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夫妻》 楔子 【楔子】 红色炸弹什么的,最讨厌了! 从民国九十九年到一百年间,任婕宜身边所有人就像中了蛊似地猛结婚狂结婚死都要结婚,导致她今年一开年就很「惊喜」--有惊无喜地一连接了三包红色炸弹,把她炸得面目全非,连她妈都不认得。 今天一早起床,打开非死不可,前一个星期才来加她好友的高中同学就在涂鸦墙上头,高调宣布喜讯。「亲爱的大家,我要结婚喽!希望可以百年好合^_^」 合……呵呵呵,任婕宜嘴角抽了一下,礼貌性还是回了一句「恭喜唷」,接下来……悲剧就发生了。 宣称高中时曾经跟她很好、但任婕宜压根儿不记得的同学没一会儿便在聊天室发了私讯过来。「我的婚礼你会参加吧?要来喔!」 任婕宜一口奶茶彷佛浓血含在嘴里,要咽咽不下去,这要命的非死不可,真是让她跟她的钱包年年「非死不可」! 「好,一定。」她附加一枚笑脸图案回了过去,殊不知内心在淌血。 偏她天生性子弱、耳根软,禁不起人家索求,攻击力为零,防御力则是负,最擅长内伤大法。她一脸阴郁地关上计算机,掐起手指一算,整个人只想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要答应!我这只贱手!贱耳……不对,贱眼!」 久久……九九你个乘法表啦!百年好合……合个大头,最好人类可以活到一百三十年-- 她受够了! 第一章 【第一章】 早上九点,「晶典」出版社的员工们陆陆续续打卡上班。 这是一间颇有历史的爱情小说出版社,坊间俗称为言情小说,所有的出版刊物皆走粉嫩嫩的梦幻路线,充满爱与梦想……姑且不问它的制作过程如何惨烈的话。 任婕宜二十七岁,算一算大学一毕业,除了在一间参考书出版社任职不满一年外,她人生最精华的岁月全耗在这儿,似水年华虚空度。 她高中第一次接触言小,从此着迷,觉得那些梦幻闪亮的情节让她的人生充满不一样的光明,教人欣羡、向往,后来是年纪大了,禁不起太多折腾,至少言小中间再苦再悲,主角都会好好活着在一起,谁教她就是个心灵脆弱的阿桑? 只可惜,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崎岖的。 她拖着一早被高中同学炸烂的焦躯来上班,才刚登入msn,真正跟她要好的高中同学莫薇亚便在彼端敲她。「我今天收到你们美编发来的设定了。」 「喔,如何?」莫薇亚是soho族,专职插画,与他们出版社签约进行封面绘制的工作,不过通常都是美编在跟她接洽,难得她会用这事找她。 「什么叫要笑得冷酷又温柔?衣服要armani的衬衫?谁看得出来啊!还有女主皮肤要白,白到近乎透明?而且只穿白色?老天,她知不知道这样印出来画面会超白,变成阿飘……」每次一收到设定,一堆天花乱坠天方夜谭的要求,搞得她头都大了。「这画出来还是人吗?」 任婕宜干笑……那是她的作者。「不然我再问问可不可以加点别的东西好了。」 「这个我会跟美编说……倒是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喔买尬!」任婕宜惊叫,好险人在msn彼端的莫薇亚听不见。 今天什么日子!她瞥向月历,四月早过了,时值八月,莫非鬼门开,大家都被鬼上身?「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和老大。估计在年底……你会来吧?」 她……她可以说不吗? 「一定一定。」唉,她俗辣,不可能推拒,何况莫薇亚确实是她闺密好友,两肋都能插刀了,金钱当然是……痛得她唉唉叫。 任婕宜叹息,把好友讲的日子在行事历上注记。 不翻开还好,一翻开,就发现从九十九年开始,她几乎三个月就跑一场婚礼,跟她同龄的朋友有的甚至是三个孩子的妈了,她嘛……妈的倒是没少骂过,当妈至今还没机会,更没对象。 仔细一数,真不知自己这一、两年究竟参加了多少婚礼、包了多少礼金、拿了多少喜饼、胖了多少公斤。 偏偏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如果要把世上的女人分类为「受男人欢迎」跟「不受男人欢迎」两种,她无疑是属于后面那一个。 她样貌不差,有一张粉润圆巧的脸蛋,眼睛大大的,双眼皮深邃,睫毛挺翘,双目有神得像会说话一般。纤秀的鼻梁下是圆圆的鼻头,菱唇自然上扬,搭着可爱讨喜的眉眼,整个人好似随时在笑,可一旦认识她久了,就会知道那不过是傻笑而已。 曾经她大学时的男性同学帮忙分析,说她的身上充满一种浓浓的村姑风情,任婕宜至今没搞懂那是什么,总之那位先生的说法是这样的。「人不是有所谓的费洛蒙吗?就是那种会吸引异性的激素,你的话……大概就是村姑蒙吧,看到你就像看到小时老家附近耕田插秧的姊姊……」 说罢,好似怕她打击过大,同学很亡羊补牢地竖起拇指附加一句。「很亲切喔!」 她一点都不开心好吗? 总之不管那叫什么村姑蒙的东西是否真实存在,她没男人缘是事实,这辈子大概只有自己被炸没有炸别人的分,简直就是空袭战争中无依无靠的百姓…… 好,既然如此-- 「我、要、工、作!」工作才是一辈子的伴侣!毕竟她还是对这个行业有憧憬,才会在各种苦难下捱了过来,热情热情热情!让她来唱一首热情的沙漠吧~~ 结果这份热情,维持不到三天就「咻」一声地熄灭了。 因为她是个三分钟热度的村姑。 初应征的时候,任婕宜兴致勃勃,干劲十足,身为编辑能做自己喜欢的书,真是再幸福不过了,直到实际入行,她才恍悟自己以前究竟有多天真单……蠢。 「晶典」每个月出版三十本言情小说,两本近年当红的对岸原创小说,配置九名文编三个美编一个主编,其余还有业务企划等工作人员,扣除负责原创的两名编辑,平均一个编辑负责约八位作者,一个月得做四本稿子。 乍看之下这样的阵容很好、没问题,可实际运作起来,却是水深火热、困难重重。 首先,做稿是编辑的基本,没什么好讲的。 但做稿之前要有稿,这件事就很难搞。 他们得先与作者经历三百万次沟通,敲定写作内容、截稿日期,才能安排档期,而在确切拿到稿件前,各种状况层出不穷,作者家里有事、身体不适,发生拖稿或者取消出书,编辑就要想尽方式找萝卜补坑,接下来就是一连串死赶猛赶。 不赶的时候,同样有一堆杂务要忙,开编辑会议、撰写企划、与经销商沟通、检讨卖量、搞定作者。 总之到最后,编辑压力过大,掉发、胃溃疡、压力性皮肤炎的不在少数。 真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才会来当编辑。 任婕宜趴在桌上,一边校稿一边扪心自问,这时编辑部里一位相当资深的前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稿子「砰」一声坐她旁边,咬牙切齿。「我快疯了。」 「……啥?」 「你知道那个xx作者,她说她下个系列要写什么?」年过三十五岁依然保养得宜的美人前辈,此刻表情扭曲,一脸很想捏爆橘子的模样。「帮派,而且是现代。」 「噗!」任婕宜嘴里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她呛咳。「咳咳咳咳咳--好--好复古。」 「真是够了,她知不知道她之前写那什么枪战卖量很差啊?是差到谷底的那种差喔!什么『读者风评很好啊』,靠,读者的风评能全信吗?她懂不懂什么叫现实!现实!reality!她的卖量都打对折了,我今天又被主编叫去念了一顿,跟她说这个不好不要写,她给我闹脾气不回信……拜托,我是帮她不是害她!」 前辈怒火燎原,比沙漠还火热,任婕宜只得宽慰。「要不你就让她写啊……」 前辈闻言,恨恨瞪她一眼,好似在嫌怪她成不了钢……这也是事实。「像你这样得过且过的真的很轻松啊,反正稿子来了就做,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这个样子啊!」 自知踩到了前辈的雷点,任婕宜惦惦。 前辈是她进「晶典」后负责带她的人,她作风直率,能力卓越,推行过不少成功企划。确实在推销作者及争取活动广告的积极度上,她敌不过出版社几个资深文编,企划的idea也多数都是她们在发想,可她用她的方式,希望给予创作者最大的空间及自由,让她们的稿子质量水平维持,才有长久可言…… 前辈敏锐,一下子就看出她心声。「喏,看到没?『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她伸出左手,给任婕宜看戴在无名指上熠熠发亮的婚戒。「就算是同样等级的钻石,没有营销宣传、名气不够的你要不要?敢不敢买?」 不过任婕宜的重点在别处。「这……哪儿来的?」 「……搞半天你注意到的就只有这个?」前辈无言。 任婕宜这个人,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个性也是圆圆的,傻气、迷糊、神经粗得已经不只是电缆线,而是晒衣竿,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只会嘟起嘴来哼一声,没两下就散了。 第二章 思及此,前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捏了她嫩嫩的脸一把。 任婕宜痛叫。「干……干么啦!」 美人前辈勾唇一笑,道:「我要结婚了。」 「噗!」这次,任婕宜真的喷茶了……虽然她感觉自己喷的是血。 「你脏不脏啊!」前辈一脸嫌恶地把手抽回,拿卫生纸擦拭。 「你你你……你要结婚了?!」 「是啊。」 有没有搞错!她不敢置信。「你不是说要嫁给工作一辈子?你的义气呢?我们的桃园单身公寓呢?粉红老人院呢?你家的猫呢?」 别看编辑这个工作听来漂亮,忙起来可是昏天暗地,朝九晚五只是喊爽的口号,实际上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死在线奔驰,根本没时间经营感情,多数不是早已成家,就是抱持一辈子单身度过的打算了,尤其这位前辈,更曾在出版社招募伙伴,说没对象的干脆集资在桃园买间公寓,一起养老。 「居然叛团?你……你太没义气了!」任婕宜悲愤交加,大起胆子数落人家。 「蛤?」前辈一脸见到鬼。「任婕宜,你白痴啊,难道你真的打算为这种工作卖命奋斗一辈子?」 「……」 「我是很热爱工作没错,但我更向往正常人的生活,每次做稿赶得要死累得要命以后,能有个人照顾我……总之跟你说你也不懂,我想换个方式度过我的人生,不要再是这个样子。还有,我的猫还是我的猫,重点是我养的是母猫!就算人猫可以通婚,我也不想搞同性恋!」 说罢,前辈抽出夹在蓝本里的喜帖给她,语重心长。「你啊,拿出一点干劲来吧,你不是一直很想结婚?工作跟找男人都是一样的,机会是降临在懂得争取的人身上,只会傻愣愣地坐在那儿,你就真的准备包袱,等着『一个人』到桃园终老吧!」 前辈施施然地走了,任婕宜看着被她放在桌上红得刺目的帖子,感觉自己满口鲜血正自嘴角溢出。 连续接到三封炸弹,呜……她上辈子是炸弹魔吗? 晚上,任婕宜躺在床上,一边把前辈给她的喜帖翻来覆去地看,一边吃上个月拿回来的喜饼。 还是红帽子好吃啊……这一、两年累积下来的经验,都足够她发表一篇精辟的喜饼感想文了。 她四肢一摊,望着天花板。二十七岁的年纪,正值女人最具自信光辉闪闪动人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像极了小时候晒在阿嬷家门口的鱼干,进门的人无一不用嫌恶的目光瞟过。 「我也想好好工作啊……」只是现实的高墙总教人一再倒下。和前辈讲完以后,她就接到作者电话,谈及卖量下滑的事,对方言语里隐约透露对她这编辑不够积极活跃的不满,使她再度陷入沮丧里。 前辈说的没错,一部作品即便写得好,没有活动企划包装推广,在这多媒体横行的时代,又有多少人愿意注意?现实如此。但一想到连工作能力出色,甚至一手捧出天后的前辈都产生倦怠了,不禁让她对眼下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迷惘。 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 任婕宜摇开脑里的负面念想,翻身坐起,准备把喜帖塞回信封里,却发现里头还摆了一张小东西,她疑惑掏出,竟是一张婚友社的名片。 她愣住,翻面一瞧,是前辈龙飞凤舞的字迹。「机会是给争取的人,施主别再胡乱放生,有空去看看吧。」 她哭笑不得。前辈你真贴心啊…… 事实上,对于感情,她也非一开始就采取放生策略。刚大学毕业那一年,她甚至起誓,在民国百年以前,要找到一个喜欢的男人,然后把自己嫁出去。 那时以为时间充裕,可以慢慢来,所以没强求,不料至今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年,蓦然回首,唯一跟她有过亲密关系的异性是朋友家里养的公猫,还是被她强「抱」得逞的。 人生逼哀啊…… 「对呴,要买牛奶。」她想起这件更重要的事,每天她都要喝很多杯奶茶,要茶很浓、奶很多的那种,那是她一天的活力来源,不喝会死。 所以即便已深夜十一点,她还是认分地走到衣柜前,换衣服出门。 盛夏夜里,晚风轻拂,白日的溽气难得一扫而空。最近看新闻说台风快来了,任婕宜最喜欢这时期的天空,白天很蓝,夜晚很净,她感受清凉微风自脸畔拂过,被喜帖炸到焦烂的心情逐渐好转许多。 原本她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烦恼总是没一下就过去。没什么不好啊,人生嘛,想得太多又是何必? 她笑笑,边自我安慰边走进便利商店。 挑好牛奶,她左右闲逛,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晃到卖保险套的柜子前,看着一排排花色、口味各异的保险套,研究了起来。 飙风码保险套?是怎样,戴上了就可以飙~~飙~~飙?飙去哪儿啊…… 螺纹……不会感觉自己像木板,被螺丝钻啊钻啊钻? 凸点……环型……哇,还有香蕉、草莓、橘子及奇异果口味耶!好好吃的样子……不对吧?! 任婕宜红了脸。对这种东西,她的认知最多就是在作者写的书里看过,实际用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她好好奇,自我催眠这也是编辑工作的一环,不如……买一盒回去瞧瞧。 同时,一只手臂从她脸旁出现,陡地拿起了一盒荧光颗粒的保险套。 她伸到一半的手在半空中僵住,转过头去,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纤长好看的手,看见了背后的男人。 哇噻,这是哪儿来的男模? 男人身形挺拔,肩宽腰窄,穿了件浅灰色的v领t,下身配黑色飞鼠裤,银白色的皮带头质感良好,脚上则套了双艳绿色的all star,画龙点睛一般,使得整个人益加年轻出彩。 尤其任婕宜一转身,迎上的便是男人v领之外光洁的胸口肌肤,以及那条隐隐显露的……事业线。 任婕宜咽了口口水,直觉仰头,逆光下男人的五官十分立体,眼眸狭长,鼻梁纤直,样貌冷俊秀美。他右边刘海偏长,几乎遮住了眼,但仍能清晰看见另一边的眉毛,似乎正因不悦而微微拧起。 他在那排保险套里翻找许久,冷肃的神情没太多起伏,直到那双略显锐利的眸盯住她,薄唇掀起。「……看什么。」 他声音沉冷,整个人散发一股浓烈的不快气息。 她傻了傻,终于回神。「对、对不起!」天啊,她居然这般傻傻瞅着别人,实在……很不礼貌。 更别提他们的位置有多尴尬,而这人手里,甚至拿着那盒荧光颗粒的保险套。 「没、没事,你……你慢慢挑……」 任婕宜脸胀红,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只见男人闻言一愣,眼眸微睁,但表情始终维持极度的淡漠。 他轻轻哼了声,从鼻腔里发出一种很不屑的声音,又挑了一盒草莓口味,走向柜台,态度轻松得好像在买卫生纸。 也是啦,对这么好看的男人来说,保险套或许跟卫生纸没有不同。反正,都是消耗品。 她杵在那儿,打算先躲到一旁,等男子结完帐再过去,不料这时他竟调过头来,一双又黑又深的眸猛地直盯着她,把她从头看到脚。 她下意识抱紧牛奶,头皮发麻。 他……他是怎样?因为被看了,所以想看回来? 她若聪明一点,只要装作若无其事走到死角就好,偏偏她就是呆,呆呆地迎接男人的注视,呆呆地想自己的打扮应该正常,然后觉得自己在这儿挑了这么久,没买就输了……于是她更呆地随手拿了一盒,才迟缓地走到其他地方。 男人见状,秀气好看的眉似微微攒起。 可他很快地敛起表情,向柜台前的店员问道:「有加大尺寸的吗?」 「噗!」便利商店很小,男人的「要求」,任婕宜自然听见了。 第三章 那店员一时愣住,随即恢复专业。「有、有有有,您……请稍等。」说罢,忍不住瞥过男人的下身一眼。 男人面无表情,但隐隐看得出不耐烦,电话响起,他接听。「……嗯,再等一下,快买好了。」 哇咧……深夜的便利商店,出来买保险套的男人,打来催促的……应该是女人吧?这种种条件兜在一起,莫名令任婕宜空虚寂寞觉得冷,而且荧光颗粒、草莓口味、加大尺寸……她看向手里最基本的超薄,呜,她连这款的都没看过,太哀伤了。 尽管催眠自己拿起它、放下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一想到自己今天一连被三人放了炸弹,她孤家寡人,一时悲从中来,正所谓冲动是魔鬼,她的理智已被彻底炸烂,索性拿着手里的保险套和牛奶,走到了结账柜台。 饶是见过各种情况、甚至遭遇抢劫威胁的便利商店店员,这时也有些傻了。 「结……结账。」事已至此,她除了硬着头皮,实在没胆有其他选择。 尤其她感受到那男人落在她头顶上的x射线。 「喔……请稍等。」店员先帮男人结好帐,再处理她的。 反正她的点数差一些就集满了,至少这盒保险套可以让她换到一只拉拉熊……用保险套换来的,自己想想都无言,拉拉熊会哭吧? 「我要换点数。」她递出收集纸。 忽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给你。」 她一怔,发现男人把点数给她,不禁抬头。 只见他面容依旧清淡,唯独炯黑的眼一直一直盯着她瞧,瞧得她浑身不自在,很想学他刚才那样酷酷地「看什么」回去。但心里的天秤一下子因点数沉落,任婕宜一边暗怪自己没骨气,一边收下了这嗟来之食。 「谢……谢谢。」她决定,不再深思点数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嗯。」男人应了一声,像终于看够了,转身走了。 任婕宜松了口气。 这男人长相虽秀丽好看,但整个人阴阳怪气的,看着她的方式既深又沉,好似她欠他钱,实在可怕……她胸口怦怦跳,这般现象若在她作者交来的稿子里,就是心动悸动情动,但现实里往往只是被吓得不轻而已。 唉,看来往后这间便利商店,她是不敢再来了…… 高为棠走出了便利商店。 马路对面停了一台醒目的鲜红色跑车,他走上去,一名美艳动人的长鬈发女郎从驾驶座探出身来,笑得很灿烂。「买好了?荧光颗粒?草莓口味?加大尺寸?」 「嗯。」他面无表情,提着袋子搭上车。 「嗟,没意思。」女郎见他态度一点都没动摇,觉得无趣。「你真的是个大面瘫耶,都不考虑去医院看一看?也许是颜面神经失调……」 高为棠淡淡地瞥了女郎一眼。「开车。」 「啊,是是是。」女郎自讨没趣,发动车子上路。 高为棠坐在副驾驶座里,只手撑额,淡眸睇向窗外,一闪而逝的街灯映亮了他冷俊轮廓。他微微撩起右边刘海,眼皮上有道浅淡疤痕,良久,他撤手,低沉呢喃了一句。「阿呆……」 「什么?」女子没听清楚。 「没事。」高为棠扯了扯唇,脑里浮现刚才那个在便利商店遇见的、清清秀秀的女孩子。 只是,高中时的她比现在稚气,脸蛋更加圆润。 她总是一脸憨憨地微笑,被班上同学戏称阿呆,布偶似地任人揉捏摆弄,极好欺负,生气了也只会鼓起嘴来,嘟没两下便烟消云散。 不至于有什么特殊感觉,毕竟当时他们仅是同学,而他对她那副没脾没气、什么都好的样子很感冒,谈不上愉快,只是不能不感叹岁月流逝,那性格洁白、单纯傻气的女孩,如今也变成会在便利商店买保险套的大人了。 回忆就让它保持回忆的样子最好,反正从今尔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思及此,高为棠拧眉,很快地将心底衍生出的一点忧闷在意抹去,只觉高中时那种说不清分不明,因她而生的一股焦躁感,隐隐又回来了。 任婕宜提着牛奶和保险套回到家。 她正襟危坐,跪在床上盯着那盒烫手山芋似的保险套直瞧,不知该不该打开来看……她是大略有听过这东西的样子,却没实际见识,但包装一拆就等同糟蹋,她苦恼了很久,转而看向盒子外盒的说明,上头显示保存期限为三到五年。 三到五年……不至于这么久,都让她找不到男人用掉它吧? 她瞥向床头柜,上头摆着刺眼的红色喜帖,以及那张婚友社的名片。 「你啊,拿出一点干劲来吧,你不是一直很想结婚?工作跟找男人都是一样的,机会是降临在懂得争取的人身上,只会傻愣愣地坐在那儿,你就真的准备包袱,等着『一个人』到桃园终老吧!」 白天前辈说的话犹在耳边,她想到那些曾跟她说好结伴老死的人,如今一个个都扔下她,去过幸福快乐的日子了,朋友间的约定本来就是骗人的,如果能有机会遇上对的人,成双成对,谁还要揪团去老人院啊? 至少……她不想。 于是在初次购买保险套的这个晚上,任婕宜燃烧小雨衣--不对,是小宇宙,决定不再得过且过,而要主动出击,在民国一百年过完前找到适合的男人,快快结婚,发挥乡村妇女刻苦耐劳、勤俭持家的本事,让这盒保险套派上它该有的用场。 任婕宜,加油! 【第二章】 心动不如行动,趁着内心一点激励的火苗尚未熄灭,任婕宜按着名片上的地址,在下班后来到了婚友社。 接待的小姐很亲切,招呼她填好数据、核对身分、缴交入会费,又做了一堆有的没有的问卷调查-- 希望的年龄?学历?职业?个性?外型?家庭背景……任婕宜回答得头昏脑胀,到后来根本不知道填了什么,小姐收走文件,和善地笑了笑。「这样就可以了。」 「呼……」她如释重负,感觉比大学联考还教人紧张。 在小说里,两个主角坠入爱河似乎只是一眼瞬间的事,现实却充满诸多考虑。可她始终憧憬,也许哪天走在路上,与她擦肩而过的人就是她一辈子的伴侣,就算他们会吵架、会有争执,都是基于相爱的前提,不需要太热烈的火花,只要可以牵着手,相互扶持就已足够…… 唉,她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过了三天,婚友社打来电话。「我们这月底有个s级会员的特别聚会,因为任小姐的条件很优秀,所以我们特别多排出了一个名额,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来参加呢?」 「要要要!」开玩笑,这时候不答应就是傻了。 虽然不晓得那个s跟sm有没有关系,不过入会费都缴了,任婕宜自然是本着不浪费的打算,照单全收。 不过眼下,她有更大的苦难要先度过。 他们出版社的书分四个书系,上旬十五本、下旬十五本,最后一批通常赶在月底出版,俗称死线,这批任婕宜负责两本书,其中一本已经做好,另一本却少了足足三章,印务来问:「那本《爱情一扇窗》好了没啊?」 「快了快了快了~~」任婕宜嘴上这么讲,实际上作者才刚交完给她,她还在看,标注修改处。「我好了!这本很赶,拜托先帮我弄,我向你下跪。」她一校完立即mail给排版人员,这五年来她已经不知跪了多少次,膝盖早装铁板了。 「任婕宜,又是你!」负责二校的前辈发疯,抓着打印稿冲口大骂。「每次都叫你掌握好进度,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哪有每次!上次分明是你的作者……好啦不要瞪我快点校稿,制版来催了。」 第四章 前辈咬牙切齿,边看边骂。「任婕宜你稿子怎么做的!季节完全不对,女主春天怀孕,夏天生小孩,她怀的是哪咤啊?!」 「哪咤怀了三年六个月生下来应该是秋天了……好啦不要瞪我快点校稿,印刷厂来催了~~」 乒乒乓乓,一阵兵荒马乱,出书日前的周末大家都在死在线手刀奔驰。作者很赶、编辑很赶、校对很赶、制版很赶、印刷……更赶,等确定进版,大事底定,已是星期五的晚上十点,留下来加班的人都瘫在一旁,呈现死状。 前辈有气无力。「你下次叫作者书名别取得这么不吉利,什么窗不窗户,差点就开窗……」 「喔呵呵呵……」任婕宜干笑,所有人脸上皆一片青灰。刚进出版社时她曾傻傻地问既然赶得要死,干么不缩减出书量就好? 前辈一听,赫然大骂。「太天真了!」 首先是出书的数量也会影响经销商,增减都要提早告知,而且以量制价,一旦量少单价就高,影响盈余,有些经销商甚至会以货运量降低为由,拉高工钱。诸多缘故,反正结论就是赶,赶就对了! 所以不只作者在赶,编辑也赶。 一想到明天还得去相亲,她回家路上便重重叹一口气。一旦赶完工作,周末她只想在家扮尸体,尤其这周特别赶,作者小孩生病,她总不能没血没泪地跟人家说「把稿子交出来就对了」,结果被前辈骂了一顿。「那是作者私人领域的事情,你要懂得让她自己消化!」 前辈你都不怕下地狱吗……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好久没这么疲惫,脑子晕晕的,肚子又闷又疼,好像是那个要来的前兆。一回到家,更是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她无力地趴在玄关,打算休息一下……奇怪,怎么一片黑?她刚刚才开了灯…… 结果等再有意识,窗外鸟鸣啾啾,隔壁家孩子出门上学,她竭力抬眼,下半身怪怪的……这一瞄,她尖叫,差点以为自己人在命案现场。 她惊醒,满头冷汗--她居然在玄关睡着!而且下腹微微抽疼,地板上一片血迹,更不要说自己下半身的衣物。亲戚在她昏睡时骤然造访,招呼都不打,有够没礼貌,她脸青青,实在很想哭。 眼下屋里只有她一人,哭泣不能改变现状,她忍泪,咬牙爬起,洗好澡再擦地板,趁着血迹半干把衣物洗涤干净。 她一边洗一边抬头,在洗手台前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灰白模样,不禁一阵发愣。 她……怎会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凄惨、苍白,眼神无光,上次她毫无牵挂地大笑是何时?又是为了何事感到开心?她脑里一片空白,鼻酸眼热,前辈说的话浮现耳边:每次做稿赶得要死累得要命以后,能有个人照顾我…… 她不求照顾,只希望有个人在她身边,分享她的喜怒哀乐,给她关爱,仅此而已。 算了,不想了。任婕宜吸吸鼻子,继续洗。 手机传来讯息声,她把事情做完才按开,是婚友社传来的。「别忘记今天晚上的约会,请穿得美美的,带着美丽的心情来参加喔。」 她一脸没劲,尤其那个刚来第一天,尽管没疼得厉害,一阵腰酸背痛还是免不了。该去?不去?但……或许这是一次改变自己的机会,她不想未来的五十年,都在为自己没跨出第一步而感到悔恨。 脑里浮现pa cole〈where have all the cowboy gone〉的旋律:究竟哪儿才是属于我的happy ending? 不论如何,最后任婕宜仍是参加了。 先不管她对莫须有的happy ending有无向往,现实是入会费不能白缴,一想到自己每个月奔驰死线爆肝赚来的钱,她就无法躺在床上装死。 但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她也不知道要穿什么,只记得简讯上讲「穿得美美的」,所以……她就很努力自认穿得美美的了。 「相亲」活动安排在饭店餐厅里,是buffet型式,一开始是自由活动,每个与会男性胸前别着一朵白玫瑰,女性则是红玫瑰,附带名牌,以便辨识。 任婕宜忍住打包料理的冲动,环视会场一圈,只见各色男女穿梭其中,打扮轻便优雅,相比之下,她好像穿得有点太……呃,太「美」了。 粉红色小礼服、头发盘梳、珍珠项链,一整个宴会打扮,也难怪刚进会场前那招待小姐一见她就发愣。她想,至少自己成功引起注意了,所有与她擦肩而过的人都不忘瞥她一眼,这种关注度,大概只有大学打工穿熊猫装在路上发面纸的时候有…… 唉,肚子好疼。 她扶腰又抚额,饭店里的玻璃窗衬着夜色,映照出她隆重的装扮及身后与她格格不入的聚会。只是还不及感到迷惘,下一秒便看见自己背后出现一个男人-- 任婕宜疑惑地皱了皱眉,直到那人终于不耐烦地出声唤她。「喂!」 她转过身来,不敢置信-- 「保、保险套先生……」 男人冷漠的脸上依旧不带任何表情,唯独眉毛在她喊出这声称呼时拧了拧。 她想倒退,偏偏背后是一片墙壁。这男人在瞪她……好可怕……而且为什么那天在便利商店买保险套的男人,会在这里? 「任婕宜。」男人挑眉,清淡地唤出她的名字。 她差点夸张地反应「你怎么知道?!」,随即想起胸前有名牌,于是瞥向男人的-- 「高……为棠?」微糖?「麻烦去冰……」 「什么?」 「没事!」糗了,太顺口,她又不是在青心或五十岚!「呃……你好。」 她赧颜,瞥过他胸前的白玫瑰,看望男人俊雅容颜,一阵莫名其妙。这人不是才在便利商店买保险套,代表有对象,怎么如今出现在相亲场合里,重点是……还跟她搭讪? 高为棠则是沉眸把她从头到脚瞟一眼,越看越蹙眉。「妆太浓了。」 「……啊?」 「项链很老气,衣服很夸张,一点都不适合。」 她完全呆了。 「隔壁才是婚宴会场,你走错了吧?」 太……太失礼了!她也知道自己穿错了,可这样当着人家的面讲实在是……他们又不熟! 偏她没种「当」回去,只得干笑。「是……是喔?我没走错。」 结果不晓得哪儿又不对了,男人好像更不高兴。「笑得很假。」 「……」她能不能学小说里的角色把酒泼他脸上?可一想到男人身上看似昂贵的行头,理智马上让她忍住。 她掩住肚子。唉,好想回去,偏又没吃饱,太浪费了…… 高为棠看了她很久,注意到她略白的脸色及掩住肚子的手。「肚子痛?还是饿?」 「我不太舒服……」尤其因为他,状况更糟了。 「那个来?」 「……」即便任婕宜身为现代女性,不会为这般直白的问题害羞脸红,但毕竟两人不熟,被问到私密的事,多少会不自在。 高为棠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结果庆幸不到五分钟--男人又回来了。 他把一杯热水端到她面前。「拿去。」 「……」任婕宜乖乖接过,却不知该不该喝。 见她一脸戒备,他似乎冷笑了。「里头有下毒,怕死就别喝。」 又不是我叫你端给我的!「谢谢……」唉,她俗辣,现场这么多人,谅他也不敢怎样,她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入喉,便觉方才缩紧发疼的小腹好过许多,索性把大半杯都喝完了。 高为棠取过她手里的空杯,交给侍者,又把一盘东西递到她面前。 她定睛一瞧。巧克力? 第五章 近黑色的巧克力蛋糕搁在洁白的盘子上,她呐呐接过,发觉眼前的情况真是再诡异不过了。这个在半个月前分明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如今在相亲场合再度遇见,摆出一副跟她相熟的态度,先是把她贬损一番,后见她那个痛,给她端水又拿蛋糕…… 她一向耳根软、不记仇,刚才的怨恨一下子就忘了。 「啊,这个好吃……」不愧是饭店名厨做的巧克力蛋糕,滑而不腻,口感如丝缎,浓浓的巧克力香在舌尖徘徊。 任婕宜眯眸,露出一脸幸福表情,高为棠见了,不禁愣住,随即有股淡淡笑意袭上,在他眸底隐隐荡漾。 他没表现出来,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忽道:「我不该那么说。」只是看见她出现在此的瞬间,他发觉自己非常烦躁,遮掩不住情绪。 「啊?」她反应不过来,男人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没下文。 他是……在道歉刚才出言不逊的事吗? 她正想说不要紧,反正……唉,也是事实,不料下一秒又听见他说:「可是你穿得真的很糟。」 「……」 「一副迫不及待很想嫁的样子。」高为棠瞥了她一眼。一旦冷静下来,不否认自己的行径多少带了点……迁怒的意味。 事实上,他对任婕宜这个人绝对没有什么好印象。 高中三年,即便同班,他们也是毫无交集。唯一讲过话的几次,大概是她被任命为国文小老师,必须和坐在第一排的他收作业本。那时他还很矮,但等二年级身高急遽抽高以后,他被调至末排,两人就连这么一点的交集也没了。 他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那副任人搓圆捏扁、什么都好的样子。 她傻乎乎的,总是任由班上同学拿她的蠢事当作笑料,加油添醋,偶尔虚弱反击。不管发生什么大事,都那般无所谓地憨憨笑着……曾有一次逼近联考,班上一个成绩极好的女同学压力过大,被逼急了,拿她发泄。「笑笑笑,你就只会笑,我这么辛苦,为什么你的人生好像一点烦恼都没有,太不公平了!」 任婕宜当场呆住,脸上表情顿时僵了,变得要笑又不敢。「是、是喔?对不起喔……」 有没有搞错?高为棠在旁见了,心底那股隐约烧灼的在意,也不知从何而来。 他确信自己很不高兴,但不高兴的对象是她--任婕宜,不高兴她被人欺压到了这种程度,仍旧只会呆呆笑着,人好也要有个限度! 班上同学并非恶意,他明白,大家把她当开心果、一个可爱的布娃娃,只是正逢大考,每个人压力都很大,吉祥物变成出气筒,他们变本加厉,将情绪发在无辜的她身上,她却不做任何反击。 他看得满心焦躁,很想摇她肩膀--你不是玩偶,你是人!难道你连脑袋里装的都是棉花? 简直匪夷所思。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事隔十年,再度遇见她,就遇到她在超商里买保险套,如今更花枝招展地出现在相亲场合,一副急着要找男人的样子。 他觉得……很不愉快。就像看见树上一颗红润饱满的苹果,香香甜甜,实际上却被虫给蛀了一口的样子。 「莫名其妙……」 高为棠喃喃。任婕宜听了,简直傻眼,到底谁才莫名其妙啊?! 她气得忍不住鼓起嘴来,他见状挑眉。「生气了?」 她没说话。 高为棠道:「抱歉,我讲的是事实。」 「……」那你不如别道歉了。 「你不适合这个样子,把头发放下来,妆淡一点,穿件白色小洋装搭娃娃鞋就好。你眼睛够大,假睫毛贴太浓,反而遮住了你的特色,还有腮红……」 「呃?」 他忽然不说了。他发觉自己一见到她,就开始陷入一种很奇妙的症状里,那是他想象中最适合她的样子。她的眼圆润晶亮,因为天性弱小,看着人的时候习惯有些怯怯上抬,那时纤秀的眼睫会随之扬起、轻颤,有如羽扇。她脸颊粉粉的,漾着一层红光,过多的装饰反倒把她那些美好部分遮掩住了,变得庸俗无奇。 他看着她的方式灼热深沉,好似要把她脸上毛孔都看透了。任婕宜心腔绷紧,心韵急速--完全是被吓的。 高为棠见了,「啧」了声,用一种很懊恼的姿态转身走掉了。 她杵在原地,呆望他背影,有种被搅进云雾里的胡涂感。 分明是他先来招惹自己,出言不逊,可他现今态度却好像被她气到……莫名其妙。 总之拜托,别再让她碰见他了。 偏偏事与愿违。 在自由活动以后,便是换桌自介。女方固定坐在位子上,由男方轮流,从第一桌轮到最后一桌,每桌十分钟,从这时开始,只要遇到觉得不错的对象,便能把胸前的玫瑰交予对方,这对任婕宜而言,简直和残酷舞台没两样。 「你是做什么的?爱情小说编辑?喔,我知道,什么树……苹果梨子那种的?」 「不……类型不太一样。」同样的话,任婕宜实在讲到不想再讲,世人多数对言情小说的认知不全,即便有,大抵也是这一种-- 「色情的?里面很多总裁的?你该多看看别的书啊……」 你才该去多看看言小啦,混蛋! 总之到最后,任婕宜意兴阑珊,旁人的偏见毕竟不是只靠短短十分钟就能扭转,何况她也不是来宣扬工作的。 只是越在这儿,她越感受到自己的迷惘虚假。真的,用这样的方式,就能找到自己理想的对象了吗? 不过在找到答案之前,她想,她有更大的障碍必须突破。 「……」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冷俊男人,注意到他缀满红玫瑰的胸口,忍住嘴角的抽搐。大家是看上他哪一点啊?外表吗?明明就一副鬼太郎的造型,这个人可是超级莫名其妙又很没礼貌,而且爱用荧光颗粒跟草莓口味的保险套! 她暗自腹诽,如坐针毡,偏偏还是得硬着头皮把这十分钟给熬完。「呃……高先生在哪里高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看见男人的眉毛在她虚假客套的探问下抽了一抽。 「在家。」 「家……家里蹲?」 男人这下不只眉毛抽,连嘴角都抽。「我做股票、期货买卖。」 她也认识有人做相关工作,不禁道:「很辛苦啊。」 高为棠抬眉,眼露意外。他轮了好几桌过来,每个人听见他的职业,无一不是「真好啊,很轻松吧?」就是羡慕他很自由。她不是在讲客套话吧? 「呃……不对吗?」她被他盯得发毛。她朋友尽管在家工作,不用面对难搞老板,但每天早上九点就得准时看盘上工,平时要看三份报纸,关注国内外各大消息,尤其现今股市动荡大,有时开着凯迪拉克进场,出来就剩十一号公交车了。 反正各行各业,各种苦处,不足为外人道。 「……没事。」高为棠原先窒塞的心情舒开许多,至少她从不看轻别人的这点,并未改变。「你呢?」 反应过来,才发现高为棠在问她。也好,有话题她就不用尴尬地在内心猛喊服务生加水了。「编辑。」 他一愣,不知算不算在预料之中?她高中时就很喜欢看书,老是抱着那种封面是漂亮女生的小说,边看边傻笑个不停。 他不会告诉她的是,因为好奇,他也曾看过一本。 「什么类型的?」 「小说--」 「爱情小说?」高为棠接口。 任婕宜睁大眼,一脸不可置信。「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左右张望,瞥向前面几个和她同桌聊过的男人。「你听他们讲的?」 「为什么我要听别人讲你的事?」这次高为棠非常明显地不快,眉峰都拧在一起。她的事他根本就不需要问别人,他也不想这么做。 「……」好啦,我知道你不屑。 第六章 气氛再度陷入沉寂,她肚子疼得厉害,忽然觉得……受够了,自己为什么得在熬完死线以后,参加这种活动,然后被一个压根儿不熟的男人一再针对,冷嘲热讽? 要知道,泥人也是有土性子的! 「高先生,相逢即是有缘,也许那天我在便利商店一直盯着你,或者是曾有一天走在路上我捡了你的钱,在餐厅里抢了你最后一碗牛丼,令你不愉快,可我不是有意,更绝非刻意,可不可以请你大人有大量,发挥贵人精神,让我们相忘于江湖,请你……不要针对我了,好吗?」 如果把人心比喻成气球,那她现在就是胀满气的状态,只是发泄完了,「咻」地一声,她又俗辣了。 任婕宜脸窘到发红,双手搁在大腿上,被冲动支配完知觉后才发觉自己这番话肯定会被嘲讽自以为是,人家根本就没把她放眼里,遑论针对二字。 果然,她瞥见男人表情沉下来,眼神变得犀利阴暗,好可怕-- 「……你不记得了?」 「啊?」任婕宜一呆。莫非……她真的做过抢人家牛丼这般可恶的事? 「你不记得了。」高为棠神态一敛,这次用的是肯定句。 她始终状况外,只见他阴寒着脸,忽地把盖住右边眼睑的刘海给往上撩,她才意识到他貌似鬼太郎的造型,原来是为了遮掩眼皮上的一小道疤痕。 那痕迹有点深,像是被什么给撞凹出来的,位置在眉毛与上眼皮之间,不过看男人炯黑有神堪称犀利的眼,想来是不影响视力。 「喔。」 她感叹一声,高为棠脸色稍霁。「想起来了?」 「呃……」她刚只是想,果真是每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她一脸傻兮兮,始终状况外,他瞬间被一股深沉的无力给淹没,紧接而来的却是强烈的不快--她给他留下了堪称一辈子抹不去的印痕,结果自己倒是清爽,忘得一干二净,他真是拿这样的她…… 咬牙切齿,气到不行。 「高三毕业前,图书馆……地震。」他提供关键句,倘若她还想不起来,他绝对要让她的脑袋跟身体分家。 时间地点一被提起,任婕宜的记忆浮现,那好像是一次很大的地震,瞬间天摇地动,学校图书馆里的书架强烈晃动,顶层厚重书籍朝她滑落,她跑都来不及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救了她。 「王大伟!」 她指着高为棠大叫,他气得差点拍桌。「那是谁?!」 「就……那天救了我的,不是隔壁班的王大伟?」她只记得自己被人撞跌在地,压根儿没看清是谁冲向她,那时状况又很混乱,老师连忙进来疏散同学,等她回神,才发现自己身上沾了血,却没受伤。 后来她询问在场同学,有人说可能是王大伟,她就连忙过去确认了。 「我……我跟他道谢,他还说帮助同学是应该的,薇亚陪我去,她也有听见……」 「莫薇亚?」 「耶?你认识她?」 废话,同班同学。「王大伟喜欢莫薇亚。」 「什么?!」 「他追她很久了,这事全校都知道。」所以肯定是为了在心上人面前有所表现,索性把这救命恩人的名号坐去了。 任婕宜嘴巴张大,不可置信。 高为棠搁下手,任刘海垂落,忽然觉得自己很蠢,一切都很蠢。他眼皮被书角撞破了,接受缝合手术,住院一周,这期间除了班长及导师外,没人来医院探望过他,他想起自己每次听见有人来访,却没一次是她,就觉得糟到不行。 她无情无义,没有良知,不懂感恩,只会傻笑,脑袋装棉絮,他想在她身上画个大叉叉……结果隔了十年,终于得知「真相」--太蠢了,蠢到他宁可一辈子都不知道。 「你……你怎么了?还好吧?」见他陷入沉默,脸色难看,好像很不舒服,任婕宜很担忧,先前对他的印象倘若是个莫名其妙没有道理不过长得好看一点的路人甲,现在就是被她遗忘的贵人,她真正该愧欠一生的对象。 尤其是他眼上的疤……该不会,他是为此才来相亲的? 完了,她感觉自己快被内疚给噎死。 「十分钟到了,请各位男士换下一桌喽,舍不得没关系,等下还有更多活动喔!」主持人提醒的声音伴随乐声传来,高为棠蓦地起身。 任婕宜连忙唤住他。「恩公!等……等一下!」 他挑眉,一副有事快奏的样子。 他态度冰冷疏傲,十分钟前她压根儿不想与他多交流,但如今情况不同,她欠他的,她居然把救命恩人给错记了整整十年……王大伟去年结婚,她还包了一份特大的红包,呜,真是亏大了。 「那个,高……高同学,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补偿,你的伤口……」 高为棠一顿。「补偿?」 「是!」她用力点头。「在我能力范围能办到的,肯定尽心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攒眉,陷入思索。 任婕宜因过大的愧疚通红了脸,眼角溢泪。 高为棠看着她,说真的,不过一道疤,对他人生妨碍不大,他真正不愉快的是她忘了一切,以及那种等待一个人出现,她却迟迟不来的失落感。 毕业前,他甚至贴着纱布数度晃到她面前,她都没反应,让他心很冷。而今误会解开,他不知自己该哭该笑,这女人蠢度太高,和她计较自己好像也会变蠢,他不想。但更不想的是……和她刚才说的一样,实施贵人精神,两人从此相忘于江湖。 然后有天,他会再看到她去便利商店买保险套,或者用一副很想嫁的姿态出现在相亲场合上,再甚者……她手里会牵着两个小朋友,跟他说这是她生的双胞胎。 回忆就让它保持回忆的模样最好……可他们之间,连个谈得上美好的回忆都没有。 他不喜欢。 「你要负责?」 「是!」很有决心。 「你想结婚?」 「……是?」语调这次显现出了疑惑。两个问题的关连在哪儿? 「那好。」高为棠俯下身,忽地从她胸前抽走了那朵红玫瑰,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他的那朵白色玫瑰。 过近的距离使任婕宜看清男人薄抿的唇瓣透着健康粉色,近在眼前,她心跳忽快,呼吸一窒,还不及喘口气,就听见他吐出一句几乎使她心脏麻痹的话-- 「和我结婚。」 【第三章】 「高为棠?我记得啊,不是同班同学吗?」 「……」 晚上七点,正逢用餐时段,莫薇亚未婚夫开设的义式乡村小餐馆内高朋满座。这间店的名字叫「speranza」,为意大利文的「幸福」之意,任婕宜坐在吧台,重重叹息。唉,属于她的幸福,究竟在哪儿? 「瞧,不是在这儿?」莫薇亚从居住的楼上搬来了高中毕业纪念册,高为棠的相片赫然入目,大抵是在意外前拍摄的,他刘海没那么长,露出一双烁然精神的目,始终面无表情。 是说,大头照能有什么表情? 任婕宜感觉自己的胸口,正被一把名为「内疚」的刀喝啊啊地大砍特砍。 「我真的……想不起来……」即便如今努力忆想,他的样貌依旧模糊,其实高中同学有大半她都不太记得了。 「你那时每天都在看书,不是课本就是言小,压根儿没把人家放眼里过吧?」她随手翻起毕业纪念册,里头有张任婕宜脸上半盖言小的照片,只露一双晶润大眼,而背后一小角隐约有个模糊人影,似在看着她。 莫薇亚勾了勾唇,将毕业纪念册掩上。「所以是他救了你,还留了疤?」 第七章 「唔……」 「他当初请了一个多礼拜的假,听说地震时他也在图书馆里,被书砸到,险些失明,也难怪……」 「难怪什么?」 莫薇亚苦笑,接道:「也难怪他刚出院时,看着你的眼神总不太好。」 「……」任婕宜捂心。喔,让她死了吧! 倘若换做她,费尽心力救人一命,留下伤疤,那人没感激就算了,甚至还无视,确实会很怀恨。 但……眼下的情况好像跟一般常理不大一样?「所以他是打算把我娶回去这样那样再按三餐使劲凌辱?」 莫薇亚哭笑不得。「我想他不是这种人。」尽管记忆有些模糊,不过对高为棠这人的印象,了不起就是不爱说话、没有表情、独来独往,和班上同学的互动很淡漠,却没人说过他一句坏话。 也许是他天生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大家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何况他对班级事务尽管谈不上热心,但从没摆烂扯过后腿,不管文武比赛都有极佳表现,算得上人物,亏任婕宜真能一点都不记得。 「换个角度想,不错啊,你不是想在民国百年前结婚,才急急忙忙报名婚友社的?」 「是没错啦……」可莫名其妙被人求婚,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怪怪的。 「而且他不是长得挺好看的?高一时候有点矮,高二就长高了……啊,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现在该不会变成另一个丑样子了吧?」 「那倒没有……」任婕宜呐呐,脑里浮现男人堪称出色的样貌,那模特儿般的颀长身形,巴掌大的脸,俊秀的五官,胸口不自觉一阵怦动,粉颊通红。 莫薇亚见状,眉眼弯弯地笑。「喔,不错啊,至少是会让你脸红心跳的长相嘛。他有正当职业吗?家里有谁?存款多少?有没有车子房子?还有那方面的能力……」 「哇--停停停!」任婕宜听不下去了,尤其提到「那方面」,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几盒保险套。「那、那又不重要!」 「喔?」 莫薇亚眉一挑,任婕宜也意识到自己的反驳太不现实了。「不是,我的意思是……相比那些,应该还有更重要的吧?」 「例如?」 「例如……」她怔了半晌,例如什么呢?她组织语言,表情彷佛陷入了思绪中。「就……一种感觉,好像看到一个人,然后很想跟他在一起,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嗯。」莫薇亚对这个答案满意了,她笑笑。「所以不是只要能结婚就好了吧?」 任婕宜一愣,瞬间有种恍然大悟、大梦初醒之感。 她好像一时头昏脑胀,迷失了方向,搞错了很多事情。「你说得没错……薇亚,谢谢你。」 「不会。」莫薇亚眨眼,松了口气。「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真被炸弹炸到头脑不清楚了。」 任婕宜尴尬地笑,心情舒爽了。 尽管对于婚姻的向往没有改变,可她总算弄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并非只是名义上的牵绊、法律上的纪录,而是一个可以与她携手相伴,赋予她美好能量的对象。 即使民国百年前嫁不掉又如何?她应该多花一点时间,慢慢地、认真地找到那一个人。 只是,问题又绕回来了。「那高为棠他……究竟为什么会想娶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自己问他。」莫薇亚耸肩,只见任婕宜脸色突地变得难看,她也吓到。「怎么了?」 「我……」完了!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那天相亲,她忽然被他的那句话吓得惊恐至极,压根儿没待到最后的自由活动就假借尿遁闪了,完全忘记救命恩人的身分。「我没心没肺!我忘恩负义!」 她自打巴掌,莫薇亚见状,只得宽慰道:「没事,我让以前同学去问问有没有他的下落……」 「呜……」任婕宜内伤死了。她怎么变成一个丑恶的大人?如果她是高为棠,肯定记恨死她了…… 直到离开「speranza」,她依然很内疚,内疚到回家打开冰箱,才发现她的牛奶又用完了。 这下只得再出门,前往那间她避之唯恐不及,足足躲了一个月的便利商店。 她穿了件连帽运动外套,一见店员和上回同个人,立刻把帽子戴上,鬼鬼祟祟地打算买完牛奶就闪,结果一出便利商店,有个人从她背后叫住她。「喂!」 她一愣,下意识左右张望。 「别看了,这里只有你。」男人冷沉熟悉的声嗓传来,她悚然一惊,抱着牛奶战战兢兢地转身,果不其然看见高为棠的身影正朝她逼近。 她呆了,下意识反应。「真真真……真巧,来买保险套?」 「……」高为棠眉间拧了一下,但仍沉默,好像已经习惯她时不时没脑袋的发言。「我在等你。」 「……啊。」她小嘴张大,一脸意外。 「店员说,你每个礼拜三都会来买牛奶……大约这个时间。」 「……」对啦,她的遗忘是常态性的。「为什么?」问完才想到自己欠人一笔的身分,所以……他这是打算讨债来着? 「为了上次的事。」 这不提还好,一提,她脑子就麻了。 「那个……对不起!」她蓦地来了个九十度鞠躬。「我不能答应你!」 高为棠秀长的眸微微睁大,还不及做出反应,就见她以一副鼓起勇气的样子说:「高三那时真的很谢谢你,我吓坏了,动都动不了,现在偶尔地震还是会很怕……我不是故意不闻不问,只是没想到认错了人,给你留下伤痕,我很抱歉……」 她使尽诚意,言语诚恳。「我可以做很多事补偿你,看你是要去动手术,或是需要苦力,我都配合……其实你条件这么好,不必自暴自弃,世界依然非常光明,充满了希望,明天会更好--」 「等一下。」高为棠打断她,这话越听越不对。「你说我自暴自弃?」 任婕宜抬眸。这次她没再害怕,反倒流露出对这男人深深的同情。「恩公,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很好的女人结婚,不必屈就我。你看你,眼是眼、鼻是鼻、唇是唇,全都……呃,各就各位……」 她脑子乏了,找不出适当言词。 高为棠只有一种她讲的分明是中文、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困扰。 但至少,她在说他好话,这点他倒是明白了。 他心情好转了些,道:「我并没因为找不到人结婚,所以自暴自弃。」 她目光不信。「没关系,你真的不用逞强,我、我知道是我的错……」 高为棠叹息。他不该忘记这女人究竟有多傻多单纯,脑子一直线,一旦认定的事,转都转不过来。 事实上,那句「和他结婚」,怒极反笑的成分居多。从年少以来他都摆脱不了关于她的记忆,她却自始至终没把他放进脑子里,这般反差令他心里就像是被沙子堵住,长久淤塞,疏通不开,窒闷至极。 只是说完以后冷静下来,他就明白自己这脾气来得没有道理,尤其在多年误会解开以后。 他本打算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跟她解释清楚,没料到她居然跑了。 孽是他造的,他只得想方设法到处探听她的下落,或许其中也有想再见见她的期望吧……他想知道,倘若她不是他以为的那种没情没义的人,真正的她又是什么样子? 然而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人了,他却有件更为在意的事。 「你的话根本前后矛盾。」 「嗄?」 「你说我条件这么好,一定会找到很好的女人,但你却拒绝跟我结婚。」他口气很实事求是,好似纯粹对此很不解。 任婕宜一口气噎住了。「那是……」 第八章 「所以这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你心里其实认为我很差,要不就是觉得自己很不好。」不论答案是哪个,高为棠发现他都不开心。 什么啊!「明明就还有另一种……」 「嗯?」 「我们都很好,只是不适合……」 「听起来像是俗烂连续剧里的台词。」 「……」她无言以对。她想,自己心底的负罪感减轻了,高为棠会跑去相亲,绝非因为脸上的疤,而是性格。她叹气。「你很想和我结婚?」 高为棠一愣。「不。」 她一听到这个字,完全傻眼。「不?」 他沉默,好似陷入思索,继而道:「应该是。」 简直就是耍她嘛!「……我要回去了。」 她转身,快步前进,却一下就被高为棠揪住。「你还没回答我--」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回答你个头!你又不是认真的,我想和一个认真考虑我、认真对待我、认真想和我在一起过日子的男人结婚!最重要的是,我一定要觉得『啊,就是他』,这跟条件好不好无关,是一种fu!一种fu!你懂吗!」任婕宜彻底炸了。「你知道言灵吗?不要随便说出那种会惹人误解的话,太缺德了!」 「……」 好险深夜的住宅区道路上并无其他行人,她吼得很用力,用力得牛奶都快被她捏爆。她急速喘息,猛烈跳动的心脏撞疼了胸口,她太久没发过脾气,连自己都很不习惯。 高为棠同样愣住了。 她从来都是一副任人搓圆捏扁的布偶模样,谁想得到居然有爆炸的时候……不,曾经有过一次,只有一次。 高二她继续担任国文小老师,班上一个男同学作业没写完,霸着隔壁桌的本子不交,执意要任婕宜等他抄完。那同学性格嚣张,隔壁桌的隐忍不敢发作,唯独任婕宜,劝说不果,忽地把手里的作业本全往他桌上砸-- 「抄抄抄--要抄是吧?全部拿去抄!你什么时候抄好,我就什么时候交给老师,干脆全班一起迟交,责任我来担!」 这是任婕宜首度发飙,班上同学全傻了。 一时沉默,那男同学显然也被吓到。「你、你嚣张什么……」 「我才不嚣张!是你嚣张!」 高为棠肯定,男同学嘴巴张大足足有三十秒--因为他有计时。 班里人回过神来,以莫薇亚为首,开始指摘那同学的不是,有人过来帮任婕宜拾起本子,劝慰她。「阿呆,你别生气……」 「我……我才没生气。」她声音变弱,眼圈一下子红了。 其他人见了这幕简直没暴动,所有人为她抱不平,那男同学不过性格顽劣,不是真正大奸大恶之徒,自然不敢违背民意,讪讪地帮着她把作业本收好。任婕宜吸了吸鼻子,终于恢复往常那般憨憨的笑。「谢谢……」 高为棠从此对她改观。 原来,她身体里装的并不是棉絮。 高中三年来,她发威仅只一回,之后任由班上同学如何打趣,她从没那般「暴走」过……直到十年后的现在。 高为棠瞅着她,她确实不是布偶,她有她的原则、她的信念、她的坚持,除非那些东西被毁坏了,她才会生气。 也许就是她这般反差,在高中三年里,不自觉地牵引了他的目光。 他胸口逐渐涌现一阵热度,隐隐怦然。 他深知自己性格偏冷,没有热情,独来独往,不想与人牵绊过深。不像她,身边围满了人,总在顾虑他人想法。他一直都在看着她,看着她讨好别人,不免怀疑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乐趣? 可她却给了他惊喜……令他重新审视起她软弱表相底下的真实性情。那天能在图书馆里救助她,绝非偶然,偏偏她傻得认错了人,害他灰心,想起她便生气,久而久之干脆尘封起来。 而如今,误解没了,她重新获得了他的心思,那些属于年少时的情怀,像是回到了他的体内。 高为棠不敢百分之百为自己眼下的心情下结论,毕竟过了十年,很多事都不太一样,唯独确信,如果她对别人有了她所谓的「fu」,他想,下个十年、下下个十年,他都会很不好过。 「我收回。」 「啥?」 「刚才那个『不』。」他说,炯黑的眼在路灯映照下光波荡漾,里头散发一种强而有力的讯息,震慑了任婕宜的心。「如果我认真考虑你、认真对待你、认真想和你在一起过日子,你是不是就会有那种fu了?」 「什……什么fu?」任婕宜沐浴在他炙热坚定的眸光底下,心跳咚咚咚、咚咚咚的,几乎要震破了她的耳膜。 「『啊,就是他』的fu。」他面无表情,说的话却极其震撼。「我想让你对我有这种fu。」 谁来告诉她,现在应该要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任婕宜站在镜子前,再三确认自己的打扮。 发型ok、衣服ok、化妆ok。她笑了笑,嗯……笑容也ok。 她将头发吹直吹顺,戴上有蝴蝶结装饰的发箍,上身穿白色针织上衣,下身配藕色及膝裙,外搭一件薄棉小外套,妆容走素雅路线。 她一边看镜子,一边低头研究纸条上的注记,这是她跟前辈要来的「教战守则」,相亲专用。 这天的活动比较亲民,安排在某间西式餐馆里,参与的人据说都是跟她差不多的上班族,不像上次有那么多心理压力。 任婕宜心情愉悦,踌躇满志,来到餐厅门前报到,领取名牌。 这时,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附带非常沉冷的一声。「喂。」 地狱之声,不过如此。 她吓到极致,以为心脏会从嘴巴里迸出来。「你、你你你--」 高为棠皱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她的问题好吗!「我、我我我--」 他冷冷地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目光停留在她手里的名牌和红玫瑰上。他凛然的眉宇越攒越紧,几乎打结。 「走。」他二话不说拉过她的手,把人往餐厅外头带。 婚友社工作人员看着这幕发愣,高为棠忽地从任婕宜手里抽过名牌,转身交还。「她不需要了。」 「你--」任婕宜傻眼,被他的恶霸行径气到。「你怎么可以擅自--」 高为棠瞪她。 她立即噤声,很想哭。她怎会这么没胆啦! 她被他一路拉,拉到停车处,始终没敢反抗。高为棠方才那眼吓到她了,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等一下,要论气,她可不比他少!「你……请你放手。」 她挣开他,高为棠把她压在车门前,先声夺人。「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原因是?」 「我以为我们上次讲得很清楚。」 哪有!明明就是地球人跟火星人,没有交集。「我又没答应。」 她小声辩驳,眼眸怯怯上抬,果不其然看见高为棠沉下俊容,眼色阴暗,那样子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受伤的成分居多。 她吃软不吃硬,觉得心口好似被针戳了一下。 「你其实觉得我很差,对不对?」他嗓音干干的。 「我没有……」 他一脸不信。「如果你今天有其他喜欢对象,我没意见,但你宁可和不相识的陌生人约会,也不肯接受我的提议,这只说明你看不上我、瞧不起我……因为我眼皮上的疤?」 任婕宜这下感觉不只被针刺,根本就是拿刀捅了。「我真的没有,只是……」她想和地球人结婚,而不是和火星人通婚啊! 「你甚至给我假的手机号码,我打去是空号。」他声音很沉。「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好吧,这件事她确实做得很糟糕,她承认。 第九章 因为……她被吓到了啊。 这男人每次都用那种很奇妙的态度对待她,害她紧张到不行,就像兔子见了狼,只想拔腿就跑,压根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你……很怪。」 高为棠挑眉。「哪里?」 全部。任婕宜在心里喃,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会有一种恐惧心理,高为棠这个人,对她来说距离太遥远--心灵上的距离。 她无法理解他的思维、他的感情模式,他太跳tone,尽管两人接触不多,却次次令她手足无措、喘不过气。所以那天……他要她交出联系方式,她不得已随口报了一个假号码,才乘隙开溜。 高为棠睇望她怯生生的样子,良久,叹了口气。「我吓到你了,对吧?」 他口气一下子变得好柔,她感觉心脏那儿彷佛被人捏了一把,又酸又软,一阵无力。 「我不是故意的。」他眉微皱,看她如小动物一般瑟瑟发抖的样子,很懊恼。 他只是……想用她希望的方式,拉近他们之间相隔十年的距离。 忽地,他手抚上了她的脸。 任婕宜全身一颤,霎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因为……并不讨厌。 他的触摸方式……很轻、很柔,指头有些薄茧,那全然不同于自己的感触令她有些奇异。她睁大了眼,看着男人俊秀的五官近在眼前,一时心韵强烈,近乎发痛。 他……很温柔。 就像那杯温水,那份甜蜜浓厚的巧克力蛋糕,再往前回溯,还有他曾救了她的事实,好吧,便利商店的点数也算。撇除偶尔不客气的言行态度,他对她……其实很不错。 她内心一阵发软,被他碰触的地方,好像传来一种刺刺的、麻麻的,恍如触电一般的感受。 「任婕宜?」高为棠为她蓦地发怔的模样不解,凑近了脸。 一股血气瞬间上涌,她脸蛋胀红,掩住心口,深呼吸。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弱,看了、做了那么多本言情小说,现实里压根儿不懂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导致这种时候,她只能呆呆地被眼前人镇住心神,动弹不得。 高为棠紧盯她局促模样好一会儿,终于搁下了手。 「你往后不要再来相亲了。」 她张了张嘴,一下子弱了声。「可是我缴了钱……」不来太浪费了。 「……」他隐隐叹口气,掏出手机,拨出号码。「喂,帮我接给老板。」 他走到一旁,讲了一会儿,最后挂上电话走回来。「你已经参加过活动,不能退费。」 「喔……」任婕宜呆呆的,问:「你和老板认识?」 「嗯,他叫我来代打。」 原来如此,那就不奇怪她一连两次都会在相亲场合遇见他了。「啊,那你根本就不是想结婚!」这是诈欺,太可恶了! 「谁说的?」 任婕宜迎视他意有所指的眼神,耳根发烫,本来义愤填膺的字句,完全吐不出来。 想起他一连两次没头没尾的「求婚」,她问:「你、你该不会喜欢我……吧?从……十年前开始?」 他没说话。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猜测未免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她干笑。「呵呵呵,我随便讲讲,不可能的……吧……」 最后一个字,飘散在他碰触她嘴唇的……手指上。 与他清冷淡漠的神情不同,在他那几乎能融化人的殷切注视里,她察觉到了答案。 她不敢置信,凉鞋外的脚趾紧张得微微蜷起,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教人脸红心跳的气氛之下。这是她二十七年来第一次被男人当女人看,很难不心动,她现在的反应算不算一种公猪赛吕布?可是把这男人跟猪比,好像太过分了…… 她头脑一片乱七八糟,连思路都没逻辑,下意识就问:「为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高为棠愣了愣,道:「这种事,哪来为什么。」 「啊?」 或许就像她讲的,是一种fu,一种「啊,就是她」的fu。他分析不出来,也没必要分析,只知道在发现打不通她电话时,他很沮丧,发现她来相亲,心很慌,如同年少时那般期盼而又失落的心情,反复折腾。 高为棠瞅望她双目湿润,粉颊通红的模样,心一荡,蓦地俯下身,在她唇间落下轻轻一吻。 任婕宜体内「轰」地一声,好似有东西爆炸了,五脏六腑全移了位。 他移开唇,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既然不能退费,那剩下的约会次数,我补给你。」 「……」 「然后,我再告诉你答案。」 【第四章】 「任阿宜,发什么呆!」 「唉哟!」一本厚厚的稿子不偏不倚打在她脑后,任婕宜一阵晕晕的,忍不住抗议。「干么啦!」 「干么?你才干么!魂不守舍的,不要以为死线刚完就能装死,书单开始排了,还缺你的,你要排哪些作者?」 「这些。」「晶典」一般出书前三个月就会排好大致名单,由当月的负责人收齐,上报主编,直到一个月前确定好增减,才会申请isbn。「我档期填不满,只好自己出马了,前辈你签我吧~~」 前辈直接给她个白眼。「签你?我还不如签自己!」 「那好,我当你责编……」 「滚边去!」前辈好气又好笑,接过她给的名单,发觉任婕宜闹完了,正用一种失神的模样瞅她,不禁吓得抚胸倒退。「唉哟喂,我的阿宜,农历七月还没过,你别装这副鬼表情吓人啊!」 「前辈……恋爱是什么感觉?」 「啊?」 她从书堆里抽出一本他们家的经典作品,道:「上面写,遇到那个人会心跳到不行,全身上下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血液逆流,从头发麻到脚,连手要放哪儿都顾不好……是这样吗?」 前辈神情古怪地坐下,抽过她手里那本书。「每个人情况不一,你的又是怎样的?」 任婕宜粉白的脸胀红,忙挥手,乌眸却心虚地游移。「不、不是我,是我朋友……」 「喔……」她演技太拙劣,欲盖弥彰的意味浓厚,前辈眼神怜悯,唉,都舍不得戳破她了。「所以咧,『你朋友』的情况是?」 她呐呐开口,把两人在超商偶遇,呆看他买保险套,后来又在相亲场合上重遇,发现那人是高中救她一命的同班同学……诸如此类,包含那句「求婚」,全都讲了。 八卦是人生最美妙的调剂,前辈津津有味地听完,道:「所以你现在一见到他,就会心跳到不行,全身上下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血液逆流,从头发麻到脚,连手要放哪儿都顾不好?这症状多久了?」 「一星期……」从那天她相亲未遂,高为棠表示会「补偿」她开始,当天他们就去看电影了。「啊,不是我啦,是我朋友!」 「好好好,随便。」前辈挥挥手,蓦地一脸正色。「那是因为你--好,你朋友,她怕他。」 「啊?」 「那男的态度不是很奇怪吗?还在便利商店买那~~种口味的保险套,谁知道有没有变态的特殊嗜好?而且等你一认出他,就要你跟他结婚,摆明想看你笑话,借机羞辱一番。你害他脸上留疤,找不到人结婚,无法幸福快乐,所以他要你也得不到,于是你的生物本能告诉你这男人很危险,你看到他就紧张,很想跑,正是最有力的证明……」 任婕宜越听越受不了,猛地站起来辩驳。「他、他才不是这种人!保险套的口味也许特殊了一点,但那不过是一种情趣,又不是买鞭子。脸上有疤而已,为什么不能幸福快乐?他……他在我那个来不舒服的时候给我倒水、拿蛋糕,那时我们还不熟……之前去看电影,他怕我在黑暗里跌倒,一直握着我的手,电影院里冷气很强,我打了个喷嚏,他就把外套罩在我身上,我不小心睡着了,他一直陪我到散场,片尾曲都快播完了……」 第十章 所以当她睁眼的时候,周围的人群早已散光,昏暗的观影厅内,只有顶上晕黄的灯光照亮了他沉沉注视自己的眸光,而里头是她迷惘的身影。她顿时怔住,动了动身体,只见一件外套从她身上滑落,高为棠拾起,面无表情地跟她说了句。「走吧。」 嘴角有点干涸的感觉,任婕宜很窘,电影是她选的,居然看到睡着,高为棠是不是不高兴了? 她一个人在那儿紧张,七上八下,他回头,捕捉到她心慌表情,不禁问:「怎么了?」 她鼓起勇气,说:「我……我这个人有点迟钝,不太能确定别人的情绪,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能要直接告诉我,我才会明白……」 他愣了愣,瞅了她好一会儿,忽道:「高中时,班上扫除工作是用抽的。有学期抽到你倒垃圾,你很沮丧,一脸怎么这么倒霉,班上同学安慰你,说你就忍耐一下,把垃圾倒倒就好,可你每次都会把垃圾桶洗得很干净。」 任婕宜眨眨眼,不懂他怎会提起往事来了。 「你这个人笨手笨脚的,处理事情很没要领,但轮到自己手里的事,不管自愿或非自愿,都很认真。」他一顿。「我知道,你并不算喜欢我。」 她一愣。 「可是你还是很努力地顾及我的感受、我的情绪,你这种很认真地在乎每一件事的个性,很吸引我。」 他看着她,尽管面色始终未改,但眼底隐隐透出一股柔和。「我没有不高兴。」 说罢,他随即转身,她呆了呆,才懂了他刚才那些很跳的话,其实在回答她之前那个问题,「为什么」。 瞬间,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急遽加速,快要超出了安全界线。 很经典的约会行程,看电影跟吃饭,其间并没任何浪漫情节,任婕宜却从头到尾莫名其妙地害羞到不行,尤其是在他讲完那番话以后。用餐时,她拿起menu的手更是抖得厉害,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眼。 高为棠则像是身家调查似的,问了她好多问题:住哪儿、在哪儿工作?莫薇亚的店?地址?电话? 她一个个傻傻地报了,这次没敢再报假号码,甚至也没那么做的余力。 直到被送回家,她才大梦初醒。我是不是被施了什么邪术?名曰摄魂大法。 前辈听着,勾了勾唇。「所以咧,你希望我帮你下什么结论?学小说人物来一句:『喔,你一定是爱上他了』?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我才不干哩,要是哪天你跟他不幸福,我不就罪过大了?」 任婕宜嘴巴张了张,好半天吐不出话,只虚弱道:「就说了是我朋友……」 「朋友就朋友,连承认主角是自己的勇气都没有,我何苦替你下结论?」前辈哼哼两声,口气不屑。「好了,明天要做卖量检讨,报告写了没?你自己皮绷紧点,这次被圈起来的作者有三个是你的。」 「妈啊……」她头皮发麻,一下子被打回现实。她们每三个月会检讨一次卖量,一旦低于基线以下,就会圈起来,讨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多的就是题材。 总之,身为责编,她休想全身而退。 这天她被迫加班,留下来准备检讨报告、赶进度,疲累不堪。 很多人问她为何到了这种地步,还坚持做现在的工作,答案连她自己想想都觉天真,但……真的就只是一份向往而已。 对生活、对爱情、对婚姻,对于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 她收好东西下班。头晕晕的,喉咙也有些肿痛,是感冒的前兆,她打算回家吞颗普拿疼,再好好睡一觉,偏偏一打开屋门,看着这阵子无暇整理、紊乱不堪的房间,不禁虚乏得更加厉害。 好想有张干净的床,好想有间整齐的房间,好想有个无忧无虑的生活,好想……自己一觉醒来,有个人陪。 任婕宜眼酸酸的,不顾床上堆栈的衣物、书本,直接瘫在上头。 她把包包随手扔在地上,里头对象散落一地,包括自己的手机。她爬上前按开,通话纪录的第一栏,正是高为棠的姓名。 这次他很聪明,在她报了号码以后,坚持打给她,确认真假。 她瞅着他名字,吸了吸鼻子。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对吧? 她拨打出去,在一片静寂的室内,那「嘟噜噜」的声响,一阵一阵,伴随她的心音起伏。直到一声冰冷的女音响起。「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即将转接至语音信箱……」 任婕宜挂上电话,觉得胸口那儿空空的,原先期盼的心绪降温,再不温热。 还不及辨别自己失落的情绪由何而生,她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浑身沉重,脑袋发热,周围的一切似梦又似真,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喊:「婕宜……婕宜……」 一声一声,透露一股真切的担忧,她不自觉眼眶湿润,弱弱地道:「爸……」 那人触摸她额头的动作瞬间顿了一下,然后硬声道:「我不是你爸。」 「咦……你是谁?」 男人沉默了一下,才道:「我是你老公。」 「骗、骗人……我还没……结婚,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将来要去桃园养老,养一只黄金猎犬……叫奶茶……」 男人似乎叹了口气,抚了抚她发顶。「看来没烧胡涂……放心,我不会让你去的。」接着附加一句。「你不是一个人……」 任婕宜晕晕沉沉,也不知有没听清,身体很热,头很痛,但被人碰触的地方却非常舒服,微凉微凉的。她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在一片空虚飘摇中安定了,露出一抹心安的笑。「你的手……冷冷的,好舒服。听说手冷的人,都很温柔……」 然后,她就连这么一点的意识都没了。 等到再度睁眼,她眼皮酸涩,上睫毛跟下睫毛间好似打了结,在夜灯下,很努力才看清四周环境。她睡在床上,无庸置疑,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可是……好像又有点不同,是不是睡昏了? 她下意识探探额头,摸到一层汗水,呼,退烧了。 任婕宜松口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加之出了一身汗,衣服湿黏黏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看了看时间,半夜三点,决定喝水换衣,睡到天亮再洗澡上班。 她辛苦地把上衣脱了,穿着内衣,想从地上捡拾前一天褪下的衣服,摸半天却没捞到。「奇怪,我早上分明脱在这里……哇!」 捞着捞着,没注意到平衡,她从床上栽落,「砰」地一声,很响。 「痛……」她按着撞疼的下巴,这才意识到自己醒来后的违和感究竟是什么--她的房间简直太干净了! 地上、床上原先散落的衣物一件不见,百货公司的纸袋、网络购物的纸箱,也统统消失,唯独书本被整齐地堆栈到角落。她看着这一切变化,近乎呆滞,她是不是……根本没睡醒? 「你怎么了?」她还在地上发呆,有人就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按开大灯,顶上的日光灯闪烁了两下,照亮室内,任婕宜傻望来人,嘴巴张大。「啊……」 高为棠看见她的样子--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胸衣,内里饱满,大小适中,盈润如一对刚蒸好出炉的牛奶馒头。他眸色黝暗,默不作声地欣赏了会儿,这才上前。「你还病着,别又着凉了。」 说罢,他轻而易举地搀扶起她,让她坐回床上,再走到她衣柜前,拿出睡衣递给她。 这一连串的动作自然而然,熟悉至极,好似他才是这房里真正的主人。 任婕宜手里捧着睡衣,还愣愣的。 高为棠道:「穿上。」 「喔……」 她迟迟没动作,他见状,攒了眉。「还是要我帮你?」 第十一章 「咦!」任婕宜这才回魂,好不容易降下的温度又集聚回来。她忙用衣物遮盖住半裸的上身,一大片红潮自脚跟向上蔓延,直至耳际。居然被看走了……一半。 她窘到不行,高为棠扯了扯唇。「这要是在古代,你就非嫁我不可了。」 他口气认真,不像开玩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走了出去。 她晕蒙蒙的,但有记得先换睡衣,不一会儿他又走了进来,看着被她换下随手扔在地板上的衣服,似乎拧了拧眉。「拿去。」 又是一杯水。 任婕宜真的渴了,刚退烧,出了一身汗,正需水分补给,接过了便一饮而尽,他又出去给她倒了一杯,如此反复三回,直到她喝饱了,满肚子水地打了个嗝,这才停止。 蓦地,他手抚探她的额,她一颤,下意识抬眸,盯着他放大了的小指猛瞧。 高为棠收回手,拿了体温计确认。「退烧了。」那口气,有种如释重负感。 她胸口一阵摆荡,热潮涌上,分明喝了水,喉咙仍觉干干的。「你……你怎会在我家?」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高为棠眼眸微眯,瞥向她被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你没接电话。」 「呃……」她忆起自己昏迷前打给人家的事,拿过手机一瞧,二十几通未接来电,硬生生把她的手机电量从满格打到剩一格。上班期间她转静音,还不及调回来,也难怪没发觉。「你……你打这么多通……」 他好似叹了口气。「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打给我。」 「啊……」她怔住。 「我想,如果你没出事,不会打给我。」 瞬间,任婕宜有种被细细软软的刺扎中心口的感觉。 说不上疼,但有一点儿酸。 他们现在的关系,暧昧又模糊,一起出去也就那么一次,看了部电影、吃了顿饭,她尚未辨明自己对这男人的感情,自然无法理所当然把他当作男朋友看待。 「那……那你怎么进来的?」 「我跟管理员说,怕你昏倒在里头。」 「……」她想抗议哪有这么戏剧化,而且管理北北你这样就信了!但……现实好像差不多。 何况高为棠的态度总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她完全可以想象他是如何跟管理员说这话的。「管理北北年纪大了,你肯定把人家吓得不轻。」 「不会比我看见你真的昏迷在床上的时候重了。」 「……」 「先睡吧,现在没东西煮,等早上醒了吃过东西再吃药。」他把她按回床上,掀起被子给她盖上。 「那你呢?」 「我在沙发上睡。」 「喔……」确实,她家里也没有其他可以睡觉的地方,除了地板。 可她的沙发仅双人大小,又有手把,他这么高大,睡在那儿肯定很不舒服,她也没多余被褥。他照顾了自己一晚,肯定累了。任婕宜很不好意思。「我、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没关系,看病钱跟出租车费我再补给你,我--」 谢谢你。这三个字,蓦地顿在他俯下身、逼近自己的那一瞬。 任婕宜睁大眼,看着他放大在眼前的俊美五官,倒抽了口气。 高为棠略长的刘海垂落在她脸边,使她从脸肤一路搔痒至心底。他眼型细长,瞳眸漆黑,不若一般东方人偏属棕色,眼皮上的疤痕略淡,却仍显眼,那是他曾救过她的证明,她心腔剧震,忽地有股冲动……亲吻上去。 没有别的心思,只有虔诚的感激。 「沙发跟你的床,二选一。」 她傻了傻,又听见他道:「没有别的选项。」 「那你还是睡沙发吧……」她是病人耶!哪有和病人抢床的道理? 「好。」高为棠抽开身,干脆同意,尽管有些可惜,但打一开始他就不认为她会同意后者,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是吧? 任婕宜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他所谓的睡床是……和她一块儿睡。她胀红脸,好歹她是清白的姑娘家,这要在古代,她若不是非得嫁他就得浸猪笼了! 高为棠替她关了灯,出去了。 她躺回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忽地卷起被子,缩成一团,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尽管生病,身体虚弱不适,可心里面却满满胀胀的,舒和温暖。多久没被人这般关心过了?那种被人捧在手掌心上呵疼的感觉,恍如飘上云端,若不是体力不支,她肯定要愉悦地在床上滚上一滚。 于是,她睡了出社会这段日子以来最舒坦的一回觉。 等早上醒来,一片清清爽爽,除了残留一些轻微的晕眩外,一切如常,甚至更有活力。高为棠比她醒得更早,餐桌上是邻近早餐店买的粥,几乎没加什么料。 任婕宜意外。「咦!原来他们有卖白粥啊?」 「没有,我请老板特地卖给我的。」高为棠道。 他语气并非邀功,而是纯粹陈述,她一时噎住,把粥吞下去,一股暖流从食道滑入胃部,烫热了她,像是一路满足到了心里。 从昨天到现在,他态度始终很平淡,表情没太多变化,但对她的照护关爱再真切不过。任婕宜垂下眼,很珍惜、很感动地把那碗粥喝完了,露出一抹微笑。「真好喝。」 「是吗?」高为棠瞅着她,好似也跟着笑了。 于是,任婕宜听见了心脏被猛烈撞击的声音。 他笑得很淡、很浅,不仔细看压根儿察觉不出来,可就是教人悸动了,那总是飞扬上挑、略显锐利的眸微微下垂,唇瓣轻扬,衬得那张隽秀的脸益发出尘。 原来他不是只会那般淡冷地笑,他可以笑得很好看的,不是皮相上的好看,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韵。 她发觉自己移不开眼,是舍不得,也是动不了。 只能任凭自己的目光越发缠黏,凝聚在他脸上、身上。 她看得太露骨,傻得不懂矜持,掩藏一下,高为棠自然察觉了。 他先是一怔,继而回神,由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只见她眼里的东西逐渐不太一样了,水气涌上,如山间水雾,叆叇朦胧,渴望人一探究竟…… 他终究按捺不住,咂了咂舌,懊恼地啧了一声。 任婕宜还在出神,就被他猛地拉去,然后……是一个吻。 和上一次蜻蜓点水的吻不同,这次是由外而内,彻底的侵入,属于他的热度一下子灌进了她嘴里,彷佛被吻在心上。高为棠……如同他的名,她感觉自己的舌尖,隐隐荡开了一抹淡淡的甜味。 这一吻,不算太用力,至少相比她看过的文字描述要轻浅得多了,可她依旧受到了不小震撼。 「这是……舌吻?」她一脸迷迷茫茫。 「是。」他音调沉了,眼神更深了。「喜欢吗?」 「我……」她舔了舔唇,似在回味刚才的余味,她怀疑自己又发烧了,整个人晕晕热热的。 高为棠盯着她嫩红的舌尖舔过湿润的唇瓣,再吞回去。她把他的气味咽下肚了,这令他心灼,这个他看了三年,又喜欢又埋怨了近十年的女孩,如今离他咫尺,几乎可一口吞没的距离。她那双晶润水亮的大眼里,终于映入了自己的模样,他恨不得那是一个烙印,谁也无法抹去,就连他自己都不行。 他这才发现,自己等这一刻,竟等了十年。 高为棠吐一口气,抱过她的头,将她按在肩膀上。若不这样,他怕自己遏止不了体内汹涌出现的热潮,过于激进,吓着了她。 前些日子,他吓到她的,已经够多了。 她就像只小刺猬,外表看似柔弱无害,倘若没顺毛摸,就会竖起刺来把人扎疼。所以他得耐心,一步一步软化她的防备,让她愿意把柔软的肚腹袒露出来。他一向自制,尽管遇上她以后多次险些失控,可他还是努力使情况有了好转。 第十二章 至少她在脆弱的时候,想到要打给他,不是吗? 他真是彻彻底底栽在这个傻女孩身上了。 高为棠吁了口气,在他怀里的任婕宜一听,终于神智清醒,推开了他。「我……我该上班了!」 她脸红到不行,恍如轻轻一掐都能出血,也不等他回答,她拔腿逃进了房间。 高为棠并不失望,至少看她的反应,是害羞不是厌恶。 他瞥了眼餐桌上她遗留的餐具,属于她的马克杯上印了一朵朵小花,而她刚才就唇饮用的位置还染着些水光。 良久,他将杯子拿起来,在同样的位置上,落下了唇。 任婕宜溜进房里,掩上门,心跳咚咚地响,如擂鼓响彻。 她深呼吸,一口气却始终噎在那儿,不上不下,分明喝了粥,胃部却彷佛被掏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酸软,指尖更是发麻、抖颤得厉害,久久无法平复。 就连昨夜里被碰触的额头,刚才被亲吻的嘴唇、舌间,全部都像被烙下了属于高为棠的气息,徘徊不去。 她花了比平常还久的时间才穿戴好,走出房间。 高为棠在洗碗。从她这个角度,刚好看见他高瘦挺拔的背影,他发色稍浅,在灯光下透着褐色,眸色却是那般的纯黑,恍若无底水潭,将人的灵魂深深吸入,再难自拔。 思及此,她隐隐有些怕了。分明一直都在期待爱人、期待被爱,但……对象是这个人,她会不会陷入得太深? 不过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她快迟到了。 她走过去。「那个……碗放着就好,我会回来洗,钥匙在这里,你再帮我交给管理北北,或藏在盆栽下头。昨天真的很谢谢你,我、我再请你吃饭……」 高为棠关上水龙头,把手甩了甩,用厨房纸巾擦干。 随即,略嫌冰冷的手抚在她额头,任婕宜浑身一激灵,听他说了句。「路上小心。」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然后觉得……自己刚才的顾虑,真是太不必要了。 「……好。」她脸红红,笑了。 自己盼望的,不就是有个人在她身边,出门的时候说一句「路上小心」,回家的时候再说一句「你回来了」?也许,附带一个吻、一个拥抱…… 所以她才会想找个人安定下来,一起生活,但……不是能结婚就行了。 一定要有感情,觉得喜欢,甚至……爱,才可以。 因为这样,那些简单不过的言语才会充满魔力,给她能量--就像现在一样。 她想,自己今天一天,一定可以过得很顺利的。 【第五章】 今天,自己一定可以过得很顺利的……个呸! 任婕宜感叹,自己的人生真是太崎岖、太坎坷了。 她病刚好,一早迎接她的就是惨烈的卖量检讨,她手上作者口碑都还不错,但回归现实,没有卖量,一切都是假象。 写作是个理想事业,但在达成理想之前,要先成为事业。任婕宜看着手上数据显示的数字,无限感叹,她一直希望可以帮助作者写出一本值得购买收藏,而不是只在租书店流通租阅、看过就算的书,可问题是倘若连最基本的租书市场都进不去了,遑论其他? 她好沮丧。 会议结束,休息时间,她趴在稿堆里装死,此时手机传来震动,她懒懒地按开来瞧,一下子挺直了背。 上头写:「喜欢猪,还是牛?」 是高为棠传来的讯息。她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心理测验吗?「牛吧。」因为某个她喜欢的漫画家,自画像是一头乳牛。 「好。」对方回了这个字,便再没下文。 她等了好一会儿,一边做事一边确认他有没有再传讯息,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发讯过去。 「我刚才开会被骂了。」附带一个哭脸表情。 「喔。」 真是……任婕宜鼓起嘴来。这人平日不爱说话就算了,有必要连传个简讯都这么惜字如金吗? 她正要发表不满,却顿住,脑里浮现他们一早在餐桌前的暧昧举措,脸一下子通红。所以,他们现在这样……算开始了吗? 但何谓「开始」?就像导演那声「action」一样,代表他们身分不一样了? 任婕宜一阵迷乱,七上八下,就连传简讯前都踌躇万分,按错好几个键。她该亲昵点?或者一般就好?那些刚开始谈恋爱的人,又是怎么做的? 她还在忐忑,思量分寸,他便若无其事地传了一张照片来。任婕宜按开缩图一瞧,竟是一张黄金猎犬的布偶照片,像在商场里拍摄的。 她噗哧一笑,回传。「好可爱喔。」 「喜欢吗?」 「喜欢啊。」她心里甜甜暖暖的,感受得出他是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开会被骂的失落。 「这个呢?」他又传了一张照片来,这一次她不用看大图,看缩图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心跳快了,对自己这么自然而然就为另一个人产生反应,很不好意思。 「你自恋啊,还搞自拍?」 他没回讯息。 任婕宜把他照片按开,看得出他并不习惯给自己拍照,光线不好、角度很差,完全没把他的好看拍出来,可她像是被照片里的人迷住了,一直看着、看着,不显厌倦。 她用手指,不断将他的脸放大缩小、缩小放大,如此反复,直到连他的睫毛都一根一根看清楚了,才挂着甜蜜柔和的笑,回了一句。 「也……喜欢。」 她想,这就是答案了。 等下班回家的时候,任婕宜以为他已经回去了。 可她问管理北北,钥匙并未归还,她愣了愣,总不会是放在盆栽底下了吧? 她蹲下身,把盆栽拿起来瞧,没有。她由下往上望着自家那扇大门,该不会……他忘记了吧? 她掏出手机,发讯息问他。「钥匙你放哪里?」 不一会儿便传来他的回复。「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我在你心里啦!「家门口。」他要真忘了,她就……有借口再找他过来了。 还来不及为自己骤然产生的念头感到害羞,门板倏地打开,「砰」一声撞在她脑门上,害她往后跌了个四脚朝天。 「好痛……」她掩住额头,痛得想在地上打滚,有人早先一步扶起了她。 「你做什么蹲在门口?」他一脸狐疑。「地上有钱?」 「做什么……找钥匙啊。」她溢泪,尽管视线蒙眬,还是看清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没走? 「进来吧。」高为棠叹了口气,把她拉进门,彷佛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她心里的感觉很微妙,出社会独居以来,就没遇过有人为她等门,每次回家,屋里都一片暗蒙蒙的,像被全世界遗落了一样。 那感觉很糟,她曾试过要不要留盏小灯,但抱着能省则省的小老百姓心态,决定算了,没料现在看着一室明亮,她眼里的潮润感始终没褪,额间的痛楚相比之下,倒是越来越淡了。 只是每走一步,她就为屋里陈设的变化感到吃惊,这……这真是她的房子? 「哇……」 她工作忙碌,没有生活就是她的生活,反正一个人住,没人限制,通常有心情有余暇有力气才会勉强整理,衣服啊书本啊杂物啊有的没的早堆了满地,连睡觉用的床也没幸免。 昨天她就觉得自己的房间大略整理过了,今天更夸张,所有被她乱扔的对象全被分门别类收拾整齐,沙发上一根头发也看不见,还多了两颗心形小抱枕,原先迭满杂志稿件的茶几闪闪发亮,上头放了一盆小盆栽,木质地板也擦过了,甚至上了蜡,她几乎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看来没事,只是有点红……」见她嘴巴张大,一脸惊奇,高为棠一愣。不会是脑子被撞坏了? 「地板亮晶晶的耶……」 「喔。」他反应平淡,问:「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第十三章 「是不是还少了一个选项?」任婕宜下意识道。比如「还是要吃我」? 「……什么?」 「呃--没有。」天啊,自己以前究竟都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啦!「我、我先洗澡……」 「好。」 结果一进浴室,她更傻眼。 连磁砖都亮晶晶的是哪招? 她洗澡洗得好晕眩,越洗越觉得自己压根儿作梦没醒,不是有种内容清晰,恍如身历其境的梦吗?她就很常作。思及此,她心安了,索性放空,把眼前的一切当作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看待。 尽管……如果是梦,醒来后她一定会觉得胸口那儿空荡荡的,若有所失。 她擦干身体,穿好衣服走出浴室,一股教人垂涎欲滴的炖肉香气从厨房里传来。 她被牵引过去,高为棠站在那儿,自备围裙,把炖肉盛盘,餐桌上还摆着其他菜肴:日式海带汤、凉拌菠菜、煎嫩豆腐、虾仁烘蛋…… 现在,亮晶晶的不只是她家地板和浴室磁砖,包含眼前的男人,也都闪闪发亮。 「吃饭了。」他把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递到她面前。 哇啊,连米都亮晶晶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家里看到这般热腾腾、现做的饭菜。 高为棠坐在她对面,拿筷子的姿势非常端正,吃东西的表情认真严谨,秉持「食不语」的原则,并不多话。 这使任婕宜跟着埋头进食,不敢开口,却也因此更加品味食物的鲜美,而且很显然,他炖的是牛肉。 所以他今天才问她,喜欢牛还是猪? 她内心合十。牛啊,我不是故意的。 「吃饱了?」见她碗空了,高为棠问道。 任婕宜点点头,他收拾了两人的碗筷,在她准备起身帮忙之际,又见他走回来坐好。 他表情很严肃,好像憋了什么重要的事要与她说,果不其然,他思量一会儿才开口。「我们必须谈一谈。」 「喔……」她立即正襟危坐。 没料他下一句竟是-- 「你的生活习惯简直太差了。」 「……嗄?」 高为棠皱紧了眉。「你地板多久清一次?多久除一次尘?你的衣服洗好晒了多久没收?甚至还有多少没洗?衣柜里乱成山,书本乱放没有秩序……还有,你是不是没清过浴室?磁砖缝隙都长霉了,你知不知道那全是细菌?唯一算干净的是厨房,但你都没在使用吧?冰箱里只有一箱营养果冻,你就是吃那个维生的?」 他一样一样冷静数落,任婕宜从最开始的呆滞,到中途的羞惭,最后忍不住小声抗辩。「哪有你说的那么糟,只是最近刚好比较忙……」 「你的最近是一年?还是两年?」他不为所动。「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是日渐养成,会演变成现在这个程度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太散漫了,连最基本的干净都不懂维持,在这样的环境下,不生病才怪。」 她昨天才刚发烧,确实无从争辩,但被人一面倒地指责,她闷闷的,内心里的酸涩一阵翻江倒海,就像岩浆快要满满满满满了出来。「那你回去不就好了,眼不见为净,干么留下来特地做这些……」是打算给她希望再给她绝望吗?太狠了吧! 「说实话,我认为我们之间有许多地方,差异很大。」 他用平静冷肃的口吻如此说道,她呆呆地「啊」了一声,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他……对她失望了吧?今天留下来帮她收拾,或许是抱持一份歉疚,她猜,等一下他就会说「对不起,我们不适合」…… 其实原本就是这样,他对自己的喜欢从十年前开始,这期间两人没有只字词组的联系,怎可能毫无道理地一直延续? 那时的感情了不起只是一个契机,现在探触到真正的她,他肯定认为回忆都是美化了的产物,不能当准。所有她身边的男性朋友,即便一开始追求过她,但在真正了解她以后,都抽身而退,谁教暧昧不花钱、不必负责任,她无能为力,只能傻傻笑着,一个人留在原地,接纳一切…… 可是已经产生了的感情,又要怎么办? 「没……没关系,我懂了。」她勉力一笑,才刚确切领悟到自己的心情就失恋。无所谓,她经验丰富,不怕再来一次,哪怕这一次……她会伤很重,很疼、很疼。 高为棠眉一皱。「你懂了?」 「嗯。」 「也好。」他点点头,说:「所以为将来着想,我们应该趁现在解决这些问题。」 「……什么?」任婕宜抬起脸,她是不是……听错了? 「往后我会住在这里,那些营养果冻、快餐食品统统不许再吃了。作为补偿,你的三餐就由我来负责。」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像是经历一番深思熟虑。 她听着,睁大了眼,忽地……眼泪落了下来。 高为棠显然愣住。「你……」 一开始,任婕宜并未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想,这是哪门子的柳暗花明又一村?直到看见了对面男人的表情,她伸手一摸,才发觉脸上湿湿的,她随便一个眨眼,泪就落得更凶,到最后,甚至呜咽地哭了起来。 高为棠杵在那儿,四肢僵硬,良久才说:「抱歉……我口气不太好。」 好像两人那时在相亲场合上,他也是用这副语气姿态和她道歉。 紧接又道:「但你生活习惯真的很不好,非常不好。」 「……」 她眼泪没停,他口气不变,唯独神态间已显露慌张。「你再这样下去肯定常常生病,我不想再看见你昨晚那个样子,你要了解,我是为你好。」 他一连几个句子都用「好」来结尾,非常殷切,她却越哭越厉害,高为棠面色铁青,俊美的五官全拧在那儿,明显束手无策。 「你……哭也没用……」话是这么说,可语调气势上,显然比刚才弱了一大截。 任婕宜终于不哭了,但抽噎没停,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很狼狈。 高为棠攒眉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等他再回位子上时,手里多了一盒面纸和一杯热气氤氲的牛奶。 他把面纸盒递给她,任婕宜接过,抽起一张。「嘶~~」 连「嘶」好几次,她鼻腔终于舒服了,瞄了眼那杯牛奶,奶香浓郁,还有一层薄薄的奶沫。 她喝下一口。「唉!」 高为棠像只被吓到的猫。「怎么了?」 「被……被烫到了。」 「哪里?」 「舌头……」 他松口气。「伸出来,我看。」 「啊?」她傻住,在他催促下通红着脸,颤颤吐出一截烫到发麻的舌尖来。 高为棠秀眸很仔细地瞧过。「还好,只是有点红红的……」说罢,他一下子用嘴含住。 什么?!任婕宜简直大惊恐,他、他把她的舌头含进嘴里,然后用他的舌瓣轻轻一贴,在上头扫了一下。 「好多了。」他仍旧一副平淡的样子,好像这真的只是一种治疗行为。 她当场脑死,以致没捕捉到那人眸里潜藏的一点不餍足。 他想,没关系,往后多得是「进补」机会。 被他这么一搅,她连抽气都停了,只忍不住打了一个嗝。 她低眼看望桌上的面纸及那杯热牛奶,想起今天下午他传照片给她的举动,不禁道:「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耶……」 高为棠「唔」一声,眼神飘移,口气却很硬。「谁说的?」 「噗。」她破涕为笑,很嘴硬喔。「不然你安慰我一句试试?」 他沉默好一会儿,最后道:「把牛奶喝了。」 这是哪门子的安慰!可是她笑了,笑着笑着,一点残余的泪水溢了出来。她还以为……他对她,幻灭了。 结果不是。 第十四章 于是在心安的同时,某些积压已久的东西化作眼泪释放出来,有个人愿意留在她身边的感觉如此动人美好,他甚至不用任何甜言蜜语,只需在她哭泣时递给她面纸及一杯牛奶,她就觉得……足够了。 见她宁定下来,高为棠松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样物品,推到她面前。 任婕宜定睛一瞧,是她家里的钥匙。 她一脸迷惑地睇向他,高为棠伸手。「把它给我。」 「喔。」尽管莫名其妙,她仍不疑有他地将钥匙拿起来,放回他手里。「你要干么?」 他将之握紧了,重新放回口袋,冷静道:「我明天会拿去再打一把,就像我前头说的,如果你不反对,我想以结婚为前提,和你一起过日子。」 她吓到了。「这是……同居?」 「不,是试婚。」 试婚。教育部国语辞典表示:「成年男女双方于结婚前先同居一段时间,以试验彼此的兴趣志向、目标理想是否一致,生活习惯能否适应,然后再作结婚的决定。」 身为在爱情市场第一线的言小编辑,任婕宜当然清楚试婚的定义,只是她没想到,这个词居然也会应用在她身上。 「房租水电跟饭钱,我都会付的。」 见他提议得如此理所当然,她反倒噎住了。「会不会太快了?」 高为棠挑眉,好似不以为然。「我们认识了十多年。」 「可是我都没印象……」话没说完,就见他面色一沉,她心知自己踩了对方地雷,连忙转回来。「我的意思是,我们还不熟,很多事并不了解……」 「高为棠。」 「什么?」 「高兴的高、成为的为、海棠的棠。二十七岁,八月二十五日生,狮子座a型,m大企管系毕,现经营股票买卖。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喜欢电影、园艺,优点是认真严谨,缺点是太过执着,性格不太合群。父母健在,经营服饰,上头有一个哥哥,没有弟妹……」 任婕宜目瞪口呆,一时消化不了这些讯息,就听他来了最后一句。「刚结束单身,对象是任婕宜。」 原先心里头残余的一点不安,在他这句话底下,奇妙地消散了。 这个男人不会讲任何好听或者安慰人的话,笨拙强硬到不行,却是很认真的。认真考虑她、认真对待她、认真想要和她在一起,这份认真牢牢地打印在她的七窍上,使她轻而易举就被折服,无法说不。 前辈说过,机会是降临在懂得争取的人身上,倘若眼前真是她一直以来盼望得到的happy ending,为何不鼓起勇气,尝试看看? 她抬眼,男人同样凝视她,只见那滢润的黑目底注满了她身影,波光里,隐隐透着一抹期盼…… 她心底一阵荡漾,最终道:「那……请多多指教了。」 任婕宜曾在网络上看过一种说法-- 「三秒钟足以爱上一个人,八分钟足以谈一场恋爱,十三小时足以确定伴侣结一次婚。」 每个人的数字不尽相同,但结论都是一样的:他们都累了,在茫茫人海里头,用青春不断地等待、寻觅一个人,有时即便遇见了,耗尽一生也未必清楚地了解对方,不如痛快一点,速战速决。 人生,本来就需要一点冒险。 高为棠这人,平素总是闷闷的,不爱多话,但在关键时总能做出犀利发言及行为。在发表试婚宣言后的隔天,他就把她家的钥匙打好了,周末就拖着行李搬了进来。 他确实喜爱园艺,除了在她客厅茶几上的小盆栽外,还另外带了十个拖油瓶进门,一字排开在她面前,介绍道:「这是小绿、小白、小红、小蓝……」 说罢,他起身,在行李堆里抱出一只等身大的黄金猎犬布偶。 「哇!」她惊叫,是在简讯里看到的那只!「哪儿来的?」她抱住了,布娃娃材质极好,颇有重量,像是一只真的狗儿。 「我买的。」高为棠回答。「它叫奶茶……母的。」 居然连名字都有了……任婕宜看向那排有所命名的盆栽,明白了这是他的嗜好。「我是问,你怎会买它送我?」 「你不是说想养一只黄金猎犬,取名叫奶茶?」 任婕宜张大嘴,表情很震惊。「你、你为什么会知道?难不成……你有读心术?」 「……」她的心就算是傻瓜都猜得到吧。 高为棠不禁想,但一想到自己一直都没搞懂过这女人的心思,就觉得……算了,过去就让它过去。 「我对狗过敏,所以你只能养它了。」 她愣了愣,许久才把这两件事给连结起来,因为他对狗过敏,所以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她就没机会养……是这意思吧? 「嘿嘿,谢谢。」他态度好强势啊,可她喜欢这种被归纳在对方人生里的感觉,好像在说从今以后,她就不是一个人了。 「你不住家里好吗?」 「没关系。」他和亲人同住,只要把一些行李搬来就行。 她的租约尚未到期,倘若试婚顺利,再一块儿找合适的房子吧--这是高为棠之前说的。 任婕宜事先把屋里的空间腾出来,给他放置物品,本想介绍一下房屋格局,又想到他把她家整个打理了一遍,看来是比她还清楚了。 「呃……有没有其他问题?」 「有。」高为棠抬手。「我睡哪里?」 「……」 她这地方是一房一厅构造,床只有一张,尽管是双人床,但…… 「我……我反对!」 「嗯?」 她唯唯诺诺。「我反对……婚前性行为……」 「……」 任婕宜脸胀红,她都忘了,试婚里也该包含那件事! 她自认不是卫道人士,但家教严谨,母亲又是教徒,自小灌输她这方面观念,尽管长大以后拥有了足够的自主权,她仍尽力不想违反母亲教诲。 「我、我不想让我妈伤心……」理由很简单,仅此而已。 高为棠听了,沉默。 她隐隐忐忑,心生抱歉,毕竟他们不是一般交往,这种事好像一开始就该讲清楚。「对不起……」 高为棠挑眉。「你做错了什么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被他这么一反问,任婕宜也胡涂了。 「你一直不说话……」所以她才担心,他是不是生气了? 「我在思考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有什么关系。」 她一愣,随即红了脸,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了。好像……真是她思想太淫秽。 「我睡客厅。」 「喔……」她松口气,可想想又不太好意思。「其实床很大……」 高为棠瞥她一眼,她忙改口。「可惜我睡相超差……」同居是一回事,同床共枕又是另一回事,她龟缩了,需要心理建设。 「嗯。」他明白,在同住这件事上,她做出了配合,他不打算再贸然进逼,现阶段,已是他所求最好的结果。 当然对那件事,他不可能没期待--没有她才要担心了。但若这是她的原则,他应当尊重。「你说你是为了你母亲?」 她点头。 他勾了勾唇,难得地笑了。「这很不容易。」 世界上有多少人会在决定一件事的时候,顾虑到家人的心情?人往往容易忽视最亲近的人的感受,他在家族环境里看过太多口口声声追求自主,为所欲为却又负担不起责任的例子。 相比之下,她的坚持是为了亲人,她从不提倡自我,太过挂念他人感受,绑手绑脚,过去他对她这点时常感到焦躁、莫名生气,他想,那或许是他太过渴望她这份心思,却始终不被关照的缘故。 任婕宜很意外,他不但接受了,甚至……还有一点赞许的意思? 「其实……也不必睡客厅啊。」 高为棠挑眉。 「床的话……还没办法,但我们可以买很好的床垫,铺在地上……」这是她目前想到最好的解决方式。「你也认为我们睡得近一点比较好吧?」 「也?」 第十五章 她脸红。「是啦是啦,眯兔。」 既然都要试婚了,两人分房睡,那跟一般室友有啥不同?尽管那方面暂时无法配合,她仍想用其他方式,努力贴近对方。 这是她的心意。 高为棠感知到了,如今她瞅着他,满眼里都是他,不像以前,自己从她身边走过好几回,她都傻乎乎地顾着别人,没注意他……他下意识抬手,把她的眼遮住了。 任婕宜视线忽地一片黑,莫名其妙。「你做什么……」 「嘘。」他轻语,吻住了她。 她没了声,取而代之的,是她显露的半张脸泛起粉潮。 他知道,她很喜欢接吻,每次吻她,她的反应总是可爱得教人内心发紧。他吮住她的唇瓣,再探舌舔舐,一点一点地深入,每当这时她都会浑身轻颤,四肢放软,像只柔软的幼猫,如今眼睛被遮住了,其他感官似乎变得更加清晰,逸出低吟,呼吸伴随心跳,逐渐加快。 他撩开手,看见她迷离水润的眸始终映着他倒影,使他心口一热,非常满足。 「还好,你不反对接吻。」 「……」 结果,当天晚上,高为棠很光荣地睡了客厅。 【第六章】 两个人住在一起过日子,势必有许多生活习惯要磨合。 一开始,任婕宜还很信誓旦旦要求公平,既然高为棠包三餐,她理所当然负责其他家务,但这股决心伴随她日益忙碌,逐渐消减,轮到她扫地的日子,她在公司里加班到半夜,收衣洗衣统统累积到假日。 可累了一星期,周末她只想瘫在床上装死,动都不想动。 于是逐渐地,高为棠把家事一样一样揽去了,毕竟时间上他比她弹性自由太多,她心里抱歉,偏偏又没别的办法,只好尽力配合,最后变成了他管什么她都听的状态。 其中一项,就是关于她的衣物收纳。 从前从前,在一个叫台北的都市,有个懒女人,她的贴身衣物从不整理,都是洗完晒好一股脑儿塞进抽屉,洗澡时随手捞一件换上。 但有天,高为棠看见她一坨坨梅干菜似的内裤,秀气的眉一下子纠在一起。隔天,任婕宜回来打开衣柜,当下连死的念头都有了。 「天啊……」 只见她的衣物被分门别类整齐收好,该挂的挂、该折的折,就连极私密的内衣内裤,都一件一件细心折过-- 她心想,原来「羞愤欲死」这句话,并不是夸张。 她现在就羞耻得快死掉,尤其她内裤从不手洗,为丢洗衣机方便,九成来自菜市场的三条一百,什么飞天小女警啦、无敌铁金刚啦,花样极其幼稚,洗坏不心疼,反正……又没人看! 当时她真没想过,未来会有一个男人,替她把这些全部折迭好。 这打击太巨大,她心脏不堪负荷,只好跑去说:「那个……往后我的衣服我自己处理。」 「好。」高为棠同意,他也不是吃饱闲着的。 这次她说到做到,反正已经整理过了,她之后只要维持就行,唯独内裤,由于是自己洗自己晒,加之每天换洗,不知不觉又乱了一抽屉。她把怀旧卡通系列全淘汰了,改买素色无花样内裤,于是五颜六色全混在了一起,好不鲜艳。 三天后,任婕宜惊见一排整齐如阅兵,甚至按颜色分类摆放的内裤,当场泪流满面。「你到底对我的内裤有什么执念啊啊啊--」 当然,这句话她不敢对着高为棠说。 他有洁癖,生活作息极度规律严谨,可他除了限制她的三餐正常及睡眠时间以外,并无其他要求,就连家务也全部包揽,她实在不好意思再有意见,可她就是不懂,内裤为什么非折不可? 前辈听了她的疑问,凉凉反问:「那你干么每天吃饭?反正最后都要拉出来。」 「咦?可是不吃会死啊,内裤不折又不会死……」 前辈用那种「没救了」的不屑眼光看她,最后决定不掺和。「老子,你那个xx作者半年没出书了,快去问她有没有稿,帮我填坑。」 「干么叫我老子啦!」她在前辈嘴里的称呼已经多到可以凑本书了。 「你不是走无为而治的?」 「……」前辈太犀利,她这个小小后辈敌不过,认命写了封mail给作者,忍不住叹息。「是说市场萎缩成这样,干么出那么紧啊……」 「你说男人阳痿呢是会让它继续痿下去,还是想办法拼命吃壮阳药?」前辈瞥她一眼,捻指微笑。「施主,这就是答案了。」 「……」 「所以我们不是编辑,是『鞭』辑。」 前辈,何苦这样说自己…… 任婕宜干笑两声,伴随前辈苦中作乐。接近年底,许多活动企划大小事项接踵而来,有如排山倒海,多数编辑每天头痛加胃痛,终于有人不堪负荷,离职养生去了。 于是在找到新血壮阳--喔不,一起为理想共奋斗之前,工作量不得不先分派到原有编辑头上。任婕宜加班加到苦不堪言,简直风中凌乱、无语凝噎……成语都乱用。 晚上近十一点,刚走出出版社,她手机便传来震动,是高为棠发来的讯息。「还没回家?」 她吸吸鼻子,有人关切死活的感觉,真好!「要回去了。」 「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快到了。」她撒谎,不想麻烦他。 她尽量加快回家速度,但时间上仍与她所说的「快到了」有相当大的差距,高为棠见她回来,没多说什么,只是瞅望她明显疲惫的脸,问:「吃过了没?」 只是简单一句日常生活里的探问,她差点飙出了泪,主要是她已经整整一周都没好好看过他的脸了。 她强打精神,回道:「吃过了。」 高为棠盯着她。 「怎么了?」 「没事。」他转身。 她松了口气,实在很怕自己晚上只吃一条七七乳加巧克力的事被发现。 日子过得太累,有时连吃东西都像一种负担。 好在自从有了他,她的周遭总是被打理得很干净,磁砖缝隙里连水垢都看不见。他对她的用心,牢密地展现在生活的每一处细节里,没有任何夸张表现,但却恰如其分,伴随她的呼吸,渗入她的血液、心脏、骨骼里,成为滋养她存活下去的重要成分。 然后……就那样严丝合缝地,抽离不开了。 任婕宜洗好澡,走出浴室,重重地打了个呵欠。 高为棠入房正巧看见这幕,不由得瞥向床角那头黄金猎犬玩偶,这家伙若有生命,估计肯定和她差不多德行。 她注意到他视线,抹了下脸。「干……干么?有脏东西?」 他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这问题自两人重遇、在他对自己的感情有了了悟的初始,便一直反复思考至今,长相来说,她确实清丽可爱,却未必教人长久记想,个性嘛……又呆呆蠢蠢的,教人无可奈何到了极点。 偏偏就是这样的她令他百般牵挂,尤其在她生病后,更加看不过她老是一个人胡里胡涂、没精打彩地过,索性把这日子延续下去,只盼她好好的,没病没痛、无灾无厄,在他身边就好,就很好。 「出来,吃过东西再睡。」 耶?她明明说吃过了……可任婕宜终究没多说,明白他肯定是看出她吃得随便,气色不好,只是没拆穿。 高为棠准备的宵夜菜色清淡,走日式风格,有米饭、煎鱼、酱菜、凉拌豆腐和马铃薯色拉。 她眼睛亮了,连忙坐在餐桌边,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她吃得很开心,堪称眉飞色舞。高为棠深知自己厨艺仅仅过得去的程度,可每次看她吃饭,那愉悦满足的表情,彷佛他做的菜是山珍海味,连带他手里那碗饭,也都变得香甜可口许多。 第十六章 「这马铃薯泥是加了芥末吗?」 他「嗯」一声,她似乎很喜欢,一下子吃得没剩。「你真天才!」 不,你才是。「多吃点。」他把自己那份推过去给她,她的三言两语总能轻易撩动他的心绪,忽喜、忽忧。她是牵引他的天才。 「你会不会吃不饱……」她很想吃,又不敢再吃,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和她「试婚」以来,他似乎越发憔悴了。 是不是因为她都在抢他的菜吃啊? 高为棠见她眸色愧歉,猜都懒得猜她想到哪儿去,只道:「别想太多,吃吧。」他一如往常地神情淡漠,只是目光逐渐地水润柔软,如质地上好、掺了灵气的古墨,承载了许多感情。 任婕宜被他这般盯视,心跳极快,为了掩饰连忙扒饭,险些噎到。 高为棠拿她没辙,给她倒水,她一口喝了,窘到不行。 饭吃完了,他瞥了眼桌上的碟子,全被一扫而空。她从不留剩饭,连鱼都吃得干干净净,骨头整齐漂亮,完整度堪比标本。 她起身收拾,看着他微笑,说:「谢谢。」 他心里一荡,豁然开朗。 千古谜题就此解开,他想,他就是很喜欢她这一点。 尽管她憨憨傻傻,却绝对不会忽视别人的付出,就算再微小的事她都会发现,并且好好感谢。每天在吃饭前,必定会说「我开动了」之类打招呼的话,饭后那一声「谢谢」,更是真心实意,熨贴人心。 这都是很简单的言语,没什么了不起,但一点一滴长久累积,便成了一股魔力,教人心甘情愿,为她付出。 在一起生活以后,他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过往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偶尔也会靠外食打发一餐,可一旦她在,他就无法随便了,实在是……做不到。 思及此,高为棠扯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很累吗?」他问她。 任婕宜一愣。「还好。」当然累啊!累得天怒人怨,累得没天没理,可她仅笑了笑,不想多说。 他的生活方式一直都很有条不紊,堪称游刃有余,相比之下她就是一团混乱,他已经很照顾她,她不想再拿这些破事添他烦扰。 反正,牙一咬就过去了。 高为棠没说话,一双深幽眼目紧盯她好一会儿,那黝暗深沉的注视教人心里一阵发紧,原先温和的气氛就这样冷了下来。 呃,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隔天一早,高为棠说:「我送你去上班。」 「咦?不用了……」任婕宜下意识拒绝,随即见他唇瓣紧抿,下颚绷紧。想到昨晚直到躺上床他都不太高兴的样子,她忙改口。「那……麻烦你了。」 「嗯。」 两人上车,怕他九点开盘前赶不及回家,她说:「不然你送我到捷运站好了……」 不料话一说完,高为棠脸色又更沉了。 他的车开上市民大道,看来要直接送她去出版社。怎么说呢,其实她很高兴高为棠对她好,也想让两人日常生活的相处更甜蜜一点,可随着付出与得到的不平衡,她便越发战战兢兢、莫措手足。 唉,顾虑这么多,一点都不像她…… 只是,对一个人全心全意依赖、撒娇这种事,她还需要时间适应,才不会老是感到欠了对方什么。 任婕宜忍不住叹息,发现车里尴尬的气氛,伴随她那声叹音变得更加沉冷。 她不知所措,好险出版社到了,她如获大赦,连忙解开安全带。「啊哈哈哈,谢谢……咦?」 在「谢」字的尾音处,她被捉住手腕,整个人往后跌,还不及反应,有人用力把她下巴往后扳,她差点扭到脖子。「痛……」 一个吻,由上而下,轻软贴落。 看着他位置相反的眼耳鼻口,任婕宜睁大眼,没料会这么出其不意地被亲吻…… 她热了脸,高为棠深深注视她好一会儿,才松手。「别太辛苦了。」 「喔好、喔好……谢……」 「……」 她不说了,揉揉自己发烫的脸,连忙冲了出去。 「唉哟,任阿宜,你赶集啊!」一出去就撞到前辈,她只得鞠躬哈腰,连忙把人扶起。 前辈瞅着她异常发红的脸,奇异道:「你不会一早喝酒了吧?脸这么红!」 「没有啦!#$@&……」任婕宜大舌头,话都含在嘴里,叽哩咕噜的。彷佛还能感受到高为棠自车里穿透而出的视线,她拉着前辈进大厦。「走了、走了……」 高为棠在车里待了一会儿,看着她冒冒失失地撞倒别人,当下差点要冲出去,可又按捺住了。 他喜欢任婕宜那份对人总是很真心的柔软,也一直盼望着能够被她珍视对待,却不代表他享受她老是这般客气、有礼……生疏,好像在同意试婚,两人进一步交往的同时,其他部分的相处上,她便大大地退了一步。 越在乎,越小心、越遥远。 这结果与他的期盼背道而驰,他很心慌,又不想给她压力,只能对她好,想让她主动贴靠,却似乎弄巧成拙……他越发焦虑,情绪外显,于是她更加小心翼翼,变成一种恶性循环。 他想,他必须冷静下来,找个方式改善眼前不上不下的景况。 任婕宜惯用的msn账号有两组,一组上班用,一组下班用,熟悉她的朋友看到她上班用的账号在线,就知她还在水深火热。晚上八点,莫薇亚敲她。「还没下班?好久没出去吃饭了,我们去吃烧烤。」 换做以往,有好东西吃,她十之八九会同意,但现在她算有「家室」了。「你等等,我问下为棠。」 「不用问了,他叫我来找你的。」 「咦?」她还没问清楚,莫薇亚就贴上地址,飞快脱机。 她一头雾水,最后发讯息告知高为棠一声,再行赴约。 台北人称不夜城,即便接近深夜,烧烤店里依旧高朋满座,热闹十足。 「啊~~痛快!」莫薇亚叫来啤酒,一口气喝了半杯,尽管未婚夫经营义式餐厅,可她个人偏好和食一点。「干么不吃?肉要焦了喔。」 「喔!」任婕宜连忙挟起,放进嘴里。「烫烫烫!」 「急什么,没人跟你抢。」莫薇亚呵呵笑,给她倒酒。「喝一点,压压惊,你印堂发黑,气色不佳,应该受了不少磨难。」 「是啊是啊!」她什么没有,苦水最多,她一边喝酒,一边噼哩啪啦地倾诉公司各种惨事,像是离职那位同事的作者稿风很奇异啦,沟通有困难啦,活动企划被打枪啦,书商退上百本半年前的书回来啦……诸如此类。 莫薇亚勉强算半个行内人,加上以前听了不少,所以任婕宜讲的大致都听得懂,她开解安慰,顺道提了些其他出版社的情况。「你家美编前两天也抱怨了不少……最近很忙呴?」 「苍天啊~~」任婕宜趴桌哭喊,忽然间想到。「那个……为棠怎会要你来约我?」 莫薇亚悠悠哉哉地喝了口酒,拈起鸡软骨微笑。「他说你最近压力很大,心事重重,但都不讲……他怕你憋坏了。」 「……」她咽下嘴里的肉,适才喝下的啤酒有股淡淡的苦味,伴随气泡在她四肢百骸里蔓延。「他已经做了很多,我不想再给他麻烦,甚至让他觉得我连工作上的事都处理不好……」 「他又不会看不起你。」 「我知道,但……」 「嗯,自己那关过不去吧。」莫薇亚笑笑,把手里的筷子一左一右分别拿着,直立在桌面上。「看好了,左边是你,右边是他。」 说完,她放手,筷子「喀」一声就倒了。「这是你们现在的状态。」 任婕宜眨眨眼。她没慧根,看不懂。 第十七章 「大师,求开解。」 「简单,你们各走各的,最后就是这样,谁也撑不住谁,统统仆街,可若调整一下角度……」她把筷子靠在一起,弄成一个「人」字。「就会有支撑了,没那么容易倒。两个人在一起确实要互相着想,但不是各想各的,你想想,一根筷子你能拿来做什么?只能戳肉,两根一起,才是完美组合。」 莫薇亚使筷,挟起一块肉。「如果在最亲密的人面前都要装强逞能,那人生也太不容易了。」 任婕宜顿悟了,若有所思。 一顿饭吃下来,即使她悟性低,仍大略明白。或许……她把自己逼太紧了,自以为为对方着想,实际上却故步自封,累得对方跟着无法放松。 莫薇亚一直是她最好的良师益友,她摸摸鼻子,嘿嘿笑。「谢谢。」 「不会,年底礼金给我包大份点就行。」 两人走出餐厅,莫薇亚问道:「很晚了,让他来接你?」 「不……」话没说完,就见前头走来一抹熟悉身影,任婕宜瞪大眼。 「嗯,看来已经来了。」莫薇亚朝他挥挥手,发通知的自然是她。 她很识相,自行招了出租车,留两人在深夜的烧烤店门外大眼瞪小眼。 「走吧。」高为棠先出声。 任婕宜应和,两人一块儿搭上车,她不好意思地问:「你等很久了?」 「还好,想了一些事情。」 想什么了?是不是……和她有关? 任婕宜想问,又有点不敢,尽管在莫薇亚那儿取了经,但还需要时间融会贯通。 车里气氛始终沉寂,引擎发动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蓦地,高为棠道:「是我太急了。」 「什么?」 「莫薇亚说,我太急于求成,也许我们从男女朋友开始慢慢发展会好一点,但我已经浪费了十年,实在不想再虚耗。」所以他才会一开始就提试婚,务求立刻在她身边占据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他雷厉风行,却忘了她的个性慢热保守,很多事她还在适应,他就在准备下一步,甚至……不容她说不。 当然,她个性软,「不」这个字,她不会说,也不懂说。 他就吃定了她这点。 于是这份该两人同心协力拼凑完成的爱情地图,不知不觉走向殊途,只怕再拖宕下去……无法同归。 这绝不是他要的结果。 在红灯间隙,他伸手握紧她的手指,道:「所以……我想了一些方案。」 「嗯。」任婕宜很感动…… 「这周末,我们去高空弹跳。」 ……什么? 她都忘了,高为棠这人其实很跳tone,出生地在火星,面瘫脸下总有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意。 但她真的不懂,高空弹跳究竟是哪招? 「为什么要高空弹跳?」那天在车里,她问他。 「我想,我们需要一点刺激。」 这也太刺激了! 美好的周末假日,他们人在一处桥上,四周风光明媚,鸟语花香。桥外聚集了一批人,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听教练说明注意事项,任婕宜原先还没概念,结果一看桥下不得了,万丈深渊,河水湍急,吓得当场退缩。 「我要回家!回家!回家!」 「钱已经缴了。」 「……」 「一人四千五,可以跳四次。」 她直接跳楼算了!「我们干么做这个~~」 「我记得你很喜欢坐大怒神,校外教学的时候你一连搭了好几趟,只是以我们现在的年纪,去游乐园好像不太适合。」 「……」她觉得被歧视了,二十七岁而已,又不是七十二岁!不过……她也确实无法想象,高为棠跟那些国高中小鬼头一起排游乐设施的景象。 任婕宜喜欢这些刺激性的活动,胜过看电影、逛街,可高空弹跳她真的没经验,又期待又害怕,尤其他们挑战的是双人弹跳,两人必须紧紧拥抱,不能放开…… 设备装好了,高为棠问:「有什么想说的吗?」 为何有种交代遗言的fu?「你……不能放手喔。」她牢牢揪住他,从指尖到双腿都在打颤。呜,好可怕! 他勾了勾唇。「放心,绝对不放。」 教练在一旁数数。「五、四、三、二、一--」 「等--啊~~」 跳下去,不过是一眼瞬间的事,任婕宜还没做好准备,整个人就倒栽葱,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抱紧眼前的人,而他也如承诺的那般,丝毫没松手。 四周风景飞掠而过,体内像有根绷紧的弦,一下子被扯放开来,她承受不住,双眼紧闭,天地间,彷佛只有这个人的怀抱是真实的。 两人吊在空中,心脏急速鼓动,各自拍打节奏,最后逐渐地化为同步。她在情绪压力的释放下渗出眼泪,高为棠问她。「如何?」 「还……不错。」她笑了笑,恐惧只在跳下去之前,跳下去之后,就有种不顾一切豁出去的感受,很畅快。 就像人生,每个人都在踌躇那一步,可有时真正跨出去了,结局并不如预想中的毁灭。不要害怕,除非那是个死局,否则沿途所有风景,都有意义。 她觉得自己瞬间得道了。 「我事前想过很多地方,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先前看电影的时候你也睡着了,吃饭逛街之类的,你应该还是会很ㄍ1ㄥ。」 他好用心。任婕宜心里很震动,原先环在对方背脊上的手往上挪移,抚了抚他头发。「我很喜欢……」 「嗯?」 「很喜欢你啦。」她脸红红,小声地说。 于是,他们之间本来横亘的一道墙,以及某些紧张局促的气氛,在这一跳之下渐渐消失了。 上次和莫薇亚谈话以后,她就想了很多,只是不确定怎样做才正确。 可其实和高空弹跳一样,眼睛一闭,凭靠直觉一跃而下,也许……就能看见另一番美好风景。 「说真的,我不太喜欢吃大蒜……」 「喔。」 「还有内裤,反正每天都要换,为什么非折不可?」 「……」 这些生活上的问题,没有唯一解释。总之……托付给时间,慢慢磨合吧。 阿门。 【第七章】 高空弹跳,效果非凡,两人终于携手突破瓶颈期,迈入另一个小吵小闹的阶段。 任婕宜从小就爱看书,有的没的什么都看,尤其出社会做编辑这一行后,格外感叹书市低迷,买起来就更加理直气壮,堪称没人性。 原先她连自家公司出版的书籍都买,直到被前辈教训。「任阿宜,你白痴啊?你把公司发给你的薪水又还回来,有意义吗?!你有这个力气,不如想办法多卖书给读者!」她这才停止了这近乎反刍的傻瓜行为。 但这不妨碍她收藏其他出版社的作品。 尽管随着居家空间日益窄小,为防自己哪天睡梦里一个地震,就被书山压死了,她逐渐有所收敛,可有时上网逛一逛心得讨论区,买书凑个免运门坎,满千送百什么的,就…… 导致她一下班回家,就见高为棠铁青着脸,指着茶几上印了白鸽的便利袋和书箱,沉冷道:「你又来了。」 「呵呵呵呵呵……」任婕宜干笑。可恶,她明明叫管理北北帮她收着的! 高为棠看出她心思。「管理员年纪大了,没办法每天帮你收书。」 「哪有每天……」她辩解,他一记冷眼杀来,她「喝」地倒抽口气,再不敢造次。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这只鸽子。」 「喔……」 「猫我也不想看见。」 哪有这样的!虽然她可以让书店寄到公司,或是邻近的便利商店,可一旦大量购买,扛来扛去不是办法,何况把书迎回家,还是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她最想看的作家就要出新书了,本想乘机将她过往作品一次收齐,怎么办? 第十八章 他语重心长。「最多再一年我们就要搬家,到时你那些书要怎么办?」 「就……一起啊。」 「全部?」 「……」 任婕宜还在烦恼,就听他又道:「这周末,你把书整理整理,拿去捐图书馆、送人、回收都好,至少要减掉三分之一的数量。」 有没有搞错!她嘴张大了,那些……全都是她的宝贝耶! 一本一本书,一定是有所触动才会购买,这相当于要她割袍断义。她表情明显不满,连她妈都放弃管她了,还说将来等着从书山里挖她尸骨,给她送葬,她……她怎可以答应他?! 她明白自己有许多不足部分,但不代表就该为此什么都听他的,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这样,她脑子里某根弦一下子断了--这一次,她要效法那些死守四行仓库的志士们,保家卫国,坚决不妥协! 很快地,周末到了。 这天,任婕宜不知道是不是太亢奋了,不到九点就睁开眼。赖床无疑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她抱着松软棉被,一边嗅闻上头的熏衣草香气,一边满足微笑。 每到这时,她都觉得自己对高为棠的喜爱又更上了一层楼,就算曾有不满,一想到他这些贴心的行为,就统统烟消云散。他让她这么幸福,她哪好意思再计较? 她飘飘然,再睡了一会儿回笼觉。 十点半,高为棠叫她了。「起床了。」 「喔……」她在床上滚了两圈,这才依依不舍地爬起。 吃过早饭,她一如既往要收拾碗筷,高为棠却道:「不用了,你去整理书吧。」 对呴,今天可是重要的决战日啊! 她大梦初醒,但表面上,她没先和高为棠抗争。她回房,乖乖地开始整理,毕竟时日长久,确实有些不再那么上心的书本。 只是做好初步分类,马上就遇到瓶颈,这些、那些,她都舍不得哇!任婕宜想象自己心爱的藏书,四处流落,送往迎来,兴许还被人抹鼻屎在上头的画面,头皮发麻。喔,她不能再软弱下去了! 她一边决定,一边收拾,高为棠进来,看见那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的小书堆,蹙了蹙眉。「就这些?」 「已经够多了。」她努努嘴。「其他的我挑不出来,要不……你帮我看看内容,我们再讨论吧!」 她这话说得在情在理,甚至把主控权扔到他身上了。他若要她丢,就得先看过才行,而且……她事先把好几套热门书的结尾抽起来了,等他看上瘾,跟她要后续,她就嘿嘿嘿嘿……提买书的事。 毕竟这些书,就算去图书馆借,光排队就得等上三、四个月呢! 如果他不擅阅读,那就更没道理要她丢书了。他想丢,可以,那就帮她挑,两个人再好好「协商」。 高为棠估量了下她的说法,确实不是没道理,但她那些书,他要一本本看,仍得花上不少时间,况且个人口味不同,他排斥的,她若喜欢,那也扔不掉。 看来,她这是给自己出难题呢。 「我知道了。」他叹口气。她平素柔软顺从,即便有不满也是没一会儿就散,让他差点忘了这女人一旦脾气上来,敬酒罚酒都不吃的。看得出她是真宝贝这些书本,不惜扞卫到底。 于是,他从书架最上头抽出一本,走出了房间。 任婕宜眼睁大。就……就这样? 她本做好被他驳斥的准备,到时她就耍赖说挑不了,没想到……他真打算帮她挑? 她跟着出房,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摆了个姿势,开始翻阅。 封面上那粉嫩嫩的美女脸,笑得灿烂,跟后头表情万分严峻的男人,实在是……两个世界。 很快地,她就见怪不怪了。 尤其当每天下班,都能见到有个男人或站或坐,手里捧书的样子。 然后她房里的书堆逐渐分成了两座。最先她怀疑过他当真本本看?可第一,高为棠做事从不敷衍,连打扫时都坚持要把家具移开,而非随便地扫到角落;第二,她跟他讨论剧情,他甚至记得比她还清楚! 她服了,有些书她的确不会再看,便把能捐的捐了,图书馆不收的,就上网送掉,这一弄,半个月内果然清掉了三分之一。 问题在将来的书。任婕宜的网络购物车已经累积二、三十本了,何况书店又有折扣活动,她不想错过。 这天,高为棠仍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在看被她藏起结局的热门小说,还是倒数第二集。时机刚好,她凑上前问:「这套……好看吗?」 高为棠「嗯」一声,没给她太多关注,她也不以为意,当初她看的时候也是废寝忘食了好一阵子,他能记得先把该做的事做完才看,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没再打扰,跑去厨房泡了奶茶回来,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高为棠虽然很专心,仍腾出手捏了她脸颊一把,她吃痛,「哼哼」两声,咬他手指,他丝毫不以为意,等她松了口,便搅动起放在她嘴里的指头,逗弄她的舌尖。 「唔唔!」任婕宜反抗,想用舌将他的手指抵出去,偏偏他使力使得巧妙,像与她的舌瓣嬉闹游玩。她舌头动得累了,绯红着脸,气呼呼地抬眼瞪他。 他继续看书,把手抽回去,自然而然地含进嘴里啜了一下。 她羞死了。 尤其做出这一串暧昧行径的人完全一副沉浸在书里,没察觉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的模样。 她心跳飞快,连忙喝好几口奶茶镇定,偷偷瞄了眼他专注而深刻的侧脸。这个人……是不是经验很丰富啊? 也是呴,她都忘记两人十年后的再会,就是他一脸镇定自若地买保险套。 想着想着,任婕宜不禁从他的上身瞥到下身。加大尺寸……到底有多大? 「看什么?」 高为棠沉厚的嗓音冷不防从她顶上传来,她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表情怪异地盯着人家宝地看,欧买尬! 「有……有蚊子!」 「什么?」 「好大的蚊子!」说罢,抄起抱枕就往人家那处砸,高为棠惊骇,好险闪得快,只被攻击到大腿。 这一下够凶猛,即便冷静如他,也忍不住落了滴冷汗。 「抱、抱歉,蚊子……飞掉了……」 她这哪是要打蚊子,根本是要灭精子吧? 高为棠坐好,心惊胆跳地把她手里的抱枕抽掉。他看完书,问她。「最后一集呢?」 「啊……喔!」任婕宜回神,正襟危坐,摆出一副严肃模样来。「我说啊……光是今年,我们家就消失了大约五位作者。」 本来不打算用这种方式说明,但她心里感慨掩藏不住,便幽幽道:「有的是自己忙,没空写了,但多数都是觉得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作者也是人,又不是神仙,现实里总要吃饭过日子的,写书就是他们的工作,书卖不出去,相当于失业了。我自己也是做这一行的,明白现在书有多难卖,所以好看的、不错的,我都会买下支持。甚至换个角度来说,书卖不好,出版社倒了,那我做编辑的,岂不也要失业了?」 这不是夸张,近一、两年收掉或缩编的出版社不知凡几,她每次听到消息,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感--好啦,她就是个杞人忧天的小老百姓,她自认能力薄弱,只好靠买书表达支持。 「所以……不准买书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想看最后一集,就得听我的。」她拿「书质」威胁。 难怪好几套书的结尾都不见了,原来她的目的是这个。「我知道了。」 「啥?」 「我知道了,你可以继续买书。」 他同意得很干脆,反倒令任婕宜傻眼,有种大战在即她努力做好万全准备,结果敌人「咻」地射了一箭就送来和解书的感觉。 「结局呢?」高为棠问。 第十九章 她立刻就说:「好,你等等。」总之……她赢了,对吧?对吧? 他瞅着她迷惑中又难掩喜悦的背影。其实早在看了她几本书后,他就打消禁止她再买书的念头了。 她的书本保持良好,就算十几年前的书,除了自然泛黄及翻阅多次产生的凹痕以外,整体就和新的没两样,每本书她都有看,列举得出喜欢的地方,并不是随便买。然后,她又和他阐述了这么一大篇道理,他更不可能会阻止了。 两个人住在一起,本就是有商有量,互相配合,尽管多数时候他很专制,不代表他不接受她的想法--只是一般她习惯了听人家的,很少有主见。 至于没特别和她说的理由……高为棠扬了扬唇。他一直都想再多了解她,借由阅读她喜爱的书是一种方式,和她谈论的过程里,他能感受她越来越欣喜地靠近自己,不再像只容易受惊的小白鸽。他享受极了这过程,何况他并不排斥看书,她的书也挑得不错,何乐而不为? 她乐呵呵地回来,手里拿了最后一集,给书前不忘约法三章。「你答应了,不能反悔喔。」 「好。」高为棠连人带书一并收下,把她揽进怀里,又揉又捏。了不起往后房子买大点,一间给她专门放书,不知三房两厅够不够?嗯,应该不够,他预计生两个小孩,最好准备多点房间…… 「你在想什么?」他沉思的表情实在有够沉,任婕宜吓到了。 「喔,我在想……我们第一胎,是生男的好,还是女的好?」 第一胎你个头啦! 任婕宜书写企划,猛打键盘,模仿贝多芬弹奏〈命运交响曲〉时的激烈神态,敲得喀啦喀啦响。 你以为生小孩跟生蛋一样「噗」一声就出来了喔?莫非当送子鸟会送?何况生子之前要先怀孕,怀孕之前要先……呃,那个那个。她明白高为棠不是不想,好几次把她搂在怀里,摸摸亲亲,她都能感受到他巴比伦塔的威力,之所以忍耐至今,是他尊重她不想发生婚前性行为的意愿。 她顿下对键盘的攻势。既然这样,他们是不是……该结婚了? 可是两人「试婚」才短短三个月不到,她父母人又不在台湾,还没给他们做正式介绍……种种理由和借口,说白了就是他没提,她也不好意思多讲。 又不是被蹉跎了十年光阴,反正离那盒保险套过期还早,皇帝不急,她这个没xx的太监就更不必心慌了。 不知不觉来到十一月,高中同学的订婚日到了,任婕宜一问,才知道高为棠也有收到帖子。「唉呀那正好,我们一起合包,就能各自包少一点,数字也不会太难看。」 她开心地敲打计算器,一副精打细算的守财奴模样,他哭笑不得,把她揽进怀里,一如往常地掐了掐她粉润的脸。「去沾沾人家喜气,别太小气了。」 「唉,不是我小气!去年不计,我今年都包三包出去了,年底有薇亚那场,得包大的,现在当然能省则省……」她在他搂抱里抬头,皱眉扁嘴。「有件事我想说很久了,你能不能改一下花钱的习惯?」 「嗯?」 「我只爱买书,你呢,什么都爱买,沙发上的抱枕都换两次了,厕所里的毛巾也是,还有床套、窗帘……我晓得你有洁癖,但这些洗干净了就能再使用,往后结婚,开销就更大了,要买房子,要生孩子……」最后两个字,她胀红脸,讲得小小声。「况且你收入又不大稳定……」 高为棠原先听得开心,喜欢她这样不分你我地把两人掺在一块儿,思考烦恼彼此未来,但越听越不对。「我收入没有不稳定。」 「啊,是吗?」任婕宜愣愣的。「你不是搞股票的?最近股市一片绿油油,我看得压力都大了。」 是没错。可他家境富裕,加上炒股之余配合其他的投资规划及各种有的没的,财产即便谈不上大富,也绝不算短缺。他想,自己是该找个时间,好好与她解开这误会了。 见他久没说话,她猜想他大抵是不好意思承认,便拍拍他的肩道:「没关系,省着点过就是了,我有存款跟保险,至少买房子的头期款,我能出一半……」 蓦地,高为棠把她拥紧了。 她喘不过气来,连忙挣扎。「嘿,别听我有保险就想谋杀我啊!受益人名字写的又不是你……咳!」 高为棠好气又好笑地一把掐住她的腰,这是任婕宜的弱处,果不其然她整个人一下子虚软下来,没了声息。他抱着她,心想,她能遇上他真是运气太好了,不然她这么傻,才被好生对待没多久,就急着对人挖心掏肺,肯定要受骗上当。 他把自己这想法说了,她一听,气呼呼地瞪大眼,嘟嘴抗议。「我眼没瞎,不至于连一个人对我真好假好都看不出来,就算你是奥斯卡影帝,也不会完全没破绽吧?我鼻子不好,会过敏,你每天清扫房间,三天帮我洗一次床单,一点儿灰尘都不让我吸到,这怎可能有假?」 就算有假,假到这个地步,她被骗也甘心了。「你不太会说话,性格有些强硬,又很跳,时常把我当笨蛋,可是……你都是为我好,我明白的。」光这一点,她就觉得够了,很够了。 他叹息。「我没把你当笨蛋。」 「真的?」任婕宜半信半疑。 「真的。」 她怎会笨?相反地,高为棠觉得她聪明极了,才能十几年来把他耍得团团转,一点简单的言语就能使他喜悦,满心满眼都是她。 为求公平,他只能想方设法把人绑紧了,遇上他,是她运气好,但何尝不是他的幸运? 他性格上太多缺点,没表情、不会讲好听话、有洁癖、想法又独断,说白了就是控制欲强烈,曾有个女人跟他讲过:「有哪个女生能跟你交往一个月--不,一个礼拜没发疯,我给她跪!」 抱紧怀中人,他想,是该找个时间,拉那女人过来给她下跪了。 高中同学的订婚宴办在「棠人百货」楼上餐厅,这天高为棠有事,会晚点来,任婕宜先自行过去。 她在招待处递了红包,在本子上签下两人姓名。啊,好爽,终于不是一个人郁闷地来参加婚礼,真是作梦都会笑醒。「呵呵呵呵呵……」 招待处的小姐面面相觑,心想这人没病吧? 这天莫薇亚也来了,好几个高中同学同聚一桌,俨然一场小型同学会。 有人一看到任婕宜,便兴奋呼喊。「阿呆!」 这陈年封号听得她不知该喜该悲,只能笑着应了。「呵呵,好久不见。」 「真的……哇,你一点儿都没变。」阔别十年,同学们很热情,任婕宜挨着莫薇亚坐下,听他们讲述各自的人生现况,多数都已嫁娶或有对象。她瞥了眼隔壁空下的位子,不禁微微一笑,真好,她也有伴了呢。 「唉,还是学生时代好,无忧无虑的,现在每天得看老板脸色,又要操心家里,烦都烦不完。真不知道以前那么拼命念书,究竟是求什么。」其中一个女生突发感慨,好几个人附和。 她没仔细听,接过其他人据说从韩国带回来的人蔘糖,放进嘴里。唉,真苦!但苦一苦又有一点甘甜滋味涌上,她想想便道:「人生嘛,不就是这样?」 那女生停顿了一下,随即无可奈何地笑出来,隐隐带了点嘲讽之意。「你这么少根筋,人生一定过得很没烦恼。」 「呃……」才不呢,烦恼可多了。 尽管入社五年,但工作上,还是有许多地方要靠前辈提点,跟作者相处也是一大问题,加上各种对外交涉,至今依然常常有觉得很辛苦的时候,何况前半年她都在担忧自己孤家寡人、嫁不出去一事…… 第二十章 没有人的人生是真正一帆风顺、毫无烦忧的,就算表面上看来风光开朗的人,背后都有自己的苦楚,她手上一个用词优美、笔风柔和的作家,其实就有躁郁症……唉,扯远了。 总之任婕宜不想、也没必要解释这些,就笑了两下。「是啊。」 那女生听了,更加感叹。「唉,一看到你,就觉得我这么辛苦地过日子,简直像笑话。」 这话过头了,不只任婕宜,连一旁的莫薇亚都变了脸色。 同时,一道低沉冷肃的嗓音冰凉传来。「会讲这种话的人,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那女生呆住,一旁有人发现他,随即反应过来大喊:「高为棠!」 「耶?高为棠?你变帅了!」整桌人闹烘烘,一看这位十年没见的老同学,上下都没秃(凸),一如记忆里的高大俊秀,格外兴奋--尤其女同学。 高为棠压根儿没理,他一双锐眸紧盯刚才那位发言不逊的女生,冰冷道:「向她道歉,连同十年前那一句。」 「什么?!」那女生惊呼,有没搞错啊?「我、我又没说什么……而且十年前的事,谁还记得?」 「我记得。『笑笑笑,你就只会笑,我这么辛苦,为什么你的人生好像一点烦恼都没有,太不公平了!』」高为棠口气很冷,说得一字不差。 不只女同学,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根本不知道她的人生是怎样过的--向她道歉。」 四周气氛僵到极点,那女生脸色苍白,表情难堪,旁人也不敢多言。莫薇亚在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幕,满意地勾起唇角。不错不错,看来她这位傻愣的好友,这回倒是捡到了宝。 任婕宜心情就没这般轻松,好歹都十年没见的老同学,她很高兴高为棠为她出头的这份心意,但不想看场面沦落至此,便干笑缓颊。「欸,没事没事,大家开开玩笑而已,她也没怎样,况且十几年前的事,我早忘了……」 那女生闻言松口气,态度变回倨傲。「你看,当事人都不介意了,你是她的谁,管这么多--」 高为棠怒喝。「任婕宜!」 她浑身一激灵。「又!」 「你不是奶茶,身体里装的不是棉花,被人那样说,你没感觉?!」 旁人听不懂,什么奶茶不奶茶,我还阿萨姆红茶咧。 任婕宜倒是明白了,她垂下头,呐呐道:「又、又没关系,要开宴了,你赶紧坐下……」 高为棠胸口一股气憋着,从以前到现在,他始终气她总是这般软弱好欺的模样,如今甚至更上一层--她开心会笑、伤心会哭,分明有自己的想法原则,却一点不懂为自己出头、辩护。 他盯着她,良久道:「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一点。」 她一下子呆了。 他说完就走,徒留一片尴尬。大家这会儿开始同情任婕宜,纷纷替她说话。「阿呆,你别在意,他那人有病,以为自己是谁……」 「他是我未婚夫……」 「……嗄?」 「他是我未婚夫啦~~」任婕宜叫出来,眼泪落下了。 所有人全被吓到。「什么,未婚夫?!」 高为棠生气了。 在饭店餐厅设置的新娘休息室内,任婕宜脱了鞋,躺在维多利亚风格的古典绒布沙发椅上,怀里抱着宾客送的泰迪熊娃娃,不住落泪。 她的眼泪在班上同学眼里始终充满威力。她这一哭,哭得停不下来,脸上的妆全花了,新娘子听闻骚动,很义气地让出休息室,表示在换第二套礼服前她都能在里头好好休息……任婕宜瞥向眼前偌大的化妆镜,里头的女人哭肿了眼,很是狼狈。 她做错了吗?她只是不希望为她一个人的事,把场面搞僵。莫薇亚一听她这么说,就冒出一句。「乡愿。」 她瞪大眼。「什么?」 莫薇亚叹了口气。「你要真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不在意就算了,但你心里明明很把人家的话放心上,自我内伤。她十年前说的那句话,害你有阵子连笑都不敢,我早想教训她了,就你还在装好人!」 「……」 见她又要哭了,莫薇亚这才缓了口气。「高为棠这人性格强硬又护短,我想他只是太泄气了,你在这里等他一下,他气消就会回来了。」 「喔……」 莫薇亚出去了,剩她独自一人坐在新娘休息室里,抱着熊娃娃。薇亚说的没错,她并非真大度到不介怀,而是忽略不去想,说得好听点是不想伤害别人,讲白了是自己太多空隙,禁不起与人争执产生的伤。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一点。」 任婕宜抱紧小熊,落下泪来,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他一定是看穿了她,对她失望了。 原来,被自己喜欢的人否定的感觉,如此难受…… 【第八章】 任婕宜一边哭、一边伤怀、一边不知不觉打起了盹来。 半梦半醒之际,有个人进来抚了抚她的脸,她「哼哼」两声,下意识躲开,那人动作一顿,好像无可奈何地笑了……很浅淡的笑声,却令她心房一紧,一股酸涩滋味在里头发酵,原先止住的泪,不自觉又落了下来。 高为棠伸手替她抹去,略带粗茧的手指,动作始终很温柔。 她幽幽睁开眼,隔着眼泪及晕开的睫毛膏,模糊地看见了眼前的男人。 他纤薄的唇动了动,还没说话,就被她抢先。「我不要。」 「什么?」 「我才不要轻易原谅你……」她吸了吸鼻子,先声夺人。莫薇亚骂她乡愿,那好,这次她要性格到底,才不任人搓圆捏扁。 他一时愣住,表情里带了点不知所措的迷茫,像拐错路的孩童。 任婕宜第一次见他这样,不禁破涕为笑,下一秒回神正色,努力板起脸孔,可惜已经破功,杀伤力大幅降低。 她只好瞪他,用力地瞪,瞪到眼睛都酸了、快脱窗了,才听他问道:「吴沛萱说的话,你不在意?」吴沛萱就是那个出言伤人的女同学。 「在意啊,可是在意又怎样,她不是我什么人,往后也不一定会再见面,反倒是……」她噤声,不说了。 「反倒是什么?」 任婕宜瞪视他的眼神明显嗔怪他明知故问。她不信高为棠真不明白,她可以选择性地遗忘、忽略旁人对她的讽言讽语,但被心爱的人否定,即便再微小不过的一句话,她都能深深地觉得痛。 思及此,她哽咽了。「我……我没办法变成你喜欢的那个样子,我生活习惯差,又不聪明能干,个性比柿子还好捏,连我妈都说生我不如生块叉烧……」可恶,越讲越心酸,她揪紧怀里的熊布偶,道:「可我一直都很努力不给人家添麻烦,活得顶天立地,死后绝对不会下地狱……」 唉,连她都不晓得自己在讲什么了。其实绕来绕去,她只想说:「我很多缺点,也很多优点,如果、如果缺点你看不惯,那只看优点行吗……」 高为棠没说话。 她脸红通通地埋进了泰迪熊里。她自知这话挺耍赖的,意思就是「我改不了,你接受它吧,要不拉倒」。 她还想补充什么,下一秒就连人带熊被紧紧抱住了。 「对不起。」他说,唇贴在她耳边,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任婕宜整个人蓦地软了下来,她呆呆的,下意识就说了句。「没关系。」 高为棠听了,不禁把她揽更紧。 刚才在门外,莫薇亚问他:「你是不是觉得她太好欺负?」 他没回答,但表情冷峻,相当于默认。 莫薇亚笑了一下,说:「我有时也挺生气的,尤其看到她强颜欢笑的样子,特别受不了,想爆打她一顿。可是啊,后来我想了想,我们不也因为她这种个性,得到了很多『好处』?而且,如果连自己人都跟外人一样欺负她,她一定更伤心……你说是吧?」 「……」 第二十一章 莫薇亚柔柔地问:「你是自己人呢,还是外人?」 尽管很不甘心,但这一刻,他必须承认,害她难过至此的罪魁祸首,是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价值,他一直独断认定自己什么都是为她好、为她想,事实不过是把自以为「好」的强加在她身上,否定她过去的方式……当然,那一箱营养果冻是真的太过分了。 应该有更好的方法……他否决她,相当于否决掉自己对她的喜欢,外人的言语也许只伤害了她一点外壳,可他那一句话,才真正切实地伤痛了她的心。 她完全可以如同一开始说的那般不原谅他,但她说:「没关系。」 她不是布偶,她只是拥有一颗很柔软很柔软的心,承接、消弭了旁人的伤害,而他该做的,应是成为她的铠甲,守护她…… 他心酸酸的,觉得抱歉,又有一点安慰。原来她怕他讨厌她,难受到会哭出来的程度。 「……走了?」 「嗯。」任婕宜点点头,跟新娘秘书借了卸妆油,把脸弄干净了,才好意思离开。 门外站了许多人,首先是莫薇亚,瞥过他们交握在一块儿的手,她安心地笑了笑。「终于肯让人家换第二套衣服啦,再拖下去,甜点都不用上了。」 任婕宜尴尬地摸摸鼻子,笑了两声。 高为棠道行高,状若无事。「我先带她回去。」 「好。婕宜,沛萱要我跟你说,她不是有意的。」 她还不及回答,高为棠就抢在她前头道:「告诉她,婕宜听了什么都没说。」 「ok。」莫薇亚呵呵笑,高招啊,无声胜有声。 「不用这样吧,好歹她肯道歉,表示人不坏……」 任婕宜被他逼过来的目光吓到,一下子噤声。 只听他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哇咧,居然跟她谈起《论语》来了?「好嘛……」 反正她确实也不在乎那女同学的感受如何,她的心很小,只能容纳重要的人进驻,占取空间,她不想再乡愿了,从今以后,就让她坚强起来,以直报怨吧! 两人来到地下停车场,任婕宜见他走向一台陌生的车,她对车没研究,只觉那蓝色的烤漆很漂亮,像颗蓝宝石。 「好漂亮的车!」她眼睛亮了。「哪儿来的?」 「我家里的。」高为棠避重就轻,若不是今天有特殊打算,像蓝宝坚尼这么招摇的车,他并不爱开。 她一脸刘姥姥进大观园,边绕车边在那儿「哇」个不停。 他看着,忽道:「声控的。」 「真假?!」她迎视他乌润眼眸,清澄得像是个湖,清净沉稳。她半信半疑,对着车喊:「开锁?」 「哔哔」两声,车锁开了。 「啊!」任婕宜吓一跳,随即惊呼。「这车好厉害!那……会不会开门?」 「试试?」 「那……开门?」 车子没反应。 她看向高为棠,只见后者还是面无表情。「坚定点。」 「咳,开门!」 「温柔点。」 #$@%#%……要不要这么难搞!「开门嘛~~」她掐着鼻子,用很撒娇的语气,但车依然不为所动。「开门啦,拜托,please~~」 「咳,这是意大利车。」 「意大利文的请怎讲?」任婕宜杠上了,可恶,区区一台车,居然藐视人类! 她很认真地用手机上网估狗。「per favora~~呃,是不是我发音不标准?」 她尝试各种口音,只差没「芝麻开门」了。「你说这是意大利车……不对啊,我刚讲『开锁』,用的是中文……高为棠?」 只见高为棠整个人趴在车门上,肩膀一上一下耸动得厉害,尽管看不到他面部表情,但她终于意会了。「可恶!你骗我!」 高为棠闷着脸,摆了摆手里的遥控锁,她一下子明白了他最开始耍的花招--悄悄开锁,引她上钩。 「你好幼稚!」她一边气,一边开门上车。 他一起坐进车里,不想还好,一想到便忍不住闷笑不止。 不敢相信她这么好骗,竟对车子撒娇……她真可爱,可爱得让他想一把揉进怀里,最好是能揉碎了,一口吞下肚。 他侧首,瞥向她,表情仍旧没太大变化,唯独眼角眉梢满是浓情。「任婕宜,我们结婚吧。」 「……蛤?」 任婕宜还在气恼,一听他这么说,先是惊愕地睁大了眼,随即一想,哼,他肯定又寻她开心,她才不会再上当。「好啊。」 「真的?」 「真的。」她用力点头。「但我要现在、立刻--」 「好。」 「什么?」还不及反应,她左手就被拉过去,再松开,无名指便被套上了银白色的指环,她呼吸一窒。 高为棠唯恐她惊吓不够,又塞了一样东西给她。 「打开看,有问题再说。」说罢,他发动车子。 她仍在吃惊状态,打开他递来的牛皮纸袋,里头赫然是两人的户口簿、印章、大头照……然后是一张填写好的结婚证书。 她吓得尖叫,彷佛被那纸文件烫了手,不敢置信。「你、你你你……」 「你说的,『现在、立刻』。」他勾了勾唇。「我们这算是心有灵犀?」 她快心脏病发了。「我那是……」 她哪想到他居然早有准备!尤其戒指,此刻正牢牢地圈住了她的左手无名指,闪闪发烫。她心韵急速,四周道路越来越眼熟,他不会连路线都勘查好了吧……「你、你要去哪里?」 「户政事务所。」 果然!「今天是周末……」 「我预约好了。」 「……」 现在,任婕宜终于明白为何有些作者交来的稿里,会连续用上好几个惊叹号,即便是错误用法,有时光用一个实在很难表达角色心境……她现今正是如此。 她很惊讶,但真正惊讶的是自己脑里竟一点说不的念头都没有,她想,就是这个人,fu来了,fu对了,不会再有别人了。 于是一个登记的动作,让她的身分从任小姐变成了高太太。 就这样?任婕宜从不晓得结婚如此轻易,不计较任何繁文缛节,前后不过三十分钟,从今尔后,两人的人生就牵连在一块儿了。 她眼眶微微地热,瞅望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自己一直以来渴望追求的,不正是这么一份羁绊? 她看着高为棠,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有些不自在地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爱你。」 语调很轻、很软,却令高为棠睁大了眼,像是被重重地震撼。 他没说话,一下子加重了握住她手的力道,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太阳底下,任婕宜看出他白皙的脸红了。 她知道,他很高兴。 对情人即便是一点点的了解,都足以让人感到欣喜若狂,她想她又离他更加靠近了一些……或许很多。 她心里头一片热,自己一时冲动冒出这句话,说实在,不是不害羞。 这三个字,她看得多了,却初次领会。原来要讲出来,需要经历这么多的喜怒哀乐……她轻轻晃了晃对方的手,忍住赧意道:「你要回答我啊,只有一声『嗯』,太狡猾了……」 高为棠捏了她手心一把,任婕宜痛得唉唉叫,还不及抗议,嘴唇就被牢牢地衔住了。 真是……居然用这招。 他从来不是高调的性格,可他宁愿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亲她,也不好意思讲那句话,她害臊之余不禁笑了。她本来就没打算逼他,即便他不讲,她也很明白,那些日常生活中一点一滴的积累,不正是爱的真谛? 做了这么多年的爱情小说,总算让她领略一回了啊…… 任婕宜原先以为他们会回家。 第二十二章 结果她压根儿不知自己被载到哪儿--她睡着了,上班上了一周,一早起来准备参加同学婚礼,又发生各种这样那样的事,她在车子里昏昏欲睡,最后不敌困倦,同周公下棋去。 被抱在怀里移动的时候,她恢复了些许意识,模模糊糊地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山上。」高为棠半真半假地道。「要把你拿去毁尸灭迹。」 「是喔,那下手轻点,我怕痛。」说完,她头靠他肩上,又睡着了。 隐约间好似听见了他无可奈何的低叹,她才不怕呢,这辈子是做好觉悟任他搓圆捏扁了,反正他不会舍得让她疼……据说人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是婴儿时期,无忧无虑,无烦无恼,饿了吃、吃了睡,一切都有人帮忙处理得好好的。 任婕宜嘻嘻笑,今天发生好多事,她的人生忽然之间改换了一帧风景,由灰暗转为鲜明,梦里都在闪闪发亮……睁开眼,原来那摇曳的光来自前头茶几上的香氛蜡烛。 空气里暗香浮动,她迷迷糊糊的,她身处一间原木色调的广阔房间里,白色的床铺十分柔软,外围兜绕着一圈纱帐,藤制的家具散发悠然气息。这梦境真美,还十分逼真,随即感觉小腹那儿胀胀的,她想……上厕所。 她起身,跌跌撞撞地在房里摸索了一会儿,才终于找到马桶。 她推门而入,脱了裤子就坐上去。 不料一抬眼,她整个脑子都麻了。「这……」这是梦!这是梦!拜托这是梦!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 高为棠站在那儿,好似愣了一下,随即走上前,替「行动不便」的她体贴地掩上了门。 她彻底「挫」了,这辈子从没这么想死…… 总归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何况她也不想摸太久,导致对方误会她在做大事。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去,他坐在沙发上,看见她一脸悲戚,不免吃惊。「怎么了?」 「我在想我下辈子投胎要做什么好……」她「砰」地一声,倒在床上,双手合十念南无。「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胡说。」高为棠皱了下眉,上前把她拉起。「肚子饿了没?」 任婕宜答非所问。「这是哪里?」 「乌来。」 「乌来?!」她一惊,随即想不过是乌来,又不是杜拜。「你真的把我带到了山上……怎会来这里?」 「这是蜜月套房。」 「啊?」 「我们刚结婚。」 所以?这是……庆祝? 任婕宜一愣一愣,瞅望这个正俯在她上头的男人,忽地明白了。 他看着平淡,对什么都不上心,事实上自有一套在乎的方式。就像这回结婚,看似轻易,他私底下仍准备许多,绝非仓促。她问他:「为什么是今天?」 「今天是好日子。」 「喔……」也对,同学挑在这天订婚呢。 「要吃什么?」他问。 任婕宜掀了掀睫,看着他略长的墨色刘海垂落在脸边,伴随光影浮动,软软地很好摸的样子…… 他表情平淡,浓长眼睫下的眸子却很炙热,荧亮如星,微微闪动。他真好看,她怎么看都看不腻,那种倾心的感受并不是外貌上的,而是一种自然而然从心底衍生的倾慕。很喜欢他,喜欢到想为此感激,不管是神啊佛啊都好,谢谢祢们让这个人存在,甚至于来到她身边。 「我想吃你。」 高为棠睁大了眸。「什么?」 「我想吃--」话讲一半,任婕宜才恍悟自己究竟讲了多可耻的话。天啊,她今天一定鬼上身了! 她羞怯地撇开眼,正好瞄到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隐隐眩晕。对喔,他们结婚了,如今她的身分是已婚妇女,可以顺理成章地这样那样,都……没关系? 她鼓起勇气,努力把视线移回,有如壮士断腕,表现坚定。 高为棠沉黑的眸定定注视她一会儿,那目光灼热专注得使她连脚趾头都麻了。 忽地,他伸出手,才碰了下她肩膀,她就吓得「啊」一声,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他吁了口气,收回手。「先起来吃点东西。」 「喔……」自己被「放过」了,任婕宜隐约松了口气,庆幸或失望,各自都有一点,据说第一次……很疼的。 思及此,她抖了一下。 两人叫了客房服务,窗外天色已黑,她睡了整个下午,加上在同学的婚宴上几乎没吃,确实饿了。 高为棠点选的料理口味清淡,十分顺口,香槟果味芬芳,香气浓郁,气泡像在舌尖上跳动,她才喝一口,双眼立即放光。「这什么?好好喝喔!」 「嗯,多喝点。」他依旧淡淡的。 任婕宜也没多心,一口变成一杯,一杯变成一瓶……喝到后来,她有些醺醺然,他才说:「好了,别喝了。」 「喔。」她即使醉了,也很听话。她放下杯子,憨憨地笑,吃撑了,喝多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在云端,好幸福喔。 她呵呵呵呵地笑个不停,香槟喝着顺口,后劲却不小,她半醉半醒,被高为棠一把抱起。「去洗澡。」 「好。」她非常听话,四肢牢牢地攀在他身上,一边笑着,一边亲人家,她脸红扑扑的,眉眼微弯,笑得既甜蜜又讨喜。 高为棠心里起了波澜,热潮涌现,表面上仍维持往常不咸不淡的样子。 他把她抱进浴室,给她脱了衣服,她皮肤白,如同她的娃娃脸,也是婴儿一般地柔软粉嫩,浴室里热气氤氲,在她肤上蒸出一片润红之色,十分诱人。 空气里飘荡精油香气,任婕宜晕呼呼的,感官放松。她一下子被剥光,放进浴池里,热水温度刚好,她舒服地吟叹,再度昏昏欲睡。 他见状,好气又好笑地捏了把她的脸。「别又睡着了。」 她竭力抬眼,一片迷蒙里,她看见高为棠脱了衣服。他肤色偏白,却比她稍深一些,他应该是穿衣服比较显瘦的类型,体格精壮,肌理结实,线条流畅。 还没看过瘾,他便走过来,推了推她。「坐过去点。」 「喔。」她乖乖让位。其实浴池空间很大,容纳两个成年人绰绰有余,他却从背后抱住她,两人呈现背贴胸的姿势,紧密相偎。 她被食物、酒精、热气模糊了知觉,一时搞不明白眼下情况,只觉身后的逐步动作,像在给她洗浴,又像在……做点别的什么。 她分不清,神魂颠倒之际看见他俊气秀逸的脸俯近,同时心口上的敏感处被触摸了,她的惊呼一下子被吞进了他嘴里,全身泛现一股强烈的酸麻,自腰椎蔓延。 在碰触的过程里,高为棠动着唇舌,在她软润湿热的口腔里画着地盘,她四肢发麻,小腹抽紧,脑子像要被烧干了。 他手里抹了肥皂,很仔细地清洗着她的身体,她彻底瘫软,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能感觉他灵巧的手指一遍一遍抚过了她的肌肤,分明温柔到了极点,却又令她浑身滚烫,近乎发疼。 她忍不住缩起身子,不知是要还是不要,矛盾地挨近了他,这时才清晰地感知到两人全身赤裸,正紧密熨贴。 股间那份坚硬灼烫的触感实在太过鲜明,男人宽大的手逐渐从她的膝盖抚触而上,她一阵哆嗦,听见他湿热的嗓音贴在耳边,伴随一阵浓重的叹息。 「婕宜……打开。」 「……」 「不打开,我洗不到。」 任婕宜不敢动,眼眸紧闭,羞耻到快哭出来。 在颤动着的昏暗里,他的唇瓣再度压上来,这回的吻隐约有些急躁,用力地将她的嘴吸痛了。 她发觉自己现在更需要这种强而有力的占取,最好能把她的神魂吸过去,满心满眼,只能是他。 一阵猛烈的纠缠吮吸,她松开了身体,他摩挲进来,她尖声呼喊,从没产生过的强烈悸动自腿根处蔓延上来,直冲脑际,她不知所措地挣动起来,偏偏高为棠动作温柔,却很强硬,不容置疑。 第二十三章 她最终只能用力地抱紧他手臂,眼角逼出泪来,低声呜咽。好可怕,好羞耻,又……好喜欢,她已经不知自己真正的感受为何,唯有迎合。 在几乎要使人魂飞魄散的激潮里,他终于把她洗干净了,她被无力地翻转过来,两个人面对面,他火热的勃发抵住她,她浑身一僵,下意识想逃,他事先扶住了她的腰,不让她有机会后退。 然后……一寸一寸,开始侵进。 这过程太艰难,她迷乱了,过分的满胀使她承受不住,她晕晕的,疼得哭了出来,直喊:「不要……不要了……」 高为棠显然也不好受,他咬着牙,热汗自他额角滴落,聚积在尖细的下巴上。 他稍微停顿下来,在她脸上、身上一遍遍落下亲吻,哄诱道:「不一次做完,会更痛……」 任婕宜嘤嘤地哭。 他把她抱入怀里,轻抚她溽湿的后脑勺,大掌偶尔在她背部温柔滑过,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重复这般动作,甚至……在她耳边,哼唱起歌。「我的宝贝、宝贝……」 他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 她懂,他是真的把她当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贝。 她想着,心软到了不行,都快化开了。在心底彻底接纳的同时,身体也做到了承接,各种感触汇聚,她仰着头,勉力呼吸,适才喝下的酒精在她体内发酵,缓和了感知,痛还是痛,但……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一个小小动作,却做得万分漫长,高为棠稍稍一挺动,她就乱了呼吸,叫出声来。 他很克制,但抽送里仍带了不容她脱逃的强悍,任婕宜抓紧他的背,整个人在撞击之下显得迷乱,低吟尖细微弱,像只还没断奶的猫儿。 「为棠……高为棠……」 不知不觉,就喊了男人的名字。 他一顿,应和她的呼唤,亲吻她脸上各处,她在混乱里贴吻上去,从亲到咬,从咬到亲,只是下意识地重复,觉得这么做就能纾解身体刺麻的痛楚。 他回吻,偶尔发出一些沉沉的低哼,那声音,很性感,她喜欢得无法自拔,亲他亲得更用力。 到头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能语不成声地嚷。「为棠……为棠……」 「嗯……」 她用她的一切在喜欢着这个男人,她的丈夫、她的伴侣。 那样深深的倾慕,使她把什么都交给了他,连自己都不剩了,她情不自禁,彻底沦陷,身体分明承接不住,还是想再迎合上去,一分一秒都不想分开,渴望更多亲密。 「为棠……为棠……」她唤他,只听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湿漉的刘海贴在脸边,隐约露出了右眼上那一小道疤痕。 她胸口一紧,又热又麻,终于做了自己一直以来很想做的事-- 她亲吻上他伤处,感受到对方眼睫一阵颤动,轻拂过她下巴。 高为棠睁了睁眼,看见她笑了。 「一直都没好好跟你说……谢谢。」 谢谢你救我,谢谢你爱我,谢谢你……和我结婚。 那笑一如过往傻气,泛红的眼角却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教人心房一阵强烈悸动。 她刚说完,便感觉他挺动的幅度一时加大,他呼吸凌乱,总是淡定自持的表情也出现了些微变化。 她看着,沉溺在这一刻里。原来能够让喜欢的人为自己如此失控,会产生一股巨大的成就感,远胜于感官上的欢愉。 她很幸福。这一生,她想要的,都在这里了。 【第九章】 任婕宜忘了自己究竟何时睡过去的。 在浴室里发生的事耗尽了她的体力,高为棠只做了一次,接下来便帮她把身子清理干净,给她穿衣、抱她上床。她全身疲惫,眼皮子沉重,在他怀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大抵是下午睡过了,她居然破天荒地比高为棠早醒--任婕宜迷蒙地眨了眨眼,呆望男人近在咫尺的纤秀五官,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抬手撩开他垂落在额前的发,抚上那块浅淡的疤痕。虽然高为棠叫她别在意,她还是很歉疚的。 如果那时,他能告诉她真相就好了。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张爱玲在《爱》里曾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所以,她只要庆幸,轻轻地说一声:「喔,你也在这里。」就好了。 高为棠醒了,浓长的眼睫颤动,随即掀开,露出一双晶润黝黑的双瞳。他表情有瞬间的迷茫,刚醒而显嗄哑的嗓音唤了声。「婕宜?」 她不及应声,整个人就被他牢牢地箍进怀里。 「婕宜婕宜婕宜……」他一边喊,一边蹭她的脖子。 他样貌虽偏清秀,可毕竟是男人,下巴上一早新生的胡髭刮搔着她,她下意识逃躲。「好痒啦……怎么了?」 他闷闷的,没说话,直到很久才冒出一句。「没事,我作梦了。」 「什么梦?」 「……」 「说嘛。」 「……梦到你都没来看我。」他很久没忆起那时的事了。以前是刻意压抑不去想,后来知晓那不过是一个乌龙误会,就更没挂怀的必要,只是没料到竟会在这天重新浮现。 在梦里,他一直被关在那间白色的病房里,不论怎样等,那个期待着的人就是不出现,导致他醒来以后胸口发沉,郁闷到不行。 任婕宜原本就愧疚,被他不经意一提,心更疼了。「我那时候不知道是你嘛……」 「嗯。」如今确信人在怀里,高为棠舒坦了,错过的终究是找了回来,人生里失而复得的机率实在太小,他很珍惜,一直都很珍惜,估计会一辈子珍惜下去。 「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一时没意会他的问题,明白过后脸倏地红了。「还、还好……」 对呴!他们昨天……这个那个了。 事前她看过不少文章描述,第一次的疼很难避免,大痛小痛就看男方如何引导。只能说,高为棠全部计划好了,让她睡饱吃饱喝饱,酒精摄取的程度更是刚刚好,外加泡在精油池里,足够放松。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起身在她脸颊上啾了一下。「今天假日,刚好去附近逛逛,多住一晚再回去。」 「好啊!」她一听有得玩,立刻就爬了起来,可随即一顿,一脸迷惑地动了下身体,样子很吞吞吐吐。「那个……你会不会……没做够?」 「……什么?」 任婕宜不好意思。「我、我朋友说,那个之后,隔天老是腰酸腿软,但我好像……没太大感觉……」莫非是她天生皮厚肉粗,耐打耐摔? 「你想那样?」 「当然不是啊!」 「那不就对了。」高为棠神色不善,叹了口气。「贪图自己享受,把对方做到趴下,我做不到。」说罢,他瞥了她一眼。「除非你喜欢那种方式。」 她一怔,慢慢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每个人的爱情表现跟做法不同,到高为棠这儿,就分成对她好跟对她不好两种,后者他是一点都不会做的。他很耐心、很细致、很克制。唉,她好傻,居然怀疑他是不是对她没「动力」…… 两人留在乌来玩了一天。这天晚上,他们仍在旅馆里,第二度的肢体相缠发生在床上,这次任婕宜没喝酒,但是记忆仍旧模糊,好像被一阵电流猛烈袭击,把那些过程全给烧糊了。 高为棠始终自制,脱下的衣服好好地迭在一处,这种不慌不忙十分沉稳的态度,却令她觉得很性感,应该说……充满一种非常吸引人的禁欲,反倒教人越发期待后面的发展。 第二十四章 她还不太习惯,高为棠同样只做了一次,却很长久,长久到她几乎要怀疑自己那处都记牢了他的形状、热度、节奏、频率…… 他们的身体逐渐契合,如同当初的心灵交汇,都需要一段时间,好好熟悉。她特别喜欢在做爱里十指交缠的感觉,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那种彼此相属的滋味深深地打动她的心,甜蜜到了骨髓里。 她真的、真的很喜欢。 结婚了,即便两人都不是在乎形式的人,但各种婚后事依旧无法避免。 任婕宜独居台北,父亲在大陆经商多年,母亲见孩子大了,不需时时照料,便跟随丈夫过去了。 对于高为棠的事,她在电话上曾提过,偶尔父母问起对方一些细项,她也如实答了,但当时并不确定两人何时会结婚,只说在交往,相处情况不错。 唉,毕竟试婚一词对老一辈而言,太过刺激,何况母亲管教又严,只是如今变成闪婚,好像也没比较温和……总之,她足足做了三天准备,决定先把结婚这事跟平时较疼她的阿爸讲。 她打手机过去,好死不死,接听的人是任妈妈。「冲啥?」 居然在长途电话里对女儿说「冲啥」…… 「阿爸咧?」 「他在上厕所,怎?」 「没,问问你们最近如何。」任婕宜一下子没了气。她的没种完全是在母亲自小到大的高压教育下形成的,她压根儿不敢忤逆这位太后大人,不料现今胆子一横,私自结婚…… 完了,她会死。 任婕宜吞了口口水,只得心惊胆战地说了一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企图扯到阿爸出来,越扯越心慌。老爸你便秘了嘛! 任母没滋没味地听着,蓦地冒出一句。「你们登记好了?」 「……什么?」 「什么『什么』?听好了,你爸现在生意较忙,宴客等明年我们有空回去再说,我知道你们小两口急,但有些事急不得,须从长计议,不要给我随便来,明不明白?」 任婕宜完全傻了。「妈你知道?我……我们登记结婚的事。」 「喔,那个啊。」任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为棠那孩子早跟我们提过了。」 为棠那孩子!为棠那孩子!为棠那孩子! 她晴天霹雳,差点没尖叫。「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非死不可啊,他来加我们好友。」 「……」 她从不晓得自己父母这么「潮」,还有非死不可! 「欸,那孩子人真不错,你爸爱偷菜,他就种好让你爸偷,还常送任务道具,不像某个泼出去的水,连自己父母的账号都不知道……」 是,她就是那个泼出去的水。「你们又没说!」 「早给你加好友了,你自己没上去看!」 「……」果真是「非死不可」,不上去都有事。自从在上头接了太多红色炸弹以后,她就很久没登录了。 但……高为棠又怎会加到她父母的? 「他是怎样跟你们说的?」 她会瞻前顾后很久才讲,主要是知道自己妈妈的性格绝对不好惹,一旦把人惹毛了,哄都哄不来。她还记得自己小学把不及格的考卷偷藏起来,想私下拿给阿爸签名,结果被妈妈发现,追着满巷子打,甚至被绑在晒衣竿上「晾」了半天,谁来求情都没用。 小时候她爸做生意,被人亏了钱,任妈妈是每天揪人去那户人家,从月初骂到月底,还自己修习法律,连警察都没辙,直到那家子怕得把人交出来,风波才止息。母亲没工作经验,就去工厂上班,晚上在家里接代工,帮助爸爸还债,利息没迟缴少缴半分。 邻里人都知道她母亲有多强硬,她更没敢忘,尽管任母此刻口气平静,任婕宜照旧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该不会这些天和她相处的,都是高为棠的灵体吧?! 「哼,人家哪像你这夭寿囡仔,被问了才讲。他一开始就说要娶你,每天晨昏定省,给你爸报告你的情况,说你过得如何如何,说你一直期盼在百年结束前结婚,等我们同意就先带你去公证……讲了快三个月,他不烦我们都烦了!」 「……」 当然任妈妈忽略了中间那些采证过程,自己的女儿多呆多傻,她不会不清楚,除了人不方便回来,其他能用的方式都用过了。别说他们势利,做父母的本来就会为子女考虑得很远。 「你从小跟你爸一样,日子过得胡里胡涂,认定的事偏偏又默默地拗到底,我顾得了一个顾不了两个,往后有人帮忙顾你,我也安心。」 「妈……」 「你们小两口往后的事我跟你爸都不好干涉,只是嫁女儿我们还是希望能风光点,省得人家以为你没父母好欺负,哉不哉啊?」任妈妈难得感性,把心思说了。 「嗯。」任婕宜在电话里隐隐酸了鼻子。尽管相隔两地,但父母亲疼她,她心里一直明白。 只是就像母亲说的,她一个人照顾不了两个,所以任婕宜才会一边想独立,一边又渴望那种有人陪在身边,相互照拂的温暖。 幸好,她有那个人了。 「多的我也不说了。你记住啊,维持一个家不容易,别再像以前那样散漫,凡事都要别人帮你顾到。尤其是这家里的活儿,更要分工,好好合作……」说着,想到自己女儿过去那随随便便的废柴模样,任妈妈忧心了。「你们平日谁在打扫?」 「……他。」 任母一愣。「洗衣呢?做饭呢?」 「都是他……」 「那你做什么去了?」 「上班、工作……」还有负责吃。她讲着讲着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小声道:「碗筷是我收的。」 任妈妈无言以对,良久才冒出一句。「他好端端的究竟看上你什么了……」要才无才,要貌无貌,要钱没钱。「我到底是生了女儿,还是生了叉烧啊?」 任婕宜挂了电话,打开计算机,连上网络,登进非死不可。 许久没上来,讯息堆了很多,有一条确实是爸爸发来的交友邀请。「ㄚ宜,偶是你爸,要加呕ㄛ!^0^」 「……」注音文加火星文,她掩面,真不想承认这是她爸…… 她加了几个人,从父亲的好友名单上确实发现了高为棠的姓名,想起母亲刚才那番话,心头滋味复杂,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郁闷。 很多事,她不是不想,只是有人抢在她前头,做得比她更好、更出色。如今就连她本以为最难搞定的父母,都早早被他顺服好了,就算她不是个英雄,也不想没用武之地到这般程度啊。 她趴在桌上,唉声叹息。 高为棠买牛奶回来,看见的就是她这一副委靡不振的样子。「怎么了?」 「你怎会知道我爸的非死不可账号?」 「莫薇亚说的。」 任婕宜大惊。「什么?!」 「她跟你爸刚好都在玩一款游戏,需要人手帮忙采集,就把我拉过去了。」 她无言,没想到她真的变成泼出去的水,身边最重要的人早连成一气,就她人在状况外。「我爸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他即答。 她不信。 「真的,你爸解任务需要两颗很稀有的宝石,我帮他打到,他说要回报我,我就跟他讲:『我要娶你女儿』。」 「然后咧?」 「然后?他说『好』。」 「……」任婕宜太震惊了,自小最疼她的老爸居然为了两颗虚拟宝石把她卖了!不过真相肯定是阿爸没搞清楚状况,以为他在开玩笑…… 「那我妈咧?」 「我把你爸答应我的画面截下来,连着个人资料财力证明一并送过去了。」接下来就是一连串沟通过程,不过他想她应该没什么兴趣知道,好在有莫薇亚背书,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 第二十五章 怎么听起来好像在办卡? 过程太离奇,最重要的是他们统统瞒着她!而这绝对不会是她父母的主意。 他根本是打算一个人把前头的路铺平了,她恨恨地哼了两声,龇牙咧嘴,把他头发彻底揉乱,这才解气一些。「你讨厌,真讨厌。」 高为棠任她「蹂躏」,没多说,这时保持沉默才是正道。 她拿他没辙,又气又爱,无可奈何。 最后她说:「我想见你爸妈。」 岂料他道:「还不行。」 「为什么?」 「他们不在国内。」 任婕宜没话说了,这确实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但她不认为事情有这么单纯,两人从试婚到闪婚,他从没提过要带她去见父母,高家经营服饰,旗下品牌名气大到连她这个流行边缘人都听过,好歹算是名门。 而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出版社编辑…… 「你老实说,你父母亲是不是反对我?」 「没有。」 「可是……有钱人家不是都讲究门当户对?」即便现今提倡平等,但多数的有钱人仍旧十分看重家世,其中牵扯了太多缘故,任婕宜好歹是做书的,多少有点概念。 高为棠没否认。「确实。」 「……」 他把明显沮丧的她揽入怀里,忽地问道:「假如我爸妈反对,怎么办?」 她一怔,头垂下来,没发觉他搁在她头顶上的目光伴随她的沉默,越渐黯淡。他太了解任婕宜的个性,那份宁可委屈了自己也不愿伤害任何人的柔软,总是令他又爱又恨。 忽地,她抬头。「我会努力。」 「……喔?」 「我……我会努力让他们接受,不接受的话……就生很多小孩,这样离婚就会变得很麻烦,还要付赡养费,很不划算……」 高为棠瞠目,这主意真是……教人好气又好笑,他都不晓得她到底怎么想到的,但原先阴霾的心情,确实因而转露喜悦。 「还好,我爸妈喜欢小孩。」言下之意,就是母凭子贵这条在高家可行。 「喔,那那那……」 「那我们可以开始『努力』了。」他满意地低头吮住她粉润的耳根,轻声喃道。「你床头柜第三层糖果盒里的东西,找天扔了吧。」 「什么!」任婕宜的脸红翻了,猛一抬头,嘴唇就被衔住,无法再言语。 里面……是她之前买的保险套! 「坦白说,就算要用,尺寸也不合。」 「……」 高为棠边亲她,边拦腰将她抱起,带往床铺,整个人覆在她上头,刘海底下的眼亮晶晶的。「我的身价来算,一个孩子一千万,保险起见生十个差不多……」他看着她脸色忽青忽白,嘴巴张大得足以吞下鸭蛋,这才道:「不过,我爸妈是真的不会反对,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说罢,他继续动作。 任婕宜没两下就晕呼呼了,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人吃干抹净,才后知后觉--她……她被耍了! 于是这天晚上,高为棠把本来收好的睡垫搬出来了。 因为他又睡了一次客厅。 高为棠父母长年旅居国外,不常回来,两人结婚的事他打电话说了,也得到双亲祝福的响应。 一通电话讲了大约十分钟,简洁明了,任婕宜对此很难理解,直觉想到他们亲子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啊?为了这事,她苦恼了几天,想了很多种问法,最后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你爸妈跟你……感情不好吗?」 高为棠一愣,陷入沉默。 她头皮发麻。她这个白痴,真是太不会想了!「对不起!我……」 「挺好的。」 「……什么?」 「我们感情不差--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她傻眼,那刚才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他唇角几不可见地一勾。他原先不是这般性子的人,可她为人操心紧张的反应实在太有趣,他很喜欢,觉得很可爱,不自觉就上瘾了。 不过,他也懂得了见好就收,天气冷,不想再睡客厅了。「亲子之间有很多相处方式,我小时候被绑架过,他们心里有阴影,一直觉得对不起我,所以从不干涉我想做的事……其实那也没什么,至少我好端端的,一片指甲都没少,可他们却变得很小心翼翼,我不喜欢这样,干脆保持距离,让大家都轻松一点。」 他说得轻描淡写,任婕宜却听得心疼,很疼很疼。 因为她明白,过程绝对不如他嘴里讲的这般轻易。他这么重感情的一个人,究竟花了多少力气,才刻意放淡与父母间的感情? 「他们每次看到我,都是那种很愧疚的神色……我好几次说没事了,他们总以为我在逞强。」高为棠瞅向她,忽地正色。「别哭,我不想让你也变成那个样子。」他不需要被同情,也没必要同情,他要的……只是爱。 偏偏有些隔阂,难以磨灭。 她勉力把眼泪收回去,世界上总是有太在乎反而无法好好在一起的例子,他们也曾经历过那阶段,她不会重蹈覆辙。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真的……都没事?」在天真而该受到呵护的年纪遇上那么大的变故,尽管他始终没提,可当时一定受到不少伤害…… 「一开始有事,那几天被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后来有阵子变得很怕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是我哥抱着我睡,才慢慢好转。」 「那往后我也抱着你睡。」 「很好。」他接受这个主意。「我现在不怕了,但我喜欢被你抱着。」 任婕宜立刻就抱紧他了,她懂他的父母想珍惜、想弥补他的心意,因为他是这么好,好得让人舍不得伤害他一丝一毫,若能回到过去,她会跟那些人拼命的,然后……成为他的光,使他在黑暗里,再不害怕。 「我很想为你做点什么,什么都好……」 高为棠挑眉,揽紧了她。「这样就好,这样……很好。」 所以接下来,在他有意无意的「提点」下,他们就开始做宝宝了。 原先就谈好了要生小孩,所以两人从第一次开始,就没避孕。她床头柜第三个抽屉里的保险套,她始终没舍得丢,那是帮助她下定决心、争取幸福的东西,只是可怜的套子,这辈子,注定派不上用场了…… 【终曲】 五年后 十一月十九日是他们结婚纪念日,高为棠是个重视节日的人,往年到这时自然也少不了庆祝。 五年了,真是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任婕宜的生活周遭产生了诸多变化。她从「晶典」离职了,短暂休息过后在学姊的介绍下,转而成为杂志编辑,做起了以往不太熟悉的美妆区块。 转职前有过各种挣扎,大小烦恼事项不一而足,所幸一直都有高为棠陪伴身边,给她支持、给她力量。 历经风风雨雨,在她满三十二岁的这年,决定要为他们往后的人生,做一件事。 「这次的结婚纪念日,我们去薇亚老公店里好不好?」一般经常就会去了,所以特殊日子反倒不会去,她从不是演戏高手,分明再平常不过的提案,她却说得坑坑巴巴,很是心虚。 幸好高为棠没察觉什么异状,点头同意。「好。」 她松了口气。日子、时间都定下来了,剩下的就是计划安排。 莫薇亚自然是她最大帮凶──不对,靠山。两个女人成天在msn上讨论、筹措,莫薇亚的老公听闻消息,很大方地道:「那天餐厅就给你们包了吧,我会设计特殊菜单。」 而先前「晶典」的同事,以前辈为首也很积极投入,纷纷拿出活动企划的本事,给她出了不少主意,甚至弄出了一份洋洋洒洒的计划表。她看到那份过往常用的格式,瞬间哭笑不得。 第二十六章 在众人帮助之下,活动策划好了,开始着手道具准备。高家哥哥很配合,一口气拿出好几本相册,任她挑选「素材」,当初两人补办婚礼,全权交由长辈作主,所以喜宴上常见的「相爱的轨迹」之类的幻灯片,还真是没做过。 为此,任婕宜好几天借口加班,留在「wless」编辑部里,充分运用办公资源,和同事一块儿挑选照片、扫进计算机、组织文案……最后交由美编过目。 只是大伙儿做惯了冷冰冰的时尚杂志,还真不知这温情脉脉的东西要怎么搞,最后是「晶典」美编看不过去了,大喊:「闪开啦,让专业的来!」没两下就弄得粉粉嫩嫩,爱情泡泡十足。 任婕宜看本来简单模糊的概念,在亲朋好友鼎力相助下,变得越来越缜密圆满,不禁更加期待日子到来,常常一个人不自觉就在那儿嘻嘻笑,满脸欣喜甜蜜。 高为棠觉察到她的异状,蹙眉说:「你最近怪怪的。」 「没、没事啦!」她十分惊恐,计划在即,倘若被当事人发现,岂不功亏一篑?「呵呵哈哈,我、我去洗澡!」 不顾另一半怀疑的眼神,她冲进浴室掩面反省。呜,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啦! 她自知演技拙劣,为保持神秘感,这些日子都不敢迎视高为棠那双锐利度堪比x光线的眼,刚好最近忙于沙盘推演,她下班后都不直接回家,减少了不少被看透的机会。 只是她这种种反常,看在高为棠眼里,自然有着另一番解释。 她态度可疑,形迹鬼祟,明显在瞒他什么,疑点之一是她换出版社后,已经很少没日没夜地加班,这阵子却时常晚归,甚至有次他打电话去「wless」编辑部,分机竟无人接听…… 疑点之二,是她讲话都不看着自己,眼神游移,刻意回避他的注视。疑点之三,偶尔手机响起,她会一边观察他的反应,一边偷偷走往角落,显然不愿让他知晓通话内容。 其他之四、之五,高为棠实在不想细数,只是心底难免闷闷的。 夫妻五年,至今才产生这般大的隔阂,以前他还能想办法解决,现在却觉受到打击。或许是这些年来,他太过沉浸在甜蜜顺遂的生活里,导致无法承接突来变故,益发不知所措。 于是夫妻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满心期待,一个满心忧虑,终于到了十一月十九号当天,任婕宜松了口气,一早兴冲冲地做行程确认。「晚上七点喔,在薇亚她老公店里,我下班后直接过去,会晚一点,你先进去等我。」 高为棠沉默了会儿,道:「我去接你吧。」 「什么?!」那可不行!任婕宜心惊胆跳,她下午就得先过去做彩排了。「不不不、不用了,我不一定会准时下班,也、也许能提早,唉哟,我不知道啦!总之……你不要来接我!」 他目光一黯,随即才道:「嗯,我知道了。」 对于任婕宜的各种变化,高为棠往好几个方向想过,偏偏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毕竟不是看到黑影就开枪的性格,加上任婕宜性格保守又没胆,出轨之类的,他是一开始就否决了。 难不成又得去高空弹跳? 高为棠一边思索,一边驱车来到「speranza」。 晚上七点,正值用餐时段,里头却空荡荡地没有客人。 他正疑惑,就有侍者从内场走了出来,微笑道:「高先生,今天预约两位,对吧?」 这里他跟任婕宜常来,又是老板娘朋友,侍者理所当然认得。 高为棠点点头,掩上门,十分迷惑。「怎么都没人?」 「喔,等会儿就有了,这边请。」 侍者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接待得无懈可击,高为棠尽管内心觉得奇异,仍在引领下坐到准备好的位子。 餐厅摆设似乎变动过,他坐的地方正巧面对一片白色墙壁,上头一点装饰都没,今日店里气氛异常古怪,他想询问侍者,四周却倏地陷入一片漆黑,是跳电? 「欸,是不是停电了?不好意思,我去看看,您请稍等。」 「嗯。」高为棠应声,准备拿手机出来照明,就见原先粉白的墙面上,赫然出现一幅画面── 那是他的照片。很久很久以前,他首度自拍,传给任婕宜的那张。 一阵轻盈悠扬的音乐伴随影片上的字幕,一下子揪紧了他全身知觉。 高为棠,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怪人。 如果你不怪,怎会一下子就说想娶我,我真的吓到了。 那时候我想,我才不要和火星通婚。(结果还是「昏」了……) 我独自一人,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只有你这个火星人愿意留在我身边,包容我的傻气、我的软弱、我的任性。在我妈说她很抱歉将一块叉烧嫁给你的时候,你说:「没关系,我喜欢吃叉烧饭。」教我好黯然、好销魂。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叉烧饭。 每次吵架的时候,你都会故意把右边刘海夹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 照片换成了他刘海夹住的样子,隐约露出眼皮上的一点伤口──他没看镜头,应该是任婕宜偷拍的。 你实现了我很多愿望,我说我想和一个认真考虑我、认真对待我、认真想和我在一起过日子的男人结婚,于是你就认真了……虽然,你老是喜欢欺负我。 她在画面里,对着镜头吐舌头。 有太多事,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所以我选了这首歌。 seal的〈love''s divine〉。他说:我需要爱,爱的神迹,请原谅我先前无知地犯了错,赐予我爱,因为爱能帮助我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你就是我的神迹,帮助我找回自己,让我不再孤单、不再迷惘。 「谢谢你」这句话一辈子都讲不够,所以我想改对你说:「我爱你,你愿意接下来的五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都和我一起度过吗?」 影片停止了,当灯光亮起,任婕宜穿了一件白色小洋装,自他前方走来。 她脚上一双可爱娃娃鞋,那打扮,是他曾说最适合她的样子,如棉花糖,雪白甜蜜。她脸红红的,手里拿了一个漂亮盒子,在他面前,羞怯地单膝跪下,说:「虽然人类很难活到一百三十年,但我们一起百年好合,好不好?」 高为棠没说话。 「……为棠?」她抬起脸来,眼露疑惑。 一旁手持拉炮,等男主角点头再出来热场的亲友团们也一时怔住,纷纷你看我、我看你。耶,怎么好像跟预料中的不太一样? 高为棠面无表情,紧盯着她,始终没开口。 就在任婕宜战战兢兢,忧心哪个环节出错时,她惊愕地看见──他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她完全傻了。「你、你你你……」 「……」 原来,她这阵子鬼鬼祟祟、神神秘秘,就是为了给他这份惊喜。 他确实……很喜。 喜她为他做的一切,喜她如此看重自己。 更多泪水自他呆睁的眸眶里溢了出来,看得任婕宜也一并眼酸酸的、心热热的。「你……就算不愿意,也用不着哭啊。」 「我愿意。」他说得很快,众人都松了口气,随即拉炮庆贺,任婕宜也总算能站起来了。 她把盒子塞过去,高为棠打开,是一对白金手环,样式设计和他们左手无名指上戴的戒指相似,可配成套。 他想戴上,任婕宜阻止。「等等,让我来。」 就像当年,他亲手给她戴上婚戒那般,这回换她「环」住了他。高为棠眼泪收了,难得失控,一下子将她揽进怀里,不顾在场观众,深深亲吻住她。 她说他是她的神迹,她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他性格别扭,深沉古怪,不懂表达,爱记仇等缺点,她都一一接纳了,那些相知相惜进而相守的过程,如今细想,实属圆满难得。 他很庆幸,自己有缘,走过一遭。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愿从此──百年好合。 番外篇 【番外篇:美人如花隔云端】 任婕宜一直都很想见见高哥哥,高为棠却似乎不大愿意。 但总归要见一面的,往后都是一家人。而这件事就在高家哥哥主动打来「求见」的电话里拍板定案,当天晚上,两人前往高家主宅。一路上,高为棠始终绷脸不语,很不情愿的样子。 她莫名其妙,哥哥很恐怖吗? 这问题的答案,就在任婕宜看见来应门的高家哥哥后,瞬间揭晓── 「路上有塞车吗?」高家哥哥嗓音低沉优美,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两兄弟似乎都不擅表情,可从眼神语态里就能察觉得出他有多重视这个弟弟,连带对她这个「弟媳」也很和善。「你好,我是高为棠的哥哥,高成海。」 不得不说,这家人取名字的方式……真对称。「你你你……你好!」 任婕宜结巴,不仅是因为紧张,而是……眼前这人,实在太好看了! 就她来说,如果高为棠的好看等级有九十分,那高家哥哥绝对有一百二十分!两兄弟身形都高,样貌则偏秀气雅致,但高成海的五官是那种漂亮到妖异型的,剑眉星目、肤白唇红,又不显过分阴柔,尤其浑身的气势就教人十分震慑。 她呆呆看了好半晌,直到眼前一片黑。「咦,为什么遮我眼?」 「哥你先进去。」高为棠语调很沉,不爽了。 「好。」高成海不以为意,率先进屋,他已经很习惯外人初见他时候的惊艳反应,不以为怪。 「你干么啦!」她扯下他的手。美人──不对,她居然看人家哥哥看到傻,丢脸丢大了。 高为棠一脸不愉快。「等一下不许看我哥的脸超过十秒。」 「什么?」 「我会计时的。」 她目瞪口呆,他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啊!「你该不会……因为这样,才不想带我来见你哥吧?」 「……」 宾果咧,这也让她蒙中。「你哥是真的很好看……」喝!高为棠一个瞪眼杀来,她被吓得退后一步。「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也很好看啊……」 「比我哥好看?」 到底是现在就被扭断头呢,还是等死后下地狱再被拔舌呢?任婕宜挣扎了。 高为棠「哼」一声,她见他这副别扭样子,不自觉就笑了出来。「可我喜欢你啦。」说完,她讨好似地蹭上去亲了他一下,这答案总算让她老公满意了。 真是复杂的男人心啊。 两人磨磨蹭蹭,这才进了门。 高成海在客厅准备好茶具点心,他面容清淡,朝他们浅浅笑了一下,有道是美人如花,一笑百媚生,倾城又倾国……任婕宜又晕眩了。 「你们先坐,我去厨房看一下。」 她一愣,左右张望,确实没看见佣人影子,她瞥了眼自己十项全能的老公,心想该不会高家哥哥也都自己来吧? 高为棠看出她的疑问,回答道:「我做事习惯是跟我哥学的。」 「真假?!」 「我被绑架后不太喜欢陌生人,家里就不请佣人了。」 「原来如此。」她好钦佩,对高家哥哥的仰慕一下子如滔滔江水,上升好多层。「真是一个好哥哥。」 「……」这点高为棠无法否认,仔细想想,那是自己最敬爱的哥哥,她能欣赏,自是最好不过,实在不必无聊介怀。「我去看需不需要帮忙。」他俯身,在她唇瓣上亲了一下。 「好。」 她独自留在客厅,高家虽为大户,但家里的布置并不十分显富,反而有种低调内敛的美感,墙壁上几幅装饰,仔细一看不是照片图画,而是染色极佳的布料。想到这儿是孕育自己心爱之人的场所,她就觉得……很喜欢。 忽地,她听见了大门被人开启的声响。 任婕宜吓得起身,该不会高为棠的父母回来了吧?否则实在猜不出谁还有高家钥匙。 门被打开,一名相貌艳丽、打扮入时的年轻女郎走了进来。奇怪,这个人……好眼熟。 她看见任婕宜,同样一怔。「你是谁?」 「呃……」任婕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自我介绍,下意识道:「那个……我叫任婕宜……」 「任婕宜?」女郎眉一紧,随即恍然大悟。「啊──就是你!」 「蛤?」 女郎一脸忿忿。「你拆我cp!」 「……」她完全呆了。cp,couple缩写,俗称配对,不会是……那个吧? 女郎幽幽走到沙发边坐下,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碎碎念。「美人兄弟多萌啊,可为棠居然跟你结婚了,呜呜呜呜……」 看来自己确实没搞错她的意思……任婕宜脑里想象了一下,好像、确实……不对!就算她有一个作者很好这口,可她不是,而且怎能拿自己老公往那方面想呢! 不过,听为棠说,他们兄弟俩小时常抱在一起睡呢…… 「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她噎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节、节哀……」 女郎一被安慰,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一下子哗啦啦涌上,拆cp事小,她一想到自己往后的人生别无选择,只能被迫跟某人牵在一块儿了,就觉得黯淡无光,恨不得立即去死。 「我本来想拿为棠当幌子,唬一下我爸妈,结果现在得跟那家伙订亲了……他会管死我的!不准我腐……我这辈子死定了,那个死面瘫、阴沉鬼、假正经……」 说到一半,女郎一脸见鬼,改口道:「但又充满气势、英明神武、能力卓越、品味非凡,当我的未婚夫实在太浪费了,我配不上他,应当让贤!」 啥?任婕宜傻眼,还不及为她前后不一的功夫感到敬佩,就发现高家兄弟不知何时站在她正后方。 高成海面色不变,唯独目光一沉,看着女郎,很是逼人。「死面瘫?阴沉鬼?」 那女郎瑟缩了一下,高成海续道:「……假正经?」 「我、我又没说是你……」 「你还想跟别人订亲?」 「……」 高成海勾起嘴角,笑得阴冷。「放心,你美艳无双、身材姣好、家产雄厚,不会配不上我的。」 怎言下之意好像在讲人家除了外貌家世,一无可取? 女郎一脸坚定。「我立刻整丑,马上吃胖,和家族脱离关系!」她只想贯彻她的腐道啊! 「你敢!」 呜,她确实不敢……谁教高成海有一百零一种「管教」她的方式。 「你上次让我弟买保险套,塞在我西装外套里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还跟名片夹在一起……拿出来的时候,四周人脸色都青了。 「你不让我去声优见面会!」 「你想被记者拍到吗?!」高成海快气死。 吼吼吼~~不愧是高家家长,气势惊人,正所谓美人如花隔云端,只能远观,不可近玩。任婕宜终于明白自己的熟悉感自哪儿来了,这女郎人称时尚名媛,跑趴走秀,上电视节目机率频繁,没想到……居然是个腐女,而且腐度颇深。 这到底是哪出啊?任婕宜靠向高为棠,悄声问:「她跟你们什么关系?」 「她是我哥未婚妻。」 「喔。」尽管没怀疑,但听到这个答案,她心里头还是舒畅了一下。「所以她才有你家钥匙?」 「我们双方父母感情很好,自小就把对方家当自己的。」 感情好?「你……你帮她买保险套?」 「打赌输了。」面无表情。 「放在你哥西装外套里?」 「她放的。」面色不变。 任婕宜想起他那天买的颗粒型跟水果口味,这真是…… 「那种的,用起来如何?」 高为棠挑眉,她脸红红。「我是想……偶尔,可以用看看……」 「喔。」高为棠应了一声,思忖眼下情况,应该很难善了,索性向哥哥道:「我们先回去,下次再过来。」 「等一下,你们别走……」女郎脸色苍白。她真傻啊,刚一时太激动,居然暴露真心话。 「嗯,路上小心。」高成海应了,看向任婕宜歉然一笑。「抱歉,下次请你们吃饭。」 「别这么客气……」哇,美啊。任婕宜一阵晕,被高为棠架出门去。 看来,两兄弟今天都有不少帐要算。 「对了,唐湘叆。」高为棠想起一事,离开前指着任婕宜朝那女人道:「你还欠她一跪,我记着了,下次跟你讨。」 「什么!」唐湘叆崩溃,这小心眼又爱记仇的两兄弟……简直不是人啊! 后记 【后记 认真 夏滟】 大家好,我是夏滟。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次的后记我想很认真地写……其实我每次都很认真啊(认真到爆字)! 任婕宜这女主角在之前的某本书里登场过一回,属于沾酱油(沾一下就走)的那种,她一直都在我补完名单里,没想到这次机会拿出来用了,因为我不想再想女主角名字……上一本的我整整想了一天,取出来也没比较优秀,所以当然是有得用就别计较。 高为棠这名字我则是想用已久,为棠、微糖,不是很可爱吗?书名原先打算叫「微糖夫妻」,但没有重点!(被亲朋好友打枪,编辑反应是:「呃……你再想想。」通常这时我就自觉很不ok了。)一度考虑要不要给男主角换个名字,但名字对我来说就像一种记号,像是隔壁的老王就叫老王,忽然要叫老胡我会休跨怪怪这样…… 百年结婚潮连我这个孤僻鬼都被炸了两包,今年七月还南下高雄去当好友伴娘,十一月又有一场。这对夫妻我觉得很神奇,他们一开始交往就表明「我们会结婚」、「我们是一辈子的伴侣」(当时我的反应是……「喔。」),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fu来了,fu对了。(笑) 写作本书期间,男方租下一间vip观影厅求婚,过程温馨浪漫,最妙的是两人结婚的消息早已公诸天下,婚纱照都拍了,这求婚到底求啥小?男方表示:「我不想因为少了一个步骤,往后被念上十年。」好是好,只是……求完婚就放「钢铁擂台」给我们看是哪招?xd 喔对,十一月十九号就是他们订婚日,我懒得去查日子,干脆直接拿来用了。(笑) 书写本书之前,我就计划要写个欢乐可爱简单有趣的故事,别太多负担,轻松甜蜜就好。前半本写得很快,后半本却非常痛苦,经历了我人生数一数二严重可怕的卡稿,对着计算机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伊达政宗(ps3游戏「战国basara」的主角)的等级反应了我的现实逃避程度。有天我弟打开ps3,一看到我的伊达政宗,马上表达了他的疑问。「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写稿……」(我从一等练到九十等) 真的是太痛苦了,痛苦到跟朋友哀号我想不出梗!朋友说:「那来个车祸吧。」 「……」 「然后男主角去警察局保女主角出来。」 结果当天我边睡边想剧情,满满都是男主角去警局保女主角的画面……(why?囧) 总之,如果有人能为其中一段情节感到开心的话,我就觉得值得了。我弟给我出的例子是n年后大法。 我:「你当我在『jump』吗?」(日本一个很有名的少年漫画杂志,旗下作品有一套自己的老梗,其中一项就是修行+n年后。) 我弟:「对啊,你看《航海王》也开了n年后外挂啊。」 「……」 我弟:「不然我帮你写。」 我(捏橘子):「……你想毁了我吗?」 结果……我真的写了。(不过绝对不是因为臭小子提议的缘故!) 关于女主角职业的部分,大家不必多想(怎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xd),其实就只是一个职场,我的目的是想让女主角做一份昏天暗地没有未来(喂)的工作,又要适合她的设定、属性,原先考虑的是漫画编辑,但台湾毕竟不若日本那般,考虑良久,决定让她去做言小喽! 出版社的背景设定出处不只是单一一间,有部分是a间制度,一部分是b间制度,外加我个人的想象这样。谢谢朋友(前言小编辑xd)让我问了很多怪问题,像是死线有多死,死线的时候是如何跟人求情等……惨烈的过程使友人非常心有戚戚焉地道:「所以不要拖稿……」 我:「咦,可是我想的是千万不要做言小编辑耶。」 至于番外,有点恶搞,主要为了揭露女郎身分(虽然她只是出来沾酱油的……),时尚名媛实际上是个资深腐女,我很喜欢这种充满恶趣味的反差设定,就写来玩玩了,如果扶正,估计会变成一个很诡异的故事吧…… 照例一样谢谢大家,不管是愿意拿起本书阅读的人,或者是幕前幕后的工作人员,都非常感谢。一直以来谢谢出版社跟编辑,包容了我很多任性,在入行之前我曾发过两个愿,现今都实现了,我没遗憾了,所以如果到此为止,大家也不必太想念我了。xd 至于是哪两个愿,只能说,其中一个就是写一次套书,另一个我就不讲了,因为所有人听到之后的反应是:「……啥?」 本书提到多次非死不可,是因为我一直觉得那是个很神奇的平台,我在上头也有账号,输入「夏滟」就能找到了,最近还开始玩起日本的访问网站,大家问的问题都好可爱,有兴趣的可以上来看看。 就这样啦。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百年闪婚之一《限期夫妻》; 2、百年闪婚之二《假日夫妻》; 3、百年闪婚之三《试婚夫妻》; 4、百年闪婚之四《再婚夫妻》。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