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唯一》 楔子 梦境 她出车祸了! 尖锐的煞车声。 强大的撞击力。 无法避免的剧烈疼痛。 在倒地的同时,她就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麽事。 被汽车撞上的下场非死即伤,何况撞上她的汽车驾驶根本来不及反应,可供踩住煞车的时间相当短暂。 她,会死吗? 脑中没有闪过传说中的人生跑马灯,她便想着自己车祸後下场会有多惨。 就算让她走运没死,也逃不了得在病床上躺数个月的结果吧? 可是,活着总比断气好啊! 思及此,趴倒在柏油路上的她想试着撑起双手确认自己的伤势如何,但疲软的双手根本不听她的指挥,只要轻轻一动就被如同万箭穿心般的剧痛袭击,吓得她不敢再轻易挪移身体,生怕熬不过疼痛後会昏死过去。 虽然此刻对她来说,昏迷肯定比脑袋清醒还要来得幸福。 因为昏迷後,救护人员会於这段时间内在她身上完成一切急救程式,她不需要担心被搬动身体时因过痛而尖叫,也不用睁眼看着救护人员忙进忙出而感到不安,她只需要乖乖地躺在那儿,就可以躲避清醒时的不堪及痛楚。 但,她实在不敢放任自己的意识逐渐飘远。 除了害怕一睡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之外,她还没看清楚撞她的凶手是谁呢! 要是没有好好把肇事者瞧个仔细,她找谁负责?找谁理赔? 再万一不幸成了鬼,她好歹得知道冤亲债主是何人,才能夜夜入肇事者的恶梦中,哭喊着还她命来吧? 啊--她还这麽年轻,怎麽可以还没大肆享受人间的种种幸福就变成孤魂了呢? 要真是如此,她会很不甘心、很不甘心的! 为了保持神智,她吃力地睁开双目,想从眼前被血水满布的缝隙中窥得汽车驾驶人的脸孔。 她得好好看清楚那该死的肇事者,死也要把对方的脸孔深深地刻进脑海里。 这笔帐,她一定找对方算个清楚! 痛死人了…… 第一章 「我载你去。」站在面前的男人轻声说道,语气里的坚定不容动摇。 「你、你说什麽?」方本心愣愣地看着刚搬来她家对面的新邻居,满脸就像听到女生居然得义务当兵一般不可置信。 「你要出门不是吗?」新邻居看向她肩上的皮包,而且她正从家门步出,没道理是刚回到家。 「呃,是啊,我是要出门没错。」她老实地回答,没想过要说谎。 所以了,「我载你去。」他又重复一次。 「你要载我去?!」她真的没听错,这位新搬来的对门邻居的的确确打算载她出门。 他点头,非常肯定。 为、为什麽啊? 她和他根本没有交集不是吗? 严格说起来,他搬进这栋公寓式的大楼大约一个星期,除了搬来的第一天礼貌性地登门造访外,他们完全没有过任何接触。 方本心只记得当天她回到家里,便发现客厅里除了双亲外多了一位陌生人,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也轻轻向她点了个头,经父母介绍後才知道原来他是刚搬来的新邻居,就住在他们家对面,取代了先前住在里头的王妈妈一家四口。 先前知道王妈妈要搬家时,她感到有些惋惜,因为王妈妈对她很亲切,每次在门口巧遇,总会热情的塞些好吃的甜点给她…… 咳,扯远了。 那天,她向他短暂地打过招呼後就匆匆回房赶画稿,对他一无所知,也从不曾放在心上,当下顶多只觉得他礼数好周到,不忘特地来跟新邻居打个招呼,以现代人来说,他可算是稀有。 这几日,方本心足不出户地疯狂赶稿,总算在截稿日前一天,也就是今天,把成果e-mail给出版社,之後也顺利过稿了。为了解放赶稿的压力,她一知道过稿後就立刻联络好友可喜,约她晚上一同看电影放松一下。 整装就绪後方踏出门口,就正巧遇到从对面的大门走出来的新邻居。 以往都是和王家的人打照面,如今换了邻居,方本心虽然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很不能适应,但她依然有礼地点头微笑,打好关系。 谁知,当他点头回应後,她就听到他令人吃惊的发言。 连她的目的地都不知道就开口说要载她去?!他敦亲睦邻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 「呃……」他姓什麽啊?她的记忆力还真是不怎麽样。方本心努力回想着当天他来家里拜访时的状况。 「我姓海,大海的海。」海汪洋很识时务地道出自己的姓。 这个人有读心术不成? 「呵呵……海、海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好尴尬啊,但她真的连初次见面时他到底有没有自我介绍都没印象。 不过,他的姓还真是特别。 「女生晚上单独出门很危险。」台中市的治安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会吗?还好吧,何况我是和好朋友在一起,不是单独一个人。」方本心拿出手机瞄了下时间,「现在是傍晚五点多,就算看完电影回到家,也还不到十点,不算晚啊。」 「你要去哪间电影院?」海汪洋接着问。 「老虎城华纳威秀。」方本心有问必答,丝毫未觉她正将待会儿的私人行程一点一滴地曝光。 「西屯区的车流量大,交通很乱,所以我载你去比较安全。」 无视她的呆愣,他走到电梯处,按了下楼键。 「咦?」这不又回到原点了吗?「海、海先生,我自己去没问题的,现在大众运输工具那麽发达,坐公车很方便啊。」方本心跟着走到电梯门前。 家中不缺汽车和机车,但她早已习惯搭公车处理生活里的大小事,既环保又省油钱,更不需要为了找不到一位元难求的停车格而火冒三丈。 「坐公车总是比不上我载你。」从家里出发,又是专人接送的免费交通工具更方便。 唔,话这麽说是没错啦,但…… 「可是、可是我们不熟!」现在提出这个重点还不算太迟吧?尽管她已经和不熟稔的他聊了一会儿,行程好像也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哪怕气氛会瞬间冰冻到让企鹅开心地出来逛大街,她也得说,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啊。 虽然方本心骂不出「有没有这麽白目?!都说不用了还硬要载,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对我老妈有意思所以存心拉拢我啊?」这类戏剧化的台词,不过直说理由至少乾脆多了。 人心隔肚皮,她不知道他如此坚持载她一程的动机和用意,何况防人之心不可无,无所谓心软不心软。 虽然她对泼他冷水感到小小愧疚,但万一出了事,到时恐怕不是装可爱说句我好笨就可以解决的。 她与他是非常不熟的邻居,接送这类的事实在言之过早! 新闻看太多,她很怕他会把她载到荒郊野外去啊…… 海汪洋闻言不语,只是默默且缓慢地仰起头,像是要避免什麽东西从他脸上滑下来。 见状,方本心一惊,心中暗忖,不会吧,这样就受伤了?她太过直接了吗?万一他等会儿流露出难过的神情,她该怎麽反应?道歉?装傻?还是大笑三声蒙混过去? 「海先生,你……你还好吗?」硬着头皮,她试探着问。 静静地不搭腔,海汪洋不再抬着头,没有从他脸庞滑下什麽水珠,也没有传出她怕会听到的脆弱低泣,空气中只闻电梯马达运转的闷闷机械声。 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她就这样尴尬的和他并肩站在电梯门口。 呼!不回话是表示他生气了吗? 也罢,假使之後有机会慢慢认识,到时再将误会解开也可以,至少她此刻不用再忙着推辞不熟的他难却的盛情。 当一声,电梯门往两侧滑开,海汪洋率先大步跨入电梯内,按下显示一楼的楼层键,然後旋身转向电梯门,并且看着她,面无表情。 他果然不高兴了…… 方本心压不下嘴角尴尬的牵动,以怪怪的笑容面对他,二度硬着头皮决定走进去,打消坐下一趟电梯的念头,以免两人间嫌隙扩大,导致日後想挽回邻居情谊都难。 她刚踏出第一步就听到电梯里的男人开口。 「坐机车可以吗?」海汪洋的嗓音低沉和缓,不带丝毫怒意,语调平稳,就像宁静的湖。 方本心脚步一顿。 「机、机车?」她耳朵非常好,他那句话的意思分明表示他仍未死心。 「别担心,我有多的安全帽。」他一向守法。 但她在乎的重点从头到尾就不是这些啊! 「海先生,谢谢你的热心,但是我们今天算来才第二次见面,我……」她不介意解释得详细点,企鹅要出来逛大街,索性逛个过瘾吧! 「别担心,等一下我会跟管理员打声招呼,万一我真把你带到深山去,他绝对可以立刻想到谁的嫌疑最大。」了解她的担忧,海汪洋不拐弯,直接挑明。 他的话确实有道理,大楼里不乏监视器和管理员,要掌握哪位住户和谁一同进出不是问题,所以安全上多了层保障。 「让你特地载我,不会太过麻烦吗?」方本心搞不懂的包括他为什麽会有这样的举动,应该说是动机。 想害她? 可是,他刚刚已经解除了她对人身安全的疑虑。 喜欢她? 拜托!男人对她一见锺情这种事绝对和她无缘,下辈子再说,因为她没有惊人的美貌,也没有傲人的身材,她有想过装装可爱,偏偏她学不来,每次模仿娃娃音,可喜总是毫不留情地骂她是何方妖孽。 那他到底图的是什麽? 「我不觉得麻烦,因为你的脚不方便。」 海汪洋淡淡的这麽说,却给了方本心重重一击。 因为你的脚不方便。 你的脚不方便……不方便……不方便…… 他一针见血的直接像山谷的回音,在她耳边不停回荡,尽管她从不曾刻意、也无法隐瞒自身的缺陷,可是他不加掩饰的话仍杀得她措手不及。 无视她的僵直,海汪洋神色自然地再度开口。 「要先进来吗?我的手酸了。」他抬起左手,指着持续按住开门键的右手,「不过,其实我如果不小心松开手也不用太担心,被电梯门夹到应该不会痛到哪里去。」 恍惚中,方本心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企鹅出现。 「顶多就是糗了点。」新邻居说得正经八百,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不是凯迪拉克,没有保时捷,更别说什麽莲花,坐在yamaha一二五机车後座的方本心轻叹口气。 好吧,她承认浪漫的言情小说不该看太多,才不会希冀自己有朝一日突然像书里的女主角般幸运,在陌生男子说要载她一程後搭的都是名贵轿车。 抛开糟糕的爱慕虚荣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方本心默斥自己要有自知之明,对右脚不方便的她来说,不用挤公车已经非常幸福了。 第一次坐在陌生男人的机车後座,她上半身异常挺直,双手抓住椅垫後方的扶手,始终和载她的男人保持礼貌的距离。 这样的姿势挺累人的,但比较起当公车里的沙丁鱼,算是已经好很多。 不知道是明白她的顾忌还是个人的骑车习惯,他没有请她抱牢他的腰或故意不时来个紧急煞车乘机吃豆腐,时速一直保持在只要自行车踩快一点就能超越他的安全速限内,不抢黄灯,红灯必停,绿灯慢行。 这男人好妙喔…… 方本心对新邻居的好奇心不断涌出,不时瞄着他宽阔的後背。 她可以不理会他就迳自走人,也可以对他破口大駡,拒绝他莫名其妙的提议,可是这些做法统统不符合她处事的原则,除非他自大一点、轻佻一点,但他没有,反倒使她真的开始考虑就这麽让他载一程似乎也无伤大雅。 他确实跟大楼管理员表明了两人的去向,即使管理员一头雾水,不解住户为何得向管理员报备行踪。 他更直截了当地点出她的残疾,即使他们几乎是陌生的。 等从安心和震惊里渐渐回过神後,她已经在他机车後座上了。 方本心不禁自嘲的一笑,看来,她可能是个很好骗的人。 原先,她想从他说完那句话後的脸上找出嘲笑、鄙视、悲怜或是同情,可是她失败了。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和变化,就只是单单描述一件存在的事实。 或许,这个发现是她此刻坐在他身後最大的原因。 爸妈告诉她,因为她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造成右腿和常人不同,虽然不需要坐轮椅,但微跛的步伐说明了她身带残缺。 不过,她倒是很看得开,过往的记忆中,她想不出有曾为了右腿的缺憾而内心痛苦得无法自拔的片段,或许,无法全力尽情奔跑是注定的结果,可是她至少还能缓慢地小跑步,已该庆幸了不是吗? 每当有人问起她的右腿,她从不回避,但询问者的语气莫不小心翼翼,唯有她这位新邻居不同。 大剌剌的说完「你的脚不方便」後,他并没有提出任何相关的疑问,害她错愕了好几秒,因为她已习惯接下来百分之九十九会出现的一连串问与答,这次出乎她的预料,反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虽然在他的脸上找不出明显的情绪,但他那麽坚持载她一程的理由,她此时也有些懂了。 方本心微微扬起嘴角,替心目中的他贴上「这个男人可能很有爱心」的标签,当作对他的第一层认识。 突地,一阵令人垂涎三尺的食物香气从前方飘来,方本心拉回思绪,侧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前方的路旁,在确定飘香的来源是她和可喜看电影前的必备品後,连忙拍了拍海汪洋的肩。 「海先生,可以在前头那个十字路口右边停一下吗?」她脸上的兴奋藏也藏不住。 听到後座传来的要求,他点头,没多问就应允。 来到她指定的停车处,他才刚将机车熄火,方本心就连忙离开坐垫,小跑步至她的目标。 太好了,现在只有她一个客人耶! 感受到她的喜悦,海汪洋定睛一瞧,想知道是什麽原因让她快乐得仿佛中了头奖。 帅哥无骨盐酥鸡? 嗯?盐酥鸡摊,全台湾几乎各地都有,只是,摊名倒很少见。 海汪洋走到方本心身旁,看见她驾轻就熟地拿起铁夹和小篮子,很快的搜括起想吃的食材。 百页豆腐、甜不辣、五香豆干、鸡皮、米肠、米血统统是她采购的范围,不消多久,手中的小篮子就被占领得满满的,像座小山丘。 「我跟你说喔,这摊超好吃的,炸出来的东西不会太油也不会太干,趁热吃简直美味得让人想尖叫,就算冷掉了,也比其他摊好吃很多!」方本心滔滔不绝地推荐,活像该摊的代言人。 「你喜欢吃油炸物?」海汪洋问道。 「以前还好,不过自从可喜……喔,就是我约了一块看电影的好朋友,她跟我推荐这摊後,我也跟着着迷了。尤其是百页豆腐,刚炸好时外酥内嫩,是我和可喜的最爱!」那滋味太美妙,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油炸物吃多了不好。」 方本心看了下老板。哎哟,要不是老板转身忙着补充食材,这位先生绝对会被瞪。 「我知道啊,可是我并不常吃,只有看电影时才会顺道来买。」她笑了笑。 虽然因为电影院不准带外食而必须和可喜在外头先解决掉,但她们还是乐此不疲,没办法,太好吃了嘛。 「你不要看现在只有我一个客人,再晚一点,人潮就会开始暴增,到时没有等个二十分钟以上是买不到的!」她今天真幸运,这可不是天天有的。 相较於方本心的开心,海汪洋显得非常冷淡,似乎对眼前摊子上的食物没有一丝兴趣。 「你要吃吗?我请客。」她当起推销员来,顺便报答接送之恩。 海汪洋摇摇头。 「不要啊?」真有定性,居然拒绝得了四溢的盐酥鸡香味。「不然等一下分你吃好了,也许你吃过之後就会跟我们一样成为忠实顾客。老板,甜不辣和鸡皮我要中份的,其他都各一份。」 未等盐酥鸡摊老板开口询问,方本心便熟练地交代,并把装满食材的小篮子递向前。 年约五十岁左右的老板豪爽的应了声,接过小篮子准备处理。 「老板,等等。」 嗯?方本心和老板同时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她的新邻居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千元钞票,大步绕过摊子迈至老板身旁,道:「老板,我用一千元跟你买一桶全新的炸油。」 「啥?」方本心和老板异口同声,惊讶不解。 她原本还以为他改变了主意,决定买一些炸物来尝尝,哪知炸物没买,反倒买油? 「先生,我是卖盐酥鸡的,不是油品批发商啊!」这家伙找碴吗? 「海先生?」踢馆也不是这种踢法吧。 「老板,一千元换你一锅新油应该是绰绰有余的。」海汪洋举起手中的千元大钞。 老板先看了看眼前高他许多的男子,再看了看摊子前的女客人,顿时意会过来。 「先生,你不用担心啦,我的油都是天天换的。」虽然说出来会相信的人绝对不多,看,眼前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老板在心底嘀咕,神情无奈地看着不为所动的男子。 方本心听了老板的回话,连忙来到新邻居身旁,小声地道:「海先生,你别为难老板,没有人像你这样请老板换油的……」要是附近有记者见了,明天铁定搬上新闻头条。 何况,她以後还想来这摊报到啊! 「老板,麻烦你了。」海汪洋没有理会她的话,拿着钞票的手不动如山,语气也不容动摇。 「海先生……」突然想起他坚持载她的毅力,不好的预感迅速爬上她的背脊,让她颤抖了一下。 这个人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甘心的啊! 方本心哀叹一声,猜想今天极有可能吃不到期盼已久的美味,因为照他这般「特殊」的要求,不惹老板发火还真是奇迹! 呜,她心心念念的百页豆腐啊…… 担心往後会永远失去来这摊光顾的勇气,方本心毅然决然的准备放弃这次大啖美食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豆腐吃,趁老板对她的印象可能还不深刻前先走人要紧。 「老板,真是不好意思,我……」头垂得低一点比较安全。 「好吧,我知道了,就现场帮你换一桶新油!」没有发怒轰人、没有相应不理、没有冷眼以对,老板哈哈笑了两声,接过千元钞後便离开摊子走进巷内的住家,没多久果真提了一桶新油出现。 咦?咦咦咦? 剧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方本心目瞪口呆,一张嘴哪还闭得起来。 她吃惊地盯着老板,眼神问着,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啊? 老板看回去,以眼神回答,因为……嗯,吃饱太闲。 「算你运气好碰到我,不然照你这种再莫名其妙不过的要求,九成九绝对会落得被边骂边赶的下场。」老板开门见山的直说,倒也不谦虚,「我的摊子生意好,天天换新油是必然的,否则哪能应付大量食材?不过实话有时没人相信,就当我今天公开证明,虽然现在客人只有你们两位,可别忘了多帮我宣传。」花点力气换新油可以得到无远弗届的宣传,划算得很。 「谢谢。」提出无理要求的人难得地扬起一抹淡笑。 咦咦咦?首度见到他的笑容,方本心继续痴呆中。 「不过,我也不是慈善机构,该收的还是得收,一桶油的进价是六百九十元,加上必须倒掉现在锅子里的新油和你女朋友买的一百三十元,总共是一千五百一十元,所以你还得再补我五百一十元。」 毫无二话,听完老板所言,海汪洋乾脆地再掏出一张千元钞票补上。 接过千元钞票,老板着手工作,念道:「你们挑的时机也刚好啦,现在没客人我才有时间搞这些,下次要再有这样的念头,拜托换别摊嘿。」 丑话说在前头,他的耐心不是天天上架的,就算以客为尊,哪有力气时时应付有特殊「癖好」的客人? 方本心尴尬地猛点头,怕是得有一阵子羞於上门光顾了,再瞧瞧身旁的男人,他仍然少有表情。 定力真好,她真怀疑他已非常习惯一切令人尴尬不已的场面。 「小姐,你男朋友对你真的很好喔,非常注意你的健康,他是第一个教我换油的客人,跑遍全台湾,这种事铁定没有发生过!」老板还满佩服这位顾客的用心,除了存心恶整商家,为了女朋友而提出换油要求的人哪里找? 男、男朋友?! 「哎呀,老板,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啦!」方本心一惊,死命否认,摇手摇得极为勤奋。 两人的关系被误会,以後跟他偶遇,她还抬得起脸来吗? 方本心以眼角偷瞄新邻居的表情,只瞧他眉头微蹙。 看吧、看吧,他一定也困扰极了! 「你们不是情侣?」 「怎麽可能,我们只是……」朋友?好像也不太对,「只是邻居。」 「邻居?」唬人吗?打哪来的邻居会热心到自掏腰包替邻居向盐酥鸡摊要求换炸油?又不是钱太多!「是邻居也没关系,这麽好的男人一定要好好把握,从现在开始变成男女朋友也不迟啦!」老板说得活像牵线的红娘。 「呵呵呵……」方本心苦笑,百口莫辩。 老板,求求你别再说了,难道你都没有发现气氛很僵吗?别说是男女朋友,往後碰头能不能坦然互视她都没把握了啦! 「对了,我先前好像打断了你的话,你是要说什麽?」他不介意听到「老板,为了我亲爱邻居的好意和用心,我决定不买这种油炸食物了」,但要他退油钱可不行喔,油都换了呢。 她有要说什麽吗?方本心努力地回想着。 对了,原本她怕老板发火,打算放弃这次的美食,只要场面别闹得不可开交,日子一久,老板就会忘记她的长相,到时再上门也不迟,反正忍一时不吃强过永远吃不到,谁知老板居然答应换油。 海先生提出这个要求背後的用心,她真的懂了! 「老板……」 「怎样?」他食材还没下锅,决定不买真的没关系。 方本心眼睛闪亮得像是冒出星星来,「我决定了!百页豆腐再多炸一份,然後……」她认真地再度扫看着食材,「啊,我没有吃过炸鱿鱼,那炸鱿鱼也来一份,顺便再炸块鸡排。」可喜铁定会吃到翻过去,呵呵呵! 「你、你确定?」老板睁大双眼。 为什麽这麽问?嫌她买太少了吗? 「确定,我已经买得比平常多很多了,就先这样。」新邻居特地请老板换油,她岂能辜负他的好意?「老板,胡椒多一点,要小辣喔,谢谢。」 方本心笑咪咪,无比期待,静待一旁的海汪洋则始终默默无语。 唔,做生意嘛,总会遇到不同的客群,有什麽好讶异的? 老板决定了,不再多说,认分地切着女客人追加的百页豆腐。 反正她身旁的男人第二次掏出来的一千元还够付她加点的百页豆腐、炸鱿鱼和鸡排,身为商人,千万别跟钱过不去…… 第二章 「海先生,谢谢你载我一程。」将安全帽递向前,方本心提着满满两袋飘香的油炸食物道谢。 「不客气。」海汪洋坐在机车上,侧头看着她,「电影看完大约几点?我在这里等你。」 正要转头离去的方本心差点跌倒,「你、你还要来接我?!」 「我刚好要来这附近买些东西。」他的时间很好打发。 方本心茅塞顿开。他载她还能为什麽,不就是顺便? 领悟到这点,她心头除了豁然开朗,还多了些许说不出的失落。 「海先生,别麻烦了,通常可喜都会陪我搭公车回家。」她和可喜虽不常见面,但每次在外头碰面,可喜最後总会上她家串串门子。 「『通常』和『固定』毕竟不同。」海汪洋严肃地道。 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率,就表示会有意外的可能。 「呃……真的不需要接我啦,我有可喜陪着!对了,盐酥鸡的钱还没给你呢。」她赶忙转移话题,空出一只手从钱包里抽了两张千元大钞要塞给他。 「我请你。」他拒收。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跟她拿钱的念头,毕竟提出换油的是他,至於她买的炸物算一算也没有多少,他负担得起。 「哪有这回事啊?已经让你载我一程了,怎麽能还让你请客!」她说什麽也不能让他出这笔钱。 「没关系。」反正以後有的是机会让她回请,他们是住得很近的邻居,互相打开自家的大门就能看见对方的邻居。 「不行、不行!这两千元请你务必收下,别找我钱了。」好险她皮包里现金足够,就算多给他也好,否则一直惦念着欠他钱,她电影还要不要看? 「说了是请你的。」海汪洋将两千元推还给她。 「不可以!」方本心又将两千元塞过去。 他再推回来。 「拜托你收着啦!」 在这种事情上,两人同样固执。 热闹的大路旁,就见一男一女拉来扯去,路过的人掩面轻笑,不约而同地勾起了既有的印象。 不都是如此?总是一方捧着红包或礼物嚷嚷着「收下、收下」,另一方佯装发怒喊「干嘛那麽客气啦,三八!」重复着推来塞去,徒留在旁观看的小孩们乾瞪眼,只想赶快请大人们了事好回家看卡通。 但这看在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可喜眼中就不是什麽令人发噱的场景,她只见到好友被一个陌生男人动手拉扯,小脸上的双眉紧紧拢起,神情不悦。 可恶!哪来的大胆色狼,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下欺负她家小心心?! 真是欠人修理,刚好让她练练拳脚! 「喂喂喂喂喂!你这色狼想干嘛?看女生好欺负是不是?」可喜举足狂奔,没几步就跑至目标,「看招!」侠女出手,在好友和陌生男人之间劈出一掌,成功地打断双方的纠缠。 听到那声逼近的怒喊,海汪洋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及时抽手,虽闪过了可喜的攻势,但身体後退的作用力使得机车摇晃了好大一下。 若非连忙以脚撑地稳住,他和机车早已横倒在车水马龙的柏油路上,万一刚好後方有车辆驶来,他想避也来不及。 「谁啊?!」方本心惊呼,明显受惊吓,转头一看,才察觉是熟识,「可喜!」 没时间打招呼,可喜恨恨地瞪着纠缠好友的男人。 「老兄,你想做什麽坏事?抢劫吗?还是看她漂亮色心大起?这里人那麽多,你还敢乱来!治安已经差到不行了,你还来凑热闹增加犯罪案件?你是不是打算到监狱里吃免费牢饭逃避失业?还是不吃一下女生的豆腐会很痛苦?啊?」 被劈头就是一顿好骂的人没有回嘴,但剑眉轻拢。 「怎麽,心虚了?无话可说了?」摆出战斗姿态,可喜双手握拳不停在胸前小幅摆动,蓄势待发,架式十足。 一听方本心喊出名字,他知晓眼前「见义勇为」的女子就是方本心一直挂在嘴上的好友,见对方勇敢的替朋友出头,他并未全然放心,反倒有些担忧。 强悍在险恶的社会上已经少有用武之地,对付耍耍嘴皮子的混混可以,但若不幸惹毛夹枪带棍的恶棍,对方区区一发子弹就能轻易终结她的咄咄逼人,哪有机会让她绕口令?拳头永远快不过弹头。 「可喜,你误会了,他是我的邻居海先生,最近才搬来的,不是坏人啦!」方本心挡下可喜,赶忙替他澄清冤屈。 「你的邻居?」可喜停下炮轰,满脸纳闷,握拳的双手顿止在半空中。 「嗯、嗯。」方本心直点头,「是他特地载我到这里的。」 方本心看向受无妄之灾的他,很是抱歉。 在人潮汹涌的市区被公然说是坏人,他的心情绝对好不到哪去吧?要换作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反应,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恐怕也消不去满脸的红。 「什麽啊,你也早说嘛!」还以为她又被不良少年欺负。 可喜怒火骤消,恢复平常的站姿,瞅着他的目光不再杀气腾腾,却也缓缓转为狐疑。 这个男人是小心心的邻居?何时的事? 「你像火车头一样突然冲过来骂人还准备劈人,我消化状况都来不及了,哪里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跟你解释啊?」她第一时间只想躲避狠劲十足的手刀好吗? 「我担心你嘛,总不能教我先问他,『嗨,你是坏人吗?要拐我家本心上哪风流啊?』等到问完,他都不知道拖着你骑到哪条街去了呢。」 「扯到哪里去了……」 可喜转过头盯着眼前的男人,大方的道歉。 「本心的……邻居,你好,真抱歉,我从头到尾都以为你是坏人。」而且是会拖本心去草丛里做坏事的那种。 「没关系。」海汪洋接受她的道歉,并不太介意被误认为色胚。 「请原谅我事出有因。我会和本心认识,就是有回见到她被几个臭男生缠住,脱不了身,我这天生好管闲事的个性怎麽看得下去?」可喜搭着身高差不多的方本心,俨然是她的贴身保镖,「替她解围之後,一段美好的友谊就此产生啦,她现在归我罩,刚刚你们拉来扯去,我势必要出马帮她的。」 救人一次,岂能不继续救第二次、第三次?尤其好友的右脚不方便,她难免更加担心。 「谢谢你当时救了她。」听闻方本心曾经遇上麻烦,海汪洋不禁心生怒气,「不过……」 可喜打断他的话。 「嘿,你可别说什麽女生毕竟还是比较吃亏的一方,以後要多小心别老爱强之类的话喔,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很清楚。」没有十足把握,她不会拿生命开玩笑,又不是九命怪猫。 听完,海汪洋知道她非贸然行事之人,便将欲出口的话吞回去。 她应该没有说谎,否则只是有勇无谋,断无法撑到今天还神采奕奕。 方本心的这位朋友,似乎可以放胆信任。 「不是吧,你原先真的要说那些话啊?啧,我猜得还真够准,乐透怎麽就不中?」可喜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身为女性真不公平,当个仗义执言的人就得被先入为主地认为不适任,没道理嘛! 「很谢谢你。」海汪洋由衷道。 「不会啦!」可喜摆摆手,明白他在谢什麽。 伫立在一旁的方本心始终没有漏听他和可喜的对话。 他总共向可喜道谢了两次。 他替她道谢,但,为什麽呢? 虽然对这个问题很是疑惑,但可不否认的,她心中却感到温暖。 「海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麽多时间,有可喜在我身边我很安全,你真的不用再来接我回家。」方本心笑了笑。 「放心、放心,我会陪她回去的。」顺着好友的意愿,可喜帮忙开口保证,才说完,便嗅到阵阵食物的香味飘来,她眼睛睁亮,发现方本心手上的两袋盐酥鸡後,非常自动地提了过来,然後非常自动地闪到一旁去。 「厚!宝贝,我怎麽可以现在才看到你们?真失格啊我!想死你们了……」把你们吃光光才不叫辜负! 「吃慢一点啦,要留点百页豆腐给我喔。」不意外有人见食忘友,方本心叮咛可喜後,接着忽然想到,「海先生,你有东西要买不是吗?我实在占用你太多时间了。」 何况她得利用所剩不多的时间快快和可喜拼完两大袋美食,好赶紧进场看电影,因为在盐酥鸡摊上花了不少时间啊。 「嗯。」 可喜的表现多少说服了海汪洋,於是他不再坚持,简单的道别後,便骑着机车离去,完全不拖泥带水。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方本心才旋身走到可喜身旁落坐。 刚坐定,她猛地想到了什麽,低呼一声。 「哎呀!忘了还他钱!也忘了分他一点……」她手里还握着被捏皱的钞票。 真是糟糕。方本心叹口气,将钞票收回钱包里,思考着之後该找时间还他不可。 「哈罗,从实招来喔,我怎麽不知道你交了男朋友?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我真是受伤!」可喜边发问边感慨,说什麽也不肯相信刚才那个男人只是方本心的邻居。 太不合常理了嘛!她怎麽就没遇上愿意免费接送她的异性邻居? 虽然她比一般女生强,但不介意偶尔享受男生的保护啊。 「什、什麽男朋友啦!」方本心连忙撇清,「不骗你,他真的是我家对面刚搬来的……」她一五一十向可喜交代来龙去脉。「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是喔,那他还满奇怪的。」可喜下了个结论。 从对方种种举动看来,她跟方本心一样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对他扣上好人或有心人的帽子都嫌太早,对他也不公平。 不过,称他为怪人倒挺契合,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怪怪的。 「他几岁啊?」举手提问,可喜不忘咬一口外酥内软的百页豆腐。 「不知道。」方本心压根没想过要问他年纪。 「结婚了吗?」道出第二个问题,可喜继续进攻鸡排。 「我怎麽可能问到那里去!」又不是主持过时的「我爱红娘」。 唔,好吧,坐在他机车的後座时,她曾经闪过一个念头,假使他已婚,绝对没有一个做人家太太的会开心见到丈夫接送别的女人。 她这样算不算狐狸精啊?有没有构成破坏别人家庭的罪责? 越想越胆寒…… 「不然,身高总该知道吧?」可喜继续问。 「嗯……应该有一七六吧。」 「应该?」一听就知道是猜测得来的数字。 「哎呀,我和他相处不过短短的时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还忙着买盐酥鸡,赶来和你碰头,哪里有机会和空档对他问东问西?」方本心擦了块炸鱿鱼递到可喜嘴前,「吃吃看,我记得我们没买过炸鱿鱼对吧?」 可喜张开嘴吃掉炸鱿鱼。「对耶,没有吃过……嗯、嗯,满有嚼劲的,不错、不错,好像在我嘴里跳舞!」她夸张的形容道。 「今天让你多等了我一会儿,这次的盐酥鸡我请客。」 「真的吗?!」可喜开心地问。 「我骗过你吗?而且你最近家里不是有些状况要处理?」知道好友家的处境,区区盐酥鸡的钱她若还计较,算什麽朋友?再说可喜常护送她回家,请人家吃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本心,谢谢你--」可喜双眼发亮,仿佛此时坐在她身旁的不是凡人,而是特大的美味炸百页豆腐。「不过,你别想转移话题!」目光瞬间淩厉,可喜面前的方本心也瞬间从百页豆腐变回普通人。 「电视上常报导会被坏人拐走的类型,就是在说你!你对那个邻居的来历完全不清楚,也敢放心跟他走?是嫌生活不够刺激,所以想体验被掳走是什麽滋味吗?都二十六岁了还那麽没警觉心。」 方本心不以为然的低声咕哝着。 「骂人也大声点吧。」可喜继续碎碎念,「你该警觉些,万一被陌生人抓走想逃,一条腿不方便,是能跑到哪里去?」 「至少我知道他姓海啊。」她不是没有评估过利害,答应让他接送前,她也思考了很多。 「名字呢?」姓海的确特别,但有个屁用?连她这个不是他邻居的人不也知道了他的姓? 「这……」 看看,这麽没戒心! 「限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和你的新邻居打好关系,摸透他的底细,如果他居心不良,我帮你送他几拳,不跟你收钱;如果你们两个擦出爱的火花,请在第一时间跟我报告!」语毕,可喜专心且努力地吃着比以往多上许多的炸物。不说了,因为再念下去,就赶不上电影开场啦! 「哪会有什麽爱、爱的花火!」方本心喊道,对这四个字的反应极大。 「是『火花』,谢谢。」可喜始终低头猛吃。 许久没听到回应,偷空抬头看了方本心一眼後,可喜摇摇头,决定靠自己解决所有食物。 瞧她身旁的友人听完她的话後就开始莫名其妙的脸红发愣,等回过神来再加入扫食的行列已经太慢了,所以她自己拼比较实在! 海汪洋回到住处後,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仰头面向天花板,双眼闭合,像座沉思的雕像。 实际上,他的思绪杂乱不堪,比纠结的毛线团还要难解。 他终究太性急了,性急得几乎坏了事! 即使心底早就不断地提醒自己要理智,按部就班重新和方本心相处,可是一碰到她,他就无法全然冷静。 亏他反复在心中模拟了不下千次,实际上场,千次的类比变成了笑话。 今天,他突如其来提出载她的要求,还固执的不允许她拒绝,偏执的行为铁定吓坏她了。 加上他要求盐酥鸡摊的老板临时换油,这近乎疯狂的举动会不会让她更厌恶? 厌恶他也许尚称事小,更糟糕的情况是,说不定她之後将刻意回避他! 因为,面对古怪又热切过了头的陌生人,闪躲是唯一不造成彼此尴尬的方法。 一想到方本心可能逃离他,海汪洋心里升起不悦。 不悦?他凭什麽不悦? 对她来说,他充其量只是个新邻居,说穿了,他只是个陌生男子。 但,对他而言,他不单单是她生命旅途上的一个陌生人! 她怎麽能够乾脆地忘了六年前的种种? 怎麽可以! 隔了六年再见到她,他得费多大的力气压抑内心的激昂,才不至於失态,他对她有极深的愧疚,用一辈子补偿都仍嫌不足。 刚开始,他还抱着希望,哪怕可能看到她饱含怨怼的眼神,他都坦然接受。 可是,她在家中的客厅见到他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乍见陌生人的客气有礼。 她那带着距离的目光,几乎劈得他动弹不得。 一时间,他好想挖掘出藏在她眼神里的伪装,但是没有,什麽都没有。 她是真的忘了他,她澄澈的眼神里没有他所冀求的真相! 方本心那天的眼神扎扎实实的烙在海汪洋的脑海里,他霍地睁开眼,以为她就在他面前。 是幻影,他雕塑出来的幻影…… 他瞪着那真实的双眸,几乎想将它破坏,他不能忍受她这麽看他,用那种什麽都忘了的目光看他,那令他想死! 海汪洋渐渐握拢拳头,紧得想把力气全都发泄。 他以为他会心痛至极,全然心碎。 不,他心里只有恨! 他当然恨啊!她打乱了他的一生,让他自那件事後再也快乐不起来,坦荡不了。 这些年来他为了她而活,她却将他忘得一乾二净,半点不剩…… 残忍的是他还是她? 一直以来,他心中总燃着小小希望,期盼她再看到他时会骂他、怪他、打他,让他心头不再那麽难受。 如今,这个希望的烛火熄灭了,被她漠然的眼神浇熄了,嫋嫋升起的余烟是他久久不散的苦涩。 和她四目交接时,他就体悟到这残酷的讯息。 不,不允许,他不允许她藉着忘了他而走出他的生命。 他欠她,她何尝就不欠他了?她欠他一个不抱憾的灵魂,偿还的人非她不可,换成别人,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海汪洋松开几乎紧握得已没有知觉的两手,同时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 今天他是操之过急了,往後遇上方本心,他会克制,不做出令她困惑的举止,他一定得尽量做到。 没有过去记忆,但能开创将来。 她不想踏进他的圈圈没关系,换他试着踏入她的世界。 不,他一定得这麽做。 既然他们深深相欠,就让他们对等互还吧。 第三章 同样的梦再度上演。 撞击、剧痛、倒地、鲜血。 方本心忘了这样的梦境是何时开始进驻她的脑海,但,她知道只要它心血来潮,就会让她身陷其中。 也许连续两、三天都梦到,也许好几个月才梦那麽一回。 不管间隔多久,每次的梦境都让她痛苦非常,车祸的疼痛在她身上不留情地刻划着,椎心刺骨,几乎让她以为醒来後依旧处在血泊中。 方本心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这诡异血腥的梦,若提来闲聊,只是徒增惊呼,若正经地谈论,又徒增亲友担忧,不如不讲。 她曾想过那会不会是过往的亲身经历,但她的记忆中全然空白,而且若有此事,这麽重大的车祸,父母怎会只字未提? 若那是预言,那她还真害怕,面对这样的劫数,谁能心存坦然。 悠悠忽忽,梦里的方本心照旧使力抬眼欲瞧清肇事者,每次的结果都是梦境中断,她就这麽醒来,像本断头的小说,再怎麽翻阅结局都是空白。 可是,这次她发现她抬眼後,眼前多了不曾出现的身影。 梦正延续着! 方本心很诧异,不知是梦里的心情还是现实的心情,也可能两者都有,总之,她诧异於梦境居然进行着以往未有的场景。 流淌过双眼的血模糊了她的视线,导致肇事者的身影连带看不清,隐约只见对方的轮廓和模糊的五官。 真糟糕,她要看清楚肇事者的脸呀,白白痛苦那麽多年还撑着不挂精神科已经很辛苦了,别让她这点变相的乐趣和心愿充满缺陷嘛! 痛得四肢无法动弹的她无法伸手抹去满脸的血,只得死命眨眼,看能不能让视线清晰点。 她反复在梦中眨着眼皮,一下又一下…… 方本心有些紧张地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後在吐气的同时张开双眼。 没什麽大不了,就当按自己家的门铃,反正这里每一户的大门都长得差不多,新邻居家也不例外,谁听过按自家门铃会犹豫的? 趁心理建设最坚固的一刻,她按下门旁的电铃。 叮…… 喀啦一声,门霍地打开。 咚! 望着忽然出现在门框下的海汪洋,方本心按门铃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 「呃,你、你好,要出门啊?」她吓一大跳,门铃都还没响完就应门,哪里有这样巧的事? 「咳!我刚好要去丢垃圾。」海汪洋四下环顾玄关,最後拿了双搁在鞋柜旁的休闲鞋,朝她晃了晃。 看来乾净簇新的鞋子要丢掉? 「你找我有事?」就算瞧出她脸上明显的疑惑,他也不会坦承,只要待在家中,他便一直盯着门孔外的状况,盯得几乎颜面抽筋,只等着她踏出家门这一刻。 这举动令他像个偷窥狂,不,已经是偷窥狂了。 透过门孔见她居然停在门前,门後的他情绪一时失控,思绪翻涌,才会在门铃声还未结东时便失神的打开了两人间的阻隔。 唉,他是想接近她,不是要吓跑她啊! 他得冷静,不能坏事,不能让她太快洞悉他的破绽,天知道他要维持疏漏百出的城墙有多艰辛! 「喔,对,我是来还你钱的。」方本心左手一开始就握着钞票,因此立即递给他,「原本我怕你出门上班去了,没想到你在。」 「你很坚持?」海汪洋瞄了眼钞票。 「无功不受禄,我没有理由让你破费。」而且坚持的人是你才对吧!方本心在心里嘀咕。 「如果我坚决不收呢?」他淡然地问。 这几天她边画新稿边惦记着要还他钱,背债的心情已经够令她坐立难安了,拜托别再折磨她,收下不好吗?他的顽固她一点都不想习惯啊! 「海先生,别让我心头老挂着一件事,我不爱欠债的,总不能麻烦你让我请吃饭以便抵销吧?」现金多实际,比起吃完饭拉一拉就没了要好上太多。 「有何不可?」 对嘛,哪有人会傻傻的把钱往外推……啥?有何不可?他说有何不可?! 「你宁愿让我请你吃饭当作抵销?」该不会有诈吧?他想敲她一顿豪门宴吗?唉,若真是如此,她也认了,早点把债还一还,省得她浑身不自在。 「我很乐意。」海汪洋扬起微笑。 方本心承认他笑起来比面无表情好看多了,难怪笑容是融化人心最有效的利器之一,就算荷包失血,她至少掏得情愿。 「那,海先生你何时有空?」在家画稿的她随时可以配合,只要不碰上昏天暗地的赶稿日。 「就现在吧,反正也快中午了。」放下休闲鞋,海汪洋进屋套了件外套,就着一身原本的轻便装扮,拎起钥匙,准备出门。 动作也太快了吧? 「可是,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的工作时间很有弹性。」这一点不用担心。 「你、你女朋友……或是老婆……」她很孬的,万一走在路上或回到自家门口,突然被冲来的女人赏一巴掌,该怎生应付啊? 「我单身,也没有女友。」需要他拿出身分证吗? 听到他是孤家寡人,方本心松了口气。 别想歪,她只是少了担心,可喜交代的事也完成了些,绝对没有一丝开心的成分…… 对於他异常的偏执,她还真有点怕怕的啊。 「但等会儿我要去当志工……」所以出门时才顺道先到他这儿还钱。 「只是吃顿饭而已,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海汪洋顿了顿,「还是,其实你不情愿请我吃饭?」 这……他的语气有必要这麽落寞吗?活似她没心没肚一般。 他们真的没有那麽熟吧? 「哪有这回事?别污蔑我啦,讲得我像个吝啬到家的小气鬼!」方本心斟酌了一下时间,心想应该不会影响她志工的工作。「好吧,择日不如撞日,海先生,你想吃什麽呢?」 她抬头徵询债权人的意见,正巧对上海汪洋如释重负的微笑,差点让她心律不整。 干嘛呀?她的话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吗?还是她是哪个酒国名花,答应出场会让客人乐不思蜀?这比喻很不恰当,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啊! 「我有打算了,走吧。」说着,他套上休闲鞋。 呃,那双鞋不是要丢掉? 「安全帽我有,你知道的。」海汪洋踏出大门,落锁。 意思就是她得再度坐上他的机车? 「搭公车挺方便……」方本心举步跟上他,有点无奈,小声地说。 「你说什麽?」他按下电梯的按键,脸上虽然看不出欣喜,但语调泄漏出轻松感。 「没事、没事。」也罢,跟他比坚持?她哪有胜算啊。 「别担心,跟上回一样,我会先跟管理员打声招呼。」 「嗳……」先生,重点不是那个,假使照你骑车的速度,我恐怕点完餐还来不及动刀叉就得结帐赶下一场啊! 搭公车不是挺好的吗?是不是? 看着对面的男人吃得津津有味,方本心都快怀疑这里是必须拥有无限卡才消费得起的高级餐厅。 「海先生,你不用跟我客气的。」这家简餐店位於学区,由於主客为学生,所以价格低廉,虽然是他选择的,但她老觉得过意不去。 「美食的定义不在於价位,台湾夜市的小吃远近驰名,怎麽就不见昂贵的定价?」海汪洋觉得眼前这份卤排骨饭胜过知名餐厅端出来的菜色。 也对,「你认为值得就好。」 「海汪洋,我的名字。」他咬下一口排骨。 听见他主动告知他的全名,让方本心愣了会儿。 「今年三十了,刚好卡在不上不下的年纪。」他喝了口餐点附赠的冰红茶。 咳!她都还没发动攻势探听呢,不费吹灰之力真让她胜之不武。 「怎、怎麽突然说这些?」不能泄漏出好奇!方本心直要自己含蓄点。 「上次我太唐突了,如果再不自我介绍,我怕你不把我当朋友。」 朋友?!跳级跳得那麽快?她才正要习惯邻居身分的他耶。 「都一起出来两次了,早就是朋友啦。」她真没种,瞧见他有点落寞就心软了,她果然是容易被骗的体质…… 「你还想知道些什麽吗?」 「身高!」哎呀,她反应太快了,他可别起疑呀,她只是为了交可喜的差,绝对不是对他感兴趣啊…… 「呵,我身高一七五。」见她懊恼,他嘴角微扬,笑了。 他为什麽要笑?因为听出她明显的探求之意吗?不过,他笑起来真的令人感到好舒服。 「我们好像在相亲喔。」方本心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语毕,顿觉後悔。 啊啊啊啊--这下跳进黄河也没用了,哪里洗得清嘛,呜…… 「是吗?」她的表情五味杂陈,海汪洋大开眼界,忍不住转开头。 他绝对是在偷笑!送一口白饭入嘴,方本心哀怨地嚼着。 「海先生,你的名字很特别,不当渔夫还是游泳选手真可惜。」海汪洋,含水量真够充沛的,他的父母是在何种契机下替他取这样的名字? 闻言,他心口一抽。 「名字是我取的,因为我喜欢能够包纳无数生命的大海,所以成年後申请改名。」他淡然地说道,「不知道本名有个好处,可以替自己冠上喜爱的称号,听别人喊起来爽快多了。」 他甫出生就被丢弃,没有名字,没有身分,虽然当时院长替他取了名字,但成年後的他仍旧选择改名。 因为,他无法主宰出生,但可以主宰自己的选择。 「我是孤儿。」这四个字道尽了他的身世。 方本心听他说得云淡风清,内心却四起涟漪,控制不了怜悯泛滥。 她是不是问得太快了? 「你跟一般人一样,走到这里了不是吗?平安的成长到现在,就是活着最大的恩赐,这一点不是父母健在的小孩就会特别受到礼遇的。」 「我不可能不怨恨亲生父母,但,怨了有何用?他们不痛不痒,仇视的我倒显得愚蠢,恨着连长相都不知道的双亲非常悲哀,想想,还是少做吃力不讨好的无聊事。」他和亲生父母完全没有感情可言,没有感情支撑恨意,只剩萧索罢了。 「嗯、嗯。」她没有资格评断他的想法,但可以扮演聆听者。 「我不是渔夫,也不是游泳选手,不过,我的确选择和名字有关的职业,我在水族馆工作,因为台中开了分店,所以我从台北到台中来帮忙。」 「哇,你在水族馆工作啊?整天照顾一堆鱼辛苦吗?你的工作时间很有弹性对不对?」有时和可喜经过台中知名的水族街,她会一时兴起走进店家瞧瞧,看着许多不知名的鱼儿游来游去,心似乎也变得轻盈许多。 「不急,改天有时间再慢慢聊我的工作。」他吊她胃口。「现在该你了。」 「我?」方本心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开始蔓延。 「我都掏心掏肺了,你不该表示些什麽吗?」海汪洋满脸正经。 不会吧?就知道天上不会平白掉下礼物,有得必有失。 那她现在再多挖他一点东西还来得及吗? 「是是是,你都掏心掏肺了,我当然得掏肝掏肾。」她还是认命吧。 「谢谢。」他好整以暇的再度啜了口快见底的冰红茶。 唉,她真是误上贼船啊! 有债必偿的方本心花了点时间介绍自己,等到聊到一段落,两人盘子里的餐点也渐空。 「体重的部分就让我保留点女性的尊严,可以吧?」她连年龄都照实报告了,总得留一点给别人探听啊。 「当然。」海汪洋扬起微笑。 「呼,真像交出了一份研究论文。」她有种被榨干的感觉。「哎呀,都这个时间了!我先去结帐!」差点忘记当志工这回事。 「别紧张,来得及的。」海汪洋轻声道。 抄起帐单,方本心匆匆步向柜台,准备付帐。 时值用餐时段,顾客众多,柜台挤满点餐和付帐的人们,身高不过一六〇公分的方本心卡在人潮後头,正想尽办法突破重围。 「小姐,要不要帮你?」大学生甲贴近她,显得别有心机。 靠这麽近干嘛?!「不用了,谢谢。」她往旁边退开两步,想了想,再退开两步以策安全。 「别害羞嘛,我们很乐意帮你的。」和大学生甲同夥的大学生乙从另一边包夹,假装要拿过方本心手上的帐单,却乘机碰触她的手背。 员警打哪儿去了?现在调戏良家妇女的坏蛋都光明正大成这样啦! 「同学,放尊重点,万一被学校知道没有关系吗?」她抽回被侵犯的手,乾脆交叠在胸前。 两名大学生看方本心说话温温淡淡,脸庞上虽瞧得出不满却无高张气焰,音量从头到尾都被嘈杂的人声冲淡许多,想必是受到委屈也不敢喊出声,加上其他人只顾着点餐和付帐,完全没有空暇将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於是便得寸进尺。 「别紧张,我们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大学生乙笑咪咪地道。 「这顿我们请,等等看要去哪里玩。」大学生甲接着说。 「不用了,我没兴趣。」眼看就快轮到她结帐,她直视柜台,决定不再搭话。 「真冷淡啊,我们……」大学生甲的手才要摸上方本心的肩,就被另一只力道十足的大手拦截。 「同学们,男女授受不亲。」海汪洋嗓音沉稳,表情无波,可是释放的力道却让大学生甲差点喊痛。 方本心看到他来搭救,着实感到安心不少,何况现场人多,她不怕这两个学生肆无忌惮。 海汪洋的举动让顾客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四人身上,众多狐疑的目光使得两名大学生心虚畏缩。 「看、看什麽看?我们、我们只是见她被挤到後头结不了帐,才、才好心帮她。」大学生乙结结巴巴,标准的敢做不敢当。 「好心帮忙需要动手动脚?」海汪洋此话一出,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别含血喷人!」大学生甲气得叫道。 「我不止看到,还刚好抓到。」海汪洋举高犹在他掌中的狼爪。 人证物证俱在,多名女性顾客忿忿地注视着那两名学生。 大学生甲万分羞怒地拔出被箝制的手,「我伸手是要跟柜台点餐。」 妈的,真是失算!这个臭女人居然还有救兵! 「点餐就点餐,需要点到我这里来吗?原来跟女生搭讪是通关密语。」方本心出声讽刺,下意识偎近海汪洋。 她依向他的举动稍稍浇熄了他满腔的怒火。 他在座位上目睹经过,却不见她向他求救,郁气不禁充塞他心间,失落和愤恨难以控制地爬满他全身,亏他熬过了六年,这麽点不快还是惹得他极为痛苦。 她明明可以投以一记目光,向他求助的! 挣扎了几秒,他终究起身遏止恶劣学生的行为,天知道他是极为努力不让方才箝制在他掌中的手腕被他硬生生折断! 「同学,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一名店员察觉情况不妥,前来了解。 「走了、走了。」大学生乙见苗头不对,催促着同夥想离开。 真是出师不利啊! 「妈的!」妞泡不成,饭也甭吃了!大学生甲咒駡着。 「就这麽放他们离开?」海汪洋低头询问身边的当事人。 「我很不想承认,但就算把他们丢进警局,你觉得人民的保母会有什麽大作为吗?」教黑道扁他们一顿可能比较有喝阻作用,偏偏她没半个道上朋友,可惜。 为恶之人若不能靠自身醒悟,即使被判死刑,怕也是含恨,永远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歹事。 她的比喻是夸张了点,但这就是现实啊! 「也罢,反正他们没讨到我什麽好处,就留待以後他们勾搭上大哥的女人,再让大哥去算这笔帐吧。」摸鱼总是会摸到大白鲨的,保重。 海汪洋顺着方本心的意不追究,但他一双冰冷漠然的眼眸并没有放过他们。 前来关切的店员好心地告诫,「同学们,改过吧,下次别再犯了,否则一定告到你们学校去。」他也得顾全店誉,客人在这里被性骚扰,传出去不可能对他们这间餐厅毫无影响。 大学生乙知道这次走狗屎运,早就开溜了,殿后的大学生甲心有不甘,边走边回头恼羞成怒地道:「还真以为自己多正?不过是个残废,到死说不定都嫁不出去咧!」 残废…… 听见对方口出恶言,存心伤害,海汪洋再也压抑不住沸腾的怒气,一个箭步向前就要揪住对方的衣领,不排斥以野蛮的暴力赏他一拳,活动一下筋骨。 这一拳不挥出去,他的自制力会崩解! 就在海汪洋正要扯住大学生甲的衣服时,突来的啜泣声拉住了他,他猛然一顿,立即收势。 「呜呜呜……」方本心的小脸埋在十指里,颤抖的肩头不住起伏,三不五时还传来吸鼻子的声音。 绝对是心灵受创了,好可怜的女生,好可恶的男生!众多客人眼神一致,从对方本心的怜悯慢慢变成对大学生甲的瞪视,群情激愤。 「说话也留点口德吧!」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麽搞的,家教败坏成这副德行。」 「同学,我们去那条巷子里聊聊,如何?」 一人一句,逼得大学生甲再也抵挡不住,哪需要揍他?众人光用言语就惊得他发抖,闪人闪得跟喷射机一样快。 恶人无胆,不,连恶人的边都构不上,顶多是人渣,嗟!大家心里所想的皆相同,彻底瞧不起那家伙。 「本心……」海汪洋一时手足无措,安慰的话在脑中千回百转,竟是说不出口,哪还管得着别人? 「呜呜呜……」方本心哭声渐歇,很小声地问:「他走了吗?」 「那个败类?早逃得不知去向了。」 方本心张开手指,确定从指缝中没看到大学生甲後,便若无其事的放下双手拾起头,脸上不见泪痕。 众人一愣,包括海汪洋。 「真是,还得逼我使出绝招,要不是现在人多,对方又不成气候,这绝招也是会失灵的。」 假哭博同情,利用舆论压力来攻退调戏她的臭男人,这招她可是经历多少风雪才学得的。 「海先生,看不出来你这麽冲动,以暴制暴不是最能解决问题的方法,万一对方告你伤害罪,得不偿失啊!」她真的很怕他刚刚挥出拳头。「不过,谢谢你,我很开心你愿意帮我出气。」也许方法不够完美,但她心里的感动没有少半分。 不知算不算是可悲,她早已习惯了歧视,尤其是刻意尖酸的歧视。 但她周遭的朋友往往比她更在意他人对她的目光。 他和可喜一样,为了她挺身而出,她既感激又担心。 可喜是女生,那次替她解围时,对方见她会点拳脚功夫,便不再跟她们纠缠,但这次他要是真把那一拳结实地挥下去,对方铁定抓着这个把柄不放。 「下次除非我说绝招没用,你千万得沉住气啊。」方本心耳提面命道。 众人合上大张的嘴,被叮咛的男人则恢复面无表情,尽力不让自己的肩膀看起来是往下垮的。 平安落幕就够安慰他了,真的。 「啊--迟到了啦!」方本心忽然惊呼一声。「老板,让我先结帐吧?刚刚真的快轮到我了,别算我插队好不好?」 第四章 台中市私立光英育幼院。 「周院长,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方本心很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也才晚了十分钟,不碍事的,这只是志愿工作,别太有压力。」四十多岁的周院长笑容可掬。她除了是三个亲生儿女的慈母,也是育幼院里每个小孩的妈。 但她向来是准时报到的。「我良心会不安,今天就让我延後半小时吧。」方本心眨眨眼道。 「我再感谢不过了。」周院长好笑地拍拍她的手臂。 志愿工作是服务性质的无酬工作,社会上有爱心的人不少,但有耐心的人却不多,来当志工的人往往试个两、三回是极限,来个一天就再也不见踪影是常态,加上大环境普遍不景气,人人忙着烦恼自个儿的肚皮都来不及了,哪还顾得了别人弃养的小孩? 虽然大企业家们慷慨解囊,可是默默无名又不具新闻性的小机构获得善金入袋的机会不多,大多数都是节约苦撑过日子。 人力、物力皆缺乏的情况下,像方本心这样定时帮忙的志工便显得珍贵,虽然固定提供育幼院助力的志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但每每出席又做得由衷快乐的唯有她。 「这位先生是?」周院长没有忽略她身旁的男子。 「他姓海,是我的……嗯……朋友。」方本心介绍道。 「周院长你好。」海汪洋以点头代替握手,礼貌地打声招呼。 朋友?不光是邻居了?对於她的改口,他很满意。 「你好。」周院长笑了笑,心里倒是好奇这两人的关系。 以往方本心都是独自出现,如今身边冒出一个看来年纪相当且显得成熟稳重的异性,还不引入猜测?呵呵。 方本心看出周院长眼神里的暧昧,就如同可喜初闻她和他的关系时一样,她心中难免无奈,但这回多了点赧然。 她并不想再麻烦他,但搭公车绝对会延误更久,加上他说什麽都坚持载她一程,妥协是最好的办法。 这次她并未推拒,因为那只是浪费时间。 唔,假使有人揶揄他是她的专属司机,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反驳。 只要碰上他,她好像就变得很没有原则,真糟糕啊。 「海先生,今天真是谢谢你。」认识他之後,她最常用的字汇就数「谢谢」了。「回程我和平常一样搭公车,你可以先回家休息了。」在简餐店里被这麽一闹,他想必很累了。 她这是赶他走吗? 「周院长,请问这个时段还缺志工吗?」隐忍着一丝不悦,海汪洋询问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怎麽不缺,志工无薪,没有人会抢着做。」即使非阅历无数,周院长至少懂得察言观色。 「呃,海先生,你该不会也要留下来吧?」方本心有些呆住。她没有要强迫他当志工的意思啊! 「如果你相信有爱心的人不少,你会更有爱心。」他忍不住刺她一剌。 听她的口气,活像他留下来是种罪过。海汪洋心头闷极了,尽量不让浓眉太过聚拢。 「走吧、走吧,小朋友们一定很开心多了一位帅哥来陪他们。」瞧出情况不对劲的周院长赶紧开口,想领着两位忘工踏出办公室,转换气氛。 本心啊,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的神经粗得跟拔河绳有得拼呢。 「海先生,你的意思是说……」方本心眯起眼。 「小朋友们等很久罗……」眼见圆场恐无效,周院长只好堆起更多笑容,总之能融化多少僵硬算多少。 「因为你很有爱心,所以你要留下来?」 「我不急着走。」质疑他吗? 「哼哼!」 她是嗤之以鼻?海汪洋心头那口闷气罩得他不得不跟着方本心眯起眼。 「哼哼哼哼!」仔细一听,哪是什麽不屑,说是如鱼得水的欢快声还差不多。「这真是太好了!海先生,你是我的救星啊!」 海汪洋和周院长满脸不解。 「那群小鬼跟我越来越熟後就渐渐不怕我了,今天多了你这个陌生人在我旁边,他们一定会尊敬我一些!」难得的靠山耶,开玩笑! 嗯,方本心的逻辑,海汪洋和周院长确实很难理解。 最大的不超过十岁,最小的才一岁半,一群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们围绕在方本心的身旁,温馨得让人想掉泪。 不过,远看像幅画,近看就惨不忍睹了。 海汪洋很庆幸他对这些孩子们而言是陌生人,所以不用被一群活泼得几乎沸腾的小鬼头们包围着吱吱喳喳闹个没完。 「本心姊姊,我昨天有看『神奇宝贝』喔,你改天可以买皮卡丘给我吗?牠好不好养啊?」院童一号不懂得现实和卡通的差别。 「要叫阿姨。」她纠正道。「皮卡丘很难养,会乱电人,如果我买给你,会被院长骂的,所以不可以。」不能私下赠送物品给院童,她只好说个谎,反正小朋友长大就会分辨卡通都是假的。 「本心姊姊、本心姊姊,我现在不用包尿布了!」院童二号骄傲地道。 「要叫阿姨。」她再次纠正,「真的吗?你好厉害!」她拍拍院童二号的屁股以兹鼓励,「嗯?」怎麽湿湿的?没关系,童子尿很补的,可以护肤。 「本心姊姊,你今天比较晚来耶。」院童三号道。 「是阿姨。」她继续纠正,然後诚恳地道歉,「对不起,阿姨今天遇到坏男生,为了吓跑他们,所以迟到了,对不起、对不起。」 「本、本心姊姊,你、你可以教我怎麽、怎麽吓跑坏男生吗?」院童四号怯生生地靠在她身旁,他有着稚气却好看的五宫,非常有求知精神。 「乖,阿姨说很多次了,要叫阿姨不是姊姊喔。」唉,都二十六岁了,被喊姊姊真是占了小朋友们的便宜啊,她脸皮很薄的。「要吓跑坏男生有很多方法,不过阿姨比较常用……」呃,教一个小男生梨花带雨会不会影响他的性向?「比较常用……」临时想不到啦! 「不要跟坏男生在一起就好了。」海汪洋伸出援手,给了个最安全也最死板的解答。 「对对对对对!」呼!方本心投以感谢的眼神。 今天的工作内容可说是最简单却最耗体力的专案--陪伴无依的院童们。 因为院内除了无依的儿童、青少年,还有身心障碍者,除了课业辅导、生活辅导、医疗复健等等外,育幼院特别安排了休闲时段,让院童们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和志工们互动,虽说是休闲时间,实际上是希望他们能够多和院外的人有所接触,训练社交能力。 也许是方本心的磁场和他们很合,每每轮到她担任这项工作时,院童们特别爱围在她身旁飞舞,就像蜂儿绕着花朵那般。 她喜爱当志工,唯独陪伴院童让她很有压力,当然不是嫌麻烦,她的压力来自於他们的殷切,生怕自己无法妥善应对。 其实她已经进步很多了,只是,面对毫无遮掩的热切目光,她始终觉得功力不足。 方才海汪洋适时的接话让她安心不少,如果他可以再帮她分担一点小朋友们的热情围攻,她会无比感激。 接收到求救的目光,海汪洋神色淡漠,脸上明白写着「我很有心要帮忙,但是这群小朋友不喜欢我,半个都不黏过来,真是抱歉」。 先生,你也不露个笑,谁要黏丛仙人掌?方本心心里咕哝着。 她只好自立自强,兜着一群嘴巴没停过的蜜蜂打算找个地方坐下。 这时,一名看来不到三岁的小女孩摸着她的右腿,很是疑问地说:「本心姊姊,你的脚脚坏掉了吗?」 小女孩这麽一问,年纪小些的院童同样露出困惑的神情,年纪大些的院童则显得有些尴尬。 海汪洋默不作声,双眼倒是不放过方本心所有的反应。 恶质学生的嘲讽无法动摇她半分,小小孩的童言童语又算得了什麽?想必她并不需要他的援手。 「小净,要叫阿姨喔,不是姊姊。」方本心神色自若,「阿姨的脚因为小时候生病,所以和你不太一样,你要不要给阿姨一个呼呼?」说着,她温柔地一笑。 「姊姊的脚脚生病了?呼呼、呼呼,姊姊的脚脚不要坏掉。」小净嘟起小嘴轻轻吹气。 「谢谢,小净好乖喔。」她拍拍小女孩细嫩的脸颊。 「本心姊姊,呼呼了脚脚会好吗?」小净很在意自己的安抚有没有效用。 望着小净充满希望的纯净大眼,方本心反倒不知该怎麽回答才能让她了解现实的残酷。 「小净,脚脚坏掉也没关系,因为会有骑士来抱公主,当公主的脚脚。」海汪洋走近方本心,毫无预警地打横抱起她,显得轻松无比,仿佛手上的重量对他而言完全不是负担。 「呀--」方本心大吃一惊,双手不由自主的环住他的脖子。 他、他在干嘛啊?! 众院童们看到童话故事般的情节,纷纷起哄,笑声四起。 「海先生,快放我下来啊!」她靠在他耳边轻声道,就怕说话太大声会带给院童不良示范。 「配合些,小朋友们总是会想瞧点话剧类的表演。」海汪洋跟着在她耳边悄声说。 热气袭来,熨得她脸红心跳。 太亲昵了,就算是朋友也不必到如此贴近的地步吧?他是个正经又固执的男人,怎麽有这种整人的坏心肝啊! 「叔叔,骑士是什麽?」小净仰头盯着海汪洋,能理解的辞汇尚不足。 「骑士就是挡在公主前面的人,有坏人要欺负公主,骑上就先打坏人;有喷火龙要对着公主喷火,骑士就必须冲第一站在公主前面,被火烤成木炭。」他很认真的讲解。 喂喂喂,帮个忙,这麽乱教小朋友可以吗?方本心的头有点痛。 而且,先将她放下来再讲故事也不迟,就算她不重,抱久了手也会酸啊。 「叔叔,公主漂亮吗?」小净仍问个下停。 「漂亮。」 方本心忽然心跳加速。嗯,她绝对没有欢喜的感觉,因为他说的是事实,童话里的公主哪个不美? 「叔叔,我也要当公主,漂亮!抱抱!」小净似乎很满意海汪洋的答案,吵着要当被骑士抱得高高的小公主。 梦幻的心思不分年龄,在场的女童们开始捧着一颗颗公主心,轮流闹着要海汪洋给她们来个公主抱,仔细一瞧,还有小小男孩混在里头想过过瘾。 「好,一个一个来。」他应允,非常乐意给这些和他同样是孤儿的孩童们拥抱。「公主可以先换人当吗?」他意有所指的问方本心。 「都给她们当也没关系好不好?」双腿顺势落地,她好气又好笑。 她有那麽小气吗?才没打算赖着这个温暖的怀抱不走呢! 「吃醋了?改天再补偿你了」 方本心没看错,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促狭。 吃醋?她哪句话听来像吃醋啦?她气得牙痒痒的,嘀咕个没完。 「来吧,排好队。」海汪洋发号施令。 想被抱得高高的小鬼头们听话得很,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各位小公主们,骑士要先说一句话。」他高声宣布。 乖乖排队的小公主们还有小王子们安静的等候着。 「我是大哥哥,不是叔叔,要记住喔。」如果不是微扬的眉角缓和了他的严肃,他那淡漠冷静的神情还真是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 一旁年纪大些的院童们纷纷张大了嘴,方本心恢复得最快,对他的个性多少已有免疫力了。 看来,他和这群小孩子可以相处得非常好! 「骑士大哥哥,你累了吗?」方本心递给他一杯绿茶。 工作时段结束後,她领着显出疲态的海汪洋坐在庭园里的长椅上。榕树替他们遮去大半刺眼的阳光,徐徐微风吹得人慵懒不少。 「还站得住。」海汪洋连续使出公主抱,就算是身子轻的孩童,时间一久也是相当耗体力。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小鬼头们几乎黏着他不放,要不是知道始末,她绝对会以为他是既资深又孩子缘极佳的志工。 「气味相投吧。」同样的无依,多多少少让他和院童们一开始就没了无形的隔阂。 方本心曾听说过志工不少是孤儿出身,不知道他是怀着何种心情踏进这里? 「你为什麽会选择到育幼院当志工?」海汪洋打断她的沉思。 「为什麽?」 「可以当志卫的场所很多不是吗?」邮局、警局或公立图书馆都能见到志工的踪迹。 方本心想了几秒钟,道:「因为同情。」 她的答案令他胸中气息紊乱,就差那麽一点,困囿已久的气血将破禁而出。 缓长的呼出一口气,收回不该冲栏的心,他调开胶着在她脸上的视线。 「这个答案很让人难以接受吗?」她以为他生气了。 她是不是应该说,当志工其实是为了转移自身的痛苦,将负面且黑暗的情绪在服务院童时昇华为正面、乐观、积极的能源,并藉由和天使般的院童们互动,重新塑造自己,让自己成长、茁壮,更加坚强?这类的话是不是比较动听? 但她怕她还没说完就会跑到厕所去,把午餐贡献给马桶。 「不……」不是生气,而是……而是…… 「我喜欢在育幼院当志工胜过在公家单位服务大众,理由真的很简单,我同情这些没有亲人的小孩。」方本心并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人为什麽要当志工,不外乎消磨时间、事业或课业需要、同情心泛滥,如果没有上述理由,无酬的工作恐怕征不到什麽人。」 他让湛蓝无云的天空入眼,她清悦的嗓音入耳,没有说话。 「我不需要消磨日子,因为赶画稿让我恨不得能拥有双倍的时间,当然,出版社更不可能要求我参加志工体验营,我离学生时代更是已经有好多年了。」她捶捶略酸的右腿,「所以我想,我是因为第三个原因,同情心作祟。」 海汪洋仍仅是倾听。 「很烂的理由吧?没有什麽大不了的抱负或听来感人肺腑的壮志,我只是同情育幼院里的孩子。」她叹口气,「真可悲,就像别人同情我的右腿一样。」她的同情心并不泛滥,大不了只有足够给这些院童们的分量。 许久後,他才回应道:「做好事不需要有理由,行动就足以代表一切。」 「你知道吗?当小净问起我的腿,当下我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方本心转头看着他,笑着说。 「我以为你的脸皮够厚了。」察觉她的目光,他对上她的眼。 「初次见面时,你点破我的残缺,还有今天恶劣学生的嘲讽,我都能平静的接受,因为我知道你只是陈述事实,坏学生只是拿其当扞卫自己愚蠢举动的藉口。」她半点哀伤都没有喔。「但小净的话就像我以往常常反问自己的疑惑,问句里包含着最原始的不解,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的脚为什麽坏掉了?虽然爸妈说是因为生病,我却消极的认为老天爷真不公平……」 海汪洋凝视着她的双眸,清楚她眼底泛起了水光,但那层热液选择渐渐消逝,倔强的不愿跌落眼眶。 没什麽好哭的,她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很久了,久到几乎不曾对人诉说过最细微的感受,久到几乎没有可倾诉的物件出现。 因为,没什麽值得一提的,没什麽…… 「如果你的腿不是因为生病而不便,你会更能接受吗?」 海汪洋以为她早已练就一墙稳固的防卫,再尖酸的嘲讽、再善意的关心、再平常不过的点明,她都能如老僧入定般无动於哀,但他终究过度自负,跋扈的将愚昧的认知套在她身上,浑然不察她的城墙也有填补不了的裂缝。 「换个原因是不是?没差的,哪里有差?还不都是瘸了腿。」每本书的结局都相同,排版的字体是新细明体或标楷体并不重要。 很烂的比喻,但她真的这样认为。 若教她选择故事的结局,或许她还比较能认真的思考,偏偏结果注定是不能更改的。 「没差,是吗?」如果光靠眼睛就能洞悉一个人的内心,海汪洋心想,他会迫不及待地在她身上一试。 那是什麽眼神嘛,害她不禁拉紧衣襟,好像整团心思都暴露在他面前,没有半点遮蔽。 越和他相处,她越觉得看不清他。 原来,人类可以是这麽难懂的生物。 「哎呀,我是在消极什麽?一定是熔树太尽责,没让我多晒点能赶走忧愁的阳光。」站起身,方本心走到树阴外,伸了个懒腰。 掏心掏肺、掏肝掏肾的对话真累人,她企图中止太过超前的进度,不希望这种跨越普通朋友的亲密无节制地蔓延。 她怀疑自己是个爱示弱的女人,对见面次数不超过三回的……朋友,居然能谈到这里来。 她无须全盘托出的…… 「你一定很喜欢看童话故事对吧?」方本心好奇地问。 「此话怎讲?」海汪洋也走出树阴,陪她晒太阳。 「骑士啊!」真是浪漫,「亏你想得出这麽梦幻的理由。」 想到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一瞬间,红云老是无法克制地飞上她的脸颊。 怎麽会有这麽轻浮的人嘛,连问都没问就乱抱女孩子,她很害羞的好不好! 「很梦幻吗?」 「瘸腿的公主有骑士当双脚,还不够梦幻?」咳,她也是有粉红少女心的。 「是吗?我不过是别有用心罢了。」海汪洋饮尽绿茶,捏扁纸杯。 别有用心? 「说来听听、说来听听嘛!」假如从他口中冒出更浪漫的情节,她都可以接受。 「真的要听?」 「别做吊胃口这种缺德事。」她洗耳恭听。 「我只是想乘机了解你不愿跟我掏肝掏肾的女性尊严。」既然她要解答,他就给。 什麽意思? 「你可以再减一些,体态会更好。」虽然他现在也抱得动。 她懂了!她听懂了!她完完全全听懂了! 「如果遇到『女性尊严』这种事,你还是吊我胃口吧。」忍住,牙一咬就过去了,别指望男人会有多少浪漫细胞。 他向来寡言,一出口倒是轻松便击败她,每次都让她输得彻底。 「我想,你的老板一定很怕你,该不会你说要休假,老板根本不敢拒绝?」方本心有些没好气地道。 为了坚持己见,展现出扳不倒的固执,还有着「精辟不凡」的思考回路,他的朋友不知道多不多? 「的确,我想休就休。」不然哪能老是制造和她的「偶遇」? 「果然是这样。」她猜得真准。「真想到你工作的水族馆去瞧瞧。」认识一下和她同病相怜的老板。 「可以啊,改天找个时间带你去。」 「呃……」她只是说说而已,这样岂不是成就第三次变相的约会?「打扰你上班,会让老板扣你薪水的。」他不会勇敢到这个地步吧? 「唔,我没有说过我就是老板吗?」 什麽?! 老天,一次把雷劈完给她个痛快吧,干嘛这麽折磨人呢? 第五章 在工作桌前画着稿件,手上的笔俐落地勾勒出线条,原本空白的画纸上便呈现出一只小白兔的雏形,只不过移动迅速的笔尖突然像是燃油不够的机车,渐渐减速,最终静止不动。 方本心已数不清自己最近常这样失神了多少次。 脑中的罪魁祸首真是莫名的霸道,老爱插播,让她完整的思路被切断得乱七八糟,一天总爱跳电个几回才甘愿。 如果一个女生三不五时挂念着男人,是不是就叫花痴? 她觉得自己快要能体会花痴的心情了! 自从三个星期前,海汪洋第一次陪她去当志士之後,他们就再也没碰过面。 明明之前巧遇得跟约好了一样,现在看来倒像黄粱一梦,两人的缘分在当时就已用罄。 好几次经过他家门口,她总想上前按按门铃,期望他会以最惊人的速度应门,可是在按下门铃的前一秒,她停住了,对当下的举动感到可笑。 她干嘛啊,如果他真的开了门问她有何贵事,她拿什麽理由回答? 嗨,好久不见,想看看你还活着吗,嘿嘿! 你好讨厌,怎麽一声不响就断了联络啊? 五花八门的理由在方本心脑海里浮浮沉沉,可恨的是,几乎每个选项都让她由衷唾弃。 海汪洋又不是她的谁,没道理时时刻刻跟她报告行踪吧,非男女朋友也非夫妻,即使是朋友,也不一定常联络的。 而且,她为什麽如此在乎他? 难道,当对一个人倾诉较为私密的想法和感觉後,对方在心中的分量就会快速膨胀,哪怕不想在意,也难以抹灭他的确占了空间的事实? 万一真是这样,未免太恐怖了! 方本心细眉轻蹙,有点害怕这个情况。 如果她是个不懂得拿捏分寸的人,她心里的空间肯定会因为塞满太多他人的情绪而爆炸,崩溃於掏尽自己的後果。 她得感谢右腿的不便让她始终与人保持礼貌的距离,不生疏但也不亲近,藉由身体的残缺早点体悟人类部分恶劣的本性还真是因祸得福,或者说,是种变相的幸运。 可喜对她的好不是虚假,她懂。 海汪洋跟她的相处不是虚假,她没道理看不清。 但为何她会这麽在意他的消失? 她可能和所有人一样,都是习惯於「习惯」的动物,有一天抽走了「习惯」,就会非常不习惯。 一定是前阵子太习惯他的存在,等到抽离後才会对他这般牵肠挂肚。 她可能有被虐倾向,对方说不定丝毫不觉得日子有何不同,她却被迫当个一直想着男人的……嗯……花痴。 只是朋友罢了,有什麽好心心念念的?想想他那固执又不凡的思考回路,一开始她可头痛得很! 虽然,到最後总顺着他的意…… 他的出发点良善嘛,绝对不是因为她骨头软。 唉,打个电话给她也好啊,又不是没有她的手机号码,上次在育幼院不是交换过了吗? 他先开头,她才好接话呀…… 「哎呀!」移开方才失神下沾了太多墨水的笔,方本心赶在墨水污染画纸前拉回全部的意识。 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好,工作时间混水摸鱼真不应该,如果她身处在办公室,怕是被老板记上好几个大叉了! 在家接工作原来还有这个好处。方本心苦笑着想。 她揉揉脖子,继续奋斗。 再苦情下去,她可以去演连续剧了。 突然,桌上的手机响起,吓了她一大跳,连忙拿起。 她按下通话键,「喂?」 「小心心,在忙吗?有没有想我?」可喜朝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在昼稿,所以没时间想你。」嗯,那怎麽就有时间想男人?方本心语毕,暗自心虚。 她居然是个见色忘友的人……真想吐自己口水! 「原谅你,下次要想我喔。」可喜恶心巴拉地道。 「是--」遵命。「找我有事?」 「当然,不然电话费很贵的!」 「你可以打市内电话给我啊,我去客厅接电话又不麻烦。」 「有些事是得关起门来讲的,懂不懂?」可喜说得神秘兮兮。 「比如说?」 「你很不够意思喔,想装痴呆吗?事情都不能交代的呀!」 「别拐弯抹角嘛,我……」啊,她知道可喜打来所为何事了。 「快点从实招来!」 「喔。他叫海汪洋,今年三十岁,身高一七五,单身……」方本心能告知的都讲了,当然,有些「小细节」就这麽略过,因为她不好意思说啦! 简报结束。 「就这样?这样到底是有进展还是没进展啊?」先不说对方是否居心不良,光是断了联系就什麽都甭玩了。 「随缘吧。」这种事哪能强求,何况也无所谓进展,他从头到尾没提过男女私情,她在这头胡思乱想根本是庸人自扰。 就算她不再单单当他是邻居,但顶多就是提升到朋友的阶级,再进一步……谁知道? 「实话?」听完他们的相处纪实,可喜不认为用「随缘」两字就可以打发两人的关系。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唉,别搞得我神经兮兮的好不好?」方本心吁口气,耳边忽然听见手机插播讯号。 她今天生意真好。 「我有插拨电话。」可能是编辑要跟她讨论稿件。 虽然她有那麽半秒钟揣想着来电者是海汪洋,不过照他这三个星期的不闻不问来看,机率并不大,而且,他和她一样,没有理由拨电话给对方。 「说曹操曹操就到,开心了喔?呵呵呵呵……」可喜笑声诡异。 「是是是,我很开心。」方本心拿她没辙,「再联络罗。」 「好啦,不打扰你进行随缘计画了,有新的进展一定要跟我报备喔,我要抢头香!bye!」 抢头香?什麽跟什麽啊! 方本心苦笑着收线,然而插拨讯号已经停止,来不及接听。 她看着未接来电的显示,上头显现的名字不是编辑,而是她以为机率不大的海汪洋。 真的是他! 偶像剧也没这麽洒狗血吧? 方本心犹豫着是该主动回拨还是等等看他会不会打第二次,正思忖时,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喂?」清楚感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频率,她想是因为太紧张,而非像中乐透,毕竟她是第一次和他通电话,不习惯嘛。 「本心吗?」透过话筒传来的嗓音有些不真实,但的确是海汪洋的声音。 「我是。」听见他喊她的名宇,令她的心跳又快上几拍。 「最近好吗?好久没看到你了。」 然後呢?想我吗? 斥责自己不要脸兼莫名其妙的念头,她捏了大腿一下以示忏悔。 「我很好啊,倒是你似乎很忙喔?几乎都没有遇到你呢。」听听,这不是摆明了她很注意他吗?方本心这次改揪住头发,超级懊恼。 冷静点,她不希望讲完电话後满身伤,然後惊觉自己原来有自虐的癖好。 是哪位大师说异性之间没有纯友谊的?害她潜意识里奉为信条,导致现在反应怪异。 「这阵子忙工作的事,台中分店刚上路,许多细节还在跟中部的厂商以及员工磨合,每天回到家几乎都三更半夜了。」 所以,他和她碰不到面是正常的,没打电话给她也是因为夜已深吧?方本心心中的疙瘩很没志气地化成轻烟。 「当老板要处理的事情,恐怕不是我们这些小职员可以了解的,辛苦、辛苦。」老板这个称号从来不是她的梦想之一,能画画稿赚些可以糊口的薪水就够满足了,又不是非豪宅不住,非名牌衣不穿,她也不需要替身为公务员的双亲担心退休後的生活,这样的际遇再抱怨会被殴的。 「如果可以只当个职员,我会加倍高兴。」许多事,他没得选择,不,应该说自从发生那件事後,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嗯……人总会碰上身不由己的时候。」 她老觉得他常常话中带话,不隐瞒却也不说清楚,就像裹着无数包装纸的礼物,明明知道礼物就在里头,却怎麽也拆不完层层的包装纸。 除了话中带话,海汪洋看她的眼神也让她困惑。 如果眼睛会说话,她已经听到了许多,气愤、怨恨、愧疚、激切甚至锺爱……种种情绪揉合混杂,偶尔会在他以为她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时丢出来,砸得她兵荒马乱,措手不及。 他为什麽会对她拥有这麽多她难以解释的心绪? 方本心曾经想问,却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她怕自己根本会错意。 饶是如此,没有碰面的这三个星期里,她还是老想着他,猜测着许多事。 身处迷雾中很痛苦,但她又不想逾越隐密的界线,亲人之间尚有不能说的秘密,遑论他们还是才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也许是她太过敏感,说不定什麽谜也无。 「是啊,身不由己。」海汪洋的语气仍旧淡然。 唔,她该接什麽安慰的话才好? 「你明天有空吗?」他忽然问。 「明天?」算了算,已完工的画稿都在进度内,她也不赖嘛,灵魂出窍多次还能维持工作进度,如果往後也能不拖稿真是天下太平。「如果没有临时的稿件,还算清闲。」不过,他会这麽问…… 「那好,明天早上十点我带你去水族馆看看。」他并没忘记要带她去自家店面瞧瞧的约定。 果然。「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可以配合,但是,「你该磨合的公事呢?都完成了吗?」 「暂时告一段落了。」 「嗯。」 「就这样,明天见。」 「晚安。」等会儿还是多赶点稿件进度,她比较放心。 当方本心准备拿开耳边的手机时,电话那头突然又冒出声音。 「你没有什麽话要说吗?」 「嗯?什麽?我有什麽话必须说吗?」她一头雾水。 她要说什麽?晚安?刚才说过了啊! 「看来你也是难以将思念说出口的人,这样很吃亏的。晚安。」海汪洋说完,潇洒地挂断电话。 听着阵阵嘟嘟声,方本心非常挫折。 为什麽丢下这没头没尾的哑谜? 她智商不高已经够可怜了,怀揣着不给解答的问题,她今晚还要不要睡啊? 并非第一次来到水族街,但方本心看到「海之心水族馆」六个大字,还是感到无比新奇和骄傲,因为她的朋友是这间水族馆的老板。 「为什麽会取名为『海之心』呢?」她指着招牌兴奋地问,「和我的名字好搭喔!」好巧,处处是惊喜! 「想知道?」视线停驻在她的双眸中,此时海汪洋的瞳眸已不像无波的湖,像暗潮汹涌的深海。 「拜托一定要告诉我。」别再让她失眠了,昨晚的教训还不够狠?想到天亮也抓不出半个线头。 「因为……」他倾身靠近她。 方本心屏息,直觉会听到很不一样的答案。 「因为,我挺喜欢『铁达尼号』这部电影。」 「呃,所以『海之心』这个名字取自於那条项链?」她一呆。 「请帮我保密,这算半抄袭。」海汪洋继续在她耳旁悄悄地说。 抄袭啊,意境都不优美了…… 她脸颊微微抽动,怀疑他真的没有浪漫的因数,有点委靡地跟着海汪洋走进水族馆里。 水族馆里共有三名员工,两名正职,一名工读,皆为男性。海汪洋并不排斥女性员工,但男性员工是必须的,毕竟这份工作得扛些重物如鱼缸、造景物等等,刚好来应徵的都是男性。 虽然员工们看到总孤身出现的老板身旁多了位女性,很是好奇,但不敢多发问,向他们打个招呼便继续在店里各个角落忙碌着。 「我知道的鱼种不多,顶多叫得出孔雀鱼。」方本心流览起大大小小的水缸,店里鱼类繁多,令人眼花撩乱。 「如果你有兴趣,往後我可以向你一一介绍。」海汪洋跟在她身後道。 「那麻烦你先从这家店的起源说起罗。」 「原本我只是在台北总店里当个小员工,後来因为老板经营不善,想将生意收起来,我便大胆提议希望能接手,更改店名,看能不能重整成功。」瞥见一尾七彩神仙状况不好,海汪洋唤来其中一名员工处理後,继续道:「至於结果如何,你看见了,我在台中开了第一间分店,目前总店和分店皆没有倒闭危机。」 「费了你许多心力吧?」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知道过程绝不可能如此轻松顺利。 「结果才是重点。」商场上的残酷,没有必要让她碰触。 「没想过当个领薪水的员工就好吗?」原本的水族馆倒了总还有其他工作可找,扛起未知的难题得下多大的决心? 「自己当老板才能让赚钱的速度增快。」海汪洋的语气依旧淡然。 想多赚点钱无可厚非,方本心能理解。 「但是风险相对也高。」 「当时积蓄不多的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如果害怕放手一搏,我永远无法知道成功曾给过我契机。」 从他的言谈听来,他当初非常想尽快飞黄腾达,不,应该说非常汲汲营营於挣钱。 「那时的你很需要钱是吗?」 「也许。」海汪洋模糊的应道。 「为什麽?」方本心不得不承认,她对他那段过去充满好奇。 「为了……为了赎罪和证明自己。」他扯起不怎麽好看的笑。 这两个答案完全不在方本心的猜想里,她一愣,回过头来,刚好将海汪洋的苦笑尽收眼底。 她从未看过他露出如此难堪的笑容,他给她的印象通常是不苟言笑,表情漠然,鲜少几次看见他展颜,但他那时的笑是真诚的,不曾这样满是阴暗。 他过去曾发生了什麽事? 「赎罪?证明自己?我满讶异是这样的原因。」 「这样的原因也并非我乐意。」他的选项只有一条路,讽刺的是,他是心甘情愿走上那条路。 「抱歉,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事情的始末完全不明,她没有资格评断。 「谢谢。」 「你达到目的了吗?」孤儿的背景有许许多多不同面貌,每个故事一定都非欢欣喜悦,若能解决遗憾,是再感谢不过的事情。 「要看对方给不给我达到目的的机会。」决定权始终不在他手上,他只是赛跑的选手,终点在何处,他无从得知。 「你选择在台中开分店而非其他地区,也和……这件事有关吗?」 「你说呢?」他又把问题丢回给她。 「我问这麽多,希望不会太冒犯你。」她突然不安起来。 知道太多不见得是好事啊。 「怎麽会,我从来就没有要隐瞒你的念头。」只是早知道或晚知道的差别。 这句话仔细探讨,还是带着隐晦不明。 他不打算隐瞒任何人?还是单指她? 如果他所认识的人都能知道,她当然放心;但如果她是他要倾诉的主角,她不免坐立难安。 综观过去这段日子两人的交集,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出他不是只将她当作普通朋友。 暧昧已然滋生…… 「能够让你信任,我……」很荣幸?很无措?很两难?很开心? 方本心深深陷入大脑打结的状况中,短短几个字实在很难说清楚她此刻的心情。 海汪洋睇着她苦恼的表情,居然很是享受。 正欣赏着时,他的衣角被一股小小的力道拉了拉。 他往力道来源望去。 「叔叔,我要买三丛莫丝。」一名约小学三、四年级的男孩道。 莫丝属於阴性水草,在极低的光线下即能生存,小鱼、小虾喜爱躲藏其中,算是比较好照顾的造景水草,水族新手大多从此入门。 「你好,昨天买的数量不够是吗?」海汪洋记得这个小学生,昨天在清点店内水草总数量时,就是他替这个孩子服务的。 「爸爸说多放一点会更好看。」男孩指了指将车临停在店外等待的父亲。 「愿意帮爸爸跑腿真乖,我马上帮你捞莫丝。」向方本心投以暂时失陪的手势後,海汪洋领着小学生到水草缸那儿去,「如果你叫我大哥哥,我再偷偷送你一丛小莫丝。」 敢情总店会重整成功,半买半相送,与顾客搏感情,这招是功臣之一吧?但有必要把育幼院那套称呼沿用到这儿来吗? 方本心失笑,得花点力气才能压抑笑声。 她想,海汪洋真是很难令人摸透。 单单几个形容词难以描绘出完整的他,越和他牵扯,越发现他的面貌多元,人如其名,大海虽然本质是水,变化出的姿态却有万端,他习惯将外在圈囿於无波无浪中,但一涉足探入,海面下的样貌可能极为丰富。 他可以固执,可以冷淡,可以温柔,可以幽默,初相遇时的缠绕虽令她困扰,可是到了此刻,她并不讨厌他,甚至乐於继续习惯…… 她,想好好将他看个仔细。 那专注於捞水草的手臂当然比不上健美先生,却愿意替她教训恶人;身高不比模特儿颀长,但他打横抱起她的视线高度却令她一时迷炫;不特别出色的五官沉稳悠然,让她看着、看着竟不顾基本的危险常识,答应跟他出门好几次…… 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句成语……唔……啊,想到了,交浅言深。 言语有种神奇的力量,她大概可以体会。 方本心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看他将莫丝打包好递给小学生,然後伸出手接过小学生付的钱,在收银台上按了几个按键後,撕下发票和应找的钱一并递给小学生,挥挥手目送小学生开心地奔出店门。 海汪洋旋过身,梭巡着她的目光,然後与她四目相接。 她该赶紧命令眼珠移动,随便找个鱼缸当目标物也好,省得脸颊上的热度有飙升的危险,但,他的视线就像磁铁,将两人吸住。 这时该有什麽反应比较好? 嘿嘿笑? 好像让她更难逃脱花痴的命运。 眨眨眼伪装沙子跑进眼睛里? 当这里是海滩啊,有着舒适空调的店里哪来刚好捣乱的风沙? 算了、算了,谁怕谁,看就看啦,反正她也还没瞧过瘾呢…… 第六章 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的方本心开始环顾四周。 这幢大楼里每一户的格局皆差不多,和她家一样的空间看不出有重新装潢和打通隔间等等变动,连大件家俱都是沿用王家旧有的物品,除了房间内的摆设她看不到外,厨房和客厅几乎少有异动处。 「王妈妈是不是搬家搬得很仓卒啊?」以前偶尔会到邻居家里来,所以方本心很清楚王家等於把大型家俱都留下了。 「王妈妈?」询问声从厨房里传来。 「原本的住户。」 「喔。」海汪洋想了起来。「怎麽说?」 「好多家俱都没带走。」如果带到新的住处去,可以省下一笔钱。 「嫌麻烦吧,我也乐得接收。」他的说话声伴随着切菜声响起。 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方本心实在过意不去。 「我看我还是帮……」她起身想踏进厨房。 海汪洋慢慢地回过头,睇了她一眼,不含怒气,却让她缩回身子,乖乖坐回去。 好嘛,不帮就不帮。 她提出好多次想要当他的助手,不然坐在沙发上活像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令她别扭得很,偏偏海汪洋坚持她来者是客,别跟他抢份内的工作。 来回几次後,他已经不想多费唇舌,只瞧她一眼,抛给她无法反驳的示意。 「让你亲自下厨太麻烦你了。」被人服侍的滋味哪里舒服?她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占人便宜的罪恶感咕噜噜地直冒。 无功不受禄可以稍微解释她忐忑的心情。 「我不觉得麻烦。」 「我以为我们是要到外头吃。」如果知道他要亲自下厨,她也好早点说服他让她帮点忙,不过,她很怀疑跟他比坚持会有胜利的一天。 「我的料理应该不至於让人食不下咽。」海汪洋慢条斯理地说。 嗯,刚刚是不是有一声剁菜声……大了点? 「你太谦虚了,我很期待呢!」冤枉喔,她没有嫌弃的意思啊。 「先看个电视吧,再等我一下。」他打开瓦斯炉,将火势调至适当大小。 方本心顺从地打开电视,将频道定在新闻台。 也好,有事情可以转移注意力,天知道她其实除了别扭,心跳频率都快失速了|. 就她有记忆以来,这是第一次独自进入单身男子的家里,虽然年代不比以往,加上他是她的朋友,这时才来说危险未免矫情,可是要知道,凡事都得有心理准备才能驱使表现完美嘛,在毫无心理建设下就被「拐」进他家,她还顾不顾矜持? 上次参观完水族馆後,海汪洋约她截稿後吃个饭,她以为是上餐馆,怎麽都没料到地点是他家。 「先进来坐会儿。」他打开大门後丢下这句就迳自走进屋里。 她只好尾随在後,坐在沙发上等他做好出门的准备,谁知一坐就坐出这个结果。 她实在是好骗到家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她而言是不小的刺激。 幸好他态度坦荡,表现和平常无异,替她消去大半的局促。 不过,是她的错觉吗?今天他的话量多了那麽一些,要不是语调始终沉静如往常,她几乎怀疑他紧张的表现和一般人不同。 「你那位好朋友知道你这次截稿後没有找她出门,能接受吗?」海汪洋手上忙碌,嘴也没闲着。 嗯,他绝对没有计策得逞、抢赢她朋友的优越感,绝对没有。 「被骂惨啦。」方本心语气哀怨,眼睛不离电视萤幕。 「她骂你?」 「可喜说我忘恩负义、重……」要是把「重色轻友」这个词说出口,不就暗示他和她真的关系匪浅?吞下去、吞下去!「不重视她,抛弃她抛弃得这麽乾脆,她的面子往哪摆?」汽油又要涨价了?坑人啊!真替开车的人抱不平。 「她真这麽说?」她和朋友反目成仇非他乐见的结果。 「我找不出话反驳她,她说得千真万确啊。」怎麽台湾社会一天到晚都有抢劫事件啊? 两人间静默了几秒。 「我帮你跟她解释。」 「吓!」被陡然凑近的声音吓到,方本心偏头看向神出鬼没的屋主。 他不是在厨房里大显身手?脚步还真是无声无息! 「有手机号码吗?还是你拨给她,我来谈。」居高临下望着沙发上的方本心,海汪洋神情严肃。 「要……要谈什麽?」好有压迫感喔。 「逃避不是办法。」她想当鸵鸟? 「呃,不、不用谈啦,因为我是开玩笑的……」方本心硬是挤出爽朗的笑容,实际上嘴角有点抽搐。 开玩笑?他难得地眯起眼,眉头深锁。 「虽然交稿後我常找可喜出门,但那不是一定的惯例,而且这阵子她收了个徒弟,忙得很,和我联络的次数也少了,哪有机会说那些话?」真是的,她会那麽说只是好玩呀,玩心懂不懂? 他不认同地继续加深眉间的皱褶。 「是我不该乱讲话,抱歉。」被他那麽一瞧,再无伤大雅的玩笑仿佛都成了罪过。 「你们没事就好。」他这才终於舒展浓眉。 「多点幽默,生活比较有意思嘛……」 「我会努力。」撂下四个字,他立即回厨房赶工。 「……加油。」还真听话,方本心握住差点滑出手中的电视遥控器,压根没料到他会回应。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啊。 但她猜,他是基於关心。 说到关心,至今她不再怀疑他会吝啬给予。 当他的朋友,似乎是件挺不赖的事。方本心露出灿烂的笑容。 看着电视新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她快要饿得前胸贴後背时,海汪洋适时地宣告大功告成。 「可以吃饭了。」招呼着她,他边将碗筷摆好。 「好香喔!」关掉电视,她来到饭厅,满怀期待地想一睹美食的风采。 方才在客厅就一直忍受自厨房飘出的香味,她差点忍不住想提前一览菜色的冲动,眼睛虽然盯着电视萤幕,满脑子早就幻想着一道道佳肴。 人类遇上饥饿,真是没有半点赢面。 「坐,别客气。」海汪洋替她拉开椅子,然後绕到她对面的座位。 「谢谢。」方本心落坐,但未将目光锁着菜肴,反倒定在他身上的围裙。 原本准备坐下的他想到身上还套着围裙,俐落地脱下後才坐定。 「你常亲自下厨吗?」男生穿着围裙的模样毕竟少见,她发现她很开心看到他的另一面。 居家型的男人婚後大多是好老公吧?咳咳!她在乱想些什麽? 「偶尔。」海汪洋并不想当「老外」,但身不由己。「一个人吃饭的分量不好拿捏。」 「也是。」 「如果是准备两人份,我就不用烦恼了。」 咳咳咳!别用遗憾的眼神说出这种会让人想歪的话好吗?她定力不好的! 「让你忙了一个晚上,辛苦、辛苦。」不晓得该接什麽话,她只好奉承道。 「不会,我很开心。」海汪洋露齿一笑。 啊啊啊啊--他过去曾笑得这麽过分吗? 「我得赶紧尝尝,才不会辜负你。」拒绝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再次被他难得的耀眼笑容刺激,方本心看向桌上的菜色。「哇--」好、好……好不知道该怎麽形容的料理…… 对着满满一桌的炸物,她呆住了。 盐酥鸡?! 她没有看错?盘里的料理都是盐酥鸡摊常见的食材,分别盛在不同大小的盘子里,上头还点缀着不可或缺的九层塔。 「第一次炸这些东西,不知道你满不满意。」海汪洋将为她准备的筷子放进她手里。 「你是……第一次炸?」 「别担心,我上网找了不少资料,尽量呈现和盐酥鸡摊一样的风味。」他有先做过功课。「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你爱吃的种类?」 他还特地挑选过?方本心极为诧异。 百页豆腐、甜不辣、五香豆干、鸡皮、米肠、米血,她一盘一盘确认,果真都是她必点的。 他只看过那麽一次就记住了? 「少了炸鱿鱼和鸡排,我的新欢……」她发现心中有股热热的东西在作怪。 「下次补给你。」他很不好意思地道。 「我以为你不喜欢看我吃这些油炸食物。」 「是不喜欢,但自己炸总比在外头买来得安心。」他对油炸物的好感不可能增加,但他不排斥偶尔炸一些让她解解馋,这种瘾可以慢慢戒,他有信心。 糟糕,那股热热的气流好像往她的眼睛聚集了。 「我先吃吃看我最爱的百页豆腐。」夹起一块炸得金黄的百页豆腐,卖相丝毫不逊於专业的盐酥鸡摊,她欣赏了几秒,送入口中。 「小心烫。」海汪洋看着她将百页豆腐放进嘴里,掩饰不了紧张,安静地等待评语。 外酥内嫩的百页豆腐带着胡椒香和九层塔特有的气味,在口中融成一体,三者搭配得天衣无缝。 「好吃吗?」他问道。 方本心没有回答,吞下百页豆腐後,她朝炸鸡皮进攻,接着是甜不辣、米血…… 吃完一轮後,她放下筷子,小脸上竟满是懊恼。 「不合你的口味?」她的表情令他惴惴不安,猜想这次的成果可能不会获得太高的分数。 方本心苦恼许久,终於开口:「和『帅哥』比起来,人家的还是比较好吃。」 果然。 「看来我练习得还不够,下次愿意再试试我的手艺吗?」说不失落只是逞强,海汪洋争取平反的机会。 练习?今天这次不是他初试啼声?他反复忙碌了多少次? 「『帅哥盐酥鸡』很好吃,可是,我眼前这几盘却让我吃到好多、好多温暖,这些温暖外面没得买,要是吃上瘾了该怎麽办?」 闻言,海汪洋心口一跳。 她好烦恼喔,总不能心血来潮就吵着要吃他炸的百页豆腐吧?那岂不像极了断奶未成功的小孩? 她拿什麽身分要求他? 「你对朋友都这麽好吗?」真是贴心的好男人。 「什麽?」 「当你的朋友就这麽幸福,如果是女朋友或老婆,不知道要被你宠到什麽地步……」说着,方本心再吃一口炸百页豆腐。 「我不会为朋友做到这个程度。」海汪洋动筷吃了一块鸡皮。嗯,还可以,是历次以来最完美的。 他怎麽这麽说?什麽意思? 「我以为我已经是你的朋友很久了……」她会错意了吗? 「你就这麽看轻自己?」他替她在碗里添上甜不辣。 「难不成我的等级升为女朋友了?哈哈哈哈哈!」她很自然地夹起碗里的甜不辣,边笑边吃。 「你的等级从来没有降过。」他的语气仍旧淡然。 「什麽……咳咳……」方本心因而呛着,直拍胸口,帮助顺气。 他他他……他的意思,不会是她听到的那个意思吧?! 「你、你说什麽?」这种事是不能开玩笑的耶! 「趁热吃吧,凉了会走味。」嗯,光吃这些好像不太营养,他应该再准备些青菜才是。 不是这句啊,先生! 没听到他重复那句话,方本心只好继续吃着,怎麽也鼓不起勇气追问清楚。 「等你再升一级,我会开放点菜,不过,保管菜钱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分工合作,多好。海汪洋心情颇佳,替她夹炸物的动作轻快无比。 「咳咳咳咳咳咳……」她再度呛着。 「别急,慢慢吃,看你咳得脸都红了。」 爱情没有道理。 毫无创意的说法,但确实印证在方本心身上。 他们正式交往了。 如果跳过「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我愿意」这样的过程不谈,她和海汪洋的关系的的确确已换到名为「恋人」的跑道上。 近水楼台,月亮是她,还是他? 过去,方本心从不曾放弃和异性交往,可是还没开始就提前放弃的人往往是对方,如果对方察觉她行走不便,和她的关系就永远是朋友,再进一步绝无可能。她知道世上会有不在乎她缺憾的人,只是她还没遇到,如今,那个人出现了。 她感动於海汪洋的接纳,反倒难明白她有什麽地方令他倾心? 「爱情没有正确的解释,第一次看顺眼,就是喜欢。」不太严肃的应答,但是他很认真地这麽说。 她似懂非懂,倒也不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留点对爱情萌芽的想像比较美。 起因可以保留幻想空间,但关系确定的宣告不能省。 然而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希望他多少给个实质的肯定,恶心肉麻点也咽得下去,可是他总以淡淡的语气回她一句,「如果摆个普通异性朋友对照组,你就会知道我们的相处有多不同。」 这是什麽说法啊? 她也只能乾笑。 固定到育幼院当志工是方本心不曾中断的事,交往後,海汪洋如影随形,除非分身乏术,否则只要她前去育幼院,就一定能见到他的身影。 「你不用陪我,这已经等於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真是刚好,到育幼院当志工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怎麽没听他说过?! 追问之下,她才发现他早就领有志工证,在台北时也不曾间断地付出一己之力,他不局限服务场所,但育幼院是最常受他帮助的单位。 为什麽是育幼院? 她差一点点就要把这不经大脑的疑惑问出口。 还能因为什麽?他比她更懂得孤儿的心。 「育幼院是我们最常约会的地点,你不觉得很特别吗?」海汪洋曾这麽问。 只要有你在,地点我不是很在乎啦。 方本心非常想这麽回答,可是话到嘴边就是挤不出来,光顶着一张绯红的小脸给他看。 约会是情侣必做之事,他们乖乖遵守,至於地点是否浪漫,因人而异。 在育幼院约会,很有意义。 某天,两人结束志工的工作要离开育幼院时,他跨坐在机车上,一如往常替还未坐上後座的她戴好安全帽。 咦?安全帽的扣带好像松了些。 正当她这麽想时,他也注意到了。 「你的安全帽太松,过来点,我帮你调紧。」 「这个我自己来就……」最後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她便放弃当个自立自强的女人,不敢抢走他的工作。 又不是被瞪,她为什麽违抗不了他的眼神? 这就是传说中被吃得死死的吗? 站到他方便「作业」的角度,方本心很无用地让他替她调紧扣带。 海汪洋动作俐落,将松紧调至适中。 过程短暂,她却紧张得要命,因为两人的脸如此贴近,前所未有。 好危险的距离…… 「好了。」 这麽快?「……谢谢。」她在期待什麽啊? 「好像还是太松。」他示意她再次靠近些。 「会吗?」她满脸狐疑,「刚刚好……啊!」 方本心突然被海汪洋一把拉近,他扣住她的後颈,温热的唇覆上她的,动作和替她调扣带一样乾净俐落,一气呵成。 她仿佛看到周围烟火齐放,绚烂夺目。 四片唇相贴不到一秒,他迅速离开她後,凝睇着还搞不清楚发生什麽事的女友。 「嗯,果然服贴得刚刚好。」他一语双关。 确认完毕,可以安全上路了。海汪洋这才悠哉地戴好安全帽。他当然是有预谋的,两顶帽檐碰在一起,能成事吗? 方本心面红耳赤,双颊上的红晕久久不退,意识有些飘忽。 烟火好美…… 等等! 这里、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旁,耳目众多就算了,还乌烟瘴气耶! 她幻想过好多次初吻的场景,罗曼蒂克是必要的气氛,省不得,怎麽……怎麽初吻说发生就发生呢? 「你太急……」都不先预告一下,害她失去选择初吻场所的权利,真是欲哭无泪啊。 「抱歉,这里是大街上,等回到屋里,看你要将时间拉多长都可以。」悉听尊使。 听完他的话,她仿佛听见轰一声响起,被满脸的高热烧成灰烬。 她不是那个意思啊啊啊啊-- 想起那令人害臊的回忆,躺在床上的方本心将头蒙在被子里,咿咿呀呀地闷叫一通,兴奋过度。 情人间的对话都得那麽暧昧吗?她很怕有一天会承受不了,喷出鼻血来。 都交往几个月了,她的耐受力却提升得很慢,有时接个吻就会让她全身发软,她无法想像当两人结合时…… 可能会死掉吧! 两个构造迥异的身体得交叠在一起……这麽让人害羞的事,她很怕自己配合不来…… 方本心从被子里探出头,满脑子黄色颜料。 她当然知道做爱这回事,但未曾体会过,肌肤相亲是她未知的领域,而人类对於未知的事,本就存在许多恐惧。 幸好,海汪洋对她顶多是搂抱、接吻,换句话说,两人的亲密度只到二垒。 偶尔几次她感受到他的失控,本想鼓起勇气把自己交给他,但他总在她要脱口应允前一刻煞车,睁着一双欲望和自制交杂的瞳眸凝视着她,告诉她,他还可以忍,忍到她也想要他的时候。 她不是男人,无法体会忍住欲望的痛苦,可是她知道那一定不轻松。 他不想勉强她,他愿意等她…… 被呵护的感觉真好,她沉浸在恋爱的甜蜜里,如同每个恋爱中的女人。 前些日子,她将正式和海汪洋交往的事告诉了可喜。 「我就知道,没有邻居会这麽多管闲事的,还不是为了把妹,还我小心心来!」可喜不改碎碎念,但还是献上祝福,「恭喜啦!我会等着吃喜酒的。」 喜酒?!她都还没跟父母报告他的存在呢。 方本心有些歉然。 先前刚开始交往时,她想过结局也许并不美好,毕竟结婚都有可能离婚,闪电分手也不意外,但现在感情稳定发展中,她着实应该找个时间郑重地把他介绍给父母认识。 当然,把男朋友介绍给父母不代表一切就会顺利圆满,不过她觉得这是她认真对待这份感情的证明方式之一。 爸妈一直担忧她的右腿会影响她的交友,要是看到海汪洋出现,他们不知道会有怎样惊人的反应? 滞销的货还能有被挑走的机会…… 脑中浮起「顾客」的脸,方本心闭上沉重的眼皮,笑得开心。 把自己贬低成货物的人还笑得这麽愉快,她有没有骨气啊?真是! 夜已深。 方本心一坠入梦乡,扑身而来的疼痛让她知道今晚那个梦境将再度出现。 又来了,谁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前她心里明明甜得要命,怎麽不给她蜜糖般的美梦? 一成不变的撞击。 一成不变的剧痛。 一成不变的倒地。 一成不变的鲜血。 喔,还多了像是被浓雾笼罩着脸孔,导致看不清五官的凶手。 真是杀风景,睡前她只要多想些和海汪洋间的点点滴滴,当晚,扰人的梦魇就会入侵。 她的潜意识八成是提醒她,现实中的幸福也会有翻船的一天,居安思危才是上策,别把爱情当成生活的重心! 方本心如此安慰自己。 她好想知道有没有人跟她一样,有相同的困扰。 梦中的画面进展缓慢,静止在她不管如何努力就是看不清楚凶手的脸那一幕。 该醒了,该从恶梦中苏醒了…… 如果没有意外,梦境将停留至此。 俯趴在地面上的方本心闭上双眼,等待回到现实。 ……嗯? 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吃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不是房间的天花板。 她还在梦里?谁?是谁在叫她?是谁在梦里叫醒本该回到现实生活中的她? 那声音听来如此熟悉,一声声地呼唤着,断断续续,却沉重得让她想哭。 盘据已久的浓雾,被缥缈的呼唤吹散了…… 第七章 今天,轮到方本心下厨。 虽然海汪洋乐得精进厨艺,但方本心坚持有时也该换她一展身手。他抓住了她的胃,她当然不能落後,这样才公平。 「我不介意当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的角色。」 他站在切萝卜切得很专心的她身旁正色道,右掌环上她的腰,这亲密的接触让她差点切断自己的手指头。 「别抢我的工作好吗?也别用正经的语气做着不正经的举动。」她慢慢地移开那令她非常害羞的大掌。 「你什麽时候才能习惯呢?」 海汪洋不再碰触她,但他的气息热呼呼地吹在她耳畔,引发她一阵轻颤。 他哪里严肃、哪里淡漠了,交往前後根本有严重的反差! 「女、女生对这种事很难立刻习惯吧。」怎麽问她如此令人害羞的问题?女人又不像男人是感官动物,一切亲昵的接触都称作本能,无法克制。 「这样啊,我以为女人会很高兴有人帮忙分摊家务事。」家庭需要所有成员共同维持,而不是让主妇忙得晕头转向,分身乏术,他始终这麽认为。 「……」她……又误解了。 如果可以,方本心很想拜托他把话说明白点,别老是让她想歪,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只能联想到龌龊事。 「相信我,女人都很开心有人帮忙家务,完全不会有习惯上的问题。」是她接收问题时会出现障碍。「不过,请留点分量给我。」当少奶奶非她的命格,训练到短短时间内就能变出一桌拿手好菜多令人骄傲。 「很高兴你是个喜欢分工合作的女人。」他和她会合作无间。 「所以,别把该是我的工作抢走。」轮到她做菜,就请他安分当大爷。 「让我帮你忙。」帮忙不算抢。 海汪洋挽起衣袖,打开水龙头清洗双手,准备当助手。 只见方本心放下手中的菜刀,幽怨地瞅着他。 「好吧,我认输。」关上水龙头,他擦干双手,离开暂时易主的厨房,认命地回到客厅,不待吩咐便乖乖打开电视,看电视去。 作战成功!方本心轻笑,重整心情,继续料理食材。 坐在客厅里的海汪洋不时听到厨房里传来「呀,忘记放盐巴」、「嗯?我好像搞错顺序了」、「放糖还是放味精才对」等等自言自语和物品掉落或碰撞的声音。 「需要我帮忙,请喊我一声。」他好心地提醒。 「知道了,有需要不会跟你客气。」虽这麽说,方本心却始终不曾下达支持命令。 喧闹结束,当厨房归於平静,飘出香味时,海汪洋知道厨师大功告成了。 关掉电视,他迈向餐桌,照旧替她拉开椅子後,自行在对座坐定。 「好自动,都不需要我摇着铃喊放饭。」方本心脱掉围裙,洗净双手後盛来两碗饭,在餐桌前坐下,笑咪咪地道。 「辛苦了。」海汪洋柔声道,接过她递来的饭碗。 当他煮饭,她道谢;当她煮饭,他也总是不忘说声辛苦。 「礼尚往来罗。」算算,他下厨的次数比她多很多呢。 望着她的笑颜,他忽然问:「和我在一起很无趣吧?」 「怎麽了?」她失笑。 「我不会讲甜言蜜语。」 「嗯。」是这样吗?她倒是常常被他说出口的话逗得脸红心跳,他真是太谦虚了。 「我们最常约会的地点永远是育幼院或这张餐桌上。」 「嗯。」这两个地方没什麽不好,她很享受,因为这两个地方的氛围都是温馨的,有家的味道。 「我……不是时下的美型男。」 「嗯。」帅哥是比较养眼没错,但老了皮肤一样会皱,落差太大,像他这般耐看更好。 「我的个性……很怪。」 「嗯。」比起有的男人表里不一,他的那点个性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每听她一次附和的回答,海汪洋的心就下坠一分,说到後来,他几乎不敢再出声。 她,也是这麽认为的,是吗? 「今天的你好反常喔,该不会以前你都戴着面具跟我相处吧?那个择善固执,偶尔带点强势,努力经营事业,不管遇到任何事都淡然处之的人上哪儿去啦?」方本心伸出长期握着画笔而磨出了些小茧的右手,抚平海汪洋蹙起的眉心,力道温柔。 「人……都会有弱点……」他反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印上他的唇。 他怕她和他相处的时间越长,会越感到厌烦,因为,他不是个完美的人。 他怕她在看清他的缺点後,毫不犹豫地离他远去。 他怕他在拥有她之後,无法承受没有她的日子。 死亡和失去她,何者令他恐惧,他无须怀疑。 什麽时候把感情倾注得如此危险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他的渴望! 「但是,人会更加坚强,也是因为弱点。」方本心羞红着脸,顺势抚摸了一会儿他的脸庞後,抽回被他轻握的手。 若没有弱点,人们永远学不会坚强。 她的弱点绝对不比他少,可是,她不希望一辈子背着昇华不成坚强的脆弱。 因为,总有一天,怀抱这份脆弱的她会摔得浑身粉碎,难以拼凑。 「到现在为止,我和你在一起从不觉得无趣,未来我就不敢保证了。」 他想开口,她又打断了他。 「未来我的右腿如果突然能够健步如飞,我想,我可能会去找个更完美的男人喔。」 她的心意,他若再不懂,请让她撬开他的脑袋。 要一个矜持的女人说出这席话得酝酿很久,给她点面子,谢谢。 血液是热的,海汪洋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满身奔窜的热度正在证明了它。 「我……饿了。」心灵获得饱足,衬得生理更显饥饿。 方本心瞬间红了脸。这是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会说出的台词啊,他想吃的究竟是什麽呀? 「那就赶紧吃吃看我新学的红萝卜烧肉。」莫名心慌意乱的她手滑了好几次才成功夹起一块红萝卜,正要放到海汪洋的碗中,他的脸已经靠过来,将红萝卜吃进嘴里。 这……他们又又又不是新婚夫妻! 「好吃。」红萝卜煮得熟透,却不失特有的甜味。「你也尝尝。」海汪洋夹了一块喂进她嘴里。 他的举动羞得她头顶冒烟,却完全没有抗拒。 她是不是太纯情了,这般再平常不过的互动,竟然让她心头小鹿乱撞,还撞得七荤八素。 「好吃吧?」他问。 「还可以。」她羞赧地点点头。 海汪洋笑得眼睛微眯,开始吃起桌上的每道菜。 每吃一口,他便轻轻颌首表示赞赏,仿佛全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全都搜罗在他眼前。 幸福,好近。 注视着对面的男人,方本心涌起希望与他相处到老的念头,这样是不是太冲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爱他,并且珍惜这份初恋,所以,她必须努力。 「我问你喔。」 「嗯?」 「找个时间正式见见我爸妈,可以吗?不是邻居间的问候,而是表明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海汪洋拿筷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你选个时间,我都能够配合。」离上次和她双亲见面也有好些日子了,交往後的招呼确实不能失礼。 「那,我再跟你说确定的日期。」 「好。」 「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方本心歉然地微笑,「不然,等吃饱再问也没关系啦。」打扰他用餐,她感到很抱歉。 「你问吧。」有个问题搁在心上,想必她吃起饭来也不好受。 她在他碗里猛添菜,以示歉意。 「汪洋,」他的名字早已从她口中吐出好几回,但第一次喊他时的悸动,她记忆犹新。「我们是不是早就见过面了?」 嘴里的饭菜来不及吞下,海汪洋的身躯忽然僵直,拿着筷子的手握得更紧,仿佛再给他一点刺激,筷子就会被硬生生折断。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以前我是住在台北,後来我爸妈因为职务调动的关系,所以全家才搬来台中。」 海汪洋沉默无语,视线紧盯着餐桌的桌面。 他为什麽不说话?生气了吗? 「抱歉、抱歉,我知道我这番话有点蠢,同样住在台北又不表示一定碰过面,台北说起来还挺大的。」 她搔搔头,犹豫着是否该说下去。 「唉,坦白说,我常常作一个梦,梦中的我发生车祸,倒在地上几乎无法动弹,可是我很想知道撞我的凶手是谁,拼了命也想要看清楚对方。本来凶手的脸很模糊,没想到前几天……凶手的脸变得清晰无比。」 他一定觉得这种事非常怪力乱神吧?难怪脸色越来越阴沉。 饭桌上真不该谈论这种话题,她後悔了。 「我真是的,发什麽神经,讲些这麽古怪的事,对不起、对不起!」虽然她一直很想将困扰多年的梦境向他倾诉,以为他会认真地给她一点建议或安抚。「哎呀,菜都凉了,赶快吃吧。」她埋头努力吃起饭来。 没有跟着动筷,沉默已久的海汪洋放下碗箸,抬起眼看向方本心,双唇紧抿,像是心中极为犹豫、挣扎。 「本心,那个凶手,你看清楚了吗?」他的嗓音十分低哑。 「……嗯。」她顿了顿,点点头。 「你……认识吗?」 她再点头。 「可以告诉我,你看到了谁?」海汪洋的手心已然汗湿。 方本心抬头看着他,「那只是梦啦,无凭无据,说来可笑,别提了。」 「告诉我,我想知道。」 「不可以当作没这回事吗?」即使开头由她而起,她仍企图临阵逃脱,但他坚定的眼神逼她硬着头皮面对,「你不会想知道的,甚至……会後悔知道的……」没有人在别人的梦里成了凶手,心里不起疙瘩。 她的这番说词,若他再不明白,「迟钝」这个词已不足以形容他。 「你看到的凶手,是我?」 「这很荒唐我知道,所以我说那只是梦嘛,可能是我太常想到你,无意间就把你投射到我的梦里了。」虽然替他安排这样的角色很不应该。 「你还想起……梦到些什麽?」忍住心头翻涌的思绪,海汪洋继续问。 「没有了……」一个诡异至极的梦就够折腾她了。「哎哟,我不希望这件事让我们之间产生嫌隙,原谅我的脑袋不知道装些什麽,怎麽会梦到出车祸这种不吉利的事,还把你当成……咳,一定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没发生过车祸的我太幸福,所以老天才会让我作这种怪梦。」 他早该觉得不对劲,难怪今天她在厨房里的表现异於平常,出错连连是因为心不在焉,思绪卡在困惑上,哪能不失常? 「如果你……真的曾发生过车祸呢?」 「呵,怎麽可能,我的脑袋里完全没有出过车祸的记忆啊!」方本心失笑,「你的心眼不是这麽小吧?如果我真出过车祸,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凶手喔,我会笑不出来的!」他得换个梗逗她才行。 她笑得轻松,他却眉头深锁,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张着既痛苦又愤恨、既愧疚又怨怼的双眸困住她,让她越发觉得怪异,越难展开笑靥。 他的眼神令她心中惊颤,直觉事情有异,否则他不会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明白宣告她真的说中了什麽。 但,这怎麽可能?那只是她的一场恶梦,醒来後徒增疲累的恶梦,即使恶梦缓缓地进展,可是,那终究只是虚无缥缈的梦啊! 「我被你吓到了,你的演技居然这麽好。」她强颜欢笑。 「本心……」 他低唤着,声音听来极为熟悉,和梦中唤她的嗓音一模一样…… 「我一定是太喜欢你,所以……所以……」才把现实和梦境混为一谈。「怎麽可能嘛,我非常肯定我没有出过车祸啊!」方本心揉揉额头,「你更不可能……更不可能是……」 真是太可笑了,她改天要挂身心科,仔细检查是不是生活中某方面造成压力而她不自知。 「本心,你的梦……真实存在。」但情节不够完整。「如果你愿意,让我为你说个故事。」 其实,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发现遗忘对她来说利大於弊,虽然他愤恨、心痛等等情绪无法找到宣泄的出口,可是,如今他愿意背负着它们,比起她,它们已不重要。 方本心一呆。他在说什麽啊?什麽叫作她的梦真实存在? 「如果我的梦真实存在,那麽你……」就是凶手?她深吸口气,不让纷乱的情绪夺走她仅剩的理智,「我愿意听,但是,不是现在。」给她点时间,她不是神,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消化这样的冲击,她痛恨当个大喊「我不听、我不听」的情绪化女主角,起码给她点缓冲的时间。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是这样吗? 她是清醒的,还是从来没醒过? 「本心,长痛不如短痛。」他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我知道,可是,请你给我点心理建设的时间……」她站起身,「让我做好准备,准备听……听凶手要跟我说的故事……」如果她的梦不是虚假的。 「凶手」两字像是尖锐的利刃,在海汪洋的心脏狠狠地戳刺,每一回跳动都涌出更大量的鲜血,一片猩红。 他痛苦的模样让方本心难受不已,她不曾见过他这般,好後悔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 「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等她,请等她,冷静之後,她会愿意听完整个故事。 方本心一咬牙,步向玄关。 一见她离席,海汪洋几乎是反射性地跳起来追上去。 她要走了,像六年前那样,走得潇洒,留下他一个人面对难熬的日子……她走了……走了…… 六年的沉重瞬间压得他动弹不得,看着方本心站在玄关处的背影,他想求她留下来,别再离他而去,怕必须再熬一个六年,可是双脚不听话,像是生了根,喉咙也没用地吐不出半句话,一张口,只剩下想作呕的痛苦惩罚。 留住她,留住她啊!然而他想拉住她的手却像灌了铅,举不起来。 左手探上门把,回头望着如雕像般伫立在客厅里的他,方本心的鼻端一阵酸楚,水光在眼底弥漫,模糊了他的脸,如同她梦境中原先五官被浓雾遮蔽的他。 梦里,他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心痛又内疚。 本心……本心……本心…… 他的呼唤拂去遮住他脸孔的浓雾,显露出的真相竟残酷得使人心痛。 梦里的他和现实的他脸孔交叠,她似乎可以听到站在身後的他正无声地喊着她。 就要打开大门,方本心却停滞不前。 心头有个声音越来越响亮,说着,他是凶手又怎样?她不记得了啊!她只记得他载她去赴和可喜的约,只记得他陪她去买盐酥鸡,只记得他想替她出气,只记得他和她一同当志工,只记得他煮了一桌菜淡淡地问她好吃吗,只记得他珍惜又小心翼翼地亲吻她…… 以前的记忆比较重要,还是现在的记忆比较重要? 她完全不记得什麽车祸,可是,他和她这几个月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好清楚,好深刻! 他对她的好,她珍藏在记忆宝盒里,哪还有空间塞下不愉快的过去? 收回搁在门把上的手,方本心缓缓旋身,再缓缓地走到海汪洋身前,仰头与他的视线交缠。 海汪洋有些愣然。换他作梦了吗?梦里的她不是已经离他好远、好远?怎麽又突然回到他身边,还伸出小手抚摸他的脸,给他温暖? 「我冷静完了,你呢?」抚着他的脸庞,感觉凉凉的,但没多久,她摸到了温热。「啊,我想,你大概还不够冷静……」她替他擦去落下的一行泪。 「你……不走了?」他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想到你这麽爱哭,我以为你的表情只有冷淡再冷淡。」方本心取笑道。 她不走了? 不离开他了? 不藉着说要冷静而从此不再理他? 「是谁害的?」海汪洋摸上她脸颊的手不断颤抖,生怕她是幻影。 她的脸好温暖…… 「请接受我的道歉。」语毕,方本心勾下他的脖子,主动献上双唇。「无论是谁,听到这种事都不太可能马上冷静,然後心情很好的继续听下去。」最终没有拔腿就跑,她的表现还算及格吧。 「我……很怕……」怕她不给他说出故事的机会,怕她留下他一个人面对无限懊海。 「我何尝不是?」过去究竟曾发生过什麽事,她依旧满脑子混乱,毫无半点印象。 「那,也请接受我的道歉。」海汪洋低头深深吻住她。 她方才的吻太过蜻蜓点水,不足以安抚他满布伤痕的心。 他给她的「道歉」又猛又烈,他以舌尖探索着她,对亲吻仍显生涩的她跟着探出舌尖,想如法炮制,然而他突然含住她伸出的舌,以轻微的力道啮咬後,再次攻城掠地。 被他的攻势突袭得头昏脑胀,方本心一个重心不稳,拖着他往沙发倒去。 「啊,抱歉……」她腿软了。 「不会,这样刚好。」更方便他享用她的甜美。 海汪洋拥着和他密贴得毫无缝隙的方本心,享受她压在他身上的甜蜜重量,继续热情又亲昵的吻。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差一点就擦枪走火。 拉回几近失控的理智,海汪洋分开两人相贴的唇,低哑且艰涩地说:「够了……我的道歉,希望你能满意。」再下去,对他来说是非人的惩罚。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方本心心里叫嚣着。 「我不满意……」她粉唇红肿,耳朵也红得像可以挤出血来。 什麽礼教什麽贞操她统统不想管,她只想抱着他,跟他做男人和女人情不自禁下会发生的事! 「别冲动……」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还没把故事说给你听……」他希望她不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交出自己。 「故事我会听,但现在我更想跟你做别的事……」原来她在冲动之下是这般大胆,不过,解放的感觉还不赖。 「你该回家去了,你爸妈……」海汪洋搬出父母牌。 拜托,别让他失去最後一丝理智。 突地,方本心从他身上爬起,正当他为怀中的空虚发愣时,她已拿起话筒拨打电话。 几秒後电话接通,她立即道:「喂?妈,我是本心,今天晚上我要住在可喜家,不回去了……嗯、嗯……好,妈晚安。」挂断电话後,她又走回他身旁,压上他的身躯。 「你说谎。」怀里重新拥有她的感觉让他感到心安。 「日後我会向我爸妈好好解释。」他要说的故事和她要给父母的解释,她不会逃避。「所以,你别对我客气了,好吗?」她说得哀怨。 最後的理智终於阵亡,海汪洋轻笑,神情充满了诱惑。 「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说着,他抱起她,往卧房走去。 第八章 方本心必须支付的代价让她既期待又害怕,不过,期待比害怕多了一点。 终於有机会踏进海汪洋的房间,她很想好好熟悉一下环境,但此刻的她只顾得了房间的主人,没半点功力可以分心。 海汪洋将她放倒在床铺上,动作轻柔小心,使她觉得自己像是易碎的玻璃制品。 他的眼眸墨黑幽沉,平常静止无浪,现在波涛汹涌。 被这般狂放的目光盯着,有如受惊白兔的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不过,尽管羞赧耳热,她也不想临阵脱逃。 「我其实是、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女人。」只是遇上他後就…… 「我知道。」海汪洋送上一抹笑。 「我其实很保守的。」只有今天反常…… 「我知道。」他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 方本心目不转睛地注视他赤裸的上半身,忘了自己是个又害羞又保守的女人。 他的肌肉不会过度发达,但肌理分明,想必是时常搬鱼缸锻炼出来的。 「我的身材还可以吗?」希望她满意。 「超出我的标准……」换她担心自己端不出「好料」来。 低低轻笑,海汪洋拨开她额际的发丝塞至耳後,仔仔细细地瞧着她。 六年了,她的容貌仅有细微变化,多了点成熟,也多了点女性特有的魅力,发型甚至没有改变,多数时候,及胸的黑发束起好方便工作,他喜爱束起头发的她,也喜爱解开发束让长发散放於他枕上的她。 但,此时她的神情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卑怯和郁愁,这两者,在她右腿完好时不曾存在过。 忆起她不再无残的右腿,海汪洋的心阵阵拧痛。 他万般不舍又带点愧疚地吻住她,希冀她能接受他的所有。 当四片唇贴合,要维持君子是件难事,两人的呼息逐渐浓重,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燃烧着。 他的衣物一件件褪去,连带她的也一件不剩。 察觉现下赤裸如新生,方本心红了脸,道:「我是第一次……」请温柔些。 生活在性开放的年代,她非常了解男人和女人是如何制造生命的,但以身试法毕竟是另外一回事。 海汪洋闻言,忖思了几秒,而後,笑声回荡在他的胸膛里。 「请放心。」他吻上她的眉,「我也是。」 什麽?他、他也是?也是处处处…… 大脑在他将吻移往更私密的地方时瞬间停摆,方本心只知道他吮吻着她的胸脯、她的腰、她的肚脐、她的柔嫩。 她得咬住下唇才能抑制羞人的吟喔,原来,女人在得到男人的爱抚时,果真会发出破碎的娇吟。 亲吻停下後,她双眼迷蒙,看见他不知何时拿出保险套使用着。 她没有比较过,不晓得他的雄壮属於正常还是偏大或偏小,她只担心他进入她时的疼痛,据说那会让人痛得呼天喊地…… 注意到她好奇直视的眼神,海汪洋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买来以防像今天这样的万一。」天知道他跟许多男人一样卑劣,恨不得早日用在她身上。「别看得这般入迷。」他会不知所措的。 瞥见他耳朵有着疑似羞窘的暗红,她忽然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又多挖掘出他新的一面,她真是收获良多啊。 海汪洋将烫热的身躯覆上来,这次手口并用,令她无暇将注意力放在观察他上,只能专心地感受他带给她的愉悦。 确定她已经准备好,霍地,他翻身平躺,将原本躺在床铺上的她一提,变成她上他下。 视野豁然宽广,方本心惊觉自身正跨坐在他腰间,姿势无比开放,这对她这个生手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了。 「怎麽回事?!」她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一脸愕然。 好丢人的坐姿呀!她的身材真的被他一览无遗了,她好想先修正自己的体态再来放浪形骸…… 「这样的姿势你会比较舒服。」他怕她的右腿无法承受过度曲起。 对菜鸟说这般露骨的话对吗?!她爆红了小脸,无话可说。 「别怕,刚开始也许会有点痛。」不等她反应,他将阳刚对准她的柔软,一点一点地送进她体内。 「等等!」被撑开的感觉令方本心惊慌失措。 「你可以的,放轻松。」海汪洋咬牙忍耐,已经将速度和力道放到最轻。 她敏锐地感受到她的女性正缓慢的撑开,不适和被充实的快感正交锋对战,逼出她薄薄的香汗。 一口气却极为怜惜地进入她体内,他吁出快意的叹息,满足於被她紧密包围的束缚感。 方本心难忍地吐出娇吟,浑身紧绷,坐在他身上不敢动。 「你还好吗?」海汪洋也不敢妄动,生怕她紧张过头,因为她的湿嫩正以强烈的收缩挤压着他,令他差点疯狂。 「我不知道……」会痛,但她能忍受,而且除了疼,还有更多的愉悦。 好怪异的感觉!她不是应该会痛得飙泪吗? 「这样呢?」他退离她一些。 「啊!」方本心忽然叫了声。 摩擦惹出的火苗仿佛燃烧着她。 「忍忍。」海汪洋再度完全深入她体内。 「呃……」她忍不住皱眉。 好像……她好像想要更多、更激烈的什麽。 方本心无意识地开始动作,学着他律动。 「嘿,等等、等等……」立场交换,没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他仰起头,难忍舒畅。 「我这样做……对不对?」她喘息着问。 「没错……」简直正确得足以逼疯他,「但不要逞强。」就算他在下方,他也不希望她太卖力,吃力的事他来就好。 「你好罗唆。」都什麽时候了,还不改本性?方本心笑得灿烂,俯身吮咬他的鼻尖。 「对不起。」深切反省,他猛然一记挺身,表示抱歉。 她尖叫出声,浑身震颤。 在床上,他们只是单纯的男人与女人,单纯地享受着古老的仪式。 有什麽话,等仪式结束再说吧…… 早晨的阳光洒落卧室,照亮房间里每个角落。 在被子里蒙头大睡的方本心幽幽转醒,接着刷一声坐起身子,敏捷迅速。 喝醉酒可能会遗忘昨天的某些事,但纵欲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一清醒,脑袋就运转着昨夜的种种,播完一遍再一遍,遇到精采处还会自动停格细细回味,过度重播的後果就是烧得她全身通红。 天啊,亏她好意思说自己是未经人事的处女! 按照昨天的表现,她根本进度超前!假以时日,不必等到三、四十岁,她就已经如狼似虎了! 「呜……」她捂着脸,深感头疼。 书上、电视上、杂志上讲的仅供参考,谁说处子生涩?她一点都不这麽认为啊! 不过,全身酸痛是真的,她的骨头好像被支解过又重新组装,私密处也隐隐作痛,提醒她昨夜的春宵千真万确。 顺顺发,房间内的时钟显示八点二十分,她再看向床铺的另一侧,没有见到与她放纵整夜的同伴身影。 他居然有办法起得这麽早。 哪像她,还有点渴睡。 打了个呵欠,方本心忽然想到一件事,把棉被扯到床的角落去後,开始梭巡着整个床铺,像个侦探般聚精会神,不放过任何细节。 应该会有的……应该会有的…… 看着跪在床上,伏着身子摸来摸去的方本心,海汪洋不解又好笑地倚在门框旁欣赏。 原先,准备好早餐的他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心想要是见到她尚沉睡着,便不吵她,可是现下只见已醒来的她不知正忙碌些什麽。 「在找东西?」他可以帮忙。 「啊!」一惊,她立即转过头。 出个声嘛,神不知鬼不觉的…… 「你吓到我了。」 「抱歉。」海汪洋仍一派气定神闲。 他看上去真是神清气爽,害她被他散发的光芒刺痛了双眼。 惨了、惨了,她已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症状。 「你在找什麽?需要我帮忙吗?」 「我以为你出门赚钱去了。」才会不在她身边。 「当老板有个好处,休假日自订。」他请假的理由只有她。 「当员工真可怜。」方本心替请假还得被上头挖苦刁难的上班族悲叹。 「我的员工例外。」因为是弱势出身,他很注重员工权利的。 「谢谢你帮我补完我没说到的重点。」她一笑。 能够和她如此说说笑笑是海汪洋六年来最渺小也最奢侈的愿望,他感动满溢,一颗心就要盛不住。 「来,两个人找比较快。」他淡淡地说。 他要帮她找啊?她很不好意思的…… 「我还是自己找就好。」 「让我帮你。」他执着的个性再次显现,「找什麽?」耳环?戒指?他记得她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品。 「唔……证据,我在找证据……」方本心越说越小声。 证据?海汪洋如坠五里雾中。 「我是……第一次……」所以,「应该会有……」 他一愣,好半晌後才理解。 「没关系,床单我来洗。」做家事他一向在行。 好贤慧啊……不对、不对,她在乎的是另一件事啦! 「我真的是第一次!」方本心想证明他是她第一个男人,第一个愿意接受她的男人,「我只给过你。」 眼底尽收她的真诚,对於这一点,海汪洋不曾怀疑。 「我相信。」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就算你找不出证据,我也相信。」 她可以认定他刚刚那句话有泼她冷水的嫌疑吗?呜…… 第一次会笨手笨脚,但她昨夜凭着莫名的本能异常灵巧…… 第一次会痛得大叫,但她昨夜叫得放肆,绝对不是因为不舒服…… 第一次结束後,一般女人会久久不想再来第二次,但她昨夜却欲罢不能,巴在他身上无法离开…… 看看,她哪一点像是……唉,连说出那两个字都让她觉得惭愧! 再找不出几滴血,她真的无法抬头挺胸啦! 「本心,你是不是第一次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我在意的是,我的物件是不是每次都是你。」海汪洋坐在床沿,伸手拥住她,也拥住她的沮丧。 薄薄的肉膜不能代表什麽,它可以假造,激烈一点的运动也可能让它消失,这些常识她都明白,只是,只是…… 「对不起,我的处女情结过分严重了。」方本心窝在他怀里反省。 「我会帮你彻底改善。」他暧昧地这麽说。 「麻烦你了。」请多多指教。 方本心细白的颈项不时刺激着海汪洋的视觉,他口乾舌燥,却极力把持,不让自己再次扑倒她。 「本心,你要找的东西,我帮你收好放在床头旁的开放柜上头了。」拍拍她圆润的肩头,他站起身定向房门。 她要找的东西?不是说不找了? 很是疑惑的方本心在望见开放柜上头摆着的「东西」,终於意会过来,顶着一张不输昨夜的嫣红脸蛋,僵直了身躯。 柜子上头摆的是她的衣物,连贴身内衣裤都折叠得整整齐齐。 同理可推,她此时全身赤裸,毫无半点遮蔽物! 看光光了……被他看光光了…… 没有尖叫,没有慌张,她迟缓地将被她弃置床铺角落的棉被拉过来,然後再很淑女地包裹住全身,回他一个有点像抽筋的笑。 「多谢、多谢。」 「哪里。」该道谢的是他,一早眼睛就吃饱了霜淇淋。「我等你吃早餐。」他走出房间,并且体贴地带上门。 确定海汪洋已离开後,方本心以最快的速度着装,心中呐喊不断。 怎麽不早说怎麽不早说怎麽不早说怎麽不早说?! 啊啊啊啊-- 晚上被看光光是一回事,早上被看光光又是另一回事呀! 还让他褶好她的内衣裤…… 再羞耻都不算什麽了! 羞愧不已的方本心很想挖个地洞,不止有头,她想埋住整个人,能逃避现实多久就逃避多久! 穿好衣服的她气喘吁吁,坐回床上稍作休息。 镇定、镇定,等会儿还得和他共进早餐,她可不想臊红着脸吃饭啊! 以手搧风降温的方本心乘机端详着海汪洋的房间。 这里没有太多摆设,只有一张双人床,床旁有个小型的开放柜,一座木制衣橱,一架全身立镜,一个五斗柜,她不敢肯定这些家俱是王妈妈没带走还是他自己的东西。 不大不小的主卧室色调明亮,日照充足,仿佛不需要闹钟就能天天让阳光唤醒。 环绕一圈的视线调回床旁的开放柜,她发现架上放着一个a4大小的牛皮纸袋,照纸袋褪色的状况看来,已有点岁月的痕迹了。 饶是她刚刚拿取衣物时动作粗鲁,碰到了牛皮纸袋,使得它危险地挂在柜沿,摇摇欲坠。 方本心想物归原处,却不慎使得开放柜摇晃,牛皮纸袋应声而落,自里头掉出了一个小方盒和一纸档。 糟糕,快点恢复原状! 她弯身先拾起牛皮纸袋,接着是小方盒,最後是档。 该份档极为不平整,像是被人揉成一团後再摊平,从纸张上密密麻麻皱纹满布的情况,可以想像揉成纸团再摊平的动作铁定反复了许多次。 是什麽原因让这张纸的主人如此矛盾? 心生狐疑,她不经意瞄到档正面,上头印着四个大字。 「结婚书约?」 方本心口中嗫嚅着,不祥的预感缓缓升起,明知窥看他人的隐私非常不道德,可是仿佛着了魔的她却一行一行往下看。 当「海汪洋」三个字映入眼帘,她心跳倏然加快。 他……骗了地? 骗她是单身,骗她尚未娶妻,骗她仍是孤家寡人? 可能被人欺瞒的痛楚充满了她的心,她恨不得丢开仿佛会烫人的纸张,像是这麽做就能丢开被欺骗的事实。 深深吸口气,她稳住心绪,不让理智消散殆尽。 别慌,方本心,结婚书约只是份填写的表格罢了,不能证明他的婚姻状况。 还没看清事实就定罪,对海汪洋来说有失公平。 要唾弃他,也得先弄清真相。 压下剜心的抽痛,方本心继续往下看,想确认和他共同提出结婚书约的物件是谁。 接着,她不可置信地掩嘴,倒抽口气。 怎麽会?怎麽会是…… 方本心? 瞪着自己的名字许久,她以飞快的速度确认上头的出生年月日、身分证字型大小和户籍地址,是她的生日、身分证字型大小和台北老家的位址没错,档上属於她的资料栏位元也都是她的笔迹。 虽然两位元证人的资料处一片空白,但海汪洋和她的名字写在上头,已足够令她消化困难。 谁快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昨天,他是开车撞她的人…… 今天,她却发现他是她想托付终身的人…… 明天,他会不会笑着跟她说,他其实是她的兄长? 对於自己还有闲情逸致编剧情,方本心苦涩的一笑,但仍化不开胸口沉重的阴霾。 握着那个小方盒,即使她不必打开就已经能猜出里头所装的是何物,她依旧选择开启它。 样式简单大方的戒指静静躺在里头,看得出来价值并不高,甚至有点像路边摊贩卖的平价货。 方本心拿起它,有股冲动想将它套进无名指里,却迟迟无法付诸行动。 若不契合,那这个戒指的主人也许根本不是她,才会让他愤恨地将写有她名字的结婚书约揉成纸团。 若是契合,她又该以什麽姿态面对他? 百感交集又逻辑不通的种种疑点在她脑子里四处乱窜,东碰西撞。 甩甩头,方本心将戒指放回小方盒里,连同结婚书约一起收进午皮纸袋,物归原处。 她是不是遗忘了不该忘记的过去? 她是不是从头到尾都误解了他? 她是不是根本不明白自己曾经有哪些回忆? 为什麽她理不出半点头绪,像是迷失在大海般教人手足无措? 方本心恍惚地踏出卧室,差点一头栽进正欲二度前来叫她的海汪洋怀里。 「我以为你需要我的帮忙。」早餐冷掉可就没那麽好吃了。 「不用,我好了……好了。」堆叠过多压力的她精神很难集中。 「你不舒服?」察觉她神色有异,海汪洋担忧地问。 「没有啊……喔,有,好像有那麽一点不舒服……」她头昏脑胀,很想乾脆回床上倒头大睡。 他扶着她,决定先让她坐下休息,心想情况若不对劲,他随时可以带她到医院就诊。 是感冒了吗?他自责早上没有提醒她尽快穿好衣服。 他怀中的人儿一僵,不是坐往沙发上坐,而是举步离开客厅,走出大门。 往外走时,方本心不忘抄起她的随身背包,并未愉快地道再见,而是逃难似的消失在他眼前。 她没有留下来听他要讲的故事…… 最终,她还是很孬的躲回家,抛下他一人。 真孬…… 第九章 当他发觉後,他的视线已经离不开她。 二十一岁的海汪洋,注视着每个星期六下午都会出现在育幼院里的女生,尽量不让她发现他实在很不礼貌却无法控制的窥看。 他询问过养育他的院长,得知那个女孩名叫方本心,年方十七,就读高中二年级,因为加入学校的社会服务社团,因缘际会下来到育幼院当志工。 照理说,学校的社团不会固定在某个机构帮忙,可是,他却连着多次看到她,起初还有一、两位社团的同学同行,後来,只剩她单独一人。 在育幼院长大的他阅志工无数,有些人是为了消磨时间、应付不得已的种种原因,当然,也有些志工出自真心真意,他很肯定她是後者。社会上本来就不乏有爱心之人,但像她年纪这麽轻的实在是少数,她的社友偶尔会显露无奈和些许厌烦,唯有她,虽不是时时笑容满面,却从未有抱怨的神情。 当志工真的令她感到……愉快和满足吗? 「我帮你。」海汪洋接过方本心满手的物资。 「啊,谢谢。」方本心一愣,连忙道谢。 「你好,我叫海汪洋,二十一岁。」他自我介绍。 看着突然冒出的陌生男子,她犹豫着该不该保持距离。 「你好,我叫方本心,今年十七岁。」最後,她还是决定跟着介绍自己,她想,会在育幼院出现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何况说出名字和年龄对她来说也没有什麽损失。 「满常在星期六的这个时间看到你。」 「对啊,刚好这个时候我比较有空。」 「你年纪这麽轻,怎麽会想要来育幼院当志工?你的社友应该都到别的机构去帮忙了。」年轻人爱新鲜,不会甘於常待在同一个的地方。海汪洋这麽猜测着,忘了自己的年龄也才二十出头,同样是年轻人。 的确,她的社友们早就轮过好多机构,虽然社团没有硬性规定得在同一个地点服务多久,不过,她最喜欢在育幼院帮忙。 方本心认真思索许久後才道:「因为同情吧。」 她的答案出乎意料,他该听到一番雄心壮志才对。 「同情?」真是听来令人不太舒服的回答。孤儿也有自尊心,饶是一般人,听到自己受人同情,绝不会感谢到哪里去。 「我不太会说些好听的话,但,我真的很单纯的同情这些没有家的小孩。每个生命都是因为父母结合才诞生在这个世上,为什麽育幼院里的小孩无法延续宝贵的喜悦?这麽一想,我就觉得很可怜。」她说了一堆,对方若嫌烦那也没办法,她想不出咬文嚼字又精辟的华丽字句。 方本心的话令海汪洋莫名的气结。 「假使你将这些话说给孤儿听,对方不是痛哭流涕就是愤恨难平。」 「我知道这些话不够委婉……」可是她没想过要更改说词,因为,「做想做的事不需要有非常动人的理由,实际行动才能代表一切。」少说多做就对了。 嗯,听来真有几分道理。 「最後这句,让没有家的我勉强能够接受。」他将满手的物资搬进屋里。 啊?没有家…… 「你、你……」她是不是说了很朵拉拉杂杂的废话? 「方本心同学,你愿意同情我,跟我交个朋友吗?」海汪洋站起身,伸出大掌,咧开不是很阳光的笑容。 回想起两人的初识,方本心笑出声。 「不跟我分享?」盯着存摺满脸苦恼的海汪洋头也没抬地道。 「两年多前的事,我居然还记得这麽清楚。」她往後靠向男朋友的宽背,汲取温暖。 「嗯?」打工的钱扣掉房租、水电费、伙食费和杂费,剩余的钱让存摺上的数位增加得比蜗牛爬还缓慢。 「如果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成年後就再也不回去探探育幼院,我们两个就不可能相遇了。」缘分真是奇妙。 「这世上有爱心的人不是只有你。」海汪洋用後脑勺轻敲她的後脑勺。 「是是是是是,谢谢老天爷让我这个同情心作祟的人能够和有爱心的人变成男女朋友,我怎麽这麽幸福!」她以後脑勺回敲他的。 「幸福……是吗?」他叹口气。 「怎麽啦?从刚刚就看你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又想起我爸妈的话?」 「你爸妈没有说错,一个只有五专毕业,找不到正职,只靠打工赚取的微薄薪水维持生活的男人,如何能将女儿的终生托付给他?」 她的双亲不曾嫌弃他是孤儿,如果他们反对的是他的出身,他还能理直气壮地反驳,但她父母道出最现实的情况,让他哑口无言。 「真没志气啊你!」方本心回头瞪他一眼。 「我……」 「工作机会又不是整天哀声叹气就会掉在你眼前,你才几岁?这麽快就丧志,我得好好考虑是不是要跟你继续走下去了。」 「距离你爸妈说那些话已经过了一年……」他还是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但是我有离开你吗?」 海汪洋摇头。 「这样好了,为了不辜负你的名字,乾脆……应徵看看有没有出海捕鱼的缺?或是当个游泳选手,说不定日後还能出国比赛呢!」她咯咯笑道。 「本心……」他脸上乌云密布。 「开玩笑的啦!不然……啊,不然开间水族馆好了?你当老板,我就是老板娘,店名呢……就用我们两人的名字,我们……」 海汪洋旋身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颈间,深深嗅闻属於她的幽香。 「本心,对不起。」他总是自私地豪取她的安慰,她对他奉献无比的信任,他感怀於心。「如果可以,请永远不要放弃我……」他会努力证明她的幸福只有他能给。 依偎在他抱得密实的胸怀中,方本心鼻头一酸,莫名的想哭。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你表现不好,我会很乾脆地把你丢掉!」 「真现实。」他咕哝着。 「你现在要退货已经太迟了。」她呵呵笑道。 他开始相信幸运之神的存在。 在方本心满二十岁後没有多久,海汪洋找到了一份正职工作--水族馆的员工。 「恭喜你!」小俩口窝在他所租的老旧公寓里,方本心特地买了个小蛋糕帮他庆祝。「还不快点感谢我的金口?」 「谢谢你,我亲爱的女朋友。」他腼覥地微笑,脸上藏不住开心。 「不客气,我亲爱的男朋友。」她在他脸颊送上一个吻。 她知道他将她的建议摆在第一位,明明同时有两份工作愿意雇用他,他却选择了比较辛苦的那一方。 忽然想起什麽,海汪洋拿过背包,从里头掏出一个小方盒,将它递到方本心面前,「打开看看。」 依言开启,在见到内容物後,她笑眯了眼,「好漂亮的戒指!」 「是九二五纯银戒,虽然价格不算昂贵,但我希望你会喜欢。」有朝一日,他会送她更好的戒指。「咳!」他突然正襟危坐,「本心,你愿意……」 「等一下。」打断他,她也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我也有礼物要送你。」虽然「礼物」这两字可能不太恰当。 海汪洋注视着她平放在他面前的信封,不明所以。 「换你打开来看看。」 他拿起信封,抽出里头的纸张,摊开後,他愣然,好半晌发不出声音。 那是一纸结婚书约,方本心已经在上头填妥了她的资料。 「我想,全天下大概找不到像我这麽厚脸皮的女人了,哪有人自己推销自己的……」她很不好意思地眨着眼,羞赧地问:「你愿意把空白处填满吗?」 「本心……」奇怪,他的视线为什麽忽然变得模糊?「你抢了我的台词。」 「男女平等嘛!」就别计较了。 「本心,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跟一个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多少存款,也才刚找到正职工作的男人在一起? 「我送你的礼物……唔,应该说是告别单身得背负责任的枷锁,还不足以表示?」她打趣道。 海汪洋深深瞅着她,等她确实说出口。 「我愿意,非常愿意。」她收起玩笑的神情,正经八百地说。 如释重负的海汪洋再也克制不住激动,像个喜悦的小孩抱紧了她,几乎想抱着她转圈。 「走吧。」他放开她,将戒指和结婚书约收进背包里,拉着她就要出门。 「去哪里?」蛋糕还没吃,戒指也还没试戴呢! 「见你父母。」他希望结婚书约的两栏证人资料由她双亲写上,「我必须向你父母报告这件事。」包括他终於找到正职工作,请他们将珍爱的独生女交给他。 「会不会太急啦?」他都还没正式上班,她也还没向她父母预告,就这样冲去见她爸妈,大概会吓昏他们。 但方本心仍跟他出门,坐上他的二手机车,神情难掩雀跃。 一路上,海汪洋没空细想自己的行为是否过於冲动,他只希望能够早日将她定下,让她和他一起实现美好的远景。 不自觉地,他催快油门,一如他兴奋的心。 「汪洋,骑慢一点,我爸妈不会跑掉的。」坐在後座的方本心环抱着他的腰,轻声提醒。 海汪洋微侧过头,想听清楚她说什麽,就这麽一闪神,他没注意到对向闯红灯的轿车正逼近他们,当他惊觉情况危险时,一切都已太迟。 尖锐的煞车声。 强大的撞击力。 无法避免的剧烈疼痛。 被撞飞倒地的海汪洋难忍全身断筋裂骨般的剧痛,呻吟出声。 即使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扭转车头,想将伤害降到最低,可是摔车的後果仍无法避免。 好痛……他龇牙裂嘴。 没有昏死过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还能听到目击车祸的路人们议论纷纷,也听到有人喊着快叫救护车。 海汪洋忽然想到方本心,不顾自己颈椎可能受了伤,忍着疼痛转动脖子找寻着。 本心?本心……本心……本心! 他发现她趴卧在离他不远处的前方,四周是一摊鲜血,脸上也沾满殷红,像个残破的布娃娃般一动也不动。 心脏的血液几乎在瞬间被抽干,海汪洋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因为恐惧而频频颤抖。 不,不会的……她为什麽看起来像……像…… 他不敢想下去,即使最坏的念头在心中闪过。 「本心……本心……」他拖着身体想爬到她身边,想看看她的状况,「本心,醒醒……醒醒……本心……」他的声音沙哑破碎。 「先生!你别乱动啊!」 「是啊,先生,救护车就要来了!」 「啊--你在流血啊!」 路人此起彼落的呼喊声传不进海汪洋耳里,他奋力地挪动身体,只想快点来到她身旁。 「本心……本心……醒醒……」他的力气没能支撑他多久,他仅仅移动了极短的距离,就连喊她也渐渐转为气音,嘴张了又合,再也发不出声音,但他依旧喊着她,「本心……本心……」对不起……求你醒来……求你睁开眼睛…… 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她血迹斑斑的身影。 海汪洋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後,昏厥过去。 医院里,海汪洋扶着墙壁,举步维艰地走着,想到方本心的病房探视她。 清醒後,他极度恐惧,生怕听到恶耗,当知晓她还活着时,他终於克制不了泪水。 困难地到达方本心的病房,他抬起满布绷带的手,迫不及待想推门而入,门却被另一道力量由内开启。 「伯父……」海汪洋的嗓音乾涩低哑,脸上难掩歉疚。 正准备外出购买女儿所需用品的方父一见来人,神色难看至极,要不是瞧见他伤势不轻,愤怒的拳头早已招呼过去。 「假使可以,我一句话都不想跟你说。」方父将门带上,遮掩病房里的一切,迳自迈向稍远处的座椅。「你过来。」 虽然海汪洋着急方本心的情况,但也只能顺从的跟在方父身後。 「伯父,我知道再多的道歉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请先让我看看本心的状况,之後我会竭尽所能弥补。」 「你不会想看到她此刻的样子……」方父闭上眼,初闻独生女发生车祸的惊惧依旧鲜明,「全身都是伤……满脸是血……右腿骨折……脑部受创……躺在急救病床上一动也不动……活不活得成……活不活得成啊!」像是跌入当天的回忆,方父激动不已。 海汪洋全身颤抖,心像是没有上胶的拼图,每听到方父描述的伤势,破碎的心便一块一块剥落。 全身是伤……满脸是血……右腿骨折……脑部受创…… 天啊,他害的!是他害的! 「你後座载的是活生生的肉身啊,你怎能……」闯红灯的肇事者必须负起相关责任,车速过快的机车驾驶也难辞其咎。 「伯父……对不起……对不起……」海汪洋着急万分,「请让我看看她,请让我……」悔恨的泪水满布脸庞,「我……我……」他懊恼地爬抓发丝,低头啜泣。 「父母都是自私的,我希望女儿的对象有份稳定的工作,累积一定的存款,不会让她担忧生活,这些条件,听在把爱情摆第一、以为有爱就能克服所有困难的年轻入耳里都是难以接受的,但这就是现实,是再残酷不过的现实啊!你做得到吗?啊?」 「我会努力!」 「会努力不表示做得到,我要看到的是成果,而非空谈,如果你只有满腔抱负,那并不足以代表什麽。」爱情会被现实冲刷得残破不全。 「请给我机会……」不给他机会,他要如何证明? 「你连保护她都做不到了,不是吗?」 海汪洋张口难言,明白再多的驳斥都是废话,没有人愿意发生这种事,但他是促成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场车祸……我和本心的妈妈决定答应单位的调职,全家离开台北,搬到台中去。」方父的语气里带着疲累,「我不希望她和你再有任何纠葛。」 海汪洋瞠目,身上的伤口隐隐抽痛。 「断绝你们的联系是我这个自私的父亲希望的结果,可是,我不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方父叹口气,「我会给你我们的联络方式,等到你能够将你所谓的努力化为成果,让我和本心的妈妈信服,到时候,我们便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们相爱,当然,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本心在这段期间爱上更好的人。」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别奢求他会给予梦幻般的条件。 海汪洋一呆。她要离开?离开不晓得何日才能成功,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他身边? 「本心她同意了?」对於未知的未来,他依旧茫然,成功与他仿佛天与地般相隔遥远…… 「同意?她或许再也不知道自己有反驳我的权利……」 方父嘲讽又悲痛的神情让海汪洋极为困惑不安。 伯父的话是什麽意思?他不懂! 「伯父,让我见她一面,让我见她,求你……」至少让他从她身上获得能挺过没有她相伴的勇气和力量,在他提升自己的孤独岁月里能有继续撑下去的信念,而且,他也还欠她一句当面的道歉啊! 「别求我,因为我还不打算原谅你!」方父说完,情绪已再难控制,结结实实的送他一拳。 被打倒在地上的海汪洋终究没能见到方本心,他只看到幸运之神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残忍的命运之神…… 「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来……」方本心抱着头,痛苦万分。 「本心,何必勉强?六年过去,你的记忆始终没有找回属於他的部分,我想,上天的安排便是如此了。」方母叹息着道。 「怎麽会?我怎麽会独独遗忘了他?怎麽会……」听完父母描述的过去,她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海汪洋在她心中的分量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带过,可是她居然彻底忘了他,还把他当成梦中撞伤她的肇事者! 她和他,残忍无情的到底是哪一方? 「我询问过医生,人的大脑原本就是极为复杂的,人类无法了解的领域相当广,丧失记忆的人有可能遗忘不快乐的部分,但相对的,也有可能遗忘最珍视的部分。」不意外女儿会突然开口质问他们,当海汪洋相隔六年後登门拜访时,方父就已预见了这天的到来。 命运齿轮的运转,不受凡人操控。 「从来没有人跟我透露过我和汪洋的过往……」包括以前的同学、亲朋好友。突地,方本心气愤地道:「你们怎麽可以做到这般绝情?」 「因为我们是你的父母。」方父说得平静,一句话却宛如千斤重。 「他……为什麽不一开始就向我坦白?」或许她可以早点尽力回想起遗失的记忆。 「他一直在等,等你重新爱上他。」方母柔声说,「他来拜访的那天,脸上藏不住喜悦,他说,他现在已经有稳定的工作,也买下了王妈妈那间房子,还把存摺拿给我和你爸爸看,证明他这六年来不是虚度,而是真正达到了我们的要求。」 方父接着道:「我们对他有怨恨,但也有愧疚,他努力的成果我们看到了,可是,我们却给不了一个记得他的女儿……当我看到他得知你失去有关他的记忆时的表情,我不再怀疑他对你的爱。」那般痛苦、那般绝望、那般落寞,沉重得令人不忍卒睹。 方本心没有忘记那天坐在家中沙发上的海汪洋,此刻想起,她心头像被针紮了一下。 「就算他决定放弃你,我们也不会有二话,但他说,请我们暂时不要向你提起以前的事,他要重新让你爱上他,像六年前……不,像九年前那样……」方母眼眶含泪。 「我和你妈妈唯一能补偿他的,就是像平常一般过日子,不再插手你和他之间的事。」这一次,他们为人父母能做的就是静静在一旁守护。 方本心好想大喊,好想大哭,好想立刻冲到对面抱住海汪洋,可是,她却神情呆滞地静静坐着,什麽反应也表现不出来。 如果她想起了一切,她一定要大喊,感谢老天让他们没有在那场车祸中丧命,即使她的右腿无法健步如飞,留着一条命胜过所有! 如果她想起了一切,她要大哭,将六年来少了他陪伴的寂寞一次哭个够,还要哭着怪爸妈怎麽可以瞒她瞒了六年,连六年前在医院也不让他见她一面! 如果她想起了一切,她要抱紧他,谢谢他六年来的辛劳努力终於有了成果,谢谢他没有放弃她,谢谢他从不停止对她的爱,即使她曾经忘了他! 但是,她什麽都不能做,因为她什麽也没有想起来,六年前有关他的种种回忆像是消失在她脑海里,一点渣都难寻。 这样的她,拿什麽脸面对他? 若是想起了,她可以向他表达所有想表达的情绪,不论愧疚、思念、狂喜、难过、哀伤、开心,但想不起任何片段令她茫然,她几乎不知道该怎麽再度与他相处。 海汪洋为她做了这麽多,她又为他做了些什麽? 面对一个完全忘了自己,还把自己当成坏人的女朋友,他有什麽样的感受? 气愤的背着痛苦过往的人只有他,难过不被珍爱之人牢牢记住的只有他,担忧该如何重新和把他当成陌生人的她相处的,也只有他…… 她怎麽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接受他的爱? 胸口像是被巨石压制,喘气困难的方本心脑袋浑沌,脚步不稳地想回房间去,看能不能从生锈的大脑里挖出一点记忆残屑。 拖着如铅重的双腿,她一步一步往房间走。 「本心!」 嗯?爸妈干嘛这般慌张地喊她? 她只是要回房挖点东西……掏给他……还给他…… 第十章 赶至医院的海汪洋在病房门前徘徊。 心急如焚的他,应该气急败坏地奔到方本心面前细看她的状况,但真到了病房门外,一双脚却沉重得无法挪动。 与六年前雷同的场景像诅咒,过去的他与此刻的他身影交叠,抬手开门的简单动作困难重重,逼出他一身冷汗。 那天她逃命似的奔回家,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现在好点了没?为什麽一直不接他电话? 一度想按她家门铃,亲自厘清诸多揣测,但她摆明了避着他,登门之举不过徒增她双亲的困扰与担忧。 是不是她怕了他?厌烦了他?还是他做了什麽事惹恼了她? 百种猜想像蜘蛛网般缠绕着海汪洋,他难受极了,再缠紧一点便要窒息,无法呼吸。 他以为他可以再度拥有美梦,哪怕她恢复不了过往的记忆,他也不在意,因为主角是她,有了她,他一切的情感才有落脚的地方。 但她最终如果选择永远躲开他,他就像棵失去了主干的树。 没了主干的树,叶散是他消逝的证据…… 她躲着他的这两天,他沉浸在过去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中,一如往常汲取着没有她在身边也能奋力呼吸的动力,取出牛皮纸袋里的银戒和结婚书约怀想着,那是他的爱,也是他的怨。 他爱她,所以几年来反复擦拭着银戒,让它不失了光芒。 他怨她,所以结婚书约揉了又摊,摊了又揉,满布皱折的书约就像他矛盾的心,恨她不能履行自己道出的承诺,他却又丢不开她。 直至手机响起,海汪洋从苦涩又甜蜜的回忆里醒来,希冀能从手机里听到她的笑声,没想到听见的却是方父说她撞伤了头昏过去,已经送往医院的坏消息。 怎会如此…… 不在乎沿途留下了多少违规证据的海汪洋火速赶赴医院,却在来到方本心的病房外後踌躇不前。 脑海中自动浮现她当年车祸受伤满脸是血的模样,他颤抖的手怎样都鼓下起勇气启门。 不会的,不会的,她只是撞伤头昏倒了,伤势不会严重得无法收拾。 说不走,她的记忆还能够因此讨回一些…… 在心里为自己打气,海汪洋凭藉着微薄的信心,终於轻敲门扉,推门进入。 「爸,我的手机呢?」正在用餐的方本心抬起头,见到来人後一愣。 海汪洋乘机看了下她的伤势,除了额头有一处以纱布覆盖外,她气色红润,似无大碍。 轻吁口气,他正要开口,方本心抢先说出的话立刻让他脸色大变。 「不好意思,先生,你是不是走错病房了?」她小脸微红,语气有些迟疑,像是困窘於病房里闯入陌生人…… 陌生人?! 心脏像是被她短短几个字拧起,但再怎麽揪紧也挤不出半滴血,他一时晕眩,勉强撑着自己不倒下。 「你……」怎麽会……怎麽会…… 「呃,没关系啦,走错病房是常有的事,我不介意……」她尴尬的一笑。 望着她的笑容,海汪洋心痛得连撕碎她笑意的力气都没有。 「这不好笑,本心……」是很残忍的笑话。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她小脸上满是讶异。 开玩笑的吧?老天在开他玩笑吧?寻他玩笑这麽有意思吗? 什麽烂剧情?失去记忆的人撞伤了头後不就该想起一切吗?怎麽她不但没有忆起,还再度忘了他第二次带给她的记忆?老梗呢?他不介意的啊! 海汪洋瞅着她,一动也不动,他痛恨六年後在她家客厅见到她时那陌生的眼神,现在,他得再痛苦的接收一次吗? 「先生,你不舒服吗?」方本心担忧地问着眼前双眼紧闭,神色凄楚的他。 海汪洋这才惊觉,自己懦弱得不敢探寻她的眼。 因为,短时间内要接收两次撕心裂肺的冲击,他怕了…… 他好想扣住她的肩膀使力摇晃,骂她怎麽能如此狠心?忘了他一次後又再忘了他第二次! 她可以怪他所有的过错,就是不能够忘了他啊! 难道他在她的脑海里这麽可有可无? 好不容易,他以笨拙又不具信心的方法赢回她对他的注意,现在又化为乌有了吗? 被一次次从她脑海里剔除,他怎能不心寒,怎能不怨怼? 放手吧……放手吧……放手吗?他放得了手吗? 蓦地,海汪洋想起方才匆忙间顺手带出门的银戒指正放在他裤袋里,他探手抚了抚戒指,满心苦涩。 何必自欺欺人?他若放得了手,这些年早已经舍下她。 拖着残破的心迈步在荒漠中,为什麽?不就是祈求能找到绿洲? 他曾置身其中,只是,隔天梦醒,他还是得继续寻找属於他的绿洲。 没关系,只要绿洲存在,他便不放弃。 睁开眼,他还能努力。 「我没事。」海汪洋定了定心神,「抱歉,方本心小姐,我该先自我介绍,我叫海汪洋,住在你家对门,听闻你受了伤,所以前来探望。」他尽量表现得自然些。 没关系,就是从头再来一次罢了。 他知道自己偏执得可怕,但没有了她,他下知道能不能再遇到对的人,所以,既然遇到了,他怎麽舍得下? 「你……」 「不好意思,我应该带束鲜花来慰问。」海汪洋淡然地道,「要不,你继续用餐,我去补买,晚一点再来探望你。」顾不得失礼,他得找套说词离开,不让狼狈倾泄。 给他点时间,他会振作起来的。 海汪洋旋身欲离开,方本心忽然叫住他。 「你……好傻……」 「什麽?」他转回身子。 「等一个记不起你的旧人……何苦呢?」她凄然一笑。 「……本心?」她、她……难道…… 「你应该决心忘了我。」 海汪洋脸色一沉,不满地瞪着她。 「两遍!被同一个女人忘了两遍,你怎麽还不觉醒?你应该要说,『抱歉,我走错房间了没错,祝你早日康复』才对啊!」而不是顶着教人看了心痛万分的神情,逼得人不忍细瞧。 「你演这出给谁看?」他被彻底骗得心碎。 「我……我没办法……」她的思绪乱七八糟,从牛皮纸袋掉落那一刻开始,她的心绪从未平静过。 「没办法就欺骗?」他罕见的动怒了。 「我找不出更好的方法……」这是很蹩脚的理由,却是最真实的原因。 「所以你就舍得瞒我?」 「我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见她抱着头,他心一凛。 「我记不得六年前有关你的一切,就算我努力回想,还不慎撞伤了头,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我怎麽会忘了你呢?怎麽能……」方本心喊出对他的亏欠,道出内心的煎熬。 还以为她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般撞回记忆,可是没有,完全没有。 一觉醒来,她在医院里,记得事情发生的经过,就是仍不记得六年前的他。 所以,她索性乘机假装连六年後的他都忘了,这样她可以少愧疚一点、少耽误他一点,相信他见着她再次忘记他,就会绝望死心,舍下她而去。 原本方本心以为自己可以演得很好,没想到她太高估自己,看到他孤寂又痛苦的背影,她还是心软了。 放不开的不是只有他啊! 气自己卑鄙,她低喊着道:「怎麽有人能这麽小人这麽过分这麽自私这麽无情……啊!」 她突然被海汪洋拥入怀中,揽得死紧。 不,别对她好,别对她好呀! 「这种女人不配拥有爱!不配拥有爱……但、但她又舍不得他离开……」方本心哽咽不已。 身前的她温暖依旧,海汪洋像是用尽力气圈抱着她,不让空气侵入两人嵌合的缝隙。 「那个女人该打。」他沉声道,「她无情,忘了爱他的男人……她自私……她愚蠢……」但,那个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对不起……」 居然想骗他?「你好狠。」心碎了可以再缝补,但伤痕永存,抹灭不了被伤害的痕迹。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你……如果我想起来了,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和你走下去,但是,我失去了该保留的记忆,残缺的我哪有资格……」 「我的确怨你忘了我,还把我当成……可是,你还是你,还是那个九年前让我想认识的你,这一点从未改变。」 「汪洋……」 「要说歉疚,我才是真正必须赎罪的人,我是始作俑者,让你伤了腿,失了记忆,上天惩罚我害你出车祸,所以,你忘了我是应该的……应该的……」这点道理他总是刻意参不透,否则,他拿什麽遥想将来的远景? 「没有人想故意经历这些,我不怪你,相信六年前的我也不会怪你……」哪来的笃定她不知道,但腿伤了後还能行走,她已经很庆幸了。 「你能原谅我,为什麽不相信我也能试着不在乎你还有没有过去的记忆?」海汪洋反问道,打开了两人之间的结。 还求什麽呢? 过去不能重来,只有未来才会到来,他们是有未来的,不是吗? 方本心感动的回拥着他。 「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他一再等待? 「别问这种不具意义的问题,对的人就是对的人,我的直觉引领着我,你不也是?」 「我不知道……」她忘了,忘了过去与他的一切啊,「但……这些日子我不後悔。」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我的故事你都听完了?」所以才躲着他,避着他,是吗? 「除了说故事的人不同,该知道的重点都不缺。」 「那怎麽行?故事的细节不能遗漏,我必须补讲。」海汪洋坐在病床床沿,取出裤袋里的银戒。 「啊……」 「我想,你那天是看到了戒指和结婚书约,才会落荒而逃。」他却到现在才意识这一点。 「嗯,但我不是故意偷看的。」请相信她。 「我很生气。」 「是它们自己从牛皮纸袋掉出来……」她怎麽越说越觉得像是狡辩? 「我气你该义正词严的质问我,而不是只字不提的躲回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不让他明白发生了什麽事,他怎麽不气? 「对不起……」是啊,再怎麽震惊,她都该好好的跟他谈一谈。 「说好了要听我说故事却食言。」 「还是对不起……」方本心的头垂得更低了。 「手伸出来。」海汪洋以淡漠的嗓音命令。 「是。」被打手心是她活该,别太用力就好,拜托。 方本心乖乖地伸出双手,掌心朝上,一副等着受罚的模样。 海汪洋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执起她的右手,轻轻翻转,将掌心面向下。 「只有一个戒指,我从哪里生出第二个?」语毕,他将银戒套进她的无名指。 啊?不是要打她啊? 方本心盯着他为她套上的戒指,眼眶泛红。 「卡、卡住了……」银戒卡在指关节上,明显与她的尺寸不合。 海汪洋眯眼看着银戒,很是懊恼。 「你当年有确认过我的尺寸吗?」她可怜兮兮地问。 他的目光还是未从银戒上移开,许久後才说:「画画原来这麽辛苦,长期运用手指的影响不小,还是……你重了不少?」 「喂!」什麽啊?她算苗条的好不好! 「没关系,我可以买个新的。」当年的穷小子买不起的,他已经能做到。 「我爸爸到底要求你得存多少啊?」如果她老爸狮子大开口,随便讲个天文数字,难不成他也要拼死拼活的达到目标? 方本心不喜欢用金钱衡量两人有没有未来。 「供不起你挥金如土,但绝不会饿坏你,不过,如果再加上孩子,我还得再努力点才行。」海汪洋说得认真。 「谁、谁问你以後的事了?」方本心小脸赧红。他可不可以别老是正经八百的说些她听来有点不正经的话? 「本心,不要再忘了我……」他恳求道。 「如果我守不了承诺呢?」 「无论人生有多少个六年,我都等。」 「好险我只认识你这个傻子,再多来几个,我吃不消的。」方本心鼻头发酸,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她记不起过去的事情有什麽关系?他可以帮她记得,带着她细细回顾,只要未来有他,她就等於拥有了过去的记忆。 海汪洋望着她,仿佛看见了九年前初识时的那个女孩。 双眸在微笑时习惯眯起,长发总束於脑後,随着和院童嬉闹时飞扬,笑容虽不是时时挂在脸上,却在该笑时不吝给予。 他是在何时爱上她的呢? 她那抹笑容一直不变…… 「爱的故事有很多……」 「为什麽突然唱歌?」耳边响起他低低的哼唱声,方本心不解地问,却没有阻止。 爱的故事有很多你一定听过 她们说最美的爱情像湖泊 美的忍不住停留而任性的风 吹过了却飘下一片片叶落 放开手往北方走留下伤心的树独自忍受 你离开我连一句话都不说 只默默看着今晚天空星光闪烁 看今夜的流星划过了天际笑我的心 我无法再冷静请你要倾听你是我的唯一 我不愿去相信我们之间隔着海洋的距离 我的爱己融化在空气里 方本心知道这首歌,可是从未细听歌词的意境,如今,她咀嚼着他唱出的一字一句,她知道,下回再听见时,心里的感受绝对和过去大不相同。 就算他想作弊,将这首歌当成示过爱了,她也无话可说。 因为,他的爱,已融化在空气里…… 「我觉得……还是原唱唱得比较好听耶。」听得飘飘然的她仍很理智,下了评语。 非常了解她的海汪洋额际并未浮起青筋,嘴角也不见抽动。 「以前我们交往的时候,你对我唱过歌吗?」 「脸皮薄的人大概不会在你面前二度献丑。」 这、这是什麽意思?唱过还是没唱过? 「下次别再做傻事,电视上演的都不能当真,丧失的记忆若是撞个头就能找回来,我想阿兹海默氏症的病患都有福了。」海汪洋轻轻摸着她额头上的纱布。 撞头?敢情是他误解…… 「我是个不容易入戏的人,戏剧和现实还能分辨清楚,就是脚欠方便了点,不小心绊到桌脚,没跌个脑震荡算非常幸运了,嘿嘿……」方本心自嘲地笑了笑,交代额头受伤的原因,心里虽然偷偷遗憾怎麽没能撞出点印象来,但这个想法还是别照实说比较好。 「我以为……」海汪洋一顿,电光石火间便已然明白。 原来是未来的岳父推他一把,用心之处已无须多言。 「倒是你,怎麽知道我在医院里?」害她在准备不全下演了一场艰辛的戏。 「想知道的话,等结婚後我再慢慢补齐细节。」将椅子拉近床沿,他坐妥後取过筷子,明着要抢她的工作。 「我可以自己来!」她受伤的部位不是手吧?何况,要是被护士撞见他喂她吃饭,不是羞死人了? 海汪洋瞟她一眼,很快就将她脆弱的坚持完全摧毁。 方本心认命地张嘴吃一口饭,才吞下就开始嘀嘀咕咕,「虽然说结婚後才要补细节,我可没答应马上要嫁……」 有人耳朵很尖,「你还想耍赖?」 讲得模糊不清他也听得懂?! 「我什麽表示都还没有呢……」 「别想赖帐。」他伸出食指比了比她戴上的银戒,表示人证物证俱在。 「这哪算,戒指只套到一半啊。」方本心抗议道。 「在我和你的世界,算。」 「啊?」 「你给我一张欠缺两名证人资料的结婚书约,我帮你套上只戴一半的婚戒,我觉得很公平。」所以抗议无效。 呃,规矩是这样定的吗? 海汪洋又送上一口饭,愣张着一张小嘴的方本心倒省得开口。 老爸呢?老妈呢?不然护士呢? 谁赶快进来都好啊…… 从现在开始是现实。 方本心深深体会,蜜月旅行的地点其实在哪里都无所谓,饭店挑得舒适才是重点。 因为,每对新人在房间里打滚的时间应该比在外头游玩多吧! 「汪洋,不要了好吗?我们明天还有最後一天的行程要玩呢……」方本心求饶,趴卧在老公身上动弹不得。 「你不用出力,我来就好。」 意思就是,她负责享乐……咳咳! 「话不是这麽说啊!」 替她这个努力想矜持的女人想想嘛,每翻一次云覆一次雨,她其实都羞愧得要命耶! 试想,居於「上位」的她如何疯狂都被他看个仔细,再豪放的女性都会害臊了,何况是初解人事的她…… 「啊!」突然,方本心打结的脑筋像是闪过一道灵光,赶忙撑起身子。 「怎麽了?」海汪洋担忧地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我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对不对?」难怪那时她找不到证据。 「你是。」他是她第一个男人。 「你也不是第一次对不对?」难怪技术如此…… 海汪洋嘴角上扬,知道她只是某个环节想通了。「我是。」她是他第一个女人。 「你该早点讲的!」方本心捏一把他腹部的肌肉。 「那不重要。」只是两人认知的时间点不同而已。 「你一定在心里笑我很久。」她老公也真够奸诈的。 「想要什麽补偿?」他顺水推舟道。 方本心一听,思考了会儿後,满脸绯红,附在他耳旁轻声细语。 「可是你……」听完,海汪洋觉得不太放心。 「请体谅一个想、想尝鲜的新娘,好吗?」现下她的脸若可以掐出血来,她也一点都不意外。 盯着面红耳赤的她,他心头一热,一个使力就扭转了她的视野。 望向身上赤裸精壮的他,她想,她还是喜欢被他圈围住的。 「如果右腿不舒服要讲。」海汪洋非常乐意多带给她一点不一样的体验,但还是再三叮咛。 「我会的。」 「明天还有行程要跑,不然等回家……」他仍有些担心,怕在忘我的时候伤了她。 「你就别客气了。」方本心乾脆主动送上香吻,传达她的热情。 管他还有一天的行程要玩,在饭店里愉快也是最後一夜了,不把握怎麽行? 注:文中的歌曲「lovestory」,演唱者:范逸臣:作词、作曲者:阿沁 我失眠了--未来 亲爱的读者大家好,很感谢我的第一本作品能够在你们手上停留,在茫茫书海中能够有这短暂的牵系,是多大的缘分? 我想我永远忘不了得知自己过稿的那一天,起初还以为是退稿通知,没想到仔细阅读信件内容,才发现我的作品被采用了,当下简直不敢相信,在电脑前尖叫许久,吓得家人惊慌失措!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始终有种我大概是置身美梦中的错觉。 想当个写书人一直是我的梦想,十几岁开始接触言情小说後就跃跃欲试,能在禾马出版社出书是我心中最大的盼望,途中经历挫折,直到多年後的今天,终於能够圆梦,坚持下去才有成功的机会是我深刻的体认。 咳,前面的话题太严肃了,还是来轻松一下吧! 我是个很平凡的人,平时也没有什麽伟大的兴趣,哈日和看言小就是我人生中的两大乐事。 说到哈日,除了向往日本的风俗民情外,日本综艺节目和日剧当然绝不错过,垂涎日本明星更是我必做的功课之一,只要看到我喜爱的日星,兴奋指数就会破表,每当他们来台湾开演唱会,朝圣是我和友人最开心的期盼!(安室奈美惠和岚以及news的演唱会都相当精采!) 再来谈到看小说,我不止看小说,也爱收藏(大多数都是禾马的书,因为禾马是我的启蒙老师,笑),每每看到引人入胜的作品,都让我由衷佩服该位作者怎麽这麽厉害,能写出如此精采绝伦的故事,我怕是再花上n年也到达不了那般出神入化的境界啊!(泪) 尤其好看的书配上美美的封面,多令人赏心悦目,众多插画家中,我相当喜爱平凡、淑芬、庆光以及东方月四位老师的创作,特别是平凡和淑芬老师,假如某天我书宝宝的封面是平凡或淑芬老师的大作,我这一生就差不多圆满了!(友人:饭可以多吃,你白日梦就少作点!) 第一本书的後记多话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在此要深深感谢禾马出版社给我圆梦的机会,以及亲朋好友们的鼓励和支持,也谢谢看到这里的亲亲读者们,假如对拙作有任何批评指教,由衷期盼大家来信,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在第二本书再会,bye-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