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苏》 序 提拉米苏(tiramisu)这种甜品有一个浪漫的含义,在意大利文中,它是“带我走”的含义。相传在一战时期,一个意大利士兵就要出征了,可家中却什么都没有,妻子为了给他准备干粮,把所有能吃的饼干、面包全做进了一个糕点里,这就是提拉米苏。每当士兵在战场上吃到提拉米苏的时候,就会想起家和所爱的人。当我在报纸上的饮食版上看到关于提拉米苏的介绍时,一下子感动莫名。于是,我不仅马上去试了据说是正宗的提拉米苏,于是便有了这本小说。 听起来,这有些可笑,因为一种甜品而有了写小说的冲动。 可是,这是事实。 我吃的提拉米苏中有咖啡、酒、奶酪等等我根本吃不出来的东西,很甜,淡淡的有些苦涩。一如恋爱。 希望这本小说能给大家这种吃提拉米苏的感觉。 请各位多多支持,谢谢! 第一章 “赫尔!停!” 一个正在做托举动作的高大舞者轻轻把女伴放下来,疑惑地望着编导。 “赫尔,我说了多少遍了,感情,我要你的感情!” 《唐·吉诃德》第四幕中双人舞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舞蹈编导怒火中烧的声音在空旷的练舞厅里显得分外突兀。 “编导,我投入了感情啊。” “是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莉亚,你感觉到了他对你的情意吗?”他冷笑着问另一名女舞者。 莉亚垂下了头,不语。 “休息10分钟,赫尔,你好好反省一下!” 编导怒视着赫尔。这是一个有着满头乌黑卷发的高个子舞者。就其1.85米的身高来说,他未免也太高了些,按理说,这样身高的芭蕾舞者很难在主流地位立足。不过,他的身体却异常地匀称,有着与生俱来的柔韧性和弹性,而他自身的基本功也极其扎实,跳起舞来,分外舒展。至于他的模样,也简直是上帝的恩赐。赫尔·贝蒂尼拥有着一张连女人都嫉妒的完美脸孔:黝黑的卷发潇洒地披散着;脸庞惊人地集中了东西方的精髓,使他既有西方人立体感极强的轮廓,又有东方人的神秘与细腻;五官十分清秀,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可以用美丽形容的脸庞上,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舞蹈团里凡是给他定睛注视过的女演员没有一个不脸红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外表完美无暇的男人居然把握不住恋爱的感觉! 在舞蹈团里,如果让他跳单纯表现男性力量美的独舞,他可以充分调动起所有观众的热情,让大家感动得涕泪交流;但是,一到表现爱情的舞蹈时,他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不是说他的技术不到家——他的技术已经日臻完美,而是他情感的投入不到位,看起来总是少了些什么。 “唉……”编导望着满脸平静,调整着脚上的舞鞋的赫尔·贝蒂尼,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当初,他可是一手把赫尔栽培出来的啊,可是,那小子怎么这么不争气!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啊,他居然表现不出来……长此以往,他是永远当不了首席舞者的。 恨铁不成钢的编导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赫尔的身边,带着几分的恼怒,说:“赫尔,我刚才和你说的话,到底记住了没有?” 赫尔点了点头,“要表现出爱情的感觉。” “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表现出来呢?”赫尔老成稳重的回答,让编导几乎要发狂了。都火烧眉毛了,这小子居然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有啊,只是你们都说我没有罢了。”赫尔嘴角一翘,精致的脸孔绽放出女人爱、男人妒的笑颜。 “赫尔,改改你的脾气吧!你怎么总是像东方人一样含蓄内敛哪!” “编导,这与东西方的差异无关,”赫尔一本正经地说,“许多东方人也很开放的啊。” “那你就不能也给我开放起来吗?我只是要你跳舞时把感情投入进去而已,这么小的事,你都办不到!” “我也许开放不起来啊,呵呵,个性使然。”赫尔笑了笑。 编导双眼翻白。怎么这样一个美男子会摊上白开水似的性格?“罢了,罢了,做不做首席舞者,你自己都不着急,我在这里瞎起哄干吗?你就一辈子当个群舞演员好了。”编导甩手而去。 赫尔撇了撇嘴,他真的那么差劲吗?虽说他也不急着当什么首席舞者啦,现在的首席舞者人很好啊,可是,编导的嘴巴也未免太损了些吧? 他“腾”地站起来,注视着女伴莉亚琥珀色的眼睛说:“我们来一段有感情的怎么样?” 莉亚被他“情深款款”的凝视弄得低下了头,“好。”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当然啦,全团第一美男子要和她来一段有感情的舞蹈耶…… 赫尔很绅士地向莉亚伸出了手,《唐·吉诃德》中双人舞的第一段慢板的音乐随即响起。莉亚略带羞涩地在赫尔的扶持、托举下,展现出连贯的舞姿,两人在地面和空中完成了一系列旋转和跳跃动作。 被气得口渴的编导出去喝了杯水,回来时,看见两人又在跳《唐·吉诃德》了,他以挑剔的眼光审视着,一边还不忘提示:“莉亚,手臂再舒展些,这个表情不错,对了,就这样……赫尔……”说到赫尔,他卡了壳。赫尔每一个动作都很到位,对莉亚的支撑恰到好处,可是,他那双眼睛……唉,简直是败笔。 赫尔故作深情地凝视着莉亚,不但收不到预期的效果,还让人觉得做作好笑。太惨不忍睹了……编导捂住了眼睛,“赫尔,算了,算了,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过,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不过,这个角色不适合你,我另外给你找一个不用流露感情的角色罢了。至于莉亚,我给你找一个有感情的舞伴,让他和你跳一段激情洋溢的双人舞!” 两人的舞蹈动作停住了。赫尔耸了耸肩,脸上虽然又是一丝无奈的表情,大度得让人难以置信。相反,莉亚不好意思地呢喃着:“编导,我还是想和赫尔跳,赫尔跳得挺好啊……” 编导摇了摇头。全团一半的未婚女性都明里表示喜欢赫尔;另一半则偷偷暗恋;其他的已婚女性也毫无保留地盼望着与赫尔共舞,更有甚者,居然异想天开期望赫尔可以上演一出抢亲的现代舞剧……可是赫尔依然像个木头人一样。编导不禁怀疑他是否患上了异性冷淡症。他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莉亚,你继续跳双人舞!” 莉亚满脸失望。 赫尔冲她笑笑说:“别担心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还是可以跳舞嘛。你要加油喔。”他礼貌地拍了拍莉亚的后背。 顿时,莉亚全身一震,激动得泪光涟涟。万人迷赫尔这么亲密地鼓励她!刹那间,她的腰板儿挺得直直的,骄傲地迎接着整个练舞厅里所有女性嫉妒的目光。 赫尔斜挎着背囊,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在佛罗伦萨城南的狭窄街道上。素有“花之都”之称的佛罗伦萨至今仍散发出浓郁的文艺复兴时代留下的迷人风情。自从赫尔加入了舞团,从罗马搬到佛罗伦萨以来,他渐渐喜欢上了这座城市,每当他漫步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中时,他的心情总会十分轻松。 可是,今天他的心情只是一般而已。编导没让他跳双人舞其实也没什么,但编导后来给赫尔安排的角色只是一个呆板的群舞演员。在主角背后晃荡也就算了,那舞蹈动作却单调得可怜,一点也没有跳芭蕾舞的激情与乐趣。 路上有一颗石子,赫尔抬脚想踢,可是芭蕾舞者特有的谨慎让他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住了:不能让脚受伤。他惆怅地叹了口气——这在他是少之又少的情况。 地面有些湿滑,不知什么时候下过雨。初春的雨总是会带来丝丝的寒意,路上行人不多,都是行色匆匆,唯恐阴暗的天空一个不高兴,又抛洒出一阵暴雨来。 赫尔想起自己没有带伞,不由得也加紧了脚步。当他匆匆路过米开朗琪罗广场附近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四周的建筑物开始变得迷蒙,“完了……”他哀叹一句,拔腿就跑开了。 此时,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在有些朦胧的街道上传来。鬼使神差地,赫尔停住了脚步。虽然他不懂小提琴,但是由于要跳古典芭蕾的原因,他还是听了一些古典舞曲和交响乐,粗浅懂得一些音乐。他依稀觉得,小提琴演奏的是《克莱采尔奏鸣曲》,音符奔腾着,幻化成哀鸣、叹息、欢笑、呼啸,冲击着赫尔的鼓膜。一瞬间,赫尔有了一个错觉,音符已经化身成为天上缓缓飘落下来的雨丝,飘飘洒洒地落在了世间万物之上,与万物融为了一体。他记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每当四季中司雨的精灵拉响小提琴,水珠就从琴弦间飞溅而出,滋润万物。 赫尔不由自主地觅琴声而去。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入口,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金发女子正微微侧着头,婷婷而立,洒脱地拉着弓。琴声从她执弓的右手与揉压琴弦的左手间激昂地奔腾着。女子闭着眼睛,完全陶醉在自己的音乐中。她金得几乎绽放出光芒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了简便的马尾巴,随着音乐的起伏,她的头发上下摆动着,仿佛要给音乐增添动力似的;黑色的风衣把她身体的曲线完全包裹住了,但是,赫尔以他舞者的敏感,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非常纤细苗条的女郎。偏偏就是这个女郎,演奏了一曲激动人心的奏鸣曲。他不禁纳闷,到底那单薄的身体从何处焕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女郎的琴盒随意地摆在她的脚边,里面七零八落地有一些零钱。赫尔心中有了一丝不快:她的演奏绝对可以到音乐厅里独奏。他慌忙掏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大额钞票都扔进了琴盒里。女孩依然闭着眼睛,拉着他的小提琴,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对赫尔大方的施舍不为所动。 赫尔微微一笑。在走近女孩身边放下钱的时候,他瞄了一眼那金发女郎。很明显,她是北欧人,这从她淡金色的头发可以看出,她脸庞与手腕上的肌肤胜雪,吹弹可破。姣好细腻的五官带着一丝傲气,虽然不是最美丽的,却异常高贵典雅。 雨下得大了些,可是赫尔丝毫没有感觉。他静静地站着欣赏着女郎浑厚圆润的音乐。渐渐地,他的双脚按捺不住了。赫尔的全身心均蠢蠢欲动,想跳舞的冲动向他席卷而来。今天,他压根就还没有跳够——他实在太喜欢跳舞了,就如同这个女郎喜欢拉小提琴一样。 在这里跳吗?赫尔审视了一下湿滑不平的地面。芭蕾舞者严格的自我保护让他皱起了眉头。他迟疑了。 想是回答他的犹豫一般,女郎的小提琴陡然向上爬了几个音阶,尖锐的声音焕发出昂扬的生命力。赫尔看着在雨中如梦似幻的女郎,不由得笑了。地面湿滑不平又怎么样?想跳就跳! 他把自己肩上的背囊“啪”的一声扔在了女郎的琴盒旁边,舒展了一下四肢,旁若无人地跳起了芭蕾舞。没有依照什么特别的曲目,他只是伴着女郎的琴声,想跳什么动作就跳什么,这种肆无忌惮、自由自在的跳法让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刹那间,他有了一种感觉:在雨中,只有跳舞的他和拉小提琴的她。 纷纷躲雨的路人在雨中看见这令人惊讶的一幕,不由得驻足观赏。层层叠叠的雨伞在他们身边组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线,女郎提琴盒里的纸币越来越多,可是,她和赫尔都丝毫不在意——他们只是为了自己而舞蹈着、演奏着。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了赫尔肩膀上,这才让他缥缈的意识稍稍回到了现实。他的全身都湿透了,可是由于刚才在跳舞,他身上热烘烘的,也不觉得什么。不过那个女郎…… 赫尔扭头看了一眼穿着略显单薄的金发女郎。她娇怯怯的身子可不堪大雨的凌虐。好心地,赫尔拉了拉她的衣角,“下大雨了,先躲躲吧。” 女郎如同小憩中被惊醒一般,倏地张开眼睛,迷惘地望着赫尔。 赫尔愣住了。 女郎那金色的眼睫毛轻轻开启之后,呈现在赫尔眼前的是一双清澈的蓝绿色的眼睛。说不清是动人心魄的湛蓝色多一些,还是让人欲醉的碧绿色多一点,这两种色泽彼此融合,有着一股穿透灵魂的力量。 “啊……”好半天,赫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下……下雨了。”他傻傻地指了指天空。 女郎抬头看了看天,雨点不留情地打在了她粉嫩的脸颊上,“啊!”她惊叫了一声,终于醒悟过来了。 出乎赫尔意料,她没有先顾着自己,而是抢先拉开风衣,把小提琴在衬衣上轻轻地擦了擦,而后,她奔向自己的琴盒,“刷拉”一下把里面的钱全部倒了出来,把手里的小提琴放在里面,合上琴盒盖子,拔腿就跑。 赫尔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雨淋得皱巴巴的钞票,茫然不知其解。那女郎不是卖艺的吗?为什么连钱都不要了?这可是不少的一笔钱哪。 “小姐,你的钱忘了!”赫尔急急忙忙地喊着。 “那不是我的!”女郎头也不回,继续走她的路。 难道是我的吗?我只是一时兴起,帮她的忙而已啊。难道她不喜欢我帮她?赫尔呆住了。他本能地想追那个女孩,可是,那一堆的钞票散落在地上,就这么不管,怎么行? 踌躇间,女郎消失在佛罗伦萨古老的小巷里了。 赫尔揣着一堆皱巴巴、湿漉漉的零散钞票,无可奈何地在雨里狂奔。真是难堪,只是跳个舞而已,弄得他现在好像是趁火打劫一般。瓢泼的大雨把他全身淋得透湿,刚才跳了舞身上暖烘烘的还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冰冷的衣服紧紧地裹着他的躯体,真是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大雨简直成了一卷幕布,遮蔽着赫尔眼前的道路,本想一鼓作气跑回家的赫尔不得不屈服于自然的力量,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要躲躲雨,顺便买把伞了。” 一间体育用品的专卖店恰到好处地呈现在赫尔眼前。橘红色的灯光在迷茫的雨幕中渗透出点点暖意,赫尔不由自主地向那走去。 就在赫尔准备进入专卖店之前的一瞬间,他不经意地瞅了四周一眼,不禁眼前一亮,太巧了,居然又遇见了那个金发女郎! 金发女郎躲在一家商店的门洞里,抱着琴盒,缩着脖子,不停地跺着脚,往手里哈气。看得出,这场大雨让她全身都冻僵了。她气恼地抬头望着天际,好像在发着愁。借着路灯,赫尔看清了女郎脸上的神情。她微微噘着嘴,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在烦恼中透出丝丝的天真,与方才拉小提琴时陶醉其中高不可攀的样子有些许的不同。 此时此刻,女郎显得有些无助,赫尔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向她走去。 女郎没有察觉到赫尔,她蓦地向那间体育用品专卖店大步走了过去,与赫尔擦肩而过。 赫尔懵懂地望着她的身影,“这女孩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他在心里想。 女孩直奔体育服饰的货架,她颦着眉,有些挑剔地翻拣了一下,才拿出了一件天蓝色的运动上衣和一条纯白的运动裤,随即向试衣室走去。 “喔,原来她要买衣服。”赫尔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战。身上湿透的衣服,“我是不是也应该换一套衣服?算了,还是买条毛巾擦擦,再买一把伞算了,家也不是十分的远。”他想了想,迈进了商店。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店员望着英俊的赫尔浑身透湿的样子,整一个落难王子型,不由得爱心大发作,殷勤地迎了过去。 赫尔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我要一条毛巾,再要一把伞……” 正说着,试衣室的门忽地打开了,金发女郎穿着简单的运动服走了出来。她的金发散开了,湿答答地淌着水珠,不过,她脸上端庄的神情使人一点也不觉得她狼狈。 “小姐,”店员迎了过去,再怎么迷赫尔,生意还是要做的,“这套衣服太适合你了!”她恭维着。 女郎矜持地微微一笑,礼貌地道了声“谢谢”,然后目不斜视地向门外走去。 当她拉开大门的把手,隐忍许久的店员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小姐!” 女郎停住了脚步,优雅地回过头来,“有什么事吗?” 店员想了想,再次提醒她:“小姐,您身上的衣服很好看。” “喔,谢谢。”女郎再次耐心地道谢,竟然有一丝屈尊的感觉。 “小姐,你还没付钱呢。”店员终于说了出来。这位小姐看上去那么高贵,不像那些拿了商品不付钱的人,可是,为什么她一再含蓄地提醒,她都反应不过来呢? 女郎的脸孔倏地红了。不自在的表情浮上了她的眉宇间,使她天生的高傲和高贵显得不那么和谐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讷讷地开口:“没有钱包……” “小姐,当然没有钱包了,那是你新换上的衣服,”店员忍住笑,好心提点道,“你的钱包是不是在刚刚换下的衣服里?啊,对了,您原来的衣服还在试衣室里,我帮你取出来。”她殷勤地跑了进去,把那件黑色的风衣拿了出来,递给金发女郎。 女郎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我的钱忘在家里了。” “啊?”店员有些踌躇,她审视地看了女郎一眼,又摸了摸手上的风衣,这衣服的料子很好,这女郎的家一定非常有钱,她马上赔着笑脸说,“小姐,那请您把家庭地址留下来,我们找人跟您回家,天那么黑,雨又那么大,您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安全。”她很技巧地把跟女郎回家拿钱的潜台词隐去了。 “我家很远,我忘了拿钱。”女郎坚决地说。 店员的脸色逐渐变了,“小姐,那你身上的……” “对不起,这衣服我不要了,马上脱下来。”女郎微微有些尴尬,可是话语间依然显得不亢不卑。 “她会买下身上那件衣服的,”沉默良久的赫尔终于开口说话了,“小姐,您忘了?您的钱刚才忘在我这里了。”他笑吟吟地拿出在雨里拾起的那一卷皱巴巴的钞票。 “那不是我的钱。”女郎坚定地说。 赫尔顿时傻了眼。这女孩有病吗?这么好的台阶都不下? 女郎向赫尔矜持地一颔首,转身就要往更衣室里走。 望着她笔直的脊背,赫尔突然没由来地感到生气。他“啪”的一声把那叠钱放在了收款台上,粗声粗气地说:“我买了她身上的那套衣服!再加上我刚才说的东西。” 女郎淡淡一笑,“先生,请您稍等一下,我要把衣服脱下来给你才行。” 赫尔怒不可遏,这女孩的大脑八成是短路了,“不用脱!走吧,算我送你好了。” 满以为女郎又会说不要,可是出人意料,那女郎微微欠了欠身,自然地回答:“谢谢您。”那架势简直好像女王一般。 赫尔暗自慨叹:他怎么莫名其妙地和这样一个奇怪的女郎纠缠在一起了? 从商店里出来,赫尔撑起了伞,自顾自地走出几步,才发现女郎没有跟上来。他不经意地回头一看,那女郎正抱着琴盒,无可奈何地看着天际滂沱的大雨——她没有伞。 赫尔本能地想走,不希望再和这古怪的女郎有任何的关系。可是,天生的绅士风度使他停下了脚步。毕竟,把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孩晾在黑漆漆的街上不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 “你住哪里?”他温和地问。 女郎礼貌性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赫尔开始焦躁了,“听着,雨下得这么大,你要么就买把伞回家,要么就请让我送你回家好了。” 女郎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赫尔嘿嘿冷笑一声,也耸了耸肩膀,扭头就走。人家都不在乎,他去当什么好人? 会不会她迷路了,以为我是那种趁火打劫的无赖?一个崭新的想法倏地在赫尔脑中闪现。看她的样子绝对不是意大利人,会不会是来意大利旅游的时候,被人抢劫了,所以她现在才会身无长物,孤零零地抱着个小提琴? 赫尔又变得心平气和了。虽然他自信相貌怎么看也不像坏人,但是,人家年轻小姐谨慎些也未尝不是坏事。他微笑着再次回过头,“小姐,我不是坏人,你是不是被人抢劫且又迷路了?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不要紧,我带你到警察局。” 女郎摇了摇头,眼神中的坚定表露无遗,“我很好,不需要去警察局,谢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想怎么样嘛!赫尔自认晦气。罢了,罢了,他把那女郎演奏小提琴时得到的钱统统掏了出来,强硬地塞到她手上,“尽管你说这些不是你的钱,可更不是我的钱!我不管你怎么想,这些钱你拿好了!知道了吗?” 女郎抓着满手的零钞,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好脏!” “乞丐无权挑剔!”赫尔几乎发狂了。 “我不是乞丐!”女郎忽地一下把钱扔到了赫尔身上,愤怒地直视着赫尔的脸。 “好好好,算我刚才说错话了,我道歉,ok?这些钱是大家无偿送给你的,你不要,岂不是辜负了大家的心意?你到底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少人冒雨听你拉琴?”赫尔无奈地摇着头。还有一个傻瓜冒雨跳芭蕾舞,那就是我!他在心里想。 女郎颦着眉,想了想,点了点头,“好,我接受这笔款项。”她伸出手,那架势是等着赫尔把地上散乱的钱拾起来,毕恭毕敬地送到她手上。 赫尔涵养再好,气也不打一处来了,“刚才是你自己乱扔一气,怎么还要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女郎那双蓝绿色的大眼睛扫了赫尔一眼,不语。 “地上的钱都是你的,我好人也做完了,我走了,再见!”赫尔沉着脸,欠了欠身,撑着雨伞紧走了几步。这女孩性子也太怪了些,明明是在街头卖艺,却不肯屈尊在我面前拿钱;自尊到了极点,只收别人“赠送”的“礼物”……真是奇怪。赫尔想着。不知道他现在走开了,她是否已经拿起地上的钱了呢?赫尔好奇地回头望去。 女郎依然静静地站在那家商店前,地上的零钞被雨柱冲得七零八落。可是她看也不看,只是抱着琴盒,耐心地等待着风停雨止。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赫尔大惊失色,算了,算了,就当他今天倒霉好了。赫尔紧紧地皱着眉头,大步流星地向女郎孤独的身影走去。 第二章 一声不吭地,赫尔拾起了地上被冲刷得惨不忍睹的钞票。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却也湿透了的手帕,草草擦拭了一下上面的污渍,递给女郎。他蹙着眉,一言不发。 女郎看了看那堆钱,又看了看赫尔严峻的脸色,终于笑了笑,接了过来。 “呼……”赫尔松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任务了,现在他总算可以心安理得地走人了。他兴高采烈地拔腿欲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了他。 “先生,请问用这些钱可以租到哪里的旅馆?” 完了,他又泥足深陷了。 赫尔认命地回过头,对那女郎说:“看来今天我和你是死死地纠缠在一起了,走吧。” 女郎疑惑地侧了侧脑袋,那神情很无邪。 赫尔已经气不起来了,“我带你去找旅馆,走吧。”他向女郎招了招手。 矜持的表情再次在女郎脸上浮现出来。她又想了想,才微笑着点了点头,优雅而傲然地走进了赫尔手中雨伞的保护圈内。 怎么好像女王陛下驾临一般?赫尔暗地里摇着头。他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反正,在这个女孩面前,他就是仆人而已。 女郎抱着小提琴盒,默默地跟着赫尔走。她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佛罗伦萨独特的建筑,小小的脑袋东张西望,可是,却很庄严。这情景……真有些好笑。赫尔偷偷看着女郎的侧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郎闻声扭过头来,蓝绿色的眼睛投射到赫尔的脸上,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问号。 你的样子就好像是女王出巡一样——啊,不,就好像是皇帝的新衣的女装版。赫尔在心里想着,好不容易才忍着,没有说出来。可是,一张俊俏的脸庞却憋得发红,喉咙里发出了压抑的笑声。 他赶紧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佛罗伦萨有吸引力吧?我看你刚才看得目不转睛的。” 女郎笑了笑,微微颔首。 又是一个女王陛下的表情。赫尔摇了摇头,自嘲地说:“看来我成了你的贴身男仆了。” “我没有贴身男仆,以前倒是有贴身女仆。”女郎不紧不慢地说。 赫尔愣了两秒钟,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我都被你损成女人了。想不到,你也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这样最好了,整天板着脸,保持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对身体不好。” 女郎也愣了愣,“我没开玩笑啊。” 那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像女人,还是说她以前真的有贴身女仆?赫尔张大了嘴巴。 “那好吧,就让我这个仆人尽责到底,帮你提琴盒吧。”赫尔故作骑士风范地向女郎伸出了手。 女郎非但没有把琴盒交给他,反而把小提琴抱得更紧了些。 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才没空打你小提琴的主意呢!我只是看你瘦瘦小小的抱着琴盒走路不方便而已。我是好心耶……赫尔不悦地想。这时候,他真希望自己有孪生妹妹梅斯的伶牙俐齿,好讽刺那女郎几句——谁叫她有眼无珠?不过,赫尔就是赫尔。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悦地拖着脚步走着——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段折磨人的“雨中漫步”。 “到了,就是这里!”闷着头走了一会儿,赫尔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稍稍举高了些雨伞,让女郎看清楚眼前的旅馆。 女郎上下打量着旅馆并不十分豪华的店门,眼里满是审视的意味。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过,赫尔就是感到她不是十分的满意。 有什么好不满的?赫尔蹙着眉,不高兴地等着女郎表态。这家旅馆在赫尔家附近,价钱挺公道的,而且非常整洁,员工让人感到宾至如归……还有什么好挑剔的?难道以她手中的钱,想住五星级大酒店不成? “为什么不进去?有什么问题吗?”期期艾艾地,女郎说话了。 “哈?我还以为你觉得这家旅馆不值得您大驾光临呢!”赫尔说了句刻薄话。 “外面的确不怎么样,不过,既然是先生推荐的……”女郎礼貌地一笑。 “喔,我从仆人升级到先生了。”赫尔夸张地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女郎微笑着,脸上露出宽容的神色。赫尔有了自讨没趣的感觉,“唉,怎么今天我从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变成了打诨插科的跳梁小丑了?”顿时,深深的自卑感在他心底涌动着。他不再说什么,径直走向总台,为女郎办入住手续。 女郎端庄地坐在旅馆大堂的沙发上,双腿并拢,娴静而优雅地微微侧着。在设计简约的旅馆大堂,她显得分外地耀眼。一个明显喝了酒,面颊有些浮肿的男人歪歪倒倒地凑近她坐下。女郎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忍耐而礼貌地没有拂袖而去,只是稍稍向里面挪了挪。 “小妞,挪什么啊,我靠着你坐,是我看得起你!”醉酒男人哈哈大笑,酒气喷在了女郎脸上。 “无礼!”女郎愤怒地叫了起来,“嗖”地站了起来,向门外走了过去。 正在忙着替女郎登记的赫尔冷不丁听见她尖锐的声音,打了个寒战。又怎么了?他回过头,只见女郎大步向门外走,一个醉汉在她身后傻乎乎地笑着——发生了什么事?一目了然。 他叹了口气,追了过去,“你发什么脾气啊,谁都看得出来,那家伙喝醉了。不文雅的举动肯定会有啦,你住里面,把房门一关,不就得了,犯不着为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啊……” “这家旅馆也算不错?!”女郎鄙夷地撇了撇嘴巴,“凡是有水平的酒店,遇上这样的客人马上就会处理的,还能让他到处乱晃,骚扰其他人?” “小姐!”赫尔大叫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如同打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你需要那么高的享受,就应该到六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问题是你进去的时候要先看看兜里的钱到底够不够!” 女郎停住了脚步,直直地望着气急败坏的赫尔,蓝绿色的眼睛射出冷冷的气愤。她以最大的涵养,隐忍地说道:“这里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 “我当然要走啦!我又不是你的贴身男仆!”赫尔突兀地把手里的雨伞塞到女郎手里。 女郎本能地没有接。 “拿着啊!”赫尔没好气地大声教训着她,“反正我该给你的都给你了,我身为男士该尽的义务都尽了,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你爱住哪里就去哪里好了。” 硬把伞塞进女郎手里,赫尔迎着寒冷的夜风,快步投入到了雨夜中。一头黑亮的卷发在脑后晃荡着,看上去颇有些“怒发冲冠”的样子。 女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望了望手中向下淌着水的雨伞,头一次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赫尔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家,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打开了他位于公寓顶层的房间。赫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冷死人了!他缩了缩脖子。鞋子里灌满了水,现在他的双脚像踩在冰窟里一样,冻得快没有知觉了。他直奔浴室而去,快速脱下湿衣服,打开了莲蓬头,热乎乎的水柱洒在了他冰冷的躯体上,他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赫尔感叹地自言自语。他真想不通,自己干吗忙不迭地去帮助那孤独的女郎,人家都慢悠悠的,他赫尔·贝蒂尼跑去瞎搀和什么哪。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苦恼地摇着头。如果今天狼狈的样子让他的妹妹梅斯知道了,一定笑得牙齿都酸。不知道多少次了,梅斯总是教训只比她大几分钟的大哥:少管别人的事,说不定人家还不愿意他掺上一脚呢。可是,赫尔就是个当老好人的命。 洗完了热水澡,赫尔披着浴衣,懒散地走到了客厅里。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赫尔这才醒悟,自己还没有吃晚餐。全身懒洋洋的,他现在不想动手做,于是,他打电话叫了一个披萨的外卖。 在等待外卖送来的这段时间里,赫尔百无聊赖。电视没有什么好看的,他慢吞吞地踱到了窗台边上。 赫尔的房间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客厅和一间卧室。不过,由于在公寓的顶楼,他拥有了一个风景绝佳的窗台和一个诗意盎然的屋顶凉台。没事的时候,他总喜欢在窗台和屋顶看佛罗伦萨特有的夜景。 倚着窗台,看着外面辉煌的灯火,赫尔隐隐感到不安。那个难以讨好的女孩最后到底在哪里住下呢?越想,心情就越紧张。一个孤零零的年轻貌美的女郎,提着一个小提琴,揣着那么一点钱,能到哪里去呢?唉……赫尔开始后悔了。那女孩的脾气是古怪了些,可是,小提琴拉得很棒啊,说不定她有些功能障碍,像自闭症什么的,不懂得和别人沟通,艺术家不都神经敏感脆弱些的吗?他赫尔·贝蒂尼大人有大量,应该不和她计较才对……赫尔胡思乱想着,越想越离谱。 蓦地,他的眼前金光一闪。在他公寓楼下不远处,一个单身女郎正坐在一盏路灯下的长椅上。橘黄色的灯光照在她的金发上,显得头发越发红,不像日间那闪亮的淡金色。不过,单看她的坐姿,赫尔就肯定,街上的女郎正是那个高傲贵气的小提琴手。 不会吧?我正在想她,她就出现在我眼前——这也太玄了吧?赫尔傻兮兮地想起了小时候看的鬼故事。不会的,不会的!赫尔·贝蒂尼,你今年几岁了?赫尔用力摇晃着脑袋,把里面千奇百怪的想法抛除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他和那金发女郎还真有缘。单单下午到晚上,就碰见三次了。 “唉,看来,我还是逃不脱当老好人的命。”赫尔自嘲地扬起了眉毛,向楼下走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佛罗伦萨的夜飘荡着阴冷的空气。孤单的女郎安静地坐在路灯下,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喔,还没有低能到不晓得喝点热东西的地步。”赫尔在心里嘲笑着,走到女郎的身旁,“嗨!”他打了个招呼。 女郎抬起了头,眼睛里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好。”她的回答还是那么文质彬彬。 赫尔笑了,他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了。 “你找到合适的酒店没有?” 女郎摇了摇头,斯文地小口抿着手里的热咖啡。 赫尔叹了口气,“听着,我家就在上面,”他指了指那栋公寓,“如果你不介意,今天晚上就住在我家好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女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有些戒备地站起身来。 真是的,说她迟钝吧,该警觉的时候还是很警觉的。赫尔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他又开始后悔下这趟楼了,“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他尽量绽放出最和善的笑脸。 这下子女郎不但没有解除戒备,反而“嗖”的一下拾起了脚边的琴盒,连连退后了几步,“我很好,谢谢关心。”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冰锥戳在了冰块上。看来,我又是热心过头了。今天我的丑可是出够了,给我一百级台阶下都不成。赫尔想着,叹息着说:“那……再见。” “哈嘁!”女郎忽然打了个喷嚏。她尴尬地垂下了头,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双手紧紧捂住装咖啡的纸杯,似乎要借着那正在冷却的余温暖暖她冰冷的手。 赫尔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已经记不清今天是他第几次欲行又止了。淡淡的路灯下,他凝视着女孩的手。日间那双拨动琴弦,拉动琴弓的神奇的手现在变得惨白,看上去……很可怜。 这双手让他打定了主意。赫尔温和地说:“你今晚到哪儿过夜?” 女郎依然警惕地打量着他,可是,在她高雅的面孔上,有着戚戚然的神色。 “你等一下。”赫尔跑了出去。 十五分钟后,他又出现在女郎面前。递给她一支黑乎乎的东西,“给你。” 女郎迟疑地看着那玩意儿,踌躇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这是防狼电击棒。你只要按那开关,把头指着坏人就可以了。如果你今晚要到别的旅馆住——除了六星级的总统套房,我都带你去,不够的钱我先垫上,以后你再补给我;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到我家里,如果我是不良浪子的话,你大可以用那玩意儿给我来一下。顺便说一句,那玩意儿很管用的,你可以用来对付一切对你有不轨企图的人,可是千万要小心,不要滥伤无辜和波及自己啊。” 女郎脸上冰冷的面具融化了,她好奇地按了按开关。电击棒冒出了蓝光,“滋滋”作响。 “看吧,我没有骗你,这玩意儿很管用的。” 女郎乐呵呵地笑了。那笑脸像小孩子得了玩具一般天真无邪。 “怎么样,今晚你有什么打算?”赫尔大咧咧地叉开长腿,四平八稳地站着。准备继续当男仆和保姆。女郎孩子似的笑靥让他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起来。 女郎冲着赫尔,露齿一笑。 赫尔不知道那容颜算不算倾国倾城,但是绝对动人。对了,这才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他暗地里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由得也报以爽朗的笑容。 就在他眯缝着眼睛微笑之际,猝不及防地,女郎抡起手里的电击棒向他扎了过来。 赫尔张开嘴大叫了一声,可是,他听不见自己的叫声了,坚硬的大地变得像棉花一样柔软。在赫尔眼前漆黑一片的一瞬间,他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讨苦吃。 “唉……”一丝苦笑挂在了他嘴角。赫尔失去了知觉。 漆黑中好像有一盏灯晃来晃去的。好暗哪,等等,别走,留下那盏灯……赫尔呻吟着,向前伸出了手。 可是,那盏灯怎么抓也抓不住。它慢慢变大了,光亮的范围越来越大,最后,蔓延到了赫尔整个的视线范围之内。 他张开了眼睛。 浑身都酸疼不堪。右手压在身下,胳膊肘火辣辣地疼。一定是倒下的时候受伤了。赫尔深吸了一口气,坐了起来。 “你醒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视线还不太清晰,一个影子在赫尔眼前乱晃。赫尔闭上了眼睛,几秒钟之后,方才睁开。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用电击棒打了他一下的“祸首”正如同悲天悯人的金发天使一般,优雅地欠着身,打量着他。 “你倒是还没走哇。”他没好气地别过了脸。这女郎真是惹不得。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好了。他挣扎着爬了起来。身上又湿了,街道上肮脏的积水让他看起来像叫化子一样。赫尔恼火地端详着自己。真是太倒霉了,好人被当成了色狼!他居然尝到了防狼电击棒的滋味!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赫尔·贝蒂尼什么脸都没了。 “你走吧。”他挥了挥手。既然这女郎警惕性如此高,还是快点打发了了事。 “我不走。” 那是要我走?啊,对了,我闯进了她的地盘,“好好好,我要走了。”赫尔垂头丧气地向家走去。 麻木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敏锐的听觉,身后有脚步声。 赫尔一个急转身——那女郎正跟着他。 “又怎么了?”赫尔叉着腰,满面怒气地盯着她。别当他是木头啊,要是惹急了,他也是有脾气的啊。 “我跟你走,”女郎笑笑,指了指赫尔家所在的那栋公寓,“对不起,打扰你了。” “哈?”一定是刚才电击太厉害了,耳朵出现了问题。赫尔下意识地捏了捏耳朵。 女郎看着他傻傻的动作,“哧”地笑了出来。 难道耳朵又出现问题了?在和她相处的日子里,赫尔从来没有听见她笑出声过,她从来都是保持着蒙娜丽莎式的端庄微笑。 “你……有……问题吗?”这回轮到赫尔戒备地望着女郎了。 “你是个好人。”女郎又给了他一个蒙娜丽莎的微笑。 “喔,你知道得也太迟了些……”赫尔小声嘀咕着,“你不怕上去之后,我兽性大发?” “不会啊,我有这个!”女郎打开那支防狼电击棒,蓝幽幽的火花在赫尔鼻子底下闪烁着,“你给我的东西真的挺管用的。如果你是禽兽,就不会给我这真刀真枪的家伙了。万一……万一你真是兽性大发,我还有它……” “得了,得了,把那凶器拿开好不好?”赫尔畏缩地后退着,尽量远离那支凶悍的电击棒。 “你刚才是拿我做实验来着?” “嗯。”女郎点了点头。 “喔……”赫尔双手抱胸,等待着。 女郎也不说话,静静地和他一起傻站着。 良久,女郎睁着大眼睛,不解地问:“你还不太舒服吗?” “运气!现在没什么不对劲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赫尔哽住了。我在等你道歉哪,笨蛋!哪有用防狼电击棒在人身上做了实验,却一句“对不起”也不说的人哪。 女郎微微侧着脑袋,耐心地等待着。 “唉……”赫尔完完全全败给这个金发女子了。他成功转型成了她的奴隶,被她打还得眼泪和血往肚里吞。 “走吧。”他耷拉着肩膀,向他的小窝走去。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虽说话语很客气,但是女郎的口气要多威严就多威严,像是册封骑士的皇后。 “我叫赫尔·贝蒂尼。”赫尔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好。”女郎谨慎地伸出了纤细的手。 赫尔轻轻一握。女郎的手冰凉冰凉的,显然是受冻了很久。这让赫尔的心理稍稍平衡了些,精神也微微振作了些,“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叫格蕾丝。” grace?优雅?真是人如其名。赫尔不禁佩服起女郎父母的未卜先知,“请问您姓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文尔雅。作为一个说好听点是“骑士”,中等难听点是“男仆”,再难听点是“奴隶”的人,是不好直接称呼女主人的名字吧?这样可不太礼貌。 “我……”彬彬有礼的女郎卡壳了,她犹豫了一下,“就叫我格蕾丝好了。” 连姓也不屑让我知道吗?你的姓氏有那么辉煌吗?好了,随便你。 “格蕾丝,别向那边走了,我家就在这里。”赫尔粗声粗气地唤回刚刚陷入沉思中的格蕾丝。可怜巴巴地抓住那么一点点的男性尊严。 第三章 一个穿着批萨店制服的男孩与赫尔在楼梯间迎头相撞。 “咦,你是xx批萨店送外卖到顶楼的吗?”赫尔扫了一眼男孩胸口的店名绣花,问道。 “啊,是的。” “我就是顶楼的住户,把批萨给我吧。”赫尔往衣袋里掏钱。 “啊,先生,我按了很久门铃……”年轻的男孩开始抱怨了。 你以为我想的吗?我被防狼电击棒击昏了耶!赫尔在心里慨叹。他递给男孩一张钞票。 “先生,钱不够。” “不够?”赫尔愕然。他已经多给了小费耶!难道现在送批萨多等一会儿也要算钱吗?“你看清楚,应该没错啊。” “先生,你几乎少给了一半的钱。”男孩斩钉截铁地说。 赫尔眼睛的余光瞥见格蕾丝扫了他一眼,眼神怪怪的。 赫尔脸红了,想不到他堂堂赫尔·贝蒂尼居然给这位绝对淑女留下了一个吝啬鬼的印象。可是,这不可能啊。他犹豫地说:“我明明买了半个批萨……” “啊,”男孩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拼命翻着手里的订单,“完了,又弄错了。对不起,先生。”他鞠了个躬,落寞地向楼下走去。唉,多余的钱又要他自己补贴了。 “小子,”赫尔叫停了他,“给你另一半的钱。”他笑了笑。 “啊?”男孩愣住了。 “刚好我有朋友来,一个批萨不够吃的。小子,你算是错有错着。” “可是,先生……” “反正我等一下也会再去定半个批萨的,这下,你可省去了我的麻烦了。” “谢谢你,先生。”男孩忙不迭地欠着身。 格蕾丝优雅地抿起了嘴。 “啊,小姐,你的男朋友真是个好人。”男孩感激涕零地胡乱拍赫尔的马屁。 “啊,他……”格蕾丝的脸颊染上了一抹嫣红。 还不等格蕾丝斟酌出合适的语句,男孩就再次道谢,欢天喜地地走了。 赫尔向格蕾丝耸了耸肩,“算我占了你的便宜了,对不起。” “没关系,你是好人。”格蕾丝学着赫尔的样子,也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格蕾丝金色的睫毛下,蓝绿色的眼睛清纯地注视着赫尔的脸。赫尔心“咯噔”了一下,在格蕾丝瞳孔里,他看到了深海的颜色。他赶紧深呼吸一口气,错开目光,打开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事先声明,我家可不是总统套房,小姐不满意,及早说啊。” 格蕾丝四下张望着。赫尔的家真的很小,可是,却又浓郁的居家味道。不算非常整洁,可也不是绝大多数单身男人的狗窝型。简约实用的家具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客厅里,既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空间,又让人感到舒服。从而看出主人不落俗套的品味。 赫尔打开了屋顶的吊灯,精致简单的小吊灯散发出橘红色的柔和光线,整间客厅顿时充满浅浅的暖意。 格蕾丝笑了。 赫尔看着她的脸庞,摇了摇头,“看来,小姐还是对陋室感到满意的……” “啊!”格蕾丝尖叫了一声,“你有一个很漂亮的窗台!”她直奔窗台而去。这几乎是一面落地窗,窗帘选用了米黄色的纱质布料,影影绰绰地透视出佛罗伦萨美丽的夜景。一块完整的黑色大理石镶嵌在窗台上,上面摆着三个舒适的靠枕,和一盏小小的台灯,可以想象出,赫尔闲暇时会半躺半坐在窗台上,倚靠着一堆靠垫,曲起长腿,悠闲地读书。 格蕾丝惊呼着侧坐在大理石台面上,撩起窗帘,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春雨过后的街景。 赫尔有了一种隐私被侵犯的感觉,那是他放松的私人领地。他尽量不去想,走进卧室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又要到浴室里洗刷一番——刚才被电击棒击倒在地上,弄得他全身上下脏极了。 “我去洗个澡,如果你肚子饿了,把批萨盒打开,自己先吃,不用等我。”他吩咐道。 “好的,谢谢。”格蕾丝回眸一笑,一张脸蛋完全显露在灯光下。 脸色苍白,嘴唇发青,面对着这张楚楚可怜的脸,赫尔心里很不舒服,“你冷吗?”他问。 “还好,你家里很暖和。” “你先洗个澡吧,我借衣服给你,大是大了些,不过,不出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赫尔晃了晃手里的衣服。 格蕾丝犹豫着,半晌,还是沉稳地回答:“不用,我很好。” 她又怕我图谋不轨了!赫尔不悦地想。他粗鲁地把衣服放进浴室里,“小姐,我可不想你在我家里得了个肺炎什么的病,半夜里还拖累我送你进医院。放心,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格蕾丝看着赫尔脸上愤怒而受伤害的表情,沉吟了片刻,展颜而笑,“好的,也许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许?赫尔不高兴极了。他本来就是君子啊,“对不起,小姐,你瘦不拉叽的,我才不感兴趣呢。”他说了句刻薄话。 格蕾丝忍让地微笑着,似乎在不停地展现她的宽宏大量。 赫尔觉得自己的身高正在一毫米一毫米地缩小当中。 “谢谢你,那我去洗澡了。”她礼貌地欠了欠身。 “唉,防狼电击棒别带进去,碰到水可不是好玩的。”赫尔不放心地叮嘱,这女孩随时都有意想不到的花样。 “我不会的。”格蕾丝莞尔,迈着端庄的步子向浴室走去。 二十分钟后,浴室的门打开了,赫尔满意地看见格蕾丝带着一股热气从里面出来,雪白的脸上红扑扑的,泛着健康的光泽,“喏,吃吧。”他扬了扬下巴,指着餐桌上的两个碟子。在黑桃木的餐桌上,单调地摆了两个盘子,一个盘子里放了半个批萨,中间有一支番茄酱和一瓶芝士碎。 “谢谢。”格蕾丝点了点头,轻盈地挨到桌边坐下。 赫尔抓过盘子,往里面倒了点番茄酱,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用手抓着吃了起来。他的肚子早就“咕咕”作响了,刚才格蕾丝在里面洗澡的时候,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没有让自己伸手抓一块批萨,自顾自先吃起来。这样的话,又要在这位优雅小姐面前丢脸了。现在,他用盘子盛着批萨,够高贵了吧?“你要看哪个频道?”他嘴里起劲地嚼着,一手抓着剩下的批萨,一手按着电视遥控器。 “随便就可以了。”温文的话语从身后传来。赫尔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顿时,他傻眼了。格蕾丝坐在餐桌前,脊背挺得笔直,优雅的颈项曲线在赫尔宽大的旧运动衫下隐隐而现。她还是那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含笑望着眼前的盘子。 “天哪……”赫尔哀鸣一声。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有人像看情人一样看自己的食物的吗?她又怎么了?“你有什么需要吗?”他有气无力地问。 “请问……”格蕾丝犹豫着,说道,“能给我一副刀叉吗?” 天哪,吃批萨要用刀叉?!赫尔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被番茄酱弄得脏兮兮的手,自卑感油然而生,“有、有、有。”他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死乞白赖地走进厨房里,用三秒钟拿了一副刀叉,又用三分钟考虑了一下到底要不要顺便拿一副给自己。 最后,他还是只拿了一副刀叉给格蕾丝。他无法想象自己用刀叉吃批萨的景象。 餐桌边,格蕾丝安静地等待着。看见他出来,立刻报以感谢的微笑,丝毫没有问他为什么进去了如此之久。 赫尔红着脸,把刀叉递给了格蕾丝。他迟迟疑疑地问:“其实……你……可以到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批萨的……” “啊,谢谢,我习惯了。” 赫尔的脸更红了些。他斜眼偷看格蕾丝吃东西的模样,试图寻找一丝不那么完美的迹象。可是,他彻底绝望了。格蕾丝好像是为餐桌礼仪而出生的一样。她斯文地运用着刀叉,把批萨细心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叉子叉住,优雅地送入樱桃小口中,用刀叉的手臂曲线要多淑女就有多淑女。在尊贵的淑女面前,赫尔沦落成为了村野匹夫。 赫尔无趣地讪笑着,回到了沙发上,机械地吃着盘子里的批萨。香喷喷的批萨吃在嘴里,味如嚼腊。 一顿饭悄然无声地进行着,赫尔的功夫完全放在了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发出咀嚼的声音上。他率先吃完,便冲进浴室,狠狠地擦洗了自己的身体一遍。明天一定要把那淑女请走,他无奈地想着。不然的话,只有在浴室里,他才会没那么自卑。唉,好人难做啊。 出了浴室,格蕾丝已经吃完了,正娴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赫尔随手搁在茶几上的空盘子被她整齐地放在了餐桌上——仅此而已。 “唉,我差点忘了,我是仆人。”赫尔叹息着,把盘子拿到厨房里,心甘情愿地洗刷起来,扮演着灰姑娘的男装版。 不行!不能再让格蕾丝牵着他的鼻子走了。想电击他就给他来一下,要吃饭却不会洗盘子……必须反被动为主动,立刻打发她去睡觉! 拿定主意,赫尔直奔卧室,从里面取出一张被子和一个枕头,“啪”的一下扔在了沙发上,“你可以睡觉了,我把被褥拿了出来。” “好,谢谢。”蒙娜丽莎再现,不过神秘的微笑对于赫尔来说,已经变得可怕了。 沉默着。格蕾丝耐心地端坐在沙发上,赫尔则耐心地站在她面前。 三分钟之后—— “格蕾丝,你睡觉吧。” “好的。” “那你怎么不动啊?又是什么地方不满意了?” “可是……你在这里,我……我睡不着。” 赫尔又有了被电击的感觉。头好昏哪……“难道你要我躲进浴室里不成?” “那也不用……” “罢了,罢了,我先躲进去好了。”赫尔摆摆手,打断了格蕾丝的话。 进了浴室,赫尔气冲冲地关上了门。蓦地,门缝里的光线骤然消失,门外漆黑一片。搞什么?停电?!“哗啦”一下,赫尔把门拉开了。他一阵风似的冲到客厅电灯开关前,一按,满室辉煌。奇怪了,没有停电啊?赫尔皱起了眉头。 “啊!”一个尖锐慌乱的声音随着灯亮而响起。格蕾丝颤巍巍地抓着被子,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赫尔终于看见她除了淑女表情之外的模样了——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怎么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问。 “睡觉啊。”格蕾丝回答得很委屈。不是他让她睡觉的吗? “啊……”赫尔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自己不走开,格蕾丝就不愿意动。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这被褥是我自己用的,给你用的在里面,放心,很干净的。你是淑女,我怎么会让你睡沙发?” “你是说——让我睡里面?”格蕾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蓝绿色的眼睛。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大方的人?请人到家里住,还附送床铺?现代浪漫电影她看得也不少,如果不是对女孩有意,哪会有这样的男人?她狐疑地看了赫尔一眼。 赫尔露齿一笑。君子坦荡荡嘛。 格蕾丝的脸“刷”地红了。她垂着脑袋,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向卧房走去。脚步仓促不安,丝毫没有了四平八稳的高雅架势。 “这才像个二十岁的女孩嘛。”赫尔老气横秋地感叹着,心情一片大好。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格蕾丝拉开了卧室的门。她的眼睛有些浮肿,昨天晚上一夜辗转,似乎朦胧地睡了一些时候,可是,她不习惯陌生的床铺,很不舒服。 她脚步不稳地向浴室走去,“啊……”她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迷糊。 “砰!”格蕾丝撞在了一堵墙上。这是一堵有弹性的墙。 “啊!” “哇!” 两声叫喊此起彼伏。 “你怎么这么早?现在很少有人这么早起的!”赫尔摸着暗暗生疼的胸口,难以置信地说。 “我……我习惯了。你的头发好像……”格蕾丝咽着口水,竭力不去看赫尔惨不忍睹的头发。 “好像什么?”赫尔拨拉了一下自己纠结在一起的浓密黑发。 “好像是有点乱。”格蕾丝挤出一丝笑容。千万别一个不小心,说出赫尔的头发像鸟巢来。她在心里默念着。 “喔,梳梳就好。”赫尔不在乎地拉扯了一下。从小到大,他的头发就这样,见惯不怪了,“你想用浴室吗?我已经好了,你进去吧,我在外面梳头就好了。壁柜里有新的牙刷什么的,你自己找出来用吧。” “呃……好的,谢谢。”那鸟巢头的确需要梳理一段时间。她僵硬地走进了浴室。一关上门,她就“嗤嗤”笑了起来。想不到那个美男子型的男人头发没有梳理会乱成这样!他昨晚是睡在脑袋上的吗? 笑够了,梳洗完毕。格蕾丝又换上了矜持淑女的面皮,迈着端庄的步子走进了客厅。 “格蕾丝,”听到了她的脚步,赫尔喊道,“到厨房来吃点早餐吧。” 格蕾丝听话地走了进去。 眼前一亮,美男子赫尔终于回归了。一头乱草居然可以给他梳理得柔顺服帖,简直就像是第二层肌肤。 厉害!格蕾丝心里感叹。 “喏。”赫尔递给她一杯牛奶,并用盘子盛好了几片烤过的面包,“我家的早餐没什么特色,将就一下吧。如果要刀叉的话,自己到碗柜里拿。” 格蕾丝乖巧地点了点头。刚垂下眼睛,“砰!”一条长腿在她眼前掠过! 干什么?她大惊失色地望着赫尔猛地把右腿伸到了冰箱顶上!这太不可思议了!格蕾丝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得大大的,双眼发直,他想干什么?好可怕啊,脚居然可以搭在那么高的地方……难不成他要威胁我?昨天的好脾气都是幌子,现在要来真格的?完了,防狼电击棒不在身边哪…… 一阵头昏目眩向她袭来,格蕾丝的手一松,盛着面包的盘子向下滑去。眼看就要落地开花了—— 凭空伸出一只手,灵巧地抄住了将要落在地上的盘子。格蕾丝目瞪口呆地看着赫尔右脚依然搁在冰箱顶上,上半身却转了下来,弯成一个匪夷所思的曲线,抓住了离地下只有三十厘米的盘子。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赫尔皱着眉,身体慢慢地挺直了。 惊呆了的格蕾丝赶紧把另一只手里的玻璃杯放在桌面上。“你……你……”她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怎么了?”赫尔一头雾水。他的右腿终于离开了冰箱顶,格蕾丝松了一口气。可是,她真是放松得太早了,“砰”的一声,赫尔的左腿又搁了上去。 “哇,你要干什么?”格蕾丝再好的涵养,也吓得魂飞魄散。她“噔噔噔”后退好几步,背脊碰在了厨房的门上。 “没什么,我压腿啊。”赫尔呆呆地看着格蕾丝失色的花容。 压腿?格蕾丝呆滞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压腿有什么用? “拜托!小姐,我可是芭蕾舞者耶,每天早上不放松一下筋骨怎么能保持身体的柔韧性呢?” “你是芭蕾舞者?!”格蕾丝惊呼出声,仪态尽失。 “不可以吗?”赫尔真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惊讶的,“那天你不是看过我跳舞的吗?哪有业余舞者有那么高的水平?!”赫尔有几分不甘地说着。真是的,她小提琴拉得那么好,可是对芭蕾舞的鉴赏水平也太低了些。 “我哪天看过你跳舞了?我们不是昨天才见面的吗?”格蕾丝戒备地看了赫尔一眼,他会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什么?”赫尔大叫着,“我昨天不是为你的小提琴伴舞了吗?不然的话,你以为……以为……”不然的话,你以为会有那么多的施舍吗?他把这半截话硬生生地咽进了喉咙里。 咦?格蕾丝蹙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才老成地点了点头,“昨天是好像有个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呃?有个人?晃来晃去?赫尔的左腿“哧溜哧溜”地从冰箱顶上向下滑。这太夸张了吧,她拉小提琴时物我两忘的地步也太厉害了些。头好昏哪…… “喔,原来昨天晃来晃……啊,不,为我伴舞的人是你啊!”格蕾丝恍然大悟,她松了一口气,原来赫尔不是别有用心的人。她再次绽放出标志性的微笑。 唉……人家是引狼入室,他却引来一个自我为中心的怪胎美女!赫尔徒呼奈何。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卧室,用两分钟换好了衣服,跌跌撞撞地就要向大门走。 “你去哪儿?”端坐在餐桌前,用刀叉吃烤吐司面包的格蕾丝好奇地问。 “去舞蹈团。”赫尔回答得有气无力的。 “你还没吃早餐啊。” “不吃了。” “那……再见。”又是一个礼貌用语。 “再见。”赫尔微微鞠了个躬。礼尚往来嘛。顿了顿,他又说道:“格蕾丝,你等一下走的时候,替我把大门关上就可以了。不用上锁了,反正,我晚上就回来。不过,记得把你的东西都拿好,别留下些什么。还有,早点走的话,路上不会塞车。你还需要钱吗?趁我在这里,我现在借给你好了。” 明显的逐客令。格蕾丝眨巴了一下眼睛,莫名其妙的,赫尔觉得那蓝绿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一丝的失望。也许是他看错了。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千万别又心软了。他的硬心肠(虽然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在格蕾丝面前屡战屡败,他再不坚守阵地,他们就纠缠不清了。那么的话,赫尔苦命的骑士+男仆+奴隶的生活就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结束! “不用了,我的钱够了,谢谢你。我一会儿就走。”格蕾丝单调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赫尔的心触动了一下。怎么办?他好像是个欺负少女的恶魔耶!脸上浮现出丑恶的暗红色。赫尔匆匆忙忙地从背囊里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尽数取了出来,递给格蕾丝,“也许不够,你都拿上吧。” “谢谢。不过,不用了。”格蕾丝腰板挺得直直的,满脸肃穆之色。 生气了吗?赫尔端详着她白皙的脸庞。上面一丝表情都没有,可是,他也没有错啊!赫尔心虚地想,他已经很好心地让一个陌生女子在自家盘桓了一夜耶!够绅士了吧……他犹豫了一下,把钱放在了餐桌上,向格蕾丝点头示意,匆匆向大门走去。 “贝蒂尼先生,谢谢您昨天的招待。打扰了您,真是抱歉。”格蕾丝在他身后拘谨地说道。 赫尔皱起了眉头。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好不容易,格蕾丝客套的说话方式有所改善,现在她又用那个腔调跟他说话了。赫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僵了一下,随即迈着大步,向舞蹈团走去。 赫尔早退了。 这是他进入舞蹈团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次早退之一。第一次是发烧了;第二次是去给弟弟爱西的赛车比赛加油;可是,这一次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难道是去突击检查格蕾丝什么时候走的吗?真是荒谬。 赫尔打开了家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早上他出门前放在餐桌上的那一叠钞票原封不动地搁在桌面上,早上他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昨天洗澡后换上的赫尔的宽大松垮的运动衫整齐地叠好了,放在沙发,安静的家显得有些落寞。 “早上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硬要塞钱给格蕾丝。”赫尔带着歉意想着。他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用钱亵渎了格蕾丝。 “呼……”他叹了一口气。走了也好,该走的就应该走哇。他无精打采地拾起餐桌上那厚厚的一叠钞票。 流畅的音乐声在顶楼传来——小提琴的声音。 格蕾丝的小提琴声!不知道为什么,赫尔百分之百肯定,这就是格蕾丝的琴声。不由自主地,他寻着琴音,来到了公寓最顶端的凉台上。 格蕾丝双目微合,稍稍侧着头,弓和弦在她的素手之间激烈地碰撞着、摩擦着,激动悠扬的音乐仿佛是从她身体内部迸发出来一般。下午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了她浅金色的长发上,她今天没有把长发扎起来,而是任由它们披散在脑后,随着音乐有节奏地跳舞。她依然穿着昨天赫尔见过的那件黑色风衣,金色的日光下,凉台上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中,她自如地拉着小提琴,如同一个裹着魔法袍的金色精灵,毫不吝啬地随琴音抛洒着她的魔法——感动人心的力量。 赫尔呆呆地望着格蕾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法把眼前这个热情洋溢的小提琴手和昨晚那个矜持高贵的淑女联系起来。内敛的她到底是从哪里爆发出来的激情?他困惑了。蓦地,他脑子里灵光一现,也许,这个才是真正的她?那个举止完美、礼数周全的淑女只是裹在她身上的一层外衣? 格蕾丝全身仿佛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看着看着,不知午后的阳光刺眼,还是格蕾丝身上的光芒耀眼,赫尔眯起了眼睛。恍惚间,他与格蕾丝的距离好像被音乐拉近了些。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赫尔缓缓地走到格蕾丝跟前,静静地矗立着,凝视着她。毫无预兆地,她双眼“腾”地睁开了。赫尔又看见了格蕾丝眼中那广袤神秘的蓝绿色。 第四章 “啊!”猛然看见赫尔,格蕾丝吓了一跳。 “嗨!”赫尔亲热地打了个招呼。 “我……我马上就走了,不过,这个凉台实在太美了,刚才我忍不住上来拉了一会儿琴……”格蕾丝有些慌乱,她不愿意让人以为她赖皮不走,尤其是赫尔。 赫尔摆了摆手,“刚才你拉的那华彩乐段难度很大啊!是……亚尼普尼?”他艰难地吐出一个词。 格蕾丝笑了,她拨了拨垂到面颊上的发丝,“是普尼亚尼协奏曲。” “喔。”赫尔的脸红了。 格蕾丝抿着嘴,因为用心拉琴而微微冒着汗的白皙脸庞泛着健康的粉红色,“用不着不好意思,反正四个字你都说对了,只不过顺序有些细微的变化而已。” 想不到格蕾丝也会开玩笑。赫尔怔了一下。 “我……我马上就走。”格蕾丝把提琴收拾了起来。 “格蕾丝!”赫尔冷不丁地叫了一声。 “嗯?”格蕾丝扬起了头。 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你……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赫尔审慎地问。 格蕾丝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我是离家了,不过,没有出走。我总是会回去的,无论我到了多远的地方,我都必须回家——这是我的责任。”她幽幽地望着远处。 “那你来佛罗伦萨干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钱,更没有行李,只有小提琴。”赫尔直截了当地问着,为了他即将做的事情,这些问题他必须弄清楚。 “我坐飞机在这里转机,在机场上我忽然很想尝试一下在佛罗伦萨的街头拉小提琴的滋味……嗯,我还想尝尝意大利的甜品提拉米苏,所以,我就从机场出来了,一下子忘了拿行李。”她吐了吐舌头,“不过就算我想拿也拿不到,我的行李箱是直接送到目的地的,只有我的小提琴除外。” 哈?有这样的人吗?赫尔双目发直。为了吃甜品和拉街头小提琴,就傻乎乎地跑出来了,居然还忘了行李!她大脑里一定有一根神经松动了。 “这些植物都是你种的吗?”赫尔发呆间,听见了格蕾丝文雅的声音。 “是啊。”他不无自豪地环视着凉台上郁郁葱葱的植物。这些可都是他的心血结晶喔。 “这是什么?很好看。”格蕾丝指着为数最多的一种植物问。赫尔用这种植物环绕着整个凉台。 “这是杜鹃花。现在它们还不算漂亮呢!在我家乡罗马的西班牙台阶上,每到三四月,到处都是红色、粉红色、淡紫色的杜鹃花,美丽极了。不过,我凉台上的出品也不差啊。如果你等到……” 赫尔停住了。 格蕾丝凝视着远方,明亮的大眼睛里,蓝色是寂寞,绿色是孤单。她不可能等到杜鹃花开的时分了,她马上就要走了。 “留下吧。”蓦地,赫尔不大却清晰的声音在午后的凉台上响了起来。 “啊?”格蕾丝愕然地望着赫尔。眼中寂寞孤单的神色瞬间融化在柔和的眼波中。 “留下吧,愿意留到杜鹃花开才走也行,在街头拉够了小提琴,吃腻了提拉米苏再走也可以,至于在我家里的食宿费用,暂时算我的吧,以后你回家带上了钱再还给我也不迟——如果你不是离家出走的就行。我可不想以后背一个拐带少女的罪名。”赫尔俏皮地耸了耸肩。 格蕾丝呆呆地看着赫尔。在他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洒脱脸孔上,她看见了温文体贴的微笑。 他是一个好人。真真正正的好人。 格蕾丝感激地笑了。这个微笑会让蒙娜丽莎嫉妒的,与以往矜持冷静的笑容不同,这是赫尔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明媚、最真诚的微笑。 “我不是少女了,我已经二十一岁,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格蕾丝轻轻地说。风撩拨起她金色的长发,好像在揭开一首新的诗篇。 “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的家人?”赫尔有些迟疑。刚才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下子就邀请格蕾丝在家里住下去。现在冷静下来,他不禁想到,这会不会太草率了?万一格蕾丝的家人跑来兴师问罪怎么办? “嗯,我会写信向他们报平安的,不过我不会告诉他们我住在你这儿——我怕你麻烦,”格蕾丝笑笑,“我爸爸的脾气不太好。” 赫尔的头皮发麻了。一个火爆十足的父亲知道他的女儿在一个单身男人家里住着——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你是不是反悔了?”格蕾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聪慧地注视着赫尔的神色。 “唉……你下去马上给我写信!”赫尔摇着头大声说。 “好哇。我顺便也写一封保证书给你,证明我是自愿留下的,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好是好,不过,这样一来,弄得我好像是个斤斤计较的娘娘腔似的,”赫尔无可奈何地想,“总比被人当成色狼兼拐带犯好。”他自我安慰。 “那么……我真的可以留下来了吗?”格蕾丝试探着问。 赫尔点了点头,没辙地微笑着。算了,不想那些琐碎的东西了,反正,自从他在凉台上看到格蕾丝拉小提琴,他就决定了——只要她愿意,就可以留下来。 “走吧,下楼去写信和保证书。然后,我带你买点必需品。”他侧了侧脑袋。 “格蕾丝,你这张保证书……”赫尔为难地拿起格蕾丝一挥而就的保证书。 “怎么了,文法有问题吗?”格蕾丝垂着头,手中的钢笔在纸上“沙拉沙拉”地响着,“你等等,这里还有一份英文版本的。”她倏地又递给赫尔一张纸。 “呃……”赫尔拿着两张用不同语言写的保证书,犹豫着。 “英文是我的母语,不过,我也会一些其他语言的,特别是意大利语。小时候我对意大利特别感兴趣,上意大利语课的时候很用心的,而且还让我的语言老师给我开小灶。所以,这两张保证书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啊。” 怪不得她的意大利语说得那么好,只是有一点点的口音。赫尔皱起了眉头,这两张保证书写得流畅华丽,用词恰如其分,什么地方都好,就是…… “格蕾丝,你签名不签姓,可以吗?”赫尔鼓起勇气说。 “应该可以吧,反正我的笔迹很难模仿的。”格蕾丝无所谓地说。 “可是……”赫尔望着保证书底部那个清秀漂亮的斜体字签名:格蕾丝。她难道没有姓吗?为什么不愿意把姓写下来给他知道? “赫尔,我保证,如果要用到这两张保证书,我一定会在用到之前签上姓氏,可以吗?”格蕾丝踌躇地说。这个做法,她自己也觉得有些牵强,不过,她实在不愿意让赫尔知道她的姓氏——起码在这一段日子里。 赫尔想了很久,以至格蕾丝呆望着他的脸,差点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了。忽地,几乎进入入定状态的赫尔动了,他干脆地把那两张保证书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笑了笑,对格蕾丝说:“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隐私,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反正,我相信你不会为难我的——你不是那种人。” 格蕾丝怔怔地看着赫尔英俊的侧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的信写好了没有?”赫尔指了指桌面上那封了口的浅蓝色信封。 “写好了。”格蕾丝总算回过神来。 “那我带你到外面寄信,顺便买点日用品。” “啊,好。”格蕾丝赶紧站了起来,匆匆地跟上赫尔的脚步。 “你怎么总是在看我?”赫尔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说。 “啊……”格蕾丝赶紧收回了“盯”在赫尔身上的目光,一脸绯红。总不能告诉赫尔她觉得他很怪,怪到鲜有的地步吧? “你……你怎么一个人住?”她没话找话。 “我当然要一个人住啦,我家里的人都在罗马,因为舞蹈团的关系,我要住在佛罗伦萨,不过,我定期会回家里一趟,打打牙祭。”他露齿一笑。 “你很喜欢跳舞吗?” “当然。”赫尔回答得毫不含糊。 “下次……下次跳给我看行吗?” “随时都行,只要你留意到我就可以了。” 格蕾丝的脸又红了,她天真地说:“你的身体那么柔韧,又那么喜欢跳舞,一定是首席舞者!” “哈哈哈哈,有人规定喜欢跳舞的都是首席舞者吗?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小小的二线舞者,运气好的时候,在舞蹈晚会的某个小节目里能有个主角当当;运气不好的时候,只能当当群舞演员。” “啊,你很快就能成为首席舞者的。”刚才说错话了,格蕾丝赶紧打圆场。 “无所谓,能跳舞就行。”赫尔洒脱地耸了耸肩。 格蕾丝好奇地端详着赫尔的脸庞,在那张曲线分明的脸上,她看不到一丝的气短与恼火。为什么他可以对当不了首席舞者这么无动于衷?那是所有舞者梦寐以求的啊。他是单纯地喜欢跳舞呢,还是故作姿态,在格蕾丝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格蕾丝静静地看着赫尔的侧脸,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随时都会露出一丝温文的微笑。确实是个美男子。 猛地,格蕾丝大叫了起来:“好英俊!快停车!” 啊?是说我吗?赫尔愕然,怎么一直斯文大方的格蕾丝会为了他的模样而大叫呢?他真的有那么英俊的容颜吗?俊美到要停车欣赏的地步…… 正在他做着白日梦的当儿,格蕾丝又叫了起来:“快停车啊,那是大卫!” 赫尔从天上回到了人间。他有些尴尬地停住了车。格蕾丝趴在车窗上,喜滋滋地望着米开朗琪罗广场那座静静站立着的雕塑:大卫,“好英俊哪……”她神往地仔细看着。 “要不要下车看清楚些?”赫尔的问话有些酸溜溜的。居然欣赏石雕美男子也不欣赏眼前活生生的美男子! “不用了,我看够了。”格蕾丝把头钻回了车里,兴致勃勃地说,“真是太英俊了,大卫他形体健美有力,浑身肌肉紧绷,手中握着石块,后面背着抛石机,好像随时都准备向哥利亚发起进攻一样,而且他的手指、手腕关节被夸大了,感觉充满了力量啊……” “你蛮内行的嘛。”这一次赫尔的话酸味更浓了。 “谢谢。”格蕾丝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鬼使神差地,赫尔忽然来了一句:“我小时候,人家总说我长得像大卫。” “啊?哧……”格蕾丝忍不住笑了出来。天哪,他在说什么呀,居然吃一个大理石雕塑的醋! 赫尔悻悻地发动了汽车,心情极度不爽。 “对不起,”格蕾丝总算喘过气来了,“原谅我,不过你和大卫不怎么像。” “是啊,他是世界公认的衡量美男子标准。” “不是,你们的样子都挺英俊的,不过,这里不像。”格蕾丝忽然伸出手在赫尔的眉宇间一弹。 赫尔小小地震了一下。格蕾丝从来没有如此亲热的举动,这让赫尔大吃一惊。格蕾丝柔软的小手在他眉宇间轻轻的触感似乎淡淡地触动了他的心弦。 格蕾丝同样为自己突兀的“轻浮”举动而羞涩。两人一时无语,车厢内一片尴尬的安静。 “我……我的眉毛不够他挺拔吗?”赫尔首先打破了沉默。 “不是,是神态不像。”格蕾丝深吸一口气,恢复了稳重的神态,“大卫的脸上是一种战斗的表情,而你呢,呵呵,你永远是平和、与世无争的那一种。” “永远?你认识我才两天耶!”赫尔皱起眉头,“不会吧,那我不就成了世外高人了?我又不是隐士。看,现在我不正皱着眉头吗?我觉得蛮像大卫的。”他端详着倒后镜里的自己。 “哈哈,我觉得你好像永远不会战斗似的,所以才这么说,你别太往心里去了。”格蕾丝好心地安抚着赫尔,不过技巧有待提高。 “那倒是,我是爱好和平的人。”赫尔自我褒奖。 “呵呵……”格蕾丝笑了。 “对了,就应该这样笑,你这个样子很自然,比那面具似的微笑好多了。”赫尔不客气地冲口而出。就当是刚才格蕾丝损他的小小报复好了。 “你生气了?我刚才说你不如大卫,你不高兴了?”格蕾丝玩味地看着赫尔的侧脸。真好玩,他那微微上翘的嘴巴渐渐噘了起来。 “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赫尔嘟囔着,嘴巴完全噘了起来。 “哈哈,你生气了!”格蕾丝大笑了起来,是那种肆无忌惮的笑。 赫尔叹了口气,算了,要笑就让她笑吧,反正,那笑声挺好听的。 笑声中,格蕾丝专注地看着赫尔俊逸非凡的脸孔。大卫为了保卫国土,要向巨人哥利亚挑战,才会流露出那种神情;那么在这个和平年代,天生温和派、老好人的赫尔会为了什么而流露出那种紧张的战斗式神情呢?格蕾丝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中。 “格蕾丝,你在弄什么啊?”赫尔好奇地问着。在商店里,格蕾丝鬼鬼祟祟地让赫尔在车上等她,不能让他看见她买了些什么东西,好像她要制造炸弹似的;而从商店回来,她又在家里东跑跑,西跳跳的。赫尔家就那么一点大,就算玩藏宝也地方有限哪。 “请你别问好吗?”格蕾丝一脸绯红。 真是的,女孩子的秘密有那么多吗?赫尔扬了扬眉毛。按捺住好奇心,他不再理会格蕾丝的瞎忙活,从阁楼里搬出一张行军床,在客厅里腾出了一块空地,支了起来。 格蕾丝忙活完的时候,赫尔正在拉布帘。 “赫尔,这张小床怎么能睡人?”格蕾丝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比睡沙发要好多了。”赫尔眉毛也不动一下。 “可是……”格蕾丝为难地看着那张硬邦邦的行军床,她可是宁愿睡沙发。 赫尔拍了拍手,布帘弄好了。他看了看格蕾丝吞了一只青蛙般的表情,忍俊不禁地笑了,“又不是要你睡这儿,你做出这副表情干什么哪。” “啊?难道你睡这儿?”格蕾丝现在的表情不再像是生吞了一只青蛙,而像是吞了一尾三文鱼。赫尔真是好得太过分了吧?他有无偿奉献癖吗? “哈哈,你现在的表情真好玩。”赫尔指着格蕾丝的脸,笑得前仰后合。 “我以为我们俩会轮流睡沙发呢。”格蕾丝红着脸,讷讷地说。 “没关系啦,反正你又不是在我这儿住一辈子。” 格蕾丝隐隐有了一丝不快,可是为什么不高兴,她又说不出来。是啊,她又不是住一辈子。 赫尔懒散地走进卧室,把被褥拿出来。忽然,他叫了起来:“格蕾丝,你的内衣怎么放在我的衣服堆里?” “哈?”格蕾丝一阵风似的奔进卧室,“别动我的衣服!”她的声音变了调。 “小姐,是你自己把内衣卷成一团,塞进我的衣柜里的,还要用我的衣服来遮住!”赫尔哈哈地笑着,“你大可以不必那么紧张,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腾一格柜子出来啊。” 格蕾丝垂着头,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内衣都挑了出来。虽然她身上衣服整齐,可是她却感到,赫尔的视线已经射入到她身上的内衣里面。 赫尔笑笑,为了避免她尴尬,走进了浴室。 过了两分钟,赫尔的声音像催命钟一样响了起来:“格蕾丝,你的女性用品不要放在纸盒子里,在浴室里会淋湿的。” “你——色狼!”格蕾丝大叫着,跑去浴室,怒气冲冲地瞪着赫尔,挤出了几个她认为最可以表达愤怒极至的词。 “可你把它们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我也没办法不说啊。”赫尔无动于衷地指了指躲在沐浴液后面的装“女性用品”的纸盒子。 “可是你的浴室没地方藏那东西啊!”格蕾丝像只母老虎般地叫嚣着,涵养全无。 “哈哈,格蕾丝,用不着不好意思,我有一个孪生妹妹,她没心没肺的,没有什么瞒住我的。”赫尔以过来人的姿态说话。 格蕾丝的怒气稍稍平服了些,“可是你也不应该说那些话!那样说,很……很……很没教养。” “喔,好吧,不过,小姐,你必须告诉我,还有什么秘密藏在我家里?” “没有了!”格蕾丝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赶紧把自己的“女性用品”护在了身后。 “哈哈,别紧张,当色狼之前我首先会是个君子。”抛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赫尔慢条斯理地走出去了。 现在是君子,那么以后还会有当色狼的时候?格蕾丝大惊失色。他在说什么哪? 天哪,我在说什么啊?客厅里的赫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 正在格蕾丝对自己的多灾多难的前途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赫尔的声音又传来了:“格蕾丝,出来一下!”他在客厅喊。 这次又发现什么了?按道理,没什么比发现内衣和女性用品更可怕的事情了。格蕾丝大义凛然地走进客厅。 “嘿,你在我这里住,我不收你的住宿费,不过,我们俩分摊一下家务很公平吧?”赫尔叉着腰,说。 “对。”格蕾丝抿着嘴,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的家务分两种:星期一、三、五,一个人清洁家居,另一个人做饭;星期二、四、六则反过来;星期天休息,到街上吃饭,如何?” 格蕾丝咬着牙,没有说话。 “不公平吗?”赫尔疑惑地问。可是,他觉得这很公平啊。 “不,很公平。”格蕾丝沉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想星期一、三、五做饭呢,还是清洁家居?” “今天是星期几?”格蕾丝冷冰冰地问。 “星期三。” “那我当今天做饭的那个人。” “喔,好的。”赫尔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按捺不住地问:“你能行吗?”这个问题很令人怀疑耶! “我以前在学校上过烹饪课,”格蕾丝回答得好像准备英勇就义一般,“不过,我缺乏实践。”她补充。 “啊!那还是我来做好了。这些天你先打扫家居得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擦擦桌子,吸吸尘罢了。” “不要!”格蕾丝回答得非常干脆。她到底还是上过烹饪课啊,不过,打扫嘛…… “你确定?”赫尔怀疑地扬起了眉毛。 “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天天做饭。” “我来打扫?” “是的。” “啊,随便你,看来你对打扫是深恶痛绝的。”赫尔很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那么格蕾丝,你现在肚子饿不饿?”他委婉地提出了做饭的要求。 “好的,我马上就去做。”格蕾丝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板着脸,挺着腰,进入厨房里。 “格蕾丝,要不今天我来做,你来看好了。”赫尔在后面不放心地说。 “没关系,我可以的。”做饭比拿扫帚要好——这是格蕾丝的理论。 “冰箱和壁橱里有些材料,你想做什么就拿什么好了。做些简单的就可以了!” “好的。” “沙啦……” “哗啦……” 诡异的声音在厨房里传了出来,赫尔竭力不去理会。可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蟑螂在生菜叶子上爬。不行,再好耐性都忍不住了!赫尔走进了厨房,假惺惺地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很好。”格蕾丝低着头,正在和材料搏斗着,无暇顾及赫尔这样的闲杂人等。 “我的天哪,格蕾丝,你在弄什么啊?”赫尔从她身体遮蔽着的缝隙里,窥到了一点惊心动魄的画面。 “啊,做沙拉啊。”被赫尔的声音吓了一跳,格蕾丝握着刀,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向赫尔走来。看起来像惊悚片的女主角。 “得了,格蕾丝,别抓着刀子在我胸前晃来晃去好吗?”赫尔赶紧自保,“你做沙拉的材料是什么啊?” “鸡蛋蔬菜沙拉。” 赫尔把格蕾丝手中的“凶器”拿了过来,然后走到砧板前,指着一个巨大的沙拉碗,说:“这是鸡蛋蔬菜沙拉吗?” “是啊,我已经把材料全部切好撒进去了。”格蕾丝指了指大沙拉碗,里面有一些煮熟了剥了壳,再切成片的鸡蛋,黄白相间的,煞是好看;然而,一些切得细细的黑白颗粒丑陋地缠绕在漂亮的鸡蛋上,显得触目惊心。 “怎么?这难道不是蔬菜吗?”察觉到赫尔的脸色有异,格蕾丝小心翼翼地指着菜干问。这明明是菜叶子啊,虽然模样和质地奇怪了点。 “这是蔬菜。”赫尔勉为其难地答道。 “好像是来自中国的吧,我看见上面的包装这样写着,怪不得我没见过。” “格蕾丝,你实在是太聪明了。”赫尔的脸看起来像哭一样。 “它们闻起来很香,我想再加点橄榄油就可以把鲜味带出来了。”格蕾丝自作主张地往碗里倒着橄榄油。 “格蕾丝!”赫尔想抢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完了,他可爱的干瘪菜干没有了。他最喜欢喝菜干汤的啊!偏偏格蕾丝还要把整整一大包——他的全部储备——都细心地切成了碎屑!“格蕾丝?”他回过头去。 格蕾丝看着赫尔不妙的神色,乖巧地向后退,“我做错了吗?” “这是我最喜欢的菜干!” 那她有什么错?她做喜欢的东西给他吃耶!就算是格蕾丝的爸爸也没尝过女儿亲自下厨煮的东西! “这是蔬菜没错,”赫尔一脸严峻地教训着,“不过,这是浸泡开了,用来煲中式汤的!你把我全部的菜干都糟蹋了!” 格蕾丝凝视着双眼冒火的赫尔,颤巍巍地回答:“可是你叫我到冰箱或者壁柜里拿材料的啊……” 赫尔停顿了两秒,继而怒吼:“可我没叫你不懂装懂啊!菜干是怎么烹饪的,你不懂可以问我啊!” “可是我觉得那是普通蔬菜啊。”格蕾丝的眼神里有些害怕,也有些倔强。 赫尔叹了口气,这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女孩。 “算了,”他摆摆手,“你到外面坐着等吃饭好了。今天做饭、打扫都让我来做好了——反正你不喜欢打扫。你先看看我是怎么做的,不会就学,ok?” 格蕾丝抿着嘴,一声不吭地出了厨房。 客厅里一片宁静。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厨房的赫尔忍不住探出头去,想要看一看那惹事的女孩又在搞什么名堂。要不要向她道歉呢?刚才他的语气是重了点。 客厅里,格蕾丝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块布,扭扭捏捏地擦着茶几。看起来像是在跳舞。 真是的,我的茶几有那么脏吗?赫尔摇了摇头。算了,她总算还是做了点什么,为这个家庭做出了点贡献。赫尔老气横秋地想。 蓦地,他定睛一看,眼前一黑。爆雷又响了起来:“格蕾丝,你用什么擦桌子?” “啊?”格蕾丝懵懂地站直了身体,拇指和食指依然捏着那块抹布。这是一块米黄色的抹布,薄纱的质地和赫尔的窗帘一样——当然一样啦,就是在窗帘上剪的! “抹布挂在吸尘器上面,你看不见吗?” “那块布太脏了。”格蕾丝回答得毫不含糊。 “有不脏的抹布吗?格蕾丝,你给我好好坐着等吃饭!” 第五章 赫尔和格蕾丝的正式同居生活已经过了三天,在磕磕碰碰中,他们迎来了第一个一起度过的星期天。 正午,蔚蓝的天空白云朵朵,令人愉快的天气。不过,赫尔那位于顶楼的小房间里,气氛可不那么愉快。悄然无声地,赫尔和格蕾丝坐在餐桌旁,吃着他们的午餐。 “格蕾丝,你烤的面包挺好吃的。”赫尔抢先打破了沉默。 “不客气,反正面是你和的,我只是把它们放进烤箱里而已。”格蕾丝冷冰冰地说着,优雅地运用着刀叉。姿势虽然像个淑女,可她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我生气,别惹我”的字样。 怎么还生气哪……赫尔快没辙了。不就是他把格蕾丝的“心血大作”炒鸡蛋给倒掉了吗?那碟黑乎乎的东西怎么能放进肚子里去呢?那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过,他是过分了点,倒鸡蛋的时候随口揶揄了一句:“就凭这个水平你烹饪课也能拿b+,打死我也不相信。”可这也是实情啊…… 格蕾丝黑着脸,一丝不苟地吃着午餐,坚决贯彻着细嚼慢咽的用餐哲学。 赫尔讪讪地笑了笑,“刚才算我不对,我道歉!别生气了好吗?” “本来就是你不对!你质疑我的诚信!”格蕾丝用力地咀嚼着。虽然斯文大方,没有发出一点咀嚼的声音,可是却让赫尔不寒而栗。 “对对对,你是从来不说谎的,我刚才是随便说说,你不要较真好不好?” “说出来的话就要负责!” “我又不是国王,我负什么责?”赫尔嬉皮笑脸地说。 “我……我也不是。反正你这样是不对的!” “唉……”赫尔叹着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讲原则的女孩。既然此路不通的话,他另外开辟一条路好了。“格蕾丝,我教你新派的用餐礼仪好吗?”赫尔脸上绽放出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用餐礼仪?”格蕾丝睁大了眼睛,扪心自问,她的礼仪无懈可击啊!不单单是礼仪,还要是新派的!呵呵,听起来挺有意思。 赫尔瞥见格蕾丝抿着嘴,没有说话,情知她心动,却又不甘心简单地原谅他刚才和她的争吵,不觉好笑,“嘿,格蕾丝,你端着盘子跟我来。”他率先站了起来,走到客厅里的沙发旁。 格蕾丝瞅着赫尔神神秘秘的鬼祟样子,心里痒痒的,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等到醒悟不该的时候,她人已经站在赫尔旁边了。 “好,现在坐下。”赫尔重重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格蕾丝斯斯文文地欠身坐好。单从坐姿来看,两人就是美女与野兽的现代版。 “下面——”赫尔拉长了声调,“啪”的一下把电视打开了。 难道电视里正在播放餐桌礼仪的现场教学吗?格蕾丝百思不得其解。 “下面,盘起一条腿,像我这样。”赫尔盘起了左腿,正襟危坐的,宛如练瑜伽。 格蕾丝犹犹豫豫地盘起了脚。这一定是非典型的餐桌礼仪。 “然后嘛……”赫尔狡猾地卖起了关子。 格蕾丝静静地等待着,可是,赫尔老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瞅着她笑。 “然后怎样?”她终于忍不住了。 “很简单,吃饭呗!”赫尔端着盘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哈?”格蕾丝有种被人捉弄了的感觉,“不跟你瞎胡闹了。”她要站起身来。 “唉,快坐下!”赫尔一把把格蕾丝拽住了,“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吃饭舒服很多吗?” “盘着腿吃饭对消化不好。”格蕾丝不苟言笑地说。 “哎呀,我这是举例示范哪!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姿势,你可以换另外的嘛,反正自己舒服就好。” “可是我觉得在餐桌旁坐着用餐也很舒服,况且,像你这样子吃法,”格蕾丝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赫尔一番,“有些龌龊。” 哈?我吃饭的方式龌龊?!一口牛排肉哽在了喉咙里。赫尔心底里的那股子气啊……“反正我这样子很舒服!”他清着嗓子,气呼呼地说。 “我也觉得我的吃法很舒服,我们各吃各的,各自各舒服不好吗?”格蕾丝老练地一笑,款款地坐下来。 “我又没让你像患上了嗜吃症一样大吃大喝,仪态尽失,我只是像让你自然一点嘛,一天到晚板着脸,挺着腰,正儿八经地吃饭,不累吗?我看得都觉得食欲全无。现在是在家里嘛,用不着穿一件淑女外衣的,我又不介意。”赫尔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他早就想说了,不过以前看在格蕾丝特别容易较真的分上,他忍住不说而已。现在既然已经被她说自己龌龊了,不反击一下的话,她真的会以为自己好欺负。 “现在是在家里嘛……”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震动着格蕾丝的耳膜,她心中一热,不禁细细看了赫尔一眼。赫尔的腮帮子鼓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生着闷气。她惊讶地发现,赫尔生气的模样好可爱。那双乌黑的瞳仁忽闪忽闪的,挺直的鼻梁微微皱起,飞扬的眉毛细细地颦着,再配上满头乌黑的卷发……那模样,像极了正在生气的黑发阿波罗。 格蕾丝脸上浮现出浅浅的梨涡,她重新坐在沙发上,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而是像赫尔一样随随便便的,“那我就试试你的方法好了。”她莞尔一笑,虽然心底依然对赫尔关于用餐礼仪的言论不以为然。 赫尔受宠若惊地捧着手里的盘子,不让它滑下来。格蕾丝这么轻易就妥协了?这不像她啊。患得患失地,他怔怔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稍微粗鲁地吃着午餐的格蕾丝。这是他第一次和格蕾丝坐得如此地接近,一阵阵女性的馨香飘进他的鼻孔,好像是小提琴的弓,轻轻拨动他的心弦。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脏东西。”格蕾丝一边说,一边学着赫尔的样子,像个男生一样大口大口吃着生菜沙拉,不过那举止和她的确不太般配。 “你的下巴。”赫尔指了指格蕾丝的左颌骨。 “啊,我的下巴沾到沙拉酱了吗?”格蕾丝赶紧擦了擦。 “没有啦,不过好像有点发红,是不是给蚊子咬了?”在格蕾丝凝脂白玉似的下颌皮肤上,有一块暗红色的突起物,破坏了她颈项的完美。赫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硬,感觉好像是很久之前就留下的。 赫尔灵巧的指尖轻轻滑过格蕾丝的下颌,使她感受到了赫尔从指尖传来的男人温厚的体温。格蕾丝不禁暗暗抖了一下。为了遮掩她的失态,格蕾丝赶紧哈哈一笑,“这个啊,不是蚊子咬的,是小提琴咬的。” “小提琴咬的?”赫尔懵懵懂懂的样子分外迷人。 “是啊,”格蕾丝做了一个拉小提琴的动作,“看,我必须用下颌夹住小提琴啊。” “喔……”赫尔恍然大悟。人们一直认为演奏乐曲是一项风雅的艺术,演奏者们也个个自命不凡,温文尔雅,与辛苦劳作擦不到边;殊不知,他们也是付出了艰苦乃至常人无法想象的辛勤劳动。 他笑了,不无钦佩地赞叹道:“你很了不起。”的确,从这个厚厚的老茧可以看出,格蕾丝并不是一个木头脑袋的淑女。 “这有什么,”格蕾丝微微一哂,“和你的脚道理一样嘛。” 赫尔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自己的脚。他的脚怎么了?他又不会用脚拉小提琴。 “你的脚上有好多的水泡和茧子,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心里挺害怕的,不过,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她笑了笑。 赫尔愣了愣。格蕾丝居然留意到他的脚!平时看她一副自我为中心的样子,想不到……暖意伴着感动在他心中升起,赫尔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笑什么?”短短的几天相处,格蕾丝已经变得喜欢插嘴提问了。 呵呵,孺子可教也!赫尔心中一阵窃喜。 “没什么,我刚刚有了一个想法。”他神秘地向格蕾丝眨了眨眼。 格蕾丝耸了耸肩,赫尔的想法她可不敢恭维。刚才说什么新派餐桌礼仪,也不过如此嘛。 “给点热情我好不好?”赫尔垂涎着脸,笑嘻嘻地凑近了格蕾丝的耳垂。 格蕾丝脸红了,她别扭地转了一下身体,什么也没说。赫尔凑得这么近,让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羞涩,赫尔坐得老实了些。他放下手里的餐盘,像发表什么声明似的,正经严肃地说:“为了表彰我们俩对艺术所做出的卓越贡献——包括肉体上的付出,等一下吃完饭,我们去佛罗伦萨玩一圈怎么样?你可以带上你的小提琴,不过要听我的指挥好吗?” “你叽里咕噜地瞎说些什么哪!肉体上的付出!听得让人毛孔都竖起来了。” “那么说,你是不想出去了,那拉倒!星期天咱们待在家里洗碗看电视……” “才怪!”格蕾丝娇笑着打断了赫尔,“我已经吃饱了,你快点啊。” 格蕾丝提着琴盒,走出了赫尔那小小的汽车,“呼……今天的天气真好!”她张开了双臂,好像要拥抱蓝天,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 赫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也下了车。他深深地体会到,只是短短的几天,格蕾丝身上就隐隐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过,赫尔,我们为什么又来到米开朗琪罗广场了呢?上次我已经看过大卫雕像了。”而且你还吃大理石雕塑的醋了。格蕾丝在心里悄悄取笑赫尔。 “就知道大卫雕像。”赫尔摇了摇头。为什么全世界的女人都对帅哥无法免疫?“跟我来吧。”他大大方方地招了招手,绅士派头十足。 格蕾丝哈哈大笑,银铃般的笑声在广场上回荡。刹那间,她有些恍惚。上一次她这么笑是在什么时候,她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过,管他呢?她大笑着,跟上了赫尔的脚步。 “好,转过身来,站在这里,闭上眼睛,先深呼吸一口气!”赫尔带着格蕾丝在米开朗琪罗广场上占了个好位置,然后命令着。 格蕾丝闭上了眼睛,卷曲的金色睫毛垂了下来,在脸上投下了一道姣好的曲线。她听话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可以睁开眼睛了。”赫尔的话语里透着浓浓的骄傲,格蕾丝轻轻地张开了眼睛—— 好美…… 站在广场上,整个佛罗伦萨尽收眼底。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留下的古典气质至今依然萦绕着整个城市,现在,灿烂的阳光更是抒写着这座城市曾经的繁华。一座座红砖铺成的精美建筑物让格蕾丝眼花缭乱,这些红色的建筑中间,佛罗伦三座最著名的建筑物显得庄严肃穆,格蕾丝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喏,那是花之圣母教堂大圆顶,那是钟楼台,还有那个,是市政广场韦奇奥宫塔楼,”赫尔娓娓介绍着,格蕾丝的感动让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看吧,佛罗伦萨并不仅仅只有大卫雕塑。” 格蕾丝目不暇接地看着。即使只是在画册上,这座城市就让她怦然心动。可是,亲眼所见带来的那种现实的震撼感觉是无可比拟的。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转动,忽地,格蕾丝紧紧地抓住了赫尔的袖子。此时此刻,她的思路和视野越发地清晰了。来这么一趟,她没有做错。 赫尔惊讶地看着格蕾丝眼中激动的泪花。为什么这个矜持高贵的女孩会如此的激动?只不过是看看佛罗伦萨而已啊!格蕾丝身上有着太多的问号,赫尔明白,他不应该去窥视别人的隐私。他微微一笑,任由格蕾丝拉着他的袖子,迎着早春温暖的微风站着,眺望着这个古老的城市——他和格蕾丝都喜爱、深受感动的城市。 胸臆间荡漾着的激情终于渐渐减退了,格蕾丝满足地长叹了一声。她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抓住赫尔袖子的手,好像根本就没留意,自己曾经抓过,抓得那么的紧。 “看够了?感动完了?”赫尔温和地问。 “只是够了那么一点点。”格蕾丝伸出左手的尾指,俏皮地晃了晃。 “哈哈。”赫尔笑了,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格蕾丝的头,拨乱了她披散着的金发。 格蕾丝打了一下赫尔不老实的大手,“真是的,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她把纤纤五指当成了梳子,细细梳理着,却没有发现,这一次,她已经不介意赫尔友好的碰触了。 “那是什么?”格蕾丝指着远处。 赫尔随着她的手臂望了过去。在城市间缓缓穿过的阿诺河上,有一座古老的桥,“喔,那是建于14世纪,迄今世界上唯一一座有房子的桥——人们叫它韦奇奥桥。” “有房子的桥!”格蕾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蓝绿色的眼眸童真流露,暖意融融,“为什么你不住在那些房子里?如果是我,有钱的话,一定把那里的房子买下来的!多浪漫哪……桥上的房子……”无限的憧憬在她眼中闪现。 “尽说些孩子气的傻话!”赫尔好笑地摇着头,“那些房子不是民宅来的,那是珠宝店!” “喔……”格蕾丝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怎么啦,我还以为凡是女人都喜欢珠宝,怎么你一听是珠宝店,脸就耷拉下来了?”赫尔伸出食指,刮了格蕾丝的下巴一下。 “没什么啦,只是……珠宝让人觉得有些俗气。” “哈哈,别那么清高了,小姐,那么,就让我带你看看这座从‘浪漫’变得‘有些俗气’的桥好了。”猛地,赫尔自然地拉住了她的左手——没有拿琴盒的那只手。 手里倏地传来了不同寻常的温度,赫尔的手掌传来了芭蕾舞者稳重的强健和十足的安全感。说不清的情愫在格蕾丝心里泛滥。她微微地挣了挣,不过那力量是如此的小,以至赫尔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依然稳稳地握着她的手,引导着她,向前走着。 被这只手拉着,格蕾丝又有了和刚才看到佛罗伦萨市全貌一样的感动。只不过,此时的感动,更加内敛一些。 “怎么了,你不想去看吗?”格蕾丝的步子有些跟不上,赫尔回头询问着。 “嗯,才不是呢。”格蕾丝笑了,赫尔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她的笑靥,很耀眼。 韦奇奥桥上游人如织。赫尔拉着格蕾丝巧妙地在人群中穿行,“去看看吧,”他指了指那些挨得密密麻麻的珠宝首饰店铺,兴致勃勃地说,“喜欢的话,挑一个吧,我送你!不过事先声明啦,不能最贵的那一种。” 听着赫尔既慷慨又吝啬的话语,格蕾丝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俊俏的脸庞,不禁莞尔。不少男人都喜欢送首饰给女士,以显示他们的浪漫情调和大方的为人,就连赫尔也不能免俗。可是,俗气的赫尔也挺可爱。 “干吗又是那副表情?奇奇怪怪的……”赫尔狐疑地扬起了眉毛。 “哪有。我发现你越来越多心了。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洒脱的大男人呢。”冷不丁地,格蕾丝给他将了一军。 “呃……”赫尔没词了。 格蕾丝嘻嘻一笑,四处打量了熙来攘往的韦奇奥桥一番。人真的很多,远看的时候,她可以对这座桥编织很多烂漫的遐想,不过,现在置身其中,那份感觉反倒没有了。 “停下看看嘛。”赫尔拽住格蕾丝,硬是让她在一家首饰店停住。不给她买一样礼物,赫尔的绅士情结难以满足哇。 格蕾丝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店家介绍的商品,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身后有人在挤着他们,她很不喜欢,可是,格蕾丝依然忍耐着——因为她看见了赫尔喜洋洋的殷勤笑脸。 “我看这个挺好的,与你的肤色蛮般配,你说呢。”赫尔指着一副金色的耳环。 格蕾丝摇了摇头,宽容地笑着。后面有人挤疼了她的后背,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她皱眉的细微动作难以逃脱赫尔的眼睛。他恍然大悟——格蕾丝不喜欢热闹。他下意识地把格蕾丝白皙的小手握得紧了些。令他诧异非常的是:那只拉小提琴的神奇的手竟然柔若无骨,握在手里软软的,很舒服。 “你说得对,这里的确不够浪漫,我们走吧,我带你到花之圣母大教堂去。” “再看一看吧。”格蕾丝犹豫着,虽然她不太喜欢这里,可是赫尔这么高兴…… 赫尔发自内心地笑了。他隐隐地发现,格蕾丝改变了些许。短短的日子里,她不再是初次见面的那个自我为中心者了——最起码,她现在已经懂得尊重赫尔的感受。 “我们走吧。”赫尔不由分说,紧紧地攥着她的小手,把她带出了人流。 “先生、小姐,看看我的镯子吧,准保让你们称心如意。”一个老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赫尔停住了脚步。一个上了年纪的店主颤巍巍地手里抓着一只银色的镯子,镯子上面交替镶嵌着蓝色和绿色的宝石。他心里一咯噔,那颜色很像格蕾丝的双眸。 赫尔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只镯子,细细看来,手工比较粗糙,宝石镶嵌得不太工整,不过,这也有点不规则美。 “这是纯手工的古镯子,大概是15世纪的产品吧,但是那些宝石就可以做成二十条项链的坠子!价值不菲啊!”店主毫不客气地唬着赫尔。 冷眼旁观的格蕾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先生,别说大话了,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宝石是赝品!”她拉了拉赫尔,“我们走吧。” 赫尔不为所动。他拿起那只手镯,凑到格蕾丝白皙的脸庞上,仔细打量着。 “哈哈,你怎么看也变不出真宝石来的。相信我,这只手镯不值钱,走吧。”格蕾丝好心地指教着冒着傻气的赫尔。 “嘘,别说话,看着我!”赫尔命令着。他的话语里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格蕾丝乖乖地把视线凝聚在了他的脸上。 阳光折射在宝石里,同样,格蕾丝蓝绿色的眼眸里散发出缕缕金光,两者同样地动人心魄。赫尔满意地点了点头,“老人家,你也别唬我了,什么15世纪制造啦,这是真的宝石啦……我一概不信,可是我蛮喜欢这只镯子,给个公道点的价钱吧。”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赫尔买下了那只手镯。 格蕾丝微微噘着小嘴,不满地看着兀自醉心欣赏手镯的赫尔。 赫尔斜眼一瞥,笑着说:“怎么又不高兴了?” “那是赝品,你买来干什么?” “喜欢就行啦,那,送给你。”他抓起格蕾丝的手腕,要把镯子套上去。 “我拉小提琴不喜欢戴首饰。”格蕾丝把手缩了回来。她从来都是要么不戴,不然决不戴赝品。 赫尔也不生气,“我知道你这个标准淑女看不起这小玩意儿啦,不过,这宝石真的很漂亮。” “人造的,笨蛋。” “哎呀,不得了了,你居然学会骂人了!”赫尔大呼小叫。 立刻,格蕾丝脸上泛起了大片的红潮。天哪,她会骂人了,下一步,要是说脏话怎么办?都是赫尔害的!她恼火地瞪了他一眼。 赫尔笑笑,把手镯放在手心里,托了起来,正对着阳光,道:“你看看。” “不看。”格蕾丝很坚决。 “看看嘛。”赫尔温言软语的,一点也不发火。 格蕾丝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不经意地瞥了一下那只人造宝石手镯。 阳光下,那些宝石赝品静静地发着光,赫尔轻轻地晃动着手镯,一下子,格蕾丝眼睛一花,两种各自独立开来的宝石似乎融合在一起了,蓝色和绿色缓缓地流动着,很漂亮。 “怎么样?”赫尔笑眯眯地问。 “是蛮好看。”格蕾丝点了点头。她从来不会说谎的。 “呵呵,简直和你的眼睛一模一样。” “我的眼睛又不是赝品!”格蕾丝的声调陡然提高了八度。 “我是说那种流动的神韵像啦!好了好了,你不喜欢,我自己留着。”赫尔合上了手掌,大手把那只镯子紧紧掌握着。 格蕾丝不悦地看着赫尔的手。她又没说不要,赫尔急什么啊。 蓦地,赫尔像变魔术一般,轻盈地抓起格蕾丝的手腕,灵巧地把镯子套了进去。他的动作是那么的轻巧灵活,以至格蕾丝还没有反应过来,镯子已经在她手上了。 “你……” “真好看,戴一下吧。”赫尔看着格蕾丝的手腕,喜笑颜开。 格蕾丝垂下头,端详着自己纤细的手腕,那假宝石的颜色真的像她的眼睛吗?赫尔喜欢这宝石的颜色,是不是意味着他同样喜欢她的眼睛呢…… 天哪,她又在胡思乱想了。格蕾丝用力甩了甩脑袋。她抬头看了看赫尔满足的俊脸,心渐渐软了。幸亏那只镯子还算小巧,戴在手腕上不累赘,而且赫尔戴在了她的左手腕上,拉小提琴时,左手是压琴弦的,那时候,手腕的姿势下垂,并不阻碍拉琴……既然这样,那也就不管什么赝品不赝品的,将就一下吧。 她没说什么,垂下了手腕。 赫尔满意地看着格蕾丝允许了那只赝品成为她身上的附属品。他再次握着她的小手——戴着镯子的那只手。随着身体的走动,镯子在格蕾丝的腕骨处轻轻晃荡着,轻轻撞击着赫尔的手腕,一股惬意之情在赫尔胸膛洋溢。 而格蕾丝真切地感受到了手掌和手腕的两种触感,不禁感到自在快乐。渐渐地,这座被她觉得远眺不如近观、有点俗气的韦奇奥桥,又变得浪漫了。浪漫的情愫淡淡地漂浮在空气中,不浓烈,却让人欲醉。 如同感受到了她的心意一般,赫尔开口说话了:“格蕾丝,你知道吗,相传但丁就是在此桥上与他终身相爱的恋人贝雅特里齐邂逅的。所以说,这座桥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俗气喔。” 第六章 阿诺河的河水在韦奇奥桥下迤逦而过。赫尔和格蕾丝手挽手,顺着河水,悠闲地漫步在祥和、典雅的佛罗伦萨街头。 阿诺河边,有不少艺人们投入地演奏着世界名曲,不时有路人往他们的器皿中投入零钞。看着这一幕,赫尔和格蕾丝相视一笑。 赫尔指了指一直被格蕾丝右手提着的琴盒,眨了眨眼。 格蕾丝默契地挑了挑眉毛,“一起来吧,上次我太忘我了,你的即兴舞蹈,我没看真切。” “不行啦……”赫尔难为情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到处都是游人,演奏的艺人也不在少数。在这种地方跳起古典芭蕾舞来——那轰动可想而知。 格蕾丝看着赫尔羞涩的样子,格格地笑了起来,“小家子气,跳个舞也害臊。” 赫尔双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望着格蕾丝,是不是他对格蕾丝的改造太过火了?短短的几天工夫,她就学会奚落人了! 格蕾丝朝赫尔嫣然一笑,把琴盒打开,取出小提琴,潇洒地把琴盒扔在了地上。她侧着头,试着拉了几下,调了调音。 “你真的不一起来吗?”她冲赫尔眨了眨眼。 赫尔屏住了呼吸。现在,格蕾丝左手腕上嵌着蓝绿色宝石的手镯恰好和她的眼睛成一水平线。阳光熠熠地照射在她的手镯上,仿古人造手镯璀璨夺目。然而,最生动的还是她的眼睛,此时,格蕾丝蓝绿色的瞳孔里流露出愉快的光芒,在向赫尔发出邀请。 “来嘛,有什么好害臊的?”她最后一次央求着。 赫尔用极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傻呵呵地就走到她跟前,呆头呆脑地翩翩起舞。他咽了口唾沫,刻意板着脸,做出一副古板的样子,说:“你拉吧,我听你拉琴。” 格蕾丝爽朗地笑了。她俏皮地挤了挤眼,似乎在取笑赫尔的矜持。微微一沉吟,她拉起了弓,熟悉的旋律从她指尖飘洒而出。 “《欢乐颂》?”赫尔惊讶地脱口而出。一直以来,格蕾丝总是爱拉一些难度很高的小提琴曲,可是,今天她居然拉出了人人耳熟能详的《欢乐颂》,赫尔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干吗这么吃惊?我又不是自命不凡的老古董。”格蕾丝不悦地嘀咕着,手里的弓拉得更起劲了。 熟悉欢快的旋律在阿诺河畔流淌着,游人纷纷驻足,欣赏着这个有着浅金色头发的女郎的即兴表演,零钞雨点一样飞进了格蕾丝随随便便扔在地上的琴盒里。 在演奏的间隙,格蕾丝不忘向赫尔挑挑眉毛,示意一下琴盒里的钞票。 赫尔默契地笑了。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初识格蕾丝的那个雨夜,他们为钞票而起的争执。音乐声越来越欢快了,赫尔感到自己的双脚已经不受控制了。他不由自主地向格蕾丝靠近着。 格蕾丝凝视着赫尔,蓝绿色的眼珠子里夹杂着淘气的戏谑和真诚的快乐。在她蓝绿色的眼波中,赫尔融化了。 他的双脚轻快地动了起来。不是古典芭蕾的舞步,而是轻快的改良版恰恰。面对面地,他迎着格蕾丝,配合着音乐声,随意地舞动着,全然不理会周遭的人群善意的哄笑,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格蕾丝存在一般。 格蕾丝格格笑着,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欢乐颂》悦耳的音乐回荡着,她也不由自主地随着赫尔灵活的舞步,轻轻挪动着自己的双脚。 赫尔和格蕾丝都不记得他们到底反复拉了几遍《欢乐颂》了,熙熙攘攘的阿诺河畔成为了他们两个人的舞台。 “好渴啊!”格蕾丝拉完最后一个音符,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她惊讶地发现,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桔红色的阳光把阿诺河染成了金黄色,流淌的水波里跳动着金色的光芒,温暖而美丽。 赫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我遂了你的愿望了吧?想不到,竟然跳了这么久。”他宠溺地拍了拍格蕾丝的脑袋,把她金灿灿的头发弄得乱乱的。 “哼,自己的头发超级容易变成雀巢,就喜欢别人的头发和你一样乱乱的。”格蕾丝冷冷地说了一句。 咦?她生气了……赫尔忙不迭地缩了手,抱歉地望着格蕾丝。他今天好像是有些过分了:又是拉她的手、又拨弄她的头发……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孟浪之徒? 格蕾丝拿起了地上的琴盒,一言不发,沉着脸,收拾着里面的零钞。 “格蕾丝?生气啦……我……我道歉……”赫尔试探着小声呢喃。 格蕾丝不睬他,头垂得低低的。 “格蕾丝……”赫尔没辙了,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要帮她收拾。 “不用你帮忙!”格蕾丝倏地把琴盒挪过一边,背对着赫尔。 “喂,我道歉了还不行吗……”赫尔在她身后无奈地说着。 没有动静。 “唉……”赫尔忍不住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挠着她的后背,“你就睬睬我嘛……” “扑哧!”一个怪异的声音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赫尔扬起了眉毛,这声音怎么听都像是笑声啊。 “骗倒你了!”格蕾丝扭过头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淑女竟然学会骗人了!赫尔的双眼发直。这还是那个一本正经、无趣乏味的格蕾丝吗?才几天工夫,她就变身了!到底是他的改造有功,还是……这个天真活泼的她才是她的本性? “哈哈,看把你骗的……”格蕾丝不无自豪地笑嘻嘻地望着赫尔呆呆的模样。 “唉……”赫尔长出一口气,感叹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学成满师了,我老人家也该功成身退了。好好好,淑女改造工程结束!这里有一个小骗子!” “哈哈……”格蕾丝用琴盒打了一下赫尔的肩膀。 “哟,要更正。不单是个小骗子,还是个暴力女!” “小姐!小姐!”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打断了格蕾丝和赫尔的公然耍宝。 格蕾丝诧异地循声望去:一个白发苍苍、衣冠楚楚的老人正激动地望着她。 吵吵闹闹没半点仪态的格蕾丝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端庄秀丽的淑女,“老先生,有事吗?”温和谦虚而不失高贵风度,又是一个典型的蒙娜丽莎的微笑。 “嗤……”赫尔忍不住笑了,她变身的速度可以破纪录了。 格蕾丝很技巧地揣了赫尔一脚,然后继续端庄地望着老人。 老人颤抖着对格蕾丝说:“小姐,我可以看看你的小提琴吗?” 赫尔惊奇地发现,格蕾丝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她草草地把仍然拿在手里的小提琴放进了琴盒,有些失礼地说:“对不起,老先生,我的小提琴没什么好看的。” “不,这把小提琴的线条、形状,还有琴漆的光泽……这太像是斯特拉迪瓦里琴了!小姐,你让我看一看琴腔底部的铭文,我只要看一下就可以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大师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的名琴‘帝王’了……”老人颤抖的手向格蕾丝伸了过去。 “对不起,老先生,您弄错了。”格蕾丝抱着小提琴,狼狈地转身就跑。 赫尔惊讶地跟着她,一直跑了几条小巷,格蕾丝才停了下来。她看着身后傻傻地跟着她狂奔的赫尔,不禁失笑,“你跑什么啊?” “那你又跑什么啊?”赫尔朗声说道。 格蕾丝的脸色严肃了,“没什么,只是不喜欢那个老先生罢了。” 赫尔耸了耸肩,笑笑说:“斯特拉迪瓦里琴?那是名琴吗?”他不经意地扫了格蕾丝手里的琴盒一眼。 格蕾丝莞尔一笑,“斯特拉迪瓦里当然是名琴,还是无价之宝呢!我这把小提琴怎么跟人家大师级的作品比呢!那老先生真是老糊涂了。” 格蕾丝貌似随意的表情在赫尔看来有些故作洒脱。他微微地笑了笑,说:“我也觉得那老先生是眼花了。不过,格蕾丝,你就这样跑了,把老人家抛在身后可不太淑女啊。” 格蕾丝颦着眉,“都是你害的!你的理论弄得我都忘了礼貌了。” “格蕾丝,你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推好不好?!我总共只是教了你坐在沙发上跷腿吃饭而已!” “还有别的!你把我的女性用品那么张扬地拿出来了,还……”格蕾丝哑然,她刚才一时情急,把“女性用品”四个字说得要多响亮就多响亮……正牌淑女是不应该这么没仪态地在街上讨论“女性用品”的。 “呵呵……我都听见了。”赫尔贼贼地瞅着她直笑。 “哼!”格蕾丝一甩脑袋,拿着琴盒,高傲地向前走去。 “喂,淑女是不应该不理睬人的!”赫尔在她身后追着。他可以从格蕾丝的背影看出来,她松了一口气。 那把小提琴也许真的是什么斯特拉迪瓦里琴。即使不是,也十分之昂贵。不然的话,上次他好心要帮格蕾丝拿琴,她脸上就不会露出那么戒备的神情——她在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把小提琴。不过,她不承认,愿意撒着不高明的谎话,赫尔是不会说什么的。望着格蕾丝纤细的身影,赫尔宽容大度地笑了。 “赫尔,你落在后面干什么啊?”走出几步,格蕾丝又回过头来望着他。 她还有些不放心。赫尔在心里说,“没什么,刚才你不是说渴吗,我们去咖啡店喝点东西,再吃点什么——我可是饿了。” 他总是那么细心,她说过的话都记着。格蕾丝凝视着赫尔。她背着阳光站着,脸孔在阴影里,遮盖了她眼中的感动。 “那边有一家咖啡店,里面的提拉米苏最有名了,要不要到那里试试?”赫尔猛然想起了格蕾丝说过的,来意大利就是想吃一下提拉米苏的话。 “嗯……”格蕾丝沉默着。 “怎么了?”赫尔紧走几步,赶上了她,细细端详着她的脸。格蕾丝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无论赫尔怎么看也看不透。 “去不去啊?”赫尔问。 “还是下次吧,”格蕾丝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我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好?吃个甜品要准备些什么啊?!顿时,赫尔如坠云雾里。 舞团总监和舞蹈编导大眼看小眼,呆呆地看着赫尔行云流水一般排练着群舞的舞步。为什么他跳个群舞都可以这么开心?两人相视无语。内心却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赫尔·贝蒂尼是个如假包换的呆瓜。 “赫尔!”总监叫停了音乐,扬手让赫尔过去。 赫尔听话地走了过来。 “不错嘛……”编导上下打量着他,“跳群舞都跳出了感情,小子,我看你总算有点开窍了。” “呵呵……”赫尔憨厚地笑着。反正他已经逆来顺受惯了。 “想不想跳主角?”编导蓦地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想啊。”赫尔答得毫不含糊,脸上还是那副憨厚的表情。 “嗯……我们团排练的精品演出里跳《唐·吉诃德》双人舞的一号男主角今天出了车祸,二号男主角刚好昨天盲肠炎进了医院……碰巧你以前练过那段双人舞,你顶上,可以吗?” 哇,天上掉下了个馅饼!赫尔兴奋得双眼放光,他总算可以跳主角了。虽然他不太在乎什么主角不主角的,可以跳舞就行……不过,从群舞演员到主角耶!这个跨度连圣人都会动心!“可以的!舞步我记得很熟!”他一个劲地点头。 “以前我跟你说过,跳双人舞要注意表情,还记得吗?”编导问。 “当然记得!我一直在琢磨你的话,越想就越觉得受益匪浅。”赫尔不失时机地卖了个乖。 “得了,你就别给我擦皮鞋、戴高帽了。时间有限,我不用你管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你只要把舞步跳对,和莉亚配合好就行!反正,明天上演的是精品舞会,你和莉亚只是跳其中的一个节目而已,感情是否充沛,观众应该不会太挑剔的。”编导悲观地说。 这话可有些刺耳。赫尔笑逐颜开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现在马上去排练!明天就公演了!”编导在赫尔后背狠狠拍了一把。 “是,好的。”赫尔迅速打起精神来,寻找着自己的舞伴莉亚,“咦,莉亚跑哪儿去了?”他不解地四下张望着。 “就在我们身后啊。”总监又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背后,莉亚尴尬地冲赫尔笑了笑。她一直站在这里,可赫尔压根就没有留意到。 “哎呀,”赫尔也有些尴尬,一边赶紧拉着莉亚过去排练,一边悄悄在她耳边说,“总监的身材像一堵肉墙,把你遮得严严实实的,我没看见,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莉亚“哧哧”地低声笑着,脸上洋溢着羞涩的快乐。 “明天就跳,行吗?”望着他们俩的背影,总监不放心地对编导说,“照你刚才的说法,赫尔的表演功夫还真不到家啊,他能跳好那段双人舞吗?明天就公演了……”总监打了个冷战,“不行的话,我们干脆把节目撤下来好了。” “你放心,他没那么差劲。唉,我刚才那是故意气气他的,那小子温吞的慢热性子,不狠狠地鞭策一下不行!” “喔……”总监远远地望着赫尔颀长的身影,赞同地点了点头。 “赫尔,你发什么呆啊?”格蕾丝在赫尔面前晃动着叉子,尖尖的钢叉几乎戳在了赫尔眼睛上。 “喂,小心一点嘛!”赫尔不满地嚷嚷。他和格蕾丝正并肩坐在沙发上,一人端着一只盘子,边吃边看电视。 “你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啊。一会儿抿着嘴,自己偷笑;一会儿紧锁眉头,故作深沉,盘子里的意大利粉才吃了一两根……你干吗啊?”格蕾丝兴致勃勃地问。难得见到赫尔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不由得感兴趣了起来。 “没什么……”赫尔搅着盘子里的意大利粉,芝士已经冷却了,凝成一坨一坨的,看上去让人有些倒胃口,“唉……”他叹着气,无趣地吃起了冷冰冰的意大利粉来。 “你今天一回来就这么奇奇怪怪的……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今天在舞蹈团里出了问题!” 赫尔耸了耸肩。 格蕾丝兴奋地猜测着:“你上次告诉我明天晚上有公演,不回来吃饭了。我说要去看你演出,你说你只是群舞演员,不看也罢……呀,是不是今天舞蹈团把你刷下来了,明天连群舞演员的份儿都没有?” 赫尔难以置信地看着格蕾丝兴奋得放光的双眸。他无奈地摇着头,感叹地说道:“想不到我被人刷下来了,你还那么兴奋。我真是心寒哪。” “嘿,看你这么一说,肯定不是被人刷下来了……难道是要戴着头套演串场小丑?” “得了得了,越猜越离谱!我明天是主角。” “不会吧?啊!”格蕾丝怪叫一声,什么淑女的仪态啦,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惊小怪。”赫尔白了她一眼,又叉了些意大利粉放进嘴里。 “这怎么可能!群舞演员居然会在最后一刻荣升主角!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唉,对了,那你应该高兴得原地跳起来,然后再凌空翻个身才对啊。咦,那你应该请我去看演出才对啊,你当了主角耶!” “你还是别来了,在台下看得我周身发毛。再说,那个主角本来就是我来跳的,用不着那么兴奋吧。” “那怎么会给了别人?”格蕾丝百思不得其解。 “呃……”赫尔哑然。 “看看,这说明你功夫不到家。哈哈,我知道了,你刚才发愁是担心明天公演跳得不好!哈哈,你不让我去看演出说明你很紧张!” 赫尔郁闷地吃着意大利粉,不吭气了。 “哈哈哈哈……”格蕾丝大笑了起来。秀丽的脸庞满是生动活泼的表情。 “有什么好笑的……”赫尔小声嘀咕着。 “笑你傻乎乎的,怪可爱的。有什么好担心的嘛,你不是一贯都既来之,则安之的吗?” “我有吗?怎么人人都说我是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 “你就是啊。” “我也是有激情的啊。” “我不觉得。”格蕾丝像发表演说一般庄重地说。 赫尔没趣地站起身来,“把你的盘子拿来,我洗碗了,懒得和你在这儿唠叨。” “今天我来洗好了。”格蕾丝大方地说。 赫尔双目圆睁。格蕾丝居然非但没有逃避洗碗,还自告奋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要知道,自从格蕾丝开始在他家里住下,她对于家务劳动绝对是深恶痛绝,每次做家务看上去就像是在绣花。其他还好些,让她洗碗绝对会把两只盘子都洗成碎片,因为她只捏着盘子边缘,一个劲地倒洗洁精,然后在水里乱晃,还要避免双手浸泡到水里…… 最后为了他自己的家当着想,赫尔最终还是把洗碗的重任一力承包了起来,“你今天还好吧?”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格蕾丝的脸看。 “怎么了,我就不能洗个碗?!” “以前都是我洗的……” “是啊,那是你不让我洗!”格蕾丝理直气壮地说。 赫尔想想也对。他心惊胆战地把手里的盘子递给了格蕾丝,“不行别勉强啊。” “没问题!现在我做家务不是做得挺好的吗?”格蕾丝自信十足地说。 “挺……好……”赫尔违心地念叨着。 赫尔在厨房门口提心吊胆地看着格蕾丝洗完了两只盘子、两只叉子和一只锅,可怜的餐具总算逃过了一劫。他刚舒了一口气,格蕾丝又吃力地摆弄起吸尘器来了。 “喂,今天轮到我吸尘啊。”赫尔赶紧走上前去。想不到格蕾丝会做家务做得上瘾了。 “得了,算你欠我一次,明天你好不容易当上主角,休息一下吧。” 啊……原来她是在体谅他。 赫尔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 “别站在这里,你妨碍我了。”格蕾丝发号施令。 赫尔乖乖地依言坐在了沙发上。他细细地看着格蕾丝忙碌的身影。她变了,彻底变了。记得她第一次用吸尘器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的手指给吸住。现在,她的动作虽然还是有些生硬,但是,看得出来,她在努力改变着。赫尔不是傻子,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格蕾丝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平时碰都没碰过吸尘器……可是,现在她居然像模像样地干起了家务。不仅如此,她还慢慢习惯了自如地表达自己的喜怒,蒙娜丽莎的招牌微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从她脸上淡去了。她的动作依然那么优雅,谈吐也礼貌周全,偶然也会取笑一下人,不过那只限于和赫尔两个人的时候……然而,她迅速地活泼了起来。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性。 “你看着我笑什么?”格蕾丝不满地嘟囔着。现在她的谈吐可不怎么文雅礼貌。 “没什么,我觉得你变得可爱了。”赫尔微微一笑。 他乌黑的大眼睛正对上了格蕾丝蓝绿色的瞳孔。格蕾丝脸上一热,垂下了头。赫尔的五官很帅气,随着与他相处的时间增长,他英俊的外表、高挑的身材、温和的脾气已经深深地在格蕾丝心里打上了烙印。 微妙的情愫在小小的起居室里滋生着。格蕾丝闷着头打扫着房间,赫尔拿了一本书,斜倚在窗台上,扭开台灯,闷着头看了起来。两人都有些尴尬——这是一种甜蜜、温馨的尴尬。 好不容易,格蕾丝打扫完了,她伸了个懒腰,白皙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潮红。 赫尔斜眼瞄着,不觉却恰好迎上了格蕾丝的眼光,两人赶紧错开了眼光——又是尴尬。 “赫尔,我……我想到下面街上去拉小提琴。”斟酌着,格蕾丝说道。 啊?奇怪的要求。坐在窗台上的赫尔探头望了望下面的街道。冷冷清清的街上没有一个路人,只有孤零零的街灯在静静地矗立着。 “不太好吧,这么晚了。” “可是我想拉啊。” “听话啊。”赫尔走到格蕾丝跟前,温柔地扯了扯她金色的长发。 心脏在“怦怦”地跳动着,格蕾丝浑身发烫。她感到自己耳朵根都在发烧,“赫尔……”她小声叫着,忸怩地侧着肩膀,不愿意面对赫尔。 太尴尬了,真是太尴尬了。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格蕾丝苦闷地想着。她实在不愿意在家里待着了。赫尔今天总是用那奇怪的眼光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真不舒服。 “我要下去拉小提琴。”她宣布着,语气没有赫尔反驳的余地。 赫尔暗地里苦笑一下。他早就发现,格蕾丝有一种习惯: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她一定要做到。 无可奈何地,赫尔耸了耸肩膀,道:“好吧,不过只能在路灯下面拉。别太晚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大声叫我。” “好的。”格蕾丝如受大赦一般,匆匆拿着小提琴就往楼下跑去。 第七章 路灯下,格蕾丝拉着小提琴。琴声没有了往日行云流水般的流畅,隐隐蕴涵着些散乱和烦躁。她不用抬头,就可以感受到赫尔从楼上窗口传来的关切目光。这让她心烦意乱——不是讨厌赫尔,可是,她感到很不自然。 一直以来,她和赫尔的同居生活都十分的和谐,赫尔是个几乎绝种的君子,对她很好,丝毫没有轻薄的举动,因此,她在赫尔家里感到自如、自在。可是,最近,她发现自己的生活渐渐被赫尔影响了,每每一些小事就会让她面红耳赤的……真不明白为什么。格蕾丝只想与赫尔回到过去那无忧无虑的融洽生活中去。 赫尔从窗口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喊道:“格蕾丝,时间真的不早了,还有些凉意,拉够了就进来吧。” 格蕾丝含糊地答应了一句,继续拉她的琴。蓦地,她惊恐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乖乖地听赫尔的劝告了。 这可不太妙啊…… 她心里咯噔一下,惴惴不安了起来。有意识地,她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路灯照不到的阴影中。此时此刻,琴声宛如她的心声,一个个音符在尖叫,烦躁不安。 有脚步声在她身后传来,格蕾丝没有在意,她整个心房都被赫尔填满了。 倏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琴声戛然而止。格蕾丝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他的脸刚好被路灯的影子遮住了,格蕾丝看不清他的模样。 “你好。”男人粗嘎的声音响了起来。虽然不太好听,但是还蛮有礼貌。 格蕾丝松了口气,“你好。”她微微颔首,矜持地打着招呼。 “小姐,借个火可以吗?”男人从兜里拿出个烟盒来。 “对不起,先生,我不抽烟。”格蕾丝抱歉而礼貌地微笑着。 “是吗,真是太可惜了。”男人缓缓向前走着,那张脸一点点地暴露在灯光下。格蕾丝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男人的脸上凶相毕露! “先生,你要干什么?”格蕾丝后退着,有教养的腔调保持不变,却微微有些颤抖。 “好个有礼貌的小妞!”男人赞叹着,“乖乖把身上的钱给我,老子不为难你。” “好的。”格蕾丝往衣袋里一摸——完了,一分钱都没有带。 “怎么了?”男人打量着格蕾丝的神情。 “对不起,先生,我没带钱。” “哈哈哈哈……”男人倏地大笑,他模仿着格蕾丝的语调,戏谑道:“‘对不起,先生,我没带钱’,小妞,老子没空和你文质彬彬地唠叨,没钱把手里的琴给我!” “对不起,先生,这个不能给你。” “嘿,还蛮干脆的!”男人伸过手去,一把抓住格蕾丝手里的小提琴。 格蕾丝奋力挣扎着,“先生,这个真的不行!你要钱的话,我上去拿给你……” “小妞,你真的以为我会天真得上你的当吗?识相的话马上把琴给我,不然,我不能担保你那雪白的脸蛋是否还会完好如初!” “小提琴不能给你!”格蕾丝害怕得脚都软了,可是仍然费力地抓住小提琴,死活不松手。 “别怪老子没有提醒你!”男人扬起拳头,就要向格蕾丝脸上砸过去—— “住手!”一个严厉而短促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男人的手腕。 “赫尔!”格蕾丝尖叫一声,泪珠不争气地在眼眶里转动着。 “吓,又来了个臭小子!”男人蓦地用另一只手从身上拿出了一把弹簧刀来。 “啊!”格蕾丝大叫了起来。 “放轻松点……”赫尔敏捷地施展了一个擒拿动作,格蕾丝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男人就被赫尔按在了地上,“对了,轻松点,别吓坏了女士。” “啊……”格蕾丝又叫了起来,不过这已经是松懈了的叫喊。 “格蕾丝,报警去!”赫尔沉着地命令着。 格蕾丝没有动。 “格蕾丝?”她是不是吓呆了?赫尔担心地回头望去。 格蕾丝一动不动地站着,在昏黄的灯光下,脸色发白,的确吓得不轻。 黯淡的容颜让赫尔心中一紧。他柔声说道:“格蕾丝,没事了,不过,你必须快去叫警察来。” “不……”格蕾丝摇了摇头,嘴唇发青。 “别怕,没事了,有我在……” 格蕾丝用力地摇着头,道:“不可以报警。” 可怜的女孩,真的吓坏了。赫尔温和地向她一笑,“格蕾丝,他差点伤害了你,可是我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我们要报警,将他绳之以法。” “赫尔,我们不能报警。确切地说,是我不能报警。”纵然脸上毫无血色,格蕾丝还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着。 赫尔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雪白的脸上惊魂未定,可是那双眼睛却散发出睿智的光芒。现在,她的头脑很清晰。 不能报警?为什么……赫尔困惑地皱起了眉头,手上按住那男人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黑夜里,一道惨白的刀光亮了起来。男人猛地挣脱了赫尔的桎梏,用弹簧刀在他身上划了一下! 格蕾丝张着嘴,她想叫,可是什么也叫不出来;她想哭,可是眼眶涩得发酸……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她就把小提琴给他,她把什么都给他…… 错愕间,男人消失在黑暗中。 格蕾丝回过神来,她惊慌失措地望着赫尔,全身不停地抖动着,“赫……赫尔……救命啊!”她放开嗓门就喊了起来。 “嘘!”赫尔把右手食指放在了嘴唇上,微微一笑,“别声张,我没大碍。” 格蕾丝赶紧跑过去,伸手搀扶站得有些不稳的赫尔。一片深褐色的液体沾在了她的手上,她惊叫着:“还说没事!你流血了!上帝啊……” “不要紧,只是大腿被划伤了。别紧张。”赫尔的声音非常镇静。 “你等着,我马上叫救护车。” “别动!你叫救护车来的话,势必会带来警察。你不是不能报警吗?”昏暗的灯光中,赫尔温柔地凝视着格蕾丝,细致的脸庞上神色平静。 “不……不行的,必须叫救护车……都怨我,都怨我……”格蕾丝心中一片慌乱。 “别乱,听着,现在帮我去叫一辆计程车好吗?”赫尔拨拉着她的金发,好像他的伤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而已。 格蕾丝浑浑噩噩地叫来了一辆计程车,扶着赫尔吃力地挪到了车里。她跟着也要进去,可是赫尔拦住了她,“你别跟来了。” “为什么?”格蕾丝敏感地尖叫着,变了调的声音听起来饱含着哭腔。赫尔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 “你刚才不是说不能见到警察吗?在医院里弄来弄去的,有可能会碰上个警察来盘问,还是别去冒险了。” “我……”格蕾丝哑然。但是,赫尔受伤了,她不会再在乎什么警察不警察的了,她不会在乎的。她在乎的人是他!她想告诉赫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格蕾丝,”赫尔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搂住格蕾丝的脖子,温和地说,“现在你回去吧,把门窗都关好,别担心我,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格蕾丝不记得她回答了什么,她只是呆呆地站着,直到赫尔坐着的计程车在她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游魂一般,格蕾丝回到了赫尔的小窝。她感到喉咙干涩得生疼,就机械般地去倒了一杯水喝。不经意间,她瞄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她苍白憔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颈后的金发上好像沾了点脏东西。她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擦拭着。突然,她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脏东西,这是赫尔的血!刚才赫尔搂住她脖子的时候沾上的。 因为恐惧、惊慌而变得麻木的神经陡然崩溃了。被遗忘了许久的眼泪汹涌而出。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格蕾丝哭喊着。她抓住自己的衣服下摆,用力地拧着,奋力地哭着,仿佛要把心中的苦闷都发泄出来。 自从她记事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哭过。她受的教育让她学会了内敛,可是,现在她无论如何也内敛不起来了。她哀哀地哭泣着,心中空荡荡的,一片茫然,找不到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响了。 是赫尔!脑中灵光一闪,格蕾丝激动地冲过去,拿起了电话听筒。 “格蕾丝,是我。”赫尔斯文的声音透过电话线穿了过来,温柔地抚慰着她的心房。眼泪又涌了上来,不过,这次的泪水不再是自责的泪,而是温暖感动的泪。 “赫尔……”格蕾丝哽咽了。 “怎么哭了?”赫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子,“我没事啦,”他低低地笑着,“不过是缝了几针。” 缝了几针还说没事?格蕾丝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傻姑娘,你别这么哭啊,不然的话,今天晚上我会不放心回来看你的。” “你今天晚上不能回来吗?”格蕾丝心里一震,脱口而出。 “是啊,我明天要公演,今天晚上只好逼着相熟的医生让他给我处理一下,明天别闹出笑话来。” 刚缝了针的人还能去跳舞?格蕾丝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心纠结在一起,她想呼喊,却叫不出来。 “格蕾丝?”赫尔担心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嗯,我很好。”格蕾丝激动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平静。 “那就好。”赫尔满意地轻轻笑了笑,“不过,我明天早上会直接去舞蹈团,要等到晚上的公演结束了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待着可以吗?” “可以,我很好。”格蕾丝的声音含蓄而冷静。 “好,记住把门窗都关好。”赫尔不放心地叮嘱着。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好,明儿见。” “再见。” 格蕾丝放下了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在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刚缝了针的人还能去跳舞? 这句话重重地抨击着她的心脏,心脏一点一滴地疼了起来,最后疼痛到无以复加。她忘了赫尔是多么地喜欢跳舞,若干个钟头之前,他还像孩子一样为明天的公演惴惴不安……可是,她的任性和别扭,竟然对他造成了这样的伤害…… “都是我的错!”格蕾丝倒在了沙发上,号啕大哭起来。 赫尔站在排练厅里。左边大腿被医生处理过,又打了针,现在不是很疼,可是却软绵绵的没有劲。一跳起大幅度的动作,就会有些刺痛的感觉,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晚上的公演结束。他担心了起来,是不是应该告诉舞团总监和舞蹈编导,让他们换人或者取消节目?毕竟,为了他个人想跳舞的意愿而为整个舞蹈团带来麻烦,那可不太好。 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舞伴莉亚关切地询问道:“赫尔,你今天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有吗?”赫尔漫不经心地随口应着,眼神有些游移。 “哈哈,看来你是有些紧张了。” “可能是吧。”赫尔敷衍地笑了笑。 莉亚心里一疼,赫尔根本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的表情瞬间黯淡了下来。 莉亚脸上失望的神色让赫尔心中一动。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晚上格蕾丝脸上惶恐、自责的神情和电话里那抽噎的声音。他看了看表,都已经下午两点半了,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呢?他情不自禁地走开了。 “赫尔,你去哪里?”莉亚在他身后问。 “抱歉,莉亚,我要打个电话,很快就回来。” 电话通了,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可就是没有人接。发生什么事了?赫尔担心起来。他锲而不舍地拨着电话…… “赫尔,有人找你。”有人在叫他。 赫尔不耐烦地说:“我在忙,你叫他等一下好了。” “不是‘他’,是‘她’,人家已经站在这儿了。”接待员耐心地回答着。 “谁啊……”赫尔烦躁地抬起头,他看见了一双夺人心魄的蓝绿色的眼睛。 “格蕾丝!”他惊喜地叫了起来,“我正在打电话给你呢!家里没人,担心死我了。”他快步走上前去,亲热地拍着格蕾丝单薄的肩膀。 “赫尔,我……”格蕾丝忧心忡忡地看了赫尔的右腿一眼,“你没事吧?”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赫尔的大腿。 “别摸!”赫尔赶紧压低了声音喊道,并拉住了格蕾丝的手。她无意间的动作使得他们俩看起来关系暧昧。 “很疼吗?”格蕾丝纯真的大眼睛写满了担忧。 可爱的女孩。赫尔咧开嘴笑了,“不怎么疼,只不过,你刚才的动作有些不雅观;顺便说一句,我的伤在左边。” “啊……”格蕾丝美丽的脸庞顿时变得绯红,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 “哈哈,傻姑娘!”赫尔既无奈又宠爱地拍了拍格蕾丝的后脑勺,“对了,你吃了午饭没?” “啊,吃了。” 格蕾丝回答得慌里慌张的,一看就知道没吃午饭。 “你啊,你等着,我去帮你买点东西吃。”赫尔说完就快步向外走。 格蕾丝一把拽住了他,“你的脚……别跑好吗,我担心。”她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赫尔愣了一下,格蕾丝有气无力的语气让他的心发紧,“看,我这不好好的吗?”他大大咧咧地来了个舞台亮相动作,“一点事儿都没有,我本来还想今天晚上去接你来看公演呢。” “真的?”格蕾丝将信将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早就给你留了一个剧院里最好的位置,想要给你个惊喜。以前说不要你来看都是哄你的。”为了增加说服力,赫尔掏出了一张入场券,塞到了格蕾丝手里。 格蕾丝笑了。 格蕾丝安静地坐在排练厅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赫尔买给她的三文治和咖啡,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正在排练的赫尔。不经意间,她骨子里面的优雅悄悄地展现出来。 排练厅里的女舞蹈演员们暗地里议论纷纷:“怪不得赫尔平时对我们总是礼貌周全、不冷不热的样子,原来早就有了个漂亮女友!” “他们好亲密啊,刚才我看见他们在卿卿我我……” “哪是卿卿我我啊,根本就是在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 “那女孩坐得那么优雅干什么啊,假正经!” “哈哈,她是在凸现自己,别跟她一般计较!” …… 一时间,艳羡、嫉妒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格蕾丝。赫尔是舞蹈团里的大众罗密欧,是女演员们暗恋、明恋的对象,暗地里,不少女演员们在较劲,私下追求着赫尔。现在半路杀出个金发程咬金,她们个个心里忿忿不平。 赫尔回头看了看格蕾丝,她手里的食物一点都没动。他不高兴了,冲格蕾丝做了一个吃东西的手势,格蕾丝微微一颔首,示意她知道了。 一众女演员心里那个气啊,那女孩有什么好襥的,王子赫尔让她吃东西还装成一副女王的派头!看她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一时间,磨牙声顿起。 格蕾丝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在她眼中,只有赫尔一个人。明亮的排练厅里,明晃晃的落地玻璃反射的都是赫尔的影子。他的腿一定很疼,因为有时候,他做一系列旋转、跳跃等高难度技巧动作时,会时不时微微地皱一下眉头。格蕾丝连他脸部表情最细微的一个变化都捕捉到了,她的心思随着赫尔的神情变化而变化着。 “如果他的疼痛可以转移到我身上就好了。”她在心里说着。 排练厅里的所有人中,只有赫尔从格蕾丝平静的表情中读懂了她的不安与担忧。不安的她让赫尔也跟着担心起来,在排练的间隙,他总是看着格蕾丝,浑然忘了自己的腿伤。 “赫尔,你的腿怎么了?”编导大声问。 唉,还是被老狐狸给逮着了。赫尔努力站直了身体,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旧伤发作而已。” “看上去不像你说的那么轻松,今天晚上可以坚持吗?”编导狐疑地打量着他的左腿。 “当然可以,只不过是以前的肌肉拉伤罢了。” “再做一次刚才的跳跃给我看一下。”编导铁面无情。 “好。”赫尔做了一次《唐·吉诃德》双人舞里男演员变奏部分的大幅度跳跃。落地时,左腿有些麻木的感觉,他心里一紧,这可有些不妙。 “怎么拖拖拉拉的?再做一次!”编导雷厉风行的声音响彻了排练厅。 尽管左腿已经有些沉重,赫尔还是尽力再做了一次又高又飘又舒展的跳跃动作。 “马马虎虎的,这就是你的最好状态吗?再来!” 腿部已经有了火辣辣的感觉,赫尔咬紧牙关,再跳了一次。这一次,他的额上微微渗出了冷汗。 “赫尔,老实告诉我,你的腿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编导……” “够了,不用多说,今天晚上《唐·吉诃德》双人舞的节目取消!”编导说完,转身就走。 “编导……”赫尔急了,赶紧追过去,想说些什么改变编导的心意。 然而,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编导先生,请您别把这个节目取消!”颤抖的语调中竟然搀杂了毋庸置疑的威严与庄重。 所有人都诧异地望着猛地站起来,拦住编导去路的格蕾丝。 “小姐,您是哪位?”编导感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位金发雪肤的女子。 “我……”格蕾丝犹豫地看了一下赫尔,他脸上不甘心的表情让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我不是什么人,但是,我能担保赫尔今晚一定会把这个角色跳好的。” “哈哈,小姐,恕我冒昧,可是,你懂得芭蕾舞吗?你知道双人舞通常采用几段式进行吗?虽然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请你不要置疑我专业的判断。” “编导先生,我是不懂。可是,我明白赫尔想跳舞的心!” 一语惊人。 编导没有说什么,格蕾丝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在沉静中互相审视着对方,两者都是满脸肃穆之情。可是,渐渐地,格蕾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地软化了,眼眶里开始有了潮气,她勉强支持着,不让自己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格蕾丝!”赫尔走到了她跟前,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不要紧的,我们回去吧。”他柔声说。 “可是你……”格蕾丝没能把话说完,一滴晶莹的眼泪滑过细腻精致的脸庞。 赫尔心抽紧了,他轻轻抚摸着格蕾丝的脸颊,转头对编导说:“给您添麻烦了,我们马上就……” “留下!”编导突兀地说。 啊?赫尔愣住了。 “听不懂吗?我说要你留下!你不用练习了,乖乖到医务室去给医生看看你那条倒霉的大腿,小心歇着,保留体力!要是晚上给我砸了场,我把你的皮剥下来。”说完,编导虎虎生风地走了。 “哇……”格蕾丝放声哭了出来。她感到身体软软的,膝盖抖得厉害,眼看就要支持不住身体了。 “格蕾丝!”赫尔赶紧稳住了她的身体,让她在一旁坐下,“你怎么了?”他温柔地替她拭着泪,“别哭,别哭。你哭得我心都慌了,这不是蛮好吗,编导没有把我给刷下来。” “可是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我不知道你受伤的大腿到底能不能支持完演出,如果勉强的话,会对你造成伤害;可是我也知道你多么喜欢跳舞,我见过你每天早晨认认真真地练功,我见过你边打扫房间边跳舞……我知道你是多么盼望今晚的演出,如果不让你跳下去,同样也会伤害了你。赫尔,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伤害了你……” “傻话!你怎么会伤害我?”赫尔紧紧地把格蕾丝揽在了怀里,任由她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饮泣,他轻轻地拍着格蕾丝的后背,温和地说:“别说这些傻话,弄得我心都疼了。” “呜……”格蕾丝尽情地哭着。半晌,她才停止了抽噎。 赫尔温柔地捧着她哭肿了的的脸,心疼地开玩笑:“我让你别总像个淑女一样,可也没让你哭成兔子眼、蒜头鼻啊!看你,鼻子红得像辣椒!”他捏了一下格蕾丝的小翘鼻子。 格蕾丝不由得破涕为笑。 赫尔满意地看着她的笑靥,点了点头,“这样才对,多笑一下,人都漂亮一点。”他拨拉着格蕾丝散乱的头发,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发夹,把她淡金色的头发夹住了,“好了,我命令你,晚会之前,一定要变得更漂亮一点,不然怎么去看我的表演?” 第八章 格蕾丝坐在富丽堂皇的剧院里,心不在焉地看着舞台上演员们精湛的表演,机械地随着众人一起鼓掌。赫尔的双人舞排在倒数第三个节目,刚开始,她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赫尔的出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赫尔的表演越来越接近了,她却又开始担心害怕了起来,一心一意地希望赫尔能够别出场——她实在是太担心赫尔的腿伤了。昨天晚上,赫尔鲜血淋漓的样子着实让她吓坏了。 终于,幕布再次拉开,《唐·吉诃德》的双人舞选段开始了,赫尔出场了。格蕾丝的心揪了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赫尔在台上笃定不已,扶持着舞伴莉亚,做一些较为柔和的支持、托举动作,他们连贯地展示各种舞姿,完成了一系列技巧动作,格蕾丝的心脏突突地跳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左腿开始抽痛了起来,好像赫尔的疼痛转移到了她身上一般。她紧紧地攥住腿上的肌肤,天真地希望借此可以减轻赫尔的疼痛。 接下来到了变奏部分。在这部分中,男、女演员分别表演独舞。莉亚在舞台上表演着,赫尔暂时待在了后台。经过医生再次处理过的左腿疼痛不已,更要命的是,他已经感到麻木了。难道已经到了极限?才刚刚开始啊!赫尔心绪不宁,有些慌乱地抱住了肩膀。 编导拍了拍他的肩头,难得温和地说:“看看你的女朋友。” 赫尔自然而然地在幕布后面,悄悄向台下的格蕾丝望去——她坐在赫尔特意为她挑选的好位置上,一副咬牙切齿的紧张模样,什么仪态、什么教养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哈……”赫尔笑出了声,“傻丫头。” “原来你恋爱了,恭喜你。”编导一副过来人的架势。 “啊?”赫尔惊讶地望着编导。 “你的脸出卖了你。”编导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旁边的一面镜子。 赫尔望了过去,镜子里的他眉梢、眼角染着喜色,眼波里尽是温柔。他陡然发现,看见格蕾丝之后,他对自己腿伤的担忧已经转变成了对格蕾丝的宠溺和关怀。脸庞上透着羞涩而真实的红晕,他愣住了。在心里,赫尔问自己:“真的爱上了吗……” “别发愣了,到你上场了!”编导在赫尔后背猛推一把,差点没让他滚着冲上舞台,“好好跳,别让你女朋友担心!”编导的大嗓门在他身后喊着。 赫尔留意地听着音乐的节奏,找准拍子,走到了舞台中央。台下,他感受到了格蕾丝灼热的注视,疼痛的左腿顿时又充满了力量。他激情洋溢地跳着独舞,一个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似乎是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的一样,慢慢地,他和莉亚逐渐加快的独舞过渡到快板的合舞,呈现舞蹈的高潮。赫尔胸臆间激情澎湃,与莉亚的配合和谐默契、浑然一体…… 格蕾丝心脏快速地跳着,热泪盈眶。赫尔在台上用肢体语言抒写着他的情怀,格蕾丝在台下看得如痴如醉。有人说,芭蕾舞是足尖的艺术,可是,对于此时此刻的格蕾丝来说,芭蕾舞是属于赫尔一个人的,芭蕾的艺术感染力渗透到了赫尔的身体发肤。 舞台上,聚光灯下,赫尔英俊得如同古罗马神话里的神癨,乌黑的卷发、颀长的身段、俊秀的脸庞让他容光焕发,他完全融入了角色中。格蕾丝眼中的赫尔是一个黑发的阿波罗、卷发的罗密欧…… 心脏如同被针尖扎了一下。刹那间,面对着如此俊美的赫尔,格蕾丝恍恍惚惚地明白了过来。她总算找到进来面对赫尔反而会没有以前自如的原因了:不知不觉间,这个叫赫尔·贝蒂尼的男人已经驻扎进了她的心房。 “赫尔……”她喃喃地呼喊着这个名字。金色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剔透的泪珠滑落了下来。 最后一个托举动作结束了。观众全体起来,剧场内掌声如雷。 莉亚激动地对赫尔说:“刚才你跳得真好。”在刚才那段双人舞中,赫尔不但动作到位,而且全情投入,令莉亚身心皆醉。 “谢谢!”赫尔微笑着,伴着莉亚向观众致谢。 莉亚多情地凝视着他,蓦然发现,他的视线根本就不在她身上——赫尔正情深款款地望着台下那个金发女孩。 失望的表情浮现在莉亚脸上。原来,赫尔在舞台上的激情和力量都不是源于她的。 格蕾丝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外阳光灿烂,她看了看钟,已经九点多了。这还是习惯早起的她第一次起得这么晚。 “糟糕,赫尔说不定已经在厨房忙碌着煮早餐了!”她惊呼一声,一个骨碌爬了起来。 匆匆跑出卧室,格蕾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在客厅里那张狭窄的行军床上,赫尔正沉沉地睡着。这是他第一次比她晚起床。 他累坏了。昨天晚上的演出,他光谢幕就谢了二十分钟。等到整场演出结束之后,又是一片忙乱,现在格蕾丝只记得零星片段,赫尔兴高采烈地找她出席庆功宴,大家乐呵呵地喝着香槟,过了好半天,赫尔才感到左腿疼痛不堪,格蕾丝又紧张地陪他去看医生,在医院里被医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格蕾丝坚持要赫尔进卧房睡觉,她睡沙发或者那张行军床就可以,也不知道赫尔是不是喝醉酒了,执拗得像头驴子,死活不愿意进卧室,非要把舒适的大床让给格蕾丝,还喋喋不休地说什么绅士风度,最后他总算安静下来,却一头倒在了行军床上,格蕾丝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只要由他去了。 窗帘开着,阳光洒在赫尔的行军床上。格蕾丝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替他把窗帘拉上了。回过身来,她静静地端详着赫尔的睡颜。 看着看着,她不由得“扑哧”笑了出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天早上起来,赫尔的黑色卷发总是可以媲美鸟巢了。赫尔睡觉很不老实,尤其是在这张窄小的行军床上。那条受伤的左腿还算老实,乖乖地四平八稳地搁在床里,可另外一条长腿可就没那么听话了,斜斜地吊在边上,岌岌可危;两只手臂大咧咧地摊开着,一只手直接垂到了地上。 真像个孩子。格蕾丝温馨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臂拉回到床上。凑近看,赫尔的五官显得分外英俊,俊逸的眉毛舒展着,明亮的眼睛此刻惬意地闭着,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覆盖在眼睑上,像一层羽毛;英挺的鼻子不时会轻轻皱一下,似乎在做着什么淘气的美梦;薄厚适中的嘴唇微微开启,配合着均匀的呼吸;睡得憨甜的脸颊红扑扑的…… 格蕾丝慢慢地蹲下身去,悄悄攥着赫尔的一缕乌发,绕在指尖上,细细地绕着圈圈,放开了,再绕,然后再放开…… 毫无预兆地,赫尔张开了眼睛,浓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格蕾丝。 来不及害臊了,格蕾丝嘴唇一翘,甜甜地笑了,“早上好。” 乌黑的睫毛眨巴了两下,赫尔露出了稚气的笑脸,“早上好。”他动了动四肢,惬意地嘟起了嘴,“呼,睡得好过瘾。” 格蕾丝格格地笑了起来,“睡觉还会过瘾吗?” “嗯……”赫尔拉长了语调,又闭上了眼睛。 “别睡了,要起来吃消炎药。”格蕾丝推了推他。 “今天我想偷懒。”赫尔眼睛也不睁开,含糊不清地说。 “都醒了,就别睡了。” “不嘛……”赫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怎么今天他就像是个孩子?不过不要紧,就换她照顾他好了。格蕾丝宽容而无奈地笑着,她俯下身子,在赫尔耳边轻轻吹着气,“不想起来没关系,但是要把药吃了。” “你喂我。”彻底的孩子气的撒娇。 格蕾丝不轻不重地拍了赫尔的脑袋一下,“孩子气!自己起来吃啦。” “嗯……”赫尔“嗯”了半天,丝毫没有动静,眼睛照样闭得紧紧的。 格蕾丝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把药和水端到赫尔跟前,温言软语地说:“吃药了。” “再睡五分钟。” 格蕾丝又好气又好笑,“马上起来!” 帝王版的威严命令。赫尔乖乖地爬了起来,“呜,头好疼。”他低低地呻吟着。 “谁叫你昨天晚上喝那么多香槟?” 格蕾丝把药递给他。 可是,赫尔却没有接过来,“你喂我。” “这是药丸,你自己咽下去就得了。我要怎么喂你嘛。” “我不管,你喂我。”赫尔往格蕾丝身上靠了过去。热呼呼的男子气息喷在了格蕾丝脸上。 “赫尔……”格蕾丝羞红着脸,想推开他,却又使不上劲。 “格蕾丝……”赫尔整个人几乎都挨在了格蕾丝身上。 格蕾丝只感到全身火热,心跳加速,头昏脑涨…… 咦?怎么会这么热?格蕾丝陡然清醒了过来。她伸手探了探赫尔的额头,“赫尔,你发烧了。”她正儿八经地宣布道。 “有吗?怪不得我身上这么热。”赫尔倚着格蕾丝,热辣辣的气息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乖乖地吃了药躺下!”格蕾丝一点也不温柔地把药丸塞进了赫尔嘴里,再把温水往他喉咙里倒。 “呵呵,格蕾丝,你这算不算是在喂我?”赫尔眯缝着眼睛,“嗤嗤”地笑着。 “你烧糊涂了。躺下!”格蕾丝一把把赫尔推回行军床上,焦躁地站起身来,“赫尔,有没有医生的电话?我要让他出诊。” “不用了,不过是发烧罢了,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吃点药,睡一觉就好。”赫尔大着舌头,嘀嘀咕咕地说着,昏昏欲睡。 “那怎么行?!你发烧了耶!” “我发烧从来不去看的,更别说让医生上门出诊,吃点药就好。厨房柜子里有退烧药。”他眯着眼睛,指挥着格蕾丝。 “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赫尔发脾气了。 格蕾丝沉吟着,“那好吧,不过如果你吃了退烧药还烧的话,我抬也要把你抬进医院。” “嗯……” 赫尔答应得模模糊糊的,格蕾丝不知道他到底明白过来没有。她叹了口气,又把退烧药拿出来,喂进了赫尔嘴里。 快到中午了,太阳毒辣辣的,即使是隔着窗帘,还是照在了赫尔脸上。赫尔不舒服地翻了个身。 “赫尔,起来到里面去睡吧。”格蕾丝忧心忡忡地推了推他。 “起不来。”赫尔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可怎么办?格蕾丝皱起了眉头。 赫尔张开了眼睛。浑身滚烫的感觉消失了,虽然还是有点头昏眼花的,不过,身上轻松了许多。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擦了他的肩膀一下。赫尔回头一看,居然是两盆硕大无比的绿色观赏植物。 咦,这两盆东西不是好端端地放在顶楼花园里的吗?怎么挪到了这里?他诧异地扬起了眉毛,那两盆植物还穿了“衣服”,一块原本挂在厨房里的帘子撑在了两盆又高又大的植物上。 “你醒了?”格蕾丝欣喜地叫着,“现在都快傍晚了,你睡了这么久,吓得我差点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不过还好,吃了药没多久,你的烧就退了。” 赫尔指了指两盆绿色植物,惊奇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喔……”格蕾丝的脸微微有些红,“因为太阳晒着你的脸,你又起不来,我只好这样了。” “你一个人到顶楼把这两盆东东搬下来的?” “是啊。” 天哪!赫尔目惊口呆地打量着纤细瘦弱的格蕾丝,又再看看那两盆“身强力壮”的绿色植物,说不出话来。 “嘴巴张得这么大干吗?饿不饿?我做了蔬菜汤和苹果派。” “饿。”赫尔连连点头。风卷残云一般,他把格蕾丝递给他的食物扫荡一空。 格蕾丝喜滋滋地端着盘子,陪着赫尔一起吃着这一顿不知道算是午餐还是晚餐的饭。 “你想说什么?”赫尔发现格蕾丝不断地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道。 “顶楼花园里的杜鹃花都开了。”格蕾丝兴奋地报告。 “真的吗?”赫尔一跃而起,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他的伤腿,他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你别那么大动作,我就知道告诉你的话,你准会要跑上去看的。”格蕾丝忙不迭地把赫尔拽住,“现在不许去,你的烧刚退,顶楼有风,而且你的腿也伤了……” “格蕾丝,我发现你慢慢有点像家庭妇女了。”赫尔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我……”格蕾丝不高兴地垂下了头,不吭气了。赫尔是不是嫌她嗦了? “呵呵……”赫尔瞅着她的脸,贼贼地笑着。 “你戏弄我!”格蕾丝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刚才还像病猫似的,现在好过来就来劲了……” “嘘!”赫尔伸出食指压在了格蕾丝的唇上,“来嘛,我们一起上去看看杜鹃花,我还想听你拉小提琴。” “上面风大……”格蕾丝苦口婆心地说着。 “我保证穿得像只粽子。” 什么是粽子?格蕾丝颦着眉,不过不要紧,她马上搬出了下一条论据,“你的腿受伤了……” “我保证不乱动,像老婆婆一样小心翼翼猫着腰走。” “哧……”格蕾丝笑了。 “来嘛,一起去。”赫尔拉住了格蕾丝的手。 这一次牵手没有了那种触电的感觉,却有一种温馨甜蜜的暖意。 “好吧。”格蕾丝妥协了。 在开阔的顶楼,格蕾丝潇洒地拉着琴,悠扬的琴声仿佛有了质感一般,漂浮在佛罗伦萨橘红色的天空中。赫尔半坐半躺地靠在一张沙滩椅上,他眼前的格蕾丝置身于大红、粉红相间的杜鹃花丛中,美丽得像个精灵。他满足地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一曲终了。格蕾丝悄然走到赫尔身边,小声说:“赫尔,睡着了吗?” “没呢,这么好的音乐,怎么舍得睡着?”赫尔睁开了眼睛,微笑着说,“刚才我闭上了眼睛都看得见你。” “哈哈,撒谎。”格蕾丝可不理会赫尔的情调,自顾自拉来一把椅子,靠着赫尔坐了下来。 “我从来不撒谎的!”赫尔鼓起了腮帮子,“也许是音乐的关系,它让你在无形世界里成了形。” 好虚幻的说法。格蕾丝静静地凝视着赫尔,没有搭话。 赫尔又叹了口气,他惬意地看着刚刚绽放,正处于羞涩期的杜鹃花,“还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吗?那一次,你也在这里拉小提琴了,不过,杜鹃花还没有开。” “确切地说,是我遇见你的第二天。你让我走,结果我看见这里,一下子就迷住了,拉了半天琴,错过了时间……” “然后我听见你拉琴,忽然不舍得让你走了。”赫尔接过了话茬。 格蕾丝承受着赫尔火热的视线,抿了抿嘴角。 “那时候我在这里看见你,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什么感觉?”格蕾丝忍不住好奇问。 “那感觉就和被你上次用防狼电击棒打我一样!” “哈?”格蕾丝呆住了。那是什么感觉? 赫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感觉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的呼吸声却变得很清晰……很奇妙的感觉。我真的很喜欢。” “那要不要我用电击棒再打你一次?”格蕾丝忽然冒出了一句。 “那倒不用,我只是打比方而已。”赫尔赶紧澄清,一定要让她明白过来,不然搞不好哪天又冷不丁地给他来一下。他可不是受虐狂。 “哈哈……”格蕾丝爽朗地笑了。 赫尔痴痴地看着她的笑靥,幽幽地说:“那时候,那种感觉过后,我忽然很想让你看看杜鹃花盛开的样子……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看到了。” “是啊,不知不觉的,我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格蕾丝感慨地眺望着远方古老、美丽的佛罗伦萨城。 “格蕾丝,你喜欢我吗?” “嗡”的一声,格蕾丝耳鸣了。猛地,她感受到了赫尔所说的那种被电击的感觉。她震慑地回过头去。赫尔深邃漆黑的眼睛正专注地望着她,好像要看到她灵魂深处一般,“我……”她说不出话来。 “我喜欢你。”赫尔再次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良久,两人脉脉相视,没有再说一句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于,赫尔舒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格蕾丝,别走好吗,就待在这里。” “不行,这里风大,我们不能在这里睡……” “格蕾丝,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赫尔眼睛也不睁开,含含糊糊地说着。 “我……”格蕾丝犹豫着,就这样留下吗?她不能啊……可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格蕾丝还没有斟酌出一句合适的话,心里乱糟糟的,“赫尔,我……”她扭头对赫尔说。 她不用再搜肠刮肚地想答案了,在渐渐变得浓重的暮色中,赫尔睡着了。 “yeah!终于复活了!”在医院门口,赫尔猛地蹦了个老高。 “别跳、别跳!”格蕾丝像个老母鸡似的拉住了他。 “格蕾丝,医生都说我痊愈如初了,现在我想跳多高就可以跳多高……”赫尔又跃跃欲试了。 “省着你的力气吧,医生还说你这一个星期还要注意一点。”格蕾丝眼皮也不眨一下。 “是……”赫尔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垂头丧气的,像打了败仗。 格蕾丝忍俊不禁地掩住了嘴。 还没过多久,沮丧的赫尔又活跃了,他兴致勃勃地问:“格蕾丝,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好了。虽然你不让我跑,我可以走啊!整天待在家里,我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冷不防,赫尔单臂抱着格蕾丝的腰,把她举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力气大!快把我放下来!”格蕾丝尖叫起来。 “想好去哪里了吗?”赫尔轻巧地把格蕾丝放在地上,兴冲冲地望着她。 “你带着我都快把佛罗伦萨城走遍了。”格蕾丝忽然微微一笑,“不过我还没有吃过提拉米苏,我们现在去吃好吗?” “你不是说还没有准备好吗?”赫尔奇怪地扬起了眉毛。 “那是以前啦,现在已经准备就绪了。”格蕾丝嘻嘻笑着。 “好哇。”赫尔拉着格蕾丝的手,迈开大步就走,边走还边喋喋不休地说:“格蕾丝,不过你说要为吃提拉米苏而做准备是不对的,提拉米苏是意大利的一种甜品,吃它不需要别的辅助餐具……” 他们俩走进了那家以提拉米苏而出名的咖啡店。赫尔老练地为格蕾丝和他自己各点了一份提拉米苏。 他以一个道地意大利人的架势替格蕾丝介绍:“提拉米苏的基本构成是用一层渗透了咖啡和酒的手指饼干垫底,中间那层是混合了奶酪、蛋、鲜奶油和糖的奶酪糊,上面再洒上一层薄薄的可可粉。不过现在很多卖提拉米苏的地方都推陈出新,改良了它的做法了,但是,这家店子还保持着正宗口味。” “哈哈,赫尔,我知道提拉米苏是什么,在我家也吃过。” “咦?那你为什么会把吃提拉米苏列为来意大利的两大目的之一?”赫尔好奇地张大了眼睛。 格蕾丝笑笑,说:“反正我就是想在家以外的地方吃提拉米苏。” “奇怪的习惯。”赫尔耸了耸肩,然后又心有不甘地说:“格蕾丝,你说的话我都不懂耶!你把话跟我说明白点不行吗?我不想咱们俩之间有代沟。” 格蕾丝看着一本正经的赫尔,神秘地眨眨眼睛,“偏不给你说明白。” “你……”提拉米苏上来了,从而打断了赫尔的摩拳擦掌。格蕾丝高兴地用小叉子叉起了一点,小心地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尝着。姿势文雅大方。 “还是这样端坐着吃东西的样子适合你。”赫尔望着格蕾丝,感慨地说道。 “可你还不是把我改造成了像你一样,端着盘子,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吃饭?”格蕾丝白了他一眼。 “活泼一点更好。”赫尔喃喃说道。 “这里的提拉米苏好细腻、好软滑啊。”格蕾丝惊喜地说。 “喜欢吃就好。”赫尔满意地看着格蕾丝餍足的表情。 “你怎么不吃?”格蕾丝扬了扬下巴。 “秀色可餐啊。” “嗯?”格蕾丝没有听懂。 “呵呵,这是中国成语,你不懂的。”赫尔嘿嘿笑着。 “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好吗?” 赫尔挤了挤眼睛,“偏不告诉你。” 从咖啡店里出来,格蕾丝依然是一声不吭。 赫尔捅了捅她的腰,“还在生闷气哪?” “才不呢!谁像你那么小家子气!” “可是你不睬我啊。”赫尔伸出拉住了格蕾丝的手掌。 格蕾丝把手缩了回来。 “呵呵,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睬我了!对,你没有生我的气!”赫尔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格蕾丝不由得扬起了眉毛。 “你把我送你的手镯戴在身上,证明你已经把我放在心里了,当然不用整天盯着我看啊。”赫尔倏地拉住了格蕾丝戴着手镯的左手腕。 “臭美!”格蕾丝挣扎了一下。 赫尔放开了她的手,不过,那一只不安分的手臂又环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赫尔……” “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吻落在了格蕾丝的额角。 格蕾丝羞涩地低下了头,“你使诈……”她忸怩地说。 “不使诈怎么能亲到你?你总是那么端庄。”赫尔振振有辞。 “你好坏!”格蕾丝伸出左手,用力扯了扯赫尔的卷发。阳光下,她手腕上嵌着蓝宝石和绿宝石的手镯熠熠生辉,一如她璀璨的眼睛。 第九章 赫尔和格蕾丝挤在小小的厨房里,通力合作煮晚餐。赫尔掌勺,格蕾丝打下手。 “糟了,盐用完了,刚才忘了买。”赫尔恼火地望着空空如也的盐缸。 “没关系,我马上下去买就可以了。刚好街尾有一家杂货店。” “我和你一起去吧。”赫尔摘下身上的围裙。 “不用、不用!”格蕾丝连连摆手,“不就是买个盐嘛,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就连三岁小孩也能自己去买盐啊。” 赫尔想想也觉得自己过分紧张了。他笑了笑,说:“小心点啊。” “知道了,赫尔,我发现你都快成了嗦的老太婆了。”格蕾丝娇笑着,开门跑了出去。 在杂货店里买好了盐,格蕾丝优哉游哉地往回走。经过了一家水果店,里面的橙子金黄金黄的,漂亮极了。格蕾丝不由得走了过去。 店主笑眯眯地对格蕾丝说:“小姐,要点什么?” “这橙子新鲜吗?”格蕾丝熟练地拿起一只橙子抛了抛。 “小姐,你眼力真好,今天的橙子最新鲜了……” “对不起,她不买。”一个威严的声音在格蕾丝身后传来。店主看着四五个穿着黑衣的高大身影,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格蕾丝回眸一看,四个体格强健的男人正簇拥着一个五十岁上下,头发银灰的威严男人。 “过家家的游戏玩够了吗?”男人严肃地说。 蓝绿色眼眸里的活泼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格蕾丝敛去了脸上的笑意,顿时,她又变成了那个高贵优雅、高不可攀的冰山美人了。 “爸爸。”她低声说道。 一群保镖谨慎地四散开去,占据了街道上战略性的地理位置,小心地守护着他们的主人。 一架漆黑的高级轿车里,格蕾丝和她父亲坐在后座,她的父亲满脸怒容,而格蕾丝脸上则是一片平静,然而,在她的平静中却带着点点的倔强。 “你知不知道就这样跑出来我多么担心你!你连护照都放在威廉那里!一点身份证明都没有,却带着个价值连城的斯特拉迪瓦里琴小提琴!你简直是疯了!” “可是,爸爸,我写过一封信给你,让你放心的。” “你以为那封短短的没有地址的信就会让我安心吗?格蕾丝,我是你父亲!” “对不起。”格蕾丝淡淡地说着。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责任!”做父亲的开始咆哮了。 “我很清楚。” “很清楚你跑出来干吗?!天哪,还和一个陌生男人同居!格蕾丝,你是我的女儿!”男人掩住了眼睛。 “爸爸,赫尔是个君子,他没有对我怎么样!他把床都让给我……” “我知道,”男人冷冷地说道,“不然的话,你以为他还会好端端地待在楼上吗?” “爸爸,你监视我!”格蕾丝平淡的语调陡然提高了八度——她生气了,“你侵犯了我的隐私!” 男人叹了口气,“格蕾丝,身为王储的女儿本来就没有多少隐私可言——你必须学会面对公众。” 格蕾丝焦躁地嚷着:“身为王储的长女、王位的第二号继承人、y国的公主,就必须像个木偶娃娃一样,随时随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接受民众的祝福吗?爸爸,我也是人!我也有喜好!” “你喜欢拉小提琴,我就把斯特拉迪瓦里琴送了给你,还给你请了第一流的老师。” “爸爸,那是不同的!过去的二十一年里,我一直只能在宫廷里拉小提琴,听我拉琴的都是那些达官贵人,他们里的很多人连休止符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使通晓音乐的人,他们来听的也不是我的音乐,他们是来看看尊贵的公主!他们的任务是赞美公主的优雅爱好!”说着,眼泪模糊了格蕾丝的眼睛。 王储的脸色温和了些,他轻轻拍着格蕾丝的肩膀,“女儿,我知道你一直梦寐以求成为一名小提琴演奏家,可是,又有多少小提琴演奏家做梦都不敢成为王位的继承人?” “可我不喜欢成为僵硬的王位继承人!” “你无从选择,生来就是。”王储冷酷地说着。 格蕾丝垂下头,哀哀地哭着。 “回去吧,格蕾丝,”王储抚摸着女儿的金发,慈祥地说:“就当这是一次度假。在这里,你跑到街头,畅快淋漓地拉过了小提琴;你潇洒自如地把佛罗伦萨的一切都看够了,已经没有遗憾了。” “我喜欢吃这里的提拉米苏。”格蕾丝哽咽着。 “那好办,把那家店的厨师请回皇宫就可以了。” “我喜欢大卫像。” “我给你买一个复制品。” “我喜欢……” “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带回去。”王储耐着性子说。 “爸爸,”格蕾丝倏地抬起了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王储没有回答,错开了眼光。 “爸爸,我真的很喜欢他……我爱他。”格蕾丝痛苦地说着。 “格蕾丝公主,你最好把他忘了。不然的话,你会痛苦一辈子。”王储望着车窗外,刻意不看女儿。 “爸爸,你刚才说过我喜欢什么都可以带回去的……” “孩子,他是一个人。” “他当然是一个人!” 王储收回了目光,细细地凝视着格蕾丝,说:“确切地说,他是一个男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芭蕾舞演员。我已经调查过了,他的父亲是意大利的传奇球员——也就是当年蜚声国际的‘罗马角斗士’;他的母亲是个中国人,自己拥有一家公司……但是,这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 “那又怎么了?”格蕾丝挑衅地望着父亲,“是不是如果他有那么一丁点贵族血统,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格蕾丝怒气冲冲地说着,眼里尽是不屑。 “孩子,你不明白。虽然现在越来越多的皇室与平民通婚,但是,那些人都是王子,是男性,他们娶了普通女孩的故事甚至可以当成是现代童话,可是,格蕾丝,你是公主。” “公主又怎么了?”格蕾丝硬打着精神,可是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公主——同时也是王位的继承人嫁给了一个普通男人,那会是多大的新闻哪!人们会怎样炒作,我不说你也可以想象,格蕾丝,那时候你会承受很大的压力的……” 格蕾丝想说什么,可是王储摆了摆手,制止住了她,“假设你要说你可以承受这一切,但是,那个男人呢?他不能算是娶了你,他只能算是跟着你走进了皇宫,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也许,开头的时候,他还可以忍受,可是时间一长,你让他在里面何以度日?他喜欢跳芭蕾舞,但是他不能跳……他喜欢做的事一概不能做——只因为他是未来女王的丈夫!” 格蕾丝抽噎着。猛地,她抬起头来,坚定地望着王储,一字一顿地说:“那么我放弃王位!我嫁给他做个平民好了!爸爸,我是认真的!” 王储望着格蕾丝,眼睛中散发出丝丝怒火。他勉强按捺住不悦,说道:“那样结果还是一样。” “怎么会一样?”格蕾丝难以理解地叫嚷着。 “孩子,你想一想,如果这么做的话,报纸上会怎么写?每一份报纸上的头条都会写道:‘y国公主为爱情放弃王位’、‘y国公主不爱江山爱美男’之类的话……” “我不会在乎的!” “可是他会啊!” “他……”格蕾丝哑然。 王储怜惜地望着恍惚的女儿,摇了摇头,“格蕾丝,那个是你爱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他是怎么样的人。虽然我只是派人调查了他一段时间,可是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自如、潇洒过日子的好人。他的脾气很好,可是却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他很享受目前优游、写意的宁静生活。在这样的生活里,他没有压力。可是,一旦你嫁给了他,就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所有人都会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笑话他、鄙夷他,你说他还能自由自在地过他喜欢的生活吗?他为了你,会放弃很多很多的东西!想想吧,女儿。即使是你一意要嫁给他,鉴于你的身份,他会不会、敢不敢答应还是一回事;又或者他娶了你,那样困难、大压力的生活你们能坚持多久呢?” 格蕾丝无言以对,父亲的话是对的。 “格蕾丝,你必须也为他想想啊。爱情不一定要占有啊。” 赫尔火烧火燎地从公寓跑到了街上,差点撞在了一个人身上。他定睛一看,松了口气,“格蕾丝,怎么去了那么久?害我担心死了……” 格蕾丝勉强笑了笑,径直向楼上走去。 开了门,赫尔接过格蕾丝手里的盐,匆匆走进厨房,为晚餐做最后一道工序,“格蕾丝,你先洗手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我有事跟你说。” “先吃饭好吗?” “我有事跟你说。” “格蕾丝,今天的晚餐有红烧排骨,是中国菜耶,你上次不是说想试试中国菜吗……” “赫尔,我有事跟你说。” 赫尔忙碌的身影停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地背对着格蕾丝。 “赫尔,你转过来好吗?”格蕾丝的声音哽住了。 赫尔深吸了一口气,倏地转过身去,憨厚地微微一笑。 “赫尔……”望着这张纯净的脸庞,格蕾丝的嘴唇颤抖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望着紧咬住嘴唇,控制住自己的格蕾丝,赫尔长出了一口气,“你终于要说了。” 格蕾丝疑惑地望着他。 “我都知道了,格蕾丝。”赫尔苦笑着摇了摇头,“本来,你的举止就和普通人迥异,而且,上次你写保证书签名的时候没有签上姓,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后来,在阿诺河边,那老先生说你的小提琴是斯特拉迪瓦里琴——‘帝王’,你慌张地否认了。后来,我回家悄悄上网一查,斯特拉迪瓦里琴存世的是有一些,但是,叫‘帝王’的只有一把,那把小提琴现在正存放在北欧y国的皇宫里,刚好,那y国王储的大公主也叫格蕾丝。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可是,你不说,我也就不提。我甚至天真地以为,我们俩的关系可以永远就这么保持下去。可是,最终,你还是要走。” “赫尔,我……” “我明白的,”赫尔坚决地打断了格蕾丝的话,“第一次在顶楼看见你拉小提琴,你就告诉过我,你有责任,有一天终归要回家。现在,你既在街头拉过了小提琴,又吃过了提拉米苏,你来意大利的目的已经完成了。我知道你会回去的,我无法拦住你。” 格蕾丝垂下了头。眼泪嘀嗒地落在了地上,“提拉米苏……”她无意识地呢喃着。 “唉……提拉米苏,我多后悔那天带了你去吃提拉米苏,不然的话,你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我们也许还能再待一会儿。可是……我们还是去了。” 格蕾丝默默地望着地板,没有说话。 赫尔叹了口气,说:“这样也好,省得我提心吊胆的,唯恐你有一天离我而去。不过,你能不能把手上的手镯留下来?” 格蕾丝本能地抓住了手腕上的手镯。这是他送她的呀!难道他就这么绝情? 凝视着格蕾丝痛苦的脸庞,赫尔心如刀割,“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想把你眼睛的颜色留下来罢了。” 格蕾丝低头看着手镯,虽然这是赝品,第一次她还看不上眼,可是,慢慢地,她已经喜欢上这只手镯了。她也需要留个纪念啊…… “我……我不舍得……”她紧紧地抓住了镯子。 赫尔咬住了嘴唇,“那我们一人一半吧。把手镯给我。” 格蕾丝浑浑噩噩地把镯子递给了赫尔。 赫尔取出一个凿子,猛地冲手镯凿了下去——镯子裂开成了两半。赫尔拿起一半,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另一半递给了格蕾丝。 格蕾丝接了过来。曾经完整的手镯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内,就碎成了两半,就好像她和赫尔一样。 强忍着伤心,格蕾丝拿起了小提琴,向门外快步走去。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和赫尔说再见。“再见”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格蕾丝,等等!”赫尔叫住了她。 格蕾丝只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格蕾丝,我爱你,你爱我吗?”赫尔郑重地问。上次,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得到答案,现在,他需要一个答案。 “赫尔,你知道答案的。但是,就像我父亲说的那样:‘爱情不一定要占有’。”说完,格蕾丝踉跄地拔足狂奔而去。 五天后,佛罗伦萨的各大报纸纷纷头版头条报道北欧y国王储、公主访问意大利的消息。一时间,优雅大方的格蕾丝公主的玉照在佛罗伦萨坊间流传。 舞蹈团休息室里,赫尔坐在一旁,发疯似的翻着报纸,一张又一张地寻找格蕾丝的倩影。他后悔极了,当初竟然没有和格蕾丝一起留个影,弄得现在郁闷到要在报纸杂志上寻找她的芳踪。 “赫尔,你又偷懒了!”编导气势汹汹地怒吼着,“明天新编舞剧《罗密欧与茱莉叶》就要公演了,你是首席舞者啊!天哪,你能不能给我点信心啊?看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喔,好好好……”赫尔一迭声地答应着,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报纸。 “对了,你最近怎么魂不守舍的?跳罗密欧为茱莉叶殉情的那一段独舞要多投入就多投入,是不是女朋友抛弃你了?” 编导无情的声音刺激着赫尔的耳膜,“你懂什么!”他咆哮着。 编导挑起了眉毛,好好先生也发脾气了,看来还真是有点问题。当一个男人失恋的时候,最好留下一定空间让他独自舔舔伤口,这是编导多年的经验总结。他耸了耸肩,“好好好,你爱扮沉思者就扮去吧,反正明天的公演不许给我演砸了。”他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末了,想起了什么,又停住了脚步,说道:“等一下y国的王储和公主要来我们舞蹈团参观,我准备安排几段舞剧表演,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话,我找别人……” “你说什么?”赫尔忽然像火车头一样冲到编导跟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哪个国家的王储和公主?” “y……y国。”赫尔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黑鬃毛狮子,两眼血红,看起来恨不得在编导脖子上咬上一口。这可把平时气势汹汹的编导给震住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赫尔大叫了起来。 “我也是刚刚收到通知的,好像是公主喜欢芭蕾,临时起意,要到我们舞蹈团来。不过,这也不奇怪,咱们舞团名气大……” “我要表演!”赫尔的声音把休息室里的玻璃窗震得“嗦嗦发抖”。 “好……好……”上场表演就表演嘛,犯不着喊那么大声啊。编导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了。 “一定要让我上!”赫尔再次威胁着,乌黑的瞳孔泛着红光。 “知道了……”让他上没问题,反正他现在已经荣升首席舞者了,不过,这副尊容,可别把人家娇贵的公主给吓坏了才好。编导闷闷不乐地想着。 舞团里的台柱级演员在舞台上一字排开,静静等待着y国王室成员的到来。赫尔站在队伍的最前头,他一声不吭,若有所思地低垂着头。 “来了!来了!”编导一路小跑着走进来,急匆匆地站在演员们身后,压低了声音说:“注意了,王储和公主马上就要进来了,赫尔,给我精神点!死气沉沉的,成什么样子!”他狠狠地在赫尔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用编导提点,倏地,赫尔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变得朝气蓬勃、俊逸出尘了。因为,在剧院入口,被一群人簇拥着,出现了一位光彩夺目的公主。 格蕾丝衣饰典雅高贵,清秀的脸庞上精心地化着妆,淡金色的长发雅致地盘在脑后,蓝绿色的眼眸睿智迷人,顾盼生姿。赫尔怔怔地望着粉雕玉琢的她,心中一片茫然。这是他的格蕾丝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王储和公主在舞团总监的引导下,轻捷地走上了舞台,从队尾开始,一一和演员们握手。赫尔隐隐听见后台幕布后面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咦,怎么那位公主和赫尔的女友长得那么相似?” “嘿,别胡说,也许是北欧人的模样都有点像吧!不过,这位公主可要高贵得多。” 赫尔恍恍惚惚地看着格蕾丝矜持地和演员们握手,不时礼貌地寒暄两句,脸上挂着蒙娜丽莎的微笑。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格蕾丝在他家里与他共同度过的点滴,渐渐地,他的眼睛湿润了。 朦胧中,他听见了总监的声音:“这是我们舞团的新晋首席男舞者,明天,他将会领衔我们舞团的新编舞剧《罗密欧与茱莉叶》,欢迎王储和公主莅临。”总监总是不忘替自己的舞团卖广告,呵呵,不过有王储和公主出席首演,那他们舞团可是蓬荜生辉啊。 格蕾丝含蓄地微笑着说:“我很乐意,不过,明天我们就要回国了。” 明天就走了吗?赫尔倏地抬起了头,正视着格蕾丝那双动人心魄的美丽眼眸。今天,这双蓝绿色的眼眸平静淡漠,看不见一丝感情。 就这样说再见吗?赫尔的心隐隐作痛。他欠了欠身,垂下头,把脸上受伤害的表情遮掩住了。 “你好。”格蕾丝礼貌地向他伸出了手。 赫尔本能地握住了那只纤细白嫩的手。蓦地,赫尔眼前一亮:格蕾丝手腕上晃荡着一只手镯,一半是镶嵌着蓝绿色宝石的银镯子,另一半是用铂金重新打造的,似乎刻着几个字。赫尔定睛一看,上面赫然雕刻着:tiramisu(提拉米苏)几个花体字母! 赫尔愣住了,他的一切动作都停顿了下来,任由格蕾丝那只雪白的手静静地伸着。 身后,编导在捅他的腰眼。他恍然领悟过来,轻柔地抓住了那只孤零零的小手,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礼貌地轻轻一握,而是凑到了嘴边,深情地一吻。 身后,传来了一阵努力压抑着的喧哗声。后台没有资格上前与王储、公主见面的演员们大惊失色:平时中规中矩的赫尔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大胆地亲吻公主的手? 赫尔目不转睛地捕捉着格蕾丝蓝绿色眼眸中的神色。格蕾丝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赫尔浅浅笑了笑,“你好,公主。”他淡淡地说着,放开了格蕾丝的手,以不为人察觉的敏捷动作,扯了扯脖子上戴着的一条项链坠子。 格蕾丝下意识地跟着他手的动作细细一看:还是那半只手镯,不过,赫尔把它重新打成了一个圆,挂在了脖子上。现在,那几颗蓝绿色的宝石正紧紧贴着他的心房。 一阵昏眩袭来,格蕾丝的脚步有些不稳。身后敏感的随从赶紧上前了一步。格蕾丝赶忙站稳了脚跟,对总监点了点头,回到了台下。 “好,现在轮到我们来表演了。赫尔,你的独舞压轴,别发愣啊!”编导发号着施令。隐隐地,他感到这位美丽高贵的公主和赫尔的小女朋友越看越像。不过,这怎么可能?他摇了摇头。 格蕾丝坐在堂皇的包厢里,安静地观看着舞团安排的节目。终于,她见到了赫尔。赫尔在跳罗密欧殉情的一段独舞,失去挚爱的痛苦,让他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用双臂在哭泣,用双腿在呐喊……他在用身体语言传达给格蕾丝一个信息:“我爱你,我不能够失去你。” 泪水模糊了眼睛。格蕾丝屏着呼吸,酸楚夹杂着疼痛占据着她的心房,“我也爱你啊,可是,为了你,我不能够……”她在心底哭泣着。台上的赫尔俊美得让人心疼,这是她漂亮的卷发罗密欧,是她的罗密欧…… “格蕾丝,看够了吗?”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谢谢你,爸爸。”格蕾丝淡淡地说道。 “最后见他一面,然后,你们就从此分开吧。” “我会的,爸爸。他属于舞台,我无法独占他。”格蕾丝喃喃地说。 第十章 赫尔坐在那家熟悉的咖啡店里,再次点了一份格蕾丝的挚爱——提拉米苏。晚上,他第一次作为首席舞者的演出就要开始了,可是,他的格蕾丝也将在他出场的那个时间永远离开他。一想到这里,他就苦闷不堪。实在忍受不了了,只好偷偷从舞蹈团溜出来,喘口气。 侍者把提拉米苏送到了他的桌上。这份甜品还是老样子,看上去软软滑滑的。赫尔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细细品尝。提拉米苏在他嘴里有点发苦,难以下咽。 “什么‘爱情不一定要占有’,屁话!不占有怎么算是爱情!”他狠狠地说了一句脏话。格蕾丝就这么离开了他,去履行她身为王位继承人的责任与义务,除了半只破碎的手镯和残酷的记忆碎片,她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唉……提拉米苏啊,提拉米苏……”赫尔望着眼前不再完整的甜品,惆怅感慨。 蓦地,他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双眼呆滞地盯着桌面上的提拉米苏。咖啡店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打量着这个英俊却失魂落魄的男人。赫尔完全感受不到别人的目光,他嘴里一个劲念着:“提拉米苏……提拉米苏……” 猛然,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咖啡店里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原来这个英俊青年的精神有问题,搞不好还有自毁倾向。 赫尔毛毛躁躁地掏出一张钞票,扔在桌子上,转身就跑。啊,他真浑啊!一边跑,他又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他怎么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呢。提拉米苏(tiramisu)在意大利文中,不正是“带我走”的意思吗? 一瞬间,什么都清晰了。怪不得格蕾丝以前会说还没有为吃提拉米苏做好准备,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看清楚赫尔。当她最终愿意和赫尔吃提拉米苏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把自己交给赫尔的准备。她在借着提拉米苏对赫尔说:“带我走吧。” 表面上,她来意大利是为了吃提拉米苏,实际上,她是希望能有一个人带着她自由飞翔! “提拉米苏啊,提拉米苏……亏我还是意大利人呢!”赫尔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后脑勺。他焦急地看着表,要快一点了,格蕾丝就要走了…… “公主殿下,专机已经在恭候了。”随从文质彬彬地向格蕾丝说道。 “先等一下,我想到机场餐厅喝杯咖啡。” “可是殿下,王储殿下吩咐过我,一定要尽早送你回去的,您想喝咖啡,飞机上也有啊……”随从为难了。 “我只想喝机场这里的咖啡。”格蕾丝冷冷地强调着。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毋庸反驳。 “是。”随从马上就到机场餐厅的贵宾室安排去了。 十五分钟之后,格蕾丝坐在了餐厅里。她点了一杯咖啡,轻轻地抿着,咖啡热腾腾的雾气迷蒙了她的眼睛。不知道赫尔现在是不是已经在跳《罗密欧与茱莉叶》了呢?她看了看表,芭蕾舞剧已经开始了。真想去看赫尔一眼。可是,如果再见他一面的话,她也许就再也不能离开了。 “呼……”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扬了扬手。一个身着礼服的高大侍者应声来到了她跟前,“这里有提拉米苏吗?”格蕾丝问,平板的话语里难掩惆怅。 “有的,小姐。” 熟悉的声音。格蕾丝倏地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英俊脸庞正对着她笑,乌黑的卷发不安分地翘着,深邃的双眸神采奕奕。 “啊,赫……” “小姐,来一客提拉米苏,是吗?”赫尔彬彬有礼地向她欠了欠身,然后走向了厨房。 这是怎么回事?格蕾丝浑浑噩噩的,脑海里一片模糊。 很快,“侍者”赫尔端着一客提拉米苏风度翩翩地走了过去,优雅地把盘子放在了格蕾丝面前,微笑着说:“美丽的小姐,这是特别为你做的,里面的用料可不简单啊。请耐心品尝。” 格蕾丝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赫尔又优雅地离开了。 格蕾丝头昏脑涨地吃着提拉米苏,里面到底是什么味道,她一点都品尝不出来。终于,第二层的奶酪吃完了,一张小小的纸条露了出来。格蕾丝全身颤抖、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短短的几行字,她怎么也读不进去。 “别紧张……别紧张……”她对自己说。深呼吸了一口气,视线清晰了。只见那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到洗手间,进去左边第二格,水箱后面放着一包衣服和假发,穿上它,直接到机场出口去。我在那里等你。爱你的:赫尔。” 像做梦一样,格蕾丝恍恍惚惚地走进了洗手间,穿上了一套寒碜的运动衣,戴上了假发,上面再加上一顶棒球帽,最后戴上一副硕大无比的黑框高度近视眼睛,格蕾丝立刻就面目全非了。 带着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格蕾丝匆匆走到了机场出口。她紧张地四处张望着,蓦地,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她吓得刚要大叫,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地响了起来:“别害怕,是我。” 格蕾丝扭头一看,和她同样邋遢打扮、戴着棒球帽的赫尔笑意盈盈地凝视着她。 “啊,赫尔……”格蕾丝“格格”地笑了起来,然后,笑又变成了哭——这是一种放松后的歇斯底里。 “嘘,格蕾丝,别激动,我们还没有脱险,要马上离开这里,跟我来。”赫尔紧紧拉着格蕾丝的手,向停车场跑去。 格蕾丝的手里感受到了赫尔手上的温度,刹那间,她感到自己的手中就是美丽的世界。 两人挤进了一辆肮脏破旧的小车,赫尔沉着地发动了汽车,以那小玩意可以承受的最快马力,呼啸而去。 格蕾丝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你从哪里弄来这宝贝的?” “向一个街头小混混买的,他非要抬杠,我赶时间,不得已多给了他许多钱。” “哈哈哈哈……”格蕾丝笑得很亢奋,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格蕾丝,你怎么了?”赫尔担心地看了一眼一反常态的格蕾丝。 “我也不知道……你来了,我好高兴……”格蕾丝蓦地把脸埋在了双手里,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嘿,格蕾丝……”赫尔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把格蕾丝搂在了自己怀里。 格蕾丝畅快地窝在赫尔胸口,肆意地哭着。 “别哭了,不然以我们这个姿势开车,迟早会出事故。”赫尔微笑着,温柔地抚摸着格蕾丝的脸庞。 “你为什么来了?”格蕾丝呜咽着。 “因为提拉米苏啊。”赫尔露齿一笑。 “提拉米苏?”格蕾丝抬起了头,诧异地望着赫尔。 赫尔看着格蕾丝惊讶的小脸,得意洋洋地说:“tiramisu(提拉米苏)的意大利文就是‘带我走’!你不是在让我带你走的吗?”他敲了敲格蕾丝戴在左手腕上的新制镯子。 “我……”格蕾丝感动莫名,“带我走”的愿望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梦而已。但是,赫尔让梦想实现了。 “赫尔,你太冲动了,你不明白……”格蕾丝心慌意乱地说着,她不想让赫尔离开,但是,她更不想赫尔因为一时冲动,而日后后悔。 “我开始是不明白,我以为你希望终身背负着王位,因为我一直记得你上次在顶楼花园说过的话:你有责任,你终究要回家。所以,我一直不敢找你,直到我领悟到了提拉米苏的涵义……” “赫尔,你不明白……” “我明白,格蕾丝,是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就这么贸然跟着你离开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压力;我明白你这浪漫的‘带我走’行动将会把你散漫暇逸、自由自在的生活破坏殆尽;我明白也许你会被逼离开心爱的芭蕾,带着我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格蕾丝,你还是不明白。”赫尔刹住了车,探过身去,吻住了格蕾丝颤抖着的唇。 良久,当赫尔感觉到格蕾丝已经不再发抖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你看外面,那是什么?”他灿烂地笑着。 格蕾丝回眸一望,米开朗琪罗广场上的大卫像正安静地矗立在夜色和灯光的环绕中。 她不解地望着赫尔。 赫尔甜甜地笑了,“你曾经说过,我不像大卫,大卫的脸上是一种战斗的表情,而我则永远是平和的、与世无争的。不单是你这样认为,我的朋友、舞团编导,甚至我的亲人都认为我是那种中庸的性子,喜爱过安详平和、波澜不惊的生活,缺乏激情,似乎永远不喜欢纷争……不过其实我不是,只是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为之疯狂,为之战斗,从而保护她、爱她的对象而已。你认为‘爱情不一定要占有’,可是对于我来说,爱情只能占有!我必须占有这个人,你明白吗?” 格蕾丝呆呆地看着赫尔,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赫尔“嘿嘿”一笑,“怎么傻呆呆的?我说的人是你耶!”他亲昵地刮了一下格蕾丝的鼻子。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格蕾丝诚实地说。 “那就别说好了,一切尽在不言中。”赫尔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赫尔,你真的想清楚了?”格蕾丝依然不放心。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心意,只是没有弄清楚你的心事而已。多亏了提拉米苏,不然,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赫尔,我们以后……” “别为我担心,格蕾丝,必须面对考验的人是你,”赫尔正色道,“你必须舍弃过去舒适的生活;必须跟着我颠沛流离;必须过平淡的主妇生活……这些,你可以承受吗?” 格蕾丝遥望着远方佛罗伦萨灯火辉煌的夜空,微微一笑,“我可以,当然可以,这是我一直梦想的。” “你确定?反悔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不过,我会很心疼的,心疼得要死。”赫尔狡黠地将了格蕾丝一军。 格蕾丝愣了一下,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么说,我就更不能反悔啦!你坏,你要挟我!” “还有更坏的呢!”赫尔的手不老实地向格蕾丝袭来。 “慢着,赫尔,你主演的舞剧怎么办?”格蕾丝猛地醒悟过来。 “别管它,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反正想当男主角的二号、三号演员多得是。眼下,我在这儿主演爱情舞剧呢!”赫尔亲吻着格蕾丝的耳垂,含糊不清地呢喃着。 “我好像要重新认识你了。今天的你……有些陌生,不是以前的那个赫尔了。”格蕾丝感叹道。 “不许你这么说!我就是我!再这么说,我会头疼,头疼得要死。”赫尔吃醋了,说来也好笑,自己吃自己的醋。 “那就算了,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你好了,不过,现在的你更可爱。”格蕾丝狡猾地眨眨眼。 “小滑头,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单纯的小傻子多一点,”赫尔故作感慨,“不过,事先声明,下次不许用防狼电击棒打我,我会疼,疼得……” “疼得要死?”格蕾丝抢先说。 “错,疼得要咬你。”赫尔猛地垂下头,带着侵略性,占据了格蕾丝的唇。 夜幕下,悠扬的小提琴声传来。格蕾丝张开了蓝绿色的眼眸,正对上了赫尔乌黑的瞳孔,两人相视一笑。 “我想拉小提琴。”格蕾丝说。 “而我呢,刚好也想跳芭蕾舞。”赫尔点了点头。 “那……”格蕾丝朝车外扬了扬下巴。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赫尔呵呵一笑,打开车门,拉着格蕾丝向那拉着小提琴的老人家走去。 “老人家,我们能借你的琴拉一会儿吗?”赫尔礼貌地向夜幕下独自拉着琴、佝着背的白发老人询问。 老人似乎听不见赫尔的话,完全沉浸在悠扬的音乐声中了。 “老人家!”赫尔提高了音量,老人依然充耳不闻。 “唉,老人家,我叫您哪!”赫尔冲着老人的耳朵大喊大叫,说不定这上了年纪的小老头儿耳背了。 “赫尔,”格蕾丝拉了他一下,“老先生不愿意借,我们走吧。” “可是,你想拉琴啊……” “可是,老先生也拉得很投入啊,你仔细听听,他拉得真好!” “你也拉得很好!”赫尔不服气地说。 格蕾丝笑着摇了摇头。赫尔又犯倔了。 “走吧。”她挽住了他的手臂。 “哼,我以后一定努力赚钱,给你买一架斯特拉迪瓦里琴!” “得了,得了,走吧。” “你敷衍我!我是认真的!”赫尔扁着嘴巴叫嚷着。 “知道了……你是认真的……”格蕾丝忍着笑意,脸涨得通红。 “格蕾丝,你的态度有问题……” “你要拉琴吗?”一直如磐石般的老人说话了,声音粗嘎沧桑。 “是啊!”赫尔一个芭蕾跳跃动作,神奇地飞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不理睬赫尔,向格蕾丝说:“是你拉,还是他?” “我。”格蕾丝微微一笑。 老人也笑了,“好,过来拿吧。”他把小提琴递给了格蕾丝。 什么意思啊,格蕾丝拉就可以,我就不行!性别歧视吗?赫尔郁闷地鼓起了腮帮子。 格蕾丝温婉地接过了老人手里的琴,冲着自个儿生闷气的赫尔甜甜一笑,“一起来,好吗?” 赫尔的脾气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啦。”他昂首挺胸地站到了格蕾丝身边。 “你想跳什么曲目?”格蕾丝问。 “什么都行,只要是你拉的我就能跟得上音乐。”赫尔十分自负。 格蕾丝莞尔,她凝神想了想,倏地,普尼亚尼协奏曲的华彩乐段行云流水地奔泻出来。赫尔情不自禁地微笑着,这是他在顶楼凉台上第一次听到格蕾丝拉的曲子。他自如地随着音乐摇曳着,找准了一个音符,蓦地跳起舞来了。 热切动感的舞蹈配合着激昂奔放的小提琴声,把宁静的夜幕点缀得益发迷人。仿佛把精灵的舞台搬到了现代都市。白发苍苍的老人挺了腰板,皱纹纵横的脸上夹杂着激动和惊奇的神色。 琴声停止,余音袅袅。赫尔和格蕾丝默契地凝视着,脸上带着会心的笑容。 忽然,赫尔想到了什么,他径直向老人走去,“老人家,您的琴多少钱,卖给我好吗?我未婚妻拉你的琴拉得很顺手耶!虽然那不是名琴斯特拉迪瓦里,但是,现在我财力有限,只好将就一下啦……” “赫尔!”格蕾丝厉声打断了他的唠叨,“你瞎说些什么哪,以前你还挺识大体的,怎么现在这么脱线!再喋喋不休的,看我……” “小子,虽然这不是斯特拉迪瓦里琴,但是,它是瓜尔内里琴!” “瓜什么?”赫尔没听明白。 “啊!”格蕾丝尖叫一声。 她变了调的声音让赫尔心里一咯噔,“难道这也是一把名琴?”他在心里暗自嘀咕,可不敢乱说话了。 “对不起,老先生。”格蕾丝赶紧道歉,同时拽了一下赫尔的衣袖,“道歉!”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哈哈……”老人笑了,笑容很慈祥,“没关系,这把琴我可以送给你。” 啊? “不过,有一个条件……” 咦? “当我的徒弟怎么样?小姑娘。”老人笑眯眯地望着格蕾丝。 什么?格蕾丝和赫尔都呆住了。 赫尔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拢,老人又对他说:“小子……” “啊,我不会拉小提琴!”赫尔赶紧澄清。 “呵呵……”老人玩味地看着他,“有没有兴趣加入国家芭蕾舞团?” 天上掉下来一个巨大的馅饼!赫尔和格蕾丝对望一眼。 赫尔讷讷地说:“老人家,您是哪位啊?” y国王储拿着手中的报纸,反复地看着同一篇报道:“y国公主——王位继承人为了音乐放弃王位!日前,不爱江山爱音乐的前公主格蕾丝·安达斯克举行了一场大型小提琴音乐会,获得了巨大成功,她的天赋备受音乐界泰斗称赞。杰出的音乐才华让国家芭蕾舞团新星赫尔·贝蒂尼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据悉,两人将在年底完婚……” “唉……”王储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不爱江山爱音乐’的说法总比‘不爱江山爱美男’要强啊……” “殿下,媒体还是宽容的。”机警的侍卫长在旁边说道。 王储摇着头,并不言语。 这时候,有人通报:“格蕾丝公……主……和……和……”仆人斟酌着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已经舍弃王位和贵族头衔的前公主和她的未婚夫。 “他们来了?知道了,退下吧。”王储摆了摆手。 “爸爸!”人未到,声先到。一个靓丽的苗条身影和一个颀长的强壮身影走了进来。格蕾丝小跑着进来,满脸都是愉快的笑容,“爸爸,我好高兴,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除了王储,室内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这还是以前那个斯文优雅的格蕾丝公主吗?哎呀……”人们惋惜地摇着头。 王储注视着笑意盈盈、神采飞扬的女儿。她灿烂的笑容给冷清寂寞的皇宫带来了一缕明媚的阳光。 “格蕾丝,你的演出好像比以前逊色了。”王储淡淡地说着,一张脸如同大理石一般,没有半点表情。 不会吧?格蕾丝怀疑地望着身边的赫尔,赫尔同样一头雾水。音乐评论家都在交口称赞格蕾丝呢,怎么会逊色? 王储清了清喉咙,说:“我觉得问题是出在你用的小提琴上。” “那可是瓜尔内里琴耶!”赫尔没教养、没礼貌地冲口而出。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瓜尔内里是什么东东。 王储威严地看了赫尔一眼。 赫尔感到自己的身高在一点一点地缩小。不行!这样在气势上会被未来岳父压倒的!赫尔猛地抬起头来,昂然说道:“我会努力赚钱,把王储您的斯特拉迪瓦里琴买回来送给格蕾丝的!” “哈?”王储不禁哑然失笑,“你知道那把斯特拉迪瓦里琴的价值吗?”他傲慢地说。 “你又怎么知道我买不起?”赫尔理直气壮,“不过,等我买得起的时候,你不能不卖给我!” 王储上下打量着斗志昂扬的未来女婿。好小子,还有点胆识。他冲侍卫官点了点头。 侍卫官送上来一个小提琴盒。 “格蕾丝,这是你以前用的斯特拉迪瓦里琴,你还是用它吧,这把琴比较适合你。”王储把琴递给了格蕾丝。 慢着!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啊!赫尔在心里哀嚎着,“殿下,请问我能不能分期付款?”他结结巴巴地说。 王储白了他一眼,“我送礼物给我的女儿,干你什么事!” 咦?赫尔闭上了嘴巴。 “爸爸!”格蕾丝飞奔上前,搂住了王储的脖子,“谢谢你,我爱你。”她在他耳边欢乐地说着。 王储并不习惯格蕾丝感情的热烈表达方式,他有些僵硬地回应女儿的拥抱。失去了一个优雅严肃的继承人,他又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很小声地,王储悄悄地对格蕾丝说:“那小子好像还不算很讨人厌。” 尾声 五年后—— “贝蒂尼夫妇芭蕾舞暨小提琴表演之夜”庆功宴上。 “格蕾丝,过来、过来!”赫尔在一株绿色观赏植物后面鬼鬼祟祟地招手。 “赫尔,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是宴会的男主角耶!”格蕾丝气呼呼地过去拍着赫尔的脑袋。 “嘘!和那些人寒暄来寒暄去的,累死人了。来,喝点饮料,休息休息。”赫尔递给格蕾丝一杯橙汁。 “说得也对。”格蕾丝接过橙汁一饮而尽。 “赫尔哥,你待在那棵植物后面干吗啊!”一个高八度的声音刺耳地响了起来。 赫尔冲格蕾丝办了个鬼脸。两人拖拖拉拉地从“避难所”后走了出来。 “赫尔哥!”赫尔的孪生妹妹梅斯顶着个大肚子,连奔带跑地向他们冲了过来。 “梅斯,你别跑!”看着妹妹那媲美西瓜的有了八个月身孕的肚子,赫尔脸都绿了。要是万一有个好歹的,妹夫吉儿非把他给杀了,然后再自杀。 “没事!我健康得很!赫尔哥,你刚才的舞跳得好棒!还有你,嫂子,你的小提琴拉得我肚子里的宝宝都随着音乐跳舞了……”她热情地亲吻着格蕾丝的脸颊。 “梅斯!”晴空里响起了一声暴雷。 “呀,魔王来了……”格蕾丝吐了吐舌头,赶紧放下手里的冰镇饮料。 “你刚才跑了!”梅斯的丈夫吉儿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恨不得把她吃进肚子里去。 “那只是锻炼一下身体,大脚鸵鸟。”梅斯眼睛也不眨一下。 “你刚才喝冰镇饮料了!” “东方人说怀孕不能吃生冷的东西,可西方人却没有这样的讲究啊!到底我是中国混血儿还是你是?我都没紧张,你瞎起哄干吗,秃头锦鸡。” “梅斯·贝蒂尼!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在宝宝面前胡乱给我安外号!这会影响未来宝宝的判断力的!” “你本来就是个自恋加无知的呆瓜,宝宝怎么会判断错?肥胖企鹅。” “你还说……” “好,不说了,无毛鸡。” 宴会终于结束了,赫尔和格蕾丝并肩走在大街上。 “呵呵……”赫尔走着走着,不禁笑了起来,“梅斯真好玩,给她丈夫起外号的本事一流。格蕾丝,幸好你不像她。” “是吗?咖啡。” “咦,那么快就学会了一招半招了?呵呵,不过还好,咖啡这个外号比较正常。”赫尔感到欣慰。 “可是你知道最著名的速溶咖啡的品牌是什么吗?” “雀巢咖啡啊!”赫尔答得很响亮。 格蕾丝笑容灿烂地拍了拍他满头乌黑卷发的脑袋,“对啊,雀巢。” 咦?赫尔呆住了,他悲观地摇了摇头,“怎么学得这么快啊……” 格蕾丝莞尔一笑。 “嘿嘿……”赫尔坏坏地笑着,“不过,格蕾丝,你为什么不向梅斯学习一下,早点生个宝宝啊。我小弟爱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赫尔一想起这残酷的事实就觉得郁闷。 格蕾丝恬静地笑着,不置可否。 赫尔气馁地低下了头。 “喂,赫尔,请我吃提拉米苏怎么样?”格蕾丝忽地拍拍赫尔的肩膀。 “呵呵,你现在还需要吃提拉米苏吗?你一辈子都跟定我,用不着我带你走了,贝蒂尼太太。”赫尔得意洋洋地贼笑着。 “照你这个说法,我是不需要吃啦,不过,有人……”格蕾丝意味深长地冲赫尔笑笑。 “咦?”赫尔挑起了眉毛。 “嗯。”格蕾丝眨眨眼。 “真的吗?”赫尔不由自主地望着格蕾丝的小腹。 “呃,如果不让他早点吃些提拉米苏的话,我怕他以后不听你的话,不愿意跟你走。”格蕾丝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哇!万岁!”赫尔猛地跳了起来,以芭蕾舞首席舞者的姿势凌空旋转了两周半,稳稳当当地落地之后,还没等格蕾丝反应过来,他忽然把她托了起来,一边原地旋转,一边大叫着:“走,我们现在就去吃提拉米苏!贝蒂尼太太,小小贝蒂尼,都跟着我赫尔·贝蒂尼走……” “喂,别发疯啦!我头昏了……” …… 提拉米苏(tiramisu)——带我走。 —全书完— 后记 总算把罗马角斗士家的下一代写完了。唉,要是再写下去,我就会腻味了。 写小说真的很累,尤其在学习特别紧张的时候。不过,对于学工科的我来说,写小说本身是一种放松。在夜里,宿舍的灯都熄了,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构思小说的时候,无异于一种享受。 不过,我还是不太敢把自己的小说推荐给不太熟的朋友看,心底里,我还是欠缺着那么一点自信。 不知道写了这么些时候,我有进步吗? 感谢各位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