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妻》 楔子 中秋之夜,原本合该圆满皎洁的一轮明月,却被不知打哪里来的乌云给笼罩、包围,只露出幽微的光晕。 “唔……”镇北将军府西厢最尽头的房间里,传来了隐忍的呻吟。 只点了几根蜡烛的房里,一名临盆的女子正躺在床上,神情痛苦,肢体扭曲。 在床边,一名妇人不断的帮她擦拭着汗水,口中念念有辞,“老爷、夫人,您们在天上可要保佑贤容小姐她平安呀!” “唔!好、好痛……” 妇人移至女子脚尾,往她张开的双腿间检视。 “小姐,再使点儿力,已经看见娃儿的头了。” “呜……”贤容用尽全身的力气,白皙的肌肤也因为使力过猛而布满了血点。 已生过一个孩儿的她,在初产时也不曾像今日这般疼痛难耐,她忍不住的想,这是报应吧? 是她背叛生死未卜的夫婿赵破军的报应。 也许她该就这么死了,跟这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一起下黄泉。但小生命何辜?她又如何忍心丢下才两岁的儿子,让他成了无父也无母的可怜孤雏? “小姐,快用力,娃儿就快出来了。”妇人急切地催促,“再使点儿劲呀,小姐。” “唔!唔!”母性使然,让贤容无法放弃这条因悖德而来到人间的小生命。 她不断的使力,再使力,终于,娃儿呱呱坠地。 “奶娘,是男孩还是女孩?”虚弱的她问着正在清洁婴孩的奶娘。 “小姐,是个漂亮的小小姐。” “快让我看看。” 奶娘将清洁干净的小娃儿以舒适的包巾裹上,轻手轻脚的抱到贤容身边搁着。 看着那白净漂亮、眉清目秀的小娃儿,她的眼泪忍不住落下。 “奶娘,她将来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是吧?” 她点点头,眼眶里已有泪水打转,“是的,小姐,她会像你一样漂亮。” 当贤容听她这么说完,情绪瞬间崩溃的哭出声音。 “小姐,你舍不得吧?”奶娘了解她内心的挣扎及痛苦。 天下没有哪个做母亲的愿意跟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分离。 但,这个孩子不能留在小姐身边,更不能留在镇北将军府。 “小小姐不能留下来呀。我老家的侄女夫妻俩,已经在后门等着。” “呜……”贤容舍不得的哭着要求,“让我抱抱她。” “千万别。”奶娘阻止她,“一旦抱上了,你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你,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不︱我就算要忍受千刀万剐的心痛,也要抱抱她。”贤容坚持,“你扶我起来。” 奶娘无奈一叹,只得将她扶起,然后再将不哭不闹的小娃儿轻轻的搁进她臂弯里。 “她真乖……”贤容泪流满面的看着怀抱中的小娃儿,“是不?她真乖……” “是啊,像只初生的小兔子一样……”奶娘说:“刚才我替小小姐清洗时,看见她颈后有个红色胎记,形状就像只兔子呢!” “是吗?”贤容小心翼翼的翻开那包巾,稍稍将她的小小身躯侧转一看,“还真有只小兔子呢。” “今天是十五中秋,小小姐或许是从月宫来的玉兔。” 贤容细细的看着无缘的女儿,幽幽一叹,“若她是月宫来的玉兔,是不是终究要回到月宫去呢?” 奶娘闻言眉心一拧,若有所思。 须臾,她态度转而强硬,“小姐,把小小姐给我吧。” “奶娘?”贤容不舍将怀中娃儿交出,一脸挣扎。 “别犹豫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小姐可是要被判缢刑的。” 说完,奶娘不管她愿不愿意,迅速将她怀中的娃儿抢走,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看着奶娘抱着娃儿离去的背影,心知今生无缘再见,贤容不禁泪水溃堤。 第一章 北风萧瑟,再过月余,凛冬将降临临冬城,届时整个临冬城会被大雪笼罩,积雪长达数月。 那是临冬城最为难捱的日子,尤其对住在城北大杂院里的穷人家来说,更是煎熬。 虽处在北方,但临冬城并不是穷乡僻壤。城外往北有打不尽的猎物、取之不竭的珍贵药草及玉石宝物,往南则盛产瓜果及谷物,物产丰饶。 近日来,南来北往的商旅比平时更多,因为从南方来的商队必须赶在凛冬来到之前办完买卖并南返。 “良叔,这些炭渣,我带走了。” 客栈后门,一名身着粗布衣裤,肩上罩着件破旧斗篷的年轻人正捡拾着客栈烧剩的煤炭渣,一点一点的装进手上的布袋里。 但他不是个“他”,而是个“她”。范兔儿,一个带着六个孩子住在大杂院里的年轻女孩。说是女孩,其实也合该是嫁人生子的年纪了。 二十有一的她,是大杂院范老爹在二十一年前从南方往北方的路上捡到的。 她的父母亲因途中遇到恶匪行抢,双双丧命在恶匪刀下。恶匪抢了她爹娘的财物之后,便将她弃在原地,任她自生自灭。 幸好范老爹经过并救了她,才教她免于落得被山犬或野兽吞噬的下场。 范老爹早些年死了妻子跟儿子,自此便过着孤单的生活。他将兔儿视如己出的抚养成人,直到两年前的冬天,他染了恶疾,因没钱就医而撒手人寰。 他身后没留下半毛钱,只遗留六个他捡来的孤儿,分别是十三岁的女孩多美、十一岁的男孩多福、十岁的多财、九岁的多金、七岁的多语,还有六岁的多康。 在范老爹过世后,有人上大杂院提亲,但都被兔儿拒绝了。 对她来说,再没有任何事比将这六个孩子拉拔长大还要重要。 告别了良叔,兔儿抓着一袋煤渣,怀里揣着辛苦攒钱买来的五颗热腾腾包子,心满意足的踏上归途。 穷人家聚集的大杂院位在临冬城最北边的地方,虽然都在临冬城内,但那一带却寂静萧条,一点都不像城中心这般的繁华热闹。 怀里的包子不断传来阵阵肉香,让她的肚子忍不住叫了起来。 走过大街,天未暗,但店家已点起灯火,客栈、食堂、街边的小贩……到处都有人在招揽生意。 因为接近掌灯时分,街上挤满了人,十分喧闹拥挤。 此时,在一个卖玉石的摊子前,一名身着上等毛料短斗篷,一头黑亮长发简单的扎在颈后,看似外地人的男子,正专注的看着摊子上的玉石。 许是男子看得太专心,以至于完全没有提防到蹭在他身边的偷儿。 从兔儿的方向看去,正巧清清楚楚的瞧见偷儿的手正伸到男子斗篷里,准备摸走他腰间的锦囊。 见状,她毫不犹豫的上前。 范老爹在世总是说,偷儿不如乞儿,因为乞儿向人乞讨,至少光明正大。 她走到偷儿旁边,一把掐住偷儿的手,吓得那偷儿跟那男子都同时转头—─ 偷儿看着她,一脸惊惶,“你干么?” 她怒视着偷儿,“我才问你在干么呢?临冬城的名声就让你这种人给坏了。” “什……”偷儿羞恼成怒的瞪着她,“你在说什么?” “你做了什么,心知肚明。” “发生什么事了?”这时,那穿着上等短身斗篷的外地人开口问道。 这时,兔儿才正眼看他。 好俊逸的男子!一头浓密且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扎在颈后,唇上及鬓边虽因长途旅行而未能整理而微冒着胡子,却显得他英气逼人而不感觉邋遢。 两道斜飞的剑眉充满着男性的霸气及自信,而眉毛底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则像是两洼深潭般,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他的鼻高铤而正直,皮肤比北方人来得黑些,一看就知道他是打从南方来的旅人。 他是少见的美男子,至少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 励守峰瞅着眼前这个盯着他看的小伙子,不觉一愣。 小伙子一身粗衣,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帽子,脸上到处有黑渍,像是沾上了煤灰似的,一手掐着另一个矮瘦男子的手,一手提着沉甸甸的袋子,胸口鼓鼓的,仿佛塞了什么东西。 发现男子也正盯着她看,兔儿不觉有点慌,深吸一口气,正义凛然道:“他是个偷儿。” “什么?”励守峰微怔,转而看向那一脸心虚羞恼的男子。 “我、我哪是!”偷儿气急败坏的瞪着她,“你少胡说八道!臭乞丐!” “就算我是个乞丐,也正大光明过你这个偷儿!” “你……你看见我偷了什么啦?” “我看见你把手伸进这位爷儿的斗篷里!” “你少含血喷人,我……我只是在这儿看玉石。” 看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的大吵,励守峰不禁头疼烦躁。 “行了。”他打断了两人,然后摸了摸腰间,锦囊安在。“我的锦囊还在。” “那是因为他还没得手就被我逮住了。”兔儿生气的看着这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外地人,“要是再晚一步,他就摸走你的锦囊了。” 她扯住偷儿的衣领气愤地喝斥,“你认了吧!你刚才确实是想偷这位爷儿的锦囊!” “啐!”偷儿见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是心虚不安。 他猛地推了她一把,趁乱钻进人群,一眨眼就逃得无影无踪。 兔儿被他一推,原本揣在怀里的包子掉出来,撒了一地。但她不急着捡包子,而是转身想去追回那死不认错、还推她一把的可恶偷儿。 “小兄弟。”见状,励守峰抓住了她的手。 她一震,猛地回头看着他。他叫她什么?小兄弟? “算了。”他说。 “算了?”不知怎的,她胸口窜起了无明火。 他笑视着她,“得饶人处且饶人,由他去吧。” “就是有你这种人,才会助长人心腐败!” “什……”他一怔。 他助长人心腐败?这小伙子是哪根筋不对,怎么突然发起脾气来? “你是有钱爷儿,所以就算腰间的锦囊被偷也不打紧吧?”她直视着他质问。 “或许他有困难,那么……我就当接济他也无妨。”他说。 “有困难就可以偷抢拐骗?”兔儿义正辞严的驳斥,“抢人的、骗人的、偷人的,都是不如乞丐的下等人!”再穷,都不该做坏事。 励守峰微顿,两只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老实说,这小伙子有令他钦佩的情操。 “枉费我为了替你逮住那偷儿,还弄脏了我的包子。”她蹲下身来将包子一个个捡拾起来,总共五个。 “小兄弟,包子脏了,别捡。”他皱了皱眉头,“我买来赔你吧。” “不必。”兔儿将包子的表皮剥掉,再搁进布巾里,“我从不白拿人家的,你那莫名其妙的善心留着对别人好吧!”说完,她抓着袋子,迈开大步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励守峰不禁一叹。 “爷儿,你还看吗?”这时,卖玉石的汉子开口问。 “嗯。”回过神,他重新看着摊子上的美丽奇石,但脑子里还被刚才那小伙子给霸占着。“那小子还真有趣……” 他像是说给卖玉石的汉子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呵呵呵。”汉子笑了起来。 励守峰疑惑的看着对方,“这位大哥,你笑什么?” “她不是个小兄弟,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姑娘家。” 闻言,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兔儿一回到大杂院,正在廊下编著草鞋的多福跟多财,便兴奋的放下手边的工作,朝她跑了过来。 “兔儿姊姊,你回来啦?” “嗯,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她搁下装着煤炭渣的袋子,将揣在怀里的包子拿了出来。 闻到包子香,两人眼睛登时一亮。“兔儿姊姊,是肉包子?” “可不是吗?”她将布巾里的包子递给了多福,“拿进去跟大家分着吃吧。” “咦?那兔儿姊姊呢?”他疑惑的看着她,“你不吃吗?” 兔儿摸摸他的头,“我吃过了。” 其实,她多么想啃那肉包子一口。但包子只有五个,孩子却有六口。要是她也吃上一个的话,那他们都得饿肚子了。 这几个孩子不是正在发育,就是长不了肉……像六岁的多康,生来体弱,尤其到了冬天更会犯咳,有时严重到连气都喘不过来。去年凛冬,他老毛病又犯,还差点儿送了命。 “多美呢?” “多美在帮多语跟多康擦澡。”多财说。 “今天不只多语跟多康能擦澡,大家都能擦澡喔。”说着她打开袋子,“瞧,我今天捡了不少煤炭渣,够我们用上好几天了。” “太好了!”知道今天都能用热水擦澡,多福跟多财都十分高兴。因为,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能擦澡了。 “来,你们快去吃包子,兔儿姊姊帮你们烧水。” “嗯!”多福跟多财像两只快乐的小狗儿,蹦蹦跳跳的跑进了他们的厢房。 看着他们的身影,兔儿忍不住笑了。 她一切的辛苦都只是为了看见孩子们满足的笑容及快乐的身影。 为了他们,她什么苦都甘愿承受。 提着煤炭渣跟桶子,兔儿来到大杂院的公灶前烧水。 低下头,看见映在水面上的自己,她不禁一愣。 小兄弟?她真像个男人吗?罢了,喂养这么一大群孩子靠的不是美貌,真要依赖美色的话,她早听了酒楼大爷的话,到香柳楼那样的地方挣钱了。 “兔儿,你回来啦?” “咦?”兔儿转头一看,见是同住在大杂院的杜婆婆,立刻绽开笑颜,“杜婆婆,您吃过了吗?” “嗯。”杜婆婆凑过来,看见袋子里的煤炭渣,“哎呀,你捡了这么一大袋煤炭渣呀?” “是啊。” “凛冬就快到了,最近煤炭渣真是越来越难到手。”杜婆婆一叹,“我家儿子不争气,不像兔儿你这么能干,总是能—─” “杜婆婆,”兔儿打断她,笑叹,“别念杜大叔了,要不,我分点给您?” 她一听,一点都不客气的点了点头,“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别跟我客气,大家都住在大杂院,互相照应是应该的。您回头拿个盆子来装吧。” “好、好、好。”杜婆婆连声答应,转身就要走开。走了几步路,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兔儿,我家儿子说涤尘澡堂晚上缺人手,你想去吗?” “咦?” 杜家大叔在城里最大的涤尘酒楼负责跑堂的工作,所得虽不多,但也够养活一家五口。 “最近商旅多,澡堂晚上特别需要人手帮忙,你有……” “我去!”等不及她说完,兔儿已一口答应。 杜婆婆一笑,“那我跟我儿子说去,你明天可以上工吧?” “随时可以。”赚钱还能没时间吗?她范兔儿最需要钱了。 凛冬将至,至少在这之前,她希望能替孩子们添件冬衣或是买两床被子,好让他们一家七口安度寒冬。 涤尘客栈,天字一号房。 这里是临冬城最头等的客栈,底下还有澡堂跟酒楼,以满足远来商旅的一切需求。 励守峰每回到临冬城,一定入住涤尘客栈。几年下来,已成了这儿的老主顾。 想他自二十一岁接起父亲的棒子,至今已有七载。 第二章 励家自他祖父那一辈便是皇商,专门替皇室、贵族及重臣们远行至各地 带回珍稀之物,举凡药草、玉石、毛皮、绸缎、刀械,甚至良驹,都在励家的买卖范围。而之所以一直深受皇室的信任及重用,原因无它,只因他们采买的物品绝对是上等的逸品。 他娘亲走得早,父亲也在七年前因病过世。现在,他身边的亲人就只剩下祖奶奶了。 说到他的祖奶奶,在天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代奇女子。 她早年守寡,一个妇道人家不只将儿子拉拔长大,还一肩扛起了励家庞大的家业。一开始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没人相信她能接下亡夫的棒子,甚至还有其他的商贾想趁机将励家从皇商的位置上拉下来。 没想到,她亲自带着商队远行至各地,以强势的作风、精明的脑袋及高超的手腕,成功的做成一趟又一趟的买卖。 她在稳住励家江山的同时,也尽其所能的培育独子,也就是他的父亲励明涛,并将买卖的工作逐步的交到独子手上。 祖奶奶如今已七十高寿,整日为了他的婚事烦恼,毕竟他已二十有八。 她总说:“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时,你已经六、七岁了。” 或是说:“唉!老太婆我恐怕活不到看见你娶妻成家,为励家延续香火的那一天了……” 总之,每当他返回天城,祖奶奶总会在他耳边叨念个不停,或是想方设法的撮合他跟谁家女儿的好事。 他不是不想成家,也知道身为励家唯一香火的自己肩负着何等的重担。 但,这事讲求的是缘份,勉强不得。 叩叩。 “谁?” “少爷,是我。”门外传来的是李飞的声音。 “进来吧。”李飞跟他年纪相当,既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他的护卫。 李飞推门进来,“掌柜的想知道你是先用膳,还是先入浴?” “我还不是太饿,先入浴吧。” “好的,我这就去通知掌柜。”李飞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兔儿,三号房的客人要再添条干净布。” “好的!”兔儿手脚俐落的拿了条干净布,立刻往三号房而去。 因为杜大叔的帮忙,澡堂的大爷答应让女儿身的她到澡堂上工。她并不是澡堂里唯一的女人,但女人在澡堂通常做的都是清洗及打扫的活儿,绝不会有人上第一线做事。 但兔儿手脚快、做事牢靠,又比一般女人来得有气力,因此澡堂大爷让她穿着男装做小厮的打扮,在各个澡堂里进出。 做了两晚,还没人认出她,或发现她是女儿身。 涤尘澡堂里有公澡堂及私澡堂,顾名思义,公澡堂就是大伙儿泡在同一口池子里洗澡,私澡堂就是拥有独立的大澡桶或是澡池。 在涤尘澡堂里有两个房间拥有独立的澡池,其中一间就是三号房。 据她所知,能使用这两个房间的都是住在涤尘客栈天字房的客人,也就是说,使用者非富即贵。 来到三号房前,她敲了门。 “进来。”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这不意外,澡堂里的客人十之八九是男人。 “打扰了。”她非常有礼的说了声,然后推门进入。 房里白烟袅袅,热气袭人,十分的暖和。 浴池里,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全身沉浸在热水之中,只剩颗头。 男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男人,唯一可见的是,他那一头比她还长的头发流泄在池水中。 为了工作及整理方便,她的头发总是剪得极短,只够扎起一个马尾巴。 蓄留一头乌黑长发是有钱人家的小姐的特权,像她这种穷女孩,根本没有闲工夫跟闲钱去照顾一头长发。 她轻轻带上门,以免热气窜到外头,走到池边,小心翼翼的问:“爷儿,这干净布搁哪儿?” “唔……”男人发出一声舒坦的低吟,宽大的肩膀跟结实的胳膊露出了水面。 看见他的身子,兔儿惊羞得倒抽了一口气。 她知道在澡堂上工,免不了会看见光着身子的男人,在来之前,她已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决计不会因为这样而逃之夭夭。 再说,为了养活六个孩子,她早已舍弃了女儿身,把自个儿当男人用了。 “爷儿,我把布搁在边上,不打搅您了。”她快快放下那条干净布,急着想离开。 “嘿。”突然,客人叫住了她。 “是。” “麻烦你一件事……帮我擦背。” “欸?”她一惊。这客人肯定拿她当小伙子看,才会要求她替他擦背。也是,谁想得到一个女人家会到澡堂来工作? “怎么?不成吗?”男子微侧过脸看她。 瞧见了他的侧影,她发现他是个年轻男人,而且有点眼熟。 正想再瞧个仔细,他已将脸转了过去。 “我会额外加你钱的,行吗?” 一听他要额外付钱,兔儿精神为之一振。没有人嫌钱多的,尤其是她。 “爷儿要付我钱,当真?” “绝不骗你。” “多少?”她急问。 他呵的一笑,“你倒是很急。你要多少?” “十个铜钱,成吗?” 她预计他会杀个她对半,所以故意开了这样的价钱。 “成。”他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兔儿愣了一下。因为,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只是帮人家擦个背就索价十个铜钱,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穷人要财,也该索之有理。 “算了,五个铜钱吧!”她说。 客人微怔,低声一笑,“怎么心虚了?” 这话是说,他知道她开高了价钱?既然他知道,为什么还答应她? 有钱爷儿有两种,一种是吝啬小器,锱铢必较的守财奴;另一种是出手阔绰,全看心情的散财童子。她想,她肯定是遇上了第二种—散财童子。 不等她回应,客人又开口,“没关系,说了十个就是十个,你只管帮我好好擦背,我不会少你半个铜钱。” “……”好吧,反正她不偷不抢,又是他自个儿愿意给的,还跟他客气什么? 拿起干净布,她走到池边,来到他身后。“爷儿,可以擦了吗?” “嗯,擦吧。”说罢,他再往池边的阶梯多坐上一阶,将整个背露出了水面。 如此近距离看着男人的身体,兔儿心跳加速,忍不住又倒抽了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打颤,喉咙干得像是吞了风沙般…… 女人家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工作,更不该为男客擦背,这是低微卑贱、毫无尊严的工作。 但贫穷就要不了尊严,再说,她卖的是力气,又不是身体,至少还保有清白。 干吧,范兔儿,就当他是只脱了毛的鸡,别怕。 这么一想,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手抓着他肩膀,一手以湿巾擦拭起他的背。 虽想把客人当是只脱了毛的鸡,但他终究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长这么大,兔儿还是第一次碰到男人的身体,而且还是个年轻男人的身体。 尽管她平时像个男人,一点姑娘家的味儿都没有。但把自己当男人的她,跟生下来就是男人的男人,果然还是不一样。 她的背不像他这么宽厚,胳膊也不如他如此结实,男人的肌理线条分明而深刻,不似她……她忍不住看了自己细瘦的手臂一眼。 “小伙子……”这时,一直享受着悠闲时光的客人开口了。 “是,爷儿。”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 看来他想找她聊天。也好,聊两句是能舒缓一下紧张不安的情绪。 “成亲了吗?” “还没。” “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今天是第二天。”她照实讲。 “是吗?”男人沉默了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须臾,他又说:“我住在涤尘客栈,每日会到这儿来泡澡,你明儿个再来给我擦背,如何?” 兔儿一听,讶异地问:“真的?” 明天再帮他擦背?也就是说,明天她又能多赚十个铜钱吗? 喔不,她不能再占他便宜了。 “爷儿,明天我只收你五个铜钱。” 她范兔儿公道得很,绝不漫天喊价,乱揩他油水。 “为什么?我可以再给你十个铜钱。” “爷儿是外地来的吧?是不是会在临冬城待上好些时日?”兔儿问。 “没错。” “如果爷儿日后每天都要我来为你擦背,我可以只收四个铜钱。” 男人闻言笑了出来,“你还真老实……好吧,往后你就来帮我擦背,要是服侍得好,我会多打赏你几个铜钱。” 兔儿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因为她遇到了一个大方的客人。 想到弟妹们的衣服跟冬被就快有着落了,她暗自欢喜起来,手也更使劲了。 “欸,”突然男人低声叫道:“你想搓破我的皮吗?” “爷儿,真是抱歉,我一时失了轻重,所以……”她连声赔不是,担心他又反悔。 听他紧张得直赔罪,男人转过头来看着她,“不打紧,你别……咦” 兔儿看着他,也是一怔,“欸?” “是你”励守峰登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两天前在大街上,逮到正准备偷他锦囊的偷儿,还毫不客气训了他一顿的女孩。 那日她满脸脏污,教他分不出她是男是女。今日她做小厮打扮,还是让他难辨雌雄。但他知道她是个女孩子,因为卖玉石的人告诉了他。 那她怎么会在澡堂工作?又怎么会做这种……直接接触男人身体的工作? “你……你不是那个……”兔儿一眼就认出他是那天在大街上差点被偷了钱,却一脸毫不在乎的有钱公子。 难怪刚才稍稍瞥见他侧脸时,会觉得他眼熟。 “你怎么会在这里替我擦背?” “怪了,不是你要我给你擦背的吗?”她理直气壮地反问。 “我是说……”见她脸不红气不喘,还一派镇定,励守峰心头微震。 见了也摸了男人的身子却一点都不害臊,莫非她已习以为常? 除了替男人擦背,她还做些什么?那天对他大放厥词,满口道理的她,居然是个毫无廉耻心的…… “除了擦背,你还做什么?” “嗄?”兔儿一愣,“我……我什么都做,只要能挣钱。” 她不懂他为何这样问她,而且还一脸的不高兴。 “你说什么?”他浓眉一揪,“为了挣钱,你什么都做?” “是啊。”他怀疑什么?挣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不偷不骗,出卖的可都是劳力。 “除了擦背,你还提供澡堂的客人其他服务吗?” 兔儿不解的看着他。其他服务?他指的是…… “做这种工作未免太寡廉鲜耻,我可是个男人。” 寡廉鲜耻?他在骂她吗?真是个可恶的家伙,他到底凭什么教训她? “你是个男人又怎样?我也是个男……”突然,一个念头咻地从天外飞来并射进她脑子里。老天爷,他知道她是个女人! 她的脑袋瓜子轰地一下发烫发胀,瞬间空白一片。 她木木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难怪他说她寡廉鲜耻,一个女人家为赤裸精光的陌生男人擦背,任谁都会认为她是个随便又低贱的女人。 她惊羞得霍地站起,急着想逃。 第三章 可才一站起身,她眼前天旋地转又天昏地暗,身子一个摇晃,整个人便栽进了池子里。 见状,励守峰本能的去抓住她。但一触碰到她的身子,他又倏地收手。 她不是存心的吧?他南来北往做了几年的买卖,旅途中也遇过不少看上他的身份及身家而主动投怀送抱,或是假各种藉口想亲近他并从中得到好处的女人。 她一个女人家,居然在这种地方工作,还毫不介意的帮他擦背,让他不得不怀疑她是“那种”女人。 他励守峰从不沾这种女人,谁都破不了他的例。 兔儿在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站稳了脚步。她狼狈又难受的瞪着文风不动站在她面前,却连扶她一把都不肯的,气愤难消。 “你这个混蛋!” 励守峰眉心一拧,冷冷的回她一枪,“若我励守峰是混蛋,那你就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什……”先是说她寡廉鲜耻,现在又说她不知羞耻,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先说了,我对你这种女人没兴趣。”怕她纠缠不休,他干脆挑明。 “什么这种那种女人?”她气愤的质问他,“我是哪种女人?” “为了挣几个钱,什么都肯做的女人。” 迎上他冷峻又严励的眸子,兔儿心头一紧,不禁打了个哆嗦。 “老实说,你这雌雄莫辨的身形完全勾不起我半点兴致。”他冷然一笑,“快出去。” “你说什么?”说她的身形雌雄莫辨不打紧,他居然还暗指她是干那种勾当的女人? 他凭什么羞辱她?就因为他有几个臭钱? 什么她勾不起他半点兴致?这世上就算只剩下他跟她两人,她宁可自杀也不跟他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呢!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对你的……” 未待他把话说完,兔儿已气不过的扬起手来,准备送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但他眼明手快的攫住她的手腕,怒视着她,“你娘亲没教你不要随便打男人耳光吗?还是……她只教你如何挣钱?” 这话刺进她的心,兔儿忍不住一阵鼻酸,受伤又愤怒的瞪着他。 “别把我娘亲扯进来……”她恨恨的说,“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语罢,她用力的甩脱他的手,七手八脚的爬出了澡池。 顾不得一身湿,她三步并两步的夺门而出。 励守峰在池子里发了好一会儿愣,不觉懊恼。 他为何如此生气?又为何对她说了那么严厉的话?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根本与他无关,他的火气怎会像脱了缰的野马般乱窜? “可恶。”没了泡澡的兴致,他索性从池里走了上来。 正准备取来袍子罩上,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他真的被吓了一跳,在他看见去而复返的女人站在门口的时候。 样子狼狈的兔儿,气冲冲的走到他面前,无视他的衣不蔽体,伸出手,“十个铜钱!” 他愣住。该死,她看不见他现在近乎裸裎的站在她面前吗? 她对男人的身体到底是有多熟悉,居然可以如此镇定且冷静? “快点。”她怒视着他,“一个都不能少给我!” 励守峰将袍子一罩,“我没带在身上,你明早到涤尘客栈来拿。” “你想赖吗?” “我姓励,不姓赖。”他皱眉,“到客栈找掌柜的说你要找励守峰,他会带你来见我的。” 兔儿秀眉一竖,“好,你最好别跑!”说罢,她再度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不自觉的烦躁起来。 一早,兔儿便出城捡柴薪。其实,她昨晚失眠。 躺在木板床上,她的脑子里不断翻腾着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画面。 她一定是疯了,不然不会在看见他近乎赤裸时,既不叫也不逃。唉!她至少该遮住眼睛。 都怪那个励守峰惹得她太生气,否则她也不会干出这么大胆又疯狂的事来。 他为什么要那样羞辱她?甚至还把她早已过世的娘亲扯了进来…… 从范老爹那儿,她得知自己在襁褓中便失去了双亲,他们在返家的途中遇到盗匪并丢了性命,要不是范老爹及时经过,恐怕连被盗匪随意弃置山林的她也难逃死劫。 虽说她无父无母,但范老爹将她教养得极好,而她也不曾做出任何会令范老爹及她死去的爹娘感到羞愧的坏事。到澡堂工作是不得已,为他擦背也不过是为了多挣几个铜钱,那虽不是什么光荣的活儿,但至少是份能攒钱的工作。 那家伙到底是哪条筋拐错了弯,绕错了道,竟然毫不留情面的那般羞辱她! 罢了,反正去跟他要了十个铜钱后,她跟他就是毫无关系的陌路人。 将柴薪拿回大杂院后,她只身前往涤尘客栈。 当一身粗布衣裤,模样寒酸的她出现在客栈门口,店小二立刻前来赶人。 “去去去,你这要饭的别往客栈里来。” “你说谁是要饭的?”兔儿最讨厌这种狗仗人势的人了。 “难道你不是?”店小二用鼻孔看她,“别在这儿瞎闹,快走。” “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他冷哼一声,“住在我们涤尘客栈的客官非富即贵,哪是你这种乞儿能结识得上?” “我真的找人,他叫励守峰。”无视他的冷嘲热讽,她说出她的目的。 “什么?”店小二瞪大了眼睛,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睨着她,“别笑掉我的牙了,你认识励少爷?” “谁想认识他?他欠我钱。” 听见她这么说,他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你说什么?励少爷欠你钱?” “没错,不多不少,就十个铜钱,你快叫他出来见我。”她态度坚持。 见状,店小二摆开了架式,嫌恶的瞪着她,“你是什么身份?叫励少爷出来见你?别逗了,快滚吧。” “快叫励守峰出来见我!”兔儿故意大声的嚷着,为了引起他人的注意。 因为她担心那十个铜钱会被那姓励的家伙给赖掉。 “这是在干么?”这时,听见争吵声的掌柜出来了。 “掌柜的,这个乞儿说励少爷欠她钱,她是来要债的。”店小二迫不及待的向掌柜禀报。 闻言,掌柜的一怔,“就是你吗?” 店小二一惊,“什……她真的……” “励少爷交代过,今天会有位姑娘过来……”掌柜的上上下下打量起一身男装打扮的兔儿,“你就是那位姑娘?” “就是我。掌柜的快叫他出来见我。”她知道掌柜的为什么这么端详她,因为自己看起来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掌柜的皱皱眉头,转身吩咐店,“带她到天字一号房见励少爷去。” “是。” 知道她确实是认识励守峰,店小二态度转趋客气,“跟我来吧。” 叩叩叩。 听见敲门声,正在审阅帐册的励守峰阖上了本子,“门没关,进来吧。” 刚才他吩咐容栈的跑堂说午膳要在房里用,他猜想应是他们把饭菜送来了。 门一开,他闻到的不是饭菜香,而是女人身上的香粉味儿。 他一怔,疑惑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子──玉柳儿。 她是客栈里卖唱的姑娘,年方十九,有着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两只蛊惑的眼睛仿佛能勾魂摄魄般。去年他来时,还不见她在这儿卖唱。 “玉姑娘,”他站了起来,“有何指教。” 他不是孩子,又见过那么多世面,当然不会迟钝到不知她为何而来。 但是,他不热衷此道,她挑错对象了。 “励少爷,方便跟你两句话吗?” 他走向门口,摆明不让她进到客房里来。“请说。” 她妩媚一笑,“这两天在前面大厅没什么机会跟励少爷说上话,心里一直惦记着。” 励守峰没搭腔,从容的看着她。 “听说励少是从天城来的?” “是的。” “那天城可有成家?” “尚未成家。” 玉柳儿笑视着他,“那可真是无牵无挂呢。” 他笑而未语。 “励少爷一年到头南来北往的做买卖,有时难免会感到寂寞吧?”纤纤玉指轻轻的搭上他的胸口,替他理了理垂在胸前的发,“要是励少爷需要人陪伴,柳儿非常乐意尽棉薄之力……” “姑娘的心意,励某心领了。”他抓住她的手,淡漠而客气的一笑,“但励某忙于买卖之事,哪感觉得到什么寂寞。” “一点也不?”玉柳儿不死心的凝睇着他,盼能魅惑他的心。 他目光一凝,语气坚定,“一点也不。” 这时,有人上楼来了。听那脚步声,是两个人。 励守峰心想,这回该是跑堂的帮他送午膳来了吧。但一转头,却见店小二还有──那个女人。 “励少爷……”店小二见玉柳儿在他房门前,也是一愣,“那个……” 他放开了她的手,“姑娘,我有客人,就不送你了。” 玉柳儿有点羞恼的瞥了他一眼,然后一个转身便走开。 经过店小二及兔儿身边时,她特意的多瞧了兔儿一眼。 兔儿也回敬她一眼,毫不吃亏。 店小二领着她上前,“励少爷,您的客人来了。” “嗯,有劳你了。”励守峰从腰间取出两个铜钱打赏他。 “谢谢励少爷。”店小二笑得阖不拢嘴,“那我不打扰励少爷了。”说罢,他转身走开,兴高采烈的将铜钱塞进腰间。 励守峰看着眼前正以一种嫌恶的目光瞪着自己的女人,微微一怔。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原来不过是个满嘴道理的登徒子。”兔儿毫不客气的损他,以报昨晚之仇。 他微愣,蹙眉一笑,一脸不以为意,“我拒绝了你,也一样拒绝了她,我励守峰向来不喜欢自动送上门的女人。” “什……”呼吸一窒,她生气的瞪着他,“你说我自动送上门?” “你一个女人家跑进澡堂帮赤身裸体的男人擦背,难道是说得出去的事吗?” “我……”这她反驳不了,女人家到澡堂工作,本就不是名誉的事情。若那是可以大声说的事,她也不必特意做男儿装扮。 “除了我,你替多少擦过背?又掉进多少男人的池子里?”此话一说,励守峰心里便后悔了,因为他又对她说了根本不必要的话。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你说什么?!”兔儿涨红脸,气急败坏地澄清,“我……我昨晚是第一次帮客人擦背!” “是吗?那么你倒是挺熟稔的。”该死,他怎么是停不了? “当然熟稔,因为我当你是只脱了毛的鸡。”她不甘示弱的反击。 闻言,励守峰一顿。“你说什么?” 她说他是只脱了毛的鸡?他励守峰这张脸蛋、这副身子,不知有多少女子垂涎着,而她居然说他是只脱了毛的鸡? “要知道是你,我死都不会帮你擦背!” “可你擦了,回头看见衣不蔽体的我时,你还泰然自若。”他懊恼地回呛。 “我是为了那十个铜钱!”她伸出手来,“快给我,我不想跟你废话。” “等着。”虽生她的气,励守峰转身回到房里,抓了一把铜钱出来,搁进她掌心里。“拿去。” 兔儿点数了下,“这里是十三个。” “不打紧。”他一脸怏然,“当是打赏你的。” “我不要。”兔儿把多出来的三个铜钱往他身上丢,“我才不要你的施舍!” “你!” 第四章 “再见……喔,不对,是永不再见!”她转过身子,迈开大步走开。 励守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回过神来,低头看见那三个掉在地上的铜钱,整个火气全上来了。 她拿铜钱丢他?他励守峰长这么大、活这么久,可从没有谁敢这么对他。 那野丫头是怎么回事?她不是爱钱爱疯了吗?为什么多给了她三个还不要? “少爷?”这时,李飞上楼来,见他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不禁疑惑。“怎么回事?谁惹你这般生气?” 跟着少爷南来北往跑了那么多年,他还真没见过少爷如此恼火。 少爷行事沉稳内敛,遇险亦从容不迫,就算碰上再怎么麻烦啰唆的卖家,也不见他动过怒,今天…… “呵,”李飞兴味的一笑,“我还真想知道是谁惹得少爷如此恼怒。” 励守峰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闭嘴。”说罢,他旋身进房。 涤尘澡堂。 励守峰一进到澡堂,管事就一脸慇勤地上前来招呼。 “励少爷,今儿个还是给您留了三号房。” 他没说话,只是左顾右盼瞧着。 管事见状,试探地问:“励少爷,您……您找谁?还是等谁吗?” “那个像男人一样的丫头呢?”他直接问。 管事一惊,“励少爷,您、你是指……” 澡当的第一线工作向来是不准女人接触的,但他拗不过兔儿拚命的纠缠拜托,只好让她做男人打扮上工。她来了两天,也没见谁拆穿过她,怎么现在却…… “励少爷,”神情惊惶的他悄声地道:“这事请您不要跟上头说,要是上头知道我让女人在这儿上工,我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我不碎嘴。”励守峰目光一凝,看着他,“她呢?” “呃……”见对方一脸不悦,管事担忧地问:“兔儿那丫头是不是得罪少您了?” “兔儿?”他眉心一拧。兔儿?这是什么怪名字? “是的,她叫范兔儿。”管事不安地回答,“要是她得罪了励少爷,还请您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兔儿一个人要养六个小鬼,很辛苦的……” “六个小鬼?”他闻言一震。 那野丫头已经是六个孩子的母亲?老天爷,是哪个男人造了这种孽? 管事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兔儿生的,那六个小鬼是她养父捡来的孤儿。” “她的养父?” “是的,兔儿也是个孤儿。”管事续道:“她还在襁褓中时,双亲死在劫财索命的恶匪手下,要不是范老救了她,恐怕她也被山犬给叨走了。” 乍闻她的身世如此坎坷可怜,励守峰心头一憾。 “范老过世后,兔儿一个人要养活一家子实在不易,我因为同情她,才冒险让她到澡堂来工作……” “她在这里的工作……很单纯?”他迟疑了下才问。 管事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澄清,“励少爷千万别误会,兔儿不做那种事的。她可是个清清白白的闺女,就算香柳楼的龟爷曾游说她去当姑娘,她也不曾动过心。” 听完管事的话,励守峰更加的懊悔了。他误解了她,差辱了她,也伤害了她。 “她在哪里?” “兔儿不来了。”管事回答。 闻言,他微怔。不来了?是因为他吗? “励少爷找她有事?”管事好奇的看着他。 他心浮气躁,心情全写在脸上。沉默了下,他问:“她家在哪?” “咦?”管事微愕,“兔儿她住──” “算了。”没等管事将话说完,励守峰便打断了他。 他这是在干么?知道她家住哪,他又想做什么?向她道歉? 就算向她道歉又如何?他只不过是个过客,何必缠上这么一个牵挂? 罢了,她不是说了“永不再见”,她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了,他又何须多此一举? “没事了,你忙去吧!”他说。 管事呐呐的点了点头,“是。” 十余日过去,临冬城下起了凛冬前的第一场雪。 虽然只在晚上一下了数个时辰,路上已积雪三寸厚。 励守峰要采买的毛皮、药材、玉石已全数封箱运进仓库,只要再备齐路途所需用品,这两三天内就可以启程返回天城。 这临冬城,他不知来了几回,又离了几回,来来去去已是常态,理应不会有任何的牵挂或不舍。但不知怎的,这回说要走,他心里竟悄悄生了离情。 “唉!”不自觉地,他沉声一叹。 “真是罕见。”李飞不知何时已站在他房门前,充满兴味的看着他。 白了助手一记,励守峰迳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少爷近日心事重重,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飞走了进来,好奇的盯着他。 “哪里心事重重?我不知多快活。” 李飞一笑,“该不是担心一回到天城,老夫人又要逼你成亲?” 励守峰微顿。这件事,李飞不提,他还真忘了。 只不过,他现下心烦的不是那件事,而是一个合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北方野丫头。 “对了,今晚大伙儿说好要一起上香柳楼喝酒,少爷也一起来吧?” “那种地方,我没兴趣。” “少爷又不是僧人,哪会没兴趣?”李飞拉他一把,“走吧,别在这儿生闷气了。” 临冬城名医叶一心的大宅前,兔儿长跪在地,不停的打着哆嗦。 叶家大门深锁,任她声声唤、声声喊,也不见有人前来应门。但她不死心、不放弃,还是顶着寒风以及地面逼人的寒气,坚持的跪拜在此。 她不能走,不能放弃那渺茫的希望,因为多康正等着她带叶大夫回去救命。 才下了凛冬前的第一场雪,她最害怕的事情便发生了。 体弱多病的多康,在下雪的夜里发高烧,还咳出血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也因为同样的症状而差点送了命。而在当时,救了他一条小命的就是叶大夫。 “叶大夫,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多康,求求您。”她继续紧闭的两扇大门喊着。“叶大夫,拜托您,我们家多康高烦不退又咳血,只有您能救他了。” 门里,依旧没有动静。 她又冷、又累、又饿,但她不能倒下。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多康就这么离开他们。 这时,坐着轿子的叶夫人从外头回家。 见状,兔儿硬撑起冻僵了的两条腿,起身奔向轿子。 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叶夫人的轿前哀求,“叶夫人,救命呀,请您救救我们家多康吧。” 跟在轿旁的丫鬟趋前,为难地道:“兔儿,你……你快走吧。” “不行。”兔儿以冻得红通通的双手,死命的抓住轿子,“多康他现在真的很危险,再不救他,他就……” “你够了没?”轿里传来不耐的冷漠声音。 须臾,一身保暖的华服,头上缀着各式饰物的叶夫人掀开了轿帘,用着无情冷淡的眼神睇着她。 “去年我丈夫用了最好的药材救了你家那个小乞丐一命,你到现在还没还出钱来呢。” “叶夫人,我会还的,求求您!”兔儿哭求着她,“我一定会还的,拜托您,我给您磕头。”对着地上猛磕头,只几下,她满头满脸都沾上了冰冷的雪。 看见这一幕,两名轿夫跟丫鬟都为之动容,心疼不已。 但势利又爱财如命的叶夫人根本不为所动,“够了,看了真是心烦。” “叶夫人,我范兔儿今生来生都给您做牛做马,求您高抬贵手救多康一命。”兔儿的眼泪才滑落,便在脸颊上结成了霜。 “谁要你做牛做马,要看病,钱拿来再说吧!”叶夫人说完气不耐又严厉的命令驻足不前的轿夫,“走吧,停在这儿做什么?” “是,夫人。”轿夫嗫嚅的答应着,便要往前。 “叶夫人,求求您发发慈悲!”兔儿巴着轿子哭求着,“多康真的病得很重,求求您跟大夫再帮我一次。” 叶夫人冷冷的看着她,“那种体弱多病的小乞丐,活着也只是拖累你,就让他死吧。” “叶夫人?!”兔儿没想到身为医者之妻的她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顿时呆住。 “他要是死了,你也落得轻松,不是吗?” 兔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不,不……多康不能死,他……他是我弟弟……” 叶夫人冷哼一记,“既然你非救他不可,索性把自己卖了吧。” 她浑身一震,“什……” “你虽然一副穷酸样,但打扮起来也应该有几分姿色……”叶夫人冷然一笑,“你还是完壁之身吧?” 兔儿心头一揪,“叶夫人……” “比起你的清白,他的命更要紧,你就上香柳楼去把自己给卖了吧。”叶夫人眼底毫无怜悯之情,“等你拿自己换了钱,再回头来找我豕夫。”说完,还冷血的用脚尖踩了她巴在轿边的双手。 她痛得手一松,狼狈的跌坐在雪地里。 叶夫人所乘的轿子轻晃往前而去,不一会儿就进了叶宅,大门无情的阖上。 回到大杂院,一进到愁云惨雾的厢房里,多美便急忙上前拉着疲惫沮丧的她。 “兔儿姊姊,叶大夫呢?” 无法对多美说出“叶大夫不会来了”这句话,她知道此时躺在木板床上的多康听得见她们的谈话。而她,不想让年仅六岁的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她走向多康,一旁围着的孩子们立刻让开。家里所有的被子,此刻都覆在多康小小的身躯上。他的脸因为高烧而整个潮红发胀,模样令人看了心碎不舍。 “兔、兔儿姊姊……”多康虚弱的看着她,气若游丝地问:“我……我会……死,是不?” 兔儿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泪,可是她几乎快忍不住。她拚命的摇头,并努力挤出笑容,“不会的,多康不会死,叶大夫马上就到了。” 她想摸摸他、安抚他,但又惊觉到自己的手十分冰冷而将手抽回。 “兔儿姊姊,”多福怀疑的看着她,“叶大夫真的会来吗?” “会的、会的。”她连声给了肯定的答案,“他一定会来,就快了。” 多福跟多美以忧心持疑的眼神看着她。较为年长的两人不似其他的孩子那么容易哄骗,一眼就看出来她在说谎。 这时,外头传来杜婆婆的声音,“兔儿、兔儿……” 闻声,她立刻前去应门。 门外,杜婆婆一脸焦急,“怎么样?叶大夫来了吗?” 她悄悄的将老人家拉到房外,低声道:“叶大夫不来。” “什么?他见死不救?!”杜婆婆义愤填膺。 兔儿无奈一叹,“叶夫人说,我得拿出足够的诊疗费,大夫才愿意替多康医治……” “那个叶夫人是出了名的势利,一定是她不准叶大夫出诊。”杜婆婆说完,幽幽长叹,“唉!多康这孩子先天体弱,看来捱不过今年冬天了。” 她一听,鼻头不禁发酸,眼泪也扑簌簌的落下。 杜婆婆轻拉着她冰冷的手,低声安慰,“兔儿,你已经尽力了,只怪多康他福薄。” “不!我还没尽力。”她猛地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我还有方法。” 闻言,杜婆婆先是一怔,旋即意识到她所说的方法是什么。 “不成呀,兔儿。”她心惊的抓紧兔儿的手,“你千万别那么傻,要是你去了那里,这一辈子就完了。” 第五章 眼神澄定,心意坚决,“杜婆婆,比起我的一辈子,多康的性命更宝贵。”说罢,她反手握紧老人家的手,“杜婆婆,请您暂时帮我看照着孩子们,我去去就回来。” “兔儿……你……你这是何苦?”老人家心疼的摇了摇头。 她认命而凄然的一笑,“我答应过老爹要好好照顾孩子们,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多康就这么死去,他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 “杜婆婆,我知道您怜我,但这是兔儿的命。”说罢,她挣开老人家的手,转身毅然的走了出去。 即使天寒地冻,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香柳楼还是人来人往,寻欢客络绎不绝。 从前范老爹总是教导他们人穷志不穷,还要他们挺起胸膛,清清白白的做人,而她也一直铭记在心。 但,太难了。 人穷,有时真的顾不了尊严,不管是到澡堂工作,还是来到这里。 兔儿站在香柳楼的外头,双脚冻得发疼,但她几乎快 感觉不到。 因为比起身体的痛苦,此时她的心更痛。从前被说是乞丐女,她满不在乎还理直气壮。可一旦踏进这个门后,她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然而,她没有犹豫的余地。眼前,多康正等着钱救命,而香柳楼是她最后且唯一的希望。 打定主意,她迈开已经快麻痹的双脚,走进香柳楼── “咦?范兔儿?”龟爷一眼就看见她,并迎了上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卖掉自己。”呼吸一窒,但她仍道出口。 “以前你怎么都不肯的,为何现在……”龟爷疑惑的打量她。 “多康病了,我需要救命钱。”她脸上无情无绪,眼底却已盈满哀伤。 龟爷皱眉,想了一下,然后轻叹一声,“你想清楚了?” “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自己的尊严比不上多康的一条命来得重要。 “那好吧,我带你去见柳妈妈……”龟爷转身,“跟我来吧。” 励守峰不情不愿的跟着李飞一行人来到了香柳楼。 “几位爷儿里面请。”几个大男人才刚到香柳楼的门前,就有人趋前热情招呼,转身往里面吆喝着,“客人上门喽!” 他才一喊完,几个脸上抹着白亮水粉,唇瓣点着艳红胭脂的姑娘便围了过来。 李飞几个大男人都是未成家的孤家寡人,姑娘们一迎上来,朝他们胳膊一勾,个个笑得开怀。 “公子高姓大名?”一名身着青衣的姑娘捱到励守峰身边,嗲声嗲气的问。 他板着脸轻斥,“别招呼我,我只是来喝酒。” 姑娘一听,不禁噘了噘嘴,一脸懊恼。 李飞将那姑娘一把拉过来,左拥右抱地道:“你们别烦我们家励少爷,他心情可差了。” “就是心情差,我才想逗他开心呀。”那位遭到励守峰拒绝的姑娘难掩失望。 “翠柳才不是想逗这位少爷呢。”另一名姑娘促狭地说:“她是因为难得看见这么俊的客人,情难自禁的就巴上去了。” “听你那张嘴……”被嘲笑的翠柳瞪了那姑娘一眼,轻啐了声。 “各位爷儿别光站着。”负责招呼他们的跑堂笑咪咪地说:“来,我帮各位爷安安排张最棒的桌子。” “跑堂,有厢房吧?” “有,当然有。”听见他们说要厢房,跑堂脸上更是笑眯了眼,“请各位爷儿跟我来。” 励守峰和几人跟着跑堂转往厢房,才刚转身,他便觑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一震,心想自己应是看错了人。 但再定睛一看,他确定自己没眼花,真的是她──范兔儿。她跟在一名男人身后,沿着大厅的边缘往后面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少爷?”李飞见他不走,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一脸见鬼的表情?” 是啊,真是见鬼了。 她到底来这里做什么?那男人又要带她往哪里去?莫非…… 但怎么可能?澡当的管事明明说她刻苦耐劳、洁身自爱,为什么她…… “你们先走。”他交代。 李飞微怔,“怎么了吗?” “没事,你别管我。”他轻轻拂袖,赶走了李飞,然后循着刚才范兔儿跟那男人走过的路径想一探究竟。 一到了香柳楼的后院,回廊幽 径四通八达,教他一时失去了方向。正焦急着,却见刚才那男人迎面而来── “爷儿,”龟爷疑惑的看着他,“您找路吗?” “刚才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姑娘呢?” 龟爷微怔,“爷儿是指兔儿?” 果然他没看错人,“她到这儿来做什么?” 龟爷蹙眉一笑,“一个姑娘家到这种地方来,还能做什么?” 励守峰猛地攫住他的肩头,“她到底来做什么?” 被情绪激动的他给吓了一跳,龟爷呐呐地道:“兔儿她……她要卖了自己。” “什……”虽然早料到应是如此,他还是感到震惊,“为什么?” “她家的小鬼病得很重,再不医治就小命不保,所以……” “她在哪里?”不等他说完,励守峰已急切的想知道她的下落。 “她……那个……”龟爷支支吾吾,“柳……柳妈妈正在给她验身。” “验身?”他不是傻瓜,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们在什么地方?快告诉我!”他瞠瞪着双眼,情绪激愤地追问。 “直走到底,转个弯,直走过三个圆拱门,门上贴了张红纸的房间。” 龟爷话才说完,励守峰已像一支箭矢般飞射而出── 柳妈妈坐在床边,一派悠闲的啜着热茶,目光犀利而直接,像是在审视货品般的打量着兔儿。 “先把外衣脱掉。”她语气淡淡的,仿佛这样的事早习以为常。 兔儿的十指都冻僵了,但她还是颤抖着双手,慢慢脱掉厚重的外衣。 柳妈妈搁下茶杯,起身走向她,然后在衣着单薄的她身边绕过来走过去的端详着,捏捏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屁股,“嗯……是单薄了点。” 虽说对方是个女人,但这样被摸摸捏捏的,还是教兔儿感到羞耻。 “你还是雏儿吧?”柳妈妈直接问。 她点了点头。 “这么吧,我会用五十两把你卖给你的相公,其中二十两归你。” 兔儿一听,立刻问:“我能立刻拿到二十两吗?” 柳妈妈蹙眉啐道:“我都还没你找到相公呢。” “柳妈妈,我等着这些钱救我弟弟的命,请你给个方便。”她身段放软的哀求着。 “好吧。”柳妈妈十分干脆,倒也没为难她,“待会儿我会要帐房先给你二十两。” “谢谢柳妈妈,你的大恩大德,兔儿就算做牛做马也会回报你的。” “傻丫头,你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做牛做马……”柳妈妈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笑视着她,“我要你好好的伺候男人,替柳妈妈我多赚些银两,懂吗?” 她秀眉微蹙,“我明白。” “明白就好。”往后退一步,两眼定定的看着她,“来,把衣服脱了。” 兔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瞪大了眼睛。 “我花了那么多钱,总得先验货吧。要是你身上有什么伤痕或是疙瘩的,那我岂不亏大了。” 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过程,为了多康,她豁出去了。 她动手解着腰带,但不知怎的,手指抖得厉害,怎么都扯不开。 “怎么了你?笨手笨脚的!”柳妈妈语气有点不耐。 “对、对不起……”明明已下了决心,可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住。 柳妈妈等得不耐烦,上前一步,三两下就解开她的腰带,双手往她肩上一抓,扯落了她的单衣。 就在同时,外头一阵骚动,有人破门而入── 励守峰来到房门刖,立刻被站在外头的保镖给拦下。“你是……” “别拦我。”他沉声警告。 保镖横眉竖目的看他,“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着,伸手想推开他。 他身子一侧,单手扼住保镖的手腕,借力使力的将壮硕的阻碍者给甩了出去,保镖重摔在地,一时半刻爬不起来。 转过身,他一脚踹开房门,映入眼底的是单衣褪至腰际,裸身露背的范兔儿。 柳妈妈被他这个不速之各吓得倒退两步,“你……你是谁呀?” 励守峰二话不说扯下披风,快步上前,一把往她身上罩住。 兔儿陡地一惊,倏地回头,“是你?” 他不急着回答她,只强势的用披风将她包得密不透风。 她疑惑的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励守峰凝视着她,“跟我走。”说罢,他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头走。 兔儿的双脚却像是钉在地上似的不动,“你疯了?” “你才疯了!”他浓眉紧皱地喝斥,“你想过这种送往迎来、毫无尊严跟自由的生活?” “尊严?”她凄然泪下,蹙眉苦笑,道:“别把尊严这两个字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你……” “你失去过什么?你尝过那种深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渐渐逝去的苦吗?”她唇瓣歙动着,“要是有钱,老爹不会死……我早该这么做了,我早该丢掉那该死的尊严跟清白……” “范兔儿……”他从没尝过这种揪心的痛。此刻,看着她那盈满凄楚悲哀的眸子,他的心口仿佛有千万支针在刺戳般难受。 “像你这种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气恼的瞪着他,“我不能让多康死去,我不能……”说着,她忽然喘不过气来,身子一软,整个人昏了过去。 “范兔儿!”励守峰及时出手抱住昏厥的她,看着怀里已完全失去意识的她,心一阵一阵的抽痛着。 她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即使是隔着他的披风,他还是可以感觉到她的身子是冰凉的。 他毫不犹豫的将拦腰抱起,转身便要走出房间。 “慢着!”柳妈妈见状心惊的叫住他,“她可是我香柳楼的姑娘!” 门外,方才被他轻轻松松就撂倒的保镖又挡住去路,羞恼又凶恶的瞪着他。 他脸上不见一丝惧色,不疾不徐的转头看着主事者,“从现在开始,她是我励守峰的人!” “励……守峰?”柳妈妈瞪大了眼睛:“你……你是那个皇商?” 皇商可是衔当今皇上之命做买卖的人,不管进出哪个省城,可都拥有免审免查的特权。别说是她柳妈妈了,就算是临冬城的城主都惹他不起。 “现在,我能走了吧?”他冷冷的问道。 柳妈妈一时说不出话,面有忧惧之色的点了点头。 挂心怀里人儿的安危,励守峰迈开大步走了出去,门外的保镖也不敢拦他,畏缩地退至一旁。 天字一号房里,兔儿躺在暖暖的炕上。 励守峰差人烧了一盆热水来,坐在床尾,亲自为她擦拭并暖和她那双冻伤的脚丫子。 她长得清瘦苍白,手脚纤细得不像北方的姑娘,他猜想是因为她从小没能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她受了多少苦?而他又曾经的以言语伤害她? 想到这儿,他心里深感歉疚。 “老、老爹……”突然她眉心一皱,呓语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将她的脚丫子擦干,将被子盖上,然后挪近她。 “范兔儿?”他以为她醒了,但没有。她似乎作着梦,让她伤心的梦,因为此刻的她正流着泪。 “多康……对不起……” 第六章 自她眼里淌下的泪揪着他的心,让他对她生了怜惜。尽管她是一个如此强悍的丫头,却比任何女人更需要被保护。 而他,从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他,竟有着想保护她的念头。 伸出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并轻握住她的手。 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般,她紧紧的拉住他的手,“老爹……老爹……” 他轻叹一声,两只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她。 这时,李飞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 励守峰跟他比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他明白的点了点头,来到离床边约一步的距离,看着躺在床上的兔儿,还有他们两人紧握着的手…… “就是她吧?”他低声的问:“就是她让你镇日心神不宁、心烦气躁?” 励守峰瞥了他一眼,“多事。” 李飞偷偷一笑,“还以为少爷你不懂得怜香惜玉,原来……” “别胡扯,我只是同情她。”不愿让人窥探心事,励守峰懊恼的瞪他一眼,转移话题,“我要你去办的事都办好了?” “放心,我已去大杂院将那生病的孩子送到叶大夫府上了。” “唔。”励守峰满意地应声。 “没事的话,我先出去。”李飞说完,小心翼翼的退出房外,带上房门。 他前脚刚走,原本睡得昏昏沉沉却极不安稳的兔儿突然惊醒过来。 “多康!”她倏地瞪大眼睛,惊疑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她意识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也意识到自己紧紧抓着一只手──一只暖进她心里的大手。 她视线一侧,“欸?” “你醒了?”励守峰看着她,“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兔儿羞赧的放开他的手,下意识的想坐起来,但虚弱的她根本使不上力。 “我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在香柳楼昏了过去,记得吗?” 她微怔,回想了下。 记得,她记得,为了多康的救命钱,她到香柳楼去将自己卖了。 柳妈妈说要给她二十两,然后便要她脱衣验身,接着……这个叫励守峰的男人就闯了进来。 他要她跟他走,然后呢? 天啊,她不能在这里躺着,她得赶快到柳妈妈那里拿救命钱! 忖着,她拚命的挣扎着想撑起身子。 见状,励守峰轻按住她,“你给我好好的躺着休息。” “放开我,我得去香柳楼。”她虽虚弱,但态度依旧强悍。 他眉心一皱,“你去香柳楼做什么?” “柳妈妈答应给我二十两,我得……”她不想跟他多费唇舌而延误了救治多康的宝贵时间,“快放开我。” “区区二十两,你就把自己卖了吗?” “什……” “你就值这点钱?” 这点钱?他口中的这点钱,对她来说,可是能救回多康一条命,听他说得那么稀松平常、不以为意,她觉得好生气、好怨。 “是,我范兔儿就值这点钱,只要能救多康,就算是二十个铜钱,我都卖!” 他视着她,沉默不语。他相信她会,为了救她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弟,只要不是杀放火,她什么都愿意做。 “你知道卖身到香柳楼那种地方后,从此得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 “我不是傻瓜。”她一蹙眉,悲愤却无奈地叹道:“但我没得选择。” “因为你过着那种任男人玩弄的皮肉生活而得以小来的弟弟呢?”他问她,“你想过他的感受吗?” 兔儿眉心一纠,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多康现在是小,但是多美他们都够大到知道香柳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知道孩子们不会因此而瞧不起她,但势必因此而感到难过、无奈及歉疚。 他说的这些事,她都明白,但是她已经无路可走。 “你是不是非卖不可?”励守峰凝睇着她。 她迎上他的目光,肯定地道:“是。”为了救多康,她甘愿做任何事。 “好吧,我买你。” “什……”兔儿一震,惊疑的看着他。 “我是个商人,你卖我买很寻常。”他眉梢一挑,“柳妈妈多少银两把你卖掉,我就用多少银两把你买下,很公平吧?” 她难以置信的注视着他,“你……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讨人厌,但伺候我一个,总好过每天生张熟魏的,是吧?” 他的意思是他要买她的初夜权吗?用五十两?!她在他眼里,哪值那些钱了? “我告诉你吧。”他说:“你那生病的小弟,我已差人将他送到叶府诊治,你暂且不必担心了。” 闻言,她陡地一震,瞠目看着他。 明白她还很虚弱,他站了起来,“你好好休息。” “慢着,”她叫住他,疑惑地开口,“你刚才说……” “我说你不必担心多康,他已经得到诊治了。” “为什么?”她情绪有点激动地问,“你为何要这么做?”他们非亲非故,他为何要帮她? “我不说了吗?”他撇唇一笑,“你卖我买,所以现在……你是我的了。”说罢,他旋身走了出去。 稍晚,兔儿吃了一点东西,体力略微恢复。正想下床至叶府探视多康,并返回大杂院照料其他孩子,励守峰却已将几个孩子全带到客栈来。 孩子们在房里玩了一下,他便遣人将他们带到下头的院子里玩。 “我们来聊聊吧。”孩子出去后,他拉了把凳子往床边一坐。 迎上他的视线,兔儿不知怎的胸口直发烫。 励守峰睇着她,“这会儿,你欠我的更多了吧?” 是的,她欠了他,而那是要还的。他说他买了她,那么她是不是得委身于他? “你有何打算?”他凝视着她。 兔儿微怔,满脸迷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打算怎么还我?” 她印上他那带着一丝狡黠的眸子,心里一悸。 而看着只要一开口跟他说话总没好口气,此时却蹙着眉头、不知所措的她,励守峰忍不住兴起了捉弄她的念头。 “我对你可说是因重如山吧?”他笑睇着她,你说,一般人都是报答恩人的呢?” 她不敢直视他,头也越压越低,小小声的说:“你……你说了算……” “你说什么?”他将凳子更挪向床边,身子一欺的逼近了她。 兔儿吓了一跳,整个人弹了起来。“你……你干么?” “你说我能干嘛?”他唇角一勾,意有所指地,“男人报因通常是做牛做马,玩报恩则是以身相许,你是女人吧?” 他果然要她委身于他。但,他不是嫌弃她雌雄莫辨,勾不起他半点兴致吗? “你不大呼小叫凶巴巴的时候,其实还有点女人的样子……”他坏心眼的打量着她,“我是个男人,南来北往买卖之余,免不了也有空虚的时候,不如……” “我愿意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未等他说完,她已满脸潮红脱口道。 他微顿,皱了皱眉头,“你又不是男人。” “你可以把我当男人用。之前你一直以为我是男人,是不?” 励守峰挑挑眉,略显懊恼地问:“换了是我,你就不愿意了?” “什……” “你愿意把自己卖给不认识的张三李四,却不愿意交给我?”他假意愠恼地质问,“怎么?你看不上我?”说是假意,但他心里还真有点介意。 她到香柳楼是要把自己卖了的时候是那么的坚决,仿佛就算要了她清白的是只熊都没关系,现在买家是他,她却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已经买了你,你却不愿意卖,这是诈欺吧?”心里莫名升起一把火。 “我愿意卖,只是……”她低声下气,语带哀求,“我真的愿意任你差遣,不管是多粗重的活儿,我都可以做。” 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像是在思索什么。 见他不语,兔儿急了,爬了起来,咚的一声就跪在床上,“爷儿,求求你。” 见状,励守峰反倒慌了,他倏地起身,“算我怕了你,你起来。” “咦?”兔儿一愣,抬头看着他。 刚才在他脸上那抹狡黠使坏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及为难。 “我刚才是逗你的,别当真。” 逗她?所以说,他并不要她委身于他?也是,她是个教他莫辨雌雄的男人婆。然而,她欠他是事实,总得想办法还。不过,那么多银两,她如何还得起? “我已经买了你,不如你跟我走吧。” 他接下来的话,令兔儿怔愣,“跟你走?爷儿的意思是……” “你不是要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我的恩情吗?既然如此,当然要跟我走。”他重新坐下,注视着她,“带着你的弟妹们跟我回天城吧,我看他们几个年纪虽小,但做事仔细又勤快,我家管事的刘妈应该会喜欢他们。” “你是说离开临冬城?” “怎么?你对这儿有依恋?”他目光一凝,“你该不是在这儿有意中人吧?” 她用力的摇摇头。 “你带着弟妹们在临冬城很难讨生活,尤其是你那个最小的弟弟体弱身寒,根本不适合住在这……他躲过了今年冬天,明年……冬天还是会来,他能躲过几回?你又能卖几回?” 兔儿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有理。 他买了她,就是她的主子。主子去哪,她就得跟着,这既合情也合理。再说,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多康确实不适合住在即使是夏天,早晚还是有凉意的临冬城。 这世上除了他,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在买下她的时候,连同她六个弟妹也概括承受的吧? 她没得考虑,也不需要考虑。 直视着他,她语气坚定,“你买了我,一切由你安排。” “干脆。”励守峰挑眉一笑,站起身来,本想拍拍她的肩,但缩回手。 她是女人,这一点,他得记在心里。 “你要是有哪些想辞别的人,就赶紧去见一见吧。”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多康病情好转后,兔儿将他从接叶府接了出来,并回到大杂院向老邻居们告别。 知道他们姊弟妹七人即将到天城的皇商家帮佣,大伙儿都很替他们高兴。 就这样,赶在凛冬前,兔儿和弟妹们跟着励守峰的商队离开了临冬城,并踏上往天城的遥远路途。 商队循着官道南下,十多日后,便来到了沂镇。 沂镇虽只是个小镇,但因为位在官道上,因此十分繁忙热闹。 这十多日的路途,兔儿深刻的感受到一件事,那就是,离开临冬城是正确的决定。她长到二十一岁,从未离开过临冬城。因此,她一直以为这天子脚下的每一处都是同样的风景、同样的人文、同样的气候…… 但只这十余日,她就发现到个中的变化。越往南方,阳光越是和煦,就算是早晚,也感受不到临冬城那仿佛要钻进骨头里的可怕寒气。 孩子们厚重的冬衣一件一件的脱掉,就连体弱苍白的多康,气色也好了许多。当然,这不只是因为多康的身子暖了,也因为励守峰慷慨的将他买来的珍贵药材给了多康服用。 他的恩情,她范兔儿真的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 只不过她经常忍不住的想,他们素昧平生,他为何要这样帮她呢? 进入沂镇,商队住进镇上的云来客栈。 安置好孩子们,兔儿立刻来到客栈旁的马槽前喂食马儿粮草跟干净的水。 第七章 在这之前,这工作都由另一个名叫小海的年轻人负责,在她进入商队后,便自动央求由她来做。 马儿吃过了草、喝足了水,他帮它们刷刷身子、理理鬃毛,以慰它们路途辛劳。 “辛苦你了……”她一边帮拉车的马儿刷毛,一边跟它说话,“要拉我们几个人,很累吧?” “它懂你说的话吗?” 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兔儿连忙回头瞧去。 “李大哥。”一见励守峰的亲信,她立刻弯腰一欠。 李飞皱了皱眉头,“别那多礼数,我这个人很随和的。” “不,应该的。”他是励守峰的左右手,商队忝事,他也是决策者之一。 “还习惯吗?”十余日下来,她的一举一动,他全看在眼里。 她话不多,谨守本份,做事俐落勤快,从不打混。尽管少爷对她并没有太多要求,她还是主动的帮忙。 “习惯。” “商队的活儿不轻松,你毕竟是个女孩子──” “兔儿早已舍弃女儿身。”她打断他的话,还向他要求活儿想做,“李大哥要有什么事需要兔儿去做,请尽管吩咐。” 李飞顿了一下,撇唇一笑。“这我可不敢,你可是少爷的人,不归我管。” 兔微微怔,不解的看着他。李大哥不论是资历寔在商队里的地位,都远在她之上,怎么不能管她、不能差遣她? “李大哥,请别因为我是女人家而不好意思差遣我,我已发誓一辈子给励少爷做牛做马,所以……” 她话未说完,李飞忍俊不住的笑出声来。 做牛做马?他想信少爷买下她,决计不是为了要她在身边做牛做马。 “李大哥,你笑什么?” 他拍拍她的肩膀,“牛马呢,励家多的是,根本不缺你一个。” 兔儿歪着头,更迷糊了。 “李飞。”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了励守峰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少爷一脸不高兴的朝他们走来。 李飞笑睇着兔儿,“管你的人来了,我走人。”说罢,转身朝着少爷走去。 “你挺闲的?”励守峰睇了他一眼,“居然在这里闲磕牙?” “我要去忙了。”似闻到浓浓的醋味,李飞一笑,若无其事的走了。 兔儿继续刷着马儿,没多看励守峰一眼。瞧他一脸不高兴,她猜想他大概是以为她在偷懒吧? “李飞跟你说了些什么?”他站在一旁,语气有点悻悻然。 “没说什么。” “怎么没什么?我看你们明明有说有笑,还勾肩搭背的……” 她一怔,“我们什么时候勾肩搭背了?” “还说没有?李飞的手明明……”他说着,手差点搭上她的肩膀,像是意识到什么又及时的收手,懊恼的皱眉。“算了。” 兔儿疑惑的看着他,“你找我?” “当然。” “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做的吗?”她一脸认真的问。 励守峰看着她,眉丘一隆,啧声道:“没事了。”说罢,他转过身子,迈开大步走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兔儿一脸困惑不解。 用过了晚膳,兔儿跟孩子们在底下的小庭园里玩了起来。 励守峰站在楼上客房的走廊,靠着檐下的柱子,静静看着他们开心嬉闹着。 李飞走了过来,手上拎着一个酒瓶跟两只白瓷杯子。他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斟了一杯酒,李飞将杯子递给了他。他接过,浅啜了一口,李飞也替自己倒了一杯,喝了起来。 “兔儿这丫头真不错。”他突然这么说。 励守峰微顿,瞥了他一眼,“怎么个不错法?” “勤快俐落又吃苦耐劳,真的太适合买来做牛做马。” 浓眉一皱,“谁说我买她来做牛做马了?” “不然你买她来做什么?”李飞直视着他,眼底有一抹狡黠。 只一眼,励守峰就知道自己上了当,着了招。“你这小子,别想套我话。” “我哪里套少爷的话了?”他一笑,“我说的难道有错?” “我买下她,只是感佩她为了弟妹们,无怨无悔牺牲的精神。” “感佩到得把她一家子全带回天城?”李飞似笑非笑,语带暧昧地问。 励守峰那迫人的目光一凝,直勾勾的射向他,“我励守峰是个商人,怎能做赔钱的生意?我买下她,当然得带她走。” “所以说……兔儿只是件货物?” 他微顿。货物?她当然不是,她可是个活生生的女人。 “我说少爷,你该不是喜欢上她了吧?”李飞笑睇着他。 “什么?”励守峰羞恼的瞪他,“那个野丫头?别逗了。” 李飞意有所指笑地道:“芍药牡丹,青菜萝卜,各有其趣,也各有人爱……” “少跟我咬文嚼字。”他白了他一眼。 “咱们天城有多少姑娘爱慕着少爷你,却从不见你为谁动心,不瞒你说,我曾几以为你喜好的是……男色。” 闻言,懊恼的瞪着他,“难道得像你一样拈花惹草,才叫真男人?” “所以说,少爷你现在是单恋一枝花喽?”李飞不怕死的笑说。 励守峰不想再跟他抬扛,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酒瓶,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酒饮下。 自临冬城出发月余后,商队终于抵达天城城外。 虽距离天城还有十余里路,但沿途却已是繁荣景象。 官道上人来人往,大道两旁还有不少商家茶楼。说是冬天,但这儿完全感觉不到一丝萧瑟。 兔儿跟孩子们不时东张西望,连连惊呼。 商队行经大道,两旁店家纷纷出来打招呼,听见这儿一声励少爷,那边一声励公子的,兔儿不难想像他在天城是何等的地位及身份。 想到自己即将到励家帮佣,她不禁有点惶恐。 励守峰身为皇商,励家显然不是寻常家庭。大户人家规矩多,有一堆繁文缛节得遵守,她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丫头,要是犯了什么忌讳,那可就糟了。 看来,她得先吩咐孩子们,进了励家切记谨言慎行,不得再像这一路上那般的放肆。 “多福、多美……”她转头看着兴奋的孩子们,“你们都给我听着。” 孩子们见她神情凝肃,笑意一收。 “从现在开始,不得再叫励少爷‘叔叔’了。” “为什么?””多金不解的问。 “因为励少爷是我们的主人,你们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叔叔说没关系……”多财说。 “总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兔儿目光一凝,语气强硬,“励家可不是大杂院,你们绝不能忘了本份、行事放肆,听进去了吗?” “听进去了。”几个孩子点点头,心里却闷闷的。 天城城南,励家大宅。 励家在天城是难得一见的大户人家,府中共有六个院落。 在朱拦曲折,回廊琐窗,百花呈媚的迎晖院里,励古夫人正坐在廊前赏花,留妈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老夫人,老夫人!”刘妈奔到她面前,猛拍抚着起伏的胸口。 看着一脸涨红的她,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励古夫人皱了皱眉头,“瞧你是什么样子?”说着,端起一旁丫鬟捧着的茶杯,轻啜了一口温茶。 “老夫人,少……少爷他回来了。”刘妈妈努力的一口气说完。 她先是一怔,然后笑了,将茶杯交给丫鬟。“峰儿在哪?” “少爷的商队已到春水大街,再一刻钟就到家了。” “是吗?”励古夫人立刻起身,预备前往仁智院。 仁智院是励府的门面,不管是会客还是祭祀,都在这里举行。 老夫人来到厅上坐着,难掩兴奋地吩咐,“刘妈,快去烧点菜,弄点峰儿爱吃的东西,还有别忘了峰儿喜欢的茶……” “老夫人,我都准备好了。” “是吗?”她满意地点头,“那就好。” 她在厅上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外头传来了声音──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听见下人叫咸的声音,励古夫人再也按捺不住的起身,并走出大厅。 励宅的黑色大门已开启,励守峰下了马,正领着十数人走了进来。 见祖母已迫不及待的出厅相迎,他加快脚步。 “奶奶。”他来到她面前,单膝下跪,“守峰回来了。” “起来,起来。”励古夫人一秒钟都不舍让他多跪,连忙将他搀起。 这时,后头的李飞等人也低头弯腰的向她请安问好。 “大家辛苦了。”这时她才将注意力移至励守峰之外的人身上,“一路风尘仆仆,都累了吧?先去沐浴更衣,再到偏厅用膳吧。” 眼尖的她很快就发现李飞身后站了个穿着朴实衣裤的陌生女孩,还有几个在商队中看来十分突兀的孩子。 她将视线收回,看着孙子,“峰儿,他们是……” “奶奶,他们是临冬城的人。” “临冬城?”她仍是不解,“那么……他们为什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她轻描淡写,“总之,他们今后将住在励家。” 闻言,励古夫人一怔,“什么?” 励守峰以眼示意兔儿上前,于是她便领着六个孩子站在老夫人面前。 这是他们初次见面,而老夫人给他们的第一个感觉是……畏惧。 她的眼神利如刃、锐如针,只被她一瞧,就觉得浑身刺痛。 “兔儿见过老夫人。”她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她是范兔儿,这几个孩子是她的弟妹……”励守峰依序介绍着他们,“他是多福,她是多美,他是多财,这个是多金,最小的那两个是多语跟多康。” “老夫人奶奶,您好。”几个孩子非常整齐的弯腰鞠躬。 励古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们几个。 这时,站在兔儿身边的多金轻扯了她的衣角一下,“兔儿姊姊,这位婆婆看起来好可怕……” “多金!”她一听,紧张又尴尬的制止了他。 小男孩的话,励古夫人全听进去了,有点不悦的看着兔儿,却没说什么。 她低着头,不敢直视老夫人的脸,她知道老夫人此刻的表情决计不会好看。 “峰儿,你跟我进来。”说完,转身便走回大厅。 兔儿懊恼又无奈的瞪着多金,“不是要你们谨言慎行吗?” “多金说的是实话。”他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算了。”励守峰笑叹一记,“我奶奶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的……李飞,你先安顿好他们。” 李飞点头,“安置在哪里?和明院?还是文成院?” 除了几名老夫人及少爷的贴身丫鬟及护院得以同他们住在迎晖院及文成院外,其他的护院、家丁及奴仆都住在和明院。 “先把他们带到文成院,稍晚我再决定。”说罢,他便尾随着祖母而去。 大厅里,励古夫人坐在主位上,励守峰随后走了进来,在她右边位子坐下。 他知道祖母对他带回七个北方的陌生人颇有意见,但他从容以对。 “玉翠,帮我倒杯水来。” “是,少爷。”丫鬟答应一声,立刻离开。 不一会儿,玉翠捧着茶盘走了回来,励守峰端起茶杯,跟她道了声谢。 “峰儿,”励古夫人终于开口,“那几个丫头跟小鬼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无父无母,身世孤苦,所以我把他们全带了回来。”他啜了一口茶,面带微笑地解释。 第八章 她微皱眉头,“他们来历不明,你怎能随便就将他们带回励家,别忘了励家是皇商……” “奶奶,他们只是单纯的孩子,不是什么可疑之人。” “那几个孩子就算了,那个看起来不男不女的女孩就──” “奶奶,兔儿是不得已才舍弃女儿身打扮。”励守峰打断了祖母的话,“她在襁褓时就失去双亲,收养她的范老爹死后,照顾几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妹成了她的责任,为了讨生活,她只好把自己当男人……” 励古夫人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奶奶,励家不多他们几口人吃饭。”他轻执她的手,“奶奶宅心仁厚,应该不会拒绝他们才是。” 她斜瞥了他一记,“你光会哄奶奶,怎不见你去哄哄那些好姑娘?” 励守峰一笑,“什么姑娘比得上奶奶可人呢?” 不苟言笑的励古夫人被他一逗,忍俊不住地笑了。“对了,前两天你容姨跟绣香才刚带着几盒茶花甜糕来探过我,明儿个你可要亲自回个礼。” 贤容是前镇北将军赵破军的夫人,亦是与她情同姊妹的窦老夫人之女。她与已过世的窦老夫人以姊妹相称,因此将贤容也视同自己的女儿般。 赵破军将军在多年前过世后,贤容开始吃斋礼佛,大半时间都待在庵堂里。她与赵将军育有一双儿女,长子天昊年方二十三,现时已在皇宫里担任御前带刀都尉一职。 而他们的女儿绣香今年已十九,正是青春方华、待嫁之龄。因为两家亲近,天昊跟绣香自幼便经常在励府出入,和峰儿早已情同家人一般。 “你容姨说有人上门说媒提亲,可绣香那孩子都拒绝了。”励古夫人说。 “喔,”励守峰又啜了一口茶,“绣香那丫头的眼光可高了。” “绣香不是眼光高,而是心有所属。”她瞥了孙子一眼,“她自幼跟在你身边峰哥哥长、峰哥哥短的,谁不知──” “奶奶,绣香可是我的妹妹。”他再次打断了她。 他知道奶奶想说什么,但他不想听。他才刚返家,还不想去想那些烦人的事。 “峰儿,你今年都二十八了,不要再磨蹭下去。” “奶奶,这等事儿您别担心了。我若要娶妻,第一个知道的肯定是奶奶您。”他笑道,将茶杯交给一旁的玉琴,站了起来。“守峰想先去沐浴更衣,请奶奶准我先行退下。” 励古夫人心知自己不能逼他太紧,于是无奈一叹,“去吧。” “谢奶奶。”励守峰欠身,旋身走出大厅。 来到竦竹围绕,小山流水的文成院,兔儿被眼前这片清幽雅致的景象给吸引住目光。这等景致,在临冬城是决计看不到的。 孩子们非常兴奋的在回廊及院子里跑了起来,任她怎么叫都管不住。 “别管他们了。”明了小孩子的心性,李飞劝说:“让他们去玩吧。” “李大哥,你千万别惯着他们。”她神情凝肃道,“励府可不比临冬城的大杂院,由不得他们放肆。” “在文成院倒不必太担心,这儿是少爷的地盘,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说罢,他跟她使了个眼色,“来吧,我带你认识一下环境。” “是。”兔儿应答,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带着她在文成院里绕了一圈后,李飞道:“你跟孩子们应该会住在文成院。” 闻言,她微怔。“我们住在文成院?跟少爷一起?” 他们姊弟妹七人是什么身份,怎可能又怎么可以住在文成院? “我想少爷应是做这样的安排。”他拍拍她的肩,“安心,在这里有少爷罩着你,你什么都不必……” “李飞。”突然,励守峰严励的声音传来。 他跟兔儿同时望向声源,只见少爷大步走了过来,脸上有一丝不满。 “你这动手动脚的毛病,几时才改得掉?”瞥了他一记,若有所指。 李飞微怔,然后会意的笑了,故意道:“恐怕一时半刻是改不掉,不过……兔儿不会计较,是吧?”说着,他笑看着她。 兔儿微笑应答,“嗯,没关系。” 励守峰皱眉瞪视着她,“怎么没关系?你是女孩子。” 迎上他的视线,她微愣。“李大哥就像是兄长一般,干么这么忸怩拘泥?” “你……”他懊恼的瞪着她,顿时说不出话来。 “励叔叔!”多金跟多康跑了过来,一下子就巴住了他。 “多金!多康!”她立刻板起脸孔,“兔儿姊姊跟你们说过什么?” 两人一听到训斥,立刻收敛笑意,放手恭敬道:“励少爷……” “何必这样?”励守峰微皱眉头。 “这是规矩。”她正经八百地说:“少爷可是我们的主子,不得逾越分际。” “在文成院不必遵守那些规矩。” “他们得习惯。”兔儿仍坚持,“请励少爷不要特别宽待我们姊弟妹七人。” 励守峰沉默了下,“你还真是固执……算了,你高兴就好。” 一旁看着他们有趣互动的李飞,偷偷的笑了。 突地觉得碍眼,励守峰指使他,“李飞,去帮范兔跟孩子们弄几件衣服来。” “是,少爷。”李飞领命,立刻转身离开。 “范兔。” “是。”励守峰一路上都这么叫她,叫她兔儿怪别扭的,叫她全名又太生份,于是,他迳自把尾巴去掉。 “你跟孩子们今后就住在文成院吧。” “真住在这儿?”她却面有难色。 “怎么?你不乐意?孩子们可乐意得很。”他看了看眼正在庭园里玩耍的孩子。 “少爷忘了兔儿是来做什么的吗?”她一脸认真,“兔儿是来做牛做马的,不该住在少爷这儿。” 做牛做马?她还真喜欢做牛做马。 “励府的仆人住在哪里,我们就该住在哪里,不应有例外。她说。 励守峰一脸“你真是不知好歹”的表情,生气的说:“你是的励守峰的牛马,当然要住在方便我呼来喝去的地方,不是吗?” 他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老夫人她……她同意吗?”她怯怯的问。 他挑眉一笑,“我奶奶还没闲到连这种事都要过问。” “可是我毕竟是女人家,这文成院好像没有女人,对吧?” 她才说完,励守峰呵的一笑,语带调侃,“你终于发现自己是女人啦?” 兔儿微顿,秀眉一蹙,发觉没法反驳他的话,但这样妥当吗? 翌日,励守峰一早便出门前往赵府拜访赵夫人。 兔儿便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找上了励府的管事刘妈。 “刘妈,您好。”来到她跟前,兔儿恭谨的欠身,“我是范兔儿。” 刘妈十分慈祥可亲,“我知道你。怎么?有事?” “是的。”她小心翼翼地表达,“我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熟悉,想请刘妈指点。” 看兔儿礼貌客气又勤奋自动,刘妈十分喜欢。“励府的规矩倒不如你想的多,只要把自己本份的事情做好即可。少爷预备留你在文成院,是吧?” 她点点头,“是的。” “那么,往后替少爷送膳、洗衣,还有打扫文成院的工作可都归你了。”刘妈说着,轻拉了她一把,“来,我先带你到伙房去。” “是。”兔儿点头,乖顺的紧跟在后。 来到伙房,刘妈带她熟悉了一下环境,再认识伙房的厨子跟杂役。 接着,她们来到伙房附近的洗衣房。 洗衣房里有口水井,此时正有三名小婢女正捱着井边洗衣。 “春花、秋菊、冬梅……”刘妈叫唤着那三个小婢女,介绍着,“她是临冬城来的兔儿,以后负责伺候少爷。” “你们好,我是范兔儿。”她主动先跟她们打招呼。 春花、秋菊跟冬梅的年纪都比她小,又听说她是少爷的贴身侍女,不禁有点疑怯地问她。 “兔儿姑娘,你好。” “请叫我兔儿吧。”她谦逊地回应,“我是新人,什么都不懂,又是第一次到大户人家帮佣,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多教导。” 见她们那么拘谨生份,刘妈笑叹道:“大家都在励府做事,就像姊妹一样,别那么客套了。” “刘妈,不好了!”突然,有个小厮大呼小叫,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她轻啐一记,“怎么了?” “少爷带回来的小鬼把老夫人心爱的花瓶打破,老夫人正发脾气呢。”小厮说着的同时,注意到兔儿也在,表情立刻一变。 “哎呀,怎么会这样?”刘妈一脸忧愁,“兔儿,你快跟我去看看。” “是。” 仁智院里,励古夫人正坐在厅上,铁青着脸看着碎了一地的青瓷花瓶。而一旁调皮捣蛋的多金跟前来找他,却发现他闯了大祸的多美则跪在地上哭泣。 兔儿不安又忧惧的跟着刘妈赶到智仁院,一进大厅看见这一幕,心倏地一凉。果然是多金!她曾特地对他耳提面命,没想到他还是闯祸了。 见刘妈带着兔儿前来,励古夫人脸色更是难看。 她早想发飙骂人,但因为跪在跟前的是两个孩子,让她实在开不了口说什么严厉的话。现在可好,闯祸精的姊姊来了。她二十有一,总捱得起骂吧? “老夫人……”兔儿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咚地跪下。 “你来得正好。”励古夫人目光锐利,语气严厉地斥责,“你是怎么管教弟妹的?放任他们在府中乱窜,还撞破了我的清瓷花瓶?!” “老夫人息怒,我会负责的。”不论得做什么,她都愿意去做。 “负责?”励古夫人往桌上用力一拍,“你可知道这青瓷花瓶的来历?” 兔儿抬头,眼里充满疑惑不解。 “这青瓷花瓶乃先皇御赐,是励家的传家宝,你负责得起吗?” 一听到花瓶是先皇御赐,兔儿心头一震。 老天爷,多金什么东西不碰,怎会碰倒了这么贵重又别具意义的东西?! “老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兔儿的错,我愿意受罚。”她又磕了一个响头。 花瓶已碎,就算现在要了她的命也于事无补。但闯下这种大祸,又轻饶不得。怪都怪她的好孙儿,从临冬城带回一窝倒楣鬼、惹祸精。 “老夫人。”刘妈趋前帮忙说情,“孩子无知,您就原谅他们吧。” “无知?这励府上下珍稀千百,可以让他们无知破坏的吗?”励古夫人目光一凝,“老身现在恨不得将他们这一窝倒楣鬼全赶出去!” 闻言,兔儿连忙再三磕头哀求,“老夫人,我们姊弟妹无依无靠,无处可去,求您别赶我们走。” 听见励古夫人说要赶他们出去,跪在一旁的多金跟多美也哭了起来。 “老夫人,兔儿他们是少爷带回来的,何不等到少爷回府再……” 未待刘妈说完,她锐眼一瞪,“峰儿难道连这么点事都不顺我?” “老夫人,兔儿愿受罚,求您息怒。”她又磕了几个响头。 见她额头都磕得破皮流血了,励古夫人心中也有些不忍。 但若她不追究此事,往后又怎么管理这么大一个家? 想着,她霍然站起身,目光冷冽的瞅着兔儿,“我就罚你在迎辉院外跪上三天三夜,一白饮水三升,不得进食。” “谢谢老夫人、谢谢老夫人。”兔儿感激万分,再次磕头。 励古夫人没多看她一眼,快步轻移的走出了仁智院的大厅。 第九章 天城降阳大街,赵府。 大厅里,赵窦贤容正款待着前来探访她的励守峰。一旁,是恰好出宫而顺道回家一趟的儿子,还有兴奋得像只小鸟似的女儿。 绣香见着了守峰,片刻都停不下来的直抢话,她看在眼里,明了于心。但她非常清楚,守峰视绣香如同妹妹,绝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只不过为娘的她,也不忍说破。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年那可怜的私生女若没遇到那么可怕的事今也长到二十一了吧? 二十一岁的女孩,早该嫁人了…… 那年,那颈背上有只红兔子的女儿自月宫来,现在应也返回月宫。 二十一年来,她每到中秋就到庵堂偷案祭悼那无缘的女儿,并衷心为她祈祷冥福,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娘?娘?” 听见女儿唤她,她回过神来。 “娘,您怎么了?”赵绣香注视着她,“想什么想到出神?” “没事,娘很好。” “容姨怕是累了,”励守峰眼神诚挚的望着她,“那守峰就不多叨扰了。” “什么?”一听他要告辞,小丫立刻噘起嘴来,“峰哥哥现在就要走?留下来吃饭吧!” 知道他说要走,不全然是为了不想打扰,也是因为耐不住女儿的纠缠。 “绣香,你峰哥哥刚回来,事情多得很,你别任性了。”她不得不说。 “人家哪是任性了?”赵绣香鼓着腮帮子,“人家跟峰哥哥好几个月不见,想他不行?” 听见她如此大胆又直接的话语,赵窦贤容蹙眉笑叹。因为失去了一个女儿,因此她特别宠爱绣香,也因为如此,养成了女儿这般骄蛮妄为的性情。 “绣香,你别胡闹了。”一旁赵天昊跳出来解围,“峰哥还要跟我进宫呢。” “什……”她一听,讶异。 “皇上还不知道峰哥回来了,他当然得进宫觐见。” 赵绣香这会儿没话可说了,对方可是当今圣上,她再怎么任性妄为,也没胆子跟皇上抢人。“那好吧,我明日再去找峰哥哥。” 自知避不了她的纠缠,闻言,励守峰无奈一笑。” “刚才谢谢你了,天昊。” 他笑叹一声,“我实在不忍心看峰哥为难。” 励守峰蹙眉苦笑,没说什么。 “励奶奶似乎想撮合你跟绣香成为一对,绣香那丫头可积极了。”赵天昊说。 “天昊,你知道我……” “我知道峰哥拿绣香当妹妹。”赵天昊笑视着他,“我跟娘都看得出来,你不必因为顾虑我们而勉强自己。” 他淡笑说:“勉强倒是没有。” “那丫头不到黄河心不死,要是你拒绝得不够清楚,她可不会死心的。”赵天昊续道:“要是觉得她缠得过份,就明白的告诉她吧。”让她趁早死了心也好。 励守峰拱手一揖,故意文诌诌地回应,“贤弟如此通情达理,我放心了。” 两人目光一迎上,心领神会的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赵天昊睇着他,“峰哥都二十八,是该娶妻了吧?” 瞥了他一眼,“怎么连你都在催婚?该不是奶奶派你来的吧?” “我只是关心峰哥,峰哥可是励家单传,身肩延续香火的重责大任。” “呵,”励守峰挑眉一笑,“我这肩上的担子还真是重啊。” “峰哥南来北往的,难道没有喜欢的姑娘?” 赵天昊话才说完,一个身影钻进了励守峰的脑袋里,教他心头一悸。 范兔儿。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女人揪住了他的心,唯独她…… 然而,他对她是同情怜悯,还是儿女情长呢? “峰哥心里有人了?”赵天昊注视着他,像是在探寻答案。 “不,我现在压根儿没想过那件事,”他话锋一转,“我现在方便进宫吗?” 赵天昊微怔,“峰哥真要进宫?” “嗯。”他点头,“皇上最爱听那些乡野趣事及奇谈了。” “也好,择期不如撞日。” 于是,两人步出赵府,双骑朝着皇宫的方向前去。 身为皇商,励守峰做的不只是买卖,同时也是当今圣上的耳目。 他不带任何官职,却可直达天听。在南北奔波买卖的同时,他巡查地方、体察民情,并举发贪官污吏,为民申冤。 当然,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因为是如此特殊又重要的职务,因为皇商的遴选才得经过重重关卡,细细观察,方由皇上、丞相及几名重臣一致通过,共同决定。 励氏一旅忠贞果敢,行事光明,自担任皇商以来,已延续三代。 修德宫的大殿里,励守峰与赵天昊正候着皇上。不多久,外头传来声音── “皇上驾到。” 闻声,两人立刻起身迎接。 穿着一袭黄衣,头上未戴金冠,模样朴素简单的安庆帝迈着阔步走了进来。 他自年轻便登基为帝,统驭着曜阳王朝,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他宅心仁厚、勤政爱民,在他统治下的王朝和平富足,多年来少有动乱,而边疆外的蛮族也未敢轻越雷池。 “叩见皇上。”励守峰及赵天昊同时下跪,并异口同声道。 “平身,免礼。”安庆帝命人关上殿门,并遣走闲杂人等。“都坐着吧。”他先在龙椅上坐下,然后赐座予两人。 励守峰跟赵天昊在一侧坐下,神色从容。 “守峰,”安庆帝笑视着他,“几时返回天城的?” “回皇上的话,是昨天。” “路上都平安吧?” “是的,此去临冬城路途虽遥远,但一路上十分平静。” “可有任何的发现?”安庆帝问道。 “守峰并无发现任何不法。”他依实回答。 听完,安庆帝安心又满意的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 “皇上亲民爱民,各地官吏上行下效,天子脚下无一处不是繁盛太平。”赵天昊说道。 安庆帝听了,朗声大笑。“天昊,要不是朕对你了解甚深,还真会以为你是在逢迎拍马呢。” “天昊所言,句句肺腑。” 看着他,眼底突然闪过一抹沉郁。“对了,你今日返家,令堂可安好?” “谢皇上关心。”赵天昊恭敬答道:“家母茹素礼佛,不管是身子还是心情都好极了。” 安庆帝沉默了下,若有所思,“那就好、那就好……”须臾,他又想起什么的看着励守峰,“励古夫人可好?” “她老人家硬朗得很,虽然她老哀叹着自己是行将就木之人。” 安庆帝微顿,笑视着他,“励古夫人是急了吧?你都二十八了。” “有些事是急不得也强求不得。” “还是因为朕经常差遣你远行之故,碍着了你的婚姻路?”他忧心问道。 “与此无关,守峰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但你是该成家了,你可是励家单传。”安庆帝一时兴起,“要不,朕为你说媒,张尚书的千金年方十八,芳华正盛,不如让朕做主吧?” 励守峰面有难色,“我这平民百姓、凡夫俗子,岂配得上尚书大人金枝玉叶的千金?” “可是有了意中人?”安庆帝凝睇着他,试探地问。 “不知皇上对意中人的定义为何?”他一笑。 安庆帝仿佛过来人般娓娓道来,“不自觉地就寻找着的身影,不经意的就想起她,见不到她时慌得厉害,见了她又冷静不下来……你心里可有这样的人?” 励守峰微顿,若有所思。 “看你的表情……这个人是有了。” “咦?”他一怔,疑惑的看着皇上。 安庆帝了然笑说:“我还真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心里的那个人呢。” 赵天昊惊疑的转头看着他,“峰哥,真有这个人?” 励守峰没否认也不承认,因为他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 “守峰……” “皇上。” 安庆帝凝视着他,微微一笑,“不管你心里那个人是谁,朕都相信她是最好的选择。” 励守峰迎上安庆帝温和又睿智的目光,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励守峰在宫中用了御膳,天黑才返回励府。 刚进家门,李飞就疾走过来,神情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直觉告诉他,府中发生大事。 “是兔儿。老夫人罚她在迎晖院外长跪三个昼夜。” 闻言,他陡地一震,“为什么?” “多金跑到仁智院打破了先皇御赐的青瓷花瓶,老夫人十分生气,所以……” 未等李飞说完,励守峰已迈开大步朝着迎晖院而去。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纤瘦身影跪在迎晖院的大门前,快步走过去,“范兔?” 跪在地上的兔儿一怔,转头看他,“少爷。” “奶奶罚你?”看见她额头上有伤,他的心一揪。那准是磕头磕出来的伤。 “不,是我自愿受罚。她毫无怨言,脸上更没有一丝委屈,“多金闯了祸,我身为姊姊是该负责。 青瓷花瓶确实是先皇御赐,奶奶也一直视如无价之宝,如今被多金打破,不难想见老人家会有多恼怒。只不过要兔儿代弟受罚,而且一跪三昼夜,实在是…… “我找奶奶说去。” “少爷,请你别去。”兔儿一把拉住他的袖口。 他浓眉一蹙,“就算犯错受罚,也应合情合理。” “我是哪里不合情、不合理了?”突然,传来励古夫人的严声质问。 励守峰微怔,望向了正由刘妈及玉翠搀扶着走出来的祖母。 兔儿急忙松开手,低下头。 “奶奶,错不在范兔。”他说。 “难不成是我错了?”励古夫人一脸不悦,“是我不该将花瓶搁在那里?” “守峰不是那个意思……”他态度强势,但语气却平和,“多金还是个孩子,不知轻重,至于范免,她是无辜的。” “你是在说我不分青红皂白?老糊涂了?”语气中有浓厚的不满。 “奶奶……” “曾几何时,我在这个家里连决定赏罚的权力都没有了?”她眉心一拧,“你到底为什么要如此维护这个丫头?” “范兔是我买回来的,依理是我的资产。”励守峰直视祖母,“她若真闯了祸,我这个当主子的也难辞其咎,奶奶真要罚,就连守峰一起罚吧。” 闻言,励古夫人陡然一震,跪在地上的兔儿更是吃惊。 “真是反了,你从不逆我,今日却为了一个丫头片子跟我作对?”老人家情绪激动到连手都在颤抖。 见状,兔儿也慌了。她不懂他为何要如此维护她?纵使她是他买来的,但毕竟只是个下人,花瓶虽不是她打破的,但她不认为自己被罚得冤枉委屈。 “少爷,你别说了,兔儿是心甘情愿受罚的。” 励古夫人蹙眉,冷然哼道:“你听,我可没勉强逼迫她。” “奶奶,看在我的份上,这一次就算了吧?” “这次算了,日后我还得破几个花瓶?”她愤然反问,“别忘了这个家还是由我当家做主。”说罢,旋身走回迎晖院。 励守峰知道自己惹恼了祖母,但不觉得惶恐。“范兔,你起来。”语带命令。 “我不要。”兔儿态度坚定,“我会在这儿结结实实的跪上三画夜。” “什么?!”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有我保你,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第十章 她抬眼直视他,“我不要什么特殊待遇,少爷也不该违逆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说得对,今日要是轻轻放下,日后就会有十个、二十个多金犯错。” 听见她这番话,励守峰心头一撼。 她固执得让他生气,但却偏偏说得全是让他反驳不了的道理。 “我能理解老夫人的用意,她不是真心要罚我,而是在她的位置上,这是她非做不可的决定。”她一脸淡定,“请帮我拜托李大哥,这两三天,孩子们就有劳他了。” 励守峰一夜难以成眠,心里想的全是彻夜跪在迎晖院外的兔儿。 起了个大早,他前往迎晖院,只见院外兔儿还直挺挺的跪在。 走到她身旁打量她,只见她神情疲惫,但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你真不起来?”他问。 她摇摇头,“你别管我。” “我怎么不管你?”他浓眉一皱,懊恼地道:“你以为看见你不吃不喝的跪在这里,我能无动于衷吗?” 兔儿微怔,缓缓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他。他看来又急又气,眼底还盈满了某种复杂的、难以理解的情绪。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老夫人没错罚我,我也甘心受罚,你就不能不管吗?” “范兔,你这丫头真是……”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把话一吞,什么都不说了。他迈开步伐往迎晖院里走去,来到祖母的寝间前。 “少爷?”刘妈趋前,“今儿个这么早?” “奶奶下床了吗?” 刘妈迟疑地道:“老夫人她醒了,不过……” “奶奶生我的气,今早不想跟我同桌用膳了?” “你在外面大声嚷嚷做什么?”突然,寝间里传来她的声音。 须臾,房门打开,已将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励古夫人,神情严厉的看着站在门外的励守峰。 “奶奶,守峰来请安了。” “你来向我请安赔罪,还是要来保那个丫头?”她冷冷的问。 昨天峰儿为了范兔儿跟她顶嘴争执,让她闷了一晚上睡不好。她母亲早逝,他可是她一手带大的。从前不管她要求什么,他再怎么不愿,至少表面上也顺着她。可昨天,他却当着下人的面前顶撞她,只是为了一个范兔儿。 “奶奶息怒,守峰昨天对奶奶无礼实在是因为心急。” 励古夫人微怔,敏锐地问:“心急?”他为了一个下人心急什么?莫非…… 喔不,峰儿眼界甚高,这天城上下还没有一个姑娘进得了他的眼,就连天香国色、从小爱慕他的绣香都勾不起他一点兴趣。 这样的他,怎会看上那北方来的丫头? “奶奶,这回就当是您宠我,算了吧?”他他不想再惹高龄的祖母生气,只能低声下气的求她。 励古夫人眉一扬,“此事免谈!”说罢,她转身回房,关上了房门。 励守峰神情一沉,自知此事已成定局,不禁轻叹。 近午,赵绣香来了。她从小在励府进出,早把这儿当是她第二个家。 一进励府,她就直往迎晖院闯。 她嘴甜可人,励古夫人十分娇宠她。她自幼就想嫁励守峰为妻,而她知道励古夫人也这么盘算着。才到迎晖院前,就见跪在院门前的兔儿,不觉疑惑。 “喂,你是谁?”赵绣香走到她面前,打量着面生的她。 兔儿抬眼看着眼前穿着锦绣衫裙,打扮得珠围翠绕、粉光红艳,把人耀得眼花的赵绣香。端看那打扮及气质,她便猜出来者定是富贵人家的女儿。 “我从没见过你,你是谁?” 兔儿没回她,因为她气焰嚣张,态度十分不客气。 “你是哑巴吗?”她狐疑的瞅着她,“还是……你聋了?” 这时,玉翠刚好走来。 赵绣香立刻叫住她,“玉翠,你过来。” “是,绣香小姐。”她不敢怠慢,立刻快步上前。 “我问你,她是谁?” “回小姐的话,她是兔儿。” “我没见过她,是新来的丫鬟?” “兔儿是少爷这次从临冬城带回来的。”玉翠照实回答。 一听她是励守峰从临冬城带回来的人,赵绣香心里微震,上下打量着她,一边猜测着励守峰带她回来的原因。”峰哥哥可怜她是个哑巴吧?” “兔儿不哑巴。”玉翠说。 一怔,她娇悍的瞪着面无表情的兔儿,“你不是哑巴,为何装聋作哑?” 兔儿瞥她一眼,依旧文风不动。 见她态度倨傲,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赵绣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这励府上下,谁不对她客气小心,这丫头不过是个穷酸的北方姑娘,居然敢给她脸色看? “我问你,你为什么跪在这里?” “绣香小姐,兔儿跪在这里是因为她弟弟多金打破了仁智院青瓷花瓶,所以……” “弟弟?”赵绣香敛容,“峰哥哥连她弟弟都带来了?” 玉翠欲言又止,“是……是的,兔儿有六个弟妹。” 闻言,她大为震惊。峰哥哥不只把她从临冬城带回来,连她六个弟妹也一起带回……老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话不说,她转身立刻朝迎晖院里走 励古夫人正在院里赏花,各日里,茶花开得正艳。 “祖奶奶!”赵绣香莲步快移的朝她走去。 “绣香?”一见到她,老人家脸上有了笑容,“看见你,祖奶奶心就宽了。” “怎么?谁惹祖奶奶生气了?”她来到她面前。 心想,必然是跪在外面的那个丫头让她如此不悦。 “还不是你峰哥哥!”励古夫人懊恼地抱怨,“他一向顺我,昨天竟为了一个丫头顶撞我。” “什……” “你进来时,应该看见那丫头了吧?” “是的。”赵绣香语带试探地问:“峰哥哥怎么会为了她顶撞祖奶奶?” 提及此事,她余怒未消,“他要我饶了那丫头,还说我不通情达理……” 赵绣香微怔,“峰哥哥竟敢如此?” “我也感到意外。”励古夫人若有所思,“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只祖奶奶觉得不对劲,她也觉得此事不寻常。 她很快的嗅到了一个味道──危险。 那叫兔儿的女子严重威胁到她,而且那凛然冷傲的样子也教她不悦。 不过是个下人,凭什么给她赵绣香脸色看?除非……背后有人给她撑腰,而那人就是她心爱的峰哥哥。想到此,她更觉火大。 “祖奶奶,干么不把那一窝乞丐赶出励府?”想起兔儿的不驯,赵绣香不禁言辞尖酸。 “不成,峰儿绝对不准。”她也恨不得赶他们出去。 “可是他们来历不明,就这么让他们住进励府,岂不危险?” 沉吟片刻,励古夫人宠溺的端视她,“绣香,你担心你峰哥哥让她抢去?” 被一语道破,赵绣香差赧道:“祖奶奶别笑话我了。” “好孩子,你别担心。”她哪会看不出她那一点点心眼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抚,“那丫头只是个下人,哪能跟你比。” 听祖奶奶这么说,她也觉得有理。 她赵绣香出身将门之家,先父是受皇上重用及信任的镇北大将军,就连哥哥都在宫里担任御前带刀都尉,近身保护皇上。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又知书识墨,绝不是那北方丫头能比得上的。 “峰哥哥呢?我想找他。” “峰儿出门了。”励古夫人见她一脸失望,忙安抚着她,“不打紧,你今天就住下来吧,我会差人去通知你娘亲的。” 听她这么说,赵绣香笑了。 稍晚,励守峰返回励府,第一件事便是到迎晖院外。 见兔儿仍跪在原地,他立刻去厨房拿了颗热腾腾的包子给她,“先吃了吧。” 她神情疲惫,但说话还有气力,“不行。” “你不饿?” “饿。但老夫人只准我喝水。” “她不会知道的。” “我知道。”除了老夫人允许的水,她绝不会进食。 闻言,他蹲了下来,神情懊恼的瞪着她,“你为什么这么拗?” 兔儿迎上他的目光,“你不是不知道。” 看着她那澄澈得闪闪发亮的眸子,励守峰心头一紧。 是的,他早知道她是个固执的女人,而且总是不领他的情。 “你的身子撑不住的。多美他们很担心你,多金、多康跟多语也一直哭。” 听他这么说,倔强的兔儿眉心一拧,眼眶里已有泪水在打转。 “跟我回文成院吧。”他劝说:“奶奶不会追究的。” 兔儿摇头拒绝,她当然可以仗着有他撑腰而逃避受罚,但这么一来,她跟弟妹们就毫无立场在励府住下了。 “我现在起来,就会立刻带孩子们离开,你要我们走吗?”她直视着他问。 他微怔,“为什么?” “因为有你撑腰,我就不必捱罚,你觉得励上下会怎么看待我?我虽出身贫贱,但有骨气,我可不要别人用有色的眼光看我。” 励守峰皱紧眉头,不悦的道:“你老是跟我说些大道理。” “难道我说错了?”自知自己有理,她反问他。 “你……”可恶,她难道不知道见她跪在这里,他心里难受吗? 不,她铁定不知道,因为,她绝对不认为他会为了她寝食难安。 “峰哥哥!”赵绣香从迎晖院里走了出来,灿笑如花地唤道,“你回来了!” 她飞快的跑过来,一把就勾住刚起身的励守峰的手臂。 “你怎么还没回家?”天色都暗了,他没想到她还在迎晖院里。“等会儿谁来接你?” “祖奶奶留我在这儿住。”她紧紧缠着他的手,故意在兔儿面前炫耀着她跟他是多么亲近。 可才得意着,励守峰就拨开她的手。“绣香,你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是跟我勾勾搭搭的。”他语气虽平和,但言辞严厉。 赵绣香蹙起秀眉,噘着嘴巴,“峰哥哥干么对我这么坏?” “我是为你好。你可是个闺女,老是这样,怎么嫁人?” “绣香只想嫁给峰哥哥。”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她大胆的向他示爱。 他却从容表态,“你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 “峰哥哥──” 他打断她,“我叫李飞送你回家吧。”不想她存有不该有的想法,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 本想在兔儿面前炫耀一番,没想到励守峰却直接给她难堪,赵绣香羞恼气愤的瞪了兔儿一眼,一个跺脚。“不了,我自己回去!”说罢,她快步跑开。 “秋菊,”他唤来就在附近的婢女,“找个家丁送绣香小姐回降阳大街。” “是。”秋菊领命,立刻离开。 “那个姑娘是……”兔儿终于开口问道。 “前镇北将军赵破军的千金。我奶奶视她母亲赵窦夫人如女儿,所以她跟兄长赵天昊是从小就在励家进进出出。” “她喜欢你。”她抬眼瞅着他道出事实。 他不逃避,直凝睇着她,“我知道。” “你不喜欢她吗?” “喜欢,像哥哥喜欢妹妹那样的喜欢。” “你刚才对她很坏……”她微蹙眉,“你在我这个下人面前让她难堪。” 励守峰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谁拿你当下人了?” 迎上他坦率直接的目光,兔儿忽地心头一悸,赶紧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她喜欢你,你……你不该那么待她。” “她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她吗?”他看着把脸压低的兔儿,“若是那样的话,我喜欢你,你也得喜欢我了?” 第十一章 听见他这句话,兔儿心惊,倏地抬起头来。 “什么?!”她的脸瞬间发烫。 她的反应全入了他的眼,励守峰眼底闪过一抹黠光,“你听见了。”说罢,他转过身子走开。 三天了,励古夫人每天进出迎晖院,总看见兔儿认份的跪在外头。 除了一天两、三趟的茅房,她哪儿都没去。 原尐为有峰儿给她撑腰,她会仗势躲过责罚,没想到她倒是挺有骨气。虽说她对这北方来的丫头犹有疑虑,但看她这三天的表现,倒是教她有点意外。 “刘妈……”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刘妈闻声,立刻上前。 “那丫头还在外面?” “是的,兔儿还跪在外头。”他依实回答。 励古夫人沉吟片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那丫头倒是挺认份的……” 见她态度软化,也不似前几天那般恼火,刘妈斗胆代兔儿求情。 “老夫人,那孩子跪了三天,就差那么几个时辰的时间了,不如……” 她微凛瞥去一记,“你也替她求情?” 刘妈怯怯地小声道:“我觉得兔儿那孩子挺好的……” “她才来几天,”挑了挑眉,她迳自啜口热茶,“算了,你去叫她进来。” 刘妈一听,脸上立刻浮现喜色,“好的,我这就去!” 像是担心老夫人反悔,她一步并两步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领着神情疲惫,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兔儿进到迎晖院的正厅。 一进正厅,兔儿又跪下,“老夫人……” “起来站着吧。”励古夫人搁下茶杯,仔细睇着她。 她看起来又累又饿,模样也有点狼狈,她那双黑亮的眼睛,却依旧清澈而闪亮。 “你气吗?”她问道。 兔儿摇头,“兔儿不气。” “一点都不怪我罚你?” “老夫人只是昭规矩行事,要管理这么大一家子不容易,赏罚是该分明的。” 励古夫人听了她的话,又沉默了下。“峰儿保你,你怎么不走?” 她抬眼回视,“兔儿不想人闲话。” 睇着她,励古夫人若有所思道:“我问你,你可得老实回答,你跟峰儿没什么吧?” 闻言,兔儿一怔,疑惑的看着老夫人,而一旁的刘妈也是满脸困惑。 “峰儿那么护你,我不得不生疑。”励古夫人近乎质问地要她回答,“你跟峰儿除了主仆关系,再无其他?” 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兔儿心头一惊,“我跟少爷只是主人跟下人的关系。” “你没骗我?”语气严厉。 “兔儿不敢。”她语气肯定地回覆,“兔儿知道自己的身份。” 励古夫人又沉默不语,两只眼睛像利刃般观察着她。“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好,我已决定让峰儿娶绣香为妻,替我励家延续香火。” 听见老夫人这番话,兔儿心里莫名一抽。 “看着我,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兔儿抬起脸,迎上她的视线。 “不论峰儿对你有任何的执意妄念,你都不能接受!” 此话一出,不只是兔儿,就连刘妈整个人都呆住。 只须臾,兔儿就回过神来,“兔儿明白。” 他和她如云和泥之别,原就不可能有未来,老夫人这话只是提醒她,连稍稍作梦都不该,因为她不配…… 兔儿拖着疲惫又虚弱的身躯回到了文成院。一进门,三天来都不敢踏出文成院半门的孩子们就朝她扑了过来。 “兔儿姊姊!” “兔儿姊姊,我好想你。” “兔儿姊姊,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多金一脸惭愧,哭得淅沥哗啦,十分可怜。 “兔儿姊姊,我们听飞叔叔说,你被老夫人罚跪,不能吃也不能喝,你现在很饿吧?”多美忧心的看着她,“我留了几块糕饼,现在就拿给你吃。” “不,我不饿……”现在的她感觉不到饿,倒是心理空虚得厉害。 想起老夫人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她的胸口不知怎的一阵一阵揪痛。 但,为什么呢?那些事就算老夫人不特别交待,她心里也明白。励守峰是什么身份,她范兔儿又是什么身份,她再怎么有妄念,也不敢奢望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兔儿姊姊好累,想先去歇一会儿。”她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转身想回西厢房。 可才走了几步路,她一阵晕眩,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重心的摔在地上。 “兔儿姊姊!”孩子们见状,同声惊呼并跑向了她。 见兔儿已晕了过去,孩子们慌了。 “多福,你快去找飞叔叔!”十三岁的多美镇定心神,连忙差多福去找李飞。 他才跑到文成院门口,就撞上了励守峰。 “多福?”他拉住他,“你慌慌张张的去哪儿?” “励叔……少爷,”多福惊慌的改口,“兔儿姊姊昏倒了。” 闻言,励守峰立刻往庭园里冲。他刚才刻意经过迎晖院,刘妈跟他说兔儿已返回文成院,他才想回来看看她,没想到…… “范兔!” 孩子们见他进来,个个安心不少。 他趋前一把将兔儿抱起,快步的往西厢房走去。 孩子们跟进房里,全围在床边。 “兔儿姊姊会不会死?”惹祸的多金既惶恐又惭愧的哭泣着。 励守峰揉了揉他的头,“兔儿姊姊不会死,她只是累坏了……你们都出去,让她好好休息。”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听话的一个接着一个走出房间。 他凝视着憔悴又虚弱的兔儿,心头一紧,伸手轻抚她的脸庞,喃喃道:“你这可恶的范兔,为什么老是这么逞强?” 兔儿幽幽醒来,不知此时是何时。 她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只记得……老夫人对她说的那些话,想起那些话,她的心隐隐作痛。 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卑微。 翻身爬起,她木木的坐在床上,看着这斗室四周。她欠了他,不想白白承受他给予的恩惠,所以就跟着他来到这儿。但,她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若要跟他划清界线,安份的尽下人的本份,她得带着孩子们搬出文成院。 这么一来,不只老夫人放心,她也才能断了妄念。 她当然感觉得到励守峰对她好,他对她太好她越不安,就算想逃也无能为力。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跟他保持距离。 “你醒了?”励守峰开门进来,见她坐在床上,稍感安心,走到床边,“你在孩子们面前昏了过去,把他们都吓坏了。我说你这个人,实在是太逞强了。” 兔儿低头沉默不语。 见她发愣,他微微皱起眉头,忧心地问:“你怎么了?跪傻了?” 她什么都没说的下了床,忽地在他面前一跪。 “范兔?”励守峰一震,“你这是在干什么?” 兔儿没看他地要求,“少爷,请让我带孩子们搬到和明院去吧。” “为什么突然──” “不是突然。”兔儿打断他,“我早就这么打算,我不想惹人闲话。” “谁说你闲话?”他眉心一拧,神情不悦。 “没人。”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但等到听见,就来不及了。” 他聪慧的想到,微愠的蹙眉注视她,“奶奶跟你说了什么吗?” “老夫人什么都没说,这是我的主意。”她的语气及表情都十分坚定,“我既然是下人,就该跟其他人一样,不应该特别。” “我说过,我没拿你当下人看!”他懊恼的驳斥。 “不然我是什么?”她秀眉一蹙,“少爷买了我,我便是下人,请少爷像个主子一样待我。”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 “就当我不知好歹吧!”她铁了心表态,“明儿个一早,不管少爷同不同意,我都会到和明院去,我想老夫人不会反对。” “果然是奶奶说了什么。”说着,他转身就要出去。 “励守峰!”兔儿一时激动,连名带姓的叫住他。 他怔愣了下,疑惑的回过头来。 不气她连名带姓的唤他,比起“少爷”这个称谓,他还喜欢励守峰多些。 “你想逼我离开励府吗?兔儿目光澄定、态度坚毅,“如果你不能像对待一般下人那样待我,我是无法在励府待下的。” 他迎上她仿佛写着“我心意已定,你非答应不可”的双眸,胸口一阵翻腾。 “你给我起来。”他命令。 “你若不答应,我就这么跪到天亮。”她态度坚定到近乎强硬。 “你这是在威胁我?”他浓眉紧皱,神情愠恼。 “不敢。”她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看着她那固执倔强的样子,励守峰胸口窜起了一把火。她老是要为他做牛做马,老是要他把她当下人,但是他做不到。 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心就被明明过着卑微贫穷的生活,却有一双清澈高傲眼睛的她所吸引。 要不是放不下她、忘不了她,他何必大老远把她从临冬城带回来。她感受不到他的心意没关系,因为就连他都还未能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 但她为何要拒绝他对她好?她连一刻都不想待在看得见他的地方吗?! 他心烦气躁,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她。 “你真令我生气!” “那好,”她平静的回视,“这么一来,少爷更该让我离开文成院。” 望着她那张总是说着让他听了发火的话的嘴,他眉峰一扬,牢牢的捏住她的肩头,霍地低头攫住她的唇。 兔儿身子一颤,但没反抗。她知道他这个吻是为了惩罚她惹恼他,是为了不让她说话。 他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毫不闪躲。 当励守峰迎上她那凛然的双眸,猛地松开手。 她面无表情,仿佛刚刚那个吻毫无意义。 “少爷果然不能像待下人般那样待我,我,走定了。”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她冷冷的说。 转眼间,兔儿带着六个孩子搬到和明院已经三个月。年刚过,春天暖和的手也已轻触天城。因为从小住在大杂院,兔儿非常习惯这种一堆人挤在一起的生活。 她勤快和善,很快便与大家打成一片,并融入他们。 自从她搬到和明院,就鲜少见到励守峰,偶尔在府中错身而或是眼神交集,也都只是转眼瞬间。 “兔儿。”刘妈来到和明院,“你现在有空吗?” “刚洗完了衣服。”兔儿将手擦干,“有事吗?刘妈。” “我要上街帮老夫人带点儿东西,你跟我去吧。” “好的,等我一下。” 兔儿将晾衣服的活儿交代给多美,稍微梳理一下已经蓄长的头发,便跟着刘妈上街采买。 买齐了老夫人要的东西,刘妈带着兔儿在大街上逛了一下。 来到一处卖梳子及发饰的摊子前,兔儿被漂亮的簪子给吸引住目光。 她二十二了,长这么大,她不曾拥有过一支簪子。 女为悦己者容,过去她心里从没有那个人。现在,心里被一个人填得满满的,而那人却是她碰不着也摸不得的人…… “喜欢?”刘妈来到她身旁。 兔儿愣了下,尴尬的笑笑,“不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你长得清灵秀逸,多适合打扮。”刘妈由衷地说。 她蹙眉一笑,“兔儿只是个奴婢,不需要打扮。” “你是个女人,女人都需要打扮。” 见她凄迷的一笑,沉默不语,刘妈心里有谱。 “兔儿,你不会怪老夫人吧?” 兔儿微怔,“我为什么要怪老夫人?” 第十二章 刘妈微蹙眉头,慨然一叹,“老夫人要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少爷的心意,你心里……” “刘妈,我跟少爷本来就只有主仆之情。”她眼底溜过一抹怅然。 “我是看着少爷长大的,我知道他待你不同,不过……孩子,咱们这种身份是攀不上枝头的。”她不是狠心拆散他们,只是不忍以后兔儿伤心。 “兔儿知道。”她释怀的一笑,“兔儿认份得很。” “你认份就好。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嗯。”兔儿点头,转身搀着刘妈走开。 突然,大街上一阵骚动,只见一名男子骑着一匹狂奔乱窜的黑色骏马跑过来。人人闪避,而摆在街边的摊子全给翻倒了。 见状,兔儿拉着刘妈急忙要往旁边避开,可刘妈脚下一绊,跌坐在地。 她急着要拉她,可是那黑色骏马却已直冲而来── 不知哪来的勇气,兔儿两手一张,直挺挺的站在刘妈面前,想以身体挡下那匹骏马。街边的人见了这景象,不禁惊呼尖叫。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马背上的男子急拉缰绳,勒停了骏马── 男子俊美秀逸,但眼神却骄横霸道。一身华服的他,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他恼火的瞪着挡在路中间的女人,“你是谁?” “我才要问你是谁?”兔儿气愤的瞪着他,“你不知道这是大街上吗?” 男子眉心一拧,“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听他的口气,他似乎是什么富裕人家的公子哥。 “这天城没有王法吗?”兔儿毫无畏惧的直视他,“就算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不能在大街上纵马乱窜,危及他人!” 这时,刘妈起身看见了马背上的男子,神情一惊。 “兔……兔儿……”她拉着她,“不行!” 兔儿不为所动,凛然的瞪着男子,“你快跟刘妈道歉。” “什么?”男子火冒三丈,“我可是堂堂……” “谁管你是堂堂什么东西!”她态度强硬,坚持他得道歉,“快道歉!” 男子眼底闪过一抹锐芒,“你叫什么名字?”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范兔儿。” “范兔儿?”男子唇角一撇,“说,是谁给你生的胆子?” “当然是我爹娘。” “是吗?”男子冷然一笑,“那就叫你爹娘来保你吧!”说罢,他突然拿出套索一甩,准确的将她圈套住。 “你干么?放开我!”兔儿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在大街上强行掳人。这儿不是天城吗?天子脚下怎会是个如此毫无法纪的地方? 男子不理睬她的抵抗,一个振臂将她拉上了马背。 见状,刘妈快步趋前,“她是励府的丫鬟,请祯王爷饶了她吧!” 闻言,兔儿一怔。 祯王爷?这人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南宫祯?老天,她的头不保了! “什么?她是励府的丫鬟?”他兴味一笑,挑衅地撂下话,“那好,叫励守峰来跟我要人吧!”说罢,他带着遭掳的兔儿,策马而去。 励府,仁智院。 “你说什么?”听到刘妈十万火急赶回来转达,励守峰陡地一震,“范免被祯王爷带走了?” “都怪我这脚不争气……”刘妈懊恼自责不已,“兔儿是为了保护我才扛上祯王爷的。” 一旁,励古夫人轻啧摇头,“这丫头虽然勇气可嘉,可她惹上的可是以骄纵妄为出了名的祯王爷啊!” 纵使励家三代都是皇帝重要信任的皇商,但祯王爷终究是皇上的亲弟弟,再怎么说,也会护着亲人。 “老夫人,我听说祯王爷平常喜欢舞刀弄剑、驯养野马,脾气爆戾得很,一不如意就会打骂奴婢……”刘妈忧心得眼泪直流,“兔儿冒犯了他,恐怕会……” 励守峰霍地站起,“我立刻进宫一趟。” “峰儿,别冲动。”励古夫人制止他,“他可是祯王爷。” “范兔纵使是下人,也是励家的人,再说,她是为了刘妈才惹上祯王爷,咱们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吗?”说罢,他不给祖母阻止的机会,旋身迈开大步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励古夫人神情凝重。她心知肚明,峰儿决计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理由进宫要人,而是他心里惦记着兔儿,放不下她。 “唉,真是造孽!”她沉沉一叹。 因得皇上恩准,除了祯王爷外,皇宫紫阳苑也是南宫祯的寝宫。 紫阳苑邻近皇宫侍卫练武艺的校场,正合喜好耍刀弄剑的他之意。 把兔儿从大街上掳回来后,他就坐在这儿等着励守峰上门要人。 皇兄总是在他面前夸赞励守峰,说他沉着内敛、处事从容,又说他运筹帷幄、藏锋务实……总之,皇兄的意思是要他多向励守峰学习。 励守峰虽是皇商身份,但不过是个平民,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一直想找机会修理那个老在皇兄面前装模作样的家伙,现在可让他逮着机会了。 不过,他会来吗? 眼前这个丫头不过是个下人,励守峰犯得着为了她触怒他这个祯王爷吗? 忖度着,他不禁打量起被他五花大绑坐在一。 她叫范兔儿,活像一只野兔,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他也就算了,即使知道他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还是一脸傲气凌人的模样。 她不怕吗?她犯的罪,可是足以杀头的。 但话说回来,她可真有勇气,居然敢冒生命危险挡在马蹄前,真是个教人惊奇的女子。 “喂,范兔儿。”他挑眉斜睇着她,“你主子怎么还不来救你?” “我只是个丫鬟,主人犯不着为了我以身涉险。”她无畏的直视着他的眼睛,“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迎上她澄澈的眸子,他心头微撼,“你是真不怕死?还是虚张声势?” “谁不怕死?但是遇上了不明事理、草菅人命的权贵,我也只能认命。” 闻言,他眉心一拧,沉声道:““你是在损我?” “民女不敢。 “不敢?”他把脸凑到她面前,定定的看着她,“我看你胆子倒是挺大的。” 兔儿瞥了他一眼,“王爷别浪费时间,我家主人不会来的……” 她知道励守峰可能会来──如果励古夫人拦不住他的话。 但是,她希望他别来。这祸是她惹的,她不想连累他。励守峰虽是皇商,但眼前这个人可是当今皇上的胞弟,两人往秤上一摆,孰轻孰重,高低立判。 “我还真没见过你这种女人……”南宫祯端起她的脸凝睇,“仔细一瞧,你倒有几分姿色……” 闻言,兔儿一怔,惊疑的看着他。 他勾唇一笑,“你这么有趣,要是励守峰不来,我索性就把你留在紫阳苑。” “什……” 突然,外面传来骚动。 紫阳苑侍卫开门进来禀告,“启禀王爷,御前带刀都尉赵天昊及皇商励守峰求见。” 他眼底闪过一抹黠光,“准。” 励守峰一进宫便找上赵天昊,请对方为他领路。 赵天昊从他口中约略知道事情经过,不禁为他担忧。 “祯王爷不好惹,峰哥真要上紫阳苑要人?”身为他的异姓兄弟,实在不希望他惹上这个麻烦。 自己在宫中已久,早知道祯王爷对峰哥十分嫉妒不满。 这次让他逮着机会,铁定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不会让范兔留在宫中。”励守峰坚定表示。 “那丫鬟确实是勇气过人,十分讲义气,不过,峰哥真要为了一个下人跟祯王爷杠上?” 他神情凝肃,语气缓和却势在必行,“她说她一辈子要为我做牛做马,我不会让别人把她抢去。” 赵天昊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眼底那一抹执意,心头一震。 同是男人,他察觉到峰哥眼里那不寻常的情绪及情感。看来那名叫范兔儿的丫鬟不只是个丫鬟,而是他放在心上的那个女人。 “峰哥,你喜欢她?” 励守峰微顿,若有所思。须臾,他轻声一叹,“是,我喜欢她。不管她是牛是马还是女人,我都要她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原先他还不能确认自己真正的心意,但当他三个月前吻了她之后,他确定了自己对她的情感。 他恪守礼教,从不曾做出任何逾矩之事。但那天,他却在未经她同意的情况下吻了她。那绝非鬼迷心窍,而是情之所至。 他喜欢她,从没有任何女人在他心里有着那么重要的存在。 赵天昊沉默了下,“我明白了,我现在就领峰哥到紫阳苑去。” “准!” 听见里面传来祯王爷的声音,励守峰已按捺不住的迈步向前。 一踏进紫阳苑的正厅,他的目光立刻寻找兔儿的身影。而只一眼,他便发现被五花大绑坐在椅上的她。 “励守峰,你真的来了!”南宫祯笑得张狂,“我还以为你怕事,不管这丫鬟了。” 他不卑不亢、态度从容,“祯王爷如此欺负弱质女流,恐怕有损名声。” “弱质女流?”撇唇一笑,他伸手勾起范兔儿的下巴,“这丫头可不什么弱质女流,她挡住狂奔的乌灵,还当街训斥我,凶悍得很。” 看见他端着兔儿的下巴,励守峰浓眉一蹙。 “祯王爷,这丫鬟刚从临冬城来,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您就饶了她吧!”一旁的赵天昊帮忙说情。 “赵都尉,”南宫祯瞪向他说:“我知道你跟励守峰有兄弟之谊,不过今天的事,你最好别插手。” “祯王爷……” “天昊。”励守峰制止了还想说话的他,然后和南宫祯对视。“祯王爷命我亲自来要人,应是有所想法。”目光一凝,毫无畏怯,“祯王爷要怎样才肯放人?” 迎上他锐利如刃、鸷猛似隼的视线,南宫祯微怔。 他看得出来励守峰是真心来要人,而且还非要到不可。 他不禁瞥了兔儿一眼。她是个丫鬟吗?不,在励守峰眼里,她显然不只是个丫鬟奴婢。 “励守峰,咱们来比划几招吧。”他说。 皇兄老夸励守峰气度非凡、才智过人,他就不信他真是个尽善尽美之人。 气度才智,他或许比不上他,但说到武功剑术,励守峰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今天他一定要挫挫他的锐气,好在皇兄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励守峰目光沉静的注视南宫祯,心平气和道:“若祯王爷非得这样才肯放人,那草民也只能照办了。” 此话一出,赵天昊跟兔儿都一惊。对方可是祯王爷,刀无眼、剑无情,要是不小心伤了尊贵的他,励守峰能脱身吗? “峰哥,你……” 励守峰抬手制止了他,“天昊,借你的剑一用。” “少爷,不要!”这时,兔儿心急的大叫。 她简直不敢相信聪明的他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不想活了吗? 他睇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对她说──放心,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励守峰,你疯了!”她一时情急,又连名带姓的吼他。 南宫祯勾唇一笑,“你家丫鬟果真是个泼辣货,居然敢这么跟主子说话?” “出招吧,祯王爷。” “励守峰,我要留在这里,你听见了没?”兔儿在一旁胡吼乱叫,“我喜欢留在这里,谁要你来救我的?” 第十三章 闻言,励守峰懊恼的瞪着她。 她想留在这里?在祯王爷身边吗?可恶的女人,她忘了她对他承诺过什么? “祯王爷,你刚才不是说要我留在这儿,我愿意,我愿意!”兔儿急嚷着。 南宫祯得意的看着他,“你看,这剑还比不比?” “比。”励守峰脸一沉,目光阴鸷。 他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接招!”话落,他执剑向励守峰刺去。 瞬间,兵器相击发出的声响充满了整个大厅。两人出手极快,身形俐落,只见黑色及青色的身影不停交会再分开。 兔儿不敢看,低着头默默祈祷。祈祷不管是励守峰还是祯王爷,都不会因此受伤。 几个回合的缠斗,南宫祯惊觉到自己并没有占到便宜。原本对自己的剑术自信满满的他,竟无法在几招之内便压制住励守峰的剑势。 他既急又气,而且也慌了,怕自己胜不了励守峰,他攻击越发凌厉而不留情。 一个猛然突刺,励守峰反转下腰的闪过,再起身时,给他觑见了一个破综。他大喜过望,急于致胜,却不料反倒让自己的防守现出漏洞。 就在他速速出剑往励守峰的左肩刺去时,励守峰的剑已直往他胸口袭来。 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受伤之际,却见励守峰剑势一收,并将长剑往旁一甩;励守峰不想伤他,但他手上的剑却已笔直的剌进励守峰的左肩。 “啊!”一旁兔儿见状,脸色骤变的惊叫。 赵天昊快步上前,“峰哥,你……” “没事。”励守峰像是看不见自己左肩上的伤,也感觉不到痛似的,神情淡然而平静的看着惊疑不已的祯王爷。 “你……你这是在让我吗?”身为习武之人,南宫祯心知肚明刚才要不是他及时收势,恐怕现在溅血的是自己。 “祯王爷何等尊贵,我岂敢以下犯上?”励守峰看已想尽办法站了起来,两只眼睛充满忧惧的兔儿一眼,“我可以带她走了?” “她……”南宫祯羞恼成怒,“不行!我要她留在紫阳苑替我暖床!” “祯王爷?”闻言,励守峰眼底迸射出仿佛要杀人的锐芒,沉声道:“你言而无信?” “是又如何?”他偏要耍赖。 “我今天非带她走不可!”态度强硬。 “你敢?!” “她是我的人!”励守峰迈开大步,笔直往兔身走去。 见状,南宫祯一个箭步上前,将锋利无比的剑抵在他脖子上。 励守峰神情若定,不惊不惧的瞅着他,“我再说一次,她是我的。” “胡闹!”突然门口传来一声沉喝。 赵天昊在领励守峰至紫阳苑之前,悄悄遣了个人去向皇上禀报此事。 知道事情始末,安庆帝立刻动身至此。一进大厅,只见祯弟以剑抵着励守峰的脖子,而一旁还有个被五花大绑的姑娘。 祯弟一向是骄纵妄为,这次不仅从大街上掳回民女,甚至还伤了他最信任的皇商,实在令他颜面无光。 “胡闹!”他沉声一喝,制止了南宫祯脱序的行为。 见皇兄来到,他急忙把剑放下,“皇兄……” 励守峰转身便要下跪,安庆帝伸手阻住了他,“免礼。”见他左肩血流不止,他难掩忧心疼惜,“天昊,快请太医。” “遵命。”赵天昊得令,转身走了出去。 “皇上──”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安庆帝打断他,转而瞪视着皇弟,“祯弟,你真是太胡来了。” “皇兄,我……” “都怪母后自小宠你,朕也处处让你,才养成了你这种恣意妄为、目中无人的性情。”安庆帝不再护短,厉言训斥,“在大街上纵马狂奔、危及百姓已经不该,你还强掳女子回宫?” 南宫祯纵使再有恃无恐,也不敢在皇兄面前造次,低着头,懊丧又羞愤。 “还不快解开那姑娘身上的绳子?” “是。”他答应一声,乖乖趋前解开兔儿身上的麻绳。 一松绑,她立刻跪在皇帝面前。“民女拜见皇上。” “起来吧。”安庆帝扶起她,温和慈爱的看着眼前这个清灵秀丽的女孩。 不知怎的,他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的事,朕听说了,朕教弟无方,让你受惊了。” “不敢。”兔儿惊慌得低下头。 她没想到当今圣上竟然是个如此明理温和、容易亲近的人。 “朕听说你为了名老妇,以身体挡住祯弟的乌灵……”安庆帝笑视她,“你的勇气真教朕佩服。” “……”兔儿不知该说什么,不禁涨红着脸。 “好啦,待太医为守峰治疗伤口后,你便随他回去吧。” “谢皇上。” 太医为励守峰诊疗后,安庆帝便派遣马车与兔儿返回励府。 马车上,两人分坐两旁,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兔儿偷偷瞄了励守峰一眼,只见他一脸凝肃,像在生气似的样子。 虽然他衣服底下的伤口早已让太医用最好的金创药给止住了血,但看着他那左肩上染红的一片,她仍旧心惊。 在紫阳苑看见祯王爷的剑刺进他左肩时,她只觉得自己快停止心跳。 祯王爷的剑尖只消再往下一点,就会刺进他的胸口……要是他在那一刻便没了性命,她也不想活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为她涉险?她范兔儿何德何能,教他甘冒犯上杀头之险,也要带她回家? 想起他对祯王爷说的那句“她是我的人”,她心口狂悸不已。那句话应该少说了一个“下”字吧?他不知道少了那么一个字,就让她胡思乱想吗? “你之前说的是真心话?”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励守峰开了口。 兔儿微怔,疑惑的看着他。 他那两只微带着怒气的黑眸锁住了她,“我问你,你当真想留在紫阳苑?” 思及她嚷着要留在紫阳苑,祯王爷甚至还说要留她下来暖床,他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还是爆开来。 “你喜欢留在那儿?你想替祯王爷暖床?”他气愤地直勾勾瞅着她。 迎上他的目光,兔儿心头一撼。“我……” “你贪恋祯王爷尊贵的身份,想撇下六个弟妹不管?” “什……”她羞恼的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竟这样看她?! 他当她范兔儿是什么轻贱的女人?她是会为了荣华富贵而抛下弟妹的人吗?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最爱顶撞我的吗?” “随便你怎么想,我不在意。如果你当我是那种女人,我就是那种女人!” 见她不为自己辩驳,像是认了般,他更觉恼火,“范兔!” “怎样?”她羞愤的回呛他。 “你真的想待在祯王爷那儿?” “是、是、是!”她负气的连声说是。 闻言,励守峰只觉火气在体内奔窜,沉声喝道:“停下!” 只一下子,正在行进中的马车停了下来。 他冷冷的看着她,“你下车吧,回头去找祯王爷。” “求之不得!”逞口舌之快,兔儿推开了门,跳下马车。 但脚才落地,她就后悔了。她一点都不想待在皇宫,她想回励府。不只是因为她的弟妹们都在那儿,也因为那儿有他。 她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已经跨越过主仆的那条界线,但她不能违背对老夫人的承诺。虽然在临冬城初识他时,他们之间发生了许多误会跟不愉快,但很快的,她就领受到他的好。 明明在一起时间不长,感情却不断入侵到心里,然后放肆的蔓延开来。 已经停不住了,她喜欢他的心情已经无法压抑。 想到这,连说出口都办不到的恋慕,令她悲哀得一阵鼻酸,眼泪忍不住的掉下来── 马车缓缓的前进,励守峰的胸口却又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要把她留在宫中吗?他不惜得罪祯王爷,还捱了一剑,不就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吗? 那不是真的吧?一定不是。为了弟妹,什么都肯牺牲的她,怎会为了荣华富贵而抛下弟妹。他明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还要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他总是这样,一被她激怒就口不择言,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深深一了她。 碰上她,纵然是聪明机智的他,脑袋反应的速度也跟不上感情的蔓延。 不!他不能把她留下,他不想失去她。 “停下。”他喊着的同时,不顾马车仍在行进中就推开门跳了下去。 车夫让他吓了一跳,满脸惊惶。 励守峰一下车便往回跑,不远处,兔儿仍杵在原地,背对着他。忘了肩上伤口是如何的刺痛灼热,他飞快的来到她身后。 “范兔。”他伸手抓住她的肩头,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 而当她一转身,他看见她脸上满是泪水。 一看他,兔儿立刻胡乱的抹去泪水,委屈又气愤的瞪着他,“你又要干么?” “你哭什么?”他浓眉一蹙。 “我不许哭吗?” “我问你为什么哭?” “我是……我是喜极而泣!”在他面前,她习惯隐藏感情,也习惯说反话,纵使那让她痛苦不堪。 励守峰一怔,“喜极而泣?” “想到能待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我不知道多开心。我想祯王爷不会介意我把弟妹们接入宫里的。” “那不是你的真心话,不准你再说了。”她何若这样为难自己。 “谁说不是?”兔儿眼里泛着泪光,倔强地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吗?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我认识的范免是个有骨气、不怕吃苦也不怕穷的女人。” “……”既然他知道,为什么刚才要说那些伤她尊严、侮辱她人格的话? “走,跟我回家。”他拉住她的手腕,转身要走。 她却毅然甩开他的手,“我自己会走,放开。” 他执意再抓住了她,“我不会放开你的,不管谁来跟我抢,我都会紧紧的抓住你!” 迎上他那炽热又直接的眸光,她心头狂悸。“你、你在胡说什么?” 他深深的注视着她,“你感觉不到吗?你一点都感觉不到我对你的感情?” 兔儿陡地一震。老天,他说了? 喔不!她不能听,她一个字都不能听进心里去。 “我不想听你胡言乱语。”她把头一低,懊恼却又心痛得直掉泪。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你……你只是可怜我。” “天下可怜之人多得是,为什么是你?” “因为……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你这让我爱得想牢牢抱在怀里,也气得想把你吊起来痛打一顿的女人。”励守峰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说出如此露骨又肉麻的话,而更令他吃惊的是,他说得顺口极了。 “你……你不要再说了!”明明不想听进去,但他说的每字每句却准确的往她心里钻。她的头更低,泪水更是止不住了。 他喜欢她又如何?他们身份悬殊,根本不可能修成正果。 再说,她已经答应过老夫人,又怎能失信于她老人家? “你刚才在紫阳苑说那些话,只是为了保护我,不是吗?”他将她拉近,“你怕我伤了祯王爷,也怕祯王爷伤了我,所以才会那么说,对不对?” 她没有否认,因为她说不出话来。她的鼻子酸得厉害,眼窝发烫,胸口闷痛,只要一开口,她就会情绪溃堤,忍不住向他索讨安慰。 第十四章 “范兔。”不顾她的抵抗及反对,他以双手端起她压低的脸庞。看见她那张满是泪水、委屈无奈的丽颜,他的心一揪。“你别哭。” “我……我没哭,只是……只是沙子进了眼睛。” 励守峰凝视她,不明显的蹙眉一笑,“那我帮你吹吹。”说着,他微弯下身,欺近了她。 她整个肩头耸了起来,娇羞地道:“不要。” “那你就别哭了。因为每当见到你掉眼泪,我就想把你抱在怀里。” 闻言,她瞪大眼睛,差恼地轻斥,“请你别说那种会让人胡思乱想的话!” “范兔,”他勾起她的下巴,“你……喜欢我吧?” “什……”她脸儿一热,连耳朵都发烫了,“才没有,你只我主子。” “不管。”他挑眉一笑。一旦厘清自己的心,他不再逃避了。“回去后,我就要跟奶奶说。” 她一怔,“说?说什么?” “说我喜欢你。”他直瞅着她,眼底闪过一抹令人心悸的狡黠,“说我想娶你为妻。”说罢,他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兔儿心惊的跟上,“不行,你不行跟老夫人说那种事。” “为何不行?”他没看她,迳自的往前走着。 “因为你是励家少爷,而我只是个丫鬟,我们的身份悬殊,我压根儿就配不上你。” “谁说的?”他瞥了她一眼。 “老夫人她……她不会答应,而且她会很生气。” “我知道。”他无所谓的一笑,“但她最终会依我。” 天啊,他是说真的?他当真要回去跟老夫人说这件事?她可以想见老夫人会有多生气,此事又会在励府掀起多么可怕的风浪,她不能让他做那种傻事。 “少爷!”她拉住他的袖子,“拜托你不要那么做。” “为什么?” “你会激怒老夫人的。”她试着说服他,“你不希望老夫人气坏身子吧?” 励守峰停下脚步,转头注视着她,“要我不说也行,你得承认一作事。” 她微顿,“什、什么?” “你心里有我。”他说。 看着他那霸气的、带着一丝狡黠及任性的黑眸,她心头一悸。 “拜托你不要强人所难……”她为难地涨红着脸。 “那好,我回去就……” 话没说完,兔儿已扯住他的袖口,满脸潮红,神情羞怯。 “我……我心里……有……有……有……”她说得结结巴巴的。 “有什么?”他使坏的一笑。 她不敢面对他仿佛快让她烧起来的视线,含糊地道:“我心里有你。” 励守峰像个打了胜扙,还得到战利品的大将般得意的笑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心满意足的拉着她的手返回马车上。门一关,未待兔儿坐定,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攫住了她反应不及的唇瓣。 兔儿羞得往他肩脑一推,“做什……” “唔。”励守峰浓眉一皱,神情痛苦。 她惊觉到自己碰到他左肩的伤口,顿时不舍又自责,“对、对不起。” 励守峰故做恼怒状的看着她,“看你怎么弥补我。” 兔儿一脸茫惑,“弥补?” “我要罚你。”两只火热的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她,“罚你不许再推开我!”语罢,他以迅捷的速度将嘴唇再次印上她的。 励守峰一带兔儿返回府中,在仁智院的励古夫人就迎了上来。 看见他左肩衣上有干涸的血渍,她心里一抽。“峰儿,你受伤了?” “只是一点皮肉伤,奶奶不必担心。”他轻描淡写的将被祯王爷利刃刺伤这件事带过。 励古夫人皱起眉头,扫了一旁的兔儿一眼。她知道错不在兔儿,但看见爱孙为了救她而冒杀头之罪,心里仍忍不住怪罪起她来。 兔儿不是愚钝之人,她看得出老夫人对她有着深深的不满。 “老夫人,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她低下头,诚恳道歉。 一旁的刘妈凑上前,“兔儿,要不是你,刘妈被那马蹄一踏,非死即伤呀。” “是呀,范免,你别自责了。”励守峰知道祖母舍不得他受伤,必然会怪罪于兔儿──纵使她嘴上什么都不说。“奶奶,如果没事的话,就让范兔先回和明院去吧。” 励古夫人微顿,神情凝肃的点了点头,“你走吧。” “是,老夫人。”兔儿恭谨应答,旋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励古夫人便支开了刘妈,坐了下来,“峰儿,皇上知悉此事吗?” “皇上知道。”他随即在她一旁的椅子落坐,“是皇上要祯王爷放人的。” “唔。”她沉吟着,若有所思。 励守峰干脆挑明问:“奶奶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睇了他一眼,她神情严肃又隐含忧心,“峰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 “是。”未待她说完,他已一口承认。 她一怔,“我还没……” “我喜欢范免。”他毫不迟疑的表明心意。 励古夫人虽不意外,心里还是震撼。“咱俩开门见山的说吧,我不会答应。” “奶奶,我有选择自己心爱女人的权利及自由。” “你选择的女人不只是你的妻子。”她反对得直截了当,“她不是会教所有人服气的女人。” “服气?” “身为皇商的你,经常得远行在外,这一大家子都得靠女主人撑着……身份什么的就不说了,她……不识字吧?” 励守峰老实:“识得不多,但两百多字有吧。” “那么我问你,这励府帐册……她如何记?如何管?” “范兔不笨,她可以学。”他心意坚定,不为所动。 她蹙眉一叹,“我看你似乎是很坚持……” “希望奶奶成全。” 励古夫人迎上他那笃定的、势在必行的黑眸,心知自己已挡不了他。 “要奶奶成全你也不是不行,我有个折衷之法……我会说服绣香,让她答应让兔儿一起伺候你。” 闻言,励守峰目光一凝,神情明显不悦。“奶奶要范兔做小?” “这可不委屈她。”她语气强硬,“难道她会不肯?” “奶奶……” “别忘了她曾给祯王爷掳了去,清白将大受质疑……” “奶奶。”他沉声坚持自己的立场,“请您别逼守峰忤逆您老人家。” 励古夫人心头一震,惊疑不安的看着神情冷热的孙子。 “范免是清白的,就算她真遭染指,那也非她所愿,我不会因此而轻视她。” “峰儿,你……” “奶奶心情未平复,守峰恐怕奶奶会说出更的话来……”他站起身,“我先回文成院了。” 一从兄长那励守峰因为入宫救兔儿而遭祯王爷刺伤的消息,赵绣香立刻飞奔至励府。 进了励府,还未见过峰哥哥,就让她先撞见了兔儿。 “喂!你!”看见正在仁智院干活的兔儿,她顾不得自己得身份,大呼小叫。 兔儿转头一看她,愣了一下。 赵绣香笔直的朝她冲了过来,冷不防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啊?!”一起在仁智院里扫的其他丫鬟们看见,几乎同声惊呼。 兔儿被打得莫名其妙,一时反应不过来。 反倒是一旁帮忙的多美立刻挺身保护她。“你为什么打我兔儿姊姊?” “多美……”兔儿担心连她都遭殃,立刻将她拉到身后护着。 赵绣香杏眼圆瞪,恶狠狠的盯着她。“我听说了,都是你这女人强出头招惹了祯王爷,才会害得我峰哥哥受伤。” 兔儿早猜到她是为此事而来,亦是为此事赏她耳光。 “你居然还有脸在这儿?快给我滚出励府!”赵绣香像是发怒的母兽般对着兔儿咆哮。 其他丫鬟们知道她的性情,也知道她得老夫人的宠,因此就算觉得她太过跋扈嚣张,也没人敢吭声护兔儿。 “这里是励叔叔的家,你没有资格赶我们出去。”多美忍不住顶了她两句。 这下子,赵绣香更愤怒了。“你这小乞丐居然敢顶撞我?” 她像是看不见兔儿挡在前面,伸手硬是要把多美揪出来。 见状,兔儿立刻出手制止她。“绣香小姐,请你冲着我来。” “什……”赵绣香柳眉一拧,恨恨的瞪着不卑不亢也无惧的她。 “请你不要牵连不相干的人,这事因我而去,所以──” “你也知道是因你而起?”她打断她,失控的吼叫,“你这不要脸的丫头,赖着峰哥哥带你们上天城就算了,还一天到晚惹祸,你快滚出励府!滚出去!” “绣香!”突然,励守峰的声音传来。 不知几时,他来到了仁智院,也听见绣香方才对着兔儿大吼大叫的那些话。 他神情凝肃的走过来,“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峰哥哥,”她一把勾住他的手,心疼不已的看着他,“我听哥哥说你被祯王爷刺伤,没事吧?” 他拿开她的手,目光严厉的瞅着她,“我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我当然是在教训这个闯祸的女人呀!”她说得理直气壮,“是她害你受伤的,我都知道了。” “赵绣香。”他连名带姓的叫她,教她陡地一惊。“这儿是励府,不是赵府,你在这儿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的人?”他毫不留情面的责备她。 峰哥哥竟在下人面前斥责自己!这让赵绣香颜面尽失,羞愤不已,她的眼眶泛着不甘心的泪光,恨恨的瞪着一旁的兔儿。 “都是你……”气到声音颤抖,“都是因为你来了,峰哥哥才会对我这么坏,你给我滚回临冬城去!”说罢,她情绪激动的扑上前。 励守峰脚步一跨,及时挡住了她。 “绣香。”他沉声的制止她,“你敢再上前一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迎上他严厉又认真的眼神,赵绣香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为了维护范兔儿,她最爱的峰哥哥真的会对她不客气。 她觉得好羞耻、好生气、好恨……如果可以,她真想拿把刀,狠狠的刺进那范兔儿的胸口。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峰哥哥的心向着范兔儿,而她已经彻底的失败。 她不甘心却无可奈何的一跺脚,转身跑出了智仁院。 “唉!”她前脚一走,励守峰慨然一叹。 “少爷,去把绣香小姐追回来吧,她──” “她该受点教训。”他打断了兔儿的话,并注意到她脸颊上的巴掌印。顾不得一旁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他不舍的伸手摸着她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兔儿顾虑到他人的目光,立刻撇开他的手,“没什么。” “励叔叔,是刚才那位姊姊打了兔儿姊姊。”多美等不及向他告状。 “多美。”兔儿瞥了她一眼,眼里写着“不要多嘴。” 励守峰浓眉一皱,神情严肃,“绣香动手打你?” 她皱了皱眉头,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她只是一时激动,反正不痛……” “你不痛,我痛。”他说着,两只眼睛深深的注视着她。 迎上他那满溢着深浓爱意的眼眸,兔儿心头一悸,但旋即注意到其他丫鬟的好奇目光,她本能的退了一步。 虽然他们已互诉衷情,但碍于身份,她实在无法像他那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隐藏的表现出情意。 “我没事,谢谢少爷关心。”说完,她拉着多美,急忙的走出大厅。 第十五章 又两日,赵窦贤容带着奶娘到励府拜访。 励古夫人知道她前来,十分欢喜,立刻派人将她迎入迎晖院。 “姨娘,近来可好?”她趋前握着老夫人的手,嘘寒问暖,无限温柔。 “本来心烦意乱,见到你好了些。”励古夫人一叹,歉然的看着她,“前两天绣香来,峰儿让她受了气,我真是──” “姨娘,“赵窦贤容轻声打断她,“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她微怔,“咦?” “姨娘,绣香自幼娇生惯养,性情骄蛮刁钻……”蹙眉一叹,“她做出那荒唐的事,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好。” 励古夫人拍抚着她的手背,“她也是心疼峰儿……” 她沉默了下,“姨娘,我听天昊说了,守峰喜欢那位姑娘,是吗?” “峰儿是一时鬼迷心窍,迟早会清醒的。”励古夫人语带保证,“放心,无论如何,我会让峰儿娶绣香为妻的!” 闻言,她先是一怔,然后笑叹,“姨娘,您误会了,贤容不是为此事而来。” 励古夫人微怔,疑惑地问:“那么你是……” “我只是来为绣香的荒唐行径道歉。”赵窦贤容神情平和,“姨娘,守峰沉静内佥,绝不是那种会一时情迷的风流人物,我想他会喜欢那位姑娘,必然是因为那姑娘有着深深吸引他之处……” “贤容,那丫头是进不了我励家大门的。” “姨娘为何这么说?” “励家女主人几来都是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识墨,家世清白,但兔儿那丫头大字识不了几个,又是个无父无母、不知来历的孤女。” 赵窦贤容眉心一拧,“姨娘不是势利之人,怎会……” “贤容,我不是势利,而是担心她无法服众。”励古夫人十分苦恼道:“我老了,以后打理这一大家子的重责大任,就要落在峰儿未来的妻子肩上,你说我能不谨慎吗?” 闻言,她掩唇一笑,“若真是如此,那绣香更不合适了。” “贤容,难道你不愿意将绣香嫁进励家,嫁给峰儿?” “不。”她轻握着励古夫人的手,诚挚地说:“姨娘,我有多么中意守峰,您是知道的,但是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的。” “贤容?” “姨娘请听我说。”赵窦贤容释然一笑,“绣香性情急躁,脾气又差,虽说她知书识墨,却没有宽大的胸襟器量及从容处事的能力,像她这样的毛孩子年不起励家的担子的……” 听她这么说,励古夫人不禁现出愁容。 “守峰不是个风流滥情之人,我相信他看得上眼的姑娘,绝对有过人之处。”赵窦贤容劝着,“读书识字这种事,只要有心就能学会,我倒认为姨娘不必太过反对。” 励古夫人凝视着她,笑叹的问:“贤容,你是真心这么认为吗?” “是的。”她点头笑答,“对了,可以让我见见那位姑娘吗?” 闻言,励古夫人微怔,“什么?”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守峰喜欢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我也想代替绣香向她道歉。” 沉吟须臾,“好吧,我让刘妈带你去。” 洗衣房里,兔儿正奋力的搓揉着衣服。汗流浃背的她,不时用手背抹去从额头上滴落的汗水。 “你是兔儿姑娘?”突然,一个陌生又温柔的声音传来,教她一震。 她回过头,看见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青衫、朴素却高雅的美妇。而美妇身后又跟了一个身形微胖,面容慈祥的老妇。 “我是兔儿,不知道夫人是……”她搁下手里的工作,站了起来,然后随手拿了一块干净布将湿淋淋的双手拭干。 “我是赵窦贤容,绣香的母亲。”她说。 闻言,兔儿一震,惊疑的看着眼前这语声轻柔、气质优雅得让她无法将其跟赵绣香联想在一起的美妇。 “赵夫人……”她恭谨的弯腰欠身。 “欸,”赵窦贤容伸手轻扶了她一下,温柔笑说:“不必如此。” 兔儿疑虑不安的看着她,“夫人找我是为了……”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她歉然笑叹,“听说绣香动手打了你,是吗?” 兔儿不知该说什么。 励家跟赵家是世交,赵绣香又是老夫人属意的未来孙媳妇,想必身为母亲的赵夫人应该也十分乐意得到励守峰这样的乘龙佳婿。 赵夫人在女儿动手打了她之后,登门道歉,为的是哪桩? “绣香自幼备受骄宠,因此养成了刁蛮任性的坏性情,她十分爱慕守峰,才会对你产生妒意。” 闻言,兔儿微怔。赵夫人知道励守峰跟她互有爱意? “守峰一直当绣香是妹妹,一切都是绣香自己一厢情愿……”赵窦贤容说话的同时,两只眼睛正细细的端详着眼前的兔儿。 在她眼里,兔儿是个有着清灵秀逸容貌的女孩。她目光澄澈,虽出身贫寒,却不畏缩。 “守峰会喜欢你,我一点都不意外。”赵窦贤容目光温柔道,“你确实是那种会吸引他的女孩。” 兔儿讶异,“赵夫人不认为兔儿身份低微,配不上少爷吗?” “一点也不。”她由衷地说:“事实上,我得你们十分登对。” 兔儿惊疑的看着她,难以置信,“赵夫人,您……” 赵窦贤容轻轻执起她的手,而此举让兔儿的心情莫名的激动起来。 赵夫人的手温柔又温暖,透过那指尖的接触,她感受到她满满的善意。不知怎的,她有种想哭的感觉…… “守峰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一旦打定了主意,做了决定,就不会退缩。”她唇角轻扬,“我相信他对你亦是如此。” “赵夫人……”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奇怪,但她真的忍不住眼泪。 见她掉下眼泪,赵窦贤容的胸口不知为何一紧。“孩子,你怎么哭了?” “真的很抱歉,我只是突然……”兔儿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只好尴尬的笑着并抹去泪水。 “来,别哭。”她凝睇着她,“你真的叫兔儿?” 兔儿抹去眼泪,“是的,赵夫人。” “你父母为什么帮你取了这么有趣的名字?” “那是因为我颈子后面有个红色的兔子胎记。”她直言。 闻言,赵窦贤容和在她身后的奶娘都陡然瞪大眼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红色的兔子胎记?”问微微颤抖着。 兔儿未察觉有异,只是下意识的将头发撩开,“嗯,就在这里。” 说着,她稍稍侧身,赵窦贤容跟奶娘都同时看见她颈后那熟悉的印记。 “小姐,那……”奶娘激动地唤道。 赵窦贤容以眼神制止了她,奶娘点点头,闭上了嘴巴。 “兔儿,你爹娘呢?”又问。 “我爹娘在我还在襁褓中时被盗匪打劫杀害,幸好我养父范老爹救了我……”虽不知赵夫人为何对自己的身世感到好奇,兔儿还是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听了兔儿的话,赵窦贤容倒抽一口气。 那兔子胎记,还有爹娘遇害的事情,让她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女孩就是她当年不能留在身边的私生女。她原以为女儿已经死了,却没想到老天垂怜,让她得以在活着的时候再见到这可怜的孩子。 看着兔儿,她泪如雨下,不能自己。 “赵夫人?兔儿是不是说了什么?”看她对着自己掉眼泪,兔儿疑或地问。 “不,我……我只是听了你的身世,觉得不舍。”赵窦贤容缓缓的伸出手,温柔的抚摸兔儿的脸颊,“孩子,你吃了很多苦吧?” 当她的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兔儿感觉到她的指尖在颤抖。但她的手好温暖、好温柔。她未长记忆就没了双亲,虽然范老爹疼她,她却不曾感受过母爱。 她想,被母亲疼惜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兔儿不苦,范老爹视我如己出,虽然日子穷,但是我们一家子很快乐。”兔儿怯怯的看着她回答。 赵窦贤容泪出带笑的瞅着她说:“是啊,我看得出来那位范老爹将你教养得极好。”多想告诉兔儿,她的母亲没死,她的母亲就在她眼前。 但她不能认,因为这是个她必须带进棺材的秘密。 当初计划着先将孩子送至乡下,待她长到十来岁,再以依亲为由接回家中。没想到造化弄人,竟让她们从此分离。 可想想,老天爷待她不薄,让她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女儿出现在她面前。 “兔儿,我一见你觉得欢喜……”赵窦贤容以巾拭泪,笑视着她,“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收你为义女,如何?” “赵夫人?”收她为义女?她们素昧平生又初次相见,她竟要收身份卑微的她为义女? “你不乐意吗?”赵窦贤容微蹙眉头,有点落寞。 “不,不是的,兔儿受宠若惊、不胜惶恐……” 她握着兔儿的手,紧紧的捏着,像是担心一松手,兔儿就会飞回月宫去。 “答应我吧。”她殷切地要求,“若你愿意,我立刻就跟我姨娘说去。” “赵夫人,我……为什么?”她不解的看着她,“我只是个卑微的丫鬟。” 赵窦贤容摇头轻叹,“千万别那么说,你一点都不卑微……” 一旁的奶娘上前一步,“是啊,兔儿小姐,你就答应我们家小姐的请求吧。” 看着眼前温柔又亲切的赵夫人,兔儿内心有着复杂的情绪。 她想要有个母亲,如赵夫人般。但,合宜吗?” “兔儿,答应我吧!”赵窦贤容近乎哀求地道。 迎上她湿润的、温柔的、期盼的眼神,兔儿拒绝不了她。但这件事,真过得了老夫人那关? 听到赵窦贤容欲认兔儿为义女时,励古夫人真是既震惊又狐疑。 但即使心里满是疑窦,还是拒绝不了态度坚定的她。 当然,听闻此事,最为高兴的便是励守峰。 就这样,兔儿成了赵窦贤容的义女,并至赵府祭拜赵氏列祖,且拜会义兄赵天昊及义妹赵绣香。为了庆祝此事,赵窦贤容在府中设宴款待,列席的都是自己人,当然,励古夫人及励守峰都是座上宾。 宴席上,赵绣香以缺席抗议,但还是阻止不了此事的进行。 甚至结束后,赵窦贤容还邀请兔儿在府中留宿。 应是环境陌生,兔儿直到深夜还无法入睡。她起身至园中散步。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令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离奇的际遇。 老天爷的安排总是出人意表,她本是个临冬城的穷丫头,却遇上了皇商励守峰并来到天城。而现在,她更意外的成了已故镇北将军赵破军家的一份子。 接下来,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儿等着她? “你这偷儿。”突然,她身后传来了一道愤恨的声音。 她一怔,猛地回头,只见赵绣香正站在不远处恨恨的瞪着她。 绣香气恨她,她一点都不感意外。她抢了她的峰哥哥,现在还成了她的义姊。 “绣香妹妹……” “谁是你的的妹妹?”赵绣香上前来,两只杏眼恶狠狠的瞪着她,“你这不要脸的偷儿,先是偷了我的峰哥哥,现在连我娘都偷!” 兔儿歉然又无奈的看着她,没解释也辩驳。 不管绣香有多痛恨她,现在她们已经是义姊妹了。看在义母的份上,身为姊姊的她当然要宽待妹妹一些。 第十六章 “你到底给峰哥哥和我娘施了什么邪恶的法,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喜欢你?!”赵绣香气恨的质问她。 “我……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必说,只要从我眼前消失!”赵绣香愤恨的瞪着她,“都是因为你,我才如此可怜!” “绣香……” “我不想听你说话!”她一把折下旁边的茶花树枝,狠狠地往兔儿脸上一鞭。 虽然兔儿及时将脸一撇,但还是被树枝给划伤了脸颊。 看见她脸颊上渗出血痕,赵绣香心里也是一惊。 “绣香,你在做什么?”听见声音,前来查看的赵天昊走了过来。见妹妹手上拿着茶花树枝,兔儿脸上则有一道血痕,他立刻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声音一沉。“绣香,快跟你兔儿姊姊道歉。” 赵绣香知道自己做了过份的事,但又不甘心认错。 她气怒的瞪着他,“哥哥,连你也护着她?” “我没向着谁。”赵天昊神情严肃,“你不该这么对兔儿。” “我偏要!”赵绣香羞愤的哭叫着,“她不是我姊姊,她不是!”说罢,她甩掉树转身跑开。 赵天昊无奈一叹,歉然的看着兔儿,“真是抱歉,绣香被惯坏了。” “不要紧。”她释然回应,“我能体让她的感受及心情。” 他撇唇一笑,难怪峰哥喜欢你,你真是个有器量的女孩。” “……”兔儿娇羞的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来。”赵天昊轻拉她一把,“我帮你处理一下那个伤口,明天峰哥来接你,要是看见这伤,我可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呢。” 兔儿抬起眼,怯怯的一笑,“谢谢天昊哥。” 虽然已是赵窦贤容的义女,但兔儿还是住在励府。 一早,励守峰便等不及的来接兔儿,还惹来赵天昊一顿糗。 当然,他丝毫不以为意,根本不怕别人知道他是如何的爱恋着她。 回到励府,兔儿先去向老夫人问安。 “我看你搬出和明院吧。”励古夫人啜了一口茶,淡淡的说:“你现在是贤容的义女,我不能亏待你。” “老夫人,我还是想待在和明院。”兔儿真心道:“虽然兔儿已认了赵夫人为义母,但我住在励府,又有几个弟妹在这儿吃住,兔儿不想白占励家的便宜。” 听她这么说,励古夫人微怔。兔儿如今已是贤容的义女,身份当然不比往昔,理应会有更多的要求,但她却希望能一如往常? “你是真心这么想?”她怀疑地凝睇着兔儿。 “是的,兔儿劳动惯了,一天不干活,浑身都不对劲。”她讷讷地开口,“老夫人,请不要因此而特别礼遇我。”虽认了赵夫人为义母,但她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唔……”励古夫人细细的端详着兔儿,想起赵窦贤容对她说的那些话。 励家的女主人必须拥有足够的器量及胸襟,处事淡定且从容,而眼前的兔儿确实有着这些特质。 她看走眼了吗?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意见。” “谢谢老夫人。”兔儿十分感激地欠身,“如果没事,我要去干活了。” “嗯,去吧。”励古夫人挥手退了她。 兔儿离开后,刘妈捱了上来,“老夫人,兔儿真是个好女孩,是不?” 励古夫人斜觑了她一记,一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的表情。 “老夫人,之前你一心想撮合少爷跟绣香小姐,也顺便跟赵夫人亲上加亲,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少爷对绣香小姐毫无男女之情,”刘妈笑咪咪道:“现在可好,兔儿成了赵夫人的义女,少爷又中意她,您还是讨了赵夫人的女儿当孙媳妇……” “还早呢。”励古夫人淡淡地开口,“我得再观察观察她。” 春天的脚步远飏,夏天便降临在天城。 兔儿成了赵窦贤容的义女后,三五日就到赵府陪上她几个时辰。虽然绣香总是给她脸色看,但她总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能得到绣香的认同及谅解。 现在的她在励府还是继续从前的工作,虽然大家经常不给做,但她十分坚持。 为了让她读书识字,励守峰帮她请了一位李夫子。她学得很快,字也写得很好,深为李夫子的赞许。 这天,她刚送走了李夫子,刘妈便来喊她── “兔儿,少爷要你上完课后,上文成院一趟。” “喔,好的。” 离开仁智院偏厅的书斋,她前往文成院,一踏进文成院的书斋,就见励守峰坐在案后,低头不知在端看着什么。 她轻敲门框,“你找我?” 励守峰抬起头来,飞快将手中之物塞进腰间。 “你该不是又要考我了?”她走进书斋,来到案边。他常常给她出考题,想检验她的学习成果。 他站起身,“怎么,我在你眼里是那么无趣的人吗?” “到底什么事?我还得回和明院去……” 话未竟,励守峰已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拥着。 她惊羞地娇嚷,“干么?” “我有个东西送你。”他松开她,然后从腰间拿出一支缀着玉饰的发簪。“你的头发长了。”说着,修长十指轻柔的抓弄着她的发丝并将之盘起。 兔儿静静地站在原地,脸儿发烫,心口直跳。 他为她插上簪子,细细的端详她,唇边是一抹满意的、充满浓情炽爱的笑意。 “我就知道适合你。” “何必帮我买这种东西?很贵吧?” “你值得。”深邃的黑眸直直望进她眼底,“你值得所有美好的事物!” 她娇怯的迎上他的目光,秀眉微颦。 励守峰喟叹一记,重新将她锁入怀中。 “兔儿,夏猎后,我便要向奶奶提议我俩的婚事,”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要你嫁我为妻。” 兔儿不发一语,只温顺的依在他怀中,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 她想,当年老天爷让她活了下来,应该就是为了留着她这双耳朵得以贴在他胸口,听着这令人安心又欣喜的心跳吧? “兔儿,你愿意吗?”他问。 “我愿意。”她毫不迟疑的应允。 夏猎是天城非常重要的活动之一。为期三天的夏猎,天城百姓都被允许在近郊狩猎野兔或是野鹿。 只要人在天城,励守峰一定会带着几名护院,约上赵天昊及赵绣香兄妹俩一同参加。而这一次,他把兔儿跟几个孩子也带来了。 绿草如茵的扎营处,几个孩子由随行而来的小厮及婢女们看顾着。 励守峰给了兔儿一匹温驯的母马,并抱着她坐上了马背。 兔儿骑马的机会和次数不多,但她并不怕。 “待会儿放出猎犬后,我跟天昊随时会因为追捕猎物而离开,你不必追着我们,只要照着原来的步调,我逮到猎物后,马上就会回头与你会合。”出发前,励守峰犹不放心的叮嘱着。 一旁的赵天昊不禁笑说:“峰哥不必担心,绣香擅骑,有她在一旁,不会有事的。”说罢,他转而看着一脸不情不愿的妹妹。“绣香,你跟兔儿押后,行吧?” 赵绣香没答应他,但也没拒绝。 “绣香,”励守峰笑视着她,“兔儿不擅骑术,你可以看照她吧?” 她冷哼一记,“你们就只担心她。” 赵天昊笑了起来,“你这丫头闹什么别扭啊?真是的。”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长而响亮的号角声── “哈,开始了!”赵天昊兴奋地问:“峰哥,可以放出猎犬了吧?” “嗯。”励守峰转头号令着一旁负责拉着猎犬的随从,“放狗。” 随从听令,放开了数条精实敏捷的猎犬。猎犬们像出柙猛虎般奔进林子里,而励守峰跟赵天昊随即领着几名护院及随从策马跟上。 他们一行人离开后,兔儿跟赵绣香骑着马,慢慢朝林子的方向踱去。她不时偷偷觑着不发一语、神情不悦的义妹,找寻着开口跟她说话的契机。 这时,赵绣香的马躁动了下,但很快的就被她按捺下来。 “绣香,你的骑术果然很好。”趁此机会,兔儿赞美了她一番。 但她不领情,还白了她一眼,“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 兔儿尴尬一笑,“绣香,我真的很希望能跟你成为真正的姊妹……” “你少得了便宜还乖!”一触及姊妹的字眼,赵绣香即冷声驳斥她,“你从我这儿抢走了一切,还想骗我的感情?” “绣香……” “够了,我不想跟你说话。”她把脸一撇,彻底的拒绝她。 讨不了她的欢心,兔儿既无奈又沮丧。 而此刻,骑在兔儿身后的赵绣香正恨恨的瞪着她的身影。想起自兔儿出现后,原是天之骄女的自己,地位再也不如从前,她不禁怒火中烧。 难得一年一次的夏猎,不能跟峰哥哥一起狩猎就罢了,还得在这儿陪着这可恶的女人…… 哼,看我整整你!脑海里才闪过坏念头,她便拿下头上的发簪,跟上骑在前头的兔儿。得两匹马靠近,她猛力的将发簪刺进兔儿坐骑的臀部── 马儿因剧痛而前脚一提,立了起来。 “啊!”兔儿惊叫一声,本能的抓紧了缰绳。 赵绣香原是想看着那马儿将兔儿摔下马背,好好糗她一番,却不料那匹马竟发了狂的向前狂奔,载着紧抓缰绳不放的兔儿冲入林中。 见状,她暗叫不妙,也心知自己闯祸。 驾的一声,她策马追了上去…… 励守峰与赵天昊随着猎犬追入林中,开始找寻猎物的踪影。 不一会儿,他们发现了一头鹿。 两人互使眼色,正准备拉弓,突然听见一阵急乱的马蹄声及惊叫。 鹿给吓跑了,励守峰也被那声音给弄得心神不宁,只因那似乎是兔儿的声音。 “好像是兔儿。” “好像是。”赵天昊点头同意。 励守峰掉头循着声音追了上去,不一会儿便看见前方有一匹疯了似的马儿在林中乱窜,而趴在马背上的正是兔儿。 “兔儿?!”他心头一惊,驾的一声急追上前。 她紧紧抓着缰绳,抱着马脖子,但纵使她力气比一般女孩大,也几乎快被那因疼痛及惊吓而乱窜的马给甩下来。 “兔儿,千万别松手!”励守峰追上她,试图想伸手拉住控制马首的绳子。 兔儿惊惧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他安抚着她,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担心害怕。 他看得出来兔儿已经力竭,而这匹马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得冒险把兔儿从马背上拉下来,否则待那马儿将她重重甩出抛下,可能会危及她的生命。 于是,他策马逼近她的坐骑,欲伺机抓住她。 突然,前方一处坡地隆起,马儿蹬了一下,兔儿的手一滑,原先趴在马背上的她,此时已跟马身份离,励守峰想也不想地纵身一跳,腾空抱住了她。 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两人便重重摔落地上。 兔儿不敢睁开眼睛,直至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马背,平安落地。 她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励守峰的脸。他在她身下,危急时分,他以自己的身躯保护了她。 励守峰躺在地上,两只手还牢牢的抓着她。但,他动也不动。 “励……守峰……”她试着叫唤紧闭着双眼的他,“励守峰?” 第十七章 一种说不上来的惶恐瞬间席卷而来,教她心惊得快不能喘气。 这时,她看见他后脑着地处流出鲜血。 “不──”她的心脏快停了,眼泪却不停的从眼眶里冒出来,“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不!” 兔儿放声痛哭嚎叫,直到赵天昊、赵绣香及李飞他们闻声而来,直到她突然失去了意识。 励府上下,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中。 励守峰这么一摔,不只是伤筋动骨,五脏震荡,还昏迷不醒。 兔儿醒来,立刻奔往文成院,来到他房门口,便被从里面出来的励古夫人给拦住。 “你做什么?”她红着双眼,神情忧愤的瞪着她。 “老夫人,我……我要看──” “为什么不是你?”励古夫人恨恨的打断她的请求,“为什么现在躺在床上的不是你?” “老夫人……”迎上老夫人盈满恨意的双眼,兔儿心里一揪。 她不怪老夫人这么说,因为她也宁可是自己受伤。 “我好好一个峰儿为了你,如今弄成这副模样……你真是个祸星,峰儿长年行商在外,从未受过一丁点的伤,可是为了你,他不是捱剑,就是……”她是祸星的念头一进入脑海,励古夫人倒抽一口气,沉声喝令,“我不想看见你,你快走!” 兔儿咚地一跪,自责得泪流不止,“老夫人,让我见他一面,我求您!” 说着,她连磕几个响头哀求,额头都磕出了血来。 一旁的刘妈看了不舍,“老夫人,兔儿她……” “谁都不许替她说情!”励古夫人沉声喝斥,“纵然她是贤容的义女,我也不能原谅她害惨了峰儿。” 刘妈噤声不语,无奈的低下头。 “刘妈,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进峰儿房里!”励古夫人下令后,像是看不见跪在地上的兔儿般,拂袖而去。 连着三天,兔儿守候在励守峰的房门外。 这三天,赵窦贤容、赵天昊及赵绣香不只一次来到励府探视昏迷的他,就连皇上都微服出宫,带着太医来替他诊治。可是不管谁来、不管谁求情,爱孙心切又正在气头上的励古夫人,还是不准兔儿进到房里看励守峰一眼。 只三天时间,不吃不喝的兔儿便瘦了一大圈,面容憔悴。 赵窦贤容看在眼里,很是不舍,私下便去找了励古夫人说情。 “姨娘,我求您让兔儿去看看守峰吧。发生这种事,兔儿心里比谁都难受、都不愿……” “难道我心里好受?”励古夫人沉痛却坚定的道:“峰儿是励家单传,可自从她来了之后,他两次受伤都是因她而起,你叫我如何原谅她?” 她也知道事出意外,着实怪不了兔儿。只是她现在心烦意乱,实在没办去平心静气的看待此事。 要她原谅兔儿、不气兔儿,那恐怕得等峰儿的伤势稳定之后。 “贤容,你什么都别说了,总之在峰儿清醒之前,我是无法谅解她的。”励古夫人直视着她,“虽说她是你的义女,但我希望你能体谅姨娘的心情。” 听她这么说,赵窦贤容也不好再讲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能赶快让励守峰醒来。 又三日。 太医每日来到励府为励守峰把脉诊疗,并经皇上同意,拿出怐中最珍贵的药材入药。渐渐地,他的脉象稳定了下来。 但,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始终没完全清醒过来。 兔儿镇日守在房外,寸步不离,不管谁劝她,她都不愿走开。 她多么希望受伤的是自己,那么,她的心就不会如此的痛。 老夫人说的极是,她是个祸星。她一出生便死了爹娘,现在连她深爱的男人都因为她而重伤昏迷。 上回,励守峰为了勇闯紫阳苑,险些死在祯王爷的剑下。这一回,他则以血肉之躯保护了她,却落得此番下场。 老夫人恨她、怨她、怪她,她完全可以理解,也毫无埋怨。 现在,她只求他平安无事,只要他能够醒来,她甚至愿意永远的离开他。 “兔……兔儿……”突然,她身后传来赵绣香的声音。 她转过头,只见义妹神色不安,甚至歉疚心虚的看着她。 “绣香妹妹?” 赵绣香来到她身边,看着几日便形影消瘦、面容憔悴的她,“祖奶奶还是不让你看峰哥哥?” 绣香的态度让她感到疑惑,她以为绣香会痛骂她,甚至像之前那样动手打她。 “兔儿姊姊,我……其实我……”赵绣香欲言又止,“我……是我……” 这几日,她的心没有一天不煎熬。她心知肚明峰哥哥的伤是因何而来,要不是她坏心眼,兔儿的坐骑不会发狂胡窜,峰哥哥也不会为了救兔儿而重伤昏迷。 初时她没有勇气承认,只好让兔儿独自背了黑锅,得不到祖奶奶的谅解。 挣扎了几天,她决定向祖奶奶全盘托出。而在那之前,她得先向兔儿道歉。 “兔儿姊姊,是我……是我用簪子刺了你的马,它才会……都是我坏心眼,才会害了峰哥哥。”说着,她惭愧得无地自容,不禁掩面哭泣。 闻言,兔儿十分震惊,因为她压根儿没想到会是这样。 但看着眼前哭得伤心的绣香,她竟一点儿都不怨怪她,反倒心怜起她来。 “绣香,”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肩头,“别哭。” “兔儿姊姊,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我的心眼儿太坏了。”赵绣香极为自责难过,抽抽噎噎地道:“我会去跟祖奶奶自首,我会跟祖奶──” “绣香。”兔儿打断了她,“你什么都别说。” 她一怔,“……为什么?” 兔儿认命却凄迷的一笑,“我是个祸星,自从我到了他身边后,他总是为了我受伤,我……我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赵绣香秀眉一拧,“兔儿姊姊,你想……” “罪人,我来当。”兔儿一点都没有犹豫。 闻言,赵绣香陡地一惊。 “我希望你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答应我。”兔儿轻抚她的脸,眼泪缓湲滑落。 让出心爱的人,是何等椎心刺骨之痛。但,她不得不如此。 为了励守峰,她什么都愿意给、什么都愿意舍弃,只求他醒来,要他平安。 绣香一直恋慕着他,她想信,绣香会全心全意的爱着他。 只要有人爱他便可,不必是她范兔儿。 “兔儿姊姊?”赵绣香不解的看着她。 “绣香,你能睁只眼、闭只眼吗?” “咦?” “让我进去看他一眼。”这是她最后的请求。 守候数日,兔儿终于得见励守峰一面。 床上的他紧闭双眸,教她再也见不到他那精光灼烁的黑眸。 她轻轻的坐在床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他的脸。几日卧床,他也瘦了。 “守峰……”她轻声唤他,“你快醒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看着他,忆及遇见他以来所发生过的种种,她再也忍不住的眼泪溃堤。 她是祸星,是老是害他的祸星。但为什么老天爷却让她遇见了他? 祂在捉弄她吗?在开她玩笑、寻她乐子吗? 为什么祂让他们相爱,却又让她克他、不能爱他?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范兔儿前世是造了什么可怕的孽,今生得吃这么痛的苦果?” 她问着,但老天爷回答不了她,励守峰更是不能。 “老天爷,这是祢给我的试炼还是惩罚,我注定不能跟我爱的人在一起吗?” 她声音颤抖而凄然,烫人的泪不停的自眼眶里涌出。 如果是她前世造孽,老天才罚她祸害她深爱的人,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自己再祸害她所爱的人。 “守峰,对不起……” 她以手指轻轻的、细细的描绘着他的脸庞、他的眉眼鼻唇,像是要藉此刻划在脑海里,永远记住他的模样般。 “我不会再害你了,所以……拜托你赶快醒来吧。” 她小心的俯身,以唇在他嘴上轻轻一印。 “原谅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永别。”说着,炽热的泪水滴落在他俊朗的脸庞上,她转身离开。 “守峰,醒醒,拜托你醒过来……” 隐约地,励守峰听见了兔儿的声声轻唤。过去几日,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摸索,他找不到路,看不见一点光明,直到他听见兔儿的声音。 循着她的声音,他加快脚步往前走,终于,他寻着了一线光亮。 “兔儿……”睁开眼,他只觉眼皮酸涩。 “峰儿?!”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兔儿,而是他祖母。 但怎么不是兔儿呢?他明明她的声音,明明听见她哭泣。 “奶奶……”他发出虚弱的声音,“兔儿呢?” 盼了数日,终于见孙子清醒,励古夫人几乎要高喊“谢天谢地”。 “你这孩子,一醒来就想找兔儿那丫头,也不想想奶奶多担心你。”她嘴上虽有抱怨,但眼底是藏不住的狂喜。 “对不起,奶奶……守峰让您……担心了……”励守峰深感歉疚,但仍一心关心着最爱,“兔儿没事吧?” “她好得很。”励古夫人碎念着,“说也奇怪,她这几日都守在房外,怎么今天却不见人影?” 励守峰微怔,“守在门外?” “是啊,我不准她进来看你。”她诚实回答。 他一怔,“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气她,你可是因为她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奶奶,您不能怪她。”说着,他想起身。 “不行。”励古夫人见状,立刻阻止他,“你伤了筋骨,太医说你至少得躺上个把月,奶奶求求你别再让我担惊受怕了。” 励守峰浓眉一皱。 这事不必奶奶说,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如何的力不从心。 “我要见兔儿。”他说。 “好,只要你乖乖躺着,我立刻就差人去找她来。”励古夫人说着,立刻转身吩咐刘妈,“去把兔儿唤来。” 她欣然应答,“是,我这就去。” 刘妈才走到房门口,只听玉翠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刘妈,不好了!” “玉翠,你在胡说什么?少爷方才已经醒了,还有什么事不好?”刘妈蹙起眉头轻斥她几句。 探头一见,见床上的少爷已经醒了,她不禁露出难色。 “玉翠,”励守峰瞥见她眼底那一抹异样,警觉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她一下子看着他,一下子又看着老夫人,支支吾吾,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来。 这时,励古夫人觑见她捏在手里的一张纸。“你手上捏着什么?拿过来。” “是。”玉翠低着头,小碎步上前,将捏在手心里的纸交给她。 她打开一看,神情丕变。 “奶奶,那是……”励守峰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兔儿她……走了。”她说。 兔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出了天城,她将多美他们留在励府,相信不管如何,励守峰都会帮她照顾他们。 她不是不负责任,而是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到哪里去,她实在不忍六个弟妹跟着自己浪迹天涯。 只身走在官道上,她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心里茫然又无助,忍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十八章 从前的她并不爱哭,但这几日,她却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全哭干似的流泪。 而这一切,只因她的耳朵再也不能贴在那温暖的胸口上,静静聆听他的心跳。 突然,远处一匹黑马急驰而来,她本能的闪到一旁。 当那骏马与骏马的主人来到她面前,她看见了马上的人,而他也觑见了她。 “祯王爷?” 南宫祯急勒住他的乌灵,狐疑的看着一副离家出走的兔儿。 “范兔儿?”他睇着她,“你要离开天城?” 兔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见她面容消瘦憔悴,他皱了皱眉头,“你最近似乎过得不太好……怎么,为了励守峰吗?” 她还是没回答。 “我说你……”南宫祯挑了挑眉,“励守峰此刻不是还在昏迷吗?你不待在励府,要往哪里去?” 她抿着嘴不说话,迈开步伐就要前行。 见状,南宫祯取出腰际绳索,熟练的甩出,套住了她。 “你干么?”她一惊,气愤的瞪着他。 他咧嘴一笑,“既然你要离开励守峰,那么就跟我回紫阳苑吧!”说罢,他振臂将她拉上了马背,驾的一声往前驰骋。 紫阳苑── “你到底掳我回来做什么?”兔儿气呼呼的瞪着一脸得意的南宫祯。 “说,你为什么离开励府,离开励守峰?”他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我看得出来你跟励守峰郎情妹意,你没理由在他重伤昏迷的时候离开。” “祯王爷管太多了吧?”她瞪他一记。 南宫祯一笑,“反正我最近无聊透了,就管管你的事吧。” “我的事不劳祯王爷费心。” “你这丫头可真有趣。”他一脸兴昧睇着她,“不知怎的,我对你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闻言,兔儿想起他曾说要留她下来暖床之事,不禁警戒的瞪着他。 他朗声大笑,“你别误会,不是那种感觉,是另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兔儿看得出来他不是在骗她。但,他对她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你快告诉我,你为何离开励守峰?”他一脸兴致勃勃,“本王好奇得很,说来听听。” 她沉默了下。不告诉他,他肯定不会罢休吧? 为了摆脱他的纠缠,她决定把自己离开的理由告诉他。 “因为我是祸星,自从他遇上我之后,总是发生不好的事情。” 南宫祯哈的一笑,“就为了这么愚蠢的理由?” “这一点都不愚蠢,我不想害死他。”兔儿鼓着腮帮子,两只眼睛狠狠的瞪着他,“我警告你,你最好也离我远点,我一出生就克死爹娘,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可别怨我。” 他听了嗤之以鼻,“你这傻瓜,本王命硬得很,才不怕你克。”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她,“你本来打算上哪里去?” 提及未来,她微顿,眼底是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就待在紫阳苑吧。” 兔儿一愣,“什么?” “本王还挺喜欢你的,你就在我这儿住下好了。” “我不要。” 南宫祯赖皮的笑笑,“我偏要留你下来。” 已经一个月了,留下一张只写着“我走了,请照顾孩子们。”的字条,兔儿就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虽然在太医的医治下,他恢复得极快也极好,但他的心空了一个大洞,就连康复的喜悦也都填补不了。 她为什么离开他?又去了哪里? “峰哥哥……”赵绣香走了进来,“你今天又好些了吧?” “唔。”励守峰轻轻颔首。 看着他的身体渐渐康复,面容却一日比一日落寞,赵绣香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虽然兔儿临去前要她照顾峰哥哥,但她知道,谁也取代不了兔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断的自我检讨,这才发现从前的自己是如何的骄蛮任性且心胸狭窄。兔儿为了心爱的人,情愿牺牲自己。她呢?她做了什么?” “峰哥哥,有件事……我想向你坦白。” 见她一脸歉疚,励守峰微怔,“怎么了?” “兔儿姊姊骑乘的马突然发狂,全是我弄的。”她羞愧的低着头说:“我嫉妒她,想看她出糗,所以拿簪子刺了马屁股,谁知道……” 闻言,他先是一震,但旋即心情便平静下来。 励守峰轻声一叹,“算了,绣香,峰哥哥不怪你。” 她红着眼眶忏悔道:“峰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兔儿姊姊。”说着,她忍不住掩面哭泣。 他趋前轻轻拍抚她的肩头,“乖,别哭了。” “峰哥哥,”赵绣香抬起泪湿的眼,抽抽噎噎地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兔儿姊姊找回来。” “放心。”他一笑,“我不会放弃的,就算要把这天下全翻过来,我也……” “峰哥!”突然,外头传来赵天昊惊急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已来到他们面前。 “天昊,你怎么不在宫中?”励守峰疑惑的看着他。 “峰哥,我知道兔儿在哪里了,兔儿她在──”赵天昊停顿了下,一字一字地道:“紫、阳、苑。” 不知不觉,兔儿已在紫阳苑住了月余。 尽管一开始十分不愿,但因为祯王爷对她似乎无非份之想,又不知为何不肯放她离开,无处可去也无法离开的她,终究还是住了下来。 祯王爷好武,一天到晚不是骑马盘弓,就是耍刀弄剑。她觉得无聊,偶尔也跟他耍弄那么几下。 从他那儿,她得知励守峰已清醒并逐渐康复的消息,心里十分安慰。 不过,她已经不能再回到他身边了。 为了不害他,也为了成全绣香,她决定永远不见他。 “兔儿。”南宫祯从外面归来,一脸愉悦,“接着。”话才说完,他丢了个东西给她。 兔儿接住,才发现那是颗羊皮球。“做什么?” “当然是玩啦。”他像个孩子似的,“你那儿就以那棵茶树为标的,我这儿就以这棵枫树为标的,谁能踢中对方的标的,谁就是赢家。” 听完解释,兔儿想也不想的将羊皮球丢还给他,“我不想玩。”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没兴致。”她懒洋洋的在台阶上坐下。 南宫祯走到她面前笑她,“你在想他吧?既然忘不了他,何不回到他身边?” 她抬眼瞪他一记,“不关你的事吧?” “是不关我的事,我只不明白你为什么把事情想得如此复杂?”他耸肩说。 “你不懂,那是因为──”外头传来的骚动打断了她的话。 “不行,你不能闯进去!” 南宫祯跟兔儿同时望向声音来源,不觉一震。 那闯进紫阳苑的不是别人,正是励守峰,而追在他身后进来的则是赵天昊。 “励守峰?”南宫祯蹙起眉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擅闯紫阳苑。” 他眼里只看得见在祯王爷身后的兔儿,“兔儿,跟我回去。” 迎上他炽热的黑眸,她心头一撼。 见他如今安好的站在面前,她感到欣慰,但思及自己无缘与他相守,令她不禁黯然神伤。 不过,她早已做了决定,绝不会动摇。 “赵天昊,”励守峰不理他,南宫祯一笑看着另一个不速之客,“一定是你通风报信的吧?” 赵天昊没有否认。 “兔儿,”励守峰趋前,一心要把她带回,“跟我回去。” “不要。”她断然拒绝了他,“我……我已经决定待在紫阳苑了。” “你骗人。”他浓眉一蹙,“你曾答应要嫁我为妻,怎可能……” “人心是善变的。”她一把勾住南宫祯的手,“我现在喜欢的是祯王爷。” 南宫祯一愣。他知道她在说谎,目的只为了教励守峰死心。 虽然他嫉妒励守峰,可是他还挺喜欢兔儿的,见兔儿不能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厮守,他心里也是不忍。不过,看她为了让励守峰死心却编出这种谎言,他又忍不住想配合她,看看励守峰的反应。 “励守峰,你听见了吧?”他大手搭上兔儿的肩,“兔儿现在喜欢的是我,我也准备纳她为侍妃,你还是回去吧。” 见兔儿与祯王爷状似亲密,励守峰妒恨得快要死掉。 “祯王爷,我是不会把兔儿让给你的!”他那锐利如刃的双眼,直勾勾的注视着情敌。尽管对方身为皇亲国戚,他都不让! “放肆!”南宫祯假意生气,“你居然敢在这里撒野?来人!” 听见他的呼声,外头的护卫冲了进来。 “把励守峰给我撵出去!” “是。”护卫们同声答应,并立刻将励守峰及赵天昊团团包围。 “兔儿,跟我走!” 励守峰一个箭步往前冲,却被护卫们拦下并拉扯了起来。 兔儿不忍心看他受创,只好把头一转,跑进屋里。 外头传来励守峰的声声呼唤以及护卫们喝止的声音,一阵纷乱之后,励守峰的声音渐渐远了、听不见了。 她知道,他已经被架出紫阳苑。 想起他那声嘶力竭的叫喊,她心痛如绞,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一颗的滚落。 “如你的意了?”南宫祯走进来,绕到她面前,“你哭什么?不是你要把他赶走的吗?” 兔儿抬起泪眼,恶狠狠的瞪着他,“你为什么叫那么多护卫拉他?你不知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吗?”对他嚷嚷之后,她一扭头就跑走。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南宫祯懊恼的啐道:“去,我都依你了,你还想怎样?” “天昊,你说什么?” 听赵天昊说失踪月余的女儿在紫阳苑,而且祯王爷还意却纳她为侍妃,赵窦贤容整个人惊得站了起来。 兔儿是皇上与她的女儿,那么兔儿与祯王爷不就是叔叔与侄女的关系,若在一起就是乱伦了! “老天爷,这是造孽啊!”她神色惊惶,“兔儿她……她绝不能跟祯王爷在一起,不能……” “娘?”见她反应如此激动且奇怪,赵天昊狐疑的看着她。 “天昊,你现在马上带我入宫去,我得立刻见皇上一面。”她抓着儿子的手,吩咐着,“一刻都不迟,要是迟了,就要铸下大错了!” 赵天昊虽满心疑惑,但见母亲如此忧急焦虑,他二话不说就备了马车,迅速带着她直奔皇宫。 安庆帝急急的走过长长的穿廊。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自己背上能长出一对翅膀来,教他立刻飞到她身边。 听到赵窦贤容进宫见他,他内心激动不已。 因为在这漫长的二十二年里,他们只见过一次,就在赵破军的葬礼上。 他明白她为何不见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见她,她是他的爱将之妻,而他却在爱将生死未明之际,与她发生了情愫。 他想她,却也因为愧对赵破军而不敢想她。 二十二年了,她为什么在今天突然进宫说要见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来到显仁殿的偏殿里,赵窦贤容已在那儿候着。 见他到来,她立刻起身行礼。 “免。”他趋前制止了她,双眼定定的看着年已半百,却风姿绰约、余韵犹存的她。 赵窦贤容迎上他的眸子,看出他眼底的激动及惊喜。 第十九章 “贤……赵夫人,好些年没见了,别来无恙?” “谢皇上关心,贤容今次进宫其实有要事急禀。”她不是来跟他叙旧,更不是来跟他温存掌年记忆。 安庆帝微顿,“你说吧。” “皇上,祯王爷跟兔儿万万不可结合!”她心急如焚。 他一怔,“兔儿?你说的是祯弟上次掳回宫中的那个姑娘吗?” “是的。”赵窦贤容点头。 “我听闻你认她为义女,而且她还是守峰心仪的姑娘……”安庆帝狐疑地问:“你说她与祯弟不可结合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在励府吗?” “不,兔儿现在在紫阳苑。” “什……”他一震,“祯弟又将她掳了回来?” 她摇头,“兔儿离开了励府,失踪月余,是天昊发现她人在紫阳苑。” “朕不明白,这到底是……” “总之,峰儿上紫阳苑要人,祯王爷不给,还说要纳兔儿为侍妃。” 安庆帝沉默了下,“兔儿姑娘是遭到祯弟逼迫威胁的吗?” “看来不是。” “既然不是,那……” “皇上,他们不能有儿女之情!”赵窦贤容神情凝肃,深吸一口气,道出惊人秘密,“兔儿是我跟皇上的女儿。” 闻言,安庆帝陡地一惊,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你说什么?那姑娘是我跟你……” 她重重一叹,“当年我与皇上一夜情缘而怀了兔儿,我偷偷生下她后,便将她交给奶娘的亲戚带至乡下,没想到途中遇到了恶匪,奶娘的亲戚夫妻俩双双遇难,孩子也没了下落……我原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老天垂怜,她被人捡了去并带到临冬城。”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 “兔儿是中秋出生的,她的颈后刚好有个红色兔子胎记,捡走她的养父就是因此而将她命名为兔儿。我在励府认出她颈后的胎记,也确定她就是当年失去下落的女儿。”说到这儿,她已眼眶泛泪。“我想认她,但我的处境不允许我那么做。” “所以你认她做义女?” 她点头,含泪的双眼瞅着他,“我不能光明正大的认她,但皇上可以,她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安庆帝心里一番盘算,“朕明白了,我立刻宣祯弟跟兔儿前来。” 突然被宣进显仁殿,兔儿内心忐忑。 皇上已经知道她在宫中之事?他同时宣她跟祯王爷又是为了哪桩?难道是励守峰去找皇上投诉? 来到显仁殿的偏殿,她发现殿里除了安庆帝,还有她的义母。 “娘?”虽是义母,但兔儿还是喊她一声娘。 “皇兄,您宣我跟兔儿来是为了──”南宫祯疑惑地问。 “祯弟。”安庆帝打断了他,“你不可以纳兔儿为侍妃。” 闻言,他一怔,笑说:“呵,是励守峰找了赵夫人来抗议吗?” “休得无礼。”安庆帝眉心一拧,轻斥一声。 “皇兄,兔儿跟励守峰又无婚嫁,她想跟我,也是她的自由吧?” 听他这么说,赵窦贤容跟安庆帝互觑一眼,神情忧忡。 “兔儿,”她语带试探又难以启齿的问:“你跟祯王爷有没……没……” 她知道义母指的是什么,立刻面红耳赤的连声否认,“没有,我跟祯王爷之间是清白的。” 听她这么说,赵窦贤容松了一口气。 “祯弟,你跟兔儿绝对不能在一起。”安庆帝态度强硬。 叛逆成性的南宫祯当然不服气,“为什么?因为励守峰喜欢的女人,谁都不能抢吗?” “因为兔儿是你的亲侄女。”知道事情无法隐瞒,安庆帝坦言。 顿时,偌大的偏殿里鸦雀无声。 南宫祯跟兔儿都瞪大了眼睛,错愕又难以置信的看着皇上。 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皇兄说什么?兔儿我的亲侄女?” 安庆帝平静地道:“没错,朕当年与一名民间女子露水絪缘后,那女子便怀了兔儿,她瞒着我偷偷生下兔儿,再将她转交亲戚收养,不料途中遇劫,就此失去下落……” 闻言,兔儿惊疑的问:“皇上是说……遇劫身亡的并不是兔儿的亲生父母?” “是的,兔儿。”他语气沉重的承认,“朕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看着兔儿,安庆帝这才恍然发觉他初见她时,为何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原来,在她清灵秀逸的脸蛋上有着他与贤容影子。 “慢、慢着……”兔儿一时之间实在无法接受这近乎诡异的事实及发展,“皇上怎会突然发现兔儿是您的骨肉?您方才不是说,我生母瞒着您偷偷生下我的吗?那……” “兔儿,是我告诉皇上的。”一旁的赵窦贤容回答了她的疑问。 兔儿一怔,“娘?” “是的,你的生母是我的闺中密友,当年她偷偷产下你时,我就在现场。”她不得不对兔儿撒谎,“你是我跟奶娘接生的,所以我才会知道你颈背有个红兔子胎记。” “什……” “在励府见到你时,我也吓了一跳,但当时我担心造成皇上的困扰,因此未将此事禀报……”她一叹,“听说祯王爷要纳你为侍妃,我内心十分惶恐,于是立刻进宫把此事告知皇上。” 听安庆帝及赵窦贤容轮番解释后,南宫祯忍不住笑视着她,“难怪我对你有种特别的感觉,原来你是我的侄女?” 兔儿看着他,露出了困惑又茫然的表情。 “是真的吗?”她蹙着眉头,“皇上是我的亲爹?祯王爷是我的叔叔?” “绝对不假。”南宫祯笑睇着她,“所有人都怕我,就你对我没大没小。” 见他们见动自然又融洽,安庆帝既惊讶又欢喜。 “祯弟,看来你对兔儿只有叔侄情谊,而没有……” “当然没有。”他假意嫌弃的看着兔儿,“谁喜欢这种野丫头啊。” “既然如此,你为何说要纳她为侍妃?”安庆帝闻言不解。 南宫祯撇唇一笑,“那是为了气励守峰。” “什么?” “兔儿不想跟他回去,就谎称她喜欢的是我,我为了配合她,只好……” 不待他说完,安庆帝已经等不及的问:“兔儿,为何?你不喜欢守峰?” “我……”上问得如此直接,教她一时之间答不上来。 “喜欢,她当然喜欢。”南宫祯忍不住开口糗她,“不过她认为自己是祸星,总有一天会害死励守峰,真是个傻瓜。” 闻言,赵窦贤容心疼的看着她,“兔儿,你为何那么想?” 她红着眼眶说:“他两次为了我受伤,我……” “傻孩子!”她不舍的趋前握住她的手,“那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可不是吗?”安庆帝爱怜的看着她,“朕的女儿怎会是祸星?” 兔儿感激的看着皇上,“谢谢您,皇──” “欸,”安庆帝打断了她,提醒道:“是父皇。” 她支支唔唔唤了声,“父,父皇。” 他心满意足的一笑,“兔儿,你老实告诉父皇,守峰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吧?” 兔儿脸上浮起两朵红霞,娇羞的低下了头。 见状,安庆帝心里已十分明白,“守峰这乘龙佳婿,朕是要定了,不过……”他眼底闪过一抹黠光,“朕还得考验他一下。” 励府,迎晖院。 “什么?你要进宫找皇上要人?”励古夫人震惊的看着眼前神情坚定的孙儿,“峰儿,你摔坏了吗?” “奶奶,除了兔儿,我谁都不要!”他态度坚决,“若您不希望励家绝后,还是依我吧。” “你……” 在绣香坦承犯行后,她对情愿自己变成罪人也要成全峰儿跟绣香的兔儿,可说是十分的佩服。 当然,她也为自己在情绪失控下说兔儿是祸星之事,感到后悔及抱歉。 但如今,兔儿都已被祯王爷带进宫中,并说要纳她为侍妃,励家怎好去跟祯王爷抢人? 可是,她不依孙儿行吗?他是什么性情,她还不清楚吗? “唉,罢了,看来我是拦不住你……”励古夫人无奈一叹,“你去吧。” “谢谢奶奶成全。”虽是非去不可,但有了祖母的首肯,他因此安心不少。 “老夫人,少爷……”刘妈神情紧张的走了进来,“宫里派人来了。” “宫里?” “皇上……皇上宣少爷立刻进宫觐见。” 励古夫人一怔,忧心的看着孙儿,“皇上为何突然宣你?难道是为了你上紫阳苑找兔儿的事?” “奶奶无须担心。”励守峰泰然自若,“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进宫。” “会不会是祯王爷找皇上告状?”一旁的刘妈安不下心,十分担忧。” “告状?”他唇角一勾,“祯王爷抢了我的媳妇,我还没告他状呢。”说罢,他转过身子,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身影,励古夫人喃喃道:“励家的列祖列宗,你们可要保佑峰儿呀。” 励守峰进到显仁殿的偏殿,只见安庆帝坐在正中央的红木椅上,而祯王爷则一派悠哉的坐在一旁。 他趋前恭敬跪下,“励守峰叩见皇上。” 安庆帝轻轻颔首,“平身,赐座。” 他起身站着,“守峰不坐。” “为何?”安庆帝疑惑的睇着他。 励守峰不卑不亢也无畏无惧的迎上皇帝的视线,“因为守峰是来找皇上跟祯王爷要人的。” 安庆帝沉吟须臾,“你跟祯弟之间的事,我听说了……守峰,你与兔儿未及婚嫁,祯弟有权跟你竞争吧?” 他沉着淡定地应对,“是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祯王爷确实有权从我手中抢走兔儿,不过……那正好也意味着,我可以再从祯王爷手中将她抢回。” 闻言,安庆帝撇唇一笑。 “励守峰,你好大的胆子。”一旁祯王爷神情不悦地驳斥,“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跟本王抢人?” 目光一凝,无惧的面对情敌,“祯王爷,兔儿若真心跟你,我也抢她不走。” 南宫祯剑眉斜飞,“这正是皇上宣你进宫的主因。” 励守峰微顿,视线转向安庆帝,“皇上?” “唔……”他假意思索,神情苦恼,“守峰,祯弟十分喜欢兔儿,朕宣你来,是希望你能放弃她。” “恕难从命。”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励守峰,你居然敢拒绝皇上?” “守峰,天下女人何其多,你为何要与祯弟同争一女?” “正因天下女人何其多,可守峰却只钟情兔儿一人。”他说。 安庆旁跟南宫祯互觑一眼,但励守峰并没发现。 “励守峰,本王也非常喜欢兔儿,还给你,就像是要削去我一块心头肉般的难受,”他使坏的一笑,“你要我还你也非不可,不过,你拿什么来换?” 励守峰微怔,“祯王爷的意思是……” 突然,南宫祯将佩剑解下并抛向他。 他接住佩剑,疑惑的看着他。 “这样吧,”南宫祯挑眉,“你削去一只胳膊,本王就将兔儿奉还。” 闻言,励守峰陡地一震,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教他吃惊的,不是祯王爷提出如此无理且残酷的要求,而是皇上竟未阻止及反对。 尾声 “怎么?你不敢?”南宫祯寻衅的问。 励守峰敛容,凝肃的问:“祯王爷不会反悔?” “有皇上在此,你还怕我反悔吗?” “好。”他不啰唆,拔出佩剑,架在自己肩上,“我给。” “不行!”突然,自安庆帝身后的帘后传来惊急的声音。 励守峰一惊,因为那是兔儿的声音。 “不可以!”一直躲在帘后的兔儿将他们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更加确定励守峰对她的用情至深。 她担心慢了一步,他就会失去一只胳膊,因此未待皇上打暗号便冲了出来。 “你疯了吗?!”她气冲冲的冲到他面前,将他手上的剑夺下,“你为了我甘愿残废?” 看着月余不见、朝思慕想的人儿,他沉声倾诉,“失去你,我与残废无异。” “你……”他如此直接又露骨的表白,让兔儿既惊又羞。 这时,安庆帝跟南宫祯都笑了起来。 “励守峰,想不到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兔儿皇侄女。”南宫祯抢先笑他。 他一怔,狐疑的看着他,“兔儿……皇侄女?” 刚才还说要纳兔儿为侍妃的他,现在为什么称兔儿为皇侄女?这是怎么回事? “守峰,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试探你。”安庆帝脸上是满意的笑,“朕却将女儿嫁你,总得知道你对她用情否深重。” “女儿?”励守峰眉心一蹙,“皇上,这究竟是……” “哈哈哈~”安庆帝朗声大笑,“待朕细细道来吧。” 安庆帝赐婚皇商励守峰,将兔儿公主嫁予他为妻之事,很快就在天城传开来。 虽然大家都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兔儿公主感到好奇,却也没人敢多作揣测。 毕竟安庆帝风流洒脱,又经常微服出宫,一个不小心便偷播情种并不意外。 兔儿公主与励守峰的大婚之日订在她出生秋那天,全天城欢庆三日,沿街设宴,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可随意享用盛宴。 新房内,兔儿坐在床边,赵窦贤容走了进来。 “累了吧?”她走到床边坐下,温柔的理了理兔儿脸颊边的发丝。 “不累。” “守峰被天昊跟祯王爷他们缠住了,恐怕得很晚才能回来。” “不打紧,未来日子长得很。”她丝毫不因祯王爷他们打扰新婚之夜而动气。 赵窦贤容爱怜的端视着她,眼眶泛着欣慰的泪光。“看见你认回了父亲,又嫁给守峰如此深情之人,娘真是替你开心。” 兔儿静静的看着义母。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一个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的想法。 此刻,这里就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她想,该是说出那个想法的时候了。 “娘,”她执起义母的手,“兔儿想问娘一件事,您若不想回答便罢,兔儿日后绝不再提。” 赵窦贤容心里微微一凛。 “娘,您说的那位生下我的闺中密友,就是娘吧?” 迎上她澄澈的眸子,赵窦贤容一怔。“兔儿?” “兔儿有个感觉,我感觉娘就是生下我的母亲。”她眼里含着期盼的泪,“娘,是吗?” 赵窦贤容心口一紧,眼泪瞬间溃堤,她低下头,掩面哭泣。 事情至此,兔儿已确定了自己便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 她伸出双手抱住了正在哭泣的母亲,轻声安慰着,“娘,兔儿不怪您,兔儿明白娘的苦衷及为难。” “兔儿,娘……娘真是对不起你……”赵窦贤容哽咽致歉。 她脸上也是止不住的泪,但流的是欣喜的泪水。 “娘,您千万别自责,兔儿真的不怪您。” “娘!咦?”赵绣香跑了进来,见两人相拥哭泣,不觉一怔。 见她进来,赵窦贤容赶紧跟兔儿分开,并急着拭泪。 “娘,兔儿姊姊,你们为什么哭啊?”她走了过来,疑惑的看着两人。 “因为……”赵窦贤容整理了一下情绪,温柔笑看着女儿,“看你兔儿姊姊得此归宿,娘太高兴了。” 赵绣香一笑,“所以娘是喜极而泣?” “可不是?”兔儿拉着她的手,“要是赶紧也把你嫁出去,娘就更开心了。” 她噘起嘴,“我才不想这么早嫁人呢!” “哎呀,从前老嚷着要嫁峰哥哥的人是谁啊?”兔儿故意糗她。 她尴尬的低着头,羞赧娇嗔,“兔儿姊姊别笑话我了。” “呵呵呵~” 看着她那娇羞又生气的可爱模样,赵窦贤容跟兔儿都笑了。 带着醉意,励守峰终于在子夜回到了新房。 兔儿还未和衣睡下,悠闲的沏了一壶茶,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明月。 “兔儿,真是……对不住……”他努力维持着平稳而笔直的步伐,但终究还是晃了两下。“天昊跟你皇叔不让我走,所以……”他来到窗边坐下,一脸抱歉。 她微笑地倒杯茶给他,“不要紧,难得大家聚在一起,让他们闹个够本吧。” “你真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妻子。”励守峰说着,抓起杯子把茶喝得精光。 兔儿抬头看着天上那轮黄澄澄的明月,唇角噙着一抹恬静的笑。 “人生的际遇真是千变万化……”她有感而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没想到跟着你来天城,竟把爹娘都找到了。” “可不是吗?”他笑叹一记,“谁料得到你的亲生爹娘竟会是皇上跟容姨。” 闻言,她一怔,惊疑的看着他。你……知道?” “我猜的。”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迎上他的黑眸,兔儿安心浅笑,“希望你一觉醒来,别忘了你现在说的。 “呵,”他一笑,“你以为我醉了吗?” “你没醉?” 励守峰眼底闪动异彩,两只眼睛像炽热的火把般,“今天可是我励守峰的新婚之夜,才不会让那几个王老五把我给灌醉呢。” 说罢,他起身走向她,然后弯腰将她抱起至床边放下,像是要把她的样子深烙在心底般的端详着她。 “啊,”他喟叹一声,将她紧拥入怀,“我励守峰何其有幸能拥有你!” 兔儿将耳朵紧贴着他胸口,听着他那稳健的、令她安心的心跳声。 “不,幸运的是我……”她娇怯地诉说她的想法,“我能逃过死劫活下来,必然是为了终有一天能依偎在你怀里。” 听她这么说,励守峰欣喜且激动。 他端起她的下巴,低下头,在她湿润的唇上重重的烙下印记。 “你我都是幸运之人,往后我俩就努力的生几只幸运的小兔子吧。”语罢,他将她牢牢紧抱,拥入罗帏。 春宵漫漫,无限旖旎,在经过了这么多波折后,这对命定的璧人,终可厮守。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