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 楔子 “善儿……”强撑着瘦弱身躯里的最后一口气,虚弱的妇人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朝着榻前的儿子唤道,声音中尽是浓浓的心疼与不舍。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能让这孩子在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成长,可惜的是天不从人愿,她这早已破败、剩拖着一口气的身子,只怕再撑也撑不了多久了。 没有了她,这孩子在这大宅中,怕是要受尽冷落与欺凌了。 她舍不得啊! “善儿……善儿……”妇人再次扬声,气虚的轻唤,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闵奇善蓦地从沉睡中醒来,“娘,怎么了?” 抬眼望向漆黑的天际,天上划过一道闪光,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他心下突然一惊,心头亦隐隐浮现一丝不安。 紧握着娘亲冰冷的手,他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娘,怎么不多歇会呢?现在夜还深,大夫说你得多休息啊!”他柔声轻哄着,望着娘亲那更甚以往的孱弱模样,心中的不安益发扩大。 小小年纪的他,已早熟地懂得“回光返照”这几个字,这话打那日从大夫的口中说出来后,就一直兜在他的心中打转。 “娘睡饱了,不想再歇了。”尹夜香舍不得,再睡,只怕就要连自己儿子的面都见不着了。 她眸光直直地望着儿子,伸出手温柔地抚着他年纪虽小却已俊得惹人心疼的脸蛋儿。 “孩子,要是娘走了,你在这个家的日子就怕也是尴尬了。” 虽说孩子的爹并不曾苛待他们母子俩,该吃的、该用的从没少过,但谁都知道在大夫人的眼底,她这个孩子可是根扎着心的针,时不时地就会刺上大夫人一下。 以后没了她这个娘的护卫,真不知道这孩子得吃上什么苦头。 “娘,你不会走的。”闵奇善板着脸,双拳紧握,巴掌大的俊颜上有着倔强。 是的,他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娘她凭什么以为她可以就这样因病离世? “孩子,生死有命。”尹夜香伸出手,吃力地揉弄着儿子的头,多少的爱怜尽在这轻柔的动作中展露无疑。“娘其实也想留下来瞧着善儿长大、瞧着你成亲生子,只可惜娘福薄命短,老天爷不允许。” “不是老天爷不许,是娘自个儿放弃的。”别以为他不晓得,娘每次都偷偷倒掉大娘送来的汤药,他不懂娘为何这么做,只觉得满心的愤怒。 “娘没放弃,娘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那娘为何都不吃药?”瞪大了眼儿,闵奇善眸光炯炯,心中的怒火终于让他发出这样的质问。 面对儿子的问题,尹夜香心头一惊,显然没料到他是一个如此细腻的孩子。 夫人送来的汤药兴许不是毒,但对她的身体绝对无益处,所以她的身子才会一日虚过一日,可是……她该怎么同一个十岁的孩子说清楚大人间的情仇纠葛呢? “那是因为……娘知道自个儿的身子,就算吃了药也不会痊愈。”尹夜香在心中忖度了会,终究还是选择将大夫人的心机当成一个永远的秘密。 身为一个娘亲,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辈子都在仇恨中度过,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有朝一日结婚生子,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 缓缓扬起一抹慈爱的笑容,她望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再多的恩怨在这一瞬间全都化成了宽恕。 “骗人!”闵奇善双拳握得死紧,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孩子,别急着生气,你安静的听娘说,好吗?” 薄唇紧抿,闵奇善一脸倔强地瞪视着自己的娘亲。对于娘的要求,他原是想狠心开口拒绝,可当他双眸一对上她那充满慈爱的眼神,他便又心软了,所以仍只是瞪着她,却没有离开。 “你爹是个好人,他其实很爱你,可是身为一家之主,他得顾全更多事。大户人家里有着不为人道的难处,以往有娘护着你,你才能安然无恙,往后没了娘的护持,你的日子只怕会很难过,所以,前阵子娘替你订了一门亲事,等娘走了,你就去车家好吗?” “我不要……”闵奇善想都没想便摇头拒绝娘亲的安排。 他才不要成亲,成亲有啥好的?像爹、娘和大娘不都是成了亲,结果却过得一点也不快乐?他才不要成亲! “算娘求你了,去吧,只有去了那儿,你才能远离这个大家族的权力斗争,过上单纯的生活……听娘的话,别待在这儿了。” 闵家是个家大业大、势力盘根错节的家族,善儿生为这一代里唯一的男丁,面临的险境自然不比一般。 “我……”闵奇善望着娘亲眸中的殷殷企盼,负气地抿起唇瓣,他虽不忍拂逆,可却也满心不愿。 见儿子不愿意,尹夜香心一急,心口阵阵发疼,像是要呕出心肝似的咳了出来。“咳咳咳……” “娘!你别急……我答应就是。”终究不忍娘亲挂心,闵奇善还是答应了。 “乖……”儿子的孝顺让尹夜香心中甚是宽慰,满身的气力终于有如被抽干,她颓然地闭上眼。“娘只要你幸福啊!孩子……” 这是娘亲在最后弥留时唯一留下的话,但听在闵奇善耳里,却只觉得一股愤怒涌出来。 幸福……如果娘当真希望他幸福,为何不勇敢地活下去? 哼,他偏生不要幸福…… 第一章 无趣! 望着天际那层层迭迭的白云,斜倚在自家宅子庭外躺椅中的闵奇善,倍感无趣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前阵子那种忙乱的生活似乎早已离他远去,他以为自己喜欢这样的安适,毕竟以往正是因为厌倦了在黑风寨中打打杀杀,所以他才处心积虑的和储仲泉谋划着想要脱离。 怎料,他原以为平静安稳的日子该是迷人的,如今却只觉得无趣。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枕在头后的双手倏地放下,起身正想上喜客楼里瞧瞧自个儿的相好,顺便打发点时间,谁知他才站定,门外就响起了一阵吵杂声。 “我要见你们家的爷!” 传来的女子声音语气不似寻常姑娘般柔软,反而带有一抹刚硬,一丁点也不讨喜。 倒也不急着走去瞧瞧究竟发生了啥事,闵奇善慢慢地踱着步,好整以暇的往门外走去。 “姑娘,咱家爷清早便交代了不见客。”总管见这位姑娘脾气冲得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我不是客,所以他自然得见。”说话的姑娘霸气得很,彷佛这天底下的事都该照着她的意思走。 “姑娘不是客,难不成是主子吗?”眼见来者毫不客气,原本还端着笑脸的李总管也板起脸色、硬起声调反问。 “本姑娘我自然就是主子!” 她这大言不惭的话语顿时让李总管眸中冒火,脸色也跟着罩上一层寒霜,他冷声警告道:“姑娘可别胡乱说话,咱们闵府的主子只有一位,便是闵爷。” “闵爷是你们的主子,那闵爷的妻子就不是你们的主子吗?” “咱们爷还没成亲,所以这宅子里的主子自然只有一位。”看这姑娘是存心来找晦气的,李总管不再多说废话,朝着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要他送客。 姑娘眼儿利,李总管的眼角才一挑,她显然已知道他的打算,手一伸,她拒绝了小厮的靠近。“且慢!” “姑娘,你还是快自行离去吧,别将场面弄得更难看。”李总管严肃的开口说道。再不识相,他真要叫人将这个胡搅蛮缠的姑娘给扔到大街上去了。 “我说总管大人,难不成这府里的主子是你吗?”她望着李总管,杏眼睁得大大的问道。 “小丫头别乱说话,我不过是个下人,怎么可能是主子!”这种话就连听到都觉得是种冒犯,李总管的眉头已经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了。 “我没乱说啊!”她偏头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一副牲畜无害的模样,娇俏讨喜。 “说我是主,还不是乱说话吗?”李总管斗上了气,平日总端着架子的他,竟然就在闵府的大门前和车汝月吵了起来。 毕竟这话要是让闵爷听见,那他这个大总管还要不要当啊? “有客上门,你连通报都没有就直接赶人,不是主子又是什么?”她带笑反问,语气不轻不重,却刚好正中李总管的心坎儿,让他悚然一惊。 “你……”向来稳重的李总管哑口无言,只能瞪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我说错了吗?”脸上依旧漾着无辜的笑容,姑娘敛起方才的撒泼模样,摇身一变成了行止规矩的大家闺秀。 “你说的没错……”惭愧在饱经风霜的脸庞浮现,李总管气势霎时兵败如山倒,态度磊落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纵然再不甘愿,他也不能否认她说得有道理,来者便是客,他的确不该仗着自己的身分就擅自驱离来访的客人,即使这姑娘瞧起来蛮横得像要来闹事,他也没资格这么做。 “既然如此,总管大人是否应该入内去请示一声?” “这是自然。”明白了自己的逾越,李总管连忙点头称是。 “小女子多谢总管了。”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在下才好禀报。” “车汝月。”她唇角勾笑,眸光灿灿地充满些许得意,态度一改方才的刁蛮,有礼地说道:“有劳李总管将这封信转交给你们闵爷,我相信他会见我的。” 我相信他会见我的。 多么有自信的一句话呀!这女子的态度,让闵奇善嗅着了一丝兴味,但他却不急着走出大门,反而恣意地斜倚着廊柱,等着方才被她三言两语就念得灰头土脸的李总管进来。 他静心闭目地等着,耳边不一会便传来丝毫不稳重的脚步声,看来,这个一向严谨到让他有些头疼的李总管,还真是被结结实实地训怕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懒洋洋的启口,声音温润如玉,煞是迷人好听。 乍听声音,李总管原本急匆匆的步伐蓦地顿住,他猛然转头,就见主子正好整以暇地倚在雕画着栩栩如生猛虎的柱子旁。 瞧见主子脸上那种似笑非笑让人摸不清头绪的脸色,他心中暗叫一声糟,看来方才他与那小姑娘的对话,肯定是一字不漏都入了主子的耳中了。 “爷……”李总管有些心虚地喊道,就怕自家主子也认为他行为犯上。 “李总管,我还以为你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想不到一个小丫头就让你灰头土脸了?”闵奇善笑着说。 这种事,以前他想方设法怎么也办不到,因为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严肃的李总管总能见招拆招,就是让他无法得逞。 可没想到,今天李总管竟败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上。 “爷别笑话我了,还请爷别追究属下犯上之事才好。” “啧啧啧,那丫头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几句话你就奉为圭臬?要知道,这个宅子里的主子是我,我愿意给你多大的权限,你就有多大权限。” “主子的意思是……” “那个丫头我不见,我给你权力将人轰出去。”闵奇善道。他倒要瞧瞧那个灵牙俐齿的丫头是否还能是李总管的对手? “可是……”方才一路行来,李总管其实深自反省过,那姑娘说得并没有错,是他自己要改进。 身为一个好总管,应该做自己该做的事,就算主子任性,他怎能跟着任性下去呢?紧揣着那位姑娘交代转达的信,李总管可没想要斗气。 “还有什么可是的?难道你不想一吐方才那口鸟气吗?”扇风点火不遗余力,闵奇善完全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跟着主子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李总管那双充满睿智的眼一瞟,就知道主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绝对是想隔山观虎斗,为自己无聊的日子添上一些趣味。 有个这么任性妄为的主子,有时还真是令人头疼啊! “爷,这是那位姑娘要属下交给你的信。”脸色重新一整,李总管又回到那副严肃且一丝不苟的样子说。 “你真的不想去赶跑她?她这样冒犯你,就算是为了闵府的面子,你也应该去与她斗上一回吧?”闵奇善的音调扬高,听来苦口婆心的劝言中竟掺着浓浓的失望。 隔山观虎斗的希望竟然破碎了,他忍不住瞪了总管一眼,一股子闷气又从心头窜出来。 他好不容易才为自己的日子找到些乐子,偏偏李总管居然不愿成全他。 “爷,那姑娘说的其实没错,是属下逾越了,你还是先看看信,再决定要不要见她吧。” “不见!”气坏了,闵奇善倒是幼稚起来,想也没想的就拒绝李总管的提议,脚跟一旋便愤然地想要穿过厅堂,往后门走去。 “属下觉得爷该见她一面。”见状,李总管的脸颊不禁抽搐了下,心知主子又耍起任性,他自然得要进谏言。 接着,只见李总管上了年纪的身躯突地一横,人已经“飘”到了闵奇善的面前。 “不想见!”闵奇善原本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他又不是青楼女子,何必非得见客不可? 李总管连忙又道:“爷,但那姑娘说她……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 当初那个小姑娘这样说时,他一开始也是不相信,可是后来一番交手,对方非但举止优雅,与他这老总管对峙时,气势更是半点不输人,以他识人无数的眼光来看,他相信这个姑娘的出身非富即贵。 “那又怎样?想要当上闵家当家主母的女人难不成少了吗?”他可不会为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小丫头的痴心妄想而委屈自己。 “爷,那么至少你也该瞧瞧她给你的信吧。”弄清楚那姑娘的来历,也才好想个万全的应对之策啊。 “不看!”闵奇善想也没想地就说道,身形蓦地一闪。若他真的要走,没人可以挡得住。 “爷……”眼看主子就要离去,李总管有些无奈地低唤一声,明知唤不住,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做垂死的挣扎。 “干么像咱们家里死了人似的?” 就在李总管垂头丧气地转身,准备自己去面对车汝月的同时,他的身后又响起了闵奇善那温醇的嗓音。 “爷?!你不是已经走了?” “拿来!”闵奇善不耐烦的命令道,绝不承认自己其实是瞧不得李总管那副沮丧至极的苦瓜脸。 李总管赶紧递上信件,一副怕主子会反悔的模样。 信不看还好,一看,闵奇善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那丫头怎么会寻来了? 他还以为她早就成亲生子去了,怎么会没事从京城跑到这个穷乡僻壤的阴县来? 这几年他跟着储仲泉火里来浪里去,什么阵仗没瞧过?可现下看着信中那字里行间的情真意切,他蓦地觉得自个儿头皮有些麻麻的。 那丫头的行为啊……简直是只能用“叹为观止”四个字来形容了,也难怪李总管这个见过识面的人会被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对她的命令乖乖照办。 不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见主子看信看成了石像一动也不动,从来不曾见过他这副模样的李总管难免有些忧心,于是开口轻喊,“爷?” “回去告诉她,信我看了,但我还是不想见她。”尽管信的内容情真意切,但闵奇善拒绝去蹚这淌浑水。 他一点也不想和过去有任何的关联,所以拒绝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李总管脑中不由得忆起方才车姑娘眸中那种誓在必得的决心,觉得不妥地想要开口。 “不用可是了,我说不见就不见。”闵奇善不想招来麻烦,就算一开始觉得那个丫头很有趣,可一旦知道她的身分后,他可是连沾都不想沾。 “爷……”李总管原本还想再劝,可是当他瞧见主子那种吃了秤坨铁了心的模样,也只能闭口不言了。 如今只希望爷的拒见不会触怒那个姑娘,否则……在他眼底瞧来,那姑娘可绝对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呢! 不见是吗? 没想到她依礼登门拜访,还诚恳地送上了拜帖,而他竟然当作没瞧见似的,说不见就不见?! 如此绝情断义倒和土匪的行径相去不远,她虽欣赏他的不顾情面,却也更加确认自己来找他的法子八成是错的。 只不过,他以为她会因为这样就放弃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早已没了退路,所以只能义无反顾,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他一面。 车汝月就着昏暗的月光打量眼前的喜客楼,廊柱上挂满了一颗颗红灯笼,而她面色平静,只是静静倚着身后的墙等待。 第二章 “你是哪一家的姑娘啊?” 这已是今晚第三个这样问她的男人了,即使并不刻意打扮,安静待在黑暗中的车汝月还是美得非常引人侧目。 “滚!”柳眉蓦地一挑,车汝月冷冷地低喝。 带着几分微醺酒意的男人对她的冷然不以为意,反而更觉兴味,踩着歪斜的步伐朝她走来,但才走了几步,便莫名其妙突然摔了个狗吃屎。 “谁……谁敢偷袭爷儿我?”忽然在众人面前跌跤,身着华服的酒客面子上自然挂不住,见车汝月望着他时嘴角隐隐含笑,他随即恼羞成怒地将矛头转向她。“是你这个娘儿们吗?” 车汝月抿唇不语地扫了他一眼,原本不想理会,但当眼角余光瞥到喜客楼的大红灯笼时,她心念随即一转—— 没道理她得在这儿顶着寒风面对一个醉言醉语的男人,而闵奇善就可以待在喜客楼中,与头牌花魁春风一宿! “正是我!”于是,她豁出去地大方承认。 “你这个娘儿们!你知道我是谁吗?”听到她的答案,男人原就愤怒的脸庞更显狰狞,而且还步步朝她进逼。 “一个趁着酒意就想染指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你……”虽然醇酒的效力已使视线有些蒙胧,薛大一倒是没漏瞧车汝月那张清灵的脸庞。 她眼儿圆亮,粉颊细嫩白皙像吹弹可破,更别提那衣裳底下隐约透着的婀娜身形,加上少了青楼女子的那种狐媚,清纯美丽得更让人心痒难耐。 “姑娘,我爹可是当今的尚书大人。”薛大一自己报出身分,以为这样她就会像那些青楼的姑娘们一样,蜂拥而上对他曲意奉承。 “那又如何?”车汝月冷冷勾唇笑问。他身上令人作恶的猥琐气息侵入她的鼻尖,让她对他的厌恶更甚。 就在色欲熏心的薛大一还沉迷于车汝月的嫣然浅笑时,她忽然腿儿一抬,笔直地朝他的命根子踹去—— “你爹是尚书关我何事?” 薛大一一惊,立即痛得鸡猫子鬼叫,“哇啊!太过分啦……” 同时,车汝月字字清晰地说道:“我只知道我的未婚夫婿闵奇善正在喜客楼里头谈生意,你想要染指我,先上楼找他说去。”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本大爷瞧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竟然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薛大一这个纨子弟在京城里也算是个人物,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众人碍于他爹的势力,对他多少懂得敬而远之。他甚至还曾夸口说京城里没有他要不着的女人。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不但在众目睽睽下让他跌了个狗吃屎,甚至还想要让他断子绝孙,这口气他要是咽得下就不是男人了。 长手恶狠狠地一捞,便想将丽人儿强抢入怀,他本以为对方顶多是个性子呛辣的寻常姑娘,谁知只见她身形微偏,他伸出去的狼爪硬是落了个空。 “让本大爷看上眼可是你的荣幸,你不用害羞,乖乖来到我身边,我保管你这一生吃香喝辣,享用不尽。” “我要吃香喝辣找我未婚夫婿便得了,你这种败家子本姑娘还瞧不上眼。”车汝月边说,目光边朝喜客楼的方向瞄去,心里想着这样的再见面方式就算不够石破天惊,也够教闵奇善头疼了吧? “来人啊,这丫头胆敢三番两次冒犯我,你们给我好生小心地捉住她,今儿个晚上我就要让她尝尝本大爷那令女人销魂的本事儿。”薛大一气怒不甘地朝手下命令道。 “有本事就来吧。”车汝月丝毫不把薛大一的威胁瞧在眼底,纤足灵巧地一点便往喜客楼的顶楼窜去。 身后不断传来那个纨子弟声声喝手下的怒吼,她知道不一会儿,喜客楼的各个出入口便都会布满他的手下。 面对这种情况,她一点也不害怕,她承认,自己会这么做全都是故意的。 她很清楚自己的行为会惹来麻烦,就是刻意要将麻烦全都扔给那个完全不念旧情的闵奇善。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他想要事不关己的置身事外,那也得看看她肯不肯。 美妙悦耳的筝声不断萦绕在闵奇善的耳际,可却怎么都无法平抚他烦躁的心情。 他一杯接一杯的饮下美酒,直到筝声蓦地中断依然毫无所觉,只是静静地喝着酒。 “闵爷,今儿个怎么这么静?”花艳艳柔若无骨的小手毫无矜持地抚上他伟岸的胸膛,轻柔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极尽挑逗之能事。 懒洋洋地抬眼望向那婀娜多姿的女人,他只是冷冷地瞧着,眸中甚至没有燃起一丝情欲。 “闵爷今日真安静,是不是有什么不舒心的事儿?若是闵爷愿意,大可让艳艳当一朵知心的解语花,好消解您心里头的不悦。”艳艳语若呢喃,一声声的吐气如兰向来能让来这里寻欢的恩客舒舒爽爽、心情大悦。 可惜的是,闵奇善从来不易讨好,虽然她已经这么努力了,可他却仍然连微勾唇角都没有,只是定定的瞧着她。 他那眼神锐利得让人心里发毛,花艳艳暗暗惊心,不敢再多言一句,只能聪明的傍在他身边陪伴。 这个英俊爷儿出手极为阔绰,自从他成了她的入幕之宾后,她伺候他就向来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只希望有朝一日这个男人会替她赎了身。 就算不能当正室,可只要能捞个妾室、再替他生个儿子,那她也可以吃香喝辣,富贵一生。 “我听说最近薛家大少爷有意替你赎身,为何不允?”懒懒把玩着花艳艳那黑缎般的发丝,闵奇善的神情除了慵懒外瞧不出半丝喜怒。 听到他的问题,花艳艳原本戒慎紧张的心情蓦地窜上几丝窃喜,原以为这男人对她不曾有过一丁点在乎,没想到他竟然对她身旁的风吹草动这样熟悉……看来,他很快就要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了。 “闵爷,您可别误会,艳艳的心里一直只有您,这事是薛少爷自个儿一厢情愿,我是万万不可能接受的。”檀口微张,花艳艳连忙表明心迹。 “我没有误会,更不需要误会。”对于女人,闵奇善的心态一向是银货两讫,不论她想为谁从良,他都乐观其成。 京城里的青楼不只喜客楼这一间,安分守己的貌美花娘也不是只有花艳艳一个,他何需不舍? “艳艳不会答应的,我的心中可是只有闵爷您一个。”花艳艳只差没有指天誓地,美丽标致的脸蛋上尽是毫不遮掩的倾慕。 虽说那个薛大一家世也不差,可他府里的大小夫人已经像是满山遍谷的花儿一样多了,她的出身又不好,若是到了那个家里,只怕地位也不比一个丫鬟高多少,若有更好的人选,她怎么可能会选择薛大一。 “其实我只是要告诉你,有机会从良你就要把握,得要尽早为自己打算。” 听到闵奇善这番为她着想的话,花艳艳却没有感动到痛哭流涕,事实上,她吓坏了,整个人彷佛石化般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她知道这不是气话,绝对是他的心里话,因为他压根就没必要大费周章地编话出来气她,他那种心高气傲的性子,也不屑玩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法。 “爷……”心像是蓦地坠入寒潭之中,她以为他至少会有一点在乎她的,可是没想到……他连一丁点也不在意。 不行,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否则大半年的努力就要功亏一篑了。 回过神之后,心乱如麻的花艳艳立刻扬起了笑容,踏着款款的步伐朝他走去。 见状,闵奇善不动如山,只是待在原地瞧着她那强自镇定却仍掩不去满心慌乱的娇颜。 心疼吗? 并不会,他与她本就是一种你情我愿的金钱关系,是她自个儿痴心妄想,如今梦碎又与他何干? “爷……”花艳艳娇媚轻吟,眼带挑逗,柔若无骨的婀娜身躯眼看就要贴上他那颀长的身子。 对于她的靠近,闵奇善反感地蹙起了眉头。女人如此利用自己的身体达成目的,模样其实很难看,害他顿时没了半点的“性致”。 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也不管靠在怀中的人儿会不会跌个四脚朝天,他倏地整个人往后一退。 原本想要偎向他的花艳艳没料到他会突然闪开,要不是她有个水蛇腰让自己勉力支撑,只怕真会跌得花容失色,再也没有什么我见犹怜的美感了。 “艳艳,你身处花街之中,应该知道规则。”闵奇善收起平时总挂在脸上那牲畜无害的笑容,开门见山地想要同她说清楚。 但他才一开口,而花艳艳也再端不出笑容的时候,原本紧闭的窗棂便毫无预警被人踹了个稀巴烂,两人尚来不及从那声巨响中回神,就见一个人影跟着飞身入房,而且还利落地落了地。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正好让花艳艳吓得放声尖叫,然后整个人趁势钻进闵奇善怀中,死命的窝待着…… 其实打从第一眼,闵奇善便已清楚知道来者是车汝月,所以他倒也不急着推开怀中不请自来的花艳艳。 他一手配合地环住了花艳艳水蛇般的纤腰,一双深邃的黑眸则直勾勾地瞧着面前的女人。 静默开始在这里蔓延开来,车汝月迎视着他那几乎深不见底的瞳眸,同样镇定地像是感觉不到任何愤怒,迳自泛起神色自若的甜笑。 “这就是你的新欢吗?”她若无其事的步上前,仔仔细细的打量倚在闵奇善怀中的美人,忍不住赞道:“人是长得挺美的,只可惜……狐媚有余,瞧起来就不会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女人。” 她不是要轻视堕入风尘的姑娘们,这些姑娘的命生来都不好,同样身为女人,她不会多所为难。 只是,她得承认她有点失望,还以为被他看上的姑娘应该更好些才对。 “关你什么事?”他吐出冷冷几个字,语调既不轻亦不重,态度比冰山还教人发寒。 “这么多年不见了,难道这就是你欢迎我的方式?”车汝月语带责难的说道。 就算没有感人热泪的相互拥抱,至少也给点笑容吧,这样用冷冰冰的眼神瞪着她算什么? “我不欢迎你。”闵奇善看着她,直言说道。 “我知道你不欢迎我,否则你不会不见我。” “既然知道就该滚。”这回他的音调更冷,铿锵有力的话语活像是一颗颗的冰珠,毫不留情地朝着她射去。 “我有麻烦了。” “所以呢?”他冷声问道。她有麻烦是她家的事,跟他说干么?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有了什么麻烦。 “你得替我解决。”车汝月的态度虽说不上颐指气使,但却理所当然得教人吐血。 “不可能!”闵奇善想也不想便拒绝,他不愿再与她扯上任何关系。 “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是吗?”他不知道她这样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与她有牵扯。 她已经出卖过他一次,就算他们之间曾有任何的情分,也已经在那次的背叛之中消磨殆尽了。 “你可以走了。”仿佛连话都不想再跟她多说一句,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啧啧啧,真是绝情。”她面色未改,笑颜灿烂,语气轻淡地指责他的行为令人发指。 “滚!”见她不为所动,吼完他索性一把环起花艳艳的纤腰,狂妄地低头索吻…… 第三章 男的俊、女的俏,两人吻得难分难舍…… 车汝月望着眼前养眼的画面,心头蓦地升起一抹酸呛,五味杂陈。 但她随即掩去脸上不该流露的情绪,好整以暇的朝摆放一旁的椅子落坐,大眼眨也不眨地欣赏着眼前的表演。 时间缓缓地流逝,闵奇善原本以为车汝月会自觉没趣地走人,谁知她竟然就这么睁着眼猛盯着他们,一点害臊都没有…… 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摇头失笑,他不该低估这个女人才是,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反应自然不会和一般女人一样。 “你还想瞧吗?” “你们请继续,可别被我打扰,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车汝月含笑说道。那个薛大一再没用,现在也应该快找到这儿来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闵奇善语气冷不防地扬高,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让这个女人牵动心绪,可是…… 很难,真的很难! 见她满脸兴味,一股火气又打从他心底窜上来,然而脑海里却也不断想起她的那句话—— 时间不多了……为什么? 心中狐疑才起,花艳艳的房门外便开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快,整个喜客楼都搜遍了,就只剩下艳艳姑娘的屋子还没搜,他们肯定躲在这儿。” 一听到这些话,闵奇善的目光立刻扫向依然坐在一旁的车汝月,只见她神色不慌不乱,反而还带着一丝丝得意。 “这回你又引来了什么麻烦?” 他清楚这丫头打小就一丁点亏也不肯吃,所以从她一开始找上他家、而他不肯见她后,她的心里就大概不会安什么好心眼儿。 “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门外那个男人喝了酒便打算调戏我、强占我的清白,难道我让他来问问你肯是不肯,这样也不对吗?”车汝月耸了耸肩说道,态度依旧理所当然。 “你并非我未过门的妻子。”闵奇善语气冷凝的说道,几乎要将自个儿的牙给咬崩了。 这女人究竟还有什么脸,敢这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当初她那无情的对待,他可是点点滴滴都牢记在心里。 他以为她会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永世不敢再见他才对,没想到她不但突然出现,还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让人恨不得能一把将她掐死。 “不管你怎么否认,咱们确实是订过亲,你娘的遗物也还在我这儿,这门亲事本来就应该还算数。”其实,他那极欲撇清的模样很伤人,但她却像没感觉似的语气平静道,态度活像在对待一个闹别扭的三岁娃儿。 “你!”怒气蓦地袭上心头,可他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意,硬是压下心头那抹怒火,嘴角微勾,一抹诡谲的笑容就这么挂上他那形状优美的薄唇。 “既然他们想偷香,难道你就不怕我一把将你扔出去,喂那群恶狼吗?” 他若治不了她,总有人可以治得了。更何况麻烦既然是她自己惹出来的,又与他何干? “这种事你若做得出来,我也认了。”她就是吃定了他不是这种人。 虽然打方才一照面,他就没给她丝毫好脸色,可是她的心底仍然认定他在腾腾的怒气后,还对她存有一点点的情谊。 “你……”闵奇善怒张俊美的黑眸瞪向她,简直不敢置信。 她以为他是哪种人?他可是个土匪,杀人不眨眼!更何况她与他有宿怨,没有亲手杀了她已经算是很容忍了,她竟然还敢要他替她处理麻烦? 面对他的瞪视,车汝月只是无辜地耸了耸肩,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当门外的敲击声越来越大时,她依旧端坐着,没有一丝着急。 她的胆子……果然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还有更大的倾向…… 可是,这真的值得稀奇吗?活该她一生就是这样的吧……望着她,他竟忍不住有了这样的念头。 不该这样的,此时此刻,他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把她扔出门外,而且,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一把揪起她的衣领,他居高临下地像捉着小鸡似的,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往外拖去—— 他真的那么狠心吗? 从屋里到房门口不过几步之遥,对车汝月来说却像是一辈子那么久。 心中的痛几乎是无止境的蔓延着,可她仍咬着唇,硬是不肯出声求饶。 她在赌,赌他不可能真的狠心将她扔到狼群中,可随着他一手揪着她、一手霍地拉开紧闭的门扉,她的心也开始往无底的深渊坠去…… 门才一开,闵奇善的双眸就与目露凶光的薛大一对上。 薛大一领着爪牙围在花艳艳门前,正准备撞门之际,一眼却瞧见自己向来心仪的花魁房里竟然有个男人,顿时醋意横生。 “你是谁?”他不悦地怒问道。 “闵奇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面对薛大一的来势汹汹,闵奇善也只好松手,先让车汝月这个女人落了地。 “你就是闵奇善?”虽然从不曾照过面,但薛大一知道有个常来找花艳艳的“闵爷”。 这两、三年来,“诸记”商行在这男人和诸人中的带领下,几乎快速地吞噬了包括阴县在内的九大县城。但有钱又怎样?不过就是个铜臭味十足的商人,见了像他这等尊贵出身的人,还不是得要矮上一截? 面对薛大一轻蔑不善的眼神,闵奇善不痛不痒,看惯大风大浪的他,眼前这点小麻烦在他眼底甚至不值一提。 他懒得理会,回身走向僵在一旁的花艳艳,大掌忽然又搭上她那几乎不盈一握的腰枝。 “放开她!”薛大一见状,瞠目怒吼。 他想为喜客楼花魁赎身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众所皆知了,如今花艳艳却娇弱地倚在闵奇善怀中,这模样不啻是当众打了他一巴掌。 再加上眼前另一个令他颜面尽失的车汝月,居然就是闵奇善的未婚妻,他心头的那把醋火便仿佛浇了油似的越烧越旺。 闵奇善眉一挑,很快从善如流地放开花艳艳,他可没兴趣陷入花艳艳与薛大一的纠缠中。 既是银货两讫的买卖,他万万犯不着为了花艳艳树敌,即使这个怒气腾腾的男人在他眼中瞧来根本不是对手,但他知道多一事从来就不如少一事。 “闵爷!”花艳艳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被放弃,这情况对她来说可是天大的污辱,她扬声轻喊,美眸已经聚满了惹人心怜的水气。 闵奇善自然了解她的心思,他扬起一抹魔魅的浅笑哄道:“显然薛大少爷此时已为你打翻了醋坛子,你就快到他身旁去,好让他消消气吧。” 他的语气很轻松,仿佛眼前围着的人不是怒气腾腾的尚书公子和那些虎背熊腰的跟班护卫;偎在他怀里的也不是喜客楼的头牌花魁,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他知道这个薛大少总是仗着尚书父亲的势力在京城里胡作非为,抢强民女的事也不晓得干了多少回,都是那些姑娘的家人碍于薛家的恶势力只能忍气吞声,才让这个薛大少越来越无法无天。 而他会这么急于撇清自己和花艳艳的关系,倒也不是怕了薛大一,只不过不想为了一个不必要的女人惹麻烦大动干戈。 “闵爷,你这是……”这种驱离的态度也未免太绝情了吧? 花艳艳原要扬声抗议,可当她转头看见薛大一后,原要冲口而出的话在最后关头又全都咽了回去。 原本她是想要哭诉闵奇善的绝情,也想告诉他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薛大一这个只会仗着父亲势力为所欲为的恶少。虽然沦落青楼做花娘,可她性子心高气傲,眷恋的是他这样英俊伟岸且行止有度的男人啊! 无奈当她看见闵奇善那双丝毫没有半点温度的眸子时,她的心也跟着冷了,为了替自己留一条后路,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艳艳,你的未来,你想清楚了吗?”薛大一说。 他怎会没瞧见她对那男人的恋恋不舍,可尽管气急败坏,他也知道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自己脸面无光,于是收敛起平日素来极尽讨好的嘴脸,故意冷冰冰的问道。 “自然是想清楚了。”既然郎君无情,她总不能两方都失去吧? 花艳艳闭了闭眼,逼回眸中的泪雾,再睁眼时,她又变回那个长袖善舞的娇媚花魁了。 她迈着摇曳的步伐,款款朝薛大一走去,随着她的走动,一阵香风倏地拂过了每个人的鼻端。 薛大一得意地觑向闵奇善,他当然知道这男人是谁,不过他可没在怕。 近儿个诸记号子一间跟着一间开,几乎包办了百姓们的食、衣、住、行。而诸记所卖的东西品质好、价格也平实,所以不到两年时间已经为诸家赚进了大把大把的银两。 “这位姑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薛大一又问。 虽然心情大好,不过心眼小的薛大少可没忘了方才车汝月是怎样让他在众人跟前丢了面子,讨回了花艳艳这桩,他自然也要讨回那一桩,一丁点的亏也不肯吃。 “她……”听到车汝月拿着这个陈年身份在外头招摇撞骗,闵奇善很是不悦地横瞪她一眼,有棱有角的薄唇一撇,眼看就要开口否认—— 车汝月见形况不对,连忙说道:“闵爷当然是我未来的夫婿,咱们可是青梅竹马,你若是有心染指于我,还得先问问他肯不肯。”她抢先一步开口,言语之中提醒他顾念他们昔日的交情。 闵奇善抿唇不语,只是用那双幽深而不见底的黑眸直勾勾地锁着她。 车汝月被他那眼神瞧得心里直发毛,偏偏不甘心被视若无睹的薛大少又耐不住性子的发话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商人,但商人不都唯利是图吗?既然你们尚未成亲,不如你将这个脾气火爆的丫头交给我好好调教,我保证以后你在阴县里头可以横着走路。” 这个条件,或许对大部分男人来说是个绝佳的诱惑,因为“官商、官商”,要做生意总离不开得先打通官门。 可偏偏闵奇善不是个死要钱的商人,他选择从商,只是想用不见血的方式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因此对于累积几辈子吃穿不尽的金山银山,他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 本来,在薛大一这番话还没出口前,他是想要立刻走人的,既然来寻欢的气氛已经被破坏了,那么这儿就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理由了。 谁想得到这个薛大一,接下来竟然干脆要他成为一个卖妻求荣的男人,这倒是让他兴起了斗志,想与这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一较高下。 “你现在是在提醒我,卖了我的妻子,好为我自己换得一条坦途吗?”敛去了总是挂在脸上的轻笑,闵奇善语气不愠不火地反问。 “女人嘛,只要有钱,要什么样的没有?”一脸骄矜猖狂的薛大一点头。像他院落里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和侍寝,不就全都是买来的? “所以只要我现在离开,将她留给你,你就会保我们诸记商行一路顺遂?” 以为闵奇善有些心动,薛大一更加大方地说道:“当然,就算你们想要去京城设号子也成。” 对他来说,轻易可以用钱买来的女人已经不稀奇了,旁人的未过门妻子让他更有跃跃欲试的快感。 “是吗?”闵奇善沉吟着,模样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第四章 “对啊,我爹可是朝中三品大臣,要为你铺条路绝不会太难。”拿显赫的家世背景压人一向是薛大一的拿手绝活,他见闵奇善似乎有点动摇,连忙再次说道。 “朝中三品大臣是吗?”原来三品大臣是被拿来这样炫耀和利用的? 闵奇善唇角微勾冷笑,他向来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只会仗势欺人的官家公子哥。 “闵爷若是心动了,只要应个声,将这丫头让我带走,以后的富贵荣华自是不会少了你的。” “你怎么说?”抬眼望向脸上再无笑意的车汝月,闵奇善用极端慵懒的语气问道。 “你……”车汝月一时语塞,根本没想到他竟会问她这个问题。 以这个男人的骄傲,怎么可能会想与薛大一做出这种交易?除非…… 原本还沾沾自喜、以为终于逼得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存在的车汝月倏地刷白了脸色,晶亮的眸中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她以为……以为他至少会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为她斩妖除魔……原来,是她太天真了。 这个男人恨她恨进骨子里,现在就连保护她的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了,过去的一切,如今在他眼中完全不值一提…… “我……”看他依旧静心等待,车汝月却无法开口,只能咬着早已失了血色的菱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薛大少家里不但是个当官的,这几年来薛上书想必也累积了不少金银珠宝,够他儿子吃喝挥霍个几年,跟了他,你应该可以衣食无缺。”像是没有看到她大受打击的模样,闵奇善的话甚至可以说是鼓励了。 “你想……卖了我们的缘分吗?”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无情打击中回过神来,车汝月自嘲一笑,语气淡淡的朝他问道。 “我们之中,有什么值得我卖的吗?”他语带讥讽的反问,凝视着她的眸光中冷意更甚。 打从她为了保全自己而舍弃他后,他们之间就已经没有半点情分了。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成为你买卖中的一部分?”她昂首道,面容再次回复往昔的骄傲。 “所以你的打算是?” “这……”原本坐着的她蓦地站起来,不想输给他居高临下的气势。她以为自己能够很坚定,却在开口说了一个字后就犹豫了。 她望着他,眼神迷离地让人瞧不出半点心意,心情复杂而纠葛。 “说话!”闵奇善颀长的身躯倏地逼近她几分,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为了避免往后再有麻烦,他就是要逼她说出口。 “我说……我要……”望着他那冷静无波的眼神,车汝月的唇几次开阖,但到了舌尖的话就是始终说不出口。 “你们烦不烦啊?”目中无人的薛大一不耐久候,也觉得两人之间的纠缠很刺眼,在车汝月还没来得及说清楚自己的心意时,他已经不耐烦的喝道。 不等闵奇善开口,车汝月忽然昂首阔步走到薛大一跟前,朝着他问道:“他若不想拥有我,你想要买我吗?” 方才廊间阴暗,尚且瞧不清她的真实面貌,他只觉她的身段诱人,如今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一瞧,花容月貌顿时更教他心痒难耐。 而且她一点也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对他唯唯诺诺,滋味想必也与众不同…… 正当薛大一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时,车汝月突然不由分说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举动之泼辣就连闵奇善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不过惊诧一闪即逝,他很快就恢复了一迳的淡漠。 这本来就是她会做的事。她向来就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只要她想,从来没人能拦得住她。 “你竟敢打我?”薛大一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儿,对车汝月给他的羞辱勃然大怒。“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是该用在值得疼惜的女人身上,像她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就不必了。 他长手一伸,猛地扭住她的手,那劲道有如巴不得活生生将她手给扭断似的。 他满心以为自己的狠劲会让她求饶,但谁知她不但不求饶,还莲足一抬,重重地再次朝他的命根子踹来。 还好,经过了前次的教训,薛大一眼明手快地一闪,这才没让她又给踹了个正着。 “该死的!”他怒焰冲天的暴吼,手下们见情况不对,全都朝着她围上去。 虽说车汝月本就不是个文弱的姑娘,也曾跟着看家护院学上几招几式用以防身,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不一会她就陷入了困境中,被人给制伏下来,成了俎上肉,就算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挣扎,接下来她也只能任人宰割。 “再逃啊!你这个该死的丫头!”薛大一啐道,扬手几个踏步朝着她冲去,看来是要还她一巴掌。 车汝月不闪不避,双眸就这么死死地瞪着面目狰狞的薛大一,似是想要牢牢记住这张令人憎恶的脸庞。 若是被他那掌挥中,只怕脸颊会肿得像颗馒头吧? 然而她已经做好吃痛的心理准备,也知道这是自己挑衅而来的后果,因此她甘愿承受。 她的长相或许看来美丽可人、娇艳万分,但她骨子里淌着的却是骄傲的血,“敢做敢当”一向是她奉为圭臬的话语。 一如当初她既敢狠心驱离在她家寄住的闵奇善,就算有她的理由,她也一样甘愿承受他的怨恨,和此刻的袖手旁观…… 她的瞪视就仿佛是一桶油,浇在薛大一的怒火上,一时间他心里烈焰冲天,挥出的一掌更是使尽极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朝着她甩过去—— “住手!” 一声冷喝出乎意料的响起,车汝月微一转头,就见闵奇善不知何时已来至他们身旁,千钧一发之际捉住了薛大一意欲行暴的手。 以为闵奇善早已被自己一番话给收买,薛大一压根就将车汝月当成了自己的女人,现在有人要来阻止他教训自己的女人,他自然不悦。 “放手!你这是想与我为敌吗?”他怒声说,却没想到闵奇善手劲之大,竟让自己完全挣脱不开。 “我想……你还不配拥有这个女人。”闵奇善冷道。虽然他对车汝月有怨、有恨,但终究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被这个畜牲所糟蹋。 “你、你……你说什么?”薛大一以为这男人多少忌惮他家的势力,所以刚才他破门而入时,这男人才会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谁晓得他竟然会突然这样对他说话,如此的大不敬自然让他气急败坏。 “放开她。”闵奇善淡淡的说,但掐着薛大一的劲力却蓦地一收,疼得他顿时哀嚎起来。 “你刚刚已经答应将她让给我了,怎能出尔反尔?”薛大一不服又不甘的问。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只是默不作声,想要给恣意妄为的她一个教训。其实他一直以为她会求饶,谁知道她没有。 “你该知道惹怒我的下场绝不会好过!”在一大群属下面前,好面子的薛大一当然不肯示弱,怒声威胁道。 “我不在乎。”这两年来,闵奇善跟着储仲泉化身的“诸人中”经营诸记,这几乎战无不克的日子早已让他感觉生活无聊又乏味。 因此他现在想,就算惹了些麻烦又如何?也只不过刚好让他调剂一下日子罢了。 当官很了不起吗? 京城里的官,他打点的还少了吗? 不过是个尚书之子,也敢在他的面前呛声? 他可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土匪,能砸钱、能砍人,像薛大一这种纨绔少爷,他不用一根小指头便能搞定。 突然,闵奇善抡起拳头,二话不说地朝着薛大一那张依然趾高气扬、称不上俊逸的脸庞重重挥去,后者立刻被打得趴跌在地上。 一旁尚书府的爪牙见状,为了护主、救主,也纷纷开始加入了战局…… 车汝月一双娇媚的丹凤眼直勾勾地锁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还好,闵奇善终究还是“顺手”带走了她,没有真的将她留给那个令人作恶的公子哥儿。 “谢谢……”心情平复之后,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不想继续僵着的她只好主动道谢。 “哼!” 想当然耳,回应她的是一记预料之中的冷哼。 这个男人,怕是真的恨她了吧! 望着看似尔雅其实内心不羁的他,她紧绷的心并没有因为他出手相救而放松一些……是因为他那像冰一般的眼神吧? 自有记忆以来,他从来不曾用这么冰冷的眸光瞧着她,每每回忆起以往一同生活学习的日子,他总是那样温柔地对待她…… “不必谢,我救你并非善心大发。”闵奇善冷漠地撇嘴道。 他的善良向来就不多,更不可能浪费在她这种女人身上。 车汝月涩然的说道:“何必说这种话?你不是这种个性的人。” 听到他语气中的讥讽,她的心更沉了,虽然他的个性算不上开朗,可却有一颗善良的心,这点她一直深信不疑。 “怎么不是?我现在可是个商人,商人讲究的只有利益。”言下之意是,若没有利益的事,他是不会做的,更不可能会救她。 她本就不是驽钝之人,自然不会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却是等着他开口。 “我救你一次,换回我娘的遗物,这很合理吧?” 以前没想过索讨,是因为相信她不会无耻的拿那东西来利用,怎知她竟敢理直气壮的借此威胁,着实让他不悦。 “不可能!”她想也没想的就拒绝,因为知道他心底的柔软,也相信他是念旧的人,所以那个订亲信物如今是她的救命符,她怎样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它交出。 “你……”以为这样他就拿她没有办法了吗?“那好,不如我再亲自把你送到薛家去赔罪吧。”话一出口,他很满意地看见她瞬间刷白的脸色。 “这种事你不会做的。”她知道,也相信。 “怎么不会?”原本还离她有几步远、打死也不愿靠近她的闵奇善,蓦地飘了过来,倾身在她耳际问道。 “我相信你是善良的。” “哈哈哈……”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仰头大笑着。“善良?”他冷嗤一声,真搞不懂这女人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竟然会天真的以为一个土匪是善良的?! 这几年,他的作为或许不再是烧杀掳掠,可一双手倒也同样沾上了许多的鲜血,像他这种人,以后是得到阎王爷面前去听判的。 “你错了,我一点也不善良。”他盯着她说。 “你是善良的,只是后来……你忘了。”车汝月急急的说道,殊不知自己的话只是火上浇油。 沉着一张脸,闵奇善抿唇不语。 是啊,如果他的天性里曾有过善良,那也早已被这个女人摧毁殆尽了,她凭什么站在他跟前,讲得一副好像她很了解他的样子? 就在车汝月惊觉他此时的眼神有如一只嗜血的野兽时,他蓦地出手攫住了她的纤腕。 “你想干什么?”手腕吃疼,她着急得想要挣脱,可他却越发收紧自己的力道,让她怎么也挣不开。 “既然你说我善良,那我就让你见识看看我有多善良。”闵奇善森冷的说道,扯着她迈过了门槛。 “你到底想干么?” “交出我要的东西,否则我就亲自将你送到薛府去。”整治这个女人的事,不用他亲手来做,他知道此刻自尊受损的薛大一会怎样对付她。 第五章 “你不会的……”她颤抖的说,心想自己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忘记他现在这个冷然绝情的脸色,无奈的是,这一切还是她自找的。 “你可以试看看我会不会。”冷冷一笑,闵奇善眼神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她还天真的以为他是十年前那个任由她捏圆搓扁的小男孩,那么她就大错特错了。 后来这几年,他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只要是他不在乎的人,他甚至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他面前断气,更可以用任何他能想得到的手段,达成他想要达到的目的……这些,还都得拜她所赐。 在府内仆佣的指指点点和李总管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闵奇善又硬生生拖着车汝月走了几步。 直到他们即将步出闵府之际,她终于认输般地开口说道:“我可以还给你,你娘的遗物。” 疾行的步伐总算停住,他回身睨着脸上早无半丝血色的她,不语地伸出手索讨信物。 “但我有个条件。” “你……”忍耐地闭了下眼,闵奇善连句话都不想多说,再次拖着她往前走去。 早该知道不能对这个女人有任何一丝的期待。 “只要你愿意陪我回一趟京城,助我保住车家,那么我便会将订亲信物亲手还给你,而且永生永世不再打扰你。” 瞧他铁了心的模样,车汝月只能慌乱地许下承诺,可这回他脚步连顿一下都没有,只有侧面看得到、微微勾起的唇角让她知道他听到了。 但是,他怎么一丁点接受的意愿都没有? 车汝月更慌了,今日几次交手下来,她原本心中的笃定如今早就消失殆尽,“你这样待我,就不怕娘在天之灵不能瞑目吗?别忘了,我可是她老人家在临终前钦选的媳妇儿。” “你以为抬出我娘就有用吗?”脚步蓦地顿住,闵奇善简直不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还敢在这个时候提出他娘的遗愿来牵制他。 他霍地回身,猛然欺近她身侧,毫不留情地伸手掐住了她的颈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无法喘息。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今天会变成这个模样,不也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现在竟还敢跟我提起我娘?” 一张俏脸逐渐涨成了紫红色,但车汝月却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直勾勾地望着他。 她那眼神中的无辜,让闵奇善不知不觉地松了手劲。 不过才松手,他又倏地紧握住她手腕,讶异自己居然一时忘了她是个多么自私的女人。 真是好笑,他怎么会觉得她无辜? “我为何不敢?”车汝月扬声反问。即使手腕像是快要断裂般的剧痛,她依然咬牙忍着痛问道。 她很清楚自己在他眼中有多万恶不赦,可她不认为自己该心虚。 “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倒还没见过像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闵奇善冷嗤一声,一脸叹为观止似的嫌恶模样很伤人。 “我也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追根究底的人。”迎向他那充满指控的眼神,她叹息般的说道。 虽然没有与他旗鼓相当的气力,可她却有与他不分上下的硬脾气,就算他硬生生折了她的手骨,她也不愿求饶。 “你这什么意思?”对于她这句天外飞来既没头也没尾的话,他完全不解其意。 “我的意思是,你其实没资格用这样怨恨的眼神和口气同我说话。”她淡淡的说道,心里有些失落。以为他终有一天会懂,终有一天会想通,可他却始终没有。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闵奇善不懂她为何这样说,更不喜欢她那种半点都不心虚的态度,所以顿住了自己的步伐,望着她问道。 “有些事,我光说是没有用的。” 他不信任她、还怨着她,那么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既然如此,那她又何需多言? “你……”他不解的瞪着她,想要瞧清楚她这会儿究竟又在玩什么把戏,可是那双清澈的眸中没有半点胆怯,仿佛她是理直气壮,而他倒像无理取闹了。 这算什么? “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知道自己就算问了,心机深沉的她也不会说出实话,他却还是忍不住喝问道。 “你可以自己来弄清楚,我在玩什么把戏。”昂首,车汝月骄傲如昔,她的双眸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给了他最良心的建议。 “你以为我会上当?” “如果你想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就会。”她不相信他不想弄清楚当年那笔糊涂帐,因此她用真相做为钓饵,就看他愿不愿意上钩。 “如果我不想弄清楚呢?” “你若执意要将我认定成罪人,那我也无话可说,反正……” 她欲言又止,成功挑起闵奇善的好奇。“反正什么?” 面对他的追问,车汝月菱唇微微朝上扬,但笑不语。 原来,无论他的脾性怎么变,有一点是始终没变的,那就是他的好奇心。 看来这会是她对付他的一个好法子。 “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说了,至于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条件我已经开了,你要不要同意,决定权也在你身上。”语毕她不再挣扎,只是望着他,一副任凭他决定的模样。 “你……”可恶!难道她真以为他不敢将她送给薛大一那个纨绔子弟吗? 做了几年的土匪,虽然这两年他弃暗投明转而经商,可依旧无法无天惯了,世上也没有啥事是他不敢做的。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他火气十足的命令着,不喜欢她身上好像有很多秘密他不晓得。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车汝月再次重申,气定神闲的样子早没了方才的慌乱。 他的追问让她明白,他并非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只是心魔始终不曾消褪,或许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愿意回头去面对那些他该面对的事。 “你别以为我不敢拿你怎样!”他气呼呼地威胁着。 “我当然知道你敢。可我以为你更想知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抽离自身不该有的情绪,车汝月理智的点了点头,这个男人若真火大起来,是可以什么都不顾的。 所以,她也只能赌了,赌他在怨恨之外尚有那么一丝丝的理智和眷恋,若他连这些都没有,那就当她这趟是白来了。 “你……”以为自己完全不在乎,也明知不该受诱惑,可该死的是,他终究无法不因她的话而动摇。 尽管理智不断告诉他知道了又如何?但望着她那双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的眸子,他的手劲还是忍不住地松了,最后甚至任由她的手腕自他掌心滑落,而他只能选择拂袖离去…… 这日,两个娃儿像平常一样,对疼他们如命的闵奇善飞奔而去,可两兄弟在迈了几步之后,却默契十足的忽然顿住。 犹豫半晌,老大蓦地回头,看向自己的爹亲问道:“爹,闵叔叔的脸色为啥瞧起来这样恐怖?”小娃儿压根不懂说话要保留几分,很直接地便在正主儿面前这样问。 “爹也不知道。”顺着儿子的视线,储仲泉跟着望向闵奇善那张带着铁青和紧绷的脸,很温柔地回答。 对于这两个娃娃,闵奇善一向宠到心坎儿里,每每见了他们都是一阵亲亲抱抱外加嬉闹一番,可今天打他跨进这个门槛开始,尽管脸上想勉强带笑,但就连孩子们都已察觉出他心绪不宁。 于是他只好朝着门外招招手,将恭敬等在外头的奶娘找进来,终于哄得小鬼们心甘情愿离开书房去找娘。 见状,储仲泉才要开口,闵奇善已先一步说道:“咱们拆伙吧!” 他痛揍了薛大一,面子尽扫落地的尚书公子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报复,对于这种小人,他自是不放在心上,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可没在怕。不过,他却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受累。 “你发烧了吗?”听到他的话,储仲泉不急也不气,只是直直地瞧着他。 他那犀利的目光瞧得闵奇善不自在极了,只好主动招认道:“昨儿个,我将薛大一痛揍了一顿。” “为了花艳艳?”皱了下眉头,储仲泉很自然的这么猜测道。 这阵子,闵奇善闲来无事总是去找花艳艳打发时间,而薛大一正积极想为花艳艳赎身的事,也早就在县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怎么可能?”听到好友的臆测,闵奇善扬高声调,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责怪他的不了解。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值得他这样大动干戈吗? “不然呢?”储仲泉再问,双手环胸地等着,看似想将所有的事问个水落石出。 闵奇善抿唇不语,别开了眼,什么都不想说。 他怕自己一开口,胸中那股自再见到车汝月后便熊熊燃烧的怒气会直窜天际,他不想波及无辜。 “你不想说,我自然也可以不问,但你若想因此拆伙,门儿都没有。”储仲泉也干脆的说道。 要知道,诸记早已被他俩做成了一个庞大的事业,这家伙若是拍拍屁股走人,那这么大的重担不就全都要落在他身上了吗? 他是一个商人,可不做损己利人的事。 “那个薛大少的爹,是个颇有来头的人。”闵奇善出言提醒。 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一个人是无所谓,但他不想连诸记也都赔了进去,如今的安逸日子可是储仲泉用命换来的。 “那又如何?” “他若真要找诸记麻烦……” “哈哈哈,兄弟,咱们在当土匪的时候怕过事吗?” 闵奇善说出心底的忧虑,可却换得储仲泉的仰声长笑,显然这话逗乐了他。 “自然没有!”那时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无畏无惧。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忧心薛尚书为子出头?” “可是……”闵奇善还是有些犹豫。 那时他们是土匪,孑然一身,就算真死了也不会有什么牵挂,可如今状况不同,好友有妻有子,若是真有了什么万一,那么自己疼入心的那两个可爱娃娃,不就顿失依靠了吗? “没有什么可是,要拆伙门都没有,不如……我将整个诸记都送给你如何?” 储仲泉厚实的大掌带着点力道,往他的肩头拍去。 “你可别想将那个重担扔给我。”这几年在储仲泉的调教下,闵奇善倒也多了几分心眼,这话一听就是个陷阱,他才不会傻乎乎地往下跳。 诸记在人人眼中都是头大肥羊,但在他们心底可是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想独自背负着这么多伙计的生计。 “呵呵!”诡计被戳破,储仲泉倒也不介意,反而扬唇轻笑。 就在闵奇善的心情已不似方才那样愤怒时,他突然又开口问道:“说一说,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这样大动肝火?”虽然他并不介意好友招惹了薛家,可这缘由还是得问清楚,弄清楚了一切,他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做。 “还不就是那个该死的女人!”方才的对话让闵奇善不自觉放下心防,他一时不察,愤愤的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谁? 原来不是花艳艳,是有另外一个女人? “她怎么了?”储仲泉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倒不急着追问那人的身份,“还能有谁?就是车汝月那个女人!在背叛我之后,她竟然还敢大刺刺的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更拿着我娘的遗物,想逼我与她回家一趟。” “她还想嫁你?”听他这么说,多少也勾起了储仲泉一丁点的印象。 第六章 记得初见面时,闵奇善是个只差一口气就要去找阎王爷报到的重伤者,那时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不知凡几,而且刀刀几乎都见骨,惨不忍睹,是自己将他给捡进寨里,耗上了大半个月的心神救治,才将他的命给留了下来。 那时在他半梦半醒间,是曾听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一个名字——车汝月。 后来他清醒了,几次闲聊下来,每每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他那原本笑兮兮、什么都不在乎的脸就会全部垮下来,脸上的愤怒跟此时一模一样。时日久了,大家也就懒得再对他的过往追根究底,毕竟过好当下的日子才实在。 如今闲来无事,再加上他此刻难得咬牙切齿,储仲泉倒也真的好奇了。 “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我也不会娶她。”闵奇善恨恨的说。 “所以你们有婚约?”在他的愤怒中,储仲泉终于理出了一个重点,连忙问道。 “早在她想杀了我的那一刻就没有了!”一想到她竟和她爹娘联手想要杀了他,只因为想得到闵家某人给予的大笔银两,他就恨。 “这么说,其实你们真是有婚约的?”现在没有了,那就是以前有。 “就算是有,那又如何?”闵奇善不以为然的冷冷反问,思绪却不禁回到从前—— 小丫头,你乖乖待在家里头等我,以后等你成了我的妻子,我一定会将你疼入心坎儿里的。 “好的,奇善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喔。”泪珠儿汪汪,虽然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却已懂得离别的不舍。 “嗯。”他点头应允,伸手将小丫头紧紧地揽在怀里…… 自那一年他没了娘后,浑身冰冷的气息便仿佛生人勿近,要不是她总像个跟屁虫似的追在他后头,一直“奇善哥哥、奇善哥哥”的喊着,他不会再有笑容。 她那一声声甜软的叫唤就像是穿石的水滴,一点一滴地凿开了他冷硬的心墙。 任性地在他心里窝着后,就怎么也赶不走了。 曾经他以为在这茫茫人海中,她会是他一生的亲人,不知不觉间,他又将她从亲人变成了爱人。 十八岁的他,因为爱上了十四岁的她,所以总是不厌其烦地让她缠着,静静地守护她,等待她长大。 他原以为,今生这样就足够了,偏偏她给了他这个梦想,却又狠狠敲碎了他的心—— 有人愿意出价买他的命,她爹娘和她居然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他,甚至成为帮凶! 因为只有她知道,在那趟为车家出门办事的路途上,他会绕道去盈阳县替她买最爱的檀香木,所以,当他在途中遇刺,再听得那些盗匪口口声声地说车老爷和车夫人交代让他们不能留下活口时,他就这么牢牢地记住了这笔帐……显然有人并不在意她的许诺,就连临行前的依依不舍也不过是作戏一场! 那段始终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桓的对话,成了他人生中最讽刺的笑话,这个恨,要他如何放得下…… “你难道不好奇,在明知你那么恨她的状况下,她却还眼巴巴跑来阴县的原因吗?” 储仲泉是个成功的商人,向来有着最敏锐的观察力,虽然他的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储仲泉却认为事情似乎不似他说得那样简单。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曾经对他做出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傻傻地自投罗网? “那也不关我的事。” “我倒觉得你应该去把事情弄清楚。” “我不要。”对于好友的提议,闵奇善想也没想的便拒绝,他早已决定切断所有的过去,若非她无端招惹,他们今生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 那种被背叛的伤太痛,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尝一次了。 “兄弟,我不记得你是这般胆小的人。”薄唇勾起,储仲泉低沉的嗓音取笑道。 “谁胆小了?”说他胆小,闵奇善可不服气,黑眸一瞪,锐光蓦地迸出。 可惜的是储仲泉才不吃他那套。“你甚至没有勇气去弄清楚她的来意,这样还不够胆小吗?”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与其这样气冲冲地将人赶走,还不如弄清楚她的来意,然后拟定方针痛击敌人,才是上策。 “我不是怕她,只是不想与她搅和……”闵奇善不想承认储仲泉的话,他兀自争辩,但声音却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心虚。 “你究竟在怕什么呢?”储仲泉凝视着他问道,不等他回答又继续说:“是怕落实了你的一切猜测?还是怕知道自己真的误会了她?” 如果心头真那么坚信车汝月背叛了自己,以闵奇善的烈性子,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善罢干休? 因此,储仲泉几乎可以断言,其实好友心中还暗藏一丝希冀,希望事情不是如自己所想。他不想去查证,就是担心一旦她的背叛罪证确凿被证实,那么他的颠狂绝对会伤害到她。 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这辈子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女人的男人,只怕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已爱惨了吧? 这会儿,储仲泉不单只是好奇了,几乎是在瞬间就决定插手这件事。 自从救起闵奇善的那一刻起,这家伙就总是无怨无悔的帮着他,这份情他虽然从来不说,可一直牢牢记在他心底。 以往他不知好友心有魔障,如今既然知道了,事情总要有个完结人生才能继续走下去。 “你别胡说,我不可能误会她。” “那敢情好,既然你相信自己不可能误会她,陪她玩玩又何妨?” “我不要!” “给我一个理由。人总得了断过去才能继续往前走,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守着对她的爱,孤孤单单的活下去吗?”储仲泉就怕这事成真,所以才非得逼着他去面对。 “我不爱她!” “那就证明给我看。如果你当年遇刺真是出自于车家之手,别说是你,就连我都不会放过他们。”看闵奇善蹙着眉,仍踌躇不前,储仲泉续道:“在这个节骨眼,不用在意薛家了,明儿个我就请人去同丞相捎个信,便可让薛尚书忙得焦头烂额,再也没时间来寻你的秽气。” 储仲泉豪气干云的许诺,反正这浑水他是蹚定了,而且,他还打算找个时间去会会那个将好友搞得六神无主的姑娘——车汝月。 掐指算算……又掐指再算,每算一回,车汝月的心就更沉了些。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偏偏这两天闵奇善又躲她躲得紧,无论她怎么缠着李总管问他的去向,他都像有天眼通,总在她找到他的前一刻就已离去。 这场你追我跑的戏码演了两天,也把她的耐性给磨得精光,今儿个,她是铁了心地要等到他。 她得说服他跟她回到京城去,否则,她真怕他会遗憾一辈子。 他若恨她,她可以将委屈全都往肚里吞,可她舍不得将来他的心里有一点点的遗憾,因此她特地等在这儿,就算等到天亮也绝对不放弃。 她闭目回想,任由往昔全都溜出来在脑中嬉戏玩耍,这些年要不是靠着这些回忆,她压根就活不下去了…… 初时,她以为他真的死了,镇日以泪洗面,万念俱灰地几乎就要随他去。 若非她爹娘不放心,日日夜夜派人守着她,只怕她早已香消玉殒成为一堆枯骨了。 就是凭着一股为他守着一切的心意,她才能自日夜磨人的相思中活过来。当知道他可能还活着的时候,她更是想也没想的就从京城快马赶过来。 “咦……”发现似乎有人进房,她拉回思绪,深吸了一口气才准备要面对他,他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我倒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竟养成了夜闯男人房里的习惯?”他冷冷的话语夹枪带棍,打重逢对她就从来没有丝毫好脸色。 “我是来问你,你究竟要不要同我回京城?” “你这么处心积虑的想要我回去,是想再次故计重施吗?” 没有前几日的暴跳如雷,这会闵奇善只是懒洋洋的斜倚着门框,一双黑眸炯炯地凝望着她,眼底的温度依旧冷冽地让人心里发寒。 听见他的问题,她站起身,踩着坚定的步伐朝他走去,眸中满是眷恋。 蓦地,她葱白似的手指抬起,轻轻划过他有棱有角的脸庞,缓缓启口问道:“如果我说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丁点的念头想要害你,我爹娘亦不是有心害你的,你愿意相信吗?” 对他的感情像是生了根,已在她心里盘根错节,今生今世她只认定他是自己的夫婿,又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不信!”他的回答完全没有犹豫,直截了当。 “因为你不信,所以才恨透了我,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真的不曾有过害你之心,那你怎么办?”她喃声轻问,柔荑顺着他的脸庞下滑至他胸前,隔着衣裳,感受到心房底下令她心安的跳动…… 他还活着,真好! 她不禁在心里叹息,就算他误会了她、就算他恨着她,但只要他还活着,什么都没有关系了。 “我并不认为会有那么一天。”闵奇善沉下脸,挥开她的手。短短不过三天的时间,已经第二回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了。 其实,即使他嘴硬地拒绝相信这样的可能性,可心里却悄悄泛起了一丝渴望,多想再相信她,拥着她…… “这世间的事,谁也说不准。”车汝月吐气如兰地说,周身隐隐浮散出来的幽香,惹得他蓦地感觉身体一阵燥热。 “你敢说你爹娘没有收了闵家人的银子?” 关于这点,她的确无话可说,她爹娘确实收了闵家人的银子。 “你敢说我现在会在阴县,不是因为五年前你告诉了他们,我会绕到去盈阳县?” “我没说!”虽然他语气严厉、咄咄逼人,可已足够教车汝月惊喜万分。至少他肯谈了,这样就表示一切还有机会。 打小她就多少从爹娘口中片段的知道,其实其他的闵家人对闵奇善并不友善。 对他们来说,这个出自偏房的唯一男丁,是个阻碍他们、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承人。 因为他的存在,让许多人的利益也跟着受损,所以说他是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 自从他以她未婚夫的名义寄住在车家,大大小小的意外就不知发生过几回,为此她早就养成了保护他的习惯,无论他人在何处,她都不会拿他的事情来说嘴,就怕万一让有心人知道了会对他不利。 “这事除了你以外,还能有谁知道?”见她毫不犹豫的否认,一双美眸清澈无伪,闵奇善自然不肯放弃的再次追问。 “或许是隔墙有耳吧。”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了。 关于这件事,车汝月的心里也同样不明白,这些年来她始终懊恼自己没有好好的保护他,不仅愧对了他,也愧对了将他交付给车家的娘亲。 “所以,你不是存心害我?” “不是。” “那你为何硬是要逼我与你回京?”而且还拿他娘的遗物相逼,好个‘光明磊落’的手段! “因为我要你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也要你去找出事情的真相。” 从知道他还活着开始,她就没有一刻不这么想,初时她不解他为什么活着却不愿意回到她身边,后来才知道那个暗地里操弄一切的人好阴险,将所有事情全都嫁祸给她和她爹娘。 他恨她恨入了骨,怎么可能还会想回车家? 第七章 这几年来,她表面上按兵不动,实际却是日日思索、探查,可几乎要耗尽了千金,她仍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可以还她清白。 直到心头的思念已一点一滴堆积成千丈雪,理智再也无法压抑,她才会瞒着爹娘和所有人,一个人偷偷来到了阴县。 她相信,只要她能说动闵奇善回到京城,那么幕后的那双黑手就会按捺不住地再出手,届时她便能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是孤注一掷的赌注,也是她最后想得到的方法了。 “所以,只要我愿意同你回京,咱们的婚约就此作罢?” “是……”瞧他迫不及待想要与她再无瓜葛,车汝月的心蓦地一紧,她点了点头,给了他希冀的答案,虽然神情勉强自持,但编贝皓齿已不自觉紧紧咬住菱唇。 她付出一切,只是想要换得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而已! 见芳唇几乎就要被她自个儿咬出血丝来,闵奇善的眉头蓦地一皱。 在还来不及阻止自己前,他的手就已先一步地伸出去,用称不上温柔的力道揉弄着她的唇瓣。“松开!” 总是这样,每次她只要受了委屈,就会露出这副小可怜的模样。 车汝月听话的松了口,因为他这举动而惊喜万分,双手更是冲动地握住他厚实的大掌。 她满怀希冀的问道:“你还关心我吗?” “我只是怕要不回我娘的遗物。”闵奇善没急着收回手,冷冷地说道。 “是吗?”车汝月原本瞬间发亮的脸庞倏地又黯了下来,但她旋即振作精神说道:“没关系,无论什么原因,只要你有一丁点关心我,我就满足了。” “你……”闻言,闵奇善蓦地抽回手,罩上她那双清亮无伪的眸子,拒绝让她无辜的眼神再影响自己。 “不过就是去趟京城,有何了不起的?只要能够摆脱你,纵是刀山火海走一遭我也会去!” 他的话,字字如冰刀般将她伤得千疮百孔,她却连喊痛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再张开眼,他已宛若疾风消失无踪。 她的好心情究竟怎么来的? 望着车汝月那一脸粲笑,闵奇善坐在溪边大石上,嘴里叼着一根随意拔来的芦苇,手上也随手捡了颗小石子把玩,神情却难掩困惑。 难不成,她以为他们是出来嬉戏踏青的吗? 望着她开心至极的模样,他承认自己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难道她不知道他恨她,恨意几乎深入骨髓?而这几年若非这些恨意的支撑,只怕他早已死去? 连他都很怕自己在被她惹怒时会不小心错手杀了她,她却不畏不惧反而粲笑如阳,活像他们这回是出来郊游似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奇善哥哥,瞧,溪里有鱼耶!” 这声亲昵的“奇善哥哥”同时叫傻了两人,车汝月刚回过头,就正巧撞进闵奇善那双直勾勾瞧着她的黑瞳中。 这一看,她清亮的眸中顿现恐惧,顾不得自己方才为了戏水褪去鞋袜,连忙赤着脚往他的方向冲过去。 “你……”见她鲁莽奔来的模样,闵奇善忍不住就要开口叨念,可下一瞬间,他忽然感到背部一阵寒毛竖立,倏地转头就见一把亮晃晃的剑在他眼前。 是因为贪看她的笑颜吧?否则他早该发现危险将近了。他心底暗咒一声,责怪自己的大意。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忖度着,自己迎面挡去这来势匆匆的一击并非不可能,不过势必两败俱伤。可他已没有太多时间犹豫,一反手正要徒手隔开那把剑时,忽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撞飞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措手不及地被撞离了数步,等他再回头,便见一道森冷的剑芒朝着车汝月纤细的身躯扫去—— “月儿!” 她的血随着剑芒划下而喷出,溅起了一道艳丽鲜红的血花,然后她的身子便像是棉花般地软倒在地。 一股腥甜味顿时弥漫着他们周遭,将众人团团包围其中。 见她颓然倒地,闵奇善的心像是忽然被人狠狠掐住,几乎就要无法喘气。 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甚至恨得想要亲手杀了她,可当她在他眼前溅了血、受了伤,他却无法再若无其事。 心中压抑的感情终于倾泻而出,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想要抱起她,偏偏刺客却不让他如愿。 他怒眸横扫,眼中杀机乍现,像是没见到沾了血的剑尖,朝着刺客逼近一步。 “你敢伤她?”原本俊朗的男人转眼成了索命的修罗,迎着剑尖却无丝毫畏惧,再往前踏上一步。 她的命是他的,这世间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伤她分毫。 闵奇善浑身骇人的杀气让黑衣刺客冷不防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又退一步。 “是她……她自己要闯过来的。”他要杀的人本来可不是这个女人,她要自找死路,与他何干? “就算是这样,一样不可原谅!”冷冷地扬起一抹笑,闵奇善蓦地出手,那宛若幻影般的招式,让刺客错以为有无数双手在自己眼前舞动。 就在刺客还来不及瞧清何为真实、何为幻影之际,已然觉得喉头一阵紧窒,低头一瞧,一只夺命的手已经掐在他命门上。 闵奇善轻轻勾起嘴角,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刺客刚开口想要求饶,他手如铁箝已猛然一收,直接了断他的性命…… 血染红了她的衣裳,也染红了他的眼…… 闵奇善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果不是所有的事都那么真实,他还真希望这不过是他自个儿在作梦。 车汝月为了救他受重伤,直到现在那一幕都还在他脑海里翻腾,心头的那股惊慌亦久久无法平息。 他忘不掉的,是她的苍白、她的血……还有她那几乎没有气息的模样。 幸好他们离阴县并不远,所以他遣了人快马回到阴县,将妙手回春的樊衣刚给打包请了过来。 樊衣刚一进门就没给他好脸色,二话不说地起衣袖开始救人。当他为她的伤口缝线时,细针每一回刺进她的肉里头,就像刺进闵奇善的心里一样,让他的心痛得一抽一抽。 “她能活吗?” “你想要她活吗?”抬头睨了闵奇善一眼,樊衣刚不答反问。虽然这女人的伤势不轻,但凭他的能耐,想要同阎王抢回这条命,倒还不是一件难事。 闵奇善与车汝月这女人的纠葛,他或多或少听过储仲泉说一些,如果闵奇善的心中为她带恨,或许让她就这么离世,对两人来说也未必不是种解脱。 “当然!”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说得毫不犹豫。 闵奇善没有办法想像,若让他亲眼瞧见她断气,他会如何? “可是,你恨她不是吗?” “她还有承诺没有做到。”她说过,只要他跟她回京,她便会让他知道当年的一切都是他误会了。 当时,她这么说的时候,他心里是嗤之以鼻的。 这么多年来,他早认定她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即使答应和她回京,也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一直以来相信的都是对的。 可是,如今她真的气若游丝地躺在他面前,他才知道……就算她是个骗子也无妨,只要她好好活着便行了。 如果要他这辈字都恨着她生活下去,那也得要她好好地活着让他恨啊! 听到他的话,樊衣刚微微笑了,笑容里有着了然。 闵奇善虽然口口声声说恨,但对于车汝月却还是有那么多的不舍与矛盾,看样子,他们之间的纠缠怕是解不开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一切就包在我身上了。”樊衣刚继续拿着针线为车汝月的伤口做缝合,眼角余光却总是不经意瞥向闵奇善,只见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根本就是一副焦急忧心的样子。 不在意吗? 骗鬼去吧! 这男人满心的恨,只怕都是源自于放不下、解不开的爱。 “我说你啊,这么逃避了好几年,却始终不愿去找出真相,这样真的好吗?” 状似不经意的,樊衣刚自若地边救人边说道。 “你想说什么?” 樊衣刚缝完最后一针,漂亮地打上一个结,手里忙着,嘴巴也没闲着,“我想说的是,逃避不是办法,就算你要继续恨,也要恨得理直气壮吧。” “我不够理直气壮吗?”事实摆明了就是车家人想要害死他,光这一点还不足够?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想的,或许就是那个想要你命的人要你这么想的?” 说着樊衣刚在车汝月的伤口撒上黄橙橙的刀伤药粉,顿时间药香满室。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不定你现在认定的事实,是有人故意要你这么认定的。” 这几年因为妙手回春的能耐,富家豪门的内院踏多了,樊衣刚知道的事自然也就多,他看过太多大宅门中为了权势财富用尽心机、卑鄙下流的手段,而以京城闵家的家大业大,就算真有人因为觊觎原该属于闵奇善的财富地位而下杀手,那也一点都不奇怪。 再说,如果车汝月真的曾想要置闵奇善于死地,她又何必冒着被他掐死的危险自己跑来阴县,死拖活拉的也要让他回一趟京城? 直觉的,樊衣刚认为这件事并不单纯。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闵奇善无法反驳。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人在杀他之前刻意说出来的话,着实有些奇怪。 也许,那只是他们布的一个桩,要让他就算侥幸逃过他们的追杀,也不敢再回车家寻求帮助。 但……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他们又是如何知道他的行踪呢? “你再想想,如果她真的曾经想要置你于死地,方才干么这般死命地以身护你?” 听了樊衣刚的话,闵奇善的思绪乱成一团,可当他视线扫到车汝月那一脸苍白时,他纷乱的心思蓦地沉静下来。 “我知道了。” 这回,不再有着冲天的怒气,闵奇善朝着好友平静的点了点头。 或许他真的该好好想一想,当年自己那一迳的恨,是不是真着了人家的道了。 “嗯……” 一声轻吟自车汝月苍白的唇瓣中逸出,浑身泛着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怀疑是否有人趁她睡着时驾着马车辗过她? 如果真的有人会这么做,那么,这个人绝对非闵奇善莫属吧?这个实际的想法,残忍地让她心中掠过一阵苦涩。 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恨着她呢…… “你醒了?还有没有哪儿痛?”虽然她迟迟没睁眼,可从她不断扇动的眼皮,闵奇善知道她已经醒来,于是着急的连忙追问。 听到他的声音,脑子还有些昏沉的车汝月吓了好大一跳。 他是在关心她吗? 凭着一丝希冀,她蓦地张眼,一抬眼便瞧见他眸中来不及隐藏的忧心。 他真的是在担心她!这种眼神她不可能错认,在他还没出事前,每次当她生病或受伤,他总会用这种忧心不已的眼神望着她。 “我没事……我很好。”一如往常般,因为不想让他担心,她张口便吐出安抚他的话语。 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那个她宁愿舍弃一切、散尽千金也想要回来的过去。 “你还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樊衣刚那个庸医说了,一等麻沸散的药效褪去,你可能会很疼……你不疼吗?” “不。”看见他眼底的担忧,就算身上再疼也算不了什么,因为她的心是甜的、暖的。 第八章 见她苏醒过来,闵奇善满腹的担心稍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熊熊冒起的无明火。 “不疼是吗……”他蓦地眯起眼,双眸绽出一抹危险的光芒,然后一连串震天怒吼就开始荼毒她的耳朵—— “你最好是不疼,知不知道你胸口的剑伤差点要了你的小命?樊衣刚说了,要是那把剑再偏一点,你这条命就被你给玩完了。” “没那么严重吧?”被他吼得头都疼了,车汝月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小声的说道。 事实上,如果她受点伤可以让他们之间回到过去,那就算让她多挨几剑都值得。 “你真的认为这事不严重?”听到她的话,闵奇善更气了,气她这般不珍惜自己。她怎不想想,若是她有个万一,他该怎么办…… 察觉心中掠过这抹想法,他顿时一愕,他以为自己已不在乎她,没想到却根本在乎得紧。 突然间,所有想叨念的冲动戛然而止,他只是愣愣地望着她,望着这张他曾深深眷恋的清丽脸庞。 “奇善哥哥……我真的没事了。” 原以为自己还要再承受他更多的怒火,车汝月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出乎她意料的,他却只吼了几声便顿住,接着还怔怔地望着她……怎么了吗? 原来,他真的不曾遗忘过——她依然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即使在他认定她背叛自己的日子,他还是无法眼睁睁见她受到一点磨难,所以,他逃避、退缩,宁愿待得远远的,也不想让事情水落石出。 这一切,只因他一点也不想面对自己真有必须亲手伤害她,或取她性命的那一天。 他那深遽的眼神望得车汝月好不自在,她不安地挪了下身子,却牵动了胸口的剑伤。她眉头一皱,倒是连痛都不敢哼一声。 “你怎么了?很痛吗?”瞧她五官几乎皱成一团,闵奇善蓦地回神,急忙问道。 “不痛……”她摇了摇头,可没忘记方才他那滔天的怒火,就算疼得脸色发白、牙根紧咬,她也不敢承认。 “你别逞强了,就算你说不疼,我也不会少气一点。” 那么长的一道伤口,怎么可能不痛?受伤的经验,他可比她丰富多了。 他明白她不敢喊痛是怕他生气,可她不知道的是,瞧见她那即使痛得脸色发白也不敢喊出声的模样,他更气,只不过气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其实我没生你的气,只是在气自己没用罢了。”打从再相见以来,头一回,他平心静气地同她说话。 经过这番剑下惊魂,他领悟了,就算要自己再怎么狠心去恨,两人青梅竹马的深厚感情仍然不可抹煞,尤其见她为自己挨了一剑,他的心只有痛楚得揪紧,哪还有什么报了仇的快意? 她一直在他心里最深处的位置,不曾稍离。他强调着恨她,其实是怕自己更爱她。 下一瞬,闵奇善在车汝月诧然的目光中褪去了自己的鞋袜,令她不明所以。 “你……想干么?” 凝视着她,这回他没再开口,自顾自地爬上床,然后伸手轻柔地将她揽在身侧。 那种几乎失去她的感觉太过沉重,他必须做些什么来证明她还存在。 “你……你……你……”突如其来的亲密让车汝月既惊且喜,这是她梦寐以求却始终不可得的啊! “你只要身体上一有病痛就特别怕寂寞,也很容易作恶梦。”他语气平常的说道,长手小心翼翼地收紧,让她安稳躺在他的怀里,两人紧紧相贴,完全没有一丝缝隙。 “你还在乎吗?”吊着一颗心,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只怕是为难了。 “我在乎。” “你……”听到这不在自己预期中的答案,车汝月愣住了。 如果不是太过熟悉他的一切,她大概会以为眼前的他不知是谁假冒的。 “就因为太在乎,所以甚至不敢探究当年事情的真相。那年,若不是储仲泉和樊衣刚两人联手救了我,只怕我早已在阎王爷面前当鬼差了。” “那……你愿意相信我和我爹娘是无辜的吗?”她语气激动的问道,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转变,也希望他已能放下。 “我……不能。”迎视她充满期盼的眼神,他却只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找出真相。” 说“相信”太沉重了,他无法轻易许诺,毕竟他曾那么相信她,可却也差点因她成为一具荒郊野外的无名尸。 “这样就够了。”车汝月轻叹一声,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虽然他还是不能相信她,可他已经愿意面对了,一切就还有希望……这么多年来,她不就靠着这点微薄的希望活着? “只要你愿意去探究当年的真相,这样就够了。”这也是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不远千里而来的目的。 这回,闵奇善没再开口,只是收紧自个的手臂,让她静静待在他的臂弯中。 他不能承诺信任,毕竟当年的事伤他太深,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如储仲泉和樊衣刚所说的,去找出事情的真相! 是谁?究竟是谁三番两次想要他的性命? 既然答应了车汝月会找出事实的真相,闵奇善便不再逃避,许多当年不愿细想的事,他都自尘封的记忆中全翻出来,想了一遍又一遍,脑海中自然也出现许多可疑的人物。 毕竟闵家在京城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宗族派系何其复杂,若真有人想他死,那嫌犯就绝对不只一两个。 不过事情已过去那么多年,再要追究只怕人事全非,真的查下去,担心的是劳师动众却又徒劳无功。 幸好往事难追,可这回的刺客要查就简单多了。 再说那人想要谋害他不打紧,竟然也对车汝月痛下杀手,光就这点,他要是不将人给揪出来怎么对得起自己? 想着想着,他悄然翻身下床,步出房外向店小二要来了纸笔,然后回房落笔挥毫,写下了一封文情并茂的信。一待墨干,他便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妥,立即封缄。 他又步出房外,伸手掏出一锭银子,连同那封信一起交给店小二。 既然要捕鱼,那就得撒网,首先他便要昭告众人他没事,如果那人知道自己多年来的精心布局即将毁于一旦,保证会心焦难耐…… 没想到再次遇到那个丫头,他的日子果真无聊不起来。 踏着悠闲的步伐回房,闵奇善才要到推开紧闭的房门,突然间一道人影打里头撞了出来,他一惊,连忙伸手捞住对方的身子。 “你怎么下榻了?”他皱着眉头看她赤足奔跑,慌得好像失去理智,忍不住放柔了声调,就怕吓着她。 “你……你去哪里了?”一抬头见扯住自己的人是他,车汝月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马上滚落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儿。 她这模样仿佛万分委屈,我见犹怜,惹人心疼极了。 伸手抹去她颊畔泪痕,闵奇善对于她的惊慌失惜完全不明所以,但仍耐着性子回答她的问题。 “我不过去了趟大堂找店小二。” 她的双手忽然紧抱住他,毫不害臊地在他身上游移着,想要确认他是否安好。 虽然清楚她的举动不含任何暧昧,可他身上磨人的燥热却已成功被引发,让他口干舌燥,再也无法气定神闲。 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闵奇善赶紧伸手制住她胡作非为的小手,“你究竟怎么了?” 这么慌乱一点也不像她,他还记得在刚重逢时,她可是伶牙俐齿杀得李总管片甲不留。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车汝月这才从迷蒙的梦境中回神。 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她的惊慌,她只好敛下眼眸不断深呼吸,让自己尽快摆脱心中的那抹恐惧。 其实,这个梦她并不陌生,在还不晓得他仍活着的时候,她几乎天天都是在他浴血而亡的画面中吓醒。 要不是一心想为他守护着一切,她想,她或许早撑不过那些没有他的日子。 “说话!”闵奇善沉声命令。久等不到她开口,他干脆伸手挑勾起她的下颚,逼得她无法回避他的视线。 “我没事。” “你是要告诉我,你光着脚夺门而出,只是因为无聊?”他的眼神充满警告,仿佛是在告诉她,只要她敢点头,他绝不会轻饶她的敷衍。 “我……”不想让他担心,她倔强的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要进屋。 偏偏虚弱的身子因为方才的惊动气息早乱,重伤未愈的她忽地感觉一阵晕眩袭来。 即使勉力自持,不希望让他瞧出自己的不适,但她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哪里逃得过闵奇善的利眼。 望着她站不稳的样子,还有固执起来八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倔强,闵奇善忍不住摇头。 一声长长叹息后,他蓦地几个大步踏上前,伸手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来。 “啊!”车汝月因为他这举动轻呼了一声。 每回他这样的骤然接近,都让她慌得不知所措,却也欣喜万分。 “没了我,真不知道你这几年是怎么活的?” 俊眸横瞪她一眼,闵奇善自然地叨念着,语气听来虽是老大不爽,可那仔细呵护的动作却让车汝月的心窝发暖…… 闵奇善就像是个尽责的丫鬟,将车汝月妥当地安置在榻上,怕她冷着,他还用软绸的被子密密实实地将她裹住。 他终究还是那个最疼她的奇善哥哥! 车汝月在心中叹息,身子突然往他胸膛钻去,似是不能餍足般,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源源不绝的暖意。 “你这是在做啥?”早已不是青涩懵懂的年纪,闵奇善因为她这样的举动,下腹顿时出现令人难耐的燥热。 “奇善哥哥,咱们是夫妻吧?”其实就算他们还没成亲拜堂,她也早已将他视为今生唯一的夫婿。 她想要和他彼此拥有,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感受他真实的存在。 “我们不……”他张口想要否认他们的关系,可话到唇畔,见到她充满希冀的眼神,再想到她方才一没见到他时的慌张,他所有的话就全都咽了回去,只剩沉默。 “那……咱们来做一对真夫妻吧!”车汝月主动伸手环住他的颈项,语气亲昵地让人听了脸红心跳。 这话乍听之下似在央求,可却有着他人无法撼动的坚持。 此时此刻的她柔弱可人,这样的要求只要是男人都会毫不迟疑地答应,闵奇善却只是凝望了她一会儿后,就伸手想要拔下她环着自己的手。 车汝月双手死命地在他颈项后方交握,不想放开,她再也不要经历刚刚那种像是再也见不到他的恐惧。 她得感受他的存在,得确定他是真真正正的活着。 “你不肯吗?”她语气幽幽地问道:“即使只有一回,也不行吗?” 瞧她那委屈兮兮的模样,闵奇善想要阻止她的手顿时停住,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进退两难。 “我知道你还防着我、不信任我,可没关系,我信任你就成了。我始终信你不会伤害我,所以就算到最后你还是不能相信我也没关系,咱们早该是夫妻了。”车汝月诚恳地软声诉说,眸光中的哀求让人目不忍睹。 第九章 从这回的狙杀事件来看,她很清楚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并没有放弃杀了闵奇善的念头,这样的发现让她心很慌,慌得甚至顾不得女人该有的矜持。 “或许,咱们该等所有的事都水落石出的那天,再来做夫妻。”虽然忍不住对她好,但闵奇善却很清楚,只要他心里的疙瘩一日不除,那么他就无法完完全全地接受她。 “我不在乎。”凝望着他,她毫不犹豫的说道。 就算最后查不出事情的真相、不能还她清白,她也不在乎了。 对她来说,只要他好好活着,万事足矣。 “可是……”闵奇善还想开口,车汝月已抢先一步凑上前,菱唇既快且准地吻上了他的嘴。但她的动作生涩而笨拙,要勾引男人还早得很。 可偏偏就因为这份笨拙,令他想要拒绝却又不忍伤她,将自己逼到了困境,进退两难。 “今生,我认定了自己只能是你的妻子!”一吻既罢,她睁着水灿的双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语气坚定的说道。 “可是我却还不能认定你是我的妻子。”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必须解开,在真相还没清楚之前,他着实不想让彼此的关系更加复杂。 “那……也无妨了。”缓缓勾起一朵凄凉的笑花,车汝月就像扑火的飞蛾般不改其志,小手忙碌地在伟岸的胸膛上点起一簇簇燃烧着欲 望的火苗,望着他的眸光中,渐渐染上一丝挑衅,仿佛在嘲笑着他的裹足不前。 一个男人能忍受的究竟有多少?闵奇善不知道,不过他也快被逼疯了。 正当她再次送上自己的红唇,并大胆地缓缓下移至他胸膛上时,他终于像是忍无可忍地低吼了一声。 其实他很清楚,要摆脱这样的困境并不难,只要推开她然后起身走人,一切就会没事。 只是,每当他想要这么做时,就会被她目光中透露出来的哀求和不安给阻止。 接着,方才她那因为见不着他而惊慌的模样,就会在他脑海中再次浮现,所以他狠不下心。 “你会后悔的。”他再次警告道。 “我不会。”车汝月毫不迟疑地说道,再次将自己的红唇下移,那生涩却狂野的举动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承受的。 轰地一声,闵奇善脑中残存的理智消失无踪,他瞪着任性的她,蓦地低吼一声,颀长的身躯倏地俯下,反客为主地衔住了她的红唇。 他的舌灵巧地描绘着她的唇形,汲取着她口中的蜜汁,大手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游走,原有的矛盾和忧心在这时已全都被抛诸脑后。 在这个时刻,所有的仇怨、误会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他们对彼此的情生意动。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她,而她的眼底、心底,更满满都是他…… 要恨,也是之后的事了,至少在这一刻,闵奇善相信他们是两心相属的。 或许……他只是说或许——他能为了她放下心中的仇恨,只要她真心相待。 “又失败了吗?” “是的,派去的人死了。” 闵长谦冷目一扫,手中的毫笔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怎么?那小子是九命怪猫不成?那年他大难不死,如今再次狙杀还是失败,你们这群废物!”他愤愤地说道。 “爷息怒,这次本来可以取了闵奇善的命,要不是车汝月那女人从中作梗,硬是以身相护,闵奇善早已不在人世。” “又是她吗?”这该死的女人!竟然又敢坏了他的好事,简直不可饶恕。 这几年,他本可顺利将闵家的家业鲸吞蚕食,若非那女人在闵奇善失踪后老是来闵家做客、拉拢老夫人,还口口声声地说闵奇善没死,自己要为他守护闵家里属于他的一切,老夫人又怎会开始起疑,对他多所提防? 想到这里,闵长谦更怒更恨。 本以为车汝月去阴县对他来说会是一个助力,毕竟当初他为防闵奇善有可能没死,所以布下了一局棋,让闵奇善以为是车家夫妇和车汝月想要他的命,也让他断了车家的援助。 他以为心怀怨恨的闵奇善一见车汝月就会气得要了她的小命,可没想到那车家小姐好大的本事,不仅没让闵奇善杀了她,甚至还说动了他回到京城里。 只要闵奇善进了京,那不愿闵家大权旁落的老夫人必定会热烈欢迎,到时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计谋就会付诸东流了。 可恶!身为闵家旁系之子,打小他的心里就不平,他不懂为何一个青楼女子所生的孩子,竟比他这个身世清白的闵家人更有资格继承一切。 只因不是嫡传子,即使他再努力,宗主和老夫人的眼光也永远不会落在他身上。 所以他恨!恨极了! “我怎么息怒?那老女人将所有财产都握在手中,一旦让她知道闵奇善没死,怕还不风风光光的把他给迎回来做当家?”届时他处心积虑了那么久的计划,不都泡了汤? “咱们还是有机会的,阴县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只要咱们加派人手,一定可以取了闵奇善的性命。” “这……”听到属下的建议,闵长谦的心里犹豫起来。 要是大举调动人手,只怕风声早晚会走漏到老夫人耳中,要是打草惊蛇,莫说荣华富贵享用不着,只怕自己这条命都会没了。 “爷,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老夫人也一起除掉?” 闵长谦敛下眼思索。因为不是出自大房的嫡子,所以族里人对他想掌权多少有点杂音,若非老夫人稍微护航,他想要在闵家立足也并非这么容易。 因此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如今虽觉时机未到,可为了避免闵奇善的再次出现毁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或许该放手一搏…… “你有什么想法?” “属下的意思是,咱们一方面先将老夫人软禁起来,另一方面再继续派人狙击闵奇善和车汝月。若能杀了他们,自是安枕无忧,若是不行,咱们就来硬的,逼着老夫人先宣布爷为家主。” 这个想法其实和闵长谦心底的盘算不谋而合,虽然冒险了点,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或许值得一试。 “好,明儿个你就走一趟江影楼。” 既然他们派去的人杀不了闵奇善,那么砸下重金请来的杀手应该可以了吧? 为了想要的东西,闵长谦一向是这样不择手段。 他又开始躲着她了! 自从那夜缠绵后,车汝月要见闵奇善一面,简直就比登天还难。 因为她的伤尚未痊愈,所以在客栈休养了没几天,他就又将她带回了阴县。 “姑娘,该进汤药了。” 一道上了年纪的声音打破车汝月的沉思,娇俏的脸庞顿时成了苦瓜脸,几乎都要皱成一团了。 “李总管……”望着那总是板着一张严肃脸庞的李总管,她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声音里带着撒娇,与初相见时的义正辞严完全是两副模样。 “姑娘有事吩咐?”李总管好生有礼的问道。既然主子将这位姑娘视若上宾,那么她自然也成了他这个大总管的上宾。 “嗯。”车汝月笑着点点头,一双水眸溜上了他身后端着药盅的丫鬟,开口说道:“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就当我喝过了?” 虽说樊衣刚是个名号响当当的神医,开出来的汤药药效一定好,可问题是那药苦得很,一入口就足以让人哭爹喊娘,所以若能选择,谁愿意乖乖地喝药? “姑娘这是在叫属下欺骗自己的主子吗?”李总管很认真的想了会,这才望向满脸企求的她问道。 “我没叫你骗他,只是觉得这药我应该可以不用喝了。你身为一个总管,为府里节省开支也是你的责任,既然我已经好了大半,又何必白花那些银两呢?”车汝月本就是个慧黠的姑娘,只要她想,就算死的也能被她说成活的。 听到她的话,李总管双目隐含笑意,不过随即敛去。 “车姑娘,身为一个下人自当遵从主子的意见,我怎能恣意妄为呢?”李总管一板一眼的说道,偏偏又完全一副恭敬的模样,让人拿他无可奈何。 真要放弃了吗?车汝月的眼一扫到丫鬟们端着的药盅,想到那药的苦,顿时决定打死都不放弃。 “李总管,做人要懂得变通,更何况将来我若成为奇善哥哥的妻子,也算是你的主子之一,难不成我说的话就不做数吗?” “您也说是‘将来’,既然现在还不是,那我只能听命现在唯一的主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显然李总管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对于车汝月的缠功,他可是丁点都没动摇,照样端着一张严肃的老脸,执意达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你……”简直是颗顽石嘛! 真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下属,奇善哥哥像颗顽石,他底下的人也跟着像石头了。 “车姑娘,快进药吧,等会若是药凉了,可是会更苦。”李总管边说,边朝后头的丫鬟打了个手势。 灵巧的丫鬟见状,立刻一个箭步走出来,恭敬地朝着车汝月呈上汤药。 “不喝!”说理使计行不通,她难道就不能用耍赖的吗?她抿唇,瞪着那盅药像是在瞪什么杀父仇人似的。 “车姑娘,你若不喝,咱们做下人的自然不能逼你喝,但免不了得对爷据实以报。” “说就说,谁怕谁?”反正她正愁见不到他,一颗心慌得难受。 她这种耍赖的模样让李总管终于忍俊不住,唇角微微地往上一勾。“那属下这就去找爷。”说完他脚跟一旋,转身就离去。 不过李总管还没走远,门外就又出现了一个款款婀娜的身影。 “啧啧啧,我倒不知我家妹子何时成了个耍赖小娃了?” 熟悉的说话方式和声调,让车汝月愕然地抬头,原本苦着的一张脸倏地一亮,整个人朝着对方飞奔而去,投身入怀。 车汝月乍见亲人,既惊又喜地问道:“云云姐!你怎么来了?” 柳云云是打小和她一同长大的手帕交,也是车家的远房亲戚,幼时爹娘怕她一个人孤零零,所以便将云云姐接来同她作伴,两人感情好到几乎无话不谈。 这回她悄然离京,爹娘怕是猜出了她会落脚阴县,忧心她受欺负所以才特地让云云姐前来陪伴的吧。 “你又任性了?”柳云云不闪不避地让她抱了个满怀,食指轻点她的鼻尖轻斥。 “我哪有?” “怎么没有?那李总管好声好气的请你进药,你却百般为难,这些我可都瞧在眼里。不用狡辩,方才你缠着总管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还不快快进药。”纤手轻拍一下她的脸颊,柳云云故意板着脸说道。 “但是那药好苦,我一点也不想喝。”车汝月撒娇的说道,模样活像个还没长大的娃儿,和那日前来寻找闵奇善时的不畏不惧有天壤之别。 “再苦也得喝。我听说你受伤了,这伤筋动骨的,要是不好生调养,落下病根那可就糟了。”柳云云苦口婆心的劝着,伸手端过丫鬟手里的药盅,掀开盖子,顿时药香满室,逼得车汝月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第十章 顾不得众目睽睽,车汝月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又再退一步。 心想自己离门口应该已不远,又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她倏地旋身要溜,却猛地撞上了一堵肉墙。 “疼疼疼……”这一撞好大力,只怕她的鼻子都要歪了! 她那呼天喊地的模样,让刚进门的闵奇善皱了下眉头,他一手扯开她捂着自己鼻子的手,在确定她除了撞疼外并无大碍后,大掌随即覆上了她的脸蛋,一点都不温柔地替她揉 捏着。 “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哪?”他对她的撞莽颇为不悦,手劲倒是轻柔得不至于弄疼她。 “我……想去茅房。” “她是怕药苦,不想喝药,所以准备溜之大吉。” 两个回答同时响起,闵奇善瞧瞧车汝月,又看了看柳云云,当下将脸上透着心虚的车汝月给抓住不放。 “你要干么?”在众人面前被人拎小鸡似的抓起来,觉得没面子的车汝月顿时猛力地挣扎。 “喂你喝药!”闵奇善在椅上落坐,然后再将她“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两人亲密的姿态尽落众人眼底。 见乌漆抹黑的汤药被他端在手上,车汝月顾不得什么面子问题,满脑子就想逃。“我不是娃儿了,不用你喂。” “你的确不是娃儿,却比娃儿更麻烦。”他没好气的说道,一手制住她如毛虫似的扭动挣扎。 “我不喝药,说不喝就不喝,你能拿我怎样?”这话很挑衅,说完她还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肯让他得逞。 闵奇善一听,眉一挑,忽然仰首饮尽药汁,就在车汝月不明所以地瞪大双眼时,他已突然倾身,然后伸手扳开她的手,直接吻住她的唇,将自己口中的药汁缓缓送进她嘴里。 喂完一大口药,他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药苦,甚至还意犹未尽地用自己的舌头舔去了她嘴角残留的药汁。 “你……你……你……”因为药苦,车汝月那巴掌大的脸蛋皱得跟包子没两样,生气地想要开口指控,无奈语不成句。 闵奇善笑看着她,“小时候你不总嚷嚷着要和我同甘共苦,咱们现在就是同甘共苦。”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像是蜜糖般的流进车汝月心里,让她满肚子的抗议全都缩了回去。 结果,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双眸闪闪发亮地瞧着他,整个人傻里傻气的,仿佛再也记不得那药的苦。 “你不恨她了吗?” 不请自来的柳云云跨进门槛,双眸才对上闵奇善的目光,便开门见山的问。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闵奇善只是睨了她一眼,完全没作声。 “如果你还恨着汝月,就不该继续这般与她纠缠。”她望着他,水眸中有着浓浓的责难。 “这不关你的事。”对于她的关心,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怎会不关我的事?汝月是我的好姐妹,她的事便是我的事。”柳云云略显激动地申明,模样倒真像关心妹妹的好姐姐。 可其实闵奇善心里清楚,她今日找上门来,绝对不是因为单纯的关心车汝月。 他冷眼凝望着她粉妆玉琢、毫无瑕疵的脸庞,眼神冷得可以结成冰了。 “你真当她是亲妹子吗?” “这是当然。” “如果你真当她是亲妹子,当年会做出那样的事?” 她以为他都忘了吗?怎么可能。 基本上,他是个小心眼的人,记性一向很好,饶是几年前的往事,他也记得一清二楚。 柳云云心机深沉,也只有车汝月这个笨女人,才会将她视为姐妹对待。 “我做过什么了?”没想到他一见面就要算旧帐,柳云云的脸色僵了下,明知故问的说道。 “半夜爬上我的床,想要色诱于我,难道你忘了吗?”他的话很直接,就连拐弯的耐心都没有。 “我说过,那是一场误会。”听到他的话,她脸上委屈立现,那一脸的气闷和无辜着实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在旁人眼中,她一直比车汝月这个正牌千金还像大家闺秀,每每她们两人站在一起,别人总会误以为她才是车家的小姐。 “误会?”闵奇善冷冷一笑。当她的计谋被他不留情面的戳破,一切就全成了误会一场,只不过他很清楚,事情并不是这样。 他甚至怀疑,当年那场无情的夺命追杀,或许她也是有份的。 “对,确实是误会,我是真心将汝月当作亲妹子般的疼爱,你既是她所深爱的男人,我又怎么可能对你有任何痴心妄想呢?” 尽管她一再表明心志,他却半点也不信,只是冷哼一声。 对于他轻慢冷淡的态度,柳云云暗恨在心,脸上却漾起一抹轻浅的甜笑,继续说道:“你不信我没关系,但我是真心为汝月着想,这几年她受了很多苦,如果你不是真心信任她,那就请你离她远一点。”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闵奇善眸中冷光迸射,早在瞧见她的那一刻,他就知晓她的出现并非善意。“这件事似乎没有你置喙的余地吧?” “我关心我的妹子,不行吗?” “你是真的关心她吗?”闵奇善大步一跨逼近她,夹带着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虽然勉力自持,柳云云还是忍不住因他那无声的气势往后退了一步。 “我……当然……” “你当然不是真的关心。认真说起来,你并不服气,你认为自己样样比汝月好,可惜生不对人家,所以就得矮人一截。” “你别胡说,我才没有这样的心思。” “我看你不仅有这样的心思,而且还恨不得能除掉汝月,好名正言顺取代她车家大小姐的地位。” “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云云愤怒地驳斥,置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看得出来她费好大的劲才阻止自己不给他一巴掌。 “我倒不这么觉得。这些年没有我在身边护着,我瞧你这个假小姐的排场已经比汝月这个真千金还来得贵气十足了。” 这点从她出这趟远门还得带上几个丫鬟、护卫随侍,而车汝月却是悄悄一人出门就看得出端倪。 “那是义父、义母怕我在路上出了事,硬是做出的安排。”柳云云连忙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冷冷的一勾唇,闵奇善再次逼近她,脸色虽然并不凶恶,可不怒而威的气势却让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你记清楚,麻雀是永远成不了真凤凰的。”这话是劝言,也是警告,他在告诉她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前他不在,她要怎么占那丫头的便宜,他没看到也就当成没这回事,可现在既然所有的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那他就不可能视而不见。 “你……不是很恨她?” 既然恨,又为何要这样急急地帮她出头? 即使心中愤恨不平,柳云云依然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仿佛闵奇善对她的指控,她其实没那么在乎。 “我恨不恨她,跟我会不会保护她,这是两回事。”虽说往日的种种疑点还没澄清,但无论如何,他就是见不得她在自己眼前受到任何的委屈。 就算事情水落石出,一切皆如他以往所认定的,要怎么惩罚她,那也得由他亲手来,他不准旁人动她一根寒毛。 “所以,你还是爱她的?” “这是自然。我不爱她要爱谁?你吗?” “你不必爱我,我只要确定你是爱她的,那就够了,至少,我不必担心她在你这儿受了委屈。”深吸一口气,柳云云敛下所有波动的情绪,再次回复落落大方的模样。 然而她从方才的愤怒、激动到如今的平静,变化全都没逃过闵奇善那双利眼。 “我当然爱她。你不也说了,这几年她为我吃了很多苦,光是这点情分我就偿还不了了,不是吗?” “那就真的太好了。我本来以为你如今的善待是报复的开始,想要让她上了云端,再狠狠将她推入深渊中……这不才是报复最高明之处吗?” “那应该是你的心思吧。”闵奇善始终不信任她,就算她此刻笑颜灿烂,但在他眼中瞧来,她心中的狡诈算计却不曾停歇。 这个女人的城府太深,摆在汝月的身边不会是好事。 “虽然你这样几次三番的指控我,但我对汝月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既然她那么深爱你,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来确定你的心思,免得她到时心伤,不是吗?” “我和月儿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反正你此行不过是来确认她的平安,现在瞧见她好好的,应该可以打道回府了吧?” 美丽的女人并非都是那么赏心悦目,至少眼前这个柳云云就不是,闵奇善懒得再见她在自己面前晃。 “我刚才听汝月说,你们近日也准备返京,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我与你们结伴同行吧?” “我很介意,也不希望有不相干的人打扰我和汝月。”闵奇善的态度依旧冰冷,与面对车汝月时的温柔简直是天差地别。 “呵,真是小气。”眸光倏地掠过一丝恨意,柳云云笑意灿灿地说道:“不过,方才汝月已经答应让我同行了,我想你应该不会让她失望吧?” 想要将她撇得远远的?门都没有,她这回来可是有任务的呢! 凝重的神色、窒人的安静,闵奇善一踏入商行就发现储仲泉的脸色不对。 这种情形向来很少出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储仲泉身上,但闵奇善却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懒洋洋地坐进太师椅,慵懒的模样让人看了咬牙切齿。 “商行发生什么事了?” 眺眼望向一脸闲适的好友,储仲泉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心中着实佩服他那种天塌下来都不在乎的个性。 “不是商行发生什事,是你发生什么事了?” “喔?这话怎说?”闵奇善的语气依然漫不经心,这问题看来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这些日子他可是安分得紧,天天都待在府里盯着车汝月那丫头吃药进餐,拼了命地想把她的身子给养壮些,自然也就没时间可以出去惹是生非。 再说就他所知,近来诸记的生意蒸蒸日上,就连储仲泉的心腹大患宇文丹花也已经和樊衣刚那个钱鬼成了亲,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完美得足以让人痛哭流涕,哪还有什么天大的事会发生? 所以,他认定了储仲泉脸色凝重,全是出自于个人的大惊小怪。 “咱们在京城酒楼里的小厮让人递了信回来,说最近江影楼大动作召回了旗下所有的杀手。” “那又如何?”闵奇善还是不懂这跟自己有啥关系,京城……那已经是离他许久的事了。 “他们的目标是你。”储仲泉说出重点,瞧得出来他满腹忧心。 “喔。”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闵奇善却没有其他太多的反应。 一点也不奇怪。他心底早清楚了,既然车汝月能寻来,那么当年那个极欲置他于死地的人自然应该也得到了消息,因此就算麻烦接踵而至,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 “你不在乎?”看着好友的不经心,储仲泉眉头皱成了一团。 打他救了闵奇善的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这家伙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该在乎吗?反正我这条烂命若不是有你,早在六年前就死透了,现在多活的都是赚到的,我倒很有兴趣去瞧瞧地府是生成什么德行。”闵奇善笑兮兮地说道,看得出来这番话并不是出于逞强。 第十一章 可就是因为这样,储仲泉才更担心啊! 要知道现在可是敌人环伺、危机四伏,偏偏正主儿不痛不痒,倒教他们身边这群朋友急得跳脚。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让闵奇善正视这件事情。 储仲泉抚着下巴沉默了会,再抬头时,脸上已不见愁眉深锁,反而漾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你又想算计什么?”一见他的笑容,闵奇善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最讨厌看到储仲泉这种笑容了,每回他这样笑,自己就会遭殃。当初决定脱离黑风寨时是这样,后来铁了心要招惹谈宗音那女人时也是这样,现在…… 头皮顿时觉得一阵麻,还不等储仲泉开口,闵奇善就想起身走人。 “你以为那些人的目标只是你吗?”储仲泉突然道。 他知道怎么成功唤醒闵奇善的警戒心,这家伙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真能不在乎车汝月的小命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说,他们的目标不只你一个人。” “他们想杀汝月?” “这是自然,上回要不是车姑娘救了你,只怕你不死也要重伤了,不是吗?” 自古以来,爱管闲事的人通常都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听到储仲泉的话,闵奇善静默不语,但从他浑身紧绷的肌肉,可以瞧出他胸中的怒火正在急遽上升。 “他们想杀了她?” “嗯。”储仲泉肯定的点头。 要做生意,消息自然要灵通,他们诸记遍布在皇朝各地的客栈小馆,除了让人吃饭打尖赚点银两外,最重要的功用也在这儿了。 “非但如此,他们似乎也对车家的各门生意发动了狙击。” “还有呢?”看来麻烦是不小,难怪方才储仲泉这么愁眉不展。 “当然,诸记也成了他们的目标,咱们各地的铺子几乎都有些或大或小的灾难发生。” 这话听起来像是有人抓狂了,正打算遍地燃起火苗,来个决一死战。 想通了这点,闵奇善抬头望向好友,但话都还没开始说,储仲泉已经先一步地道:“你是不是要说——这是你的战争,你要自己处理,不想连累到我?” 别瞧闵奇善这个人看来吊儿郎当,对他在乎的人,他可是能赴汤蹈火——这点从他能暂时忘却仇恨,呵护爱怜的对待车汝月就知道了。 因为既恨且爱,所以他才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曾经心爱的女人死去。 “我不会这么说。”这几年来,他已尝尽恨一个所爱之人的滋味,那种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 更何况,对方现在竟然还将脑筋动到了车汝月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就好。”储仲泉朝着好友一颔首,放下心来。 方才,他其实不是在苦恼那些人的阴谋造乱,这种小事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饶是赔进了整个诸记他也不怕。 他唯一怕的,是闵奇善会因为不愿连累他而冲动做下蠢事,可如今瞧来,或许愤怒依然,但幸好闵奇善的理智还在。 “我不只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而且更需要闵氏雄厚的财力为基础。”闵奇善毫不客气地要求。 “那有什么问题!你想怎么做?”储仲泉豪气干云地允诺道。 说实话,他这个土匪头子过了这么几年的安逸生活也有些闷了,正愁找不到事做,现在有事情可以让他玩玩,他可是迫不及待了呢。 “我要一家一家地接收闵氏的铺子。” 听到他的说法,储仲泉更兴奋了。“人还没到京城,就要在城里掀起一波大战了吗?” 要是能一举拔去闵家在京城里盘根错节的钱脉,那么“诸氏”的事业版图便又可扩大一倍有余。 “还有,我要你派人暗中保护车家。” “咦?”这点储仲泉就不懂了。根据他这几年派人探查的结果,当年狙杀闵奇善,车家夫妇就算不是主谋,好歹也是帮凶,如今闵奇善竟还要他派人去保护他们? 这是什么道理? 看见好友狐疑不解的眼神,闵奇善却没有多做解释,总不能就这么大刺刺的告诉他,说自己是心知这回若车家又受波及,车汝月那心软的丫头八成又要泪涟涟…… 他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受不了瞧见她愁容满面、泪眼汪汪的模样。 “你真是爱惨了她吧?”瞧了好友半晌,以他们之间的熟稔,储仲泉自然清楚他眼底的感情和疼宠。 不是他还在乎车家对他的照顾之情,而是因为不想车汝月有一丁点的难过,所以他退让。 “没错。”迎向好友探究的目光,闵奇善大方承认。 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忘得掉,可直到她再次出现,他才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在心里,怎么也无法拔除。 “所以你选择原谅了?”储仲泉再问。“原谅”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做起来可真不容易。 “不,不用原谅,我选择证明她的清白。”他正试着将车汝月和车家夫妇分割开来看,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可他愿意尝试这么做。 “你……”储仲泉还能说什么呢? 没想到在平素吊儿郎当的外表下,闵奇善竟然有一颗这么成熟的心,这种事换成是他也未必做得到,可是这男人却愿意尝试。 无论最后是不是成功,光他愿意尝试这一点,就足以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最后,所有的佩服全都化成这淡淡的一句话,这回储仲泉对闵奇善总算是有个彻底的了解了。 他们个个都以为他在逃避,其实不是,如果自己猜得没错,这几年他之所以不回去,是因为他宁愿就这么躲着,也不想在心中恨意仍深沉时回去,怕一回去自己会因愤怒而伤了车汝月。 这个男人啊……其实是个性情中人,表面上或许看来有些急躁,却总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就算弄垮了闵氏一族也无所谓吗?”闵家可是个屹立很久的家族,要弄垮,相对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少。“别忘了那可是你的家业,不是我的。” 如果闵奇善不在乎,那么他就更加不在乎了。 再说,别瞧闵奇善看来一副潇洒的模样,这几年诸记能有这样的规模,其实他功不可没。 储仲泉相信,只要他想,拿下闵家的家业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真的是这样吗? 镇日灿烂的笑容蓦地在车汝月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任何人都瞧得出来的惶惶不安。 “汝月,姐姐知道你一直爱着他,可在这当口,你可得好好想想啊!” “想什么?”车汝月目光不解地望着柳云云,像是完全不懂她为何要这么说,勉力压住心里因她的话而泛起的不安,敷衍似地问道。 “你得想想,他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不是口口声声说是咱们爹娘和闵家人合谋要取他的性命吗?如果他真的这样以为,那他对你好的目的是啥?” 面对柳云云的质疑,车汝月静默的没有回答,甚至无礼地撇过头去,完全不想在这时讨论这个话题。好不容易她同奇善哥哥的距离才拉了近些,他也不再对她视若无睹,她正满心欢喜呢! 偏偏柳云云好像并不想放过她,端着一张忧心不已的脸色,也不管她想不想听便又继续说道:“他是想要让你更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然后再狠狠地伤害你呀。” 车汝月听了,在心里自嘲一笑。 这点何需他费心?现在的她,其实已爱他到无法自拔了,或者,该说打她知道他将是自己夫婿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眼里就只瞧得见他一人。 所以,为了他的死,她几欲疯狂;又为了说服自己他没死,她三天两头过去闵家陪着闵老夫人,除了为他尽孝道外,也为替他守住那偌大的家业。 “汝月,姐姐知道你始终爱着他,可有些爱就该让它过去,这样你才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害啊!” “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怎么没有?我这几天总听下人在窃窃私语,说你们初相逢时,他甚至还想把你交给一个仗势欺人的官家公子哥儿,好为自己换来更多的财富?” “他只是气极了,并非真心想那么做。”一听柳云云不屑的语气,车汝月连忙开口为闵奇善说话。 “不管什么原因,有这样的想法已是不该,他若真爱你,又怎会如此待你?” 柳云云的神情看来义愤填鹰,对于车汝月益发苍白的脸色也当作没看到,只是继续说道:“就算他没有真的伤害你,但你想想,自他的死讯传回咱们家之后,你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每天不是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就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老是不避嫌的跑到闵家,陪伴着闵老爷和老夫人,拿他们当公婆伺候着,就连闵老爷大丧时你都还穿着孝衣为他尽孝……你可知,这等不合礼仪的事,早已被世人拿来说嘴说成什么样子了?” “云云姐,那都是我心甘情愿这么做的,不关奇善哥哥的事。”即使满心惶然,车汝月还是强打起精神为心上人说话。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对于车汝月的固执,柳云云气得银牙暗咬,但她就不信自己无法破坏他们。 事实上,闵奇善说对了一件事——当年她夜闯他房里,不是因为喝醉酒,而是完全存心要这么做的! 她见不得他们这对两小无猜感情好,更不认为像车汝月这样没半点闺秀气质的丫头配得上闵家未来的家主,所以才会故意使小伎俩,想要破坏他们的感情。 在她的计划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以车汝月的心软和善良,闵家少夫人的位置应该非她莫属,只可惜闵奇善机灵得很,没有让她得逞,甚至在一发现她的时候,他就刻意不进门。 要不是她机警装醉,让没心眼的车汝月相信她不过是醉糊涂了,还努力为她说话,她这才能安稳的际继续在车家待下来。 可虽然车汝月帮了她,她却更恨车汝月,嫉妒车汝月能得到每个人真心的疼宠,而她却不行。 恨,从那一刻起就在她心底生了根,然后一年年地成长茁壮。 “难道你就不怕他有一天会因恨极而杀了你?”柳云云再接再厉地挑拨,却换来车汝月一声浅笑。 “呵,他不会的,如果他真的有心杀我,又何必花了那么多钱请来樊大夫,为我诊伤看病?” “或许他喜欢更折磨人的报复,比如说得到你的心和人之后,再狠狠地抛弃或蹂躏你……让一个人死,其实不是最大快人心的事。” “云云姐,你究竟是怎么了?”车汝月越听越不对劲,饶是再天真,她也能感觉到柳云云话语之中隐隐藏着的恨意。 但,为什么呢? 车汝月的问题让柳云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敛下脸上的怒气,扬起一抹笑,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哪有怎么了?我说这些,不是想破坏你们的感情,只是想要你多点心眼,提防闵奇善这个男人。” “我何必提防他呢?”如果一个男人在恨极了她时,都还舍不得眼睁睁瞧着她走上黄泉路,那么,说这个男人会伤害她,她也不相信。 第十二章 “反正防人之心不可无,姐姐是认为他在真相还没水落石出前就放下仇恨,心胸也未免太宽大,所以才会提醒你多注意,或许他这么做,其实是想要让你在爱得无法自拔之际才恶狠狠地伤害你啊!” 听了柳云云的话,车汝月只觉好笑,她朝着柳云云摇了摇头,便自顾自地拈起食盘中精致可口的点心吃起来。 如果闵奇善恨一个人,还愿意这样宠着她,让她过着锦衣玉食、茶来伸手的日子,那倒也挺舒服的呢! 没想到,原本的笑话,竟然不是笑话…… 这日,车汝月听到丫鬟说闵奇善回府的消息,便宛若蝴蝶一般的想要飞去找他,这些日子在他的眷宠下,她已逐渐回复到当年出事前的心境,活泼且热情。 那时候的她,有他宠着、溺着,就连她不爱在商场上打滚,他也都义无反顾的学着帮她爹一起打理家业。 有时她心情闷,他就会抱着她在窗前呆坐一晚,什么也不问,就只是静静的陪着她。 与其说是她锲而不舍进入他的生命中,倒不如说是他无声无息地渗入了她的生活里,让她再也离不开他。 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在他生死难辨的那几年里,她总傻气的这样向上天许愿,就算两人永世不得相见也无妨,她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可后来知道他还活着,她却更贪心了,不只希望他爱她,更希望他能忘掉往日的仇怨。 莲足轻移,车汝月来到闵奇善房外,好奇地伸手用口水沾湿窗纸,戳破了一个洞,她想先瞧清楚他在做啥,才知道自己等会儿该用什么方式吓他。 仿佛这几年的生离不曾有过,她露出顽皮的神色,一如既往。 当那温润醇厚的嗓音从房里头传出时,她的脸上甚至扬起一抹满足的笑容。 “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 “我确定。”闵奇善的声音听来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 “可是,那也是你的孩子。”樊衣刚的语气显然非常不认同。 闵奇善没有改变心意,只是冷淡的说道:“我知道那也是我的孩子,但他来得不是时候。” “或许有办法的……” “不!”他不要月儿再冒一丝风险,所以他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 车汝月的笑容僵住了,浑身像中了定身咒几乎无法动弹,皓白贝齿紧紧咬住自己的菱唇,即使已尝到了血的腥甜,她亦不肯松口。 方才,她亲耳听到的是什么? 他竟然不要自己的孩子? 双手忍不住朝着自己的腹部按去,她这里……蕴育了一个新的小生命吗?是他的孩子…… 可惜巴掌大的小脸还来不及绽出笑容,脑中已先响起他那坚定的话语—— 他不要这个孩子,所以要樊大夫暗暗将孩子处理掉,甚至不想让她知道!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总是这么疼着她的人,竟会不要自己的孩子,或者,是不要……她的孩子? 泪珠毫无预警的坠下,一颗接一颗,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重重跌碎在地面。 难不成因为恨着她,所以他不想要她生的孩子? 但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为何要对她那么好,不管汤药的苦用自己的唇哺喂她,还天天都让尽忠职守的李总管盯着她用餐…… 或者,他这些疼爱真如云云姐所说的,不过是一种报复的手段? 想到这里,她浑身泛起一阵恶寒,原本满心的甜蜜霎时消散,整颗心空洞洞地像摸不着边际。 不行!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她得弄清楚才行。 她的手搭上门板,轻轻一推进了屋,两个密谋中的男人闻声回头,眸中皆有不容错辨的惊愕与诧然。 “我可以请问一下,你们在说什么吗?”她端庄有礼的问道,甚至还试图露出一抹笑,只是那个笑容,看来却是比哭还难看。 “我们没说什么。”瞧她那不寻常的脸色,闵奇善心中一凛,聪明如他很快就意识到她或许听到了他们所说的话。 他抿唇不语看着她好一会,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将她苍白而荏弱的模样收进眼底。 心微微的揪疼,他走了过去,伸手想要将她揽进怀里。 “今儿个有乖乖吃药吗?”他一如往常的温柔询问道。 头一回,见他伸出手来车汝月没有自动偎过去,她只是冷冷地瞧着他,往后退了一步。 “我是不是有身孕了?”既然他不肯说,那她就直接开口问。 她必须得到一个答案,否则她真的会疯掉。 “车姑娘,你……”眼见她连番追问,闵奇善的脸色又蓦地一沉,樊衣刚于是想出声打圆场。 闵奇善却没给他机会说下去,自个儿说道:“是,你是有了身孕,但这个孩子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的话宛若一把剑,在顷刻间刺入车汝月的心,让她的心瞬间破裂,从头到脚都冰冷无比。 这就是云云姐所说的吗?这就是他的报复—— 在她最没防备的时候,再给她狠狠的致命一击? 对于她的追问,闵奇善抿唇不答,双眸却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 他的眼神好复杂,泪眼迷蒙的车汝月压根就看不出他的心意。 “回答我的问题。”她强自冷静的问道,心中不断祈求他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不要她的孩子?虽然只是个还未出世的生命,可那终究是他的孩子啊! 为何他不要? “你该回房去休息了。”终于,闵奇善开了口,但没有给她答案,只是催促着她回房休息。 重伤初愈,她并不适合情绪这样激动。 “回答我,为什么?” “因为当年的真相还没有水落石出,我不信任你,不希望你成为我孩子的娘。” “喂!你说什么呀?”听到他的话,一旁樊衣刚气急败坏的喊道,想要阻止他说出更多违心之论。 “就因为你不信任我,所以便要樊大夫打掉我的孩子?”车汝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大受打击地摇了摇头。 如果他只是不能信任她,她可以做更多的努力好让他相信她,但是,他不能用这么残忍的方式伤害无辜的生命啊! “是的,因为不能相信你,所以我不要你生的孩子。”像是毫不在乎她心里血淋淋的伤痕,闵奇善字字如针地说道,仿佛他是真的这样认为。 “好……我知道了。”泪水蓦地止住,车汝月浅浅的笑了,双眸定定凝望着他,没有绝望嘶吼,也没有再哀伤落泪。 说完了话,她转身打算离去,背影虽然挺得笔直,可身子却在要踏出门槛时不禁一晃,要不是闵奇善眼明手快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她只怕就要摔落地面。 “她怎么了?”瞪着怀中已然失去意识的人儿,闵奇善面容一扫方才的冷漠,着急地朝着樊衣刚吼问道。 “她昏倒了。”因为不满他刚刚的口不对心,樊衣刚小心眼的不肯上前,张口说着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废话!我当然知道她昏倒了,我是要你来瞧瞧她为什么昏倒?”是因为方才受了太大的刺激?还是像樊衣刚所说的,她的身体太虚弱又重伤初愈,现在并不适合孕育娃娃? “你干么那么紧张?刚刚不是还很冷酷吗?”樊衣刚就是不懂,明明很简单的事,为什么闵奇善非得弄得那么复杂。 照实说不好吗?他瞧车汝月不是不能讲道理的人,只要好好跟她说,相信她会理解的。 而且就算现在这个孩子没了,将来也还是会有,他就非得用那么冷酷的方式说话,还胡言乱语什么不能信任她这种乱七八糟的话吗? 现在把人气昏了,他才来着急给谁看?嗤! 估量车汝月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只不过是气急攻心,樊衣刚故意站着不动,偏要惹得好友着急万分。 闵奇善暴怒地问道:“你到底要不要过来为她把脉?” “不要!” 眯起一双黑眸,闵奇善气得就连额上的青筋都已浮现。 “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她现在可是有身孕的人,要是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别怪我找你讨回她的命。” “你当然不敢对我怎么样,因为你还得靠我好好调养她的身子,若是没了我的妙手回春,她搞不好一辈子都不能当娘了。” “你……”闵奇善气坏了,可理智也告诉他,樊衣刚真的该死的说对了。 对他来说,此时此刻最重要的,确实是养好车汝月的身体。 不过,她究竟为什么会把自己搞得这样虚弱啊? “啊,怎么又昏过去了?” 诧然的惊呼突然窜进两人耳中,闵奇善蓦地抬头,就见柳云云一脸幸灾乐祸地倚在门边。 “她常常这样昏倒吗?”心知这几年最了解车汝月状况的应该就是柳云云,于是他连忙朝她问道。 “是啊。”柳云云点了点头,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景象。 “为什么?” “这就得问你啦。” “关我什么事?”他已经几年没回京城了,她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怎能怪到他头上。 “你不知道吗?”柳云云冷笑的扬唇反问。 瞧他心急如焚的样子,她内心五味杂陈,只想火上添油。既然他从不肯让她好过,那么她当然也不要他好过。 反正依闵长谦的计划,这两个人最后都得死,死是简单,但要怎么让他们至死都痛苦,那才是大快人心。 “我该知道什么?” “自从她得知你的死讯后,就没好好过日子,初时她镇日都哭,差点儿哭瞎了那双水亮的眸子,后来,她也不知打哪来的想法,认定了你没死,所以不顾街坊邻居的议论纷纷,每日都上你家同你的爹和你大娘晨昏定省,有时甚至还会应你大娘的要求,帮忙打理你家的生意……她是个千金小姐,哪能承受这样的疲累,久了自然累病了,你说是吧?” “她竟然……”听到柳云云的话,闵奇善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似的,惊痛又难受,脑袋瓜也乱烘烘的。 果真是个傻女人,她最该顾好的是自己吧,怎么会如此痴傻地顾着他这个生死未卜的未婚夫婿呢? 她真傻,傻得让人心都紧揪着,傻得让人再舍不得见她受一点苦。 瞧她昏了过去,闵奇善更加肯定自己的决定没错,如果这个女人知道自己肚里有了孩子,一定会想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 不行,绝对不行!他不能让她冒险…… “现在你终于知道,这个笨女人是用怎样的心情在爱着你了吧?”柳云云说,满意地看到他脸上深受打击的神情,这让她觉得他不再那么高高在上、惹人生厌。 “只不过,现在知道也太迟了,因为她就算再笨,也不敢再爱你了,谁会明知你要对自己腹中的胎儿不利,还傻傻地待在你身边?” “就是这样,你才以为你有机会?” “啧,你想想,如果老夫人知道她原来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以闵家男丁单薄的情形来看,她想成为当家主母,大概是不可能的事了吧。” 柳云云看似颇感惋惜,可从她眸子里,闵奇善却清楚地瞧见她的幸灾乐祸。 “滚!”他朝她怒喝一声,眼神凶恶得像是要杀人。 “走就走,我倒要看看等她醒来后,你要怎么面对她。”见闵奇善动怒,柳云云开心极了,还好她今儿个没有早早就寝,才能看到这出好戏。 第十三章 她相信,一旦车汝月保不住孩子,那么他们想要继续相爱下去,也绝不可能了。 再说若车汝月不再信任闵奇善,她也就有机可乘。 这一回,看来就连老天爷都帮她,让她找着了这么一个见缝插针的机会,所以她一定要好好把握,斩草除根,不仅是闵奇善那个总瞧不起她的男人,就连车汝月她也不会放过。 如果老天爷没给她好的出生,那么她就靠自己的力量得到。 况且闵长谦曾经答应过她,只要她办成了事,他就会负责解决车家二老,到时她虽是养女,依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取得车家的财产。 “你该喝药了。” 一见闵奇善步入房内,手上还端着一盅药,车汝月只瞧了一眼便敛下眼睫,完全不想再看他。 那曾让她深深眷恋的脸庞,如今却令她连看一眼都难受地像要喘不过气来。 她不想承认他的冷血,更不想相信曾带给她满满温暖的男人,会是个想要杀掉自己孩子的刽子手,可是事实就在眼前,她又不能不信。 昨日他的话不断在她脑海里转了一遍又一遍,每转一遍,她胸口的愤怒就会往上堆叠一层。 “给我一个理由。”终于,低着头的她开口了,执意向他索讨一个理由。 这是他欠她、也是欠孩子的。 “喝药吧。”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只是迳自催促着她喝药。 “我要你给我一个理由。”她固执地再次重复这句话。 听说,有一个法子能让心不再那么疼,那就是让心痛到极致,一旦心痛得麻痹了,也就不疼了。 她想,她该试试看的…… “这药是樊衣刚特地为你调配的,不伤身,你快喝了它。”既然她已经知道了秘密,闵奇善也没再瞒她,只能当作没看到她指控的眼神,柔声催促着。 其实见她一脸苍白悲伤的模样,闵奇善的心也是痛的,可他却只能任由他这么痛下去,因为两人之间,总得有个人做该做的事。 “我是不是该为你的一番苦心向你道谢?谢谢你愿意让我的孩子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她讥讽的说道。 “别这样,这样的态度不适合你。” “那什么才适合我?像个傻子一样的傻傻爱着你才适合我吗?”语中讥诮更甚,她突然抬起头,愤愤地伸手打翻他手里的药盅。 霎时间,药香满室,乌漆抹黑的汤药也全数溅到了两人身上。 “你不要逼我。”闵奇善沉下脸说。 因为深爱她,所以为了保全她,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即使得要掐着她的鼻子将药灌入她嘴里,他也一样会做。 就算她会因此恨他也没关系,他不要冒任何失去她的风险,那种恐惧这辈子尝过一次已嫌太多,打那回她为了救他而受伤,他就在心底立过誓,绝不会再让她处于危险之中。 既然她腹中的孩子会为她的生命带来极大的风险,那么,这个孩子他便万万不可能会留。 “是我逼你吗?”车汝月冷冷扬起一抹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娇俏活泼,早在亲耳听到他要杀死孩子的那一刻死了。“我怎么觉得是你在逼我?是你在逼我恨你。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么你的确成功了,我恨你,好恨——”她咬牙说道,杏眸怒瞪着他,眸中泛起水雾,却倔强的不让一滴眼泪落下。 傻傻地爱了他这么多年,固执地认定他是她的唯一,结果她换来的是什么? 当初她来阴县,是想要寻回他、寻回两人曾经有过的美好回忆,可她现在很清楚的知道,有些事一旦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沉默地凝望他好半晌,她突然伸手探向自己纤细的颈项,解下一块总是随身带着的玉环。 那玉环色泽温润,挂在身上冬暖夏凉,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当它是个宝贝——因为这是当年两家缔结婚约时,他娘亲手交给她的信物。 本来,这东西早就已经不属于她了,她又何苦这般执着? “这个……还给你吧。”那时他开口索讨,她不愿给,只因这是她与他之间唯一的联系,可如今,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联系”了,她自然该将这个信物还给他。 “你做什么?” “既然你无法相信我,那我再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将它交还给你之后,咱俩从今而后……”她的声音颤抖,拿着玉环的双手也颤抖,但她却不让自己退缩,再深吸一口气之后,她鼓起勇气继续把话说完,“恩断……情绝。” 从不知何谓放弃的她,终于放弃了,他应该感到松了一口气吧? 至于肚里的孩子,那是属于她自己一人的,他将再无任何置喙的余地。 “我不准你做这个决定!”没料到她竟这么决绝,闵奇善顿时慌了,他朝着一脸平静的她吼道,冲动地想要上前抓住她的肩摇晃,希望她能够收回这些话。 “你凭什么不准?” “凭你是我的妻子。” 此刻,他毫不迟疑地承认了她的身份,其实就算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将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探清楚,他心底也早已悄悄信了她,只不过他没有说出口罢了。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决定断了两人的关系! “我不是你的妻子,再也不是了……”尽管眼里有着哀伤,她洁白无瑕的脸庞却露出一抹微笑,对着他说道。 曾经,她也认定自己会是他的妻子,他们将会携手走过一辈子,但世事难料,他们终究有缘无分。 过往与他相处的片段在她脑中不断的浮现,她的笑更灿烂了。 是的,她只要记得他们之间曾有的好,那就好了。 她将手中的玉环往他推了推,只要他收回这个信物,那他们就真的成了陌生人了,不再有恩怨纠葛。 “拿去吧,这是你娘的遗物,本来就该还给你。” “你……”闵奇善真的会被她给气死,只觉自己就要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她还这样一副什么都已不在乎的模样。“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你没有理由不答应,不是吗?”车汝月轻声说道。 她的眉眼依旧带笑,只是以前觉得美得魅惑人心的笑容,如今在闵奇善眼中瞧来,只觉得刺眼。 她怎能这么轻易放弃?他以为她永远不会放弃,她一直是这样的,不是吗? “快,拿去吧。”她勉强笑着催促道,天知道要她做出这个决定有多艰难。 她还爱着他,可却也不能放弃肚子里的孩子,毕竟这是她和他的骨肉。就算在有了这个孩子的那时,他并非真心实意的相信她,她却是那么无法自拔的爱着他。 这个孩子是在她的爱里有的,所以如果他一定要逼她的话,那么就算心再痛,她也只能选择离开。 不是不爱他,只是……不能再爱了。 “这个东西是娘给你的,有本事你自个儿还她去。”气极了的他,像个孩子似的发起脾气、说起气话,怎样也不肯伸手接过玉环。 摇摇头,她但笑不语,伸出白皙的小手,不容拒绝地将玉环塞进他的手里。 手一空,她的心也跟着空了,坐回了榻上,睁着眼仔仔细细地瞧他。 这是最后一回了吧?所以她要将他的容貌深刻的记住……好可惜,孩子出生后,只怕见不着他的爹了。 想到这里,一阵泪意突然上涌,她连忙眨了眨眼,逼回眼眶中积聚的泪水。 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她应该要更坚强些才行,不可以再动不动就哭了。 “你先走吧,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回京城,也不会再去闵家打扰。” “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她说。 除非他死,才会让她就这么离开,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她想一个人离开,然后生下孩子自己扶养。 她究竟是怎么想他的,真以为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吗? “你不要这个孩子不是吗?既然你不要他,也等于不要我。”淡淡说完这番话,车汝月的情绪却不激动,所有的爱恨她都已尘封,收藏在自个儿的心里头了。 “你……”闵奇善只能瞪着她,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真是气死他了! “如果我真的想走,你留不住我的。”就像当初她想尽办法接近他、要让他答应回京一样,她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望着她坚决又不顾一切的模样,他心里忍不住低咒一声。 他相信她绝对是上天给他的磨难,就是要让他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过生活。 瞪着她好半晌,他终于开口,“你一定要生这个孩子吗?” 终究舍不得这丫头故作坚强自己吃苦,这一回闵奇善对她的固执无计可施,他想,这世间唯一能让他举双手投降的人,就是她了吧。 “如果说,生这个孩子可能要付出你的生命为代价,你也坚持要生吗?” 被她误会、抛弃的滋味太难受了,如果她执意要生,那么他宁愿她待在他身边,免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没有好好的被照顾。 “樊衣刚说了,你重伤初愈,这几年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所以身体很虚弱,勉强要生孩子的话,不管对你或对孩子都有危险。”闵奇善认栽了,终于愿意说出真正的理由,即使已知她会“明知故犯”,他也没辙了。 静静听完他的话,看出他挣扎苦恼的表情,车汝月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原来,这就是原因吗? 他这个笨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呢? “我不是笨蛋,只是不想让你一辈子都背负着对孩子的内疚,你这家伙心软得要命,要是知道是因为自己体弱才不能把孩子留下来,你会伤心一辈子的。”因为太了解她,所以她眼珠儿一转,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好气的说道。 瞧着他那无奈又怜爱的眼神,车汝月再也忍不住地飞身扑进他怀里,喜极而泣。 美人儿自动投怀送抱,闵奇善目光一柔,心中那颗大石也跟着落了下来。 看来,他们是真的得回京城一趟了,闵家和柳云云的麻烦事再不解决,要是那些人时不时就来闹上一闹,月儿怎能安心疗养和生孩子呢? 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瞧得出来这些被闵长谦重金聘请的江影楼杀手们,有着拼死达成任务的决心。 只不过闵奇善也不遑多让,铁拳一挥,正中其中一名黑衣人的下颔,对方整个人被他打飞出去。 不让闵奇善专美于前,储仲泉这个改邪归正的土匪头子,以及樊衣刚这个娶了土匪婆的男人,也纷纷加入战局。 只见三个男人密密实实地将车汝月与柳云云护在中间,然后用最俐落的速度解决杀手们,就在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之际,他们的马车竟突然被官差们给团团围住。 “这是怎么回事?”闵奇善感觉到眼前肃杀的气氛,发现这些官差并非是要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的。 他眉心微皱,三个男人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准备。 果不其然,没一会一个做公子哥儿打扮、流里流气的男人便揽着一个容貌绝艳的女人缓缓走来,正是薛大一与花艳艳。 “你想干么?”一见这个曾经被自己打得呼天抢地的薛大一,闵奇善脸色一沉。 “大庭广众之下有人公然斗殴,我可是县里的良民,自然得要赶紧报请官府,让官差来捉人啊!” 第十四章 今日仗着人多,薛大一自觉安全无虑,说起话来大声得很,完全跟当天那个跪地求饶的孬样大相迳庭。 薛大一今天若是不出现,闵奇善倒忘了还有这个跳梁小丑在他身旁虎视眈眈,但这个软脚虾他可不放在眼底,土匪做惯了,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不敢惹的。 “想要捉我,还得瞧瞧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他寒冰似的眼光淡淡一扫,薛大一立刻吓得躲在花艳艳身后。 倒是花艳艳见过的场面多,扬声便说道:“闵爷,咱们身后的这些官差可是奉了县太爷命令来的,难不成你区区一个商人也想和官府作对吗?” 看他小心翼翼护着车汝月的模样,花艳艳眸中含恨,若非这个女人,她又怎会被逼跟了薛大一。 所以,当京城派了人送信过来,希望她能帮上一个忙时,她自然连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 薛大一的耳根子向来软,再加上她是他的新宠,因此只要她一阵软言耳语,叫他做什么他就乖乖做什么,就连仗着他爹的名号和大批银两去压逼县太爷派出官差,也能轻而易举地办到。 “闵奇善,难不成你想和官府作对?” “是又怎样?”闵奇善本来就是桀骜不驯之人,头一仰,高傲的目光横扫,显然完全不将那些官差们看在眼里。 “你……你真想与官斗吗?”花艳艳不敢置信的问。 自古民就不与官斗,因为若是真惹毛了当官的,他们想要弄死一个小老百姓,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各何况从商多半少不了要官府的帮助。 “就算是,那又如何?”就凭这几个小喽哆,想要捉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你甘心为了她赔上诸记,也得瞧瞧身后的诸大爷愿不愿意啊?”花艳艳以为诸记的主子不会为了闵奇善这个管事蹚浑水,自然想要借助储仲泉之力让他乖乖束手就擒。 反正只要人带进衙门,到时收了他们好处的县太爷,自然会随他们处置闵奇善,至于那个他紧紧护在怀中的女人,也早已有人备妥千金,准备买她那条贱命。 “一箭双雕”就是她的如意算盘,她花艳艳就是要让他知道,她不是一个他可以瞧不起的女人。 冷然的笑意在花艳艳精雕细琢的脸庞闪现,她朝着身后的薛大一做了个手势,原本围着的官差们便步步朝闵奇善他们逼近。 一开始,三个男人还能将车汝月护得好好的,可也因为要护人,他们的招式使起来难免绑手绑脚,因为心有牵挂,再加上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两派人马陷入了难解的对峙中。 幸好三人的武功修为终究略胜一筹,很快地,原本雄纠纠、气昂昂的官差们便倒的倒、逃的逃了,只剩几个尽忠职守的,还在与储仲泉和樊衣刚两人缠斗。 轻松再撂倒一个官差后,闵奇善冷着一张脸,朝花艳艳和薛大一走近。 只见他们原本胜券在握、得意扬扬的神情蓦地一变,开始慌张的往后退去。 “现在,也该是时候换我整治你们了。”擒着一抹冷笑,他对眼前这两个浑身不住颤抖、连站都要站不稳的家伙说道。 “你……你想要干么?” “我想,大概是上回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所以你才敢再来招惹我,这回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这波麻烦事只怕让月儿那个丫头受了不小的惊吓,他得速战速决才行,尽快解决眼前这两个麻烦,才能找个地方让月儿好好休息。 “你……你别过来……” 两人完全没想到光闵奇善三人就有横扫千军的本事,几十个官兵竟然还拿他们没辙,现在眼见他踩着怒火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两人吓得一颗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我说……你别激动,我们其实没恶意的。”薛大一态度蓦地大逆转,和花艳艳一扫方才那种趾高气扬的模样,卑微地说道。 “用那种无中生有的罪名带着一大堆官兵来捉我,这叫没恶意吗?”闵奇善含笑问道,脚一抬,正中薛大一的肚子,快速的解决了一个。 正要解决第二个的时候,吓得浑身发抖的花艳艳却突然开口道:“你不回头,瞧瞧那个你宝贝着的女人吗?” 听了她的话,闵奇善并没有回头,而是再朝她逼近一步。 “该死的!” 突然间,身后传来储仲泉的低咒,不知怎地,闵奇善的心一提,蓦地回头便见身后除了那些倒在地上哀嚎的士兵,和储仲泉他们两人外,居然空无一人…… 月儿人呢? 看不见车汝月的人,也瞧不着柳云云的身影,闵奇善霎时心中一凛,厉目再往脸上写满心虚的花艳艳扫去,很快便想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 方才的混乱不过是个引子,好让那些官差绊住他们的脚步,对方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掳走月儿。 显然,这是个连环套的计谋,而他竟然白痴地着了道? 并且月儿之所以会无声无息的被掳走,应该也是柳云云那个女人搞的鬼…… 可恶!怪只怪他因为不想让月儿伤心,所以只是防着柳云云,却没有将那女人的真面目告诉月儿,才会害她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被人掳走。 “她人呢?”他沉声问道。 车汝月的失踪,让闵奇善好似化身地狱来的修罗,花艳艳望着他那铁青的脸色,才要往后再退一步,他已宛若鬼魅般的立于她身前,修长的大掌往前一掐,转眼制住她的命脉。 她很清楚,只要他稍一用力,她这条小命就真的让她自己的鲁莽和自以为是给玩完了。 身为一个花魁,她总能轻易将男人给玩弄于手掌心,只是她却忘了,像闵奇善这样的男人,她玩不得。 “我……不……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抖,花艳艳吓得连想说句话都没有办法。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人呢?” “我不……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车汝月这个女人让她既妒且恨,她才懒得理会他们掳走人后要干什么。 薄唇紧抿,闵奇善的手毫不留情地收紧,那发狠索命的模样让花艳艳知道他会毫不犹豫的取她性命。 “别、别杀我……” 尽管花艳艳苦苦哀求,但只要一想到车汝月此时此刻会有的害怕和危险,闵奇善的指尖便忍不住地收拢。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贪人钱财,顺便想为自己出口怨气而已。”时至如今,花艳艳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眼见问不出什么,闵奇善眸中冷光立现,就在他正要了结手中女人的性命时,储仲泉伸手制止了他。 “她的死活一点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找回车姑娘,想要整治他们,咱们时时有机会。” 对,找回月儿才是最重要的,她的身子骨这么弱,若真被他们折腾地带回京城,只怕性命堪虞……想到这里,闵奇善顿时忧心如焚,手一松,再也没有时间理会被吓得瘫软在地的花艳艳。 他蓦地回身,俐落地上马,缰绳蓦地一扯,马儿便如箭矢般地冲了出去。 车汝月昏昏沉沉地醒来,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重好重,就连想要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丫头……丫头……” 耳边传来的声声呼唤,让她想要再次沉入黑甜的梦乡中也没办法,既然被扰得无法再沉睡,她索性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喝!”才一睁眼,她就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这是哪儿?为什么闵老夫人会在这儿? 难不成……他们已经到了京城? 不可能呀,她明明应该还身处在那场混乱的打斗中,阴县距离京城好歹也有几百里,就算用飞的也不可能那么快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丫头,你的身子骨还好吧?”从昨儿个这丫头被人不客气地扔到院里来,就已经整整睡了十二个时辰了,眼见她又要阖眼,老夫人这下可急了,连忙开口问道。 脑袋瓜子重得让车汝月无法思考,直到闵老夫人又出声,才让原本又要昏睡过去的她再次睁开眼来。 “老夫人……”怕自己又沉沉睡去,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却浑身虚弱地使不上力。 闵老夫人见状,赶紧伸手搀了她一把,她才顺利坐起身来。 “你这丫头,睡得还真沉啊,十二个时辰都没喝水,应该渴了吧?”闵老夫人慈爱的问道。 这几年来,膝下无子的她早将车汝月这个媳妇当成自家闺女看待,对她疼宠有佳,虽然现在她被人拘在这儿,完全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心里头知道,这事绝对和闵长谦那不肖子孙有关。 她缓步走至桌子旁,斟了一杯茶水后回到床边,慈蔼地瞧着车汝月仰首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喝了水,车汝月的精神终于好了些,她定了定神,满腹疑问的连忙问道:“老夫人,这是在哪儿啊?” “这儿是闵府。” 闻言,车汝月心头一惊,脑海中隐约浮现一些片段的话语—— “……你就安心的睡吧,你现在可是咱们手中捏着的一颗棋,只要有了你,想要闵奇善走东,料想他也不敢走西……你可得好好保重,乖乖睡着,现在的你可珍贵了呢……” 她再仔细想想,那声音似乎是云云姐的声音? 这可能吗?云云姐向来温柔婉约,极为疼她,怎么会用那种含怨带怒的语气同她说话呢? “所以,我被人莫名其妙地掳来京城了?”车汝月诧然开口问道,连她自己都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记得自己本来伴着云云姐,远远瞧着那三个男人好整以暇的收拾那些官差们,但怎么再醒来,她人已经在京城了? 难不成……是云云姐对她下的手? 这样的臆测让车汝月心中惊疑不定,念头初起时,她着实不敢相信,可是她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而且,这就能解释为何五年前那些人会知道奇善哥哥的行踪,因为她一直当云云姐是知心人,所以云云姐问起时,她自然也将这件事同云云姐说了。 这项认知让她心里蓦地一阵寒冷,还来不及细想下去,便听到闵老夫人恨声咒骂。 “看来这又是那不知感恩的闵长谦搞的鬼!” “闵大哥?”车汝月低声惊呼。 那个待人处世一向谦冲自己的闵家兄长?怎么会呢? 而且听老夫人的说法,似乎对闵大哥颇为不满,这又是为什么? “别喊他闵大哥!那贼厮为了闵家的家产,竟然将我软禁于此,非要逼我在下次家族会议时任命他为族长。” “啊?”车汝月果真吓到了,当初她想查探闵家人里究竟有谁要对奇善哥哥不利,想过了许多人,就是从来没怀疑过那个总像与世无争、丝毫不在意闵家权势财富的闵长谦。 看到车汝月惊讶的模样,老夫人更气了,她也是傻傻被骗了很多年,结果落得现今这样的下场。 “那厮的狼子野心,早在他将我拘禁起来时就毫不遮掩了。” 闻言,车汝月不敢置信,双眸也不禁迸出怒火。“他竟敢将您关起来?” 认真说来,闵长谦一身荣华富贵还不都是老夫人给他的,谁想得到他居然这般恩将仇报! 第十五章 他也不想想,自己原本只不过是闵家一个偏房之子,家运穷途潦倒,要不是老夫人瞧他颇有将才,让他进宗族里的私塾读书识字,甚至还委以重任,他哪有今天的光景? 照这么一想,闵长谦所有的谦冲自牧八成都是装出来的,五年多前奇善哥哥被人狙杀的事,只怕也是出自他手…… 这该死的男人!下次如果有机会遇见他,她一定要为奇善哥哥报仇。 闵老夫人见车汝月气急败坏,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 虽然善儿已经死了多年,这丫头却仍一个劲的替他尽孝,尽己所能地守护着闵家,这份心意实属难得。 只可惜善儿福薄,要不然,这么好的媳妇儿上哪儿找去?唉! 闵老夫人在心里一记长叹,对于庶子的死,她心中难免自责。 当初要不是她胸口梗着一股气,愤怒于丈夫的背叛,故意将下人和族人们欺负他们母子的事都当作没看到,善儿的娘也不至于要在病危之际,将善儿托给了车家人,最后却让善儿客死异乡。 只是她不懂,如果闵长谦图的是闵家的家产,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将汝月丫头给掳来? 难不成近儿个她听到下人们的窃窃私语……是真的? 闵老夫人眸中精光乍现,倏地握住车汝月的手,激动的问道:“汝月丫头,我问你,善儿是不是真的没死?”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足以解释闵长谦为何不顾一切干下这种拘禁她的事。若不是他知道善儿没死,随时都会回来夺走自己的地位,他又何必这么做呢? 原来老夫人还不知道一切? 车汝月见老夫人渴望的模样,连忙点了点头说道:“奇善哥哥的确还活着。”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听到她的话,闵老夫人脸上立刻浮现欣慰的笑容,嘴里还连连称好。 “老夫人,您别担心,我相信奇善哥哥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 “我已经老了,怎么样都没关系,倒是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我瞧你这么一直睡,都不知道有多担心。” “老夫人您别这么说,您还得等奇善哥哥回来孝顺您呢。” “他不怨我,我就很开心了,怎么敢奢望他孝顺?” 说到底,善儿遭的那些难起因都是她,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好好地守住汝月丫头。 这丫头心地很善良,善儿有她的陪伴,后半辈子应该也能过得舒心些了。 该死的!该死的! 闵长谦愤怒地扫落案上一本本的帐册,完全不敢相信根基稳固的闵家竟会如此不堪一击,店铺不是一家家被火烧得精光,就是让人给抢了生意,到最后撑不下去只好关门大吉。 究竟是谁这么好本事,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刨光了闵家的根? 他思前想后,觉得最有可能的,便是闵奇善那个男人。 看来,在他还以为自己的行为是神不知、鬼不觉之际,那个男人已经摸着了他的底,而且还暗暗布了桩。 哼!以为这样他就会认输了吗? 不,他的手中还有一张王牌,这场争夺战还没到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怎么了?一大清早就板着一张脸?”柳云云笑语晏晏的说,走近了闵长谦身侧,很自然地偎上去。 自从五年多前的头一回合作,这几年他们总是不时这样暗通款曲,所以一回到京城,柳云云便连避嫌都懒,不再回车家而是直接住进了闵家。 “谁准你进书房的?”闵长谦毫不留情地推开她,极度不耐烦的怒问。 在这个女人成功为他捉回车汝月后,在他眼中就已没了利用价值,让他连装模作样的念头都消失无踪。 他的态度很不对劲,以柳云云敏锐的观察力,自然不可能没发现。 想到他有可能要过河拆桥,她心下一凛。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这回她不再遮遮掩掩,早就已经全豁出去了。 昨儿个,她亲自回了车家一趟,并在要离去前故意去了趟义父母的房里,伺机在他们的水壶中下了毒,现在那车家二老只怕早已死绝,她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如果说真让闵长谦拆了桥,那么一旦东窗事发,她离开车家又少了闵家的庇护,搞不好会一无所有…… 想到了这点,柳云云脸色倏地刷白,她辛苦努力了这么久,每日都隐藏心中的妒恨小心翼翼伺候着车汝月,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永远这么锦衣玉食。 现在如果一切全都化为乌有,那么她这几年的心机就都白费了。 不行,她万万不能让自己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你究竟是怎么了?”压下心中的恐惧,她再度柔声上前,想要使出色诱一计,当初闵长谦也是这么让她勾搭上的。 怎知,闵长谦却不留情面的闪避她。 “我怎么了?我明明要你把他们两个都收拾干净,可是你却没办成,还让闵奇善好端端的活在世上,你知不知道我的闵氏就快被他搞垮了!” 柳云云闻言大惊失色,灿亮的水眸直勾勾地望着他,想要分辨出他这番话里的真伪。 要知道,闵氏的家业在京城里早已稳固而且牵连甚广,就算真要刨根,没有个三年五载是不可能办得到的,怎么可能会在短短一两个月之内便让人连根拔起? 她就是有这点自信,所以才会忙着取闵奇善和车汝月两人的性命,也不急着要闵长谦挖空闵家的一切。 但是,现在见闵长谦颓丧不甘的模样又完全不像装出来的,她的心不禁一震,看来,事情真的有点严重了。 难怪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闵奇善上门来要人,原来那个男人心思恁地深沉,忍着气不上门,就是想一举刨了他们的根。 可恶…… 柳云云的心思就这么兜了一圈又一圈,就在闵长谦见她不言不语,预备再次凝起怒气时,她却忽尔自信地一笑。 “这不过是件小事,怕什么呢?” “你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笑不出来?只要有车汝月那个笨女人在手上,我还怕诸记那几个主儿会咬我不成?”顶多就是解决过程麻烦了些。 还好当初她没有因为逞一时之快而将车汝月给杀了,只是日日喂一些药、加一点儿毒,好让那丫头乖一些。 她的本意原是打算等到诱得闵奇善他们进了京,再以车汝月为饵,逼得他们束手就擒,然后她就可以慢慢折磨他们两个人,最后才会杀了她。 她要让车汝月尝尝什么叫椎心刺骨的痛楚,这样才能消解她心头的恨意。 没想到,如今这步棋倒是歪打正着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闵长谦听完柳云云的话,便没那么慌了,他勾起嘴角,气定神闲的样子也跟着慢慢回到身上。 瞧他不再暴怒,柳云云才又步上前,再次曲意承欢地倚进他怀里,柔顺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切争执完全没有发生过。 可惜闵长谦没有看见,此刻柳云云的眸中,展现出来的却是阴狠与毒辣。 旁人能拆桥,难不成她就不会吗? 哼!等她把所有闲杂人等都解决之后,下一个要处理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了。 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几代的心血,全都付诸东流。 好好一个闵家,所有的店铺竟然在短短不到数月的时间,就全倒光了。 闵长谦和柳云云两人,从原本的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到如今已是惊惧不已、六神无主。 他们就是不懂,为什么闵奇善从不登门救回佳人,更没有上门讨回家业的打算,反而还不断从暗处刨着闵家的根? “啪!”地一声,重重的一巴掌突然打来,将柳云云甩得头晕目眩,她扑跌在地,愕然抬头便见闵长谦怒气冲冲,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显然这个该死的男人,又要把责任和怒气都往她身上推了。 她只能先安抚的说:“你先别慌,事情还没到底呢!” “怎么没到底?府里所有可以调度的银两都拿去买杀手了,最近店铺一间跟着一间出事,结果每一间都易了主,你还说没事?”瞠目狠瞪一眼,闵长谦怒极攻心,竟然抬起脚,朝着被自己打跌在地的柳云云踹去。 一阵剧痛袭来,柳云云却没喊疼,只是狠狠地瞪着他。 “我不会输的。” “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才会让事情演变成今日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闵长谦现在想来,柳云云当年的勾搭根本就是裹着糖衣的毒药,若非她的怂恿和挑拨,他又怎会心生不满地想要夺取闵家财富。 就算不能完全拥有闵家的家产,靠着闵家本业的俸饷,他想要吃香喝辣也是没问题的啊。 “你现在是打算将责任全推到我的身上吗?”柳云云不屑地撇了撇唇,果真是个没用的男人,看来自己并没有看错,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当年她想夺得闵奇善这个男人而不可得,只好将心思放在闵长谦这个男人身上,这男人外表看来老实,但其实从他的双眸中,她可以清楚瞧见他隐藏在心中的野心和贪婪。 只可惜,他光有野心和贪婪,却没有成大事的狠劲和智慧,若非她隐身其后为他筹划,他能有今天的一切吗? “你先稳下来,咱们还没败呢。” “没败?都快要一无所有了,还能说没败吗?”闵长谦一扫方才的狠劲,忽然颓丧无比地说道。 他早败了,败在他以为闵家的家业磐石稳如泰山,所以才一点都不将闵奇善这个偏房庶出的嫡长子看在眼底,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细,以为他不过是个寻常商人。 谁料得到,闵奇善不仅是个城府极深的商人,甚至还和朝廷有着良好的关系,就连那日他痛殴官差和薛尚书之子一事,也全都被朝中的有力人士给压下来。 并且那个薛尚书,不知为何竟还官降好几级,只差没被摘了头上那顶乌纱帽…… 事已至此,他想他们早就已经败了,而且还一败涂地。 “谁说的?只要有车汝月在手,我不相信闵奇善敢不俯首称臣。”说着,柳云云恨恨从地上爬起来,想都没想的就冲出了大厅。 闵奇善这阵子给她的屈辱,她全都一点一滴的记下来了,这些,她全部都会还给车汝月那个女人。 若不是车汝月,她需要在这世上那么辛苦地挣扎过活吗? 颊上热辣辣的疼着,柳云云带着一抹冷残的笑容,笔直地朝着囚禁闵老夫人和车汝月的院落疾步走去。 守门的人一见她来到,俐落地赶紧将门给打开。 她推门而入,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车汝月漾着碍眼的甜笑,正在和闵老夫人愉快地聊天…… 这一幕,简直又像是另一记热辣辣的巴掌,甩在柳云云心上。 车汝月究竟凭什么悠然自得?她应该日日以泪洗面才对。 明明就是一块俎上肉,这样的气定神闲算什么? 怒极攻心,柳云云失了理智的冲上前,扬手便不由分说地朝着车汝月的柔颊甩了一个重重的巴掌,五指红印蓦地在雪白的肌肤上清晰浮现。 柳云云神情似是疯了一样,闵老夫人眼见情况不对,手一伸便将车汝月拉到了身后护着。 终章 “你做什么?”闵老夫人冲着柳云云不悦的喝问,一生的尊贵荣宠,自然养出她不怒而威的气势。 “我要教训她,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她可是我的媳妇,肚子里有我闵家的血脉,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你想插手管事是吗?” “这事我不能不管,你若有什么怨气,冲着我来就好。当初是我瞎了眼,才会引狼入室,害得儿子和媳妇受尽辛苦,如今我说什么也要护着他们。” 这些日子有了汝月丫头的陪伴,闵老夫人心情好过了许多,尤其这丫头总是时时告诉她,奇善哥哥一定会来救她们,更让她惶惶不安的心安定了不少。 别说这几年来,这丫头总是时常到闵家走走,完全将她当成婆婆一样的伺候,在知道她身上有了闵家的下一代后,自己对她的疼爱只有日益增加,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见她被欺负? “老夫人,您别这样……” 让老人家为她挡灾,这种事车汝月着实做不出来,她连忙扬声,甚至挣扎着想要站到前面护卫老夫人。 “云云姐,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快回头是岸吧。”望着那曾经万般疼爱她的义姐,她不忍对方一错再错地劝道。 “哼!回头?我早已没了回头路。”对于车汝月的劝言,几近疯狂的柳云云哪里听得下去?看着闵老夫人那母鸡护小鸡的模样,她心中妒恨再起。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护着车汝月? 她气恨交加不已,用力推开年迈的闵老夫人,冲到了车汝月面前,扬手又是一个巴掌想要挥过去—— “我如果是你,这巴掌绝对不会打下去。” 这个低醇的嗓音曾多么教她眷恋,柳云云绝对不会错认。 她蓦地回头,果真见到闵奇善那张俊逸的脸庞在眼前出现。 “你倒是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对她的爱不过是口头说说罢了。” “那可真是你误会了,现在被你拽着的那个女人,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孩子的娘,我怎么可能弃她于不顾呢?” “如果她真的对你那么重要,你怎么可能这么晚才到?” 男人说的话皆不可信,想那闵长谦在夜里缠绵时,不也是对她长篇甜言蜜语,但是到头来,他却将所有的罪都怪到她头上。 “那是因为我得想个周全的法子,好将你们一网打尽啊!” 闵奇善的俊颜堆满笑容,笑意却没达到眼底,在他一边想办法得知车汝月的下落、一边对闵家产业进行打击时,他派出的手下也已将当年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原来,他真的误会月儿和车伯父、车伯母了! 想要狙杀他的人,是闵长谦! 闵长谦这个人是闵家旁系之子,出身虽不若他好,倒也还算有才干,只是没想到会因为嫉妒、因为太想成为闵家宗主,而和柳云云勾结,对他痛下杀手。 当年那些杀手们说的话,确实是故意误导他的,为的就是要让他不再相信车家,无处可依。而他绕道去盈阳县为月儿买檀香木的消息,则是柳云云自无防备的月儿口中套出话来,再转告给闵长谦知道的。 从头到尾,这就是闵家人自己的内斗,车家所有人都是无辜的。 车汝月瞧闵奇善总算来了,心中真是又惊又喜,可一见他眼中那抹浓浓的肃杀之气,她明白这回他是真的气上了。 看着依然执迷不悟的柳云云,她蓦地心生不忍,好言相劝。 “云云姐,你就别再说了,今儿个奇善哥哥会来,就代表他有十足的把握,你若再这么固执下去,只怕连我都救不了你。” “谁要你扮好人?谁要你救了?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柳云云哪里听得进去车汝月的劝言,她冷冷一哼,手中的那巴掌仍固执要落下—— 蓦地,她本要施暴的手突然泛起一阵椎心的疼痛,转头一瞧,就见储仲泉一脸笑脒眯地站在她身后,一手正箝着她的手腕,力道大的似是要将她的手给硬生生折断。 柳云云水眸横瞪,却没有认输的打算,她知道他们迟早会来,所以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你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她环视众人,疼得发白的俏脸却是毫不认输。“我早知道你们会来,自然有所防备。” “什么防备?”樊衣刚好整以暇地走进来,轻松的表情显然将柳云云当成了跳梁小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所谓的防备,是指你喂在车姑娘身上的毒吗?” “你怎么知道?”瞧着他们一个个有备而来的模样,柳云云的心更慌了,他们总不可能知道她所有的计划吧? “说到这个,我正要感谢你的成全。你或许知道当初我之所以建议车姑娘不要留下孩子,是因为这几年她将自己的身体糟蹋得极虚,若是没有小心护持,母子都有可能发生危险。”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不耐烦听他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柳云云蓦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既然人家不想听原委,樊衣刚只好从善如流,省却了长篇大论,长话短说。 “我说这些是要你明白,我和闵奇善有多么感谢你,因为你下在车姑娘身上的毒,虽为至毒却属纯阳,有了你下的毒,我想她的体内已阴阳调和,应该可以安然保住孩子了。” “这怎么可能?”柳云云原本自信满满的神情倏地垮下,就在众人以为她放弃了的同时,她又抬起头来,不死心地说道:“就算她能安然顺产又如何?她中了毒,还是得死。” 就算她全盘皆输,只要他们两人不能相守,无论生离或是死别,同样都教她大快人心。 “啧啧啧,看来你倒忘了我是个神医,我若不想她死,解个奇毒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车姑娘不但能活得好好的生孩子,还能活得好好的当闵奇善的妻子,成为闵家少奶奶,享尽一辈子的尊贵荣宠。” “你们……”怎能这样轻易就让她十几年来的苦心付诸东流呢? 柳云云恨极了,牙根紧咬,无法眼睁睁瞧着车汝月幸福。车汝月是她心中的魔,让她妒恨了一辈子。 “哼!她当真能安心的享受一生尊贵荣宠吗?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爹娘全都因她而死于我手中,她的心能安吗?” “怎么不能安?” 一道沉稳、上了年纪的男声响起,门外又走进一对老夫妻,正是柳云云以为早就被她给毒死的车家老爷和夫人。 这怎么可能?她明明都看到他们发了丧,现在又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原来……他们早已探知她所有的谋划,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坏了她的种种行动吗? 哈哈……输了!她彻底的全盘皆输,而且还输得浑然不觉、不明不白。 事已至此,她想她也不用再开口问清楚闵长谦的下落了,如果他们能这样大刺刺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想来闵长谦也早被他们给收拾了。 数年的谋划转眼成空,果真是时也、命也、运也,既然连老天爷都不愿帮她,那她还争什么? 柳云云眼神一黯,蓦地探手入怀,心一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咬紧牙根服毒自尽了。吃下毒药后,一抹血痕随即自她的唇畔流下,跟着她便虚软的倒地不起。 虽然这是柳云云的报应,但心软的车汝月终究不忍,目光才瞥向闵奇善,他便已经意会地瞪了她一眼。 “樊衣刚,救她一回吧。”看在她的份上,他不甘不愿的开口。 “救她?”有没有说错啊?还是他听错了?一个心思这么歹毒的女人干么要救? 樊衣刚颇不以为然,但见到闵奇善无奈的眼神和车汝月求情的神色,心中顿时了然。 爱情果真能让硬汉成了个绕指柔,想想他们之前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闵奇善不要以暴制暴冲进闵家来要人,结果现在人家只不过一记眼神,还连说都不用说,就让他乖乖听话了。 既然人家都开口,樊衣刚也只好弯身搭着柳云云的脉,然后懒洋洋的说道:“死透了。” 几年来的爱恨纠葛,都因为云云姐的死而结束了……车汝月低头望了眼横陈地上的女人,再转头看向一直在自己身后护持着的闵奇善。 终于,她拂去了心底的感伤,漾起一抹甜笑,多少的思念、感激和爱,尽在这个笑容中传达给他。 她缓缓地伸出手,与他的大掌紧紧交握,这一握,便是一辈子不放开了。 “欢迎回家。我始终相信你一定会来,这几日也多亏大娘的照顾,所以我很好,我没事。” 只有大娘的照顾吗?闵奇善失笑地摇摇头。她不知道,若非是他暗中相助,她不晓得还得吃多少的苦头呢! 不过这不打紧,若她这样想,那他就让她这样以为吧。 “多谢大娘。”他的视线回到久违的闵老夫人身上,深吸一口气,放下过往诚心地说道。 “好好好……”闵老夫人开心极了,连着三个好字迭声而出,这孩子的一声“大娘”喊得真好听。 面对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头一回,她也打心底对他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 虽然善儿并非己出,可却是个好孩子,如今还不计前嫌地救了她,看来当年她真的是做错了。多亏这孩子心胸宽大,才没有与她计较上一辈的恩怨。 望着闵奇善那神似过世丈夫的英俊脸庞,闵老夫人在心底发誓,从今而后,她一定会好好善待他,这样将来在九泉之下,她才有脸去面对丈夫与尹妹妹。 一切风平浪静了,闵奇善环抱着心爱的妻子,定定望向已真心接受自己的大娘,露出心满意足的快乐表情。 而闵老夫人亦欣喜地勾起嘴角,她相信这对好孩子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