他说要找答案,这样就找得到吗?强迫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能改变什么? “爸在问你话了。”延唐嘻笑着唤回她的注意力。“被我们的阵仗吓到了吗?别担心,有什么我帮你罩着。” 她漏听了什么?“对、对不起。”她结巴地问:“请问--” 延万谟蹙眉的样子和她认识的某人很像,尤其是某人听到那三个字之后。 延万谟重复:“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她想也没想就回答:“我家里什么都没做。” 延唐噗哧一笑,延潇浑身上下不悦的气息愈发浓重,她有些笨拙地解释:“我家人都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 二夫人的眼光很明显地不屑起来,大夫人的神情则很诡异,但她没有去细看。 幸运的是,延万谟没有再问下去,好像一个回答就足以决定一切。 “叫他们都进来吧。” 延万谟这一声像是开启了芝麻大门,忽然间涌进了侍者和宾客,美食美酒在最短时间内铺陈完毕,十数位衣着讲究的贵客轮流向延万谟祝寿。 湘音完全被跟前不太真实的景象震慑住,呆呆地坐着,直到被延唐拉起来。 “你怎么不吃点东西?” 她本能地就往后退,将手臂从他温暖的手中抽离。 延唐眼中浮起笑意。“怎么啦?你也开始怕我了?” 她有些诧异地说:“我没有怕你啊。” 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秀的脸庞。他真是好看,虽然眼角的笑意玩世不恭,但她察觉不到任何对她的恶意。 “那你倒很特别。”他挑起老高的一道眉。“公司里没人要你小心我吗?” “有是有。”她老实地回答。 他则噗哧一笑。“你真有意思,我把你调过来果然没错。” “你--真的是因为工作需要才把我调过来?”他刚才的言行让她不得不怀疑。 “被看出来了?”他轻笑。“我这人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也不必太多心。我爱玩,但玩不出什么危险来的。”他两手摊开。“你不是说不怕我吗?” 她很小心地看了他修长的手臂一眼,又回到那晶亮迷人的双眼。“你是我的直属上司,我只希望一切公事公办--” 他放下手臂,啧啧叹息。“湘音,你直起来像根木头,嫩起来像只怕生的小白兔,我真的很好奇,我那大哥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迷惑地蹙眉。 “去,去拿吃的。” 他推她一把,她脚下踉跄一步,及时吞下口中的痛呼。 她立稳身子,听到有人叫唤延唐,是二夫人,她赶紧从他身边走开。 四周的人笑语如珠,有人走过身边时便传来淡淡的香气,水晶高脚杯轻撞的声音如银铃般好听,湘音却觉得自己快溺毙在一个陌生的大海中,就算求救也没人会注意到。 她悄悄从一扇门中溜走,想着有人问起就说自己在找洗手间。但她也不敢乱走,跟着一名侍者来到厨房外头,就找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靠墙站着,按摩自己发疼的脚踩。 禹湘音,原来你是个胆小鬼!虽然这样责备自己,还是无法强迫自己回到那个让人眼花撩乱的陌生世界。老板的寿宴,她却连个礼物都没带,更别提根本不在邀请名单上了。 那个霸道的男人,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她离开时不敢四处张望,怕引起他的注意而没有办法脱身。 他毫无疑问必然又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她已经习惯了四周人总是投向他的倾慕眼光,这只有使她更希望离他越远越好。 越跟他相处,就越不了解他。他把她带回家来,根本没有道理。至于延唐的态度,就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了。 她觉得身不由己、手足无措,而她最讨厌这种感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些娇嫩的女声质疑着,湘音倏然直起身子。 “啊,我--” “你该不会是想躲起来吧?” 是二夫人,眼中有些看好戏的神情,湘音忙不叠地弯个腰就想走开,二夫人又开口了。 “我家唐儿也许是条更大的鱼,但绝对比延潇要难钓得多,你明白吗?” 她僵在那里,好不容易才挤出声:“夫人,您误会了,我只是万洋的员工--” “也是。延家还没有低下到揽员工入室的地步。”二夫人眼中闪着忖度。“我家唐儿爱玩,你不管怎样都不能当真,我这是为你好才说的。” “对不起,我、我得走了。”湘音再也待不住,忍着脚疼快步走开。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她什么都没有做啊!湘音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但她有一种感觉,辩解是无法让那名贵夫人释怀的。 不同阶级的人,仿佛连言语都无法交会。她不懂那二夫人怎会那么快就跳到那么荒谬的结论,而又似乎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 很可怕,像是平行却不交会的两个世界,看起来明明一样,却是有如异星球。 而她一点也没有想要一探那个星球秘密的念头。 她走回转角,忽然听到谈话的声音,脚步自动停了。 “你怎么连自己女伴兼下属脚受伤都没注意到?” “我连看她一眼都受不了,为什么会去注意到?” 湘音眼中升起雾气。 “那你干嘛还拉她回家?” “爸要看到我身边有女人,我就找一个最保险的,这对双方都好。” “我看她应该是最危险的才对。” 延潇淡淡地说:“你从一开始就完全搞错了。” 第七章 湘音听不下去了,强迫自己移动双脚回到大厅。 她独自站在大厅中央,只觉得浑身发冷,脚踝的疼痛早被她遗忘,满心只有纠结与愤懑。不知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多久,才被背后的声音唤醒。 “你脚受伤了?”他一见到她劈头就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慢慢抬起下颚,忽然感到奇异的冷静。“请你马上送我到最近的公车站。还有,以后除了公事以外,请你不要再接近我,也不要对我再有任何要求。” 他眯起跟。“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根本不想听到。我要离开这里。” “对我下命令?这倒是我没有看过的一面。”他声如冰霜。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用走的。” “你不是脚受伤?” “那是我的事。”她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就走。 大约是动作太快,一阵剧痛从脚踝射发上来,她向一边歪倒,被他从背后整个抱住。 强烈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而来,她惊呼一声,死命挣扎,他却不放手,她强忍着不愿呕吐,冷汗冒出,眼前慢慢发黑。 “你别想--”这是她听到的最后几个字。 苏醒过来的时候,湘音的意识很模糊,身子如同在云端游移,又有些晕船般的感觉。 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异常沉重。她呼吸急促了起来,手脚也颤动了一下。 “终解决定要醒来了?”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她吓得立刻睁开眼睛,果然又是那个让她躲也躲不开的男人,正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竟然躺在一张床上!湘音几乎是跳起来的,又立刻抱住头呻吟,因为动作太快扯痛了全身的神经。 “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脚伤了还想跑?” 一股怒气不知打哪儿来,她冲口而出:“你才是有虐待倾向!你离我远一点,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顿了一顿,似乎对她破天荒的脾气感到意外,再度开口时口气平静多了。“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受,更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她仍按捺不下一口气。“我知道。你讨厌我,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就做出来了,对不对?” 她觉得不平,更让她惊慌的是,眼前又升起雾气。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默默看她。她慢慢下了床,眼睛避开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又开口:“这里是哪里?” “我家。” 她的惊慌不减反增,他家是他住的地方,还是他父母家? 不管是哪一个,都很糟糕!这不是她的世界,她也不想介入他的生活。 世上没有一个人希望跟讨厌自己的人多相处一分一秒! 他也不该跟自己讨厌的人搅在一块。他这样,到底是何苦? 她低头静静地说:“我想回家。” 以为他又要强迫她看着他说话,但他竟只说:“如果吃不下东西,至少喝杯热茶、洗把脸再走。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很晚了?她下意识看了看表,天!已经过了午夜!她昏睡了这么久?除了在自己床上,她在哪里都睡不好的,难道自己昏倒得这么严重? 她不敢想像自己是否造成了什么混乱、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丢脸丢到别人家里去,且还是执行长的家! 只要碰上他,没有一件事不是悲惨的,她早该觉悟到。 “来。”他不知如何变出一杯热茶递上来。“慢慢喝。” 他的口气虽仍清冷,但至少温和多了。湘音小心接过茶,轻啜了一口。 “还可以吗?会不会反胃?”他硬邦邦地问。她摇摇头,心里只是沉沉的、几乎带着悲伤,而不是往常的那种不适。 这辈子还没有被讨厌过,原来竟是这样难受的感觉……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不自觉地保持距离,那种两片磁铁互斥的反弹力,那种习惯照顾女人、对上她却僵硬不自然的勉强。 她累了,真的好累。一件接着一件的怪事,以为最糟的情况已经过去了,却发现不管是幻象也好,病痛也罢,都没有他眼中那种忍耐教她觉得难过。 够了!延襄理究竟怀抱着什么心思?执行长又会怎么想? 虽然都是足够教她烦恼的事,但比起这份难受,全是小巫见大巫。 有些话她很想就这样说出来,却又忍住了。 怕他又要坚持什么,她乖乖把茶喝完,去洗手间梳洗脸面。 走出他公寓时,他伸出手像是要扶她,在碰到她手臂前又收了回去。她尽力不露出跛脚的样子,撑到马路边。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并肩坐在计程车后座,似乎像过了一世纪,她才终于到家。 “你不用下车了!”她说得急,却很坚决,把车门砰地用力关上。 她转回身,却能清楚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因为背后像是被什么烫到似地疼,直到车子开走才消失。 她不想再坚持什么。够了。宿命还是神怪,她都已经受够了。 不能改变的,可以躲开吗? 隔天早上她一下楼,就看到延潇斜靠在大门马路正对面的墙边,环着双臂等她。 一夜安睡的清爽感立刻消失不见。“延特助?” “有种感觉你会逃跑,我是来确认的。没有行李吗?”他语带讥诮。 她忍住随着不适感一并涌上的怒气。从昨天开始,她对他的反应除了病痛以外,似乎又多了这样一种情绪。 她从皮包中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他,他却没有伸手接下的打算。 “辞职书吗?” “没错。我不会不告而别,我要正大光明地辞职。”她尽量保持礼貌的语气。 “不准。”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不准。” “延特助,这是劳基法的保障,你不能强人所难。” “真要动用劳基法,你也没办法说走就走,在正式交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找到合法理由把你留下,你信不信?” 她不敢置信地瞪视他,一时连晕眩感也没了。“你--” “我下定决心的事,还没有人能撼动过。你想挑战我吗?”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我不是你的眼中钉吗?除去不就痛快了?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她气得发抖。“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不是你说了算!我是完整的一个人,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自主的权利!我不想陪你玩游戏,更不想当你的实验品。你下定决心的事无人能撼动,难道我下定决心的事就该随你来撼动?” 她直视他的眼光不再游移,而是明亮而无畏的。他点了点头。 “很好。就是这样的勇气,能够堂堂正正的面对我。我只可惜一点--这样的勇气,为什么竟用在逃跑上?有勇气挑战我而离开,为什么会没有勇气和一点怪事对抗?如果这些怪事不只是跟着我才有,而是紧跟着你不放呢?你离开这里以后,下次还要逃到哪里去?” “我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已经顾不得言词上的客气礼貌。“更何况,世界上可以挑战对抗的事这么多,没有什么理由非要跟你纠缠不清。我们难道不是应该为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去努力?为什么偏偏要找讨厌的事去做?” “喜欢做的事也能叫挑战吗?”他冷冷地说。“你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很好,那你也不能否认,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从来不会任人牵着我的鼻子走,你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影响力,我不把它给彻底解除掉,是绝对不会甘心的。你听清楚了吗?” “我自己的问题我会自己解决,你自己的问题也请你不要连累到我!”她声音开始不稳,这辈子她好像还没跟谁吵过架,她只感到头疼又开始发作。“你说自己不是故意要伤害我,但明知会伤害我还三思孤行,那还不是一样?这不公平!我至少没有带给你任何病痛!” 他却像是座穿不透的冰山,丝毫不为所动。“我来帮你找出病因,才是真正负责任的做法。是我起头的话,就由我来结束。比起第一天,你已经开始适应了,不是吗?不要像个小孩只会哭闹逃避,看看四周,你要邻居报警来抓我吗?” 他最后一句话让她惊觉四望,果然有邻居和路人好奇地在看他们了,但表情却是充满兴味,眼光更是多半聚集在延潇身上。 她脸气红了。“他们是在看好戏吧!不然就是在看帅哥,有人会报警才怪!” 他嘴角微微一勾。“你的个性其实跟你通常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但很少人会发现这一点,对不对?我倒想知道,我会不会也那么讨厌真正的你?” 话说完,他就拉住她的手腕往街口走去,她惊呼一声要抽回手,但要跟他拔河却是不可能的事--他虽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她想拉开时却感到更加疼痛。 这是为什么?她惊异地又试了一次,她手腕上被他握住的地方传来隐隐的烧灼感,但当她欲使力抽回,那份热烫却跃升了好几倍! 这让她吃惊极了,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塞进了计程车,当他终于放开手,她才回过神来,轻揉那已经没有异样感觉的手腕。 这是怎么了?她以为远离他一切就解决了,为什么身体会有这种反应?竟像是要阻止她挣扎脱逃! 她凌乱的心思还没理出头绪,就被车子停下的地方给吓了一跳。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你的脚踝到底怎样了。” “我没事--” “这是你的口头禅之一,我当作没听到。” 他欲伸手拉她下车,她急声说:“我自己会走!” 他夸张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她没意识到自己狠狠瞪他一眼,但他看得清清楚楚,嘴角隐隐一挑。 被他强迫送进骨科,直到医生仔细检查后给了“休息两天不要用力”的指示,他才领她出来。她以为终于可以回公司了,但他给计程车司机的地点却不对。 “延特助!”她紧抓着皮包,脸色非常难看。“我已经再三强调--” “被绑架的人只能认了,不然你想报警也行。” “绑架?”她叫出声。报警?他疯了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要下车。司机先生--” “先生,我要带我女朋友去玩。请别停车,不然干脆请你直接报警。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放心。”他把名片塞到司机手中。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她满脸愤怒的容颜,又看了看他温和的微笑和烫金的名片,显然认定这只是情人间的口角,车子继续往前开。 湘音很想大叫,但又不确定是该求救还是怒骂;如果开口,不知道司机会不会真以为她有麻烦? 可恶的延潇!居然叫她干脆报警!这样一说,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似乎是那种跋扈不羁的人--虽然众人眼中的他是万般的好,他在她面前可是完全不一样--她相信他是真的不怕她报警。 可惜她没有那种嚣张的勇气。她一向亲切待人,从不做亏心事,真要她麻烦到警察,就为了给他一点教训,她实在做不出来。 是因为她心里确信他其实不会伤害她吗?还是她根本不是真正在意他这样蛮横的行为? 她脸上发热,浑身上下不舒服,这样难道还不够吗?难道她真的有自虐倾向? 第八章 在她满心紊乱的思绪中,车子停下来了,她抬头见到窗外一片绿意,他们已来到林木耸立的郊区。一下车,清脆的鸟声立刻包围住他们。 计程车司机拿了好大一笔小费喜孜孜地开走了。她紧抓着皮包,心里忽上忽下,虽然从没真正怕过他,但身处如此僻静的地方,仍教她紧张了起来。 “跟我来。”他至少好心地没有伸手拉她,只示意她往前走。 从马路边折往一条僻静的小道,弯弯曲曲,她看不到林木的尽头。 她定住脚跟。“除非你跟我交代清楚,你到底要我到这里干什么,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她直视他,说得坚决。他默默看着她,双手插进裤袋中,脸上莫测高深。 “你刚才不求救,现在不嫌晚了吗?” 她咬紧牙。“延特助,我一直对你保持尊重的态度,可不可以也请你同样对待我?” 他眼中微闪着谜样的光。“我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她没有预料到是这样的回答,讶问:“什么交易?” “如果你愿意给我两天的时间,我会接受你的辞职。” 她愣在那里,好一晌才接口:“什、什么意思?” “反正医生说你该休息两天,不是吗?在这里和我待两天,我保证两天后放你走人,你想逃到天涯海角都可以。”他口气中注入嘲讽。 “为什么要这样?两天能做什么?”她则是不敢置信。 “那是我的事,而且我保证绝不会对你做任何的‘人身攻击’。”他意有所指地将眼光移向她的身体。 她脸胀红。“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究竟要我来这里做什么?” “很简单,我也很忙,没时间跟你耗,来搞清楚这整件怪事,所以我就给自己两天,跟你真正独处,彻底认识彼此。如果这样还不能揭开谜底,那么我们从此老死不再相见,也算解除了这种对我们两个都没好处的奇怪联系。” 她僵在那里,不知该作何感想,又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真有……这样的必要吗?”她不顾自己的口气有多胆怯。 “为什么我们不就此--” “办不到。”他一口回绝。“是要在这里两天,还是回公司每天跟我慢慢耗,你现在决定。” “你真的很习惯下命令,对不对?”她牙关又开始痛了。 “你放心,这两天我不当你上司,就算……两个普通朋友加室友吧!我会尽全力当我自己--那个对女人无微不至、人见人爱的翩翩君子。” “如果你说话能不带刺,我会比较可能相信你的诚意。” 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接着不情愿地笑了。“我想我终于开始认识你了。”他顿了顿,“好吧,我会努力的。” 他的笑却让她整个人怔住。虽是微乎其微的一丝淡笑,却让他看起来……让人舒服多了。 她的眼舒服,心头却不舒服。她难受地眨了眨眼。 “怎么了?” “没什么。”她调开目光,但重又抬眼看他,“好吧,就两天。你保证会信守诺言?” “我保证。两天之后,要去要留都随你。” 他看着她的眼光有着什么,她却无法捉摸。他转身领她走上婉蜒的小径,走得非常慢,她不禁要猜想这是否是他破天荒的体贴。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我在这里有栋小木屋,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他的解释一点也没有让人放松的作用,湘音闭上嘴,决定不问问题也许还好些。 走了五分钟,她终于看到他的小屋--她本以为他所谓的“小木屋”会是一栋别墅,谁知真是一栋不折不把的小木屋,材质像是粗木,设计简单却很实在。 他打开门锁让她先进去,她脚步有些迟疑,进了客厅,脚下是厚厚的地毡,窗口泻入几许阳光,带着林叶摇曳的影子。 “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有时兴头一起就来了,什么都没带,所以一直有雇人定时来打扫补给。”他把门关上。“坐。” 她坐在意外柔软的沙发上,仅仅坐在边缘,好像怕一往后靠就会整个人陷进去。他摇头,但没说什么。 他把热水瓶灌满水插上,打开橱柜取出茶包,又从冰箱拿出苹果和梨,手下熟练地切盘。她似乎有些被催眠似地盯着他瞧。 “我总是知道你什么时候在看着我。”他背对着她说。 “我--” “你也可以吧?只可惜我们是以不舒服的感觉来感应到的。” 他静静地说,仍没有回头。 她想移开目光,却又移不开。 “人都会想逃开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我们绝对是相斥的。但很奇怪的是,当我没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厌恶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好像更强烈了--你在我脑袋中挥之不去。讨厌得要死,却挥之不去。” 她喉中涩涩的。看着他让她不舒服,但正如同辉映他的话,她就是移不开目光。 水开了,他倒了两杯茶,终于转过身来。 她慌乱地低下头。只是和他目光相接的一秒,心口就闷窒起来,感到呼吸难受。 “你以为我不在乎你的难受,对不对?”他声音绷紧了。“那你就错了。我如果不在乎,就不会那么生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照说他的怒气应该让她更难受才对,但为什么她心里会一跳? “如果我对人性有一丁点的了解,那就是人彼此越熟悉,对彼此的感觉就越强--不是越讨厌,就是越喜欢。我要的答案,绝对可以得到。”他说得像是一种保证。“如果到了太过难受的程度,我答应你,不会过分勉强你。我不是恶魔,不管你有多么怕我。” “我……并不怕你。”她诚实地说。无论他令她多么难受,她不曾真正害怕过他。 也许她害怕的只是自己的反应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自己不再是自己。 “真的吗?”他眯起眼,但没有问下去,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没有碰到她,只把茶递给她。 他的靠近让她胸口的窒闷沉重起来,她本能地要移开一些,但只移了些许,胸口忽然一痛! 她倒抽一口气,左手倏然抓紧前襟。 “怎么了?”他眉蹙得深。“我不会碰你--” “不,不是的--”她梗住了。 她的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移回到原先的位置。反胃窒闷的感觉都还在,疼痛却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记得很清楚,初识他时,只要离开他,身体的不适便会大大减低,如果能做到连想都不想到他,自己就能完完全全地恢复正常。 为什么起了这样的改变? 他眯起眼睛。“这是第一次,你自动向我靠近。” 她脸热了,否认的话却出不下口。 “不难过吗?” 看她不知所措的神色,他眼中忖度的意味更深了。 忽然间,他伸手触摸她直直的长发,仅仅是发梢而已,她仍屏住气息。 “怎么样?”他声音有些暗哑。 她咽了口气。“我……不是很舒服。” “但不是更不舒服,对不对?” 她迟疑地点头。 他靠得更近了,坚实的大腿碰触到她的,她心跳错过了一拍。 头霎时昏眩起来,她闭上眼,他立刻移开,没有再碰触她。 “太多了,是吗?”他低声道。“很有趣。你的怪病,比我想像的更复杂敏感,更奇怪。” 她深吸一口气。“我可不觉得有趣。” 他笑起来,她吓了好大一跳,瞪大眼看他。 他?在笑? 这是第二次看到他笑了,但是……这次是不折不扣对着她笑,她甚至不知道这是有可能的事。 不是取笑她的感觉,而是对着她笑。 这样的笑……多么让人迷惑! 但为什么觉得……心中忽然有些疼痛? 心在痛,头也在痛,胸口紧窒得难以呼吸,而眼前的他开始模糊…… 他看起来……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湘音。” 她失神地望着他,他眼神变了。 “湘音!” 她猛然回神,胸口的疼痛几乎要爆裂开来,她大口吸气又吐气,接着剧烈地咳了起来。 “你这个人……”他暴躁地开口,及时止住自己,降了几个分贝。“你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的对不对?” 她仍无法开口,只能专注于让发疼的喉咙喘过气来。他又把茶递到她嘴边,她赶紧要接过杯子,他却不放手。 “张开嘴。” 她无助地服从,他的眼神严厉,手下却十分轻柔,小心地让她喝下一小口茶。 她的思绪却绕着一个念头打转--他刚才……唤了她的名字? 她没有听错,他直呼了她的名字,第一次。 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却让她心中发软,几乎……带走了大半的疼痛。 “如果不舒服,为什么还要死死盯着我看?”他烦躁地问。“刚才我还以为你就要这样看着我断气了,你整个人像是……慢慢失了人气,像魂魄慢慢散开?” 她背脊起了凉意,她看起来……真是这样?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在笑……”她觉得自己的回答很蠢。 “就这样?没有别的了?” 她摇头,心中突然生出一份无助感。“延特助,你真的以为只要我们努力去探究,就能厘清世上所有的怪事吗?我知道你似乎是实事求是,并且凡事都不退缩的那种人,但有时候,世上的事情硬是出乎我们控制范围之外,不管我们是如何的不愿意。” 她想到仿佛从未存在过的父亲,早早便撒手人寰的母亲,这些,又何尝是她心中所愿的了?但她有过一丁点的选择余地吗? “轻易放弃的人,没有说不愿意的权利。”他的眼神锐利。“我这辈子放弃过许多东西,但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我之间这种该死的奇怪联系这么在意吗?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无从选择!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而我恨透了这种感觉!” 他语气之强烈让她的心缩得更紧,但也感到一丝奇异的安慰。 原来他真正讨厌的不是她,而是那种无助的感觉? “两天之后……你希望变成怎么样?”她小声问。 他看了她半晌。“我还不知道。” 她自己呢?湘音不禁要自问。她希望这一切都消失,是吧? 没有怪梦,也没有怪病,回到半个月前正常的那个她,新进无名小职员,从来无风,也从不起浪,过一天是一天。 是否她也希望没有认识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被调到总公司天天面对这个男人? 她心里有些晦涩,没有真确的答案。 她应该毫不犹豫地说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迟疑? 现在这一切,除了疼痛、不快、焦虑,有什么好? 他忽然打断她的思绪。 “我们有时间来找出答案。”他说着掏出手机来,按下键。 “……林秘书吗?你好。我想请你帮我转告人事部,禹特助和我要去出差两天。”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延潇微笑。“上次带回来的饼,你们真的有吃吗?” 第九章 促狭的语气。湘音听了,觉得不可思议。 对方大概窘下,延潇轻笑一声。“没关系,这次不方便带,下次一定。”再亲切地寒暄了几句才收线。 他转头看向她,不过瞬间,微笑已然淡去。 湘音试着不去在乎,她应该早就习惯了。 “办公室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减肥的吗?” 她愕然。“什么?” 有一种说不上是微笑,却又相当温暖的东西在他平滑无瑕的面颊上漫开。 “喜欢聊吃的、要吃的,却又不愿意真正吃下去,这是什么道理?” 他好像真的很好奇她会如何解释,她呐呐地说,“呃……这样的挣扎,追根究底,还不是为了男人。” “是吗?”他的眼光又亮了些。“你说话倒是很诚实。” 湘音这才发现,自已的说法好像……太白了,简直有点挑逗的意味。 “我是说--” “我是在称赞你,不是在批评你。 她很窘地要找话接口,突然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 “啊,是我的!”她赶紧要去拿皮包,他扬手止住。 “不要接。” 她僵在原地。“为什么?” “你不是没家人吗?不是没人会等你回家?” 她僵硬地说:“就算我没有家人,也不是没有同事朋友。” “上班时间打来的,你准备说什么?”他平和地问。 她扁了嘴。是啊,如果问她好不好,在干什么,或要约她今晚出去,她要怎么说? “既然是不爱说谎的人,还是别接的好。” 她怎么觉得他好像说得很乐?一定是她的错觉。 此时另一个铃声响起来,不同于她的情歌,是简单却轻柔的笛声。 他看来电显示,嘴角勾起一边,接了起来。 “延唐,有事?” “老哥,你终于把持不住了,是吗?”传来延唐讥讽的声音。 延潇看了湘音一眼,她正很努力地不看向他。 他往后门走,站在门外的石阶上才有些无可奈何地回答:“你就不能不煽风点火吗?” “我当然不能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延唐饶有深意地说,“因为自从她出现之后,你就变了。” “我哪里变了?”他淡淡地问。 “你一向是有着钢铁般自制力的人,温和无比,万般包容,跟个入定老僧没两样。就因为爸宠爱我妈和我,你就凡事退让;爸想把你的能力、事业和忠诚一辈子锁在万洋,你就放弃自己的梦想埋头苦干;你对女人珍惜,却不相信真有爱情这种东西,所以基于保护她们的心理,干脆谁都不碰。你若再不小心的话,可能会变成圣人了!但我从来不相信你真是这样不愠不火的人,你内在的爆发力恐怕我比你还清楚。看你这样极端压抑地活着,我都快要内出血了!但终于有人破了你那层任何人都穿不透的保护膜,对吧?” “你老是觉得我需要一个女人,这话你已经念十年有了。” “不是女人,是人。”延唐说:“我不管是谁,只要能让你失去那完美的控制。我从小不断挑衅,你却从不上钩,我只好希望出现什么人来撩动你。现在你终于开始做些破天荒的奇事了,我简直要放鞭炮!” “你一向就爱夸张。” “老哥,帮我一个忙,两天后别回来,你们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公司这边我保证万事ok,听到了吗?” 延潇叹息,只说:“我们两天后就会回去,你什么都不要做就是帮到我了。”挂了电话。 他在门外驻留了许久,才又回到小屋内。 湘音从延唐打电话来后,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好奇起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但这种私事,她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的。 “好了,你想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什、什么?” “你有没有特别想做什么?” “是你拉我到这里来的,怎么会问我?” 她是有想知道的事,有想问的问题,很多很多。是不是……被他看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愿意做我想做的事?” 她瞪大了眼睛。“我才没有这个意思!” 他是故意的吗?听起来……不像一贯严厉的他会说出口的话。 “我倒是有想做的事没错。” 他微偏着头看她,眼中流动的和他话语中故意的双关取笑不甚相合。 他眼中是一种深思的探索。 她抿了抿嘴,不愿显露怯懦。“什么事?” “吻你。” 她岔了气,咳嗽起来,不自觉地捂住嘴。 “你不必表现得这么惊吓。”他沉下脸。 “你在开玩笑。”她忍着喉头的疼,声音有些干哑。 “我不是。”他神色如谜。“上回吻你,你难受得哭了,硬撑着才忍过去,差点就昏倒在我怀里。但最近几次靠近你时,你的反应似乎有了微妙的改变。我很好奇……”他的眼光落在她惊愕微启的双唇上。“你现在究竟会有什么感觉?” 她可一点也不好奇!这样的话正要冲出口,却梗在喉中没有出来。 你真的不好奇吗?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她。 她觉得脸上开始发热,混杂着小腹中反胃的熟悉感觉,他眯起眼看她。 “也许,我不会真正的唐突佳人?” 她赶忙撇开眼睛。“请你……别这样。你答应不……不……” “不碰你?”他低声说完。“当然,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霸王硬上弓。” 她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但在他面前,她似乎总像个傻子。 “上次那样吻你,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声音平平地说。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你看到的我,是我自己也没看过的一面。”他的面色不太好看。“我非常不喜欢自己看到的这一面,连带着对你就更不满。这种恶性循环很可怕,我会采取这些强硬的手段,也是因为我感到……害怕。” “你也会害怕?” “我也是人,为什么不会害怕?”他嘲弄地说。“但会自承害怕……这又是你带出来的另一个第一次。” “我对你,怎么可能会有任何威胁?”她不明白。 “你对男人了解多少?” “我?”她脸上的温度在升高。 “你有多少经验?”他问得露骨。“你真正碰过男人吗?” “延特助!” “我已经豁出去了!”他毫不留情地说。“我知道这对你很难,我也快不认识自己了,竟会对女人这样无理。但我们时间有限,我有一种感觉,好像不断在逼迫我向你进攻、探索,所以回答我--你曾跟男人在一起过吗?” 她觉得快不能呼吸了。“我?你?” “到底有没有?” “没有!” “我也是这样想,但就是想问清楚。”他说。“告诉你一件事,很可能会吓到你--我会对你这么反感,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身体上的反应。” “是说……你靠近我也会反胃吗?” “恰巧相反。”他眼光晦涩。“我对你再怎么反感,身体上却毫无疑问地想要你。” 湘音整个人冻结在那里。 “我不像一般男人,见了女人就会想要,甚至不会见了喜欢的女人就会想要。要让我想要……”他停住了。 她没办法看他,脑中的血液好像快烧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她一直以为他就是讨厌她,各方面都无法忍受她,怎么会在身体上-- “总之,不喜欢你却仍要你。这让我天杀的火大!你以为你身体上的病痛够难受了,但如果你能体验到这种像是无比渴望跟敌人上床的感觉--” “别说了!”她终于开口,再也听不下去。“不管你的感觉是什么,我、我并没有那样的感觉,我们来这里是错了--” “我说过,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碰你的。”他硬邦邦地打断她,“你没有必要用那种看色狼的眼光看我,我的身体绝对在我理智和情感的控制之下,你不必担心。” 她双手紧握着,微微发颤,他看在眼里,眼光变冷了。 “还是不行,是吧?”他语气中有着轻蔑。”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种人,像块海绵一样,没有自我、没有个性、甚至没有一丁点骨气!你可以骂我、抗拒我、质问我的霸道,但你除了几次据理力争以外,连一点现代女性的脾气都没有!你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还是你从小就这么软弱?有几次我几乎以为看到了你隐藏起来的脾气,但瞬间又消失了。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让人感觉你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还是你喜欢这种形象?” “我的个性是我的事。”她的声音不稳。他所谓不存在的脾气,正在心头鼓动着。“你有什么问题是你的事,不管是讨厌我还是、还是……” “还是想要你--你看,你连说都说不出来!有人想娶你,有这么奇怪吗?” 不要被他煽动!她告诉自己。“你并不是真心想要我,讨厌还会想要,当然很奇怪!”她极力稳住自己。 “总算激出一点脾气来了。”他闲闲地说。“我想,再逼下去,你应该会更有点人气吧?” 他突然放松的态度让她意外。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激将法。让她表现出她那“隐藏起来的脾气”? 他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还对她投注了让人不能理解的强烈关注,就因为他的执拗,因为忍不下这口气? 她不敢去想是否和他说的“想要她”有任何关系-- “好了,我们来想想午餐吧。”他忽然转了话题。“看你瘦成这样,又病恹恹的,不能再错过任何一餐了。” 他真的很有让人头昏脑胀的本事!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下左,一下右,而她自从认识他以后,似乎就一直被他带着团团转。 “我来做吧。”她独居惯了,也天天下厨,很自然地就走到冰箱前,打开来看。 他所谓的五脏俱全,还真不是盖的。她拿出鳗鱼、香菇、山药几种蔬菜,还有蛋,脑中一边思索菜色。 “看你的个子,平常不可能吃得这么好吧?”他眯起眼,看她熟练的动作。 “我大学时在餐厅厨房打工,大厨假日时又去一家大餐厅帮忙,也把我带过去了。” “原来你还有专长,不是只会打杂的小职员。” 她想抗议,但他的语气很奇特,好像并不是在调侃她。 “我不太会作饭,但我会修车、修电脑,还会弹吉他。你呢?” 她实在很不习惯谈自己,更不习惯听他谈他,但这话题比上一个好太多了,她赶紧找话答。 “我……喜欢看武侠片。” 话一出口才自觉蠢,他问的是专长,不是奇怪的嗜好。正要修正,他已经点了点头。 “总算有一个共同点了,我也喜欢。我还会空手道和柔道。” “我……只有早上去陪社区里的婆婆打太极……” 他轻笑一声,不知怎地她心头的不适又加剧,咳了咳。 “我笑会让你不舒服,对不对?”他的微笑消失了。 她惊讶于他的敏锐,迟疑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皱起眉。“你不必总是很抱歉的口吻,这一切又不是你的错。” 第十章 他原来也有这一面,对她显露他公平合理的一面。她想起初识他时他不准她说对不起的强硬态度,嘴角不自觉勾起来了。 “怎么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微笑。 “没什么。”她赶紧收起笑容。“你……可不可以坐下来等就好?” 这次他倒没有再找她麻烦,静静坐在一边。她发现这对她脆弱的神经虽没有多大帮助,但总比和他说话来得不伤神。 特别帮人作饭的感觉啊……有多久没体验过了?她没有请人去她小套房吃饭的习惯,而家人的记忆早已久远得褪尽了色…… 在一种紧绷却又奇异和谐的安静气氛中,她极有效率地做好午餐,三菜一汤。 她上菜后有点忐忑地看向延潇,他脸上似笑非笑。 “你如果是煮给自己吃,绝对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吧?” 她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果然……像是餐厅宴客一样,烹调的手法精致讲究,连铺陈都很专业。 “呃……” “你对所有上司或同事都这样,还是对我特别?” 他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都缜密地观察、分析,她越来越有快被他看透的感觉。 他好像又想笑,眨眨眼硬是没有显露出来。 这……不会是为了怕她更不舒服吧? 她甩甩头。“请坐。不快吃,饭菜就要凉了。” 他们默默进餐了几分钟,也许因为不是第一次和他同桌进食,她并没有食不下咽的感觉。 她心里暗暗一惊-一这就是他的目的吗?亲密和习惯,会磨去那种奇怪的联系,还是更强化了? “很好吃。”他衷心地说。“只是,好像每一道菜都有种……” 他蹙起眉。 “酸味?”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欢加醋或果汁。因为那很健康,所以有的是酸甜,有的酸辣、酸咸、酸苦……” “这倒很特别。”他点点头。“要是在商场上没什么发展的话,也许餐饮业还有希望。” 她仍不确定这是赞美还是贬抑,低头扒饭。 “不过你并不是没有商业头脑,这在于毫无经验的人来说,很不寻常。” “我觉得你也入错行了。”她闷闷地回了一句。“你应该做心理咨询顾问,或者间谍。” 他呛了一呛。“你是故意要惹我笑吗?”他瞪她。“如果你想自虐,我可没办法阻止你。” 原来……他是真的在避免对她笑,免得她身体更不舒服。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不是感动,只觉得心头的涩味稍淡了些。 “对--”及时想起他最讨厌听她说那三个字,她顿了顿才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习惯和不熟的人讨论自己的事。” “你真的会跟人讨论自己的事吗?跟你的朋友?” 她没有马上回答。她真有吗?能说心事的朋友?出了学校以后,她没有特意跟同学保持联络,现在的朋友几乎都是同事;进公司以后,跟武大姐走得最近,但调到总公司来以后,她还没有和武大姐联络过…… 她一直没注意到,自己不但没有家人,甚至连真正知心朋友也叫不出一个来。仿佛跟同事朋友都很友善,出去玩会找她,但说不上是死党的亲密,她更不曾主动邀约别人。 如果她觉得寂寞,应该就会注意到这样的情形,难道她连寂寞的感受都没有吗? 她忘了手中的碗筷,心思有些模糊。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走。她过了二十三年半,不能说是浑浑噩噩,却是平静无痕到……简直无人感受到她的存在啊…… “你又给人魂飘走的感觉了。”延潇深蹙着眉。“是因为我问到你的朋友吗?” 她振作了一下。“我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 他深深地看她。“我也没有。这不是太奇怪的事,有些人就是自己一个人最快乐。” 是吗?她这样很快乐吗?她觉得自己从未想过这两个字,连听起来都很别扭。 “你是这样的吗?”不知怎地就问出口了。 “我不需要快乐这种东西。”他的语气很平静。 “是你用的字眼,为什么又说不需要?”她又问。 “你难道还没有发现,我是那种需要掌握一切、控制一切的人吗?” 他的语气有些自嘲。“我会对你这么反感,就是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快乐是一种捉摸不定的情绪,跟爱情一样反覆无常。我想要的是确定的结果--公司的扩张也好,产品的推出也好,不管成败,都是无法改变的数据,这才是我能掌握的人生。” “为什么控制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呢?” “你不愿解释自己,倒是很勇敢地问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对他好奇了起来。“如果你不愿意说,当然--” “又来了!走一步,退两步,这就是你的人生哲学吧?” 她抬起下颚。“好,我问!为什么控制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因为我的出身吧!我从小等于是在严密的监控下长大的,母亲对我有极高的期望,父亲却对我有极大的猜忌与压抑,所以我打的每一场仗,都是在争取主控权。” “那……延襄理对你呢?” “你真的对他很有兴趣,是吧?” “我没有。”她立刻否认,眼神清明地直视他。 他眯眼看了她半晌,才说:“他对我,喜欢玩各式各样的游戏。我们两个都必须游戏人间而长大,只是他比我更爱玩。” 他语气中没有任何的自怜,她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在压抑着什么。 “你说自己是控制狂,对我也很强势。那为什么对其他所有人,无论是家人还是员工,都那么……温和?” “那是我自制的一部分。” 他谜样的说法,她无法明白,想再问下去,却踌躇了。 如此自制的人,会对她真正的劫肚掏心吗?她又为什么想知道? 总觉得他像个火场,靠近就会被灼伤。她已经够难受的了。 他低声道:“又在退步不前了吗?” 她摇摇头,却没有再接口。他叹息了一声,那声音有些疲倦,是他从未对她显露的情绪,悄悄触动了她的心。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的不只是眼前的谈话,也是整个让人不知所措的情况,他们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怪异联系。 她近似喃喃自语的自白让他的心震动了,如同被什么攻击似,他抿紧双唇,双手握成硬拳,脸上的表情忽然起了变化。 她敏感地抬眼看他,被他眼中的烈火吓住了,她轻呼了一声,不自禁地往后缩。 “别担心。”他咬牙道。“我的自制力在你跟前也许频频破功,但我绝不会不战而屈。” 他的确在跟某种力量作战,她对他的感觉已是如此敏锐,她清楚感受到他体内的风暴,他情绪上用尽全力地压抑抗拒。 像一把火被紧紧盖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准备爆发……他的自制力和那股无名的火势同样让她害怕。他为什么能如此有力地抗拒那股力量,而她却……似乎不断在病痛中倒戈? 她对自己的不适束手无策,对他的进逼也步步退却,她究竟为什么这样软弱? 她的头痛在瞬间增强了数倍,咽喉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胃中冒起阵阵酸液,威胁着要涌上喉口。她紧紧闭上眼睛,眼前却有无数火焰在跳动,烧得她热泪盈眶,烧得她像是双眼就要永远失明-- 够了!真的够了!她抱住头喘息。她不能就这样下去,放任自己当那狂风暴雨中断线而无依的风筝! 既然逃不掉也躲不掉,那她为什么还要逃、要躲? 要痛、要烧,她都要开始采取行动!她再也不要当被动的棋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忽然攫住了她,她倏然睁开眼,迎上他眼中的火光,他浑身的张力清晰可辨,却是紧紧锁住了每一条肌肉,像是极力自制自己不要去碰她,像是害怕一动就会兵败如山倒-- 她却行动了! 她强忍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起身绕过餐桌,在他还不及反应之前,便将他用力拉起身。 也不知自己的力道是哪里来的,他本能的抗拒竟敌不过她的力量,钢铁般的手腕在她手下是如此烫热,她几乎想要甩开,但那股空前的决心支撑着她,她接着踮起脚尖,然后将自己疼痛的唇不顾一切地贴上他的。 天!像是被烈火吞噬!泪水满溢出她紧闭的双眼,她全身在颤抖,她的双唇却无比坚持,飞蛾扑火般无惧毁灭。 他的全身坚硬得有如巨石,她铁了心,非要逼出他的反应! 她放开他的手腕,紧紧抱住他硬实的腰,无视他胸口清楚传来的暴怒情绪。她再也受不了这个僵局,困住他们的无论是什么力量,她都要将之打破,无论后果会有多么可怕! 再怎么样,也不能更痛了吧?她在烧灼的痛楚中模模糊糊地想着-- 她还能再撑一秒钟……然后再一秒…… 他动了!如火山爆发,他双手反锁住她纤细的腰身,把瘦小的她抱得双脚离地,她被他压在身下,胸腔的气被挤光。 “……”她发不出声来,痛楚是一种让人虚弱的可怕力量,她全身好似已散成千百块碎片。死亡……就是这种感觉吗?难道……这就是终点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却无法错辨其中的愤怒。“你是……疯了吗?”每个字都是从咬紧的牙关中硬挤出来的,却是抵着她的双唇说的,热烫的呼息烧灼着她。 她死命摇头,无法出声,但她的心思仍是清明--她也许是疯了,但这一切反正都是疯狂。生平第一次,她为自己感到骄傲--禹湘音,安静、乖巧、一事无成、从来不起眼的禹湘皆,竟然也能这样面对他的暴怒,甚至挑战死亡的痛苦-- “放手!”他不知是在命令自己还是命令她,她的双臂仍环着他坚硬的腰,他的唇压痛了她的,他的铁臂比锁还要坚固。他们毫无缝隙地黏合在一起。 “放手!不想死就放手!”他终于奋力移开双唇,像是比举起万斤铅块还要艰难。他的双臂一点一点地松开,他高大的身躯在颤抖,对抗着无名的千钧之力。 他也会……疼痛吗?他是为了她而抗拒吗?明明她自愿付出,他仍死命抗拒吗? 她灼烧的脑袋不能思考,热泪如同岩浆烧痛了面颊,那应该是身体疼痛的泪水,但她心中涌起酸楚,一种自己隐隐熟悉的感觉…… 啊,是了,她曾有过一次这样的感觉,在初次看到他对她微笑时…… 荒谬的病痛,荒谬的酸楚。当他们初识,他无缘无故地讨厌她,又无缘无故地想要她;她无缘无故地生病,一心只想逃离他,现在却又无缘无故地黏着他不放…… 荒谬!荒谬无比!她的手臂却固执地不肯松开,她的脑袋也固执地想着--即便飞蛾扑火,也胜过被命运摆弄! “你不怕死,好吧!”他忽然用力推开她,力气大得她终于不得不松手,但他立刻掐住她下颚,强迫她抬脸看他。“但你最好想清楚了!你不怕我会要了你吗?” 第十一章 他严厉的面容在她的泪眼中不甚清晰,但她清楚看见那上面的激烈情绪--暴怒、惊诧、烦躁、不耐……和激情!是的,她没有看错,他眼中满布着浓炽的渴望,不能否认的强烈情欲,正从他身上排山倒海传来! 她终于触动他了吗?那些情欲渴望,都是为了她吗?她的泪水无法抑制,湿了他紧捏着她下颚的大手。有一瞬间,他似乎失去呼吸,他全身静止了,那双如火般炫目的亮眼,直勾勾地往下锁住她-- 世界凝结,下一秒,巨变发生了! 是他爆发了!他放开手,身体却向后猛然一退,带着她的身体一起,撞到桌子,碗筷翻倒,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她来不及反应,只能无助地仰视那双逼人的双眸。她应该害怕,那双眼中的威胁和情绪怒如此真实,他已经失去控制,他会百分百实现他的话! 她没有放手。她环在他腰间的双臂确保了他俩身躯紧紧密合。有种触感突然进入了她因疼痛而模糊的知觉--他身体兴奋的证据,正切切实实地戳入她的下腹! 她睁大了眼,被他俯视的目光捉住,他没有微笑,嘴角的线条是如此严竣,好似面对空前的危机--但他的压抑已破碎不存,他眼中只有钢铁般的决心。 他的手移到她臀部,下一秒钟,已将她过膝的长裙拉至她腰间。突然暴露的冷意和赤裸感让她惊叫出声,但他收紧手指,布料被拉挤在她腰间。 她想移开目光,却无能为力。在他瞬也不瞬的眼中,她似乎能看到自己薄得可笑的内裤,还有…… 他的右手探进了她的内裤,握住她一边的臀办。她整个人颤抖起来,疼痛与羞赧交战,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全身颤栗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他没有迟疑,没有等待,那只手开始探索,揉着她的柔软,一只手指大胆地往下、往前…… …… 两人是被外头的嘈杂声吵醒的。 湘音一睁开眼便惊呼了一声,赤裸的身躯被人紧紧拥住的感觉是如此陌生,她在刹那间完全清醒过来。 “你做什么--”头上传来热热的呼息。 “我……”昨日的记忆回来了,她全身都烧热起来,不自禁要挣脱他的手臂。“你?” “不要动。”他的声音粗嘎。 她僵住了,他语气中有种男性的急切,使她全身的热度不降反升。 “茵香小姐!茵香小姐!”外头传来清脆的女声。 “音湘?是在叫你?” “我……”湘音迟疑了,那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声音。 “等等!这是那里??”他声音变得警觉,坐起身来,连带把她也拉坐起来。 她来不及去看周遭,只是手忙脚乱地拉起被子遮盖自己,眼睛完全不敢抬起,就怕看进他眼里。 但……这被子? 湘音手指凝住,手下的丝绸说是被子,简直是侮辱了那等材质绣工--丝绢柔滑之余并无一般的湿冷感,而是温润得让人流连;上头精致的图样是她从未见过的,似鸟兽又有如云彩,最重要的是--她惊慌地四望--这不是小木屋的卧房啊! 纱帐之外,是华丽中不失古典的陈设,桌椅看来有如价值不菲的古董,空气中飘着淡淡檀香。 怎么会……这样? 一向苍白的小脸已经毫无血色。这些日子来怪事频生,她应该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了,但硬是心乱跳,呼吸急促起来。 “茵香小姐!大喜之日,您真的不能再睡了!如果上妆着衣迟了,就算迟一丁点奴婢都会遭殃的!” 他的身体和她的一样绷紧了。 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陌生的声音、说着完全没有道理的话…… 如果她疯了,难道他也是她疯狂脑袋中的想像吗? “茵香小姐!”房外的声音愈加急迫。 “我--”她才大声回应一个字,嘴就被他的手捂住-- “你想害死我们两个吗?”他冷静却充满警告地耳语:“你没听到她说这是你的大喜之日?如果被人发现你床上有男人,你以为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她的心脏差点冻结。大喜之日……床上有男人…… 她的头有些发昏,这一切太怪异了,她真的无法正常思考。 “我……你是……”她努力要在他的大手下发出声音。 他的手掌移开了,但却是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直视他的眼睛。 “你是谁?” 湘音的心往下咚地一掉。难道……怪事还没完,他竟不认识她了? “我是禹湘音。”她的声音在抖。 他点头。“很好,至少你还是正常的。” 她如释重负,甚至没有跟他计较这样的问法太吓人。 他还是她知道的那个延潇,至少他没有变。她晕眩的脑袋紧紧抓住这一点。 “那……”她咽下一口气。“我们只是……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不是地方,是时间和身份奇怪。”他低声说:“这里的陈设、那女孩说话的方式……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到了另个时代?” 即使坐在他怀中、下颚又被他端着,湘音仍摇摇欲倒。“你是说……我们回到了古代?” “没错。” 这可能吗?即使多少小说影片天马行空地用到烂了,但当发生在自己身上,仍然一点也没有减低那种惊诧和不可置信。 想问为什么,但那会是太白痴的问题。他又怎么会知道?湘音努力振作精神,一手揉着发昏的头。“那我……先出去……呃,支开她?” 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神终于有些暖意。“以你小白兔一样容易惊吓的个性来说,真的越来越进步了。头还会疼吗?” 她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前所未有的亲密,她的手凝住在额角。疼痛? 天!只要他近身就挥之不去的疼痛,竟然……竟然……消失了! “不疼了。”她语气满是不信,“居然……不疼了。” 他眼中闪着精光。“你是说,你身体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 她努力地定下心来审视全身。“是的,真的都不疼了。” 他终于放开她的下颚,她本能地向后退,离开他的怀抱。 “那你仔细看我,看到了什么?” 纱帐内的光线不甚足,但她仍能清楚看见他,她深吸一口气,定睛审视他的面容。 他那应该早已熟悉的面容,在她眼中却似乎越看……越不熟悉…… 她屏住呼吸,心跳又开始加快。他向来过于冰冷严厉的眼神此刻显得如星月般晶亮引人,如刀削般有棱有角的面颊及下颚忽然让她想起雕刻精美的肖像,俊挺的鼻梁撒下深刻的阴影,映衬出长而微翘的睫毛,和嘴角那优美的弧度-- 他什么时候变了个人?不,那些形状没有变,他看起来仍是不折不扣的延潇,但是?但是? 他的大眼微微眯紧了,炯炯的眼光却更亮了。“你看到了什么?” 她说不出话来。她很少注意到人的长相,当朋友们说起某某明星帅到不行,她觉得好看是没错,却丝毫没有垂涎的感觉。 每次面对延唐,很喜欢他温暖的笑容,觉得他相当英俊,看着就舒服。但现在……现在…… 眼前的面容不只是一些对称完美的比例和角度,而是一种堪称艺术、又浑然天成的美感,混合了强烈的个人魅力,如同一颗璀璨罕见的宝石,让人想靠得更近去窥探、甚至去碰触把玩……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重又贴近了他,右膝甚至半压在他左腿上,她倒抽一口气跳开,半滚下床去。 他没有动,她明显感觉到他体内的张力,一触即发。 “你终于看到我了,是吗?” 她喘不过气来,闭上双眼,好几秒才困难地说,“我……我看到了。” 他没有马上接口,室内充塞着窒人的沉默,他终予又粗嘎地出声。 “现在出去。再拖下去,她就会冲进来了。” 他眼光中有着什么让她下意识地低头,惊叫一声拉扯着床单。他破例表现出绅士风度,将头转开,她手忙脚乱地包裹住自己,而他已经放下纱帐,拉过另一床丝被盏住头身,尽量躺平。 她脚步不稳地走门边,拉开半是布幕、半是木制的门。 “茵香小姐!”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哭丧着面容,可爱的小脸蛋儿整个挤成一团。“您要急坏奴婢了!还以为您……呃,气得上……呃,小的是说,又动什么傻念头了!” 湘音极力镇定,小声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没时间啦!”女孩推开门就钻进来,湘音这才发现她手中端着一大箱物事,晶亮多彩,让人炫目。 “您快快坐下--啊,不!您得先净身!--还好,您已经卸衣准备了。”她放下箱子便对门外唤道,“把水抬进来吧!” 两名小婢勉力抬着一桶热水进来,水放下后就被赶出去。那女孩手脚俐落,湘音还来不及反应,丝被就被扯走,人则被按坐在水桶中。 那女孩很起劲地拿着一方软石帮她搓洗起背来,湘音要强忍着才没有用手遮掩住自己,或从过热的水中跳起来。 “茵香小姐,您昨晚终于答应要成婚时,小的还不相信哩!二监堂也不相信,整夜派人在对门监视着,说您若潜出门就要把您再‘请’回来!我一直担心您忽然又改变主意,动手起来胜负难分,您一个人再厉害也打不过他们十几个啊!如果被二监堂用逃跑的借口给绑起来用刑,那还活得成吗?” 湘音低垂着头,眼却眨着,努力吸收那女孩的话。 每听-句,她就又多了好几个问题,差一点就要开口问,但及时止住了自己--因为忽然觉悟,她连这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若问错了问题,定会让人察觉--她,根本不是她吧? 那女孩毫无疑问认定她为某个“茵香小姐”,没有对她的外貌起任何怀疑。那么,在这个……时空……真有一个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觉得毛骨悚然、不可置信,但眼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她就要出嫁了!是嫁给谁?连逃跑都不可能的话,她该怎么办? 眼光不禁飘向纱幔重重遮蔽的大床,心跳得难以自抑。她还有…… 他,是吧?他听进了每一个字吧?他能帮她吗? 但是,他连现身都不行。她在热水中冒出了冷汗。女孩口中的用刑,让她不敢再想下去。如果被人发现新娘子床上有人…… “好了,您站着别动,这新衣可难打理了!这珍贵的珠纱是萧大人从百里之遥的鸢国快马带回来的,美则美矣,但可是名副其实的“吹弹得破”啦!小的拉得用力些难保不会戳了个洞,那下一个会开洞的定然是奴婢的脑袋。” 湘音稍稍定了神。这个女孩口气虽急,却有几分打趣之意,看来这小姑娘的脾气与胆量都还不错,与自己的关系似乎也不是一般主仆。 小姑娘?湘音脑中一顿,没预料到会冒出这个词。她这么快就被感染了吗?连用字遣词都开始复古了。 但,这样也好,她是应该小心自己的言语。 “鸢国?”她小声重复。 第十二章 小姑娘大力点头。“您也知道,鸢国素来与我们交恶,这五年的战争流了多少血啊,好不容易才和约半年!萧大人竟能弄到鸢国宫中才有的衣料,听说是用珍珠粉炼成的水纱。您瞧,这样隐隐透明又微微闪光,啧啧,真是碰了都不想放手哪……” 那衣料比先前那温润的丝被更加柔软,撩在手中如水般滑过,让人想起月光下的涓流-- 太多陌生的事物让她起了晕眩之感。她很想捂上双眼,像个孩子拒绝接受现实,但强烈的危机感提醒她--不能任性、不能莽撞!如果走错了一步,甚至说错了一句话…… “现在……什么时辰了?” “近午了。小的早想进来,但二监堂不许,说什么新娘子需要睡眠……谁知他安的什么心!”小姑娘撇撇嘴,虽然声音中有着戒惧。 湘音小心地问:“二监堂……现在人在哪儿?” 小姑娘不过几句话,已将他在湘音脑中描绘成最该戒惧的人物,至于那个新郎宫,等她能出这家的大门再来烦恼吧。 “听说与萧大人在他房里下着棋呢!全堂的人都忙得团团转,新郎官却和兄弟在玩!小的不怪您不想嫁,真的不怪……那二监堂是头毒蛇也就罢了,那萧大人……那萧大人……”摇着头说不下去了。 湘音心口上像被打上沉沉的铅。“你直说无妨。” 那小姑娘瞅了她一眼,可爱的大眼涌起了泪光。“茵香小姐,二监堂说奴婢不能跟您过去,这可怎么才好?亭儿可以没有茵香小姐,小姐是不能没有亭儿的!您的硬脾气一定会害死--不不,一定会害惨您的!奴婢得守着您啊!但小的忤逆二监堂也是死路一条……”大颗泪珠滚下来了。 原来她叫亭儿……湘音柔声道:“亭儿别难过,我会有办法的。” 没想到自己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办法?湘音嘲弄地自问。 “茵香小姐,您真的……变了。从昨晚您同意成婚以后,我就觉得……您好像变了一个人。您这么温婉地说话,这么平静……” 湘音紧张地垂下眼。“是吗?事到如今……”她话声垂落。 “是啊,事到如今,小的只怕您又变卦,打到死啊!啊不,不该给您想头的!”亭儿稚气又时显老成的小脸又挤成一团。“小的是说,不管怎样走下去再说!路不转人转,说不定成婚后萧大人又想到处征战,那您守个活寡也不错。” 湘音闭了闭眼。事情是越听越糟了,没来头的婚姻也就罢了,居然还所嫁非人,又有人虎视眈眈地等着对她下手。她该怎么办? “亭儿,我准备好了。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啊,是了,这样的时辰,您当然不需要我在旁嘴碎了……”亭儿敲敲自己的头。“我就在门外,什么事您喊一声便成。如果二监堂来叫人了,我马上让您知道。” 送走了亭儿,湘音疾步走回床前,延潇已掀开纱幔翻身下床,无视自己的赤裸,钜细靡遗的深眸审视她一身的红,从发上沉重璀璨的首饰到脚下绣工惊人的锦鞋。 “不管这是什么时代,至少你不必缠小脚,还算幸运。” 不知为何,他的审视让她脸红,他的身体更让她无法直视--自昨晚以后,他给她的感觉已不再是疼痛两字,而是……而是……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转开眼。“我们该怎么办?” “逃走。”他毫不迟疑地说。“这个时代,女子嫁人就不能回头了,就算守寡也找不回自由。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我们不能在这个时代贸然行动,做出不能回头的事。” “但……我们要怎么逃?”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环视四周,接着大步走到一个橱柜前,打开来搜索。 “没有办法,只有穿女子的衣服了。” 他动作迅捷,虽然女子华美的衣裳套在他高挑的身材上完全不相称,幸好古时的衣物多半是宽袍环身,衣带打个结便是。 她从未觉得他原本的长发如此好看--倒不是视觉上的享受,而是因为这头长发很可能会救了他的命。她语气急迫:“坐下来!我帮你绑头发。” 她忽然变得果断的语气让他抬了抬眉,但仍是听话地坐在床沿。 她手下俐落地将他的长发按照亭儿简单的发式打理。 “你的记忆力和观察力都不错。”他忽然开口。“但等一下必须考验你的心肠。我需要你把那个姑娘叫进来,然后我必须把她打昏放在床上,这样我才能跟在你身后出这道门。你硬得下心吗?” 她的手抖了一下,但尽力平静地说,“你……不会真正伤到她吧?” “不会。”他肯定地说。“我练过武术,知道怎么拿捏分寸。” “好的。”她说,退离一步。“你的头发好了。其实你扮起女人真的……很好看。” 他不折不扣的男子气概,转换成女性装扮竟也是绝美欲滴,那长又密的睫毛和似乎天生就该吻人的唇形是最大的功臣。 他眼光闪了闪,但没有接口,只是将她拉到门边,示意她开口叫人。 湘音吸了口气,出声道:“亭儿!” 门立刻开了,亭儿闪了进来,延潇的动作奇快无比,湘音还没有看清楚,亭儿已闷声倒在他怀里。 延潇很快把亭儿放在床上,将纱幔拉下遮掩住。湘音仍忍不住试探了亭儿的呼息,还好,还算平稳。 “信不过我?”他声音里有着嘲弄,将她推向门。 “不,我只是……”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对弱小动物一向毫无招架之力的软心肠,就算情势逼人又素昧平生,亭儿在她眼中仍是个孩子。 “别担心她了,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他却似乎能看穿她的内心,低头俯视她的眼。“你从昨天开始似乎就有些改变了……不过,我喜欢这些改变。” 提到昨天,她脸热地无法回视他,硬着头皮拉开了门。 果不其然,走没两步,就出现两名佩剑的家兵,低首说话:“茵香小姐,您的花轿还没有到,请您回房稍待。”语音非常谦卑,但湘音注意到他们手按配剑,身形待发,好像随时准备动手。 她有那么危险吗?身披礼服,能跑到哪儿去? 其中一名又开口了:“咦!茵香小姐的随身小婢没跟出来吗?这位是--” 延潇已经尽量俯首屈身了,但那美丽的面容、修长的身材仍是让两名家兵专注盯在他身上。 湘音很快开口,心里暗暗祈祷这班监兵已经换过班。“箫儿是我昨晚特地带进来的新仆婢,她懂得婚礼仪节,我叫她帮我准备……亭儿还在里头收拾房间呢!我要去院里摘些花儿带在身上,你们要不就跟着我去吧。” 没有多加思索,这些话就自然出口了,连湘音自己都觉意外。 她什么时候学会这样镇定地说话,且还是不打草稿的胡说? 那两人互看一眼,显然决定跟去人就不会弄丢,于是立刻退到她身后去。湘音走了两步突转向延潇:“你去厨房帮我带个话。我婚礼的茶除了鸢国最上等的香茶,我是什么都不喝的。去!” 延潇仍低着头,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光有多强烈。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但她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何不给延潇制造机会? 延潇没有马上回应,静默中她感觉到两名兵卒开始觉得奇怪,她紧握的手心濡湿了。 天!他不懂她的用意吗?敏锐如他,怎么可能会不懂?那他究竟在犹豫什么? 正要开口再催促,他终于深深一屈,快步走开。 她强迫自己立刻朝花园的方向走,不去看他离开的身影。她成功引开家兵的注意力,两人快步跟上她。 他走了? 他的存在是这一堆荒谬怪事中唯一让她能抓住的真实,但是……两人一起遭殃有何意义?她情愿他能逃掉。 不知怎地,她眼中竟升起热气,她用力眨掉,坚决地朝花园走去。 即便毫无心情赏花,湘音仍不能不对满园如同苏州奇景般的美色咋舌。 那些只能在图片里欣赏到的景致,是如此生动得触手可及,但她心中却是无措的不真实感。 这个梦什么时候会醒来? 醒来以后,延潇会在哪里?又会是什么模样? 或者,连他也是梦境的一部分,醒来后她仍在分公司打卡上班,生病以后、幻觉以后的生活完全不复记忆? 在这个毫无章法、什么都可能的梦魇中,她无从猜测,更毫无控制权,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只求保住自己神志的清明。 “茵香小姐。”身后传来丝绸般柔和的男声,她的背脊爬上彻骨的寒意。 有一瞬间,她恐惧地不敢转身;她挺直背脊,强迫自己昂起头。 她转身看见的几乎让她要掩口惊呼,差些没有软倒。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孔,或者该说,熟悉的脸孔套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那是延唐,但又不是延唐,不知为何她确信这一点,因为那人双眼犀利,全身上下带着高傲之姿。 那个延襄理,花样男子般的花花公子,眼中的笑意对她而言总是温暖的,但现在看着她的笑意却近乎狡猾。 “新娘子怎么穿着礼服这样抛头露面呢?”他的声音柔和,却让她从脚趾开始发冷。 她昂起头。“今天就是新娘子最大,不是吗?” 那笑意加深了,却只让人感觉更冷。“你昨天忽然点头了,我还以为你变了个人呢。看来坏脾气的茵香老板又回来了--怎么,不会等一下又忽然不嫁了吧?” 她脾气很坏吗?又是何时变成了什么老板?湘音只是别过头去,尽可能遮住自己的表情。“我说一不二,生意人信用最重要。怎么,不会是你改变主意了吧?” 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躁意,没好气的冲话就这样出口了。 湘音心中虽惊诧,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放鞭炮都来不及,怎么会改变主意呢?嫂子的幸福是我一手打造的,小弟一定会护持到底。”他深深一揖,风雅的身形恍如她记忆中的他。 记忆?到底是哪一段的记忆呢?过去与现在不断交错,快要让她失去镇定了。 “不劳你挂怀,我会自己看着办。”她扭转回身,不再理他,听到他轻笑一声,脚步徐徐离去。 其实她心里直打哆嗦,嘴上却硬成这样。湘音能感觉到自己的改变,但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她其实已经不是禹湘音了吗?有着禹湘音的记忆,却换了时代与身份,现在连性格都变了? 她感到恐惧,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而且还在持续坠落之中……她极力自持,说什么也不愿就此失控。 她想大叫,想抓个人来好好盘问清楚,想冲出这个深宅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她只想……只想回到那个一无所有又单纯无比的她,不行吗? 不行!就这么简单。在恶梦醒来之前,她只能紧紧把握住自己的神志。 那个延唐--不,那个长得像延唐的人,会如她和延潇一般保有另一个时空的记忆吗? 不,那个爱玩的延唐,不可能玩到这样的程度吧? 第十三章 那个新的延唐,身体中似乎没有一根玩笑的骨头。 叫她嫂子,那么,她要嫁给他的兄长-- 她身子重又颤抖起来。延唐的兄长是延潇,但,这个兄长呢? 她要嫁的,究竟会是谁? 延潇……现在又在哪儿了?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往来时的方向移动,一名新的家兵出现了。“茵香小姐,请移驾前厅,时辰快到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仆婢涌上来,簇拥着她往前走。 感觉身子蠢蠢欲动,手脚透出力道,全身筋血畅通,她从来没有这样充满活力的感觉,好像一健步就能起飞。这是什么道理? 她惯有的谨慎却不让她妄动,即使手心发痒,恨不得能抓起某个人来发拳试试。 她的身子,应该还是她的,不是吗?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长长的指甲修整得完美有型,还染着淡红色蔻丹,手掌肌肤柔嫩如婴儿,她一怔,脚步差些缓下。 难道……竟连身子都不属于她了吗? 从来不知保养的她,又习惯下厨清洗,一双手略显粗糙,指甲也修得简单,指甲油更是碰都没碰过。这是她的手,还是别人的? 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身体,却有身不由己的可怕感觉;陌生的环境也就罢了,现在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 被半推半拥来到前厅,貌似延唐的男子已然高坐堂上,他的脸色不豫,湘音知道自己的表情也一定不甚悦目,只暗暗祈祷苍白的脸色不会泄漏秘密。 一名侍仆匆匆跑了进来,有些畏色地望了湘音一眼,才咚地在那男子脚前跪下来。 男子冷声问道:“还是没有吗?” 那侍仆偷偷瞟了湘音一眼。“小的该死!” “你死了对我有什么用处?” 男子带笑的话貌似安抚,却让那侍仆抖了起来。“小的、小的……二监堂大人--” 原来他就是如雷贯耳的二监堂吗?湘音不禁喑吸了口气。 忽然厅外起了骚动,湘音听到半压抑的低呼,听起来像是“找到了”或者“回来了”。 男子倏然起身,厅外踱进一个更为修长的身影,湘音僵在那里,那是延潇--或者该说,是貌似延潇的男子-- 那风华绝代的面容已变得如此熟悉,每一个线条都在一夜之间刻画在她记忆最深处,浓眉下那双亮如明月的深刻眼眸夺人呼息,俊俏的颉骨和粉色薄唇又被绝对男性的下颚调和,浑身上下迸发出神秘的吸引力,那是可以教人窒息的强烈美感,见过的人都难以忘怀,更何况是在他怀中醒来的她。 今晨那种初次真正见到他的震撼,此时重又攫住她,因为混合着熟悉感的,是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是延潇,又不确定那是延潇……那身如同宫服般华丽的礼服,金红相织,闪亮逼人,女装时的娇丽早已无迹可循,他的男性气概甚至带着隐隐的杀气。 杀气引她的心突地发冷,那身婚衣是无可错辨的,他无疑便是将成为她夫婿的人。但他究竟是谁?为何他那比常人还要明亮的双眼会忽然让她觉得黝黑阴暗? 萧大人……就是这个人吗? “大哥!”二监堂快步走下堂阶。“你昨晚何时离开的?小弟以为你有什么不测--” 湘音不禁转眼看他,那语气竟满是讨好。 “有些事要办。都准备好了吗?” 那种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那与延潇几无二致的俊逸脸孔、冷酷无情,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美感。 延潇曾是冷淡的,有时甚至是严峻的,但这种不带人气的冷血,是她从未感受到的。 他不是延潇……她感到血液在变冷,她认识的那个延潇已经走了,是她亲自送走他的。 她别过头去,无法再迎视那自从一踏进大厅便胶着在她身上的眼神。 从前看见他时身躯的疼痛已不再,但现在她的心在紧缩,紧得几乎是疼痛。 “我在问你话。”他重复的话语让一旁的人胆战心惊,静得没有呼吸声,她冰冷的血却不知为何忽然热烫起来。 “若我说还没有,又该如何?”她回头迎视他,声音注入了一丝尖锐。 厅上进出压不住的惊喘,一旁的二监堂脸色沉了下来,貌似延潇的那个男人却仍如坚石般面无表情。 二监堂眼珠转了转,忽然又笑意盈盈,却是毫无暖意。“茵香小姐方才是怎样对小弟保证的,难道这么快就食言了?” “我只说会嫁,可没说我会欢天喜地、感激涕零地嫁。穿上这身可笑的衣物,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她硬声道。 “茵香小姐说话算话,很好。”二监堂挑了挑嘴角。“大哥请先上马,小弟马上将嫂子抬上轿。” 萧大人冰冷的眼神仍似不愿放过她,好一晌只是瞅着她,看得她几乎招架不住。 “我自己来。”他忽然说。 她看着他跨近一步,她差些后退一步,但体内有什么阻止了她,她扬起下颚。“萧大人是在担心什么?” “你。”言简意赅,却让室内张力不降反升。 她还想再反击回去,他来到她跟前,她心中警铃大作,而他已经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她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感觉左手腕被狠狠握住,她吞下一声惊呼,身子却本能地反应。她没有试图扯回手腕,反而更贴近他一步,右脚扫向他左小腿,这一踢带着狠劲,虎虎生风,只听见婚衣尾端撕裂之声,众人均惊叫出声。 二监堂已稳不住笑容,脸色变得难看,上前一步又止住。 她惊异于两人相触时巨大的气流,她出招丝毫不客气,却明显感觉到他以内力吸收大半的撞击,她只退了一步,他却退了两步,终究放开了她的手腕。 她脚端吃痛,有些狼狈地吸了口气,表面上他好像输了,被她成功挣脱开来,但他连个表情都没有,似是不痛不痒,巨大的内力相交之下,胜负立分,外人却是看不出来。 “嫂子!大哥千辛万苦带回的婚衣--” 萧大人却截断他,仍盯着她。“你是要自己上轿,还是再踢我几脚试试?” 她咬紧牙。这样她就怕了他吗?但他无情的语气带着百无聊赖,让她自觉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你再动一次手,我一定奉陪到底!”她恨恨地转身朝外厅走。 他紧跟在她身后,众仆婢也疾步上来,引领她往前院去。她忽然感觉头上罩下某个物事,正要闪开,手腕又被他拉住。 但这次他的手轻柔未使力,她轻易便挣开,忽觉眼前一暗,原来是头上被他罩上了大红头巾。 她停下脚步,虽然未失方向感,她却不愿贸然前行。一名小婢立刻挽住她的手,簇拥着她往前。像是众人发现终于等到新人,从外头传来欢呼声,接着鼓乐齐响,震人耳膜。 她就这样上了轿,四周像有上百人齐行,她脑中飞过无数问题,却无人能解答。 她究竟是谁? 方才那场交锋,根本不是禹湘音做得出来的事! 她有家人吗?就这样嫁过去了,那样冷血、甚至不惜对新婚妻子动手的男人……那个萧大人,为何竟与延潇如此相像,甚至他弟弟,那个二监堂,竟也貌似延唐! 问题太多,心思太乱,轿程却太短。外头一声大喝,轿子停下,锣鼓声更响了,简直要震翻天。 湘音被人扶下轿,头巾之下她只能看见自己的双脚,她不禁要苦笑--古时的新娘都是这样,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只好被牵着走,如果不想闹革命,就只能乖乖认命? 真的、真的很想豁出去,就这样跟那个姓萧的拚命!体内窜涌出的怒气和决心是她一点都不熟悉的,她甚至不确定是来自于她-- 她若反抗,要改变的究竟是她自己的命运,还是那“茵香小姐”的? 那两人不是她所认识的延家兄弟,那她呢?她还是她吗? 她被万般小心地扶过几层门阶,又上又下的,终于被示意停下脚步。 “万丞相!”众人高呼,接着是跪倒的声音。 湘音也被拉跪在地,心狂跳。 “丞相专程莅临,属下惶恐。”萧大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笑下。“萧弟,大喜日子,你也变得多礼啦?你什么时候对我行过礼了?我得找人画下这个奇观。” “丞相若知道我有多心急,便不会这样取笑了。请主持吧。” 万丞相笑得更开心了。“我改日一定要好好认识这个茵香老板,竟让无人可近的萧炎急成这样,一日内便办成亲事!外人还道我这个老贼又要把你推向边塞去了。好,开始吧!” 一道高昂的声音宣道:“新妇请酌‘天地合’!” 她的右手被执起,她毫无困难地辨认出那是萧炎的--不是因为触感,而是她忽然乱掉的心跳!一个酒杯递入她手中,她以为他会放开,他却以两掌握住她双手,缓缓将一个金杯端至头巾下,来到她唇边。 她不知自己双手为何被他覆上就开始颤抖,若不是他大手的沉稳,金杯中的浆液怕会洒得一身。 她瞪视着杯中的“天地合”--那竟是红似血的液体,还散发出让人欲呕的浓烈血气。 她身子微晃了下,他手下的力道加重了,半支撑住她,接着无情地将金杯一斜,如血般的浆液便流入她口中。 不准吐出来!她仿佛听到延潇在她耳边这样命令,但他根本没有开口,而且……而且……他根本不是延潇!完全是她自己的幻想而已。 她强迫自己咽下那感觉热烫的无名液体。生平没喝过血,她根本不知道那该是什么滋味,只能拒绝这个可能性。 如同吞下沸腾的浓汤,从喉头一路烧到胃-- 泪水溢出,她只能全力压下将出口的呜咽,感觉金杯被他拿走,他一口便饮尽剩余的浆液。 “好!”万丞相赞许道。“上歌吧!” 她被萧炎半扶半架地移到丞相身旁的座位上,而他并没有在她身旁坐下,而是立在她身后,一只沉重的大手压在她左肩上。 前方传来笙歌鼓乐,时而激昂时而欢悦,却不似湘音所听过的古乐。 这场婚礼也没有古装剧中所演的拜堂,读过的历史里也没有提过眼前的事物,她根本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朝代。 喉咙的灼烫挥之不去,她感到昏昏沉沉--是那烧辣的浓浆所致吗? “祝贺萧大人!”众人忽然齐声高呼,把湘音震得半醒过来。 “走。”耳边传来萧炎冰冷的命令,她不由自主被他搀着前行,双脚勉强迈着步子,免得被难看地拖着走。 众人的祝贺声被抛在身后,她半倒在他怀中,想要抽开身子,却虚弱得无能为力,他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握住她的腰。 如果是浓浆让她虚弱,为何对他却没有同样的效力?或者这是古时男人对女人所用的伎俩,保证没有新娘能够逃婚? 忽然觉得周身一凉,眼前变暗,脚下踩到柔软的地毡,听到他沉声道:“全给我出去。” 轻而细碎的脚步声急急忙忙撤走,门呀地一声关上了,她被他按坐在软得可以陷下去的垫褥上。 第十四章 她屏息,等着他开口,或再度行动,他却是无声地伫立在她跟前,像座可怕的冰山睥睨而下。 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张力,伸手拉下红巾,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眼光如谜,她鼓起勇气直视他,努力在那俊美深刻的双眸中寻找任何熟悉的感觉。 她似乎看到了……但再一眨眼想要更加细看,却又捕捉不到了。 “你?”她艰难地开口,想着要说什么才能摸索出更多,却不泄自己的底? 等了半晌,等不到她接下去,他挑起一边嘴角,却无笑意。 “想问我究竟是哪一个,延潇或是萧炎,对不对?” 她的眼睛睁圆了,接着狂喜地跳起身来。“你--你是延潇!是延潇!” 她的兴奋之情却被他脸上讥诮的淡笑立刻抹去,她僵在那里-- 天!她是不是又搞错了?是延潇被他发现了吗?她自曝身份了? 她突然刷白的脸色让他眼中阴暗下来。“别担心,你可以当我是延潇,至少暂时如此。” 她摇摇晃晃地坐回垫褥上,隐隐察觉这是一张大得惊人的床,呐呐地问:“什么……什么意思?你不是延潇吗?” “我来的时候,的确是延潇,但我现在看你,你也已经不是禹湘音了不是吗?” 她刺激过度的脑子好一阵子才能正常运作。“你是说……我们开始起了变化,或者……开始变成我们在……这个时代的人了?” “了不起,禹湘音的脑子也许平凡,茵香老板却有一等一的心智。” 她瞪着他,即使心乱如麻,即使她的脾气也不再是从前的她。 “在我看来,你那傲慢尖刻的性格却一点也没变。” 他又挑着嘴角笑,冷而迷人。“我想,我可能比较喜欢茵香老板,毕竟萧炎是疯狂爱着你的。” 萧炎? 他说着萧炎爱她,语气轻柔,这让血液冲上她面颊。她不知道他究竟说的是不是他,爱的又是哪个她。天!她会被这团乱丝绞得窒息! “这就是你逼婚的理由?” “我吗?”他深息地瞅着她。“就算是我吧。” “你--扮了女装离开后,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决定从头问起,不确定自己真想知道,还是硬着头皮问了。 “你最好先告诉我,你是发了什么疯,才把我支开,又笨得乖乖嫁人?你是真的忘了自己是谁吗?”他声音又转冷。 “我没忘!”她喉头紧紧的,那个延潇……那个延潇……那个想要她、却终究没有真正要了她的男人,明明还在眼前,还自称延潇,她却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你可知道萧炎是个怎样的人?”他的语气更轻了,她却颤抖起来。 “你跟我都听到了,亭儿说你……他……是个让女人犹如守活寡的男人。” “没错。”他的声音冷到让人打哆嗦,那双美目透着残忍。“那是一个终年征战、杀人无数的人,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手的,十三岁时便单枪匹马杀了第一个敌兵,后来攻下敌阵无数,所以不到而立之年便成为护国大将军,兼封为首监堂--王的密警组织首脑。这个位置可谓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让帮派罪犯为之丧胆、连市井小民都闻风色变。” 她握紧了双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很简单,我出了大门后立刻被部下接回,显然我从前也曾扮女装行事,萧炎的潘安之貌行事起来过于引人注目。” “你说起他来,似乎事不关己。你真的觉得……自己慢慢在变成他?”她知道自己声音中怀着希望。 “怎么,你希望我不要变吗?” 他的反问让她哑口。她……希望如此吗?那个讨厌她的延潇? 他没有逼迫她回答,只退开一步,斜椅在床柱上。 “身为密警首脑的好处还真不少,头一项就是能在最短时间内取得任何人的背景和秘密。你还没有问我有关你自己的事。” 湘音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你是说……茵香小姐的事?” “你在这个时代可不是普通人。” 她力持镇定。“全告诉我吧。” “你--茵香小姐,是这个时代少见的女商人。通常女人就算想从商,也是躲在丈夫或家人的庇荫下,你却以一名未出嫁女子之身独挑大梁。你从酒馆起家,因做得一手膳药好菜而远近驰名,接着你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尝试。”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是什么?” “你开了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到目前为止,你旗下已拥有附近五城十家‘酣马’客栈。换句话说,你开了现代连锁店的先河。” 她不能置信地问:“你不是在捉弄我吧?” “我看起来像是有幽默感的人吗?”他淡淡回答。“你是大名鼎鼎的茵香老板,你的名声因为你的坏脾气而更加响亮,城里孩子喜欢哼唱‘茵香麻豆辣,不如小嘴辣,酣马铁蹄快,不如飞踢快’。你呢,嘴坏又爱动手,睥睨天下男人,所以到了二十五之龄仍无人敢上门提亲--除了萧炎以外。” 她脸胀红了,发现自己扬手就要掌他嘴,骇得收回了手压在身侧。 “瞧,我不就差点挨了你的铁掌?你是练家子身子,自己发现了没有?” 她不自觉低头举掌细看,这双柔荑明明是钱包起来养的,哪里像是练过功夫的了? “你爱美爱得要命,天天砸钱求药草名方,身上的疤痕几乎都被消除殆尽,但今天早上我看得很清楚--”他顿了一顿。“你只有左方乳晕旁有一道剑痕,疤虽然摸不出来了,淡淡的银色却像会发光,怎么也遮染不掉--” 她连身体都热起来了。“那才不是什么剑痕,是我从小就有的胎记!” 他站直身子,往床沿跨近一步。“萧炎年初在京城的酣马本店批评了一道菜,触怒了茵香老板,竟然被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从来没有人敢顶撞的萧炎,本来要直接动手斩了茵香老板,管她是男是女,却被同座的兄弟二监堂阻止,暗示他能暗中处理,才没有当场血溅酣马。” 她听得惊心胆战。“你本来要……杀了我?” “怎么,你期待一见钟情的故事?” 她咬牙。“那婚礼又是怎么来的?” “二监堂调查了茵香老板,发现连王也是酣马的微服常客,而酣马越做越大,可谓富可敌国。二监堂说服兄长,干脆娶人进门,捞个人财两得,若能设法取得酣马坐大的秘诀,之后要把茵香老板怎么处理都能神不知鬼不觉了。” “你们--”她的脾气终于被触动了,举起一手。 “听完再动手不迟。” 她深呼吸,好不容易才把怒骂给吞回去。 “茵香老板却堪称是这时代少见的泼妇,把提亲的萧家长辈毫不客气地扫地出门。” “干得好!”她击掌,虽有些荒谬,还是觉得自己真值得骄傲。 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萧炎从来不是有耐心的人,亲自上门踢馆,和茵香老板打了起来。” “但萧炎--你--武艺高出我许多……”她忽然记起。 “仅仅过招一次,你便能摸出我底细,也算了不得了。” “那……结果呢?”她不禁想细看自已身上有没有其它的伤。 “萧炎自然没有用上全力,但茵香老板打得拚命,倒赢得他的佩服--毕竟是战场与武林中人,不打不相识,一打便有了交情。” 她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萧炎就是因为和茵香老板动过手……” “他们前前后后交过三十次手。”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可以说,他是越打越失了心。”他淡然的语气中有些什么,她不愿去探究。 “那?茵香老板忽然决定要嫁?” 他蹙起眉。“这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但我不知道!” “你总会知道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湘音心中一跳。是这样吗?茵香老板的记忆和想法终会变成她的? 她闭上眼半晌,终于又抬眼看他。“那么,现在的你……无论你是谁……对我是什么想法?” 他的表情让人无法捉摸。“哪个你呢?” 她深吸口气。“先说茵香老板好了。” “你真想知道?” “是的。” 他定定地看她。“我可以想像萧炎为什么会爱上你。” “为什么?” “你胆识过人,脾气大,勇气也大,萧炎人见人怕,没有女人被他接近不吓坏的。” 她吸了口气。“我并不觉得自己特别勇敢。”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勾嘴角。 “那……禹湘音呢?” 他又走近一步,已经站在她身前,她必须仰起头才能看他。 他举起手来,湘音屏息,感觉他的大手轻抚上她的左颊。 她双颊更热了。 “不痛了?”他低语。 她咬着唇摇头,带动了他的手。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一半的她想躲开他的眼光,另一半的她却想瞪回去,她在心中挣扎着,终于说:“也许我那时就已经开始改变了,我……只是不想再退缩下去。” 他点头。“的确是茵香老板会做的选择。” “那你……还会讨厌我吗?” 他的大拇指摩挲她的嫩颊,引发有如静电的触感,让她倒抽一口气。 “你应该问我,我还会讨厌你,却同时想要你吗?” 她抑止不住电流从他手下开始窜游,蔓延至全身。“那……你还会吗?” 他轻柔地问:“如果我不再讨厌你,却也不再想要你呢?” 她宁可那样吗?她自问,心中忽然纠结了起来。 明明应该很容易回答的,却不是那样。 他微笑了,那样让人目眩的笑容,是从前的延潇不曾给过她的温柔,混合了一丝萧炎大胆狂狷的野性。 “我也想知道。” 他忽然将她压倒在床上,却没有将重量全放在她身上,但动作如此突如其来,她让那浓浆烧晕的头更昏眩了,胸口险些岔了气。 “新婚之夜,萧炎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答应嫁人,又上轿过门,我最后问你一次,不论是禹湘音还是茵香老板,你准备好了吗?”他浓烈的眼光使他的俊颜更加夺目逼人。“上一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这一次会是绝对彻底、毫无保留。你听清楚了吗?” 她心跳不断加速,但倔强地咬住下唇。“那什么‘天地合’害我根本无法思考,我怎么知道自己准备好了没有!” 她发现自己有时冲出口的话会把自己也吓一跳!他却笑了。 “我可不想让娘子日后对我有所埋怨,来。” 他将她翻过身去,她惊叫:“你想干什么?” “嘘!马上就好。” 她面朝下被压住,心中慌张,正想挣扎,他快速在她耳下方及下腰穴道点了几点,那缠绕她脑中的昏沉感开始消散,很快便完全消失了。 “好多了吗?”他突然重新从后压住她,用手肘支撑自己大部的重量。她头脑一清晰,全身的感觉似乎立刻敏锐了数倍,清清楚楚感觉到紧紧压在自己臀上的,是他最男性火热的部位。 第十五章 坚硬,庞然,而烫热? “上次我没有听到,这一次,我要一个清楚的回答。”他的呼息烫着她的耳,使她颤抖,使她心跳不断加速。 上一次,她的不顾一切甚至冲破了他的自我克制;这一次,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但一个人的心和身体,何时是自己能完全控制的呢? 她能做的,只有诚实。 “是的,我答应你了。”她清清楚楚地说。 他静止了几秒,似乎连呼吸都停了,接着他将她的脸轻转过来,让她的表情无所躲藏。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写着什么,他又看到了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睛像能穿透她。 心在跳,跳的是期待和渴望,上一次的感觉袭上身,她从骨子里都能感受到。 他微微抬起上身,把她半转过身,对她耳语-- “无论是延潇还是萧炎,都是第一次。” 她双眼睁大,接着便被他吻住。 那是深深的吻,没有试探或犹疑,长驱直入!他的舌很烫,却很轻灵,她口内的每一寸柔软,他都没有放过。 “唔……” 那低吟的声音是她的吗?但显然他听得明明白白--或者是那震动直接被他吻去--他忽然抽离了,她睁开眼,两人在喘息中互相凝视。 他的视线往下,眼中现出不耐,她追随他的目光,看着被昂贵衣料层层包裹的自己。 “帮帮我。”他粗嘎地说。 他移开身子,手下已经开始快速解开她的衣物,她不知从哪里来的感觉,明白他有多么想一把撕开这些恼人的障碍,但他似乎强迫自己忍耐,修长的手指微微抖着。 一阵暖意漫过心头,她排开赧意帮他褪下自己的衣物,却没有去看自己裸露的身子,因视线移不开那张脸。 天!那张俊美无瑕的脸在充满情欲渴望时,简直让人看得无法呼吸。 当她被他再度翻过身去,赫然发现背后紧抵着她的,是一副全然裸露的男性身躯。 一股熟悉的张力攫住她,她已经知道那浪头就要打来,忽然感到他双手握住她的手,她全力握紧回去,和他一同跳进那个浪头的中心! 千百万个泡沫同时破碎,百万斤的张力也同时释放。她不记得自己的动作,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只有他而已。 喘息与汗水不知是打哪儿来的,身体的疼痛……仅余留隐隐的酸疼。 许久许久? “我知道为什么昨晚我在那一瞬间有熟悉的感觉了。” 他的低语进入她软绵绵的思绪,她睁开眼,接着被他转过身去,抱入怀中。 她无法看着他而不满面潮红,但他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 “我也……觉得熟悉……”她喃道。“你是说,因为我们现在这样……所以在未来的我们,会对这样……有熟悉的感觉?” 她的羞赧难言让他微笑,那微笑也是熟悉的宠溺。“你现在比较像禹湘音。” 她脸更红了,他接着认真地说:“没错,正是因为我们在一起过。世上没有什么记忆比与爱人结合的那刻更让人深刻难忘了。” 她身子却僵了僵。“那么……我的病痛、你的厌恶,也是因为我们在这个时代发生过的事?” “这倒是茵香老板才会追根究底的事。”他似在开玩笑,话中却有深意。 “我们……发生过什么?” “我们显然只记得某些感觉而已。” 她陷入短暂的沉思,直到他将她拥得更紧。 “还疼吗?” 仅仅三个字,立刻将她的热度带了回来。“只有……一点点。” 他叹了口气。“你若知道萧炎想干什么,也许就会开始怕他了。” 什么?她来不及问,他把她面颊按在他心口上,拉起被褥,灭了烛火。 他的心跳很强烈,在她右颊下有力地跳着。她脑中有太多思绪交缠,疲惫的身子却将她拖入梦乡。 次晨,两人被巨大而急迫的拍门声唤醒。她几乎跳起身来,但身躯被紧拥着而无法动弹。 昨天的记忆汹涌回潮,她的身躯不禁僵直了--今早醒来,她是谁?又在哪里? 而他呢? “别担心。”头上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懒洋洋的意味。“既然你没有凶巴巴地跳下床准备砍我,大约禹湘音还大半在你身子里。” 她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对他的取笑狠狠打回去--这份冲动,哪里是禹湘音的了? “门外--”她话声未落,紧急的拍门声又起。她不能不紧张,这个时代对她而言有太多的未知。 “是谁不想要命了?”他扬声对外头喝道,让她不禁一缩。 那声音冷酷而不耐,是绝对萧炎的权威与霸气,任谁听了都要心惊胆战。 门外立刻传来带着惧意的回答,“王有急令,请大人上堂听令。” 她可以感觉到他眯起了眼,从他身上传来的寒意与杀气,是陌生的,却也是熟悉的? “走吧。”他简单地命令,便拉开被褥下床。她很快打点好自己,发现自己相当冷静与有效率。但此刻她没时间多做分析,很快跟在他身后来到上厅。 王的命差身着严谨的黑服,见到他微微一揖,便扬声道,“王有令!护国大将军萧炎尽速启程,统八千军,平鸢国疑乱。” 他昂然立着,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仅沉声答道,“臣萧炎得令。” 那命差颔首,立即转身离去。大厅上仆役互换着惊诧的眼神,但谁也不敢出一声大气,他身上散发着森冷气息,此时却淡淡微笑了,绝美的容颜竟有一丝嗜血的意味。“这倒有趣了。” 他慢步走向首座坐下来,她的心揪起,他身上已看不出延潇的影子,眼前是百分之百的萧炎,眼光犀利无情。 “传无惜上来,其他人给我退下。”他淡声下令,厅上立时空了,一名灰衣男子很快走进来。 那是一个脸孔平凡至极、身材中等,让人过目即忘的年轻男子,走路轻巧无声,像猫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瞟了她一眼。若他对她在场感到诧异,倒是丝毫未表现出来。 “王令来得意外,鸢国疑有乱事,也是昨夜传报而来,我们监堂尚未上报。” “是吗?”他冷哼一声。“把首要军规说几项给新夫人听听。” 她有些奇怪,她为何需要听那些?但忽然就明白,他其实是在不动声色地收集情报,不愿自曝无知。 那人立刻回答,“咽期军规,一不取败奴,二不夺战利,三不纳女卒,四不退败兵。” “为夫人解释一二。” “不取败奴,杀之;不夺战利,恩之;不纳女卒,惜之:不退败兵,威之。” 她不能不感到心惊!这便是叫做咽朝的时代吗?她从来没有听过。而又是如此奇特的军风--女人不能从军是寻常;打赢了不夺取战利品,让败国感恩,也不算前所末闻……但凡降兵格杀不赦,也不愿带回来当奴隶?最可怕的是,若咽朝自己打了败仗,全军不是战到死,便要自刎谢罪,就为了要威震各国,立下咽朝军的名声? 她心头发冷,这就是他要带头去做的事?而她连跟去都不行? 她没有想过要跟去做这样可怕的事,不是杀光敌军便是自戕……但眼睁睁看他离去,她却有一种去而无返的恐惧-- 那恐惧是如此鲜明深刻,她几乎无法呼吸,双脚也必须勉力才能站稳。她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谢谢你,无惜。” 那男子并没有意外的表情,但她仍能感觉得到,她命令自己的双脚把她带到副座上坐下。 “去查王的消息从何而来,又为何未先与监堂磋商谋议。”他的声音严厉。“军备方面开始进行,我今日内必须出发。” 无惜如来时般悄然离去。大厅上只剩他俩,一时沉默死寂。 “今天……一定要走吗?”她终于勉强出声。 “此朝军令如此严厉,我只是想当然耳。”他淡淡地说。“我并不害怕,想来萧炎已经在我体内苏醒了。” 他脸上的笑美而冰冷,她的心在紧缩,不是因为不熟悉那样的笑容,而是因为……太熟悉了。 她的记忆也慢慢回来了吗?何时……会排山倒海而来,直至完全取代现有的她? 她害怕自己会记起的事,又怕自己会记得太迟,无法挽回些什么。 “如果我没有回来--” 她摇头。“我们之间一定还有事,深刻到让我们记到下辈子。” 他笑了。“茵香老板,我会记住你的脑袋。”他立起身子,深深看了她好一晌。“过来。” 她依言起身,但扬眉道:“茵香老板不会喜欢听令行事。” 他笑出声。“就是这种脾气,让我能放心离去。” 他把她拉过去,拥入他强猛的怀抱。他的吻狂烈而彻底,吻去了她任何的抗拒,吻得两人燥热难当,吻到他的手忍不住开始在她后臀搓揉。 “唔……” 她的呻吟终于让他松手。“该死!再不停下来,我就走不掉了!” 她被他放回椅上,仿佛知道她无法站立。他大步跨向厅门,又停下来。 “后会有期了,我的两个女人。”他没有转过身来。 他的背影消失许久,她仍凝坐在原地。 泪水,悄悄模糊了视线。 他出城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酣马客栈”本店。 她想努力挖掘出关于茵香老板的每一个细节,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他俩的结局一定极端可怕,才会烙印到后世去,像个恶梦缠绕不休--她如果不能及时找出答案,恶梦不会结束。 才欲差人抬轿,客栈已有人找上门,是自称客栈总管的武萱。 见到来人,她差一点叫出声来--武大姐! 那个处处照顾她、在她恶梦连连那些时日,为她担心的武大姐。 以为自己不可能再会对什么感到惊讶了,但她仍是哑了口,任来人喋喋不休地抱怨。 “老板,你再怎么打不过人家,也不能低头啊!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怎么可以要?管他是将军还是密警头子,要杀要剐都不能要啊!” “而且隔天就嫁掉是怎么说?咱家客栈好歹也该张啰庆祝一番,把惨事装扮成喜事啊!” “你率性行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知怎地还一向无往不利,所以越发养就你那蛮牛般的脾气。我知道你若不是自己愿嫁,一百头牛也拉不动你,所以也没我说话的份,但好歹也要差个人通知啊!一声不吭就跟人走了,我从二监堂魔头那里被知会是什么道理?” 像是终于发现她哼也没哼一声,对方停了下来,大眼瞪着她,像看到什么怪物。 她警觉起来,撇了撇嘴,话语很自然从她嘴中蹦出来:“武萱,你聒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是懒得听你念才没跟你商量。少废话了!赶快把店里的事说说!” 武萱咕哝了几声,像是还有满肚子牢骚还没发个半,但她的话似乎让武萱放松了些,道:“你这张嘴,真是坏!从来不顾我的心意!店里出了事,我才敢硬着头皮上萧大人的门啊!” 她心一跳。“出了什么事?” “昨天我们连续有三家店,客人上馆子后回家暴毙了!” “什么?” 第十六章 武萱搓着手。“这绝对是有人阴谋下毒!就算一家大厨下错了什么膳药--而且你也知道,每份食谱都是你精心研制而成,所以只可能是意外--但也不可能一天出现三家啊!一定是哪家客栈想砸我们的店!混帐东西!” “啪”地一声,只见武萱熟练地倒跳一大步,她低头见到自己右手拍碎了身下木雕巨椅的扶手,偌大的红木块就这样硬生生碎成数片。 她收回自己的惊喘,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当真内力不弱,脾气也难以克制。 “老板,你现在进了护国府,就别再乱动手了!我怕你迟早又和萧大人干上--” “别说了,我们现在就走!”她倏然起身。 “走?”武萱愕然。“你是堂堂护国府兼监堂萧夫人,怎么能说走就走--” “别管那么多了!”她领头迈出大厅,外头立刻出现数名侍卫,弯腰齐喊:“萧夫人!” 她止步,这些侍卫是在敬礼、待召、还是看守她? “跟上!”她头也不回地穿过他们。 这一招管用了!侍卫们毫不迟疑地跟上她,她开始猜想萧炎可能留下的指示--抑或她现在身份,在此府中仅仅居于一人之下,他若无另下命令,众人便必须听她的? 不待细想,她唤人备马,然后熟练地翻身上马,奔驰中对自己苦笑--她还有什么技能是自己不知道的? 笑容很快消失。他前脚才离开京城,她就出事,这是谜团的一部分吗? 她命武萱先行,掩饰自己不知“酣马”的所在,一行人快马抵达,发现客栈内闹烘烘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翻身下马,喝住两名正跑出门的厨师。 “老板!”两人虽站住,腿却在打颤,脸色惨白。“这绝非我俩的错!王若要怪罪下来--” “王?”她蹙眉。 第二人嘶喊道:“听说暴毙其中一人是奕谊王公啊!” 那是……王亲了?她心一突。 “我家还有老小靠我一人!老板您要救人啊,求求您!”两人弯腰,几要跪倒在地。 “你们先回去吧,不用担心。”她手一挥,让他们走了。 武萱的脸也没了血色。“老板,你不会……” “我的客栈,我不顶谁顶?”她沉着地说,心中再乱,口气仍硬得很:“王最多取了我项上人头,还能如何?” “老板你别胡说啊!”武萱倒抽口气。 她进了客栈,环视下属几乎跑光的华美餐馆,这便是她一手经营出来的事业吗? 才跨进来的世界,便已岌岌可危,她不知该从何下手,偏是无人可问。她在这时代曾与何人为敌?又有何人可信? 外面传来嘈杂声,像有马队突至,蹄声动地。 她护住武萱,看到来人,却不是她所能想像到的。 “萧夫人。”二监堂率领十数人,个个全副武装,阵仗十分骇人;他则不再如昨日般一身华丽的礼服,而是换上严谨的黑色官服。 他那与延唐一模一样的面容混合了惋惜与同情,眼光却一闪一闪地,让人不安。 昨日以叔嫂相称,今日却如此正式,她不知这代表了什么。 “不必多礼。”她简单回道。 “那容小臣冒昧相告,王已传令,将‘酣马’全数封店。”他语气近乎歉然。 “是吗?”她全力镇定。“未经调查,便迳行封店?” 在场人均屏息。反问以魔头著称的二监堂已经是前所未见,而质疑王令……那可是足以杀头的罪! 他低首。“王令监堂……将夫人即时拘捕,押至王狱待审。” 谦卑的口气,与他昨日圆滑的态度大相迳庭。她眯起眼看他,努力挥去他曾是延唐的形象。那张斯文优美的嘴所吐出的,竟然是这样震骇人的话语。 拘捕?下狱? 她身上忽冷忽热,极力要排除涌起的恐惧。 他是只能听命行事,是吧? 她能私下求他帮忙吗?这个完全陌生、王的密警第二把交椅、萧炎的亲弟弟?这个并非延唐的的男人? 她能拒捕吗?姑且不论眼前这男人身手如何,他身后十数名监堂密手,萧炎所统领的手下,绝非泛泛之辈。 她公然抗拒王令,即便打出重围,身在战场的萧炎,又会如何? 她昂首注视着二监堂。“武萱,将所有手下安顿好,封店后也要雇人看好店面,知道了吗?” 身后的武萱半带哽咽地应了。 她将双手伸出。“你行王令吧。” 二监堂摇头。“萧夫人不必上铐,请先行便是。外头有轿代步,以避人耳目。” “王与监堂宽待,小女子惶恐。”她讥诮地说,便头也不回地领先出店。 延潇?不,萧炎?你在哪里? 这一下狱,他们会如何?这便是他们百般求解的劫数吗? 她怕……怕她再也得不到答案。 快军疾驰至鸢国,监堂在当地潜伏的密探上报,动乱是在三天之前,乱民伤人无数后四处流窜,是否为鸢国王所策动,尚未分明。 谢绝鸢国王正式邀宴,萧炎带领手下暗中巡捕,急着要将此乱查明。 他迅风雷霆,不到半夜已拘捕十数人,他连前夜赶路的旅衣都没换,风尘仆仆,终于回到军营。 “全给我好好盘问。”他简单的命令却不言自明,所有跟过萧炎的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含意。咽朝首监堂萧炎,身经百战的护国将军,杀人不眨眼,求刑不见血,是真正他“有求”,人“必应”之人。 他回到内棚,终于能够松懈下来,坐下阖目休息半晌,外头有人请示。 “进来。”他疲惫地说。二日一夜未曾合眼,他几乎已半入梦乡。 手下奉上一个木锅,他扬眉,听手下道:“监堂遣人快马送至,说是夫人亲手熬制膳药羹,可助将军提神补身。” “放着。”挥退手下。 他注视那木锅,嘴角微微挑起。他打开锅盖,一阵扑鼻淡香溢出,混合了赤芍、五味子、半夏及其它不知名药草的味道,再加上牛骨、豆腐与野菜。 他拿起勺子半舀一匙入口。“鲜而不腻,凉了也不失味,还真有你的。” 他只饮了一口细细品尝,突然蹙起眉,手握紧了勺子,人僵在原地。 勺子落了地,木头在沙地上未曾发出太大声响,外头的士兵却听到重物落地的响声。 “将军!将军!” 纵使是素来纪律无比严明的军营,也在此夜起了空前的混乱。 有多久了?王狱是一个深埋于王宫之下的可怕所在,她在入宫后便被蒙目,搀下长廊阶梯,跟着走了十数分钟才停下来,接着便被轻推一把,接着便听到身后上锁链的声音。 她立刻伸手将蒙布扯下,久闭的眼睛如盲,她好一会儿才适应,看见自己立在一个宛如石窟的地方。 空洞的石室徒有四壁和一道木门,室内除一木床外便空空如也。 她苦笑。比起影片里常见的可怕地牢,这地方算是干净的了,说是石墓也不为过。 胸口难以呼吸……她最恐惧的究竟是什么?死亡?拷打折磨?还是无尽期的囚禁? 她靠墙坐下。将头栖在屈起的膝上,一张俊美如雕像的脸涌上心头,那眼神混合了温柔与狂暴。 膝头湿了。他在战场,生死未卜,就算闻风赶回,又能怎样? 王毕竟是王啊…… 她拭去泪痕,不愿让人发现任何软弱的证据。等待有人进来盘问她,但外头一迳死寂,撑了十几小时,她终于昏睡过去。 门外突然传来开锁声,她急忙爬起身来等候。 体内有股冲动,要她不顾一切打出去!但她死命按下,只抿紧唇,看着二监堂一人走进,将门关了。 那张脸上曾有的谦卑与同情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微笑。 “经过与大哥交手的调教,嫂子身手与我可能不相上下,但外头一队监堂密手加起来,断不是你一人能突围的。再怎么难忍,嫂子还是算了吧。” 这便是他的真面目吗?笑里藏刀,翻脸如翻书? 她咬牙。“你还会认亲,我很意外。方才不是称萧夫人吗?” “嫂子这就见外了。你我协议不成仁义在,我不是破例优待你这个阶下囚了吗?” “什么协议?”她身子一僵。 他笑了几声。“嫂子吓傻了吗?我来替大哥重新提亲时,告诉你大哥愿意以一年为期限成亲,之后嫂子若要休夫,他会找个幌子将婚事给撤了,好聚好散。你不胜大哥天天上门打架之扰,才勉强同意嫁人,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吗?她是这样才点头的? “只可惜提出协议的是我,大哥根本没这打算。” 她脸色白了。“是你?” “你以为大哥天天上门是为了看你吗?”他嗤笑。“茵香老板可是以泼辣著称,没啥美貌示人,比起大哥的绝色根本是天差地别。他娶你,是为了杀你。” 她握紧双拳,狠狠瞪视着他,那斯文的脸一迳笑着。 延潇没有对她说谎,只是和她一样,被这个笑面虎给骗了! “大哥错就错在太信任我了,我回去后跟他说你其实早就有些心动,只是拉不下脸来允婚,我提出重金后才终于点头,他居然就这样信了。怕你又变卦,他连夜取得婚衣,便急着成婚。”他眼中闪着得意,“两个叱吒一方的难缠人物,被我一张嘴皮子耍得团团转,你说,好玩不好玩?” 她转过身去,不让他见到她眼底的神情。 --萧炎是疯狂爱着你的……延潇曾这样说过。 难道……萧炎真正的错是错在太爱她了?太过想要她,听到她终于点头,欣喜若狂,竟失了往常的精明,便轻易相信了? “大哥做什么都是凭本能,脑袋也许不输我,却总是冲动行事。战场上可以死命厮杀,宫廷里哪里能这样胡搅?监堂腥风血雨,朝中钩心斗角,有多少次是我帮他解的危?监堂里全是我在精心打理,但为何是他的首监堂在居功?” 他眼中的……竟是嫉恨? 她冻结在那里,心中突然急跳起来! “天下战术,没有比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更高明的了。嫂子闯荡商场,敏锐过人,可同意小弟的话?”他轻声嘲弄。 她命令自己不能失去镇定,尽管手心已被她紧握的指尖刺出血来。 杀人? “嫂子的名羹已杀了三人,王亲之死,确定了让嫂子项上人头不保。想知道你杀的第四人是谁吗?” 她拒绝出声,尽管心头已疼痛难当-- 他淡笑。“就在一刻钟前,边境传来快信,护国将军饮了夫人亲手熬制的药羹,竟然气绝身亡。” 脚下的地在动,她眼前的石壁仿佛向她扑来,她伸手扶住,才没有昏绝过去。 气绝身亡?气绝身亡…… 笑声传来,隐约中他向她半揖而敬。“总归是一对夺命鸳鸯啊!后世会记得两位的--” 门重重关上了,她苦撑的双脚终于不支,跪倒在地。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好多话……想跟他说! 想跟他说? 不是我!不是我熬的羹!不是我! 第十七章 他若爱她,当毒性发作,心里会有多恨?这样的恨……会有多苦? 她什么都可以忍受,但想到他的苦…… 心中一遍又一遍,只是不断重复。她无法思考其它,像是要穿越时空对他喊话--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那双美目又在瞪视她了…… 红艳欲滴的薄唇笑成邪邪魅魅的杀意……那美丽的红唇想要吻她。 但那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神情,却是--仇恨! 是这么地恨她……她解释不清她的无辜。 那无瑕的白牙狠狠咬住下唇,鲜血一滴滴,就这样滴在她脸上。 那鲜血有如熔浆,她被烧得嘶声尖叫-- 那脸忽然消失了,她猛然抬起头来。她还在王狱里,而那张脸-- 她啜泣起来。那是萧炎的脸!作了多少次的梦,这次终于认出来了! 那是她再也不会忘记的脸。 她蜷缩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不是寒冷,而是彻骨的疼痛。 梦境回来了,疼痛重新缠绕住她。她的头如同要炸开,下腹在灼烧,而全身的皮肤像被移除了,暴露出每一条神经末梢。 如此的疼痛? 死亡,现在应该是一种解脱吧? 不,她会带着这些到另一个时空去,承受他永世的唾弃与鄙夷。 因为,他也不会忘记…… “嫂子这就见外了。你我协议不成仁义在,我不是破例优待你这个阶下囚了吗?” “什么协议?”她身子一僵。 他笑了几声。“嫂子吓傻了吗?我来替大哥重新提亲时,告诉你大哥愿意以一年为期限成亲,之后嫂子若要休夫,他会找个幌子将婚事给撤了,好聚好散。你不胜大哥天天上门打架之扰,才勉强同意嫁人,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吗?她是这样才点头的? “只可惜提出协议的是我,大哥根本没这打算。” 她脸色白了。“是你?” “你以为大哥天天上门是为了看你吗?”他嗤笑。“茵香老板可是以泼辣著称,没啥美貌示人,比起大哥的绝色根本是天差地别。他娶你,是为了杀你。” 她握紧双拳,狠狠瞪视着他,那斯文的脸一迳笑着。 延潇没有对她说谎,只是和她一样,被这个笑面虎给骗了! “大哥错就错在太信任我了,我回去后跟他说你其实早就有些心动,只是拉不下脸来允婚,我提出重金后才终于点头,他居然就这样信了。怕你又变卦,他连夜取得婚衣,便急着成婚。”他眼中闪着得意,“两个叱吒一方的难缠人物,被我一张嘴皮子耍得团团转,你说,好玩不好玩?” 她转过身去,不让他见到她眼底的神情。 --萧炎是疯狂爱着你的……延潇曾这样说过。 难道……萧炎真正的错是错在太爱她了?太过想要她,听到她终于点头,欣喜若狂,竟失了往常的精明,便轻易相信了? “大哥做什么都是凭本能,脑袋也许不输我,却总是冲动行事。战场上可以死命厮杀,宫廷里哪里能这样胡搅?监堂腥风血雨,朝中钩心斗角,有多少次是我帮他解的危?监堂里全是我在精心打理,但为何是他的首监堂在居功?” 他眼中的……竟是嫉恨? 她冻结在那里,心中突然急跳起来! “天下战术,没有比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更高明的了。嫂子闯荡商场,敏锐过人,可同意小弟的话?”他轻声嘲弄。 她命令自己不能失去镇定,尽管手心已被她紧握的指尖刺出血来。 杀人? “嫂子的名羹已杀了三人,王亲之死,确定了让嫂子项上人头不保。想知道你杀的第四人是谁吗?” 她拒绝出声,尽管心头已疼痛难当-- 他淡笑。“就在一刻钟前,边境传来快信,护国将军饮了夫人亲手熬制的药羹,竟然气绝身亡。” 脚下的地在动,她眼前的石壁仿佛向她扑来,她伸手扶住,才没有昏绝过去。 气绝身亡?气绝身亡…… 笑声传来,隐约中他向她半揖而敬。“总归是一对夺命鸳鸯啊!后世会记得两位的--” 门重重关上了,她苦撑的双脚终于不支,跪倒在地。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好多话……想跟他说! 想跟他说? 不是我!不是我熬的羹!不是我! 他若爱她,当毒性发作,心里会有多恨?这样的恨……会有多苦? 她什么都可以忍受,但想到他的苦…… 心中一遍又一遍,只是不断重复。她无法思考其它,像是要穿越时空对他喊话--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那双美目又在瞪视她了…… 红艳欲滴的薄唇笑成邪邪魅魅的杀意……那美丽的红唇想要吻她。 但那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神情,却是--仇恨! 是这么地恨她……她解释不清她的无辜。 那无瑕的白牙狠狠咬住下唇,鲜血一滴滴,就这样滴在她脸上。 那鲜血有如熔浆,她被烧得嘶声尖叫-- 那脸忽然消失了,她猛然抬起头来。她还在王狱里,而那张脸-- 她啜泣起来。那是萧炎的脸!作了多少次的梦,这次终于认出来了! 那是她再也不会忘记的脸。 她蜷缩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不是寒冷,而是彻骨的疼痛。 梦境回来了,疼痛重新缠绕住她。她的头如同要炸开,下腹在灼烧,而全身的皮肤像被移除了,暴露出每一条神经末梢。 如此的疼痛? 死亡,现在应该是一种解脱吧? 不,她会带着这些到另一个时空去,承受他永世的唾弃与鄙夷。 因为,他也不会忘记……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粗嘎回答:“我想萧炎仍是我的一部分,但延潇的一切都没有失去,我们只是又回来了。” “回来了?”她睁大双眼,这才意识到他们身处的所在-- 那是他的小屋。窄小的单人床,她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宛如第一夜那般。 “你有没有哪里痛?不舒服?一切正常吗?”他问得急切。 她带泪笑了。“听起来你果然像萧炎。” “回答我!”他不耐地追问。 笑容扩大了。“不痛,一点都不痛了。我觉得……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他将脸猛然埋进她发间,他强烈的心跳撞击着她的胸。“感谢老天!” “我以为你根本不信上天。” 他慢慢抬起头来。“听你用茵香老板的口气说着只有禹湘音知道的事。老实说,实在有点奇怪。” 她拭去眼角的泪。她很快乐,所以实在不想再流泪了。 “那你看我时,看到了什么?”他又追问。 她细细瞧他。那样……让她内心盈满各式各样情绪的面容,该怎么形容呢? “你只是想听我说你有多帅,对不对?”她嘴角勾起。 他的眼光慢慢从释怀变成满怀侵略性,看得她开始坐立不安。 “我想茵香老板的强势让你越来越大胆了,女人!”他的手从她赤裸的腰间出发,又开始不安分了。 “等等!”她笑着闪躲。“我还有好多问题!” 他像是极其勉强才停下手。“许你一个,其它以后再说。” 这个人? 她想抱怨,又不知到底要抱怨什么,只问:“为什么我们还记得呢?” 他想了想。“我们回来了,是应该忘了那里的一切。但也许……是我们离开的方式吧。” 是因为没有如命运谱写的那样结束吗? 他却像是无心于过去未来,只专注于现在--更正确来说,是只专注于她。 在被他掀起的风暴彻底卷走前,她心里又涌起一个问题-- 他们到底是怎么结束的呢? 隔天早上,又被他磨了好久才放她下床,她做了墨西哥式早餐,有蛋卷夹番茄、辣椒、香肠及卷饼。 他不准她坐到对面,抱她坐在他腿上,吃了一口,便微笑直瞅着她,看得她心跳紊乱。“怎么了?” “你的羹,救了我们一命。” 她拿着叉子的手一滞,回忆那最可怕的瞬间。“我并没有做什么药羹!我--” “我知道。” “你知道?” “我吃了一口,便知道了。”他肃然地说:“那香气美味,确是茵香老板的招牌,他们摹仿得很像,却在一点上失策了--萧炎曾吃过茵香老板的手艺,但只有延潇吃过禹湘音做的。” 她惊异地问:“你是说……我们煮出来的味道不一样?” “你喜欢酸味,为什么?” 她呐呐地说:“是因为……小时候妈妈多病,喜欢吃酸的东西,饭菜里常常加醋,我一直记得这一点,可能、可能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 他点头。“禹湘音活过的岁月,只有禹湘音能体验。我们的一生,是绝无仅有的经验,我一直这么相信。” “那么,我们一起到那个时空……” “我相信,也是绝无仅有的事件。”他平静地说,“只有你和我,只因为你是你,我是我。穿越时空从来是大家向往的事情,所以喜欢编撰这样的故事,但谁又曾真正拿出来证明过?” 她的思绪又回到那最让她耿耿于怀的一件事。“你说你吃了一口膳药羹?” “那羹竟连一点酸味都没有,我咽了一口便知不对。但那羹毒性极强,我仍软倒在地,差点昏厥过去。我喝退所有人,只让无惜照料我,然后呕出体内所有食物,但我仍是高烧了一夜。” 她闭上眼,他握紧她的手。“膳药羹是监堂送来的,那表示监堂内我已不能随意信人了。我知道萧炎信任无惜,于是我下了一个赌注。我让无借对外宣称将军暴毙,随意找了个乱军的尸首充数,让侍卫队监守着,我则抱着高烧连夜潜回,果然一回来就听到你下狱的消息。 “当我找到痛苦昏迷中的你,我几乎想杀了那个貌似延唐的家伙!” 他眼中是不折不扣的血腥。“他以为成功除去了我,于是肆无忌惮地开始在护国府及监堂内调动人事。我本来还不确定是他搞的鬼,他的目中无人却等于不打自招了。” “你们不是好兄弟吗?” 他的神情阴沉下来,杀气仍在眼底闪着。“是我太大意了。自己亲兄弟是怎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却仗着自己的职位和武艺而不把他放在眼里,才会铸成这样的大错。” 她小声问:“但你……没有杀他吧?” “没有。”他深吸口气。“不管萧炎如何嗜血,延潇却是极端理性自制的人。我不完全属于那一个时空,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延潇为你杀人的话,湘音会如何看我?我一直挥不去这样的念头。 “于是我放弃了。我愿让萧炎就这样死去。我和无惜变装带你杀出王狱,趁夜潜逃。我给了无惜许多萧炎的金银财宝,释他返乡。我带你到了一个荒林弃屋中,你只剩下一口气,大夫看了你之后要我准备后事……” 他的手几乎将她握痛。“我差点疯掉!我自问是否早先就该让自己中毒而亡,说不定这就是命定要我和你一起离开这个世间-- “但你不断低喃着,要我不要恨你……我忍受不了你最后的念头是这么痛苦……所以我不顾一切要了你。我相信你的身体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第十八章 深切的痛苦仍写在他眼底,她轻喊了一声,紧抱住他。 他没有说出的,她却听得明明白白。如果她还是死了……她知道他会怎么做。 她多么感激没有出现那样的结果,如果他为她而死,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我很高兴我们又回来了。”她低语。“我很高兴我们记得一切。即使看到你的幻象是那样痛苦……” “你是说,前些日子看到的幻象,就是我吗?” “是的。”她回想。“但我那时见到幻象,只看得到它的美,而无法分辨性别身份。初识你时,不只看不出美丑,也看不出你就是幻象中那张脸。” “那你是什么时候完全看清了?” “在狱中昏迷的时候。我看到的幻象,又开始疼痛……”她哆嗦了一下,被他抱紧。“如果你真的饮了毒羹而死,那幻象便会成为真的记忆吧?你会恨我,即便地老天荒也要等着杀我……” 他的手轻轻按在她心口上,透过两层衣物,她仍能感觉到他手上的热力。 “我的确动手了。”他低哑地说。“你所谓的胎记,根本是剑痕。萧炎用了一辈子的剑,剑痕是什么样的我最清楚。你的剑痕便是我留下的。” 她僵住,本能地低头要察看,却被他握住手。 “不必看了。我昨晚仔细看过,那剑痕已经不在了。”他低语? “如果我没有及时察觉阴谋而将药羹全喝下去的话--我不会轻易被毒死,必然是抱着病身也要四处追杀你,最后也一定成功了……”他幽幽地说。 “萧炎是狂沙烈火般的性子,爱得疯狂,恨得也彻底。你的幻象、每次见到我时的病痛,都说明了最后的结果。” 她颤抖着,那会是怎样可怕的结果?“那么……是因为我们改变了结果,剑痕才消失了--” “不管有没有老天,我会永远感激他的。”他在她耳际低语。“爱你又恨你的感觉,我永远不想再经历一次。” 隔天湘音一踏进公司,就被小秘书张拉去盘问。 “你和延特助怎么突然出差两天?你不知道全公司的女生已经流了两天口水了,羡慕加嫉妒加八卦,连我都遭殃!” 湘音已经努力了一夜,要在心理上适应一切已经回到原位的事实,但还是一时调整不过来。 “为什么连你也遭殃?” “当然是因为我跟你最熟了!”小秘书张的口气得意洋洋。 不知为什么,小秘书张让她想起亭儿……但湘音告诉自己,别老把另一个时空的人扯到现在来,自己的幻想力已经够强了。 “请你告诉他们,我不喜欢八卦,请他们以后别扯到我头上来。”湘音淡淡地说。 小秘书张眼睛睁大了。“禹湘音……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延特助出差的时候是不是给你什么特训了?你现在说话很有威严、很有自信--”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粗嘎回答:“我想萧炎仍是我的一部分,但延潇的一切都没有失去,我们只是又回来了。” “回来了?”她睁大双眼,这才意识到他们身处的所在-- 那是他的小屋。窄小的单人床,她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宛如第一夜那般。 “你有没有哪里痛?不舒服?一切正常吗?”他问得急切。 她带泪笑了。“听起来你果然像萧炎。” “回答我!”他不耐地追问。 笑容扩大了。“不痛,一点都不痛了。我觉得……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他将脸猛然埋进她发间,他强烈的心跳撞击着她的胸。“感谢老天!” “我以为你根本不信上天。” 他慢慢抬起头来。“听你用茵香老板的口气说着只有禹湘音知道的事。老实说,实在有点奇怪。” 她拭去眼角的泪。她很快乐,所以实在不想再流泪了。 “那你看我时,看到了什么?”他又追问。 她细细瞧他。那样……让她内心盈满各式各样情绪的面容,该怎么形容呢? “你只是想听我说你有多帅,对不对?”她嘴角勾起。 他的眼光慢慢从释怀变成满怀侵略性,看得她开始坐立不安。 “我想茵香老板的强势让你越来越大胆了,女人!”他的手从她赤裸的腰间出发,又开始不安分了。 “等等!”她笑着闪躲。“我还有好多问题!” 他像是极其勉强才停下手。“许你一个,其它以后再说。” 这个人? 她想抱怨,又不知到底要抱怨什么,只问:“为什么我们还记得呢?” 他想了想。“我们回来了,是应该忘了那里的一切。但也许……是我们离开的方式吧。” 是因为没有如命运谱写的那样结束吗? 他却像是无心于过去未来,只专注于现在--更正确来说,是只专注于她。 在被他掀起的风暴彻底卷走前,她心里又涌起一个问题-- 他们到底是怎么结束的呢? 隔天早上,又被他磨了好久才放她下床,她做了墨西哥式早餐,有蛋卷夹番茄、辣椒、香肠及卷饼。 他不准她坐到对面,抱她坐在他腿上,吃了一口,便微笑直瞅着她,看得她心跳紊乱。“怎么了?” “你的羹,救了我们一命。” 她拿着叉子的手一滞,回忆那最可怕的瞬间。“我并没有做什么药羹!我--” “我知道。” “你知道?” “我吃了一口,便知道了。”他肃然地说:“那香气美味,确是茵香老板的招牌,他们摹仿得很像,却在一点上失策了--萧炎曾吃过茵香老板的手艺,但只有延潇吃过禹湘音做的。” 她惊异地问:“你是说……我们煮出来的味道不一样?” “你喜欢酸味,为什么?” 她呐呐地说:“是因为……小时候妈妈多病,喜欢吃酸的东西,饭菜里常常加醋,我一直记得这一点,可能、可能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 他点头。“禹湘音活过的岁月,只有禹湘音能体验。我们的一生,是绝无仅有的经验,我一直这么相信。” “那么,我们一起到那个时空……” “我相信,也是绝无仅有的事件。”他平静地说,“只有你和我,只因为你是你,我是我。穿越时空从来是大家向往的事情,所以喜欢编撰这样的故事,但谁又曾真正拿出来证明过?” 她的思绪又回到那最让她耿耿于怀的一件事。“你说你吃了一口膳药羹?” “那羹竟连一点酸味都没有,我咽了一口便知不对。但那羹毒性极强,我仍软倒在地,差点昏厥过去。我喝退所有人,只让无惜照料我,然后呕出体内所有食物,但我仍是高烧了一夜。” 她闭上眼,他握紧她的手。“膳药羹是监堂送来的,那表示监堂内我已不能随意信人了。我知道萧炎信任无惜,于是我下了一个赌注。我让无借对外宣称将军暴毙,随意找了个乱军的尸首充数,让侍卫队监守着,我则抱着高烧连夜潜回,果然一回来就听到你下狱的消息。 “当我找到痛苦昏迷中的你,我几乎想杀了那个貌似延唐的家伙!” 他眼中是不折不扣的血腥。“他以为成功除去了我,于是肆无忌惮地开始在护国府及监堂内调动人事。我本来还不确定是他搞的鬼,他的目中无人却等于不打自招了。” “你们不是好兄弟吗?” 他的神情阴沉下来,杀气仍在眼底闪着。“是我太大意了。自己亲兄弟是怎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却仗着自己的职位和武艺而不把他放在眼里,才会铸成这样的大错。” 她小声问:“但你……没有杀他吧?” “没有。”他深吸口气。“不管萧炎如何嗜血,延潇却是极端理性自制的人。我不完全属于那一个时空,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延潇为你杀人的话,湘音会如何看我?我一直挥不去这样的念头。 “于是我放弃了。我愿让萧炎就这样死去。我和无惜变装带你杀出王狱,趁夜潜逃。我给了无惜许多萧炎的金银财宝,释他返乡。我带你到了一个荒林弃屋中,你只剩下一口气,大夫看了你之后要我准备后事……” 他的手几乎将她握痛。“我差点疯掉!我自问是否早先就该让自己中毒而亡,说不定这就是命定要我和你一起离开这个世间-- “但你不断低喃着,要我不要恨你……我忍受不了你最后的念头是这么痛苦……所以我不顾一切要了你。我相信你的身体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深切的痛苦仍写在他眼底,她轻喊了一声,紧抱住他。 他没有说出的,她却听得明明白白。如果她还是死了……她知道他会怎么做。 她多么感激没有出现那样的结果,如果他为她而死,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我很高兴我们又回来了。”她低语。“我很高兴我们记得一切。即使看到你的幻象是那样痛苦……” “你是说,前些日子看到的幻象,就是我吗?” “是的。”她回想。“但我那时见到幻象,只看得到它的美,而无法分辨性别身份。初识你时,不只看不出美丑,也看不出你就是幻象中那张脸。” “那你是什么时候完全看清了?” “在狱中昏迷的时候。我看到的幻象,又开始疼痛……”她哆嗦了一下,被他抱紧。“如果你真的饮了毒羹而死,那幻象便会成为真的记忆吧?你会恨我,即便地老天荒也要等着杀我……” 他的手轻轻按在她心口上,透过两层衣物,她仍能感觉到他手上的热力。 “我的确动手了。”他低哑地说。“你所谓的胎记,根本是剑痕。萧炎用了一辈子的剑,剑痕是什么样的我最清楚。你的剑痕便是我留下的。” 她僵住,本能地低头要察看,却被他握住手。 “不必看了。我昨晚仔细看过,那剑痕已经不在了。”他低语? “如果我没有及时察觉阴谋而将药羹全喝下去的话--我不会轻易被毒死,必然是抱着病身也要四处追杀你,最后也一定成功了……”他幽幽地说。 “萧炎是狂沙烈火般的性子,爱得疯狂,恨得也彻底。你的幻象、每次见到我时的病痛,都说明了最后的结果。” 她颤抖着,那会是怎样可怕的结果?“那么……是因为我们改变了结果,剑痕才消失了--” “不管有没有老天,我会永远感激他的。”他在她耳际低语。“爱你又恨你的感觉,我永远不想再经历一次。” 隔天湘音一踏进公司,就被小秘书张拉去盘问。 “你和延特助怎么突然出差两天?你不知道全公司的女生已经流了两天口水了,羡慕加嫉妒加八卦,连我都遭殃!” 湘音已经努力了一夜,要在心理上适应一切已经回到原位的事实,但还是一时调整不过来。 “为什么连你也遭殃?” “当然是因为我跟你最熟了!”小秘书张的口气得意洋洋。 不知为什么,小秘书张让她想起亭儿……但湘音告诉自己,别老把另一个时空的人扯到现在来,自己的幻想力已经够强了。 “请你告诉他们,我不喜欢八卦,请他们以后别扯到我头上来。”湘音淡淡地说。 小秘书张眼睛睁大了。“禹湘音……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延特助出差的时候是不是给你什么特训了?你现在说话很有威严、很有自信--” 终章 湘音苦笑,这也是整件事的后遗症之一吧?却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啊!延襄理来了,我先闪喽。”小秘书张暗暗对出现在办公室另一端的那人撇撇嘴,走了。 湘音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迎向来人。 “禹小姐。”延唐的口气有些促狭。“听说你出差了两天,我本来还想,既然要出差,就没必要赶做起码要一个礼拜才办得好事情,你说对不对?” 在咽朝究竟待了几天她无从得知,但回到这里后发现仅只过了两天。 她闭了闭眼,甩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才定睛看向他。 和离开前那个延唐一模一样--他干净温和的面容仍是一样好看,那众人都说让人不信任的眼神,看她时依旧带着暖意,像个大哥哥,完完全全地无害-- 他不像那个二监堂--长得也许如假包换,但整个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没有狐狸般的狡猾,没有毒蛇般的冷笑。 她楞楞望着他,直看到他扬起眉,偏头微笑。“怎么了?和大哥出个差回来,被他迷到魂都没了?” 她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才轻斥道:“延襄理,公司里请你别随便开玩笑。” 他眉头拢得更高了。“魂没了也就算了,怎么连人也变了?那个乖乖牌禹小姐哪里去了?” 那样顽皮却无恶意的面容,实在让人无从防起。湘音按捺下心中的惊异,镇定地说:“延襄理,我很好,有事请到延特助办公室找我。” 半逃着进了办公室,没有看到延潇,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延特助!” “禹特助。”他一本正经地回应,下颚搁在她右肩上。“门锁上了吗?我办公时不喜欢人打扰。” 湘音哭笑不得。这个融合了延潇的温柔与萧炎的霸道的男人,让她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才是。 “延特助,”她拿出茵香老板的威风。“我好像记得你答应过,小木屋我待完两天,以后要去要留随我。请你听好了--上班时间我不会搞私人事务,你不正经一点的话,我会把自己调回分公司。” “茵香老板好凶喔。”他抱怨道,慢悠悠地把她放开了,接着把她转过来,仔细审视她,脸上的逗弄转成强烈的关怀。 “看到延唐了?” “看到了。”她咽了一口口水,有些惊讶他的利眼。“你昨晚有碰上他吗?” 他点头。“一回老家,他正等着。” 昨夜经她坚持,他才没有带她回他家,而是送她回去后,上了老家一趟。 “那么--” “和你看到的一样,他不是那该死的家伙。”他说得仍有杀气。 “你觉得他和二监堂……还是有种关连吗?” “对我来说有。”他说得旨定。“都是我的弟弟,也都是心机深沉过头又爱玩的家伙。但这次他处处想帮我,还破例对你好,也算是不枉我饶他一命吧。” “他破例对我好?” “他一向玩世不恭,也爱把女人玩弄于股掌间,但对你的态度明显不同,甚至还想帮我们作媒。”他摇头。“记得我爸的寿宴吗?他装着对你有意思,故意要挑起我的妒意。” 她想起来了,那时她被延唐吓了一跳。 “他在我眼中感觉像个好哥哥……” “好小叔。” 她脸有些热,他炯炯的目光一瞬也不瞬。“你喝了‘天地合’,不管跑到哪一个时空都甩不掉我了,娘子。” 她脸发红,但心里甜甜的--不再是教人反胃的那种奇异甜味,而是让人忍不住要微笑、全身都酥麻发软的那种-- “那个到底是什么酒?” “我也不知道。但不管我们喝的是什么,只是在喝心意而已。” 她、心一动。说得真好…… “我家背景和成员都很复杂,你会介意吗?” 她微笑。“这是在问禹湘音吗?” 他似乎松了口气,又将她抱入怀中。“我又忘了。茵香老板玲珑八面,怎么会被这种小场面给难倒呢?” 她一旋身便灵巧地脱出他的怀抱。“茵香老板要正经干活了,打马虎眼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有种感觉,茵香老板不太好追啊!偏偏这个时空的规矩也不能少,你想,我们什么时候能步上礼堂呢?” “等我事业有成?” “你休想。”他重新把她逮住。 两人身手都不弱,看来这场混仗有得打了。 她终于拗不过他,在两人婚事未定之前先搬到他家。 上次短暂在他家醒来,一心只想逃开,没有好好看一眼。回来这时代后的第二晚,他不由分说便将她拉来到这个他一直独居的所在。 宽敞舒适的公寓不豪华也不矫作,甚至有种空旷冷清之感,装潢陈设都非常简单,好像没有住过人一样。 “你……从不开伙?”她进了厨房后就习惯性地找着锅碗瓢盆,却发现东西少得可怜。 他的微笑有些寂寥。“通常下班以后,如果没有应酬,就随便在路边摊打发了。” 她非常不赞成地摇头。“以后我们回来吃饭,知道吗?” “一切听从老板吩咐。”他笑得很可爱,很延潇。“这个家就一直在等女主人来整治啊。” 她有先见之明,顺道买了菜回来,倒落地开始动手作饭。他一直坐在厨台对面的高脚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如果不是已开始习惯他炽热的眼神,从前的湘音一定会手足无措。 现在被那样的热力笼罩,好像是两个男人份量加起来的深情,她心里尽是甜意,她最喜欢的那种酸酸甜甜。 煮了一桌好菜,她又被拉上他大腿,那里已经变成她的专属位置。他舀起的第一口菜便是喂她吃。 “有时候,我真的分不太清楚每个时刻的你是哪个你。”她看着他俊逸的容颜。 “重要吗?”他耸肩。“哪个我都只要你。” 他的爱语毫不保留,她也渐渐习惯了。 “现在你对所谓的前世今生,有什么感觉呢?” “那不是前世。自从我回来之后,就努力搜索研究,怎么也找不到任何关于咽朝或我们在那里看到的东西的记载。我并不是说没有证据的东西就不存在,但没有证据的东西,我不必去相信它。”他说得斩钉截铁。 “那我们的共同经验呢?”她惊讶于他的肯定。 “就将它当成是我们一起作了一场梦吧。”他低沉地说:“人的脑波是很奇妙的东西,人体基因经由不断保存和不断更新--其中一些东西,我们称之为记忆,但那真是我们祖先、或我们自己的东西吗?我不能确定。” “一场梦吗?”她深思着,淡淡微笑。“像庄生梦蝶那样?” “为什么不能?” 她点头。“人生有时是活过了才知道,有时候是顿悟了就知道。我们也许不能确定是怎么发生的,但结果是欢喜的。对我来说,这是唯一重要的。” 他放下碗筷,轻轻执起她的手,细看她有些粗糙的手。“有些那时候的东西,我还真有点怀念啊。” 她噘嘴抽出手。“你是在怀念茵香老板的细皮嫩肉?” 他噗哧一笑。“茵香老板的脾气还在,为什么好皮肤却没有了?”说着转为认真。“我只是希望你像那个时空里一样,处处宝贝自己。湘音太没有自我了,教人心疼。” 他的语气是那样温柔,让她眼中升起雾气。 他重又握住她的手,轻吻她的手指。“没关系,你不疼惜自己,我来疼惜你就成了。”他柔情百转地一指一指吻过。“我很感激和你做过这样一场梦--旁人也许会当成恶梦,但这梦却教会了我珍惜,什么叫得来不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抬起眼,那样美的眼睛蕴满那样深的情感,她几乎被夺走呼吸。 “这场梦作完,再和我作下一场吧,如何?” 她只能点头,不想让泪水湿了笑容。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