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英雌》 第一章 午休时,一定要找个机会跷班出来拜拜菩萨!阿诺骑着已有七年高龄的破摩托车胡乱地想着。 本来她是个无神论者,但今早发生一连串的「鸟事」,令她不得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 首先,运作了三年的闹钟今早突然无故「暴毙」,无法准时执行喊她起床的口令,害得她比平日晚了将近一个小时起床。为了赶上班,匆匆忙忙刷牙漱口时,又被水呛得差点窒息:好不容易收拾妥当踏出家门口,却差点遭楼上掉落的盆栽击中;正庆幸自己的好运时,一脚踏出,竟然……竟然踩到一泡尚温热的狗屎…… 更气人的是,始作俑者「小花」竟然趴在一旁,吐出噁心的舌头对她露出一个轻蔑的讪笑!真是岂有此理! 本想一脚踹死牠,但随即想起宝贵的时间正一点一滴流逝,顾不得脚底下的狗屎,只便宜地赏了牠几记白眼后作罢! 算命先生说她二十九岁这年会很倒楣,看来应该是真的。在等待红灯的阿诺回忆起刚刚发生的种种,想起了不久前算命先生告诫她的话。 她不耐烦地抬起手看錶.不行!再这样停停等等下去,恐怕连升旗典礼都赶不上。思及此,当下心念一转,在灯号变绿时,她便扭转车头骑进一条依悉在印象中可通往学校的近路。不料,才转进巷口,还来不及分辨该走三条叉路中的哪一条时,一切就发生了—— 一辆宾士轿车突然从其中一条叉路冲了出来,轿车虽然马上机警地煞车,但是,还是迟了;车头保险桿还是吻上了阿诺的机车头,摩托车应声倒地。阿诺当然不是魔鬼阿诺,有着飞天遁地的本领,她立刻自车上摔下来,恰巧跌了个狗吃屎之妙姿。 宾士车内走出一位西装笔挺、气宇轩昂的男子。他先仔细地检视了自己的车子,确定车子无恙后,才带着一抹嘲弄的笑,笔直地朝摔倒在地上的阿诺走近。 刚跌下来的当儿,阿诺还愣在原地,直到疼痛经由神经传达到大脑,她才知道自己被一辆该死的车撞了!低头揉着摔疼的脚与屁股的她,只觉得突然一抹阴影罩顶,她抬起头,恰好对上那抹嘲弄的笑。 她愕愣了一会儿,随即才想起要生气。这人这种笑法是什么意思?撞了人还敢露出那种嚣张的笑? 她立即起身,想藉自己身高的优势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但,乖乖!这人还真是高,以她一七二公分的身高居然还得仰起大约三十度角才能对上那双贼眼,这对她来说还是首例。 她收起错愕,不甘示弱地道:「喂!你会不会开车?」 她凶巴巴的质问令男子皱起双眉,不屑的嘴角更毫不掩饰他的嘲弄。他自西装外套取出一只黑色皮夹,从中抽出两张千元大钞,递到她眼前。 这个动作着着实实惹怒了平日正义感过度氾滥的阿诺,她挥手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双手扠腰、杏目圆睁地道:「你是什么意思?撞了人区区两千块就想摆平?谁要你的臭钱,我要你立刻向本小姐道歉!」 当她是什么?故意制造假车祸的投机份子?真是岂有此理! 「道歉?」男子终於出声,低沉的语调颇富磁性,只可惜火冒三丈的阿诺无心欣赏。 「没错。」阿诺盛气凌人地昂起头。 只见男子冷笑了几声,眼中的厌恶与轻蔑更甚。道歉?女人贪慕虚荣的本性岂只是道歉两个字便可满足?这种伎俩……他见得多了! 他自皮夹中再抽出三张大钞。「人要懂得适可而止,我只能给这么多了,要不要随便你!」他将钞票丢在她倒在地上的机车上,并扔下一个轻蔑的笑,在她惊愕不解的表情中从容地离开现场。 看着宾士车彷彿嘲弄她似的,发出一道怒吼后扬长而去,阿诺气得双脚发抖。 这个傢伙……太欺负人了! 地上那几张颜色鲜明的钞票更惹怒了她。她发誓,那人若再被她碰到,她绝对会把同样的侮辱还给他,不、加倍还给他。 她发誓! 倒楣的事真是一桩接一桩,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办公室,岂料才刚踏进校门口,迎面便碰上人事主任曾英俊那张脑满肠肥的猪脸。唉!真是诸事不顺! 「周慧诺老师,今天到的时间有点晚喔!」曾英俊嘴边肥滋滋的白肉上下地抖动着。 「哈!」阿诺假假地笑着,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曾主任,刚刚在路上发生车祸,所以……」这头公猪心眼狭小,爱打小报告是全校公认的,她可不想有小辫子被他抓住。 「没什么大碍吧!」曾英俊如米粒般的小眼透露着诡异。 「没事没事!擦破一点皮而已。」她忙不迭地摇手。「曾主任,不好意思!我第一节有课,先走了!」曾英俊那双猪眼瞄得她浑身打哆嗦,她赶紧藉故开溜。 回到办公室时,恰好第一节上课钟响,顾不得脚上的擦伤,她赶忙拿了课本往教室跑。 阿诺是一位老师。 老师?一点也没错!阿诺是一位把孔子「有教无类」的伟大思想当做人生座右铭的伟大教育工作者。她所服务的这所学校,是中部一家颇富盛名的私立高中。 「老师」这个名词用在她身上,简直辱没至圣先师。怎么说呢?单单就外表来看,她今年虽将届二十九岁「高」龄,但天生的一张娃娃脸让她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一点也没有大家印象中老师该符合的稳重形象;再加上她将一头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削得比男生还短,成天穿着几乎大她身体一倍的t恤与牛仔裤,在校园内晃啊晃的,精力充沛得不得了,简直比学生还活跃。这样的外在条件要让人相信她是一位教师,而且是一位高中老师……实在相当欠缺说服力,因为她自己看来活脱就像个大孩子。 更令人跌破几打眼镜的是,她竟然是一位……一位肩负着孔孟道德思想、传承大任的国文科老师!这…… 不说别的,光看她洒脱乐观的个性与一七二高人一等的身高,就令人无法把她与她所教授的科目联想在一起,她完全不符合社会大众对国文老师应有的期望与斯文形象。 阿诺天生古道热肠,说难听一点叫鸡婆。正义感氾滥得不得了的她就有如古代侠女转世,学校同仁若开口找她帮忙,印象中她从未说过一个「不」字,因此她的人缘极佳,简直好到月球去! 虽然人缘极佳,但已堂堂迈入二十九岁高龄的她至今仍是小姑独处、乏人问津。凭良心讲,以她的长相及绝佳的人缘,要找个像样的老公应该不难。但事实上,对她而言好像就是这么难。 看着学校未婚同仁一年比一年稀少,就连与她同年进学校服务的同事兼好朋友宋自然感情也将有归宿,她这个全校最高龄的未婚圆仔花也未免有些感叹。 她实在不懂,为何找个顺眼的伴会那么难?她不止一次彻底地反省过自己的择偶条件,不苛啊!数来数去也才两个而已,第一嘛要比她高——这点她相当坚持;第二嘛……起码要能看得顺眼。就两个简单的条件而已,苛吗? 学校热心的同仁帮她介绍的相亲不下十余次,相得她快变成木偶了。但,男主角来来去去,女主角却依旧小姑独处,真是境遇悲惨! 分析过几次相亲失利的原因,她发现可能就出在自己的身高上。 虽说台湾是世界经济的奇蹟,人民生活水准普遍提高,但几次相亲的男主角竟找不出几个比她的个子还高的,有些身高及格的男士却又长得一副獐头鼠目之貌……唉!怎能委屈自己这么一朵高贵的鲜花屈就在一坨牛粪上?真是世态炎凉啊! 相来相去皆相不出个所以然,感叹之余,她也看开了,反正结不结婚就这么回事,没啥大不了的! 她暗自发誓,今后绝不再让相亲继续剥蚀掉她剩余的自尊心。 好不容易撑到第一节下课钟响,阿诺趁着学生未完全倾巢而出的当儿,以第一时间冲到福利社。由於早上睡过头,赶着上班时又发生车祸,根本无暇想到吃这回事,现在的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胃口好得可以吃下整座南极冰山。回到办公室,还未坐下,她便迫不及待地撕开麵包外袋,狼吞虎嚥地吃了起来。 「这么晚还没吃早点?又迟到啦?」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戏谑的声音。 这声音吓得阿诺差点当场噎死,她回过头斜睨来人。「自然,你要把人吓死啊!」 「抱歉!我不晓得你心虚得这么厉害。」宋自然噙着笑拍拍她的背。 阿诺俏眉一竖。 宋自然与她同期进学校服务,两人不仅同年,生日也只差一天。在个性上两人虽南辕北辙,但几项的巧合让两人愈走愈近,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宋自然拉过阿诺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小姐,爱迟到的毛病得改一改,据我所知,训导主任已经开始在注意你了!」 「真的?她注意到我早上升旗典礼缺席了啊?」她惊呼。 「当然,不然你以为她的外号『超级v8』怎么来的?看来,你又被她记上一笔了。」 阿诺闻言气愤填膺地拍桌子道:「什么嘛!偶尔迟到一次又怎样?我就不信从小到大她没迟到过。」她泄愤似地张口用力咬了口麵包。「全要怪今早那个缺德傢伙,不会开车就不要上路丢人嘛!」 「怎么回事?」宋自然眼里充满关心。 阿诺按着受伤的右臂,把今早发生的事件咬牙切齿地说了一遍,当然,其中加入太多她自己的主观判断。 「那傢伙有钱了不起啊!」阿诺不屑地道。 「人没事就算了,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愿意。」 「算了?」她瞪大眼。「怎么能这样就算了?他最好每天烧香拜佛不要让我碰到,否则……哼!」 「阿诺……」 「别试着劝我!」阿诺摇手打断她的话。 望着盛怒中的她,宋自然叹了口气。阿诺有仇必报的个性,她太清楚不过了。 「你和江大公子到底进展得如何?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阿诺拆开牛奶的封口插入吸管,转移话题。 江大公子扶风是宋自然的男朋友,是国内某知名企业家江仲秋之独子。初见宋自然时惊为天人,死缠活缠、招数用罄却始终得不到美人青睐;最后,还是靠了阿诺的穷搅和才终於赢得美人归。 「我都不急了,你急什么?怎么?想嫁人啦?」 「去你的!」阿诺赏了宋自然一记白眼。 「礼拜六有没有空?」 「干嘛?」阿诺不感兴趣地抬了抬眼。 「阿风发现一家口味不错的川菜馆,想请我们去尝尝。」宋自然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 「算了吧!我可不想当电灯泡。」她周慧诺别的优点没有,就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 「我们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么!」 阿诺不以为然地撇了撇眉毛。 「真的不去?」宋自然故意不经心地道:「听说那家馆子的料理可是风味绝佳喔!」 一句话说得阿诺心头痒痒的。美食佳餚是她周慧诺这辈子最无法抗拒的东西,尤其是川菜,更是她的致命伤。眼前似乎飘过一道道可口美味的佳餚,她吞了口口水,「真的那么好吃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啰!」 勉为其难?宋自然在心中了然地笑笑,眼神又闪过一丝诡谲。 美丽的周末。 阿诺气定神闲地咬着苹果,眼睛则有一瞬没一瞬地盯着电视萤光幕,整个人靠在沙发上,悬空的长腿抖啊抖的。 今晚与自然他们约好上馆子吃饭,她早已准备好一切,在家中优闲地等候宋自然与江扶风的专车接送。 原本她相当坚持自己骑车前往,但江扶风说什么餐厅地点较偏僻,她一个女孩子晚上独自骑摩托车往返不安全;在拗不过他俩之下,只好妥协。 她今晚穿了件长袖白衬衫,配上一条蓝色直筒牛仔裤。因为衬衫size太大,袖子过长,她索性把袖子整个卷了起来,不挺刻意的搭配却有着说不出的帅气。要不是她那张似乎永远不会老的娃娃脸太过於女性化,以她一七二公分的身高、超短的头发;如此中性化的打扮,还真会让人产生性别混淆。 当对讲机响起时,她手中的苹果恰好啃完,她童心未泯地表演了一个高难度的投篮动作,将手中的果核准确地抛向垃圾桶中。听着墙上的对讲机响了三声,她迅速地跳过沙发关掉电视,并随手抄起自己的背包往门口冲。 「对讲机响三声」是她与宋自然约定的暗号。由於她所承租的这层公寓位在顶楼六楼,又没有电梯可搭,为节省往返的时间,她与宋自然便把对讲机当call机,响三声表示宋自然找她。 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气氛无比地轻松。但在车行近四十分钟后,阿诺渐渐笑不出来了。 「江大公子,你确定那家餐厅真的在地球上?」阿诺五脏庙传出的空城调唱得是高亢无比。 前座的两人闻言不禁失笑出声,宋自然回过头对着她笑道:「阿诺,饿了啊?」 江扶风带着笑意对着后视镜道:「快到了,就在前面,忍耐一下。」 「我记得你十分钟前就这么说过了。」阿诺有气无力地撇嘴。 「别嘟嘴啦!我保证所有的等待都将是值得的。」 好不容易等到车子终於停了下来,阿诺颓丧的眼神在看到川菜馆霓虹灯的招牌后陡地亮了起来。但明亮的眼神在看到餐厅内的人潮时又立刻黯淡了下来。 哇!人怎么那么多!只见餐厅中人潮川流不息、座无虚席,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张空桌子。 「放心,扶风订了位子。」宋自然彷彿是她肚子里的蛔虫,阿诺眼睛一转,想什么全瞒不了她。 「真的?」阿诺脸上的光芒重现。 前方一处空桌前站了个男子正朝着江扶风挥手。「阿风,这里。」 三人挤过用餐的人潮直来到空桌旁。 「煜人,抱歉让你久等了!」江扶风向桌旁的男子道。 宋自然也朝那人微笑地点点头,看得出来颇为熟稔。 「不要紧,先坐下来再说。」张煜人示意大家坐下。 对於多了个人同桌,阿诺一点也不以为意,她的心思全被川菜馆中好吃的料理吸引住了,全然没注意到同桌男人传来的探索目光。 趁着两个男人点菜的同时,阿诺这才稍稍把心思拉回。她偷偷地抬眼打量坐在她对面的陌生男子,对方那头秃发引起她的注意。 这位欧吉桑是谁啊?她在心中暗自猜测着对方的身分。 点完菜,江扶风一边替大家斟茶一边开口:「阿诺,我来介绍一下,他是张煜人,我大学时代最好的同学,目前是一家市调公司的经理,未婚。」他在「未婚」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正在喝茶的阿诺,一听到「大学同学」四个字,口中的茶差点喷了出来…… 老天!大学同学?这种长相也太早衰了吧?幸好她及时把「老伯好!」这三个字吞下去,否则……可糗大了。 阿诺的反应彷彿早在江扶风的意料之中,他进一步解释道:「煜人是我们系上公认的才子,当年就是太专注於学习,用脑过度,所以头发少了点。」他转向张煜人,对他眨着眼。「煜人,她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周慧诺小姐。」 「周小姐,你好!」张煜人炯炯有神的目光大胆地直视阿诺。 「喔!你……你好!」她心虚地垂下眼。 她垂眼的模样看在张煜人眼里,竟将之误解为女性见到陌生人时的娇态,心中对阿诺的好感增加了几分。 这家餐厅用餐的人虽多,上菜的速度却不慢。不一会儿,一道道菜餚填满了桌子的表面。 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阿诺,对自然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顾不得还有陌生人同桌,便低头自顾自地猛吃起来。由於吃得太急,一口气没顺着,当下严重呛咳起来。 「阿诺,没事吧?」宋自然放下碗筷,轻拍她的背。「吃慢一点!」 阿诺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用力摇着手向自然表示没事。 「周小姐,喝口水会比较舒服!」对面的张煜人殷勤地送来一杯水。 阿诺不假思索地接过,一口骨碌地灌了下去。喝了水,虽然喉咙还是难受得紧,但咳嗽止住了不少。 「周小姐,有没有好些?」张煜人再递给她一张餐巾纸。 阿诺有些迟疑地朝对方点了个头后接过。 同桌的江扶风与宋自然互望一眼,两人的眼神交会着某种程度的默契。 「阿诺,我知道东西很好吃,但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证实嘛!」江扶风打趣地道。 抹乾了嘴角的水渍,阿诺斜睨地瞋了江扶风一眼。 她斜睨的神情尽收在张煜人眼里,盯着阿诺的眼神有些大胆。 察觉到对面传递来的目光,阿诺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张煜人那双肆无忌惮的凝视;她一惊,立刻红着脸移开目光,却好死不死的与江扶风戏谑的眼神对上。 「啧啧!从来没见过我们张公子对哪个女生这么体贴过喔!看来『台大』第一才子对我们周慧诺小姐动了凡心啦!」 张煜人没有否认,炯炯有神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阿诺则是尴尬得恨不得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被江扶风一番搅局,餐桌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异样。阿诺呛得已没啥胃口,头垂得低低的兀自生着闷气。虽然低着头,但她还是可以感觉到来自对面一阵一阵的大胆目光。 「煜人,等会儿我跟自然要连夜开车回台北,我想麻烦你替我们送阿诺回去。」江扶风对於老友今晚种种失常的反应了然於胸。今晚他们特意安排的饭局……看来有演出续集的可能,他得趁机替老友制造机会。 阿诺立即惊愕地抬起头来。他们要开夜车回台北?怎么事前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抬眼看看宋自然又看看江扶风,后者那双不怀好意的双眼令她恍然大悟地瞪大眼,原来…… 阴谋!一切全是阴谋!她还说咧!怎么无缘无故那么好心请她吃饭?又说什么地点偏僻不放心她骑机车往返……全是屁话!这两人竟然联合起来算计她,真是岂有此理!她用力地踹了宋自然在桌下的腿。 「乐意之至!只要周小姐肯赏脸,当然没有问题!」张煜人期待地望着她。 阿诺故意回避他的目光,一个不字就是说不出口,她求救地望着自然,希望自然能及时良心发现解救她。但,该死的自然故意忽略她的求救讯号,竟然随着江扶风起身。 「那就这样了!我们阿诺就麻烦你了。我们先告辞!」江扶风领着宋自然毫无义气地离开。 临去前,该死的宋自然竟然还向她调皮地眨眨眼。阿诺实在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聪明一世的她,竟一时不察被朋友出卖。 「周小姐,我们可以走了!」买完单的张煜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望着他的手势,阿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被动地走在前头,心中把宋自然与江扶风两人咒骂了几千遍。 人若背,毛病就跟着来。 交友不慎、被朋友出卖她也就认了。吃完饭回到家,可能是情绪低落影响消化,睡到大半夜竟腹痛如绞。与厕所搏斗了整晚,美食佳餚全进了马桶不打紧;几个月未曾发作的蛀牙此时竟然也加入搅局的行列,把她折腾得彻夜未眠,就连灿烂的星期天也赔上了。 此时的阿诺两眼发肿、印堂发黑、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哀号。 牙好疼喔!什么狗屁止痛药嘛?一点屁用也没有。她恨恨地把整盒止痛药丢入垃圾桶中。 看医生吧!她内心交战着。 但继之,「牙医」两字一跃上脑海,她心中便打了个冷颤。天下最恐怖的事莫过於看牙医了,不说别的,光听那些在耳边震耳欲聋的机器声……就令人心脏要麻痺. 还是算了! 再忍耐一下,或许再撑一会儿,止痛药就会发挥药性,牙就不疼了。她在心中茍且地安慰自己。 躺在床上,逼自己忽略来自左颊的疼痛。但,左翻右滚、辗转反侧,疼痛感还是如影随形,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 疼!疼!疼!她皱着眉头,乾脆起身坐在床沿。难怪有人会说「牙疼不是病,痛起来可以要人命」,她现在绝对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看医生去。看牙医会不会被吓死还是个未知数,但可以确定的是,再不止痛,她会先昏死在家中。 她快速地起身,随便套了件外衣,火速地跳上自己的老爷摩托车,沿街像只无头苍蝇般,看到了第一家牙医诊所便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她不能让自己再有考虑的空间。 「小姐,我要挂号。」阿诺垮着眉抚着脸颊,对着低头看报纸的挂号小姐道。 小姐略抬了抬那对弯弯的柳叶眉,淡淡地扫了阿诺一眼,「有没有来过?」 见阿诺摇头,她撕下一张空白的病历表递给阿诺。「填一填!」 忍着疼痛填完表格,挂号小姐略看了看,便要她先到候诊室等着。诊疗室是半开放式的,坐在候诊室的阿诺很清楚地可以看见里头的景象。 诊疗椅上躺了个张大嘴巴的欧巴桑,医生正专注地低着头,很没同情心地用一只手扳开她的嘴,另一手则不知拿着什么机器尽往她嘴里钻。 诊疗室内传出的机器运转声,令阿诺脆弱的头皮直发麻,恐惧感由脚底直冲上脑门。她简直不能想像,当医生用冷冰冰的钻子对付她的牙齿时,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溜吧!摸摸左边脸颊,她催眠似地告诉自己牙已经没那么痛,可以不用看医生了。她还是宁愿痛死也不愿没有尊严地被吓死,有谁规定挂了号就非得看医生不可?她悄悄地起身,打算趁护士小姐不注意时脚底抹油,溜! 但是……唉!天注定要亡她阿诺!她的运气实在有够背,才一转身,护士小姐自诊疗室探出头喊住了她:「周小姐,周慧诺小姐,轮到你了。」 整个候诊室空空荡荡的,想装作不认识周慧诺都不行,生平从没有一刻让她如此痛恨这个名字。 她硬着头皮进了诊疗室,由於心情过度紧张,一时对四周环境失察,一进门便绊倒立在门旁的石膏牙齿模型。她一惊,立刻伸手想去扶,但太慢了;只闻砰的一声,石膏碎了一地,巨大的声响引得护士小姐闻声而来。 「对……对不起!」她尴尬地杵在原地,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先前替她挂号的小姐寒着一张脸走进来,对着阿诺道:「小姐,你也太不小心了吧!」随即转身,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地转变。她扠着腰指着一地的碎片,对着正在洗手的医生娇嗔地道:「丁医生,怎么办?」 丁介在石膏碎裂声响起时即迅速地转过身,正巧看见杵在一旁、尴尬万分的阿诺,他立刻认出了她——那天早上故意制造假车祸的投机份子,脸上的鄙夷霎时涌现。 脸上的口罩虽然几乎遮住医生半边脸,但阿诺就是可以感觉到,埋在口罩下的那张脸正极力压抑怒气所传来的冷冽目光;她心中一悸,立刻再说了一次:「对不起!」 丁介冷冽的寒光轻扫了阿诺一眼,寒着脸对着一旁的两位护士小姐道:「碎了就算了,麻烦你们处理一下。」他随即转身打开水龙头沖掉双手的肥皂泡沫。 如果阿诺不是因打碎人家的东西心虚在先,此时她应该可以听得出他的声音有着似曾听过的熟悉。 挂号小姐不屑地睨了阿诺一眼,不甘不愿地与另一位护士小姐蹲下身子清理碎片。 阿诺见状,也立刻弯下身子想帮忙,不料那位挂号小姐却冷冷地阻止她:「不必了!」 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的阿诺尴尬异常,还好,另一位好心的护士小姐替她解了围:「周小姐,我们来清理就可以了,你先坐下,待会儿医生洗完手就可以帮你看了!」她亲切地指指前方的诊疗椅。 阿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听话地坐上诊疗椅,等待医师大驾光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先前的恐惧感一点一滴又回来了。她索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想些愉快的事,但没有用,心中的恐惧更甚! 「哪里有问题?」丁介降下了诊疗椅。虽然对阿诺感到厌恶,但基於医德,他还是强压下自己心中主观的好恶。 闻声,阿诺倏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霸气的浓眉,以及眉下一双嘲弄的眼。她一愣,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恍然,但对方渐不耐烦的眼不容许她想太多。 「喔喔……我……左上方有一颗蛀牙……很痛……」她指着左脸上面。 「嘴巴张开!」丁介的声音冷漠地不带任何感情。 察觉到丁介语中的不善,阿诺委屈地张开嘴,心中颇为自己抱不平。还说打碎了就算了?口是心非,这个臭医生还真会记恨。 丁介查看了她的牙齿后,未发一言,即在她嘴里放入一个抽口水的吸管,并启动工具。 阿诺的心脏在听到一阵阵的轧轧声后几乎停止跳动,随着轧轧声自远处渐渐逼近,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决定了一件大事。 她高举双手做了一个篮球比赛中暂停的手势。丁介被迫停下来,不耐烦的双眼直瞪着她。 阿诺抽掉了嘴上的管子,立刻坐直身子回头对着医生道:「对不起!我想上厕所。」 看着丁介不耐烦的眼神,她哭丧着脸道:「我真的很急!」 丁介瞪了她几秒,面无表情地关掉了机器的电源,升起了诊疗椅。 阿诺大喜,低声说了句谢谢后,火速地跑出诊疗室。 「看来她真的很急喔!」护士小姐微笑道。 丁介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大约过了三分钟,仍不见阿诺回来,他不耐烦地抬起手频频看錶. 「搞什么?」他在嘴里咕哝了一声。女人,真是麻烦! 又过了大约两分钟,阿诺依然音讯杳然之后,丁介再也捺不住性子,他寒着脸喊住了正在消毒器具的护士小姐:「江小姐,麻烦你到洗手间催一下刚刚那位小姐!」 江小姐噙着笑点点头。印象中,她极少看到丁医生动怒,看来这位周小姐真的把他惹毛了! 厕所的门是紧闭的,江小姐轻轻地敲了敲门,「周小姐!周小姐!」 无人应门。江小姐试探性地再转动了一下门把,不料,门却应声而开,里头空空如也,哪里有阿诺的影子? 江小姐呆了呆,随即发现留在洗手台的一张面纸,她随手拿起,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不禁失笑出声,她边噙着笑边走回诊疗室。 「丁医生!」江小姐把阿诺留下的纸条递给丁介。 丁介纳闷地接过,低头一看,脸色迅速变绿。只见纸上写着—— 尚未蓄足勇气,先走一步! 看着丁介铁青的脸,江小姐终於忍俊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丁介寒着脸偏过头,正巧看见躺在桌上空白的诊断书。他瞄了一眼姓名栏——周慧诺! 他记住了! 第二章 早上,周会一结束,宋自然便急急地想追上走在前头的阿诺。 「阿诺!周慧诺!」 前头的阿诺不但恍若未闻,反而愈走愈快。 宋自然气喘吁吁地,好不容易追上她。「阿诺,怎么啦?叫了你几声都没听见?」 阿诺只是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没理她继续向前走。 「你到底怎么啦?」宋自然拉住她。「还为了前天的事生我的气啊?」 被拉住手的阿诺停了下来,别过脸不说话。 「喂!你很小气喔!从前天气到现在。」宋自然故意激她开口。 阿诺马上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气愤地道:「我小气?」 果然禁不起人家激她。 「宋自然,前天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咧!你还敢反过来说我小气?」想起昨天一整天所受到的折磨,她心中的火气更甚。「我是交友不慎,误上贼船。」 会说话就好,表示情况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宋自然缓缓地吁了口气。不过,想要正在气头上的阿诺听得下她的解释,可得动点脑筋。 「阿诺,别这样!」她扯扯阿诺的衣角,动之以情。「听听我的理由好不好?」 阿诺冷哼了一声。 「喏!我们是不是好朋友?」宋自然故意问。 「就因为我当你们是好朋友,才会不设防、阴沟里翻船的上你们的当。」来自左颊的疼痛令阿诺语气不自觉地加重。 宋自然点点头,不理会阿诺的冷哼。她继续道:「好朋友的定义是什么?无非是希望对方能有个幸福美满的人生,对不对?」 阿诺虽装作漫不经心,但她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宋自然的话上。 「如果说,某人已有结婚的打算并想辞掉目前的工作,而她的好朋友却仍是孤家寡人;你想,她是不是希望在她离开前,能看到好朋友也能有个理想的归宿?」 「你们打算结婚啦?」阿诺立即惊愕地回过头,但随即想起自己的立场似乎不适合太高兴,立刻尴尬地把头撇开,低声地咕哝着:「那也不用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骗我到餐厅去!」 「如果事前把我们的动机告诉你,你肯去吗?」宋自然反问她。 是不会去,阿诺撇撇嘴。 「阿诺,不生气了好不好?」宋自然讨好地拉拉她的手。「看在我们的出发点是为你好的份上啰!」 她再拉拉阿诺的手,「不生气了?」 「不准再有下次,否则绝交!」阿诺要她的保证。 宋自然举起手。「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阿诺白了她一眼。宋自然吐吐舌头,亲热地挽着阿诺的手,与她一同走向办公室。 「说真的,你对男主角印象怎么样?」 「不怎么样。」阿诺闷闷地道。 「何谓不怎么样?」 「呆头鹅一个。跟我谈了一整晚的电脑,闷死我了!」阿诺皱着眉头又摸了摸脸颊。 宋自然注意到阿诺皱眉抚脸的动作,关心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好像有点肿?」 「还说咧!这全要怪你们。」阿诺哀怨地把她悲惨的昨天说了一遍,包括她自诊所「落跑」一事。 宋自然忍住笑意说道:「你真的打碎了人家的东西又临阵脱逃?」这个阿诺……真是!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她为自己申辩道。 宋自然再也忍不住地轻笑出声。 「别笑了好不好?人家牙都快痛死了!」看来真的很痛,阿诺的眉毛都皱成一堆了! 「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谢了!」阿诺忙摇手。「我宁愿痛死,也不愿意张大嘴巴、流着口水、没尊严的吓死在震耳欲聋的工具声里。」当时诊疗椅上的欧巴桑张大嘴巴的蠢样浮上她脑海。 「你这样痛下去也不是办法!」宋自然灵机一动。「啊!阿风的小舅也是牙医,不然……」 阿诺打断她的话:「在我还没储备足够的勇气前,不要再提到『牙医』这两个噁心的字眼,ok?」 宋自然摇摇头。「你就任由它这样痛下去啊?」 「你别管我了,痛到受不了再说吧!」 「阿诺……」宋自然仍试图劝她。 「你刚刚说准备跟江扶风结婚啦?什么时候?」阿诺趁机转移话题。 宋自然斜瞪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她的话。 「到底什么时候啦?」她追问。 「有这个准备而已,阿风属意五月结婚,我还没有同意。」 「五月?」阿诺屈指数数。「还有两个月!那么久?」 「久?我还觉得太快了!」 刚好到了办公室门口,宋自然先跨了进去。 「快?怎么会?不会啊!」阿诺急急地跟在她身后。 宋自然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并不回答阿诺的问话。 「结果呢?你怎么回答他?」阿诺乾脆坐下来,兴致勃勃地看着宋自然。与自己无关的事,她可有兴趣啦! 「奇怪了!你倒比我还关心?」宋自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那当然,我可是你们的大媒人,你别卖关子,赶快招!」 宋自然正色地道:「我还没答应,我要考虑考虑。」 「哎呀!考虑什么?江扶风对你那么死忠,这种男人哪里找?」有事可以搅和,看来阿诺的牙好了不少! 「我总觉得……太快了!我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他……」 「人家几乎都对你掏心挖肺了,你还说了解不够?」阿诺不以为然地道。 「阿诺,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总觉得不可以这么草率的下决定。」 「宋自然,我拜託你!那你认为要怎样才够慎重?难不成要人家跪在地上,再俗气地左手捧戒指,右手指着天,然后高喊『我爱你』,你才肯嫁?」她表演了一个指天捧心的噁心动作。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宋自然有些欲言又止。「总之,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不过心中有些惶恐,对结婚有些恐惧。」 「恐惧?拜託,你该不会被江扶风那个变态的小舅传染了吧?」江扶风有个坚持不结婚的小舅,她曾经听自然提过几次。 「你说到哪里去了?」她瞪了阿诺一眼。 「安啦!安啦!江扶风这个人有时虽然可恶一点,但他绝对是一个可以託付终身的好对象。」 「你又知道了?你对他这么有信心的话……」宋自然转身面对阿诺打趣地道:「不如这样,你嫁给他好了?」 「呸!」阿诺啐了她一口。「拜託!人家死缠烂打的对象又不是我,你别转移话题喔!」 「你那么希望我赶快嫁出去啊?」 「那当然,以后少个人在我耳边啰嗦,多好!」阿诺嘴上虽然这么说,心头却涌起一份怅然。 这时上课钟声恰好响起,宋自然起身抓过课本。「既然这样,我决定在你耳边多啰嗦几年,把你烦死!」她不等阿诺有所反应,即迳自往前走。 「喂!你开玩笑的吧?」阿诺反身想追,想起自己没带课本,匆匆又回到自己桌上。「自然,等我!」 宋自然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没等她。 疼!疼!疼! 疼死人了!下了课,阿诺垮着脸走回办公室。 这几天给这牙疼折腾得快只剩半条命了。她不懂,一颗小小的烂牙也能把人折磨成这样?这几天她不仅没睡好觉,更不敢吃东西。一颗烂牙,已把她的生活弄得全部变形,她简直快疯了! 「自然,你有没有止痛药?」 宋自然自座位中抬头,关心地看着她道:「牙又疼了?」 阿诺皱着眉点点头。 宋自然拉开抽屉,取出一盒止痛药递给她。 「你光吃止痛药也不是办法。」她看着阿诺吞下药,摇着头劝道:「阿诺,看医生好不好?」 阿诺犹豫了一会儿。 「你就任由一颗小小的蛀牙折磨你啊?那么大的人了,还战胜不了看牙医的恐惧?」宋自然採取激将法。 见她似有动摇,自然继续道:「阿风的小舅是牙医,他的诊所刚好在你家附近,大家都认识,也比较好沟通。蛀牙拔掉就不痛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一劳永逸!」 那句长痛不如短痛一度打动她的心,她真的被这颗臭牙折腾够了!但……心中还是挥不掉些微的恐惧,茍且的想法又来了,她还是把希望寄託在刚刚吞下去的那颗止痛药身上。 「自然,搞不好我下午就不痛了!」 「阿诺……」宋自然颇不以为然地拉长了声音。 「我保证,如果下午我的疼痛没有减轻,我一定去看医生,好不好?」见自然有些不悦,阿诺忙提出保证。 你上次不也这么说?宋自然无语地瞪着她。 「忍耐一点,诊所就快到了!」宋自然偏过头望了神情痛苦的阿诺一眼。 阿诺抚着脸颊靠在椅垫上,虚弱地点点头,牙疼得让她的感觉神经几乎麻木。 好不容易,宋自然的白色嘉年华终於停了下来。她领着头昏脑胀的阿诺走入诊所,一进门,阿诺就靠在候诊室的椅子上痛苦地闭眼休息,由宋自然帮她挂号。 宋自然注意到挂号小姐在看到周慧诺三个字时,眼睛略抬了抬,她有些不解,却未多加注意。 运气算不错,诊所刚好没有病人,护士小姐立刻叫了阿诺的名字。 阿诺听到自己名字,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一起身,便发觉眼前有着恍惚的熟悉,原本她还不肯定,直到护士小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出现眼前,她大大地吃了一惊!神经立刻自麻木中醒来! 我的妈呀!不会那么巧吧?江扶风的小舅……不会是……不会是……想溜的念头才起,却没有行动的时间。 自然好像能洞悉她的念头似的,一手把她拽得紧紧的,她低低地抗拒全变成了无谓挣扎。只好无奈的硬着头皮进诊疗室,与护士小姐似笑非笑的脸庞打了个照面,她回应了一个尴尬的乾笑。 「嗨!小舅,好久不见!」宋自然对着一个穿白袍的高大背影打招呼。 丁介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取下脸上的口罩,道:「自然,你怎么来了?」 由於丁介的注意力全被突然出现的宋自然吸引,全然没注意到走在后头低着头的阿诺。 「怎么了?你牙疼啊?」丁介取过毛巾擦擦手。 宋自然微笑地摇摇头,一把拉过低着头的阿诺道:「我同事牙疼了好几天,要麻烦你看看。」 阿诺怯怯地抬起头,在与丁介眼神接触的刹那,她倏地白了脸,身子陡地僵直。她瞪大眼指着丁介:「你……」 丁介脸上的笑容,在见到阿诺时全化为乌有,他换上一副冷然的面孔。 看着两人非善意的反应,宋自然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她不解地看看阿诺,又看看丁介道:「你们……」 真是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个傢伙今天被她碰上算他倒楣。 阿诺冷冷地回头对着自然道:「自然,你有没有带钱?」她的皮夹放在自然的车上,忘记带下来。 宋自然一头雾水地点点头,缓缓地自皮包中掏出皮夹。 阿诺一把抢过,从里头数出五张千元大钞后,把皮夹还给她。她笔直来到丁介面前,微仰起头道:「我等这天等很久了!被我碰上算你倒楣!」 冷冷地讲完这几句话后,阿诺便将手中的钞票用力砸向丁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傲气凛然地走出诊所。 美丽无比的夜。 阿诺坐在阳台前,咬着可口的苹果,神清气爽地看着远方的皓月,第一次觉得台湾的月色迷人。 只要想到下午的那一幕,她更合不上窃笑的嘴。真是爽!原来报复的感觉这么好,连牙疼都好了一大半! 想不到,那个傢伙竟是江扶风老挂在嘴边那个不结婚的变态小舅? 门铃在此时杀风景地响起,阿诺跳起来应门。人一高兴,连平时最讨厌的门铃声听起来都悦耳得不得了! 是宋自然和江扶风。阿诺不用猜都可知道他们的来意。她故意道: 「哇!什么风把两位吹来啊!」她打开冰箱取出三瓶可乐。「随便坐,没什么好招待的!」 宋自然开门见山的说话,语气是少有的谴责:「阿诺,今天下午的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解释?」下午,阿诺的举动真的把她吓坏了,看着丁介刷白的脸,她僵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阿诺不在乎地放松倒入沙发里,仰头灌着可乐,不理会宋自然的质问。 「阿诺……」宋自然语气加重。 「他活该啊!我只不过把他加诸在我身上的侮辱还给他而已。」阿诺仍旧气定神闲。 「什么意思?」 「你们口中那个亲爱的小舅就是那天早上撞到我、用钞票砸我的那个该死的傢伙!」阿诺咬牙切齿、不屑地道。 宋自然愣了一下。 「到底怎么回事?」江扶风不解地问。 宋自然简短地把阿诺的事说了一遍。 「看来整件事只是误会一场。」江扶风用手磨蹭着下巴。 「就算他那天得罪了你,你也不该当众让人家下不了台啊?」宋自然委婉地道。 「喔!」阿诺激动地站起来。「那他那天的举动就没有令我难堪?」 宋自然无言。 「如果今天你们是来指责我的不是,那么请便,恕不招待!」阿诺做了个「请」的手势。「当然,我不会怪你们,所谓『帮亲不帮理』嘛!」她讽刺道。 「阿诺,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倔强地撇开脸。 宋自然无奈地与江扶风对望了一眼。 「何必呢!阿诺,我们并没有想帮谁,只不过不想看到我们认识的两个人,因一点小小的误会反目成仇。」江扶风试图打圆场。 「误会?哼!」阿诺用力的冷哼一声。 江扶风思索了一会儿。「这样好不好。由我和自然作东,请你和小舅吃饭,大家当面把误会说清楚好不好?」 「不好。」阿诺一口拒绝。「这是我跟他的事,你们两个局外人少管好不好?」 「阿诺……」宋自然语气放软。一边是好朋友,一边是男朋友的亲人,说是自己的私心也好,她实在不想看到两边有任何不愉快的事发生。 「好了好了,不谈这件事了。」再谈下去,今晚的好心情就要泡汤了。她兴致勃勃地指着窗外道:「你们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好大喔!」 两人随着她的手势,不太感兴趣地望了窗外一眼。 第三章 左手夹着国文课本、右手拿了个牛皮纸袋,阿诺一脸铁青、神色阴晴不定地往教室走近。 这堂是她自己班上的课。前几天学校国文抽测成绩公布了,她班上抱了个二年级倒数第一,刚刚才被教务主任削了一顿的她,可要回班上讨点公道。 这群兔崽子,平时不念书也就算了!学校考试抽测多少也k点书嘛!倒数第一?哼!脸丢到太平洋去了!真是有够欠扁。 一进教室,学生们从阿诺脸上寒冷的表情,便知道今天要大难临头。一群平日爱笑爱闹的学生,此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阿诺寒着脸不发一言地拿起点名板,随口问了问风纪股长:「今天又有哪个傢伙没到?」 「全班除了林筱如,都到了!」风纪陈屏珍道。 阿诺铁青着脸,合上点名板。「林筱如又没来?」 怎么回事?她抬头对着班上一位女同学道:「方静宜,林筱如到底怎么回事?打电话到她家也没人接?」这个林筱如已经连续旷课一个星期了,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方静宜回避阿诺质问的眼神,低下头嗫嚅的说:「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没和我联络。」 看着方静宜闪烁不定的眼神,阿诺也不再继续追问。就抽测国文的问题,把全班海k一顿。 下课后,她把方静宜叫到办公室来。 「方静宜,你不用骗我,你和林筱如那么要好,我不信你不知道她的事?」阿诺试探地问。 方静宜垂下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见她不言,阿诺正色地道:「你知而不言,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难道你希望她继续旷课下去而遭学校退学?」 方静宜犹豫地抬起头,欲言又止的模样让阿诺更加肯定她的确知道些什么。她引导她开口:「林筱如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对不对?」 她看着方静宜,再次诱导地说:「难道你忍心让她独自面对问题?说出来吧!或许老师可以帮她也说不定。」 方静宜面有豫色,似在斟酌阿诺的话。她考虑了几秒,嗫嚅地道:「老师,我告诉你,但你要替林筱如保守祕密。」 见阿诺点头,方静宜继续道:「林筱如她妈妈卷走了她爸爸的钱跟小白脸跑了,她爸爸受不了这个打击,每天藉酒装疯打她出气,骂她是婊子养的小婊子。她不敢回家,也不敢来上学,她怕同学问她每天鼻青脸肿的原因。」 天下怎么会有这种父母?阿诺脸色凝重地道:「这几天她都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前几天她和我通过电话,她告诉我晚上在一家酒吧打工,目前生活还不至於成问题。」 「酒吧?」阿诺的眉毛快黏到一块了。「什么酒吧?」 「好像叫『飘香酒吧』!」 飘香酒吧?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善男信女会去的正经地方。 不行,她不能坐视自己的学生沦落到那种地方去。 阿诺望着飘香酒吧外霓虹闪亮的招牌,心中有些犹豫。这辈子还没来过这样的地方,要她推开门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还真的需要一点勇气。 不管了!凡事总有第一次嘛!为了学生,这一点牺牲算得了什么?她推开了装饰得有些过度的大门。 「小姐,欢迎光临!请问几位?」一位男服务员带着商业化的笑容迎了上来。 「几位?喔!不不……」阿诺忙不迭地摇手,藉以掩饰心中的慌乱。「我是来找人的。」 「请问找哪位?我可以帮你,我们这里几乎都是熟客。」 「熟客?你误会了,我要找的不是你们这儿的客人,应该是你们的员工吧!她叫林筱如。」 「林筱如?」男服务员眼中闪过一丝警戒。「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她把好奇的眼光从四处收回。「喔,我是她学校老师,她已经旷课一星期了,我想找她谈谈。」 他想起了不久前林筱如的告诫,想也不想地便断然否认:「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没有这个人?」要不是他断然否认的样子太过可疑,阿诺绝不会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你问也不问、找也不找,就说没有这个人,很奇怪喔?」她质疑地问。 「小姐,我可以肯定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是吗?」她狐疑地眨眨眼。「我自己进去找!」说完,作势要冲进去。 但是她才踏出一步,便被那位男服务员拦了下来,「小姐,我们这儿真的没有这个人,请你不要妨碍我们营业好吗?」 阿诺停了下来,双手扠腰冷冷地道:「有没有我自己会找。顺便告诉你,林筱如的父亲已报了案,她是警方登记有案的失踪人口;建议你,如果不想惹麻烦上身的话,就请让开。」 男服务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一瞬即逝,他还是坚决地道:「小姐,你若要硬闯,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好啊!请问一下要怎么不客气法?」她气定神闲地双手抱胸。笑话!她阿诺岂是让人家吓大的! 他呆愣住了!原以为撂下狠话可吓退对方,没想到她竟然不怕。见她又想闯入,他再度拦下她:「小姐,你别这样好不好?」 而位於吧台前的丁介正优闲地举起酒杯,品尝杯中特别为他所调制的液体。 他是飘香酒吧的常客,吸引他前来的原因不是因为这儿灯光美、气氛佳,而是酒吧内温柔婉约、风姿绰约的女主人;喔!不,应该这么说,是女主人一双巧手所调制出来的美酒。 酒吧的女主人花飘香是一个寡妇。她曾经是伸展台上红极一时的model,身材脸蛋的美艳自不在话下。当年,排队等着包养她的富商简直不胜枚数,但她却於当红之时,出人意料的选择下嫁一位年龄几乎大她一倍的超级富豪汪大廷。原以为从此可以洗尽铅华、过着衣食无忧的少奶奶生活,没想到婚礼当天,汪大廷竟因饮酒过量导致心脏病发,暴毙婚宴当场。艳惊四座的花飘香顿时成了未亡人,而那年她才不过廿五岁。 由於富商没有子嗣,她继承了庞大的遗产,一夜之间,她成了台湾最有身价的女人,也成为媒体追逐的焦点。但聪明的她却刻意淡出社交圈,过着游戏人间的生活。几年来,她身边的追求者始终不断,但生性多疑的她并不相信任何人;直到她认识了丁介。丁介的出现改变了她对生活的态度。 她与丁介结识於一个慈善晚会。她无法形容第一眼看到他时心中所激起的强烈震撼。他那双简直能看透世事的双眼,让她彷彿无所遁形;宽硕的臂膀,让她第一次有了倦怠、想栖息的感觉。 她收起游戏人间的态度,只为了丁介的一句话——你应该多为自己而活;於是她开了「飘香酒吧」,只因丁介喜欢品酒。她放下台湾的一切,千里迢迢赴美学习调酒,因为她不能允许丁介喝别的女人为他所调的酒。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全为了丁介,她的丁介…… 他燃起她久未开启的热情;在他面前,她不再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女人,而像是一个初尝情花、情窦初开的少女。他把她的心填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想安定的念头疯狂地与日俱增。但,她不敢让丁介知道她满腔的热情,她把自己的感情隐藏得很好,她知道他的丁介从不让他的女人爱上他;一旦爱上,他便会毫不眷恋地抽身离开,乾净地不留下任何痕迹。因此,在还没有十成的把握时,她赌不起,因为,丁介是一个不结婚的男人。 初得知丁介的不婚理论时,一度使她的热情稍挫,也为丁介的坦白而沮丧。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不婚表示他永远不会只属於一个女人,对她而言,这就够了!她也不会再容许他有其他的女人,她要完全的拥有他,她相信自己的魅力最终能融化那颗冰冷的心。 花飘香对他的疯狂迷恋,丁介岂有不知之理!但他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享受她的温柔与热情。她是一个完美的情人,在她没有正式摊牌前,他不会离开她。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他知道。 门口处的争吵声传来时,花飘香正和丁介并肩坐在吧台前,轻啜着美酒,享受两人共有的宁静。 听着愈来愈大的争执声,花飘香轻蹙了一下眉,宁静的气氛被打扰了的恼怒使她的脸色略为嫣红,更增添几分娇艳。在对丁介低低地说了句「失陪」后,她踩着莲花步、款摆细腰、风情万种地朝门口处走去。 「小李,到底什么事?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她语气中有着浓厚的谴责。 被称为小李的男服务员回过头,一看是神情微愠的花飘香,他惊恐地道: 「花、花小姐,这位小姐,她、她……」 完蛋了!惊动花小姐的下场……他沮丧地道:「这位小姐要找人,我说我们这儿没有她要找的人,她不信,硬要闯进来……」 「找也不找、问也不问就说没这个人,这就是贵店的待客之道?」阿诺反驳小李的话。 花飘香对阿诺第一眼的印象十分差。除了因为她打扰了自己与丁介之间的宁静不可原谅外,她一向讨厌中性化打扮的女人,她认为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样子,故意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最噁心了!而今天阿诺全套的牛仔装打扮,更是她最厌恶的穿着。 强忍心中的厌恶,她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圆融地道:「小姐,不好意思!本店的员工的确需要再教育。」她严厉地瞪了小李一眼。「小姐贵姓?这是我的名片。」 阿诺接过她递过来的名片。 花飘香?光看这个名字就知道其人非娼即盗,不是什么正经的女人,她忍不住在心中批判。 「姓周。」她闷闷地回答。 「周小姐想找什么人?本店一定悉心服务。」花飘香言不由衷地道。 「我要找一位叫林筱如的女孩子。」 「林筱如?」花飘香咀嚼了这个陌生的名字后,回过头对着小李道:「本店员工有没有一位叫林筱如的?」 「没……没有。」小李低着头道。 看着小李的态度,阿诺愈想愈可疑,他那种态度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她冷笑地看着小李,实则对着花飘香道:「我再提醒你一次,林筱如还未成年,又是警方登记有案的失踪少女,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或者你比较喜欢和警察先生们讨论?」 花飘香闻言脸色一凛。以她良好的政商关系而言,她当然不怕什么警察盘查,但惹上警局总是麻烦。她声色俱厉地逼视小李:「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有有……」 「请她出来。」 小李委屈的脸像吞了一坨大便般的难看,欲言又止地走开。 「周小姐,很抱歉,请到里面坐,本店免费招待。」她引阿诺入内,经过吧台时,她寒着脸随口吩咐吧台的小张给阿诺一杯果汁后,便进了化妆室补妆。 小张忙碌地自吧台中抬起头招呼着:「小姐,想喝些什么?」 「除了柠檬汁,其余都可以。」阿诺东张西望地望着装潢讲究的酒吧四周,随意答应着。 这酒吧倒没像自己先前所想像般那么低级混乱,她讪讪地收回目光。不过,很多挂羊头卖狗肉的店不也标榜着正派经营?看来政府的取缔工作还是不够落实。 她往吧台前一坐,因为全店只有这个地方灯光最亮、最柔和。吧台的另一头,一位独酌的男士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好奇地偏过脸,那男人也正好回过头看她…… 一个照面之下,阿诺愣了愣,顿时火气上升,怎么会是他?她立刻将脸别开。 丁介初见到阿诺时也愣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他举起酒杯,啜了一口酒。跟她……还真是冤家路窄!他在心中冷笑。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敢当众羞辱他?想起诊所中的那一幕,丁介脸上的寒光凝聚更甚! 想不到她竟是宋自然的同事?这倒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与先前对她的预设看法不同。不过,又有什么分别呢?对她的厌恶不会因为她是宋自然的同事而有所改变。 丁介批判她的同时,另一头的阿诺也没闲着。 泡酒吧的男人绝不是好东西!哼!他的罪状在阿诺的心中又增加了一条。 小李领着怯怯的林筱如出现在吧台的另一侧。 阿诺一见到失踪一个礼拜的林筱如,立即雀跃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林筱如?」 林筱如低低地喊了句:「老师。」 二话不说,阿诺便拉着林筱如的手,想把她带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没想到却遭到林筱如的反抗。 「老师,你想拉我去哪?我还在上班耶!」她焦急地喊着,无助地望了身旁的小李一眼。 「上什么班?先跟我回去再说!」 「老师……」林筱如恳求地说:「不要这样啦!很多人在看我们了,不要这样好不好?」 「好。」阿诺爽快地放开手。「我们就在这儿谈。」她就近在一旁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林筱如看了小李一眼,面有难色地在阿诺的面前坐了下来。 「林筱如,老师很失望,你竟然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方上班?」 「老师,我……」林筱如眼中泪光乍现。 她的眼泪令阿诺心软,她不禁放软语气:「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和你爸爸谈过,他很后悔打了你。」 林筱如不发一言,低声啜泣。 「跟老师回去好不好?你爸爸很担心你。」 「不要!」林筱如惊慌地抬起头。「我不要回去,死也不要!」 「林筱如……」阿诺低斥道。 「他每次都这么说,我不会再相信他。」林筱如的眼中闪着害怕的光芒,成串的泪水如雨点般落下。 「请你不要逼她回去好吗?她已经受够了!」小李涨红了脸望着阿诺,眼里写满对林筱如的心疼。 见阿诺似乎有些怀疑,小李激动地拉起林筱如的袖子。 「你认为她应该受到这种待遇吗?」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又一个遭香菸烫伤、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阿诺倒抽一口气,这会是昨天那个满脸悔恨的可怜父亲所为?她难过得瞇起眼,严重怀疑要她回家是否是一件错误的事? 「好,你不愿回家我不勉强你,但最起码你不能弃学校课业不顾,明年你就要参加联考了!」 林筱如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她不能回去,她的父亲会找到她的。」小李无限怜惜地轻拍着她的肩。 「不会的,我保证。」阿诺摇着头。「你可以先住在我家,我相信你父亲不敢动你的。」 林筱如还是摇头。 「不可以这样!」阿诺也急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怎么办?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在此地沉沦,我做不到!」 「我会照顾她的。」小李挺着胸膛,拍着已然泣不成声的林筱如。 「还是不行。」阿诺相当固执。「这里的环境太浊、太複杂了,我……」 「周小姐,请问这里的环境哪里複杂、哪里浊了?请小心你的用词。」花飘香不知何时来到阿诺的身后。 她双手抱胸、不以为然地道:「在这儿工作有什么不好?我们这儿既不卖春又不卖笑,你把这里当作什么?」 不卖笑?谁知道。阿诺翻翻白眼。 花飘香转身对着林筱如,神情略显激动地道:「如果你不愿回去,没有人可以逼你。」她故意瞥了阿诺一眼。刚刚在后面听了林筱如不幸的遭遇,她有些感同身受,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拖油瓶身分,让她在家中所受到的排挤与伤害。 「你……」感觉到花飘香针对自己,阿诺气得脸颊涨红。 「老师,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林筱如泪眼婆娑地道。 花飘香示威地看了阿诺一眼。 「我是会回去。」阿诺赌气道。「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还是坚持你应该回学校。」她狠狠地瞪了花飘香一眼,心有不甘地离开。 见她离开,花飘香立刻对着林筱如道:「放心好了,尽管待下去,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做任何事。乖!进去把眼泪擦擦,让客人见到多失礼。」 林筱如满脸感激地与小李进去。花飘香则回到丁介身边。 「你应该鼓励她回学校,而不是逃避。」丁介突然说道。 花飘香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你也认为她应该回学校?」这是丁介第一次对她所做的事持有不同意见,她诧异极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女孩曾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她为自己的立场辩解。 丁介用他沉静的黑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学校与受虐待是两回事,你太情绪化了!」 情绪化?她的丁介竟然说她情绪化?她无法接受地怔愣在原地。 「很晚了,我该走了!」丁介起身,拿起大衣。花飘香则有些慌乱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丁介从她店里离开最早的一次。 第四章 宋自然和江扶风终於决定结婚。 初由自然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阿诺,丝毫不避讳街上来往的行人,当下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自然,我真替你们高兴,你早就该答应了!」 「唉!」她不懂阿诺为什么一听到她即将结婚的消息就兴奋成那样。 「快点讲,江扶风到底用了什么招数让你这颗顽石点头?」阿诺兴致勃勃地问。 宋自然摇摇头。「我实在说不过阿风他们全家人。」尚未允婚前,心中不踏实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奇怪的是,答应了以后反倒没了那种患得患失的心理。 原来,迟迟说不动宋自然点头的江扶风,请出家族成员对自然展开一连串的疲劳轰炸。可怜的宋自然在单口难敌众嘴之下,不得已屈服在众人情压力下。她的点头,简直乐歪了江扶风,为免她反悔,婚期便订在五月一日。 「哦!原来是请了未来的公婆出马。」她灵机一动,「你今天约我逛百货公司就是为了办嫁妆啊!」 「阿诺……」宋自然瞅了阿诺一眼。 阿诺俏皮地吐吐舌头。 为免阿诺继续挖苦,宋自然赶紧转移话题:「你们班上的那位问题学生怎么了?」她知道,阿诺最近为了班上一位学生忙得焦头烂额。「回到学校了没有?」 阿诺摊了摊手。「没有。不过,我还没打算放弃,我非把她带回学校不可!」坚定的口气充分显出她的决心。 百货公司富丽堂皇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两人正待跨入,一道男人的声音喊住了她们—— 「自然!」 两人回头,竟是张煜人。 「煜人,这么巧!」宋自然堆着笑。 「是啊!好巧!」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阿诺。「你们逛百货公司啊?」 宋自然点点头。「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逛?」 阿诺对於宋自然客气的邀约颇不以为然,她扯扯自然身后的衣袖。 「不了!我还得赶回公司开会。」张煜人心中无限惋惜地道。自从那天起,他一直想找机会约阿诺,可惜……生性害羞的他始终提不起勇气。 他的拒绝令阿诺松了口气。 「礼拜六下午还要上班?」 「没办法。」张煜人无奈地笑笑。 「那……我们不耽误你了!」 阿诺用力朝张煜人挥挥手,迫不及待地拉着宋自然跨进百货公司。 看着阿诺的倩影消失在眼前,张煜人心中有说不出的怅然。 「那个女老师又来啦?她可真有耐心。」吧台内的小张噙着笑,对着小李道。 小李则望着角落处的人影频频苦笑。 「真佩服她耶!每天晚上准时八点报到,一坐就到十一、二点。我说小李啊,莫非你们是铁石心肠,一点都不动心?」 小李仍是苦笑。 小张打趣的话引起丁介的注意,他淡淡地扫过角落处的人影。 角落处的阿诺就着微弱的光线,正专心地批阅班上的作文簿,她的行为与整个酒吧的气氛显得相当不协调。 突然一抹阴影遮住了阿诺的视线。 「老师。」这无奈的语调,来自林筱如。 阿诺抬起埋在作业上的眼。 「老师,我求求你不要再来了好不好?我说过我不会回去的!」她哀求道。 阿诺合上作文簿,正色地道:「你要我不管你,那是不可能的。」 「老师……」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说再多也不会有结论,反正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你愿意回到学校为止。」阿诺重新打开作文簿,用一副无赖的口吻说着。 「随便你!」林筱如负气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 阿诺朝她的背影不在乎地抿了抿嘴。 时间过得飞快,把整叠簿子批阅完毕后,已差不多是回家的时候了! 阿诺收拾好桌上的作文簿,准备起身回家。前方突然传来的争执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诧异地偏过头,映入眼帘的一幕令她火冒三丈,正义感上扬了十丈高。 只见有名仗着几分酒意的客人,正揽着林筱如的肩,企图对她毛手毛脚的。 「妹妹,你长得好可爱,让哥哥亲一下好不好?」他狰狞的脸跟着就要凑过去。 林筱如不安地挣扎、抗拒着。「先生,请你不要这样好吗?」 「不要害臊嘛!来!亲亲……」 「不要!」 可恶!这个老色狼!竟敢当她的面欺负她的学生,真该死! 阿诺卷起袖子,气呼呼地冲向前去。过度氾滥的正义感令她不计任何后果,当场便用力甩了那个色狼一巴掌。 「放开你的髒手,色狼!」她拉过惊吓过度林筱如,挺身挡在她面前。 挨了一个大锅贴的男子呆愣了几秒,酒意恢复了不少。见四周的客人全带着讪笑的目光向他望来,他有些恼羞成怒。 「臭婊子,老子我林宝宗的事你也敢管!妈的!」一心想讨回面子的他,挥手立刻揍了阿诺一拳。 阿诺没料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敢出手,一个不察,左脸颊着着实实挨了个正着。一阵惊呼声四起,她踉跄地撞到身后的桌子,桌上的作文簿散落了一地…… 「老师!」林筱如语带哽咽地奔向阿诺。「你有没有怎样?」 阿诺摀着麻热的脸颊,只觉一阵热浪自鼻头缓缓流出……她接过林筱如递过来的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抹过一通后,立刻自地上跃起,气愤地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可恶的瘪三,有种就不要仗着力气大。打女人,你孬种!」 「臭婊子。」阿诺的谩骂更加激怒了他。眼看他再度扬起手掌劈向阿诺—— 就连阿诺本人也以为这次一定死定了,她缩着脖子、用力闭起眼。没想到,心悬了半天,竟没等到预期的疼痛,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查看究竟。 只见林宝宗的手被另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拦在半空中,阿诺诧异地睁开双眼,望向手的主人。 天啊!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竟然是那个该死的傢伙救了她!她再用力地眨眨双眼确定她所见到的。 「打女人?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丁介冷冷地道。如豹般犀利的眼盯得林宝宗头皮直发麻。 「你少管闲事!」见有人替阿诺出头,林宝宗嚣张的气燄显然收敛不少。他想挣脱被丁介紧握的拳头,使尽吃奶的力气,却挣脱不了,他暗暗心惊! 看到阿诺被揍,花飘香原本心中有点幸灾乐祸。但见她的丁介竟卷入其中,原想置身事外的她狠瞪了阿诺一眼后,带着圆融的笑介入两人之间。「唷!林先生,就这么算了好不好?您今晚的帐全算我的。」 见两人仍剑拔弩张地对峙,花飘香以为对方仍不肯善罢甘休。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别这样嘛!林先生,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口中的威胁,林宝宗岂有听不出之理?花飘香良好的黑白两道关系是众所皆知的,他可惹不起。但,放不放手似乎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 见林宝宗额头因频频的使力而沁出了汗珠,丁介冷笑一声后,突然用力地放开了手。 林宝宗不意,一个踉跄倒退了几步,他尴尬地替自己找台阶下:「看在花小姐的面子上,老子就放你一马!」他不怀好意地瞇起眼,看了阿诺一眼,并撂下一句:「走着瞧!」然后很横地离去。 他离去的眼神令丁介一凛,心中有了盘算。 经过刚刚的阵仗,林筱如终於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老师,都是我不好,害你……」 鲜血自阿诺的鼻头不断涌出,小张自吧台中手忙脚乱地抓过冰块,让阿诺冰敷消肿。 阿诺虽然很痛,但她反倒安慰林筱如:「傻瓜,哭什么?今晚的事只是一个意外,不是你的错。」她用眼角地瞅了花飘香一眼。「要不是有人只顾赚钱、开这种妨害风化的店,那种人渣也不至於敢当众调戏良家妇女!」 花飘香当然听得出阿诺的弦外之音,要不是碍於丁介在场,她早就发作。 「我要是早听老师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林筱如啜泣地道。 「现在听话也还来得及。乖!别哭了!」她用眼神示意小李,把林筱如带开。 阿诺把冰块还给小张,弯下身子想把散落四处的簿子拾起。 小张等工作人员见状,忙道:「我们来帮你!」 阿诺回赠感激的一眼。 几个人的帮忙,很快就把整叠作文簿拾回。小张关心地看着阿诺道:「你一个人回去没有问题吧?」 阿诺给了他一个v字形的胜利手势,微笑地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开。 「周小姐。」花飘香喊住了她,故意为难道:「你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这位丁先生?」今晚阿诺的见义勇为似乎博得大家的好感,包括丁介,她心中颇不是滋味。 阿诺回过头,看着倚在桌旁、面无表情的丁介,她歪着头、蹙眉地想了一下后竟然听话地点点头。她来到丁介面前,微仰起头:「丁先生,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但并不表示以往的樑子就这样一笔勾消,我仍然讨厌你。」 她又缓缓地转过身子,面对花飘香不急不缓地道:「我讨厌你用这种命令式的口气跟我说话;也讨厌你身上那股熏死人的香水味;更讨厌你那张涂得跟殭屍一样白的脸。」说完,顾不得已七窍生烟的花飘香,她帅气地甩过背包,昂起头走出去。 竟然……竟然是丁介!他首先纵声大笑,眼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激赏。一群平日震慑於花飘香的威势、敢怒不敢言的员工,此时也掩口低声窃笑。 一出酒吧门口,迎面的寒风便令阿诺打了个冷颤。 三月天,时序虽已入春,但到了夜晚,冬意还是很浓。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鼻梁,下意识地缩起了身子,往对面巷道的停车场走近。 真痛!那个该死的色狼下手真重! 心中的诅咒尚未结束,便见阴暗的巷道旁窜出几条黑影,不怀好意地朝她走来,为首的那位,赫然便是那个该死的色狼林宝宗。 阿诺见状,心中不禁凉了半截,她当然知道有人不甘受辱,寻仇来了! 林宝宗首先对阿诺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嘿嘿声:「臭婊子,不要以为老子刚刚是怕了你。」见阿诺眼中隐隐闪耀的惊惧,他更加得意。「老子今晚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就不姓林!」 他用眼神示意身后几名阿飞打扮的年轻人,喝道:「上!」 见对方欺身上来,阿诺生平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害怕。她一面退后,一面仍故作镇定地道:「别……别过来!再过来,我可要喊了!」 似乎没有人重视阿诺的威胁,那群飞仔继续欺向前。 阿诺在退后之余摸到一根类似棍棒的东西,她牢牢地握在手中准备放手一搏。 「好俏的姑娘,来让大爷我亲一下!」其中一个飞仔垂涎着令人作噁的嘴脸扑向阿诺。 阿诺一秒也未考虑地立即抄起棍棒,朝那人下体重重一击。 那人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号叫声,痛苦地倒地申吟。其余飞仔见状,立即自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为了保护自己,阿诺朝着对方一阵乱棒挥舞;对方挂彩的不少,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渐渐地,在双拳难敌四掌之下,阿诺的体力逐渐流失,棍棒被其中一位阿飞打落,衣衫也被撕落不少,一个重拳击来,她失去了知觉…… 见她倒下,林宝宗立即举手叫停。他的原意是想教训她而已,可不想闹出人命。他弯身查看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阿诺,看着月光下阿诺姣好的面容,他心中起了邪念。 「这妞儿挺辣的,正合老子脾胃。」他转头对着其中一名飞仔道:「死鸡,把她给我带上车。」 「老大,我们有没有份?」死鸡垂涎地问。 「等老子爽完了,要怎么处置她随你们的便。」 「谢谢老大。」死鸡巴结地道。他蹲下来,想抱起昏死在地上的阿诺。没想到,才一伸手,一声呼喝令他陡地停下了动作。 「放开她!」丁介冷冷地扫了以林宝宗为首的飞仔群一眼。他看了看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阿诺,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衣覆盖在她身上。 还是迟了!早就料到对方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刚刚要不是为了安抚花飘香耽搁了一点时间,他绝对不容许在他面前发生这种事! 「臭小子,又是你!」经过餐厅的较劲,林宝宗原本对丁介尚有顾忌,但此时仗着人多,把他的胆子撑大了。 「几个堂堂七尺男子汉联手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哼!我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丁介冷笑道。「看来海老大的家教不太好。」 海老大是这一带的角头教父,地位相当高,黑白两道均忌他三分。 「别以为抬出海老大我就怕了你,少跟老子来这一套!」 「是吗?」他以手抱胸、气定神闲地转身对着身后黑暗处道:「海老大,看来的威名已不如当年响亮啦!有人不太服你哪!」 「谁那么大胆子?」 三名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子拱着一位白发老者自黑暗中走出。老者虽已满头白发,但眼神锐利慑人。 林宝宗等人一见这白发老者,立刻如泄了气的轮胎般,吓得直打哆嗦。见老者锐利的眼神射向自己,林宝宗感觉自己的三魂已严重少掉七魄。 「林宝宗,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朋友你都敢碰?」老者不急不缓地道。 「海……海老大……」林宝宗立刻双膝一跪。「我……不知道他是您的朋友,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老大……您的朋友。」 「海兄,你的家务事我不便管。这里就交给你了!」他知道海老大一向嫉恶如仇,尤其痛恨欺负弱小的人。而海帮帮规甚严,他知道海老大会秉公处理,给他一个交代。 「丁兄弟,我海大江代表海帮向你赔个不是,海帮出了此类不肖之徒,日后我会好好清理门户。」他冷冽地扫了林宝宗一眼,故意威吓道:「我这条老命是丁兄弟你捡回来的,倘若再有不肖之徒欺到你头上,我海大江在道上还算有些薄面,一定能为丁兄弟讨回公道!」 五年前,各方角头因争地盘发生械斗,海老大被一位窝里反的兄弟开枪打中,在性命垂危之际,要不是刚好路过的丁介救了他,黑道上大概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谢谢海老大。」丁介微笑地道。「告辞了!」他向海老大拱了拱手,随即抱起地上的阿诺,转身离开那乌烟瘴气的黑暗巷道。 找到自己的车,把她安置在后座。丁介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踩下油门前,他才察觉到自己救了一个烫手山芋。 该把她送到哪儿?他看了后座的阿诺一眼懊恼地想着。 医院?不行,他摇摇头。他不能给海老大添麻烦。 酒吧?也不行,花飘香绝对不会乐意见到她。 宋自然!丁介眼神一亮,但随即又黯了下来。记得今早扶风对他说过,晚上会与自然连夜开车回台北。 唉!算了!眼前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后,用力踩下油门,往一个熟悉的方向驶去。 第五章 回到家里,丁介才真正察觉到自己带了个什么样的麻烦回来。 想想,在凌晨三点抱着一个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女人,不明就里的人会想到哪里去? 虽然他的运气还算不错,从地下一楼停车场回到自己的家,除了警卫老贺之外,他没有碰见任何人。不过,光是老贺看到他时那种吃惊的样子,已经够让他呕的了! 算算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女人回家。唉!想不到的是,第一次的破例竟然会是她!他看着怀中的阿诺胡乱地想着。 丁介把她随意地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后,原想就此不管她,就当她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但,看着鼻青脸肿的她,他有点於心不忍。他静静地盯了她几秒。 这个女人当真不怕死吗?竟敢赤手空拳与七八个流氓搏斗,既不喊救命也不逃命?她……也算让他开了眼界! 找出家中的急救药箱,从中取出棉花与双氧水,他丝毫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她的伤口。 一阵又一阵的剧痛刺激了阿诺的神经,她逐渐恢复了意识。 另一阵剧痛又令她申吟出声,但也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迷迷糊糊的一睁开眼,便见丁介放大的脸出现在焦距内,一双如豹的眼睛闪着诡异之光,使她误以为……她失声惊呼,并用力推开蹲在他身旁的丁介,惊恐地直往沙发里头缩。「你这个……色狼,你想干什么?」 毫无防备的丁介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倒在地上,手中的双氧水洒了一身。他起身,恼怒地望着她。「你认为我想干什么?」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女人! 见自己的衣物虽破损但仍穿在身上,阿诺轻轻地吁了口气。但仍睁着一双防备的眼。「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就凭你……还不足以勾起我的欲望!」他气愤地将手中的棉花与双氧水丢在地上,狠瞪了阿诺一眼后,用力甩过门,进了里面的一个房间。 他甩门的声音令她冷静不少。看着地上的棉花与双氧水,再瞥见桌上的急救药箱,她慢慢地想起昏倒前的一切。 那些流氓呢?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纳闷地抓抓头,试图把眼前的一切与先前的片段串连起来。她搔搔头又抓抓背,想不出个所以然。突然有一个念头飘过…… 啊!她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该不会……该不会那么倒楣又让那傢伙救了自己吧!她狐疑地瞄了瞄布置典雅的客厅,心中对刚刚的举动有些歉然。 不过,她心中的歉然在经过近三十分钟漫长的被冷落后几乎消失殆尽。 什么意思?就算她刚刚「不小心」误会了他,这样把人丢在客厅算什么待客之道?半夜三点半耶!他未免小气得太不人道了!她怒气难消地看着丁介消失的那扇房门。 顾不了那么多了!虽冷得直打哆嗦,她极力忍住由脚底窜上脑门的寒意以及身体来自四面八方的疼痛,鼓起勇气来到那扇门前。 她用力拍着门,「喂!你这样把我丢在客厅算什么!喂!喂!」哎哟!冻死人了!她缩着身子发抖。 见对方不回应,她搥得更凶了。「喂!这样对待客人,算什么?喂!」她把音量放大。 门倏地拉开,丁介甩着微湿的头发、赤裸着上身,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后。 阿诺不意门会突然打开,一个重搥使她扑了个空,令她一下子失去平衡,扑倒在丁介身上。 「怎么?这么急着对男人投怀送抱?」他冷冷地道。 「你……」阿诺尴尬地想直起身与他理论,不料,冰冷的手却碰触到他光滑赤裸的温热胸膛,她一惊,红着脸立刻跳开丁介的气息外。 丢脸得很!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碰触到男人的身体,她的心……有异样的感觉! 「你……你这样把人丢在客厅,算什么待客之道?」她的眼睛不晓得要往哪里摆? 「客人?」他倚在门旁,不以为然地冷哼。她也未免太自抬身价了吧? 见他不以为然地冷哼,阿诺马上替自己找台阶下。「就……算你不当我是客人,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就得对我负责任。」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若冻死,对你也没好处。」 丁介瞇起眼,冷冽地盯着她。从没有女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自以为是,这个女人……同样也不会有这种权利! 他用如豹般锐利的眼逼向阿诺,「请注意一下你说话的态度,我不是你的学生,不用你来教我该怎么做!」 他眼中的邪恶之光令她下意识地后退。「我没有威胁你,只是请你注意一下我应该享有的权利。」 「你算什么东西!」丁介再逼近一步。「这里是我的地方,我爱怎么样你没有资格管!」 面对他的逼近,阿诺不否认心中有些顾忌,但她仍倔强地昂起头冷笑一声。笑话,她阿诺岂可轻易屈服在恶势力之下?她退后一步,脸上的讥讽表露无疑,「的确!我不应该跟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讨论什么叫人权,因为他根本不懂,他肤浅得以为用钱就可以买得起全世界!」 她语中的讥讽激怒了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诊所中的屈辱加深了他的怒意,他用力捏住阿诺瘦削的下巴。 纵使被捏到她挨揍的痛处,阿诺还是咬着牙倔强地不吭声、也不讨饶。她忍着痛,睁大眼睛与他对峙。 见她不妥协的眼神充满怨恨地望着自己,使他怒气急速上升,嫌恶地用力推开她。 未料,他的力道却令阿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她的身子在撞倒餐桌后倒地。由於大力的震荡,桌上的微波炉被地心引力吸了下来,恰巧朝着阿诺倒楣的右脚砸了下去,巨响淹没了阿诺的惨叫声……可怜的阿诺! 这声巨响令丁介心中一惊,他立刻奔向阿诺,搬开压在阿诺脚上的微波炉;阿诺则趁机轻轻挪开自己的脚,痛楚几乎令她昏厥。 丁介低下头,想查看她的脚。不料,才伸出手,阿诺立即像触电般用力大吼:「不要碰我!」 他陡地缩回了手,她脸上的苍白令他心中一悸。略微犹豫一下,他再一次试着伸出手,却被她一手挥开。 「不用你假好心。」 「让我看看。」他低声下气地道:「你的脚……伤得不轻!」 他的手再度伸向阿诺,但她却像躲瘟疫似地将双手支在地上立刻向后退,震动触及脚踝的痛处,让她痛得冷汗直流。「我说不要碰我!」 她的反应又再度激怒了他。心一横,他立即起身,「随便你!」随后,砰的一声进了房间。 见他离开,阿诺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先前的武装换上一脸的痛苦。 她靠在墙上虚弱地喘着气,脚踝的痛处已到了她所能忍受的极限。她累得连查看伤处的力气都没有,折腾了大半夜,她真的受够了!倦意迅速笼罩了她,顾不得受伤的右脚,她蜷缩着身子靠在墙上,沉沉地昏死过去。 晕黄的月光把丁介颀长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前,静静地审视着她。月光下,阿诺苍白的脸上明显的红肿仍在,他歉然地望着沉睡中的容颜皱眉。 天啊!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凝重地望着她,心中的歉然更甚。他动作轻柔地抱起缩在墙角的阿诺,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并动手脱掉她脚上的鞋袜查看伤势。他的碰触令她不安地申吟了一下。看着又红又肿的脚踝,丁介的心纠成一团。 自己生平最痛恨的不就是欺负弱小吗?怎么自己……他摇摇头,对自己失去了平日的自持,而对她所造成的伤害感到愧疚与不解。 自冰箱中取出家中常备的冷敷袋,轻轻地放在她的脚上。他拿起自客厅中携入的急救药箱,重新为她清洗伤口,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或许是有一点「弥补」的心态吧!动作之轻柔,令他自己都倍感意外! 他执起阿诺的手,想把方才为了方便上药而卷起的袖子放下,但,阿诺修长纤细的手却令他心头一震。 想不到这么凶悍的女孩子会有这么一双纤细的手? 他神情恍惚地盯着阿诺如玉葱般的手,脑中浮现出酒吧中她掌掴林宝宗的那一幕。这么纤细的手竟能有如此的力道……也许全凭主人的勇气吧! 他轻轻一笑。眼神自她手指处往上游移,定格在阿诺白瓷似的脸上。稚气未脱的脸庞此时不协调地皱起了双眉,他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想抚平她脸上极不协调的线条。但她突然的一声呓语令他如触电般的缩回了手。 怎么回事?刚刚,他到底想做什么? 丁介疲惫地一笑,一夜无眠的确会让大脑产生幻觉,自己刚刚竟然对她有些眩惑? 他颓然地倒向床上。自己真的是累了!原本只打算暂时闭眼休息一下的他,终究抵不过睡神的召唤,沉沉地睡去。 这是他第一次与女人同榻而眠,在自己的床上! 阿诺睡到中午才悠然转醒。一恢复意识,她对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有着茫然。 她翻开棉被准备下床,这一动,全身骨头几乎要撕裂般的痛苦,令她几乎哀鸣出声。忍住浑身的不适想直起身子,不料,来自右脚的剧痛却令她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正在客厅看报纸的丁介,在阿诺的惨叫声响起时立刻反应,他冲到房间扶起摔在地上的阿诺。 「你没事吧?」 五官几乎已扭曲变形的阿诺一见到丁介,变形的脸更加狰狞,她当然想起是谁把她的脚弄成这样。「你走开啦!」 她推开丁介试图帮她的手,挣扎着要起身。但尚未站稳,另一个踉跄又至,她慌乱地抓过丁介的手保持平衡,丁介的手也牢牢地固定住她。 「你一向都这么爱逞强吗?要面子也得看时候。」 脸丢大了!才说不要人家的帮忙,却又不争气地握住人家的手,她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她故意偏过涨红的脸不去看丁介戏谑的眼神。 「怎么?想去哪儿?洗手间?」看出她的窘迫,丁介收起笑。 见阿诺没有答话,他抓住她的手,让她靠着自己的搀扶一拐一拐的跳到浴室前。他的房间是套房式的,整套卫浴设备与卧室连在一起。 阿诺从浴室的镜子中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后,恼怒地猛盯着镜子。 这批流氓太可恶了,竟然把她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揍成这样!到底有没有王法?可恶! 她胡乱地洗洗脸、漱漱口,突然好奇起丁介是如何摆脱那群臭流氓救她脱身的。不过,好奇归好奇,她可不打算感谢门外那个可恶的傢伙。那傢伙害她的腿变成这样,这笔帐还没算呢! 她用力拉开浴室的门大喊:「我要回家!」纯粹是未考虑后果所说出来的话,她只是无法再忍受与那傢伙同处一室。 等在门外的丁介只是扬眉淡扫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的话。他对她伸出了手。 「我说我要回家。」她对他伸出的手视若无睹。 丁介微扯动嘴角缩回了手。 「请便!」他恢复先前倚在墙上的姿势,气定神闲地准备看她如何「走」。 原以为他会诸多刁难,没料到他回答的竟然如此爽快。她反而一呆,随即,了解他脸上的笃定笑容,她恼怒地道:「喂!你没看到我行动不便吗?」 「又怎么样?」丁介摊摊手。「你不是要回去?请便。」 「你……」可恶! 阿诺恨得牙痒痒的。但,恨又有什么用?行动不便是事实,杵在浴室门前的她依旧进退两难。 看出她的窘迫,丁介嘴角的笑容更加扩大。他走到阿诺面前。「局势很明显,你对我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走吧!」他向她伸出了手。 阿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争气的手还是拉住了他。 他让她安坐在床沿,随即打开衣柜,取出一件衬衫抛向她。 「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下,等会儿我带你去吃饭看医生,你的脚不能再拖了!」他下了一连串的命令。但才刚走出一步,随即又回头道:「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他命令式的语气简直令阿诺反感到北极海去,她对着他的背影吼出一句: 「我要打电话给自然。」笑话!谁要和他吃饭? 丁介回过头,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后,走了出去。 阿诺马上抓起床头的电话拨了宋自然的电话号码,但铃声响了好久,电话那端依然没有人接听。她气愤地摔下话筒。死自然!跑哪儿去了? 看着丁介抛下的衬衫,再看看自己身上污损的衣服,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所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暂时忍耐吧! 她动手解开上衣的钮釦,不料才解开第一颗,丁介却突然开门进来。她惊呼一声,抓过丁介的衬衫护住自己,惊恐地望着他。「你……怎么可以不敲门就进来?你……这个大色狼!」 看着她惊慌的模样,他的嘴角浮起一个坏坏的笑容,「这是我的房间,为什么要敲门?」 阿诺恶狠狠地盯着他。 「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你还有两分钟的时间,请把握。」 去死吧!她泄恨地朝他丢枕头。 丁介接住枕头,哈哈大笑的走出房间。其实他也不知为什么,面对着她,心中就不知不觉地起了促狭的念头,这完全与他的个性不合。他耸耸肩,懒得深入探究。 虽然生气,阿诺却也不敢再迟疑,解开釦子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当丁介再度开门时,她已换好衣服端坐在床上。 初见到换上自己衣服的阿诺,丁介形容不出心中的震撼。好娇小!这是初见到她时脑中浮现出的印象。 「娇小」两个字一浮现脑海,他失声一笑。这么凶悍的女孩竟会让他感到「娇小」?真是讽刺!他盯了她几秒,想不到自己的衣服穿在手长脚长的她身上会是这么大。 他挥掉心头的震动,走近阿诺。经过昨晚,他不可思议地发现,对她的厌恶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床沿的阿诺则在他的凝视下,不安地缩了缩身子。 到停车场的路不算远,但阿诺却感到有如几世纪那么长。在电梯中,身边紧挨着讨厌的他,心中实在有着说不出的不自在。 车子滑出停车场没多久,便见身旁的阿诺痛苦地捂着嘴。位於驾驶座的丁介察觉到了。「脚很痛?」 阿诺白着脸、没有回话。突然,一阵强烈的噁心涌上来,她抓住丁介的手急急地道:「停……停车,我……我想吐!」 想吐?丁介眉头一皱,赶紧将方向盘一转,车子倏地停在路旁。 未等丁介帮她开门,顾不得肿得像木瓜般的右脚,她跛着腿迅速地走到路旁,就着水沟大吐特吐起来。 随后下车的丁介倚在车旁,纳闷地看着她痛苦的背影。不会吧!他的驾驶技术如此地差劲吗? 已吐得七荤八素的阿诺,靠在路边的一辆车旁奄奄一息地喘着气。 他自车内拿出一盒面纸递给阿诺,她苍白着脸接过。 「不要告诉我你晕车。」 她虚弱地白了他一眼。「谁晕车啦!要不是你车上有那么噁心的味道,我也不会……」一想起他车上那股强烈的柠檬味,噁心的感觉又至!她忍住作呕的冲动。 噁心的味道?他不解地蹙起两道浓眉,「什么噁心的味道?」 她吸了吸鼻子。「我对柠檬严重过敏,我讨厌柠檬。」 对柠檬过敏?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车上那瓶柠檬味道的汽车芳香剂让她吐成那样! 他发誓,他绝对不是存心嘲笑她。但……这世上竟然有人怕柠檬?对柠檬过敏?哈哈!这个女孩……真是太有趣了!他很没风度地哈哈大笑。 他的表情严重侮辱了阿诺。这人竟然当面嘲笑她?不可原谅!她决定要恨他一辈子! 「可以知道你怕柠檬的原因吗?」他噙着笑问道。 「不能。」她寒着脸,斩钉截铁地拒绝。童年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是她这辈子最不愿回想起的记忆。 察觉到她的怒气,他稍微收住了笑,「对柠檬过敏吗?这好办。」他弯下身子将车内的芳香剂取出,丢入路边的垃圾桶中。 「好了!可以上车了吧?」他笑着催促阿诺。 阿诺杀气腾腾地上了车,一路上,她没有正眼瞧过丁介一眼。 吃过饭到达骨科诊所时,已差不多下午三点。 「羽康,怎么样?骨头有没有断?」丁介对着专心凝视x光片的赵羽康道。 赵羽康是他高中同学,考上医系后专攻骨科。服完兵役的他,在家人的资助下,开设了这家位在精华地段的骨科诊所。诊所原本周日休诊,但丁介突然的电话徵召,令他放下难得的假期与嘟嘴的妻子,火速赶来,给了丁介十足的面子。 「嗯……」他沉吟了一会儿。「照片子来看,骨头是没断,但骨头表面有轻微裂伤。」他指着x光片中一处。 随他所指,丁介把目光移向该处。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要相信你同学我的技术。」看着丁介凝重的脸,赵羽康以为他担心她的伤势。「半个月,我保证她又可以活蹦乱跳,你不用担心她会藉机缠着你、向你勒索敲诈。」 原本怕赵羽康问东问西令他难以招架,丁介索性告诉他,他不小心撞上骑机车的阿诺,紧急之下才把她带到这儿麻烦他。 老实的赵羽康不疑有他,全盘接受丁介随口编的故事。 「真是不好意思!难得的假期还要你跑一趟。」同样是医生,丁介知道假期的可贵。 「算了!」赵羽康摆摆手。「真要谢,就要拿出诚意,早点让我喝到你的喜酒才是真的。」丁介的不婚理论在他想法中一直视为相当无稽。 丁介不以为然地摊摊手。 「说真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坚持不结婚?」赵羽康揽着丁介的肩。「老朋友,别撑了,三十三岁啦,也该玩够了!」 丁介连眉毛都懒得动。由此看来,赵羽康对他的机会教育已不是第一次。 「听我说,老友。」他拍拍丁介的肩。「结婚并不像你所想像般可怕,你瞧我,生活幸福又美满,每天有人嘘寒问暖,多好!」 「你不用强调你的生活有多美满,光看你肚子那层肥油就知道。」丁介戏谑地望着他。「走吧!别吹了,你那套对我不管用。」 「这是幸福男人的象徵,你懂什么!」赵羽康取下x光片熄了灯,与丁介一同走出诊疗室。 躺在病床上有如待宰羔羊的阿诺,耐性几乎被磨到极限。那个可恶的傢伙竟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看天花板,真该死!谈笑声从门外传来,阿诺板起一个彷彿被倒会的脸。 「现在怎么做?」丁介推开门问道。 「护士小姐全放假了,要麻烦大医生你帮忙调石膏。」赵羽康来到阿诺身旁。 「小姐,你很幸运,你的骨头没断,等会儿上个石膏固定几天就没事了!」他避重就轻地道。 折腾了近一个小时,上完厚重的石膏后,阿诺简直是寸步难行。还好诊所有枴杖可以借用,最起码,她已经可以摆脱丁介那傢伙的箝制,自由行动了。 出了诊所,由於阿诺行动不便,丁介要她等在骑楼前,他再将车开过来。 不一会儿,宾士车缓缓地滑到阿诺身前。他下了车,绕过车子来到她身前,想扶她上车,不料她却退后一步。 「丁先生,你对我已经没有责任了,你不用继续委屈下去,我自己可以回去。」阿诺冷冷地道。 一番好意让她浇了盆冰水,丁介有些狼狈,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令他恼羞成怒。 他强压下怒火,「你确定?」 无视於他眼中的恼怒,她昂起下巴,「麻烦你把我的背包还给我。」 看着拄着枴杖、走都走不稳的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他走向她,用着不容抗拒的口吻望着她道:「上车。」 阿诺别开脸。 「我说上车。」他再重複一次。「我的耐心有限。」沉稳的他向来很少动怒,这个女人让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与耐性。 「奇怪了,我又不是你的谁,为什么非坐你的车不可?」阿诺也火了。 「昨晚你不是一直强调要争取你应该享有的权利吗?我只是尽自己的义务罢了!」他告诉自己坚持要送她,只不过是因为心中的歉疚。但事实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言……只有天知道啰! 「你……」她气得有股冲动想拿起手中的枴杖挥向他,但她忍住又怒意。「你救过我,也把我的脚弄成这样,我们现在是两不相欠。」 「你到底上不上车?」这女人……丁介也毛了! 阿诺报以冷哼声。 好,他心中起了强烈的征服欲望。这辈子还没有遇过他无法驯服的女人,她也不会例外。 他恶狠狠地逼向她,在阿诺来不及反应之下,粗鲁地抢过她手中的枴杖,丢进车中。回头再一把横抱起惊愕不已的阿诺,不顾她的惊呼与挣扎,将她用力丢向后座。 他踩动油门,引擎像发泄他的怒气般,发出一道怒吼后,扬长而去。 对面,一辆白色宾士车黑色的车窗缓缓落下,花飘香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出现窗后,脸上的太阳眼镜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诡异之光。 第六章 在接到丁介的电话后,宋自然与江扶风当晚便火速赶到阿诺的住处。 「阿诺,到底怎么回事?小舅在电话中也没有说清楚。」江扶风与宋自然一到,便焦急地问。 一听到自然提到丁介这个人,阿诺马上垮下脸。那个变态傢伙竟然像垃圾一样把她丢进车中…… 看着脸肿得像「麵龟」的阿诺,又看到她裹着似粽子般的脚,宋自然也忍不住皱眉,「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们亲爱的小舅没告诉你们吗?」阿诺讽刺地道。「看得见的擦伤是拜那群臭流氓所赐;脚上这块大石头则要感谢你们那位亲爱的小舅。」 两人面面相觑,不懂她的话。於是阿诺咬牙切齿地把过程说了一遍。 「什么?小舅昨晚把你带回家?真是不可思议。」江扶风蹙着眉摇摇头。 「什么意思?」阿诺闷闷地道。 江扶风瞄了她一眼。「小舅从来不曾带女人回家,他的房间更是禁地,连我都没进去过,看来你这次真是因祸得福。」 「喂!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因祸得福』?请不要把焦点模糊掉好吗?谁希罕进他的房间?」阿诺不以为然地冷哼。「要不是他弄伤我的脚心虚,你以为他会那么好心让我睡他的房间?」 「好好,算我说错话,ok?」江扶风忙摇手讨饶,凶巴巴的阿诺他可惹不起。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宋自然柔声地问道。 「疼!当然疼!被揍成这样你说疼不疼?」她的火气还是很大。 「阿风。」宋自然沉吟了一会。「等一下你陪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这几天我暂时先住在这儿照顾阿诺。」 「不用啦!我又不是残废,不会饿死啦!」 「阿诺。」宋自然板起脸。「不要迁怒到我们身上好吗?你跟小舅的恩怨我们不会介入。请你暂时委屈妥协让我能安心,可以吗?」 很少看到自然板起脸说话,阿诺有些理亏地别过脸去。 「花小姐,这些日子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林筱如对着花飘香点头感谢。 透过方静宜那儿知道阿诺请假两天的消息后,她内心十分不安。 「你想清楚了?不怕你父亲找到你?」花飘香轻吐着烟雾,眼睛被烟熏成一条直线。她从不在丁介面前抽菸,因为她的丁介讨厌香菸的味道。 一旁的小李挺起胸膛接腔:「我会保护她的。」 花飘香淡扫了他一眼后,点点头。 「那位周小姐……没什么事吧?」想起昨天那一幕,虽然心中的妒火几乎烧掉她的胸膛,但她将之隐藏得很好。 「我也不是很清楚。等会儿小李会陪我去看老师,希望她没事。」 花飘香捻熄了菸,示意收银的会计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林筱如。 「这是一点心意,以后出门在外,一切要自己小心。」 「谢谢花小姐,谢谢!」林筱如和小李一起点头起身。「那……花小姐,我们先走了!」 「要不要带个什么饮料过去?柠檬汁好不好?」花飘香纯粹只是随口问问。 「柠檬汁?」林筱如噙着笑摇头。「不了!我们老师对柠檬严重过敏,她从来不吃含有柠檬成分的东西。」 「对柠檬过敏?」花飘香诧异地咀嚼这句话。 「是啊!」林筱如看了小李一眼。「很奇怪吧!有一次上家政课,我们做了个柠檬派请老师吃,谁知道她咬了一口后,整整吐了一个钟头,把我们大家都吓坏了!那次之后,我们才知道老师有这个怪毛病。」 对柠檬过敏?是吗?真是太好了!花飘香如猫一般的眼瞇成一条直线。 这个姓周的女人不可原谅。竟然让她的丁介抱她,她不容许,绝对不容许! 阿诺多了个外号,叫「铁拐阿诺」。 一向给人朝气蓬勃、神采飞扬的她突然跛了一条腿,不仅成了同事、学生们取笑的对象,就连阿诺自己也懊恼不已。几个话不投机的同事更趁机削她—— 「我说周老师啊!」教务主任带着一脸的幸灾乐祸,她一向妒嫉人缘极佳的阿诺。「最近你的运气好像不太好喔!一个月内出两次车祸,啧啧!我看你应该找间庙拜拜了!」 由於懒得解释自己受伤的原因,逢人问起,阿诺便推说脚伤乃由车祸造成。 「真是惨喔!已经快嫁不出去了,脸蛋还伤成这样,可怜!」广播电台林秋香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贬她的机会。 诸如此类的闲言酸语,几天来听得她耳朵几乎长疮,她把一切暗帐全记在心中,「有仇必报」是她周慧诺行事的准则,这两个死女人,等着瞧好了! 一连串倒楣的事件总算在林筱如回到学校后有了一点代价。她在探视阿诺后的隔天便回到学校,看了阿诺的悽惨的模样,铁打的心肠也会软化。 两个礼拜过去了,阿诺的脚已渐渐恢复了活力,这得归功於赵羽康高超的医术与她旺盛的活力。这两个礼拜之中,最令她饱受困扰的事情,莫过於花飘香不断的邀约。 她不断地透过林筱如想请阿诺吃饭,她对於她的客人对阿诺造成这样的伤害深表遗憾。 阿诺当然不相信花飘香的动机,她才不相信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会有多大的诚意与道德观,就如她的姘头——那个可恶的丁介一样,八成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透过林筱如,知道了丁介与花飘香之间的暧昧关系后,对於这两个人,她就更不屑了!甚至,只要想到自己曾在丁介的床上睡过一晚,便觉得噁心透顶! 对於花飘香不断的邀约,先前的一次两次,她都可以敷衍过去;但随着林筱如愈来愈恳切的口气,她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对花飘香是不是印象有些偏颇主观。 这一次,当林筱如又趁着放学时间,带着恳切的语气对她再次提出邀约时,阿诺几乎想点头答应。 「老师,你答应好不好?花小姐她非常诚心想道歉,你就给人家一次机会嘛!」 阿诺面有难色。 「人家好歹也帮过我啊!就当帮我一次忙,答应啦!」林筱如拱起手哀求道。「老师,拜託啦!」 林筱如苦苦哀求的模样令她心软,她不十分情愿地点点头。 「老师,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喔!」林筱如雀跃地跳了起来。 「我有个条件,我想找宋老师陪我去。」 「数学老师?」 阿诺点头。 「没问题,花小姐不会在意多请一个人。就这么说定了!老师再见!」林筱如蹦蹦跳跳地离开办公室。 看着她的身影远离,阿诺心中突然涌起一份不好的预感,她不安地摇头,想摇掉心中的不踏实。 再度来到飘香酒吧,阿诺的心情有些怪。摸着被揍过的鼻梁,先前那股不祥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的脚步有些犹疑。 「怎么啦?」宋自然偏过头。 「自然,我有股不好的预感,我们不要进去好不好?」阿诺忧心地道。 「我们答应人家了,怎么能临时爽约呢?」宋自然安慰道:「别担心!有我陪你,我想她不至於敢对你怎么样!你不要太多心。」她拍拍阿诺的手。 「可是……」 她的顾忌淹没在林筱如高八度的叫唤里。 「老师,你们来啦!我还担心你们不来呢!」她把阿诺和宋自然迎了进去。「花小姐和丁先生已经等了你们好久了。」 丁先生?阿诺与自然两人互相交换了纳闷的一眼。 她们的纳闷很快就有了答案。 一进门,便见花飘香与丁介状甚亲暱地偎在吧台后的餐桌前。一见到她们,花飘香立刻堆满职业化的笑容迎了上来。「两位,这边请!」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应该相信自己的预感的。她的预感一向奇准无比,果然吧!一进门便遇上她最不想碰到的大煞星。 丁介一见到她们,眼中浮现出一丝诧异,显然,她们的出现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请坐!」花飘香观察着双方的表情,故意道:「周小姐,你不介意我自作主张请了丁先生吧!」一手设计的好戏,她的丁介怎能错过? 「当然……不介意。」不介意……才怪!阿诺皮笑肉不笑地道。 见大家都坐了下来,花飘香客气地示意林筱如也坐下来,但识相的她却受宠若惊地摇摇手,自告奋勇要到厨房帮忙。 「原想请大家到外面吃顿饭,但丁先生认为最舒服的地方还是这儿,因此……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一向以丁先生的意见为意见。」她故意用风情万种的媚眼,有意无意地扫向丁介,似在向她们宣示自己与他之间那种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 那暧昧的一眼看在阿诺眼中,示威的意味浓厚,她很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不料这个动作全收进了丁介的眼中,他的心揪了一下。 「这儿很好啊!除了灯光美、气氛佳之外,还有免费的戏可看,有什么不好!」阿诺讽刺地道。 「阿诺……」宋自然低低地喊了一声,示意她不要把气氛弄僵。 花飘香的脸色微变,但一闪即逝,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听说宋小姐与丁先生快成亲戚啦?什么时候结婚?」 「五月一日。」宋自然礼貌性的回答。 「五月一日?就是下个月了?」花飘香故意掩嘴吃惊地瞅了丁介一眼,「怎么都没听你跟人家提过?」 她强烈的肢体语言令丁介皱眉。今晚花飘香的表现太异常了,以往在他面前,她从不曾如此失了分寸。 「花小姐届时有空,欢迎赏光!」宋自然了解丁介的为难。 「那得看人家让不让我跟哪?」她又睨了丁介一眼。 她的表演,简直令阿诺的鸡皮疙瘩从脚底长到脑门,不屑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你的脚好些了吗?」丁介突然问道。 「脚?」阿诺皮笑肉不笑地道:「很好啊!好得不得了!」 阿诺的脚已经可以不用靠枴杖支撑行走,只是走起路来仍有点儿跛。她复原的情况,丁介早已从赵羽康那儿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就是忍不住要问,似乎这样才能放心。 「那批流氓真不是东西,把周小姐伤成这样。」花飘香变换了个姿势。「啧!啧!真是没王法,打狗也得看主人嘛!竟然敢在我花飘香的地盘上动人,真不给面子。」 哼!早就知道花飘香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阿诺冷然地扫了她一眼,请她吃饭?鸿门宴吧!敲坏她的脑袋她都不相信她会那么好心!哼!她周慧诺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尽管放马过来! 「是呀!狗儿被打……主人的确要负很大的责任,饲养的环境不乾净嘛!又是屎啊又是尿的,难免惹来一些蟑螂老鼠。」 好一张伶牙俐嘴!花飘香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看着两个女人彼此的暗潮汹涌,丁介的脸拉得长长的冷眼旁观。可怜了宋自然,无缘无故被卷进了这场鸿门宴中。 晚餐便在一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之下,尚称顺利的进行着。进行到饭后甜点时,阿诺藉机去了趟洗手间,花飘香也在阿诺之后起身离开,进了吧台。 「小舅,伯母要你找个时间回台北一趟。」宋自然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档开口。 自然口中的伯母是江扶风的母亲,也就是丁介的大姐。丁介上头有六个姐姐,大姐与他相差近二十五岁,由於自小双亲便在一次意外中过世,他等於是由他大姐带大的。他之所以恐惧婚姻、坚持不婚,与家中严重的阴盛阳衰有着莫大的关系。他的不婚,完全来自生活上对女人的恐惧。 「家里有事?」他已经将近半年不曾回台北了,除了那个家姓江令他感到不自在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他实在是受不了大姐歇斯底里地逼他相亲、要他结婚传宗接代的那一套。当年,他就是因为受不了大姐一意孤行的安排,才逃离了台北来到台中执业。 宋自然摇摇头。「伯母说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你了,挺惦念你的。」 「我会再跟她联络。」丁介轻描淡写地结束话题。 宋自然本想再说,一眼瞥见阿诺自化妆室走出,她噤了声。 「花飘香上哪去了?」阿诺一坐下便问。 「花小姐说要亲自调酒请大家喝,以示她的诚意。」 阿诺狐疑地望向吧台,花飘香忙碌的身影果然出现在其中。 空气中飘着不寻常的静默,直到花飘香身上刺鼻的香水味传来。 「各位,尝尝我的手艺,我可不轻易献丑的喔!」她坐了下来。 小张拿了个精緻的托盘,他依照花飘香的吩咐,把四杯饮料各端到四人面前;轮到阿诺时,他的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隐忧。 「来来!」花飘香率先举起酒杯,微笑地向众人道:「我藉着这杯小酒,向周小姐赔个不是。」 三人被动地举起桌前的酒。但花飘香那个笑,令阿诺突然起了个寒颤。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乾为敬!」花飘香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丁介和宋自然立即礼貌地跟进。阿诺犹疑了一下,仰头将杯中的液体倒入口中,她没注意到,在她仰头的同时,花飘香眼角闪过的邪恶光芒。 饮料一入口,一阵强酸令阿诺严重呛咳起来。 竟然是柠檬汁!她察觉不对劲时已来不及了!虽想立即将已入喉的液体吐出来,但,来不及了!她捧着肚子自座位上站起来,忍住强烈的呕吐感,直奔化妆室。 察觉到不对劲的宋自然立即起身跟了过去。丁介则用眼神严厉地询问花飘香。 花飘香计谋得逞,虽然心中简直乐不可抑,但她装出一副无辜的可怜样回望着丁介,为自己辩解道:「我发誓,只是柠檬汁而已。」 柠檬汁?丁介脸色一变,随即丢下餐巾,也起身往化妆室奔;在中途,便与忧心忡忡的宋自然遇上。 「快!快叫救护车,阿诺的情况很糟!」 丁介心中一凛,取出了随身的行动电话,拨了一一九。 第七章 阿诺因严重的上吐下泻被送到医院。她右手吊着点滴,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任由宋自然喂她喝着淡而无味的米汤。 「自然,我不想喝了。」她虚弱地摇头。 俗语说得好:「泰山的体格也承受不了三天的腹泻。」 看着平日生龙活虎的阿诺变得如此苍白憔悴,宋自然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再喝一点好不好?」 阿诺还是摇头。「自然,对不起,害你没办法回家。」她歉然一笑。 原本宋自然打算趁着四月初学校放春假时回南部一趟,与父母商讨结婚细节。没想到,阿诺却在这个节骨眼儿发生这种事,宋自然千万个不放心她;在鱼与熊掌无法得兼之下,没办法,只好劳驾南部的父母上来。 「我爸妈上来也一样,反正他们早有计划上台中看他们的宝贝孙子,我只不过将他们的计划提早而已。」 宋自然唯一的姊姊宋忆然夫家就在中部,她会北上台中也是受了姊姊的影响。 「你现在感觉怎样?还会不会噁心?」宋自然为她拉过被子,关心地问道。 「好多了!」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阿诺再一次抱歉地吐吐舌头。「真对不起江扶风,准老婆全被我给佔用了,他一定把我恨死了!」 「知道就好。」门被打开,江扶风戏谑的脸出现在门后,身后还跟了双手捧抱鲜花的张煜人。「你这个烦人精,看来不帮你找个老公照顾你,自然是不会放心地嫁给我的。」他故意板起脸。 身后的张煜人把那束玫瑰花递给宋自然,朝床上的阿诺点点头。他关心地道:「周小姐,你好些了吗?」 「阿诺,煜人很关心你喔!他一知道你病了,便急着要我带他来看你。」江扶风朝阿诺挤眉弄眼的。 床上的阿诺一脸的尴尬。 「阿风,我爸妈到了没有?」宋自然插嘴问道。 「早到了!我就是过来接你到餐厅去的。」 「那……」她看看阿诺。 「自然,你不用担心我,有事我会按铃叫护士过来。」她知道自然顾忌她。 「放心啦!有煜人在这儿,暂时先麻烦他一下,我想他相当乐意,对不对啊,老兄?」他拍拍张煜人的肩。 「你们放心好了,我会在这儿陪她的。」这是个天赐的机会,说什么他也得抓住。 「那好吧!阿诺,好好休息。」宋自然不忘叮咛她。 两人离开,偌大的病房内只剩交情半生不熟的两人,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怪怪的感觉。 阿诺赧然的笑了笑,尴尬地道:「张先生,你不用特地留下来陪我,你去忙你的。」 「没关系!我没事。」张煜人拉过椅子坐在阿诺床边,用灼热的眼神望着她道:「我十分乐意留下来!」 他大胆的凝视令阿诺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翌日,由於宋自然必须到婚纱礼服店试婚纱,陪伴阿诺的重责大任便落在自告奋勇的张煜人身上。 还好,经过了昨天一整天的相处,她发现张煜人这个人其实挺健谈的,不似第一次见面时给她的印象那么呆板、无趣。 「我有个疑问,不知道可不可以问?」张煜人小心翼翼地道。 阿诺大口咬着张煜人替她削好的梨,大方地道:「什么疑问?」 「你……为什么会怕柠檬?一般女孩子不是都喜欢柠檬的味道吗?」 阿诺闻言后即垮下了脸,他的问题让她想起那该死的丁介与花飘香。 「不方便说没关系!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可以不用满足我的好奇心!」看到阿诺不悦地沉下了脸,张煜人连忙紧张地摇手。 「也没什么!」她咬住下唇。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她不可以随便迁怒别人。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小时候有一次,做错事被我妈罚不准吃晚餐,捱到半夜,我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便摸黑到冰箱找东西吃。我随便抓随便吃,不小心把我妈放在冰箱驱逐异味的半颗柠檬一口吞下去……」 她看了张煜人一眼,继续说道:「很笨的小孩,对不对?我那时真的不知道原来柠檬竟然可以酸成那样!那次事件让我足足拉了一个礼拜的肚子。」 张煜人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自从那次惨痛的教训以后,我对柠檬产生了严重的恐惧。只要闻到柠檬味,我便会头晕;演变到后来,情况愈来愈严重,甚至只要看到柠檬,便噁心想吐!」 「怪不得!」张煜人再一次了解地点点头。难怪她只喝了一口柠檬原汁,竟然就可以严重到住院就医,原来如此! 敲门声於此刻响起。 张煜人起身开门,门外一位手捧鲜花、高大英俊的男士令他体内的危机意识陡地扬了三尺高。「请问……」他讷讷地开了口。 丁介微微一愣,没料到应门的竟是一位陌生人。他朝张煜人微微颔首后,越过他,迳自来到阿诺病榻前。 原本心情就已十分欠佳的阿诺,一见是他,不悦的脸色更增添了点阴霾。 「你来干什么?来看笑话吗?」 她的挖苦,丁介故意充耳不闻。他放下手中的鲜花,关心地问道:「你好些了吗?」 还好意思问? 不想不气,愈想就愈气,他的问候勾起了她的怒火。明知道她怕柠檬,竟然联合花飘香骗她喝下一整杯的柠檬汁!不,是柠檬原汁!这对狗男女—— 她立即自床上跃起,气愤地把他放在桌上的花用力往地上一扫—— 「卑鄙!」 丁介似乎对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他盯了她一会儿,缓缓地拾起地上的花束,又放回了原位。她的苍白与瘦削令他心惊,对於花飘香的过失,他难辞其咎。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花飘香会这么做!」他不急不缓地道。对於她的误会,他不想多作解释。 他竟然撇得一乾二净!阿诺再度愤怒地把花扫落地下。「我不想看到你,我讨厌你这张脸!」她用力的别过脸。 丁介有些恼怒,碍於她的苍白、她的瘦削,他隐忍着未发作。 愣在一旁的张煜人,行为能力恢复得还真是时候。纵使纳闷他与阿诺之间的关系,但阿诺对他的态度让他自己宽慰了不少。他挺起胸膛走向前,护卫在阿诺面前。 「这位先生,对不起!请你离开好吗?病人的情绪不适合受刺激。」 见张煜人像保护小鸡似地挡在她身前,丁介心中的郁闷到了极点。他烦躁地推开他,对着阿诺道:「我再说一次,我的确不知道花飘香会那么做,信不信由你!」他定定地看了阿诺一眼后,极力想摆脱心中的阴郁,甩头迈开大步离开。 阿诺则是气愤地跳下床,将丁介带来的花踩个稀巴烂。 五月一日。终於到了江扶风与宋自然大喜的日子。由於新娘新郎的同事朋友多在中部,为免新人来回奔波,男女双方家长决定,婚礼便择在台中举行。 看着好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阿诺心中虽替好友终於找到理想归宿而高兴,但心中的怅然却随着典礼的进行逐渐地蔓延。 她是当然的伴娘。当晚,她穿上一袭宋自然特地为她挑选的白色削肩、低胸晚礼服,把她的气质整个烘托得更加清新。白皙的肌肤薄施脂粉、淡点朱唇、灵活的大眼、高挑的身段,组合成另一种风情的阿诺。 她出色的装扮,吸引了在场未婚男士们追逐的目光,包括丁介。 初见到她,丁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会是那个凶悍的女人?想不到她也能呈现这样的风情?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更令他讶异的是,自己的眼光竟下意识地追逐着她,这一点令他心惊不已。 一整个晚上,表现很「闷」的阿诺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男士们目光追逐的焦点,她完全沉浸在浓浓的怅然里。但整晚「黏」在她身边的张煜人察觉到了。 自阿诺出院以后,他曾鼓起勇气约了她两次,两次她都没有拒绝,这给了他无比的信心。今晚的阿诺艳光四射,他高傲地以她男友自居,把她护卫得滴水不漏,完全不让对她感兴趣的狂蜂浪蝶们有机可乘。 对於她身边那只怎么也挥不去的苍蝇,丁介有着说不出的讨厌。他勉强自己把心放在几位艳光四射的女士身上,不去注意阿诺的一举一动。 若说阿诺是今晚男士们目光聚集的焦点,那丁介可以说是女士们的聚光灯。他今晚穿了套深蓝色西装,同色西裤,把他颀长的身形衬得更加挺拔,更增添几许致命的吸引力,毫不费力地便严重抢走在场男士们的光芒。 晚宴进行至一半,阿诺在帮宋自然换了最后一套晚礼服后,终於有了暂时喘息的机会。她回到座位上,心情却出奇的沉重。 一想到自然已脱离了单身贵族的行列,与她已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心情便一阵黯然;又想到她将辞去学校的工作,专心洗手做羹汤,自己仍要在这所吃人不吐骨血的私立学校独立奋斗挣扎,独自面对人情的冷暖,她的心情根本好不起来。 一醉解千愁!她迫切需要大醉一场。 「来,我们为新人乾杯!」阿诺举起酒杯,对着同桌者呼喝道。她的豪气,感染了同桌的年轻人。 「乾杯!」众人也一同举杯。 由於同桌者多是伴郎与伴娘,大家都同属年轻人,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疯狂与不可控制。一时之间,大家你敬我、我敬你,划酒拳、玩鸡吃虫的把戏纷纷出炉。 今晚的阿诺出奇的豪放,令同桌的张煜人忧心地看着她。「阿诺,少喝一点!」 「张煜人,别管我啦!今天自然结婚,我高兴嘛!来!你也陪我喝一杯,今天我们来个不醉不归!乾!」她替张煜人的杯子注满酒,用自己的杯子撞了他的杯子一下后,仰头一饮而尽。 张煜人见劝不了她,也感染了她的豪气,加入了举杯的行列。他也想学阿诺的豪气,仰头把杯中物一饮而尽,但不擅杯中物的他喝得太急,当下严重呛咳起来。阿诺见状,指着他哈哈大笑。 她爽朗的笑声引起亲友席丁介的注意,他淡淡地扫了隔壁桌一眼。见阿诺竟然当众与男士们划起酒拳,当下皱紧了双眉。女人家这般放荡,像什么话! 喜宴尚未结束,阿诺那一桌已挂了三、四人,包括张煜人在内。今晚阿诺的酒量竟出奇的好,同桌只剩她与一位伴郎饮酒作乐。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千金……散尽……还……还复来;烹羊……烹羊……宰牛且为乐,会……会须一饮三……百杯。好个『会……须一饮三……三百杯』啊!来!再乾!」她缠着隔壁那位已然奄奄一息的伴郎。 对方动作迟缓地摇着手。「阿……阿诺,我……不行、不……能再喝了!」他趴在桌上,看来又挂了一个人。 「喂!喂!」阿诺双手一阵乱摇。「真……真没用。我自己喝!乾!」她拿着酒杯对着自己癡笑。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莫……使……金……樽……空……空对月,妙啊!哈哈!」 邻桌的丁介虽勉强自己不去注意已喝得烂醉的阿诺,但不知怎么搞的,一种连自己也不明瞭的情绪让他克制不住自己,不争气的双眼就是直往她那儿瞄。 人潮已散得差不多,送完客的宋自然与江扶风回到宴客场。看到仍独自吟诗作乐的阿诺,宋自然一惊:「阿诺,你怎么喝成这样?」 阿诺撑着醉眼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道:「自……然,他……他们全……全是饭桶,全……败在我的手下!」她拉住自然。「来!自……然,你……你来陪……我我喝,乾!」 「阿诺,别喝了!你醉了!」自然抢下了她手中的杯子。虽然明天是星期日不用上班,但阿诺喝成这样像什么话! 「我……没醉!所谓醉……醉眼看世……界,得……得失全……心知,我清醒得很!」 亲戚中有人过来喊了宋自然与江扶风,告知奉茶典礼即将开始,要他们先去准备。 自然忧心地望了江扶风一眼,就这样把阿诺丢在这儿,她怎么放心得下? 「把她交给我,你们去忙吧!」突然有一只手扶住脚步已有些踉跄的阿诺。 宋自然诧异地回头:「小舅。」 丁介回避着宋自然探究的眼,真的只有天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的举动! 亲戚又过来催促两人,江扶风拉着宋自然的手道:「走吧!有小舅在,你应该可以放心啦!」 她深深地看了丁介一眼,「阿诺就麻烦你了!」 丁介点点头。 看他点头,宋自然心中突然浮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紧迫的时间令她无暇细思,随即匆匆地与江扶风离开宴客会场。 「你……不要……不要这……么用力拉……拉着我,行不行?」阿诺踉跄地想甩开箝制住她行动的手。 这个女人到底还要丢多少脸才够?他握紧的手加重了力道。 「好……好痛!你……」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丁介用力拖离会场,他气愤地将她用力丢上车。可能是酒精已开始完全发挥了作用,一上车,阿诺打了个酒嗝后,便瘫在座位上。 有了上次的经验,丁介在半个小时左右便到了阿诺的租住处。他抱着烂醉如泥的她,气喘吁吁地好不容易爬上六楼,望着紧闭的门扉,他不禁苦笑摇头,为自己的白费力气感到无奈。 看着怀中显然已不醒人事的她,他放弃了询问她钥匙的念头。略一犹豫,他又抱着她反身下了楼。 半小时之后,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有了上次的例子,警卫老贺已不再露出吃惊的眼神,不过,那个近乎暧昧的笑更令他浑身不自在。 把阿诺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后,他甩甩又痠又疼的手。看着身上还穿着礼服的她,犹豫一下后,还是伸出手摇醒她。「喂!喂!起来把衣服换掉。」 阿诺翻了个身,嘴边不清楚地咕哝了几句,没醒来。 他索性把阿诺拉起来,让她坐直身子,拍拍她的脸颊,「醒醒!喂!」 「嗯!」阿诺娇吟了一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丁介趁机拉起她,用另一只手打开衣柜,胡乱地拿出一套休闲服。回头,却见阿诺一副欲呕吐状,他一惊,立刻出声警告:「不可以!」 他立刻将阿诺抱至浴室。幸好速度够快,一接近马桶,她马上大吐特吐起来。 忍住令人作呕的气味,他诅咒了一声,立刻沖掉马桶中的秽物,开始怪起自己的好管闲事。他将手中的休闲服塞到阿诺身上,命令道:「换上它!」随即寒着一张老k脸砰的一声关上浴室的门。 趁着阿诺换衣服的空档,他也脱掉了一身的束缚,换上了轻便的休闲服。奔波了一个晚上,终於有了暂时喘息的机会。他倒在自己的床上,思考着今晚的反常行为。 才躺下不到一分钟,浴室传来的声响令他心中一惊,他立即起身冲到浴室。拉开门,里头的景象令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只见阿诺跌坐在浴缸上,前额肿了好大一块,显然,疼痛让她清醒了不少,由她痛苦地抱着头申吟可知。 丁介立刻弯下身抱起她回到房间。他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替她轻揉着前额,像哄小孩般的说道:「乖!一下就不痛了!」又再一次因自己的大意令她受伤害,丁介心中竟有着不舍与心痛。 她闭起眼,像小孩似的偎靠在他身上。 看着她满足的俏脸埋在胸前,这一刻,他心中陡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怜惜。这情绪触动了他的心,他爱怜地揉着她的短发低声道:「乖!起来把衣服给换了!」 「不要。」她不清楚地咕哝了一声后,直往丁介怀里缩。好温暖的怀抱,她才不要动! 这一缩,她背后已褪下一半的拉链更往下滑,露出了她白皙的背部。他心中一震,勉强压下心头的震撼,企图拉下阿诺攀在他胸前的手;不料阿诺却挣开他的手,像无尾熊抱住尤加利树一般,死命地缠住他的脖子。 她的挣扎,触动他男性的冲动地带。他眼睛燃着欲火,哑着声音道:「你最好立刻离开我的范围之外,否则……一切后果自行负责。」趁人之危一向不是他丁介的行事风格,但他也不是柳下惠,有着超强的意志力来抵抗诱惑。 阿诺再度不清楚地咕哝了一声,缠着丁介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反而愈缠愈紧。 她的软语呢喃对丁介而言,不啻是一种鼓励。他反身将阿诺压倒在床上,她柔嫩的肌肤触动了他原始的欲望,他除下了彼此之间的障碍物,熟练地将阿诺带至另一个情欲的高峰。 头一次,真的是头一次,他从一个女人身上享受了如此欢娱的高chao;她彷彿具有魔力般的吸引住他,在一次重重地喘息声中,他满足地睡去。 多年不变的生理时钟让丁介如往常般於清晨七点便清醒过来。 看着身边枕在他手臂上、缩得像只小虾米般的阿诺,心中有着无比的满足感。他凝视阿诺的睡颜,一股奇异的暖流涮过心房。他震了震心神,小心翼翼地抽回痠又麻的手臂,在替她盖好被子后,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到浴室沖澡。 想不到昨晚竟是她的第一次! 就着莲蓬头,让水直往他的身上淋。心中对自己昨晚夺走她的初夜感到歉然,也为自己异常的冲动感到不可思议!他一向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昨晚的冲动令他纳闷不解。 昨晚……应该只是个意外吧! 他擦着湿渌渌的头发回到房间,阿诺清新的睡颜再次吸引了他。如被催眠般呆愣住,他披着浴巾站立在床沿,定定地凝视着她。有那么一下下,他脑中闪过模糊的两个字——结婚。 他心中一惊,立即摇摇头想摇掉这个可笑的想法。是因为歉然才起了这样的念头吧!他恢复了惯有的自持与理性,强迫自己离开床沿。他会补偿她的,但绝对不会是婚姻。 今早姐夫与大姐要回台北,於情於理他都要到场送行。他换上轻便的衬衫牛仔裤,再看了床上的阿诺一眼后,便出了门。 阿诺是被一阵急促地电话声吵醒的。她胡乱地抓起床头的电话,没好气地喊了声:「喂!」 电话那头的花飘香吃惊地移开话筒。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是女佣吧!她知道佣人固定每周日会来打扫一次。 「请问丁介、丁先生在不在?」想通了之后,她的声音马上恢复了镇定。为了那个女老师的事,丁介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到她店里来了,她知道他还在生气。但已经过一个月了,气也该消了吧! 「丁介?」阿诺揉着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的头,不假思索地道:「你打错了!」随即挂上电话。 有没有搞错?一大早打错电话,真要命!头怎么那么痛?她揉揉太阳穴。那女人说要找谁?找丁介?丁介!她倏地抬起头,丁介两个字让她的神智恢复了大半。这里是…… 她慌乱地转过头看着四周有些似曾相识的装潢,心里的恐慌在见到自己完全赤裸的身子后终於崩溃。 她尖叫一声,裹着棉被自床上跳了起来,扬起的被单打翻了床头的台灯和电话。她缩在墙角,惊恐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她搓揉着头发,试图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切均徒劳无功,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床上斑斑的血迹令她触目惊心。难道……难道…… 她欲哭无泪地瘫在墙角,完蛋了!自己该不会……她绝望地抱住头。心想那个该死的傢伙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因为,她快要昏过去了! 趁着最后一丝理智还在,她胡乱地套上昨晚的礼服,逃命似地离开了丁介的家。 这一定是一场恶梦!周慧诺,拜託你赶快醒过来! 第八章 心悬阿诺的丁介,在送行完毕后立即回到家中。看着彷彿遭到原子弹轰炸过的混乱现场,他立刻明白了阿诺的慌乱。在某种情绪驱动下,他有直奔阿诺的住处的冲动;但他刻意忽略骚动的情绪,强压下内心的冲动,颓然的跌坐进沙发里。 这时的阿诺一回到家,立刻冲进浴室,足足洗了两个钟头的澡,似乎想洗去一身的疑虑。她万万想不到,守了二十九年的贞操竟这样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还毁……还毁在那个可恶的採花贼手里? 她哭丧着脸,试图回想起昨晚曾经发生过的事,但徒劳无功,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该死!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都是该死的酒精惹的祸。 将湿毛巾覆盖在自己的额上,绝望地闭上眼,她强逼自己忘了昨晚的事。或许昨晚根本什么事也没发生也说不定?她只是庸人自扰罢了!但,这样薄弱的推理连自己都难以说服。 电话铃声的骤响令倒在沙发上的阿诺浑身一震。她拍拍受惊的胸口,放下了额上的冰敷袋,走到电话边。 「喂!我是周慧诺,哪位?」她用彷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般的沮丧语调道。 「阿诺,是我,张煜人。」 「喔!」 「昨晚很抱歉,我喝醉了,没办法送你回去。」张煜人歉然地道。 「没关系!」阿诺在心里苦笑。没关系才怪! 「你……晚上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经过几次的相处,张煜人的邀约大胆、直接了许多。 「晚餐?」她想了想。「好啊!」有个人作伴也好,省得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真的!太好了!晚上七点我去接你,可不可以?」他兴奋地道。 「好。」 「那么下午见!」 「下午见!bye-bye!」阿诺轻轻地放下话筒。 七点。阿诺家的门铃准时响起,毫无意外地,西装笔挺、手捧鲜花的张煜人出现在门后。阿诺虽还是如同以往的轻便装扮,但看在张煜人眼中,仍是清秀佳人一个。 张煜人在一家昂贵的法国西餐厅订了位子,浪漫高雅的气氛,令率性惯了的阿诺浑身不自在。他替阿诺点了法国田螺和牛小排,原本还要点瓶红酒增添气氛,却在阿诺的坚持拒绝下而作罢。 桌上闪耀的烛光映出张煜人的紧张与阿诺的不自在。 「昨晚的你……很美!」他的眼神在昏暗灯光的遮掩下,变得赤裸与大胆。 「谢……谢!」阿诺羞赧地垂下双眼。 「等一下!」 他突然的低喝令她停下动作,她不解地微抬起眼。只见张煜人含情脉脉地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拨开几绺掉落在她额前的发丝,她有些错愕与尴尬,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温柔。 前方的一幕,看得丁介是胸闷肚热。 打从他们一进餐厅,丁介便注意到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亲密的模样就是令他相当反感。他冷眼旁观地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非常不悦。但气什么呢?那男人根本配不上她!这是他唯一提得出来的理由。 「怎么了?」花飘香纳闷丁介眼底突然闪耀的火燄。 「没什么!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他闷闷地道。看着阿诺无瑕的笑颜正对着别人绽放,他的胸口有如被大石用力砸过般! 见他微愠,她不敢多问,一个月的冷落,好不容易在今日解禁,她得谨慎。「介,我们找个假期出国散散心好不好?」她试探性地问。 他心不在焉地虚应一声算是回答。 见他未拒绝,她继续兴致勃勃地道:「就去法国好不好?我一直好想再去一次巴黎!」她永远不会忘记去年和丁介共游巴黎那段浪漫时光。 他仍旧不发一言。花飘香则眼神闪亮地沉醉在去年的幻梦里。 请了半个月婚假的宋自然自欧洲度完蜜月后销假上班,满脸幸福的模样令阿诺羨煞不已。 趁着降旗前、学生打扫的这段空档,几个私交较好的同事围着新婚的宋自然好奇地东问西问,她们对她嫁了个企业小开羨慕得不得了。 「怎样?欧洲好不好玩?」 「要搭很久的飞机吧?」 「物价贵不贵?」 宋自然噙着笑,一一回答了同事们想知道的问题,并把预备好的礼物分送给大家。而阿诺的沉默她注意到了。 「阿诺,这是给你的!」她送了阿诺一个造型奇特的手錶,她知道童心未泯的她最喜欢可爱的东西。 「谢谢!」阿诺无精打采地回答。那天晚上的事,对她造成相当的困扰。她不敢、也不知该如何探究答案,一颗心悬了半天高,严重影响她的生活作息。她考虑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疑虑告诉自然。 「老师、老师,不好了!」 急急的脚步声,着急的声调令众人闻声回头。阿诺见是班上风纪陈屏珍,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 「班……班长和林佑中在走廊打架,他们……」 慌乱的陈屏珍话尚未说完,便见阿诺寒着脸,急急地朝班上走去,宋自然不放心,立即起身跟了过去。 还未走到教室,远远地便见走廊上挤了一大堆人。 阿诺挤过一旁看热闹的人群,瞪着扭打成一团的两人,眉毛不禁拢成一团。她大声呼喝:「你们两个统统给我住手!」 打架的两人对她的呼喝充耳不闻,仍旧涨红着脸,似乎想置对方於死地般扭头搏斗。 她杏眼圆瞪地走近两人,企图分开他们。才伸出手,剧变便陡地发生,不知是谁挥出的拳头突然像大炮般击中阿诺的脸,她立即痛苦地摀着脸蹲下身子。 随后而至的宋自然掩嘴惊呼,立即奔过来查看阿诺的伤势。 一旁围观的学生中,有人见阿诺老师挂了彩,纷纷发挥道德勇气加入场中,把扭打中的两人分开。被分开的两人犹不知自己闯了大祸,尚指着对方大声叫嚣—— 「林佑中,你没种!抢别人的马子,我呸!」 「你算老几,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你们全部给我住手!」训导主任气急败坏地沿路嚷着。 身后的教官看着满脸是血的阿诺,一脸凝重地对着宋自然道:「宋老师,这里的事由我来处理,你赶快带周老师就医。」 宋自然忧心地点头,扶起地上的阿诺匆匆离开现场。 她心急如焚地边握着方向盘,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阿诺。「阿诺,你没事吧?伤到哪儿?」 血不断自阿诺的鼻头涌出,阿诺胡乱地抽出几张面纸想止血,但好像没有用,血迅速染红了整张面纸,令人触目惊心。 虽然痛得要命,但她还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道:「我没事!断了颗牙而已,不用担心。」 车子在丁介的诊所前停下,宋自然慌忙地扶出阿诺。虽明知她与丁介不合,但情急之下,她实在想不出要把阿诺送到哪里去,她没有给自己太多的考虑空间。 阿诺望着诊所的招牌有些迟疑,那晚的事又掠上心头。但,不断涌出的鼻血让她无法顾虑太多,她必须立刻止血。 候诊室里原本尚有几位等待看诊的病人,见到满脸是血的阿诺走进,均自动退让,让悽惨的她先就医。 宋自然扶着她进来时,丁介正在填写上一位病人的病历表。见到满脸是血的阿诺,他眼底闪过一丝惊惶,原本强壮的心脏几乎漏跳一拍,他立刻抛下手边的一切站起身子。 「小舅!」 宋自然求助的声音更令他心慌。护士江小姐将阿诺扶上了诊疗椅,他立刻迎上,替阿诺止住不断外流的血,她脸上、身上的血迹令他心惊,动作的手有些发抖。 在查看了阿诺的伤势后,他压下心中的慌乱,回头吩咐道:「江小姐,准备麻醉针。」 身后的江小姐点点头,忙碌的身影穿梭在诊疗室之间。 丁介忧心忡忡地询问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宋自然:「到底怎么回事?」 宋自然把过程约略说了一遍。 丁介愈听,不以为然的眉愈揪愈高,他铁青着脸看着阿诺,冷笑道:「喔!原来又自以为是英雄想替人出头,自不量力,活该!」这个女人做任何事都如此不计后果吗?别人的关心与担心在她眼中如此的廉价吗? 关心、担心?来自他的心吗?不!他怎么可能会为这样的一个女人担心忧虑,他神情凝重地保留这样的认知。 躺在椅子上的阿诺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忍不住想起身回嘴,但鼻头被丁介紧紧地压住,令她动弹不得。她只好睁着一双大眼冷冷地瞪着他。 打了麻醉剂的阿诺简直有苦难言,她索性闭上双眼,任他宰割。 丁介小心地将阿诺断裂的门牙拔起,并在伤口处上药;他也趁机处理了先前她一直未治疗的蛀牙。整个过程中,他均寒着一张老k脸不发一言,助手江小姐也感染到了空气中飘散的不寻常气味,识相地噤声。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诊疗终於结束,丁介不发一语地降下了诊疗椅。阿诺迫不及待地起身,一个小时的煎熬已差不多去掉她半条命。 他脱下口罩,一张寒冷又铁青的脸更令人凛然。他走出诊疗室,悄悄地吁了口气。他走向宋自然,表面上似乎对着宋自然、实则对着阿诺冷冷地道:「回家后一定要冰敷,记住,明天複诊。」在丢给阿诺複杂的一眼后,他示意江小姐进行下一个病人的诊治。他不敢让自己空闲下来,他怕一停下来,自己的心情将无所遁形,这样前所未有的情绪令他不安。 阿诺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奇怪」的鬼脸——因脸上的麻药未退,嘴巴不太灵活所致。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 翌日,心悬了一天,等不到阿诺的出现,丁介心中有些烦躁。但他否认烦躁的原因是因为她,他把原因归咎於天气过於闷热。 三天过去了,在阿诺依然音讯杳然之后,他再也沉不住气了,连续的失眠与期待的落空,令他无法再以自圆其说的方式安慰自己。三天来,他体认到一件可怕的事,他竟然在意这个女人?在意她竟然罔顾他的忠告而未回来複诊? 他心中的气愤多於意外。他喊住挂号小姐,要她调出阿诺的电话号码。但令他瞋目的是,阿诺的病历表中竟只填了姓名及性别,其他栏均是空白。他抑制不住情绪,似在发泄什么似地把挂号小姐的失职痛斥一顿;在她委屈的眼泪中,他才猛地醒悟自己的失常。 看完最后一位病人后,丁介拖着疲惫的身心走向停车场。一路上恍惚地握着方向盘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脑中闪过的均是阿诺的嗔、笑、怒、骂,还有那一夜…… 一个闪神差点撞上过马路的行人,他猛地煞车,额头的冷汗不断沁出。他挥掉汗珠,抬手按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稳住心神。 他到底怎么了?那个女人的影像为什么像魔鬼一样紧缠着他?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如此地失常与心不在焉,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怎么能把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不行!他不能让这个女人主宰他的情绪,他必须确定一些事!略迟疑一会儿之后,他掉转了车头。 车子在阿诺公寓前停下。他抬眼瞄了瞄六楼,没有灯光透出。他纳闷地看錶,十点不到!她……这么早就睡了吗? 将车子熄火后,他颓然地倒在椅背上。来这里又想证明什么呢?他实在愈来愈不能了解自己了! 闭眼假寐了数分钟,他被一阵谈笑声惊醒。看着路灯下不断移动前进的两个身影,他回过神想集中精神。在看清楚并肩的两人后,他的睡意顿消,心头如遭重殛一般难受。她……和他已进展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看着两人并肩上楼,丁介血管中的血液如被抽乾般,所有不确定的感觉、所有不敢确定的情绪全在这一刻得到证实,他——已无可救药地爱上那个小魔鬼。她的睡颜、她的薄嗔突然深刻鲜明地浮上脑海;他十分心惊,如此深刻鲜明的画面到底从何时便深植在他的心中? 见张煜人吹着口哨从他眼前走过,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车门下车。 送走了张煜人的阿诺正想拿衣服洗澡,脑中却浮现今晚几次张煜人欲言又止的眼神。她叹了口气,看来不能再答应张煜人的邀约了,他是一个好人,她不应该欺骗他的感情。 门铃声令她的动作停顿,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张煜人,未设防地拉开门。 「你怎么……」 才说了三个字,她便惊呼一声,花容失色地立刻想把门关上。不过,迟了,对方似乎早已洞悉她的意图,强而有力的手早已先一步的抵在门前。 「把门打开,我有话要说!」丁介嘶哑着声音道。 她使尽浑身的力气顶住门。「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的!」这个时候,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无话可说?」他冷笑一声。「我可不这么认为!」他粗暴地用力一推,门应声而开,后座力令阿诺仆倒在地。 丁介反手关上门,伸出手想拉起地上的她,却被她一手甩开。 「我要告你擅闯民宅!」 「请便!」他红着眼,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丁介这个模样。他的衬衫凌乱,领带歪了一边,以往服贴的头发竟垂在前额;最恐怖的是,莫过於那双彷彿要吃了她的眼,那双眼所透出的慑人光芒令她不寒而栗。 「你到底想干什么?」阿诺站在至少离他三公尺以上的距离。 丁介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他扯下脖子上的领带,笔直地朝她走近。「为什么不回来複诊?」 她望着他充血的眼睛,心中略过一丝恐惧。她边退后边道:「我……很忙!」他的质问竟令她有些心虚,平日的理直气壮与勇气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忙?」他冷笑。「忙着上高级餐厅吃料理?忙着与人月下散步聊天?可真是忙啊!」 他的嘲讽令她脸色大变。「姓丁的,你竟然跟踪我?你到底是何居心?」 「跟踪?我丁某人不会无聊到这种地步,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我爱与人上高级餐厅吃料理、爱与人月下散步聊天,关你屁事!」他的态度惹恼了她,她大声地吼道。 她的吼叫令他有些狼狈,他拨开额前的乱发冷哼一声:「不关我的事?你确定?不要忘记你已经是我的女人这个事实。」 「谁是你的女人!」她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少乱讲!那晚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是你以为吧!」见她激动地想撇清与自己的关系,他的心头揪痛了一下。 几日来不敢碰触的疑虑,如今得到肯定的证实,阿诺几乎崩溃。她真的失身了?不会、不会、不会的!她绝望地摇头放声吼道:「我不是你的女人,不是、不是、不是!」她似乎想藉着摇头来否定掉这个残忍的事实。 「成为我丁介的女人是如此无法令你接受的事实吗?」他摇晃着她的肩膀,咬着牙吐出这一句话。 「对。」她怨恨地望着他,绝望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她用力地搥打他,想忍住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你卑鄙、你无耻,竟然趁人之危!你可恶、可恶!」 阿诺的眼泪令他为之一愣,他有股冲动想把感情全盘托出;但,她绝望的样子又令他黯然,他痛心疾首地拉开她的手。 「你的眼泪为谁流?为张煜人吗?」他狠心地甩开她,这突然的力道令她扑倒在地。「那种温吞的男人有什么好?」 「起码他是君子,不会趁人之危!」她睁着泪痕未乾的眼低吼。 「我不许你继续跟他在一起!他根本配不上你。」 「他配不上我?那么谁配得上我,你吗?你能给我婚姻吗?」此话一出,连阿诺自己都有些愕然,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提到「婚姻」这两个字眼?她随即掩饰性地道:「爱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张煜人是一个好人,谁也没办法阻止我们在一起。」 乍闻「婚姻」二字,他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但见她护卫着张煜人,一副誓死从他的模样,心头涌起的酸涩令他彷彿失去理智般口不择言。 「结婚?哈哈!太可笑了。」他走近地上的阿诺,用食指抬起她的脸残酷地道:「你想结婚?很抱歉,我没办法满足你,你还是去找你那位可怜的男主角吧!」 他继续伤害阿诺:「提醒你,你只不过是一个跟我上了一次床的女人,没资格跟我谈婚姻;顺便告诉你,我是一个永远也不会结婚的男人,别在我面前谈那两个可笑的字眼,要弄清楚自己的身分。」 她使尽全身的力气挥开他的手,撕心裂肺地大吼:「出去出去,我叫你出去听见没有?出去!」 在定定地凝视了她一眼后,丁介迅速地甩过头,迈开大步离开,此举恰好遮掩掉眼底升起的那份落寞。 阿诺屈辱的泪水在门被重重摔上后不争气地涌出,她像个孩子似地趴在地上,委屈地放声大哭。 一路上跌跌撞撞回到家的丁介,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花飘香,答应她的巴黎之游。 第九章 酸酸的梅雨季。 酸酸的雨、酸酸的天空,呼应着阿诺酸酸的心情。 这个月,她的「好朋友」已迟了近两个星期,虽然强迫自己别往那方面想,但……月事每迟一天,她的心就下沉三分。 阿弥陀佛!上帝!阿拉!她暗中祈求上苍,千万千万别让这样的不幸落在她身上才好。 今天,好不容易储存足够的勇气踏入妇产科,但望着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她却始终鼓不起勇气走进去。 一个个身怀六甲的准妈妈们从她身旁走过,她们抚着肚子、脸上那种期待的笑靥触动了她的心。倒抽一口气后,她如赴义般、凛然地跨进了医院门口。 半小时后,却见她如丧家之犬般走出医院门口,三魂严重少掉七魄般的苍白模样令人心惊。她脑中一片空白地走在红砖道上,根本无法思考。刚从护士小姐口中得知自己怀孕的事实后,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徬徨地掩着脸,欲哭无泪地蹲下身子。来往的行人纷纷对她投以好奇的一眼,却未见有人上前盘问关心。在这人情疏离的社会中,人们早已养成自扫门前雪的冷漠。 回到家,她混沌的大脑才稍为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但她仍旧慌乱,仍旧不知所措。 她不敢把事情告诉宋自然。学期一结束,自然就要随着江扶风回台北,若让自然知道,她绝对不会放心离开,她不能再成为自然的绊脚石。 打掉好了,一了百了! 但是念头才起,医院中那些准妈妈们幸福笑靥立即浮上心头。她不忍心,真的不忍心!平日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内疚半天的她,如何能狠心地扼杀一个小生命,她做不到! 突然地,她悲愤地抬起头,为什么她要独自一人承受这样的压力与矛盾?是他造成这样的结果,凭什么他可以在一旁消遥?他必须付百分之一百的责任!想到这儿,她愤恨地拿起包包,奔出门。 来到丁介的门前,她毫不考虑地猛按门铃。门被拉开,应门之人——绝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竟是满头湿发、身着男人浴袍的花飘香。这样的景象首先令她的心头一凛! 一见按铃的人竟是周慧诺,花飘香的愕然自不在话下,但不愧是老江湖的她立刻恢复了常态。 「唷!真是稀客啊!」她得意地看着阿诺眼中的误解,乐於见到她这样的反应。 「我要找丁介。」阿诺冷冷地道。 「喔!抱歉得很,他在浴室。」花飘香暧昧地瞟了她一眼。「你知道嘛!刚做完那种事……总要先净净身子。」她故意引导阿诺往那方面联想。 事实上,真相并非真的如此。 原本她和丁介约好一同午餐,顺便讨论他们同游巴黎的行程。不料,突然的一阵及时雨打乱了她的计划,两人淋成了落汤鸡。要不是拜这场雨所赐,她还无法得偿所愿,来到丁介的家。 她的话令阿诺顿时血液沸腾,一阵噁心感陡地袭上她;推开花飘香,她迳自跑到客厅旁的浴室,就着马桶乾呕起来。 阿诺对此处的熟悉程度令花飘香感到狐疑。她倚在浴室门旁、不是滋味地道:「看来,你对这儿很熟悉喔?」 阿诺只是虚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你对这儿熟也没什么好令人惊讶的,丁介的女人……啧啧!多得很!」她吃味地道。 她的话令阿诺相当反感,本想反唇相稽,一阵噁心却又涌上心头。 看到她不断地乾呕,花飘香随口讥讽道:「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见她竟然没有否认,花飘香心中一惊。她狐疑地转动着眼珠,由阿诺气急败坏的赶到这儿来看,该不会……该不会…… 她惊骇地道:「我的老天!你该不会怀了丁介的小孩吧?」她在心中说服自己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丁介的防护措施一向做得滴水不漏,怎么可能?她的妒火燃了三丈高。 「不干你的事!」阿诺嫌恶地回了她一句。 碰了个软钉子的花飘香恨恨地一笑,丁介对她的兴趣不再,似乎就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而自上次柠檬汁事件后,对她更是倍加疏远。根据女性的直觉,她始终觉得阿诺与丁介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如今果然得到证实。 她阴晴不定地看着乾呕不已的阿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不行!她不能让阿诺把这件事告诉丁介。她花飘香得不到的,其他人也休想! 「唷!当然不关我的事,我只不过想警告你,如果你来到这儿的目的,是想母凭子贵、让丁介对你负责任……我劝你省省,这一套对他没用。」她恶毒地敲着边鼓。「丁介是一个不婚的男人,他讨厌婚姻的束缚,如果他会被你的眼泪感动,他早已妻妾成群了!」 其实,丁介对女人绝不滥情迷恋。花飘香如此丑化他的用意明显,她想藉着丁介的绝情打击她,好让她知难而退。 由阿诺冷峻坚毅的表情来看,她的打击似乎收到了效果。 只见阿诺冷冷地起身道:「谢谢你的鸡婆,花小姐!」她扯下一张面纸擦拭着嘴。「这些话对我而言还不太受用,你还是留给你自己享用!」 她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来到这儿,来干什么呢?自取其辱罢了!她早就知道丁介是一个差劲的男人,不婚?哼!只是他逃避责任的藉口罢了。 没关系!她一个人同样有抚养小孩的能力,她不会再来找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小孩的事,他不配当孩子的父亲。 「你放心好了,我没有怀孕,我只不过是吃坏了肚子,又听了一些消化不良的话而已。」她顿一顿。「看在同是女人的份上,我也顺便奉劝你一句,当人家的情妇通常没什么好下场,趁着脸上的皱纹还不是太多,快快找个人嫁了,免得日后年华不再,落个被人抛弃、晚景淒凉的下场!」说完,她抛下脸色阴晴不定的花飘香,跨出浴室门口。 才踏出浴室,便与从房里走出的丁介打了个照面。乍见到阿诺,他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你……」 才讲了一个字,便被阿诺毫不客气地打断:「你是全天下最该死的男人,你应该下地狱!」她恨恨地吐出这句话后,挺起腰桿踏出这个令她屈辱的地方。 阿诺在学期终了前,悄悄地递出了辞呈。 她虽是个观念新颖的国文老师,但基本的道德观念她还有。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的同时,她不可能以未婚的身分、挺着个大肚子,继续扮演着身教言教并重的教师角色。虽然,卸下教职让她心中万般不舍,但……唉!她无奈地望着身旁的行李叹气。 到底该去哪儿? 回家?想到家,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回家干什么呢?冷冷清清的。父母环游世界去了,现在也不知落脚在哪个国度,要她回家独自面对冷清的大房子,她情何以堪! 环视四周,车站中来来往往的忙碌身影对照出阿诺的形单影只,她突有「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之感。天下之大,莫非竟无她可容身之处?想到这儿,两滴泪光乍现。 哭什么呢?真没用!最近的她,似乎变得多愁善感又爱哭,她实在讨厌这样的自己。 用力的吸吸鼻子、擦擦眼角,她振奋起精神,抚着尚平坦的小腹喃喃地道:「宝宝,爸爸不要你没关系!你还有妈妈,妈妈绝对不会让你吃苦受委屈,替妈妈加油!」她为自己加油打气。 以前自己不是老想着要坐火车环岛一周吗?何不就趁此机会完成当年的宏愿? 强迫自己收起了自怨自艾的眼泪,她提起了脚旁的行李,开始了她的流浪旅程。 宋自然回到台北的第七天接到了人事主任的电话。他告诉宋自然,阿诺的离职手续未办完全,因为一直联络不上阿诺,所以请她代为联络,请阿诺务必回学校补办手续。 人事主任的电话震惊了宋自然。阿诺离职?什么时候的事? 在连续拨了三天的电话仍找不到阿诺之后,她可以肯定有些不寻常的状况发生在阿诺的身上了。 她惶惶不安地将心里的忧虑告诉江扶风,并表明亲自南下的念头。江扶风舍不得爱妻独自奔波,在安顿好公司的事后,一个周六,两人连袂南下台中,他们首先来到了丁介的住处。 两人将心中的焦急约略告诉丁介,并请求协助。丁介在知道阿诺失踪的消息后,全身血液像被抽空一般,有一刹那的时间无法思考。 「我们实在想不通她失踪的理由,任何可能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就是没有她的消息。」江扶风懊恼地说着。「小舅,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他一向尊重这位只大他六岁的小舅,在求学的过程中遇上难题,他求助的对象不是父母、姐妹,而是小舅。 丁介神情凝重,不发一语。他尽量控制着脸部线条,不让自己的表情泄漏太多的情感。他强迫自己不把阿诺的失踪与张煜人做任何的联想,但……心中的不确定与嫉妒几乎烧伤他。他闭起眼,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令他害怕的问题。 「张煜人那儿……找过了吗?」 「找过了,阿诺根本不在那儿,煜人说他也找了她半个月了。这个阿诺,到底跑到哪儿去了?真急死人了!」江扶风不疑有他地回答。 感谢天!丁介闻言后缓缓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暂时得到纾解。不过,她到底上哪儿去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纳闷地道:「她住的地方找过没有?或许可以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我们打算待会儿就过去。」宋自然道。 略一思索,丁介沉沉地道:「等我一会儿,我换个衣服和你们一起过去。」 在丁介转身的同时,宋自然不意捕捉到他眼底流露的关心。她心中一惊,一丝疑惑涌上心头,小舅……担心阿诺?莫非…… 不会!她立即摇头否定掉心中的推理。他们之间不该会有任何的交集,是她太多心了吧! 三人在半小时之后来到阿诺的租处。宋自然从门前的地毯下翻出一串钥匙开了门,这个动作令丁介瞋目。 房内陈设一如往常,看不出女主人已离家近半个月。一进门,宋自然便注意到,茶几上的电话答录机显示有十二通的留言。待大家坐下后,她开启了答录机。 学校人事主任、张煜人以及宋自然各留了三通,内容大都要阿诺回电之类;在大家有些泄气的当儿,最后的一通留言令大家面面相觑,久久说不出话;丁介更是面如死灰。 最后的一通留言是台右医院妇产科打来的,内容是告知阿诺,原先的产检预约因医生临时出国改期,嘱咐阿诺勿空跑一趟。 由於内容太过震惊,宋自然倒带听了三遍,确定所听无误后才关掉答录机。 「阿诺……怀孕?什么时候的事?」江扶风不可置信地道。 宋自然面色凝重,这应该就是阿诺失踪的原因吧!她不可置信地闭了闭眼,而餐桌上一个牛皮纸袋引起她的注意。她起身,打开了纸袋的封口,这一看之下,原本凝重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江扶风注意到爱妻异样的神色,他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随着他的询问,丁介也抬起彷彿有千斤重的眼。 宋自然吸了一口气,「阿诺的验孕报告。」 「老天!」江扶风倒向沙发。 「什么时候验的孕?」丁介哑着声音问道。 她瞄了一眼日期,「五月二十八。」 闻言后的丁介脸色倏地刷白,五月二十八?他算算日期……老天,该不会……该不会…… 「谜底揭晓。这应该就是阿诺辞掉工作,突然消失的原因了!」江扶风突然自沙发上一跃而起,愤恨地道:「可恶!我要去找张煜人算帐!」他以为张煜人应该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宋自然定定地看了江扶风一眼,「阿风,不要冲动!事情的始末我们根本不了解,不要妄下判断。」她收回了目光自顾自的说道:「阿诺一定是想留下孩子,否则她不会消失得如此彻底。」 沙发上的丁介似乎想证明什么似的一跃而起,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到墙前。他用食指仔细地审视贴在墙上的一张年历。像是确定了什么,倚在墙上虚弱的闭起眼。 是了!半个多月前,她反常地出现在他的住处那天,就是五月二十八日。他心中一动,莫非……莫非那天她就是想告诉自己她怀孕的事? 老天!就那么一次而已,她竟然怀了孕? 「小舅,你没事吧?」江扶风走近他。 他苦笑地摇头。没想到,坚持不婚的他竟然有了后代?真是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了。 一想到流有他骨血的小生命正逐渐成形,一股奇妙的暖流流过心底。他混沌的大脑突然闪过「结婚」的念头,这个念头虽仍令他心惊,但他却惊讶地发现,这两个字已不再如以往般烧痛他。如果说,与一个女人共同生活、孕育下一代的感觉就是这样,那婚姻实在没有什么可怕的! 所有的顾忌、所有的自尊似乎全在一刹那之间抛开,此刻丁介的心情彷彿拨云见日般清朗,紧锁的眉头渐渐舒缓开…… 可恶!这个该死的女人竟敢完全不顾虑他的感受,独自带着这个秘密一走了之!他绝不容许他的骨血流落在外。 他挑挑眉,做了一个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他决定要这个自私的女人以及他的小孩,她这辈子别想再逃离他的手掌心,他不会再让她有如此任性的行为。 他噙着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望着江扶风道:「你不用去找张煜人,孩子是我的,我会负起一切责任,一点儿也不干他的事。」 他定定地吐出这句话后,越过呆愣不已、瞠目结舌的两人;他打开门,神情愉悦地迈开大步离开。 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他绝对不可以让那个大胆的女人逍遥太久! 尾声 丁介取消了和花飘香共游巴黎的计划。在花飘香歇斯底里地哭喊中,结束了与她长达两年的关系。 半个月来,他将诊所暂时歇业,动用了一切关系全力找寻阿诺。但,阿诺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一般,仍旧音讯杳然。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午夜时分,在阿诺的影像一次比一次清晰之后,他才惊觉原来自己竟是那么迫切地渴求她而不自知!对她的感情其实早已深植心中,只是自己刻意的忽略了它。 又一次午夜梦回之后,再也忍受不住渴求的心,他与海老大见了面。 夕阳余晖照在阿诺充满母性光辉的脸上。她抚着微凸的小腹,满足地坐在一张摇椅上闭眼假寐。 一个多月来,她的足迹已遍佈半个宝岛。要不是微凸的小腹提醒了她,她还打算深入山区,探索向往已久的原住民文化。 虽然现阶段无法达成梦想,但她为自己挑了个面海背山、视野绝佳的临时住所。晨曦夕照、鸟叫虫鸣尽收眼底,稍稍慰藉了她两个月来自怜的情绪。 丁介远远地就看见躺在摇椅上、一脸恬适优闲的她。她脸上洋溢的母性光辉深深触动了他的心弦,他忘了长途跋涉的困顿,如月球被地球牵引般停下脚步;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竹篱笆外凝视着她的睡颜。 初收到海老大的消息时,他的心几乎被「迫不及待」四个字所撕裂。愈接近她,心却愈胆怯,深怕又是另一次的失望。还好!感谢老天! 她可真能跑,竟然能躲到这种穷乡僻壤来!难怪他遍寻不着,这儿根本就可以说是与世隔绝。 等会儿,他得好好地跟她算算先前为了找她,以及开了八小时的车,披荆斩棘地来到这儿所花费的精神损失。不过,一切得等这该死的女人醒过来,他……可舍不得将这张有如天使般的睡颜叫醒。 阿诺是被一阵交谈声吵醒的。睁着犹有睡意的眼,她不清楚地咕哝了一声,是谁那么不识相扰人清梦啊?她抬眼望了望四周。 「丁太太,吵到你啦!」嘹亮的嗓音来自一位轮廓深刻的原住民妇女。 原来是乌玛娜。她是阿诺到这儿来后第一位认识的邻居,虽说是邻居,乌玛娜的家也在一公里开外。 乌玛娜是一个热心又好心的女人,见阿诺怀着身孕,只身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发挥了人类最原始的互助之情,帮阿诺张罗东张罗西的。一有空便到阿诺这儿串串门子,陪她聊聊天。 阿诺以为她刚刚所听到的交谈声是来自乌玛娜如连珠炮般、又快又急的山地话。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对着乌玛娜摇头。「没有,我也睡了好久,该醒了!」 乌玛娜噙着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拉开竹篱笆,将手中一把根部犹沾着土的绿色蔬菜递到阿诺面前。「刚刚在菜园拔的,很新鲜,对小孩最有营养。」她扯着不太灵光的国语对阿诺道。 虽然察觉乌玛娜的笑容与平日有异,但阿诺还是不疑有他的接过她的好意。「谢谢!」 「今晚丁太太会有意外的惊喜喔!」乌玛娜突然诡异地眨眨眼。 惊喜?阿诺疑惑地道:「什么意外的惊喜?」 她神秘兮兮地摇着手,并不回答她的询问。「我不能佔用丁太太的时间,你们久别重逢,一定有好多话要说!」她反身拉开竹篱笆,道声再见后,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 阿诺一头雾水地瞪着她的背影,乌玛娜今天怎么净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她抿抿嘴耸耸肩,没当一回事。 望了望已逐渐西沉的太阳,她在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她的被单还没收呢!山区的黑夜来得特别快,她的动作得快点,否则等到露水一侵蚀,她的被子可就白晒了。把手中的蔬菜放在摇椅上后,她匆匆地往小屋的另一头走去。 由於太心急,脚跟不慎绊到了一颗石头,眼看便要失去平衡跌在地上。她惊呼一声,老天!小孩……她闭起眼、双手紧紧护着肚子。 还好,老天这次终於听到了她的祈求,她没有跌在地上,她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扶住。 「小心,要当妈妈的人了,还这么浮浮躁躁!」 熟悉的霸道、熟悉的声音令阿诺倏地睁开眼。乍见到丁介,她用力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她伸手捏捏丁介的胸膛,确定这有血有肉的身驱真的就在眼前时,她惊呼一声,往后退了两三步。 身旁的丁介唯恐她退得太急,一双手始终紧紧地圈住她的腰。 「你……你……」由於实在太惊愕,她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会在这儿? 「很惊讶吧!丁太太。」他将似笑非笑的脸移近阿诺。他似乎很满意「丁太太」这个称谓,这表示她将会属於他。「到美国出差的丁先生『意外地』回家了!」 丁介的瞳孔映照出阿诺那张惊惶绯红的脸。他到底来多久了?他……听到了自己与乌玛娜的对话吗? 初到这儿,强烈的自尊不容许她向别人告知自己未婚怀孕的事实。因此,她随口告诉乌玛娜她先生姓丁,目前人在国外出差;她会到这儿来,是因为她觉得山上新鲜的空气对孕妇胎儿很好。当时的一切只是情急之下随口胡诌出来的,她完全没想到谎言会有戳破的一天。看着丁介似笑非笑、戏谑的脸,此刻的她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她「见笑反生气」地沉下脸,挣开他的箝制。「你来这儿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想起了他所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屈辱,一阵黯然涌上心底。 丁介没有忽略掉她眼底的悽怆,他收起了戏谑的笑,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把事实的真相告诉我?小孩好吗?」看着阿诺瘦削的脸颊,他沉痛地道:「这阵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脸上的柔情令阿诺有些动容,几日来的辛酸泪几乎要倾泄而出,但她却倔强地别过脸。「我好得很,我的事不用你管!」 还是这么倔强!丁介悄悄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我足足找了你两个多月,我找你找得快疯了!」 他恳切的语气、令人心折的眼眸,让阿诺再也忍不住,两滴辛酸泪已在眼眶中打转。 他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脸,轻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他定定地凝视她,吐出一段低喃:「这两个月来,我真的受够了!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 她一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她为什么会折磨他?他的话……为什么她听不太懂?这表示他关心自己吗?虽然对这样的丁介陌生,但她竟然喜欢这种感觉! 他缓缓地自上衣的口袋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递到她面前。「这个东西我已经买了很久,却一直找不到女主人!」 阿诺彷如被催眠般的接过盒子,打开它,里面竟是一个婚戒。她有些狐疑地望着他,随即脸色大变。她冷冷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反应令丁介有些错愕。「你不是一直想要婚姻吗?」 婚姻?几个月前丁介残忍的话掠过她脑海,她退后几步,脸上有着明显的受伤痕迹。她重重把盒子往地上一抛,激动地紧握住拳头道:「我周慧诺何德何能蒙受丁先生的青睐?我知道自己低微的身分。」 她挺直了腰桿.「如果你是为了我肚中的小孩而愧疚,劝你省省!我的小孩姓周,跟任何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尖锐的字眼令他的心头有如被千万支针扎过一般,没想到自己一时口不择言的气话竟如此地伤害了她,他抑制不住心痛地看着她。 他的凝视令她极度不自在,她逼自己忽略他眼底的情绪,在逃离现场前,她抛下一句:「你走吧!我不用你可怜我,我周慧诺别的没有,就是有骨气。」 她拿起了摇椅上的蔬菜想进屋里,但是丁介随后的一声柔情低唤令她背脊陡地僵直—— 「我爱你!」 阿诺听到这句话,差点忍不住心里的震荡,几乎要回过头了,但花飘香身着浴袍的得意身影却突然掠过她眼前。 压下心中的激动,她狠心地在他的心头再割上一刀,「我受不起,你还是去找花飘香吧!你们俩臭气相投、是天生一对!」说完,她砰的一声用力甩过纱门,黯然地进了小屋。 夜迅速地笼罩大地。 丁介仍像尊雕像般,定定地望着阿诺离去的背影。看着静静地躺在地上、被阿诺重重抛在地上的小盒子,他苦涩地一笑。 天边一颗星子悄悄地探出了头,似在嘲笑他情何以堪。望着天边不断眨眼的星斗,他突然顿悟般,仰天大笑出声。 沮丧什么呢?或许一切的磨难只是上天对他三十三年来歧视婚姻所给予的小小惩罚而已,他有什么好怨的!他原本沮丧的心再度燃起希望的火燄。 看来,要她这颗顽石点头……可能得耗些时间、吃些苦头。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绝对不会就这样放弃的!他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跟她耗。 转身推开了竹篱笆,丁介高大的身影没入黑暗中。 翌日一早,当一夜无眠的阿诺怅然地推开门,想迎着第一道晨曦至林中散步时,在竹篱笆前突然矗立的庞然大物令她大大地吃了一惊—— 一个货柜小屋方方正正地躺在不远处的空地前。 什……么时候……?她纳闷又好奇地走近,想看看货柜屋中有没有人。才走近两步,便见丁介一脸倦容、满是鬍渣的脸自屋内探出头来。 「早!昨晚睡得好吗?希望没有吵到你!」 「你……你……」乍见到他,她是讶异多於不悦!原以为丁介早已知难而退的离开了,自己的心还被莫名的怅然揪痛了一整夜,没想到…… 她掩饰性地沉下脸,「你怎么还在这儿?谁允许你可以住在我对面?」原来昨晚听到的轧轧声是他的傑作,她还以为是自己在作梦! 丁介噙着笑并不回答她的话,忙碌了一个晚上,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她讨论这个不会有结论的问题。他重重地打了一个呵欠缩回了身子。 见他竟然忽视她的话,阿诺怒气难平地跑进货柜屋中,指着已躺平在床上的丁介道:「喂!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丁介自临时买来的木板床上坐起身。他一脸凝重地望着她,不急不缓地道:「还记得我昨晚告诉你的那三个字吗?那真的是我内心实实在在的感受,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说过;昨晚,我一点也没有屈辱你的意思,我也绝不是为了责任问题而向你求婚。或许我的举动太急躁了些,但我真的怕你又悄悄地从我身边消失,才急着想用戒指套住你。」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不管你信不信,我只强调这么一次,我跟花飘香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阿诺呆愣原地,在毫无心理准备下,她没想到一句质问竟换来他诚心的剖析。看着他佈满血丝的双眼,她有些动容。「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他将双手放在脑后,气定神闲地道:「所以,我打算一辈子缠着你,直到你答应当真正的丁太太为止。」 丁太太?阿诺的脸顿时羞红成一片。「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你慢慢等吧!」压下感动的情绪,她带着愈来愈兴奋的心,急急地逃出货柜小屋。 一丝阳光透进了窗口,丁介瞇起眼,望着她仓皇逃出的背影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他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两眼闪着熠熠的光芒。 不会有这个机会?看她脸红逃跑的样子,他可不这么认为。 他不会等太久的,丁太太这个称谓将名副其实的套在她身上。 他有这个把握!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