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主子的猎物》 楔子 王大常被两名彪形大汉架离“钻石谷赌场”时,两腿就像煮熟的意大利面条一样瘫软,无用地拖在地上,而他堪称坚固的两排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喀喀喀的声响。 当他被拖出赌场时,他感觉到生平最大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命运,说不定他就要死在这里,而他的三个女儿将不会知道他的死讯…… “进去!” 王大常被推进一间偌大的房中,脚步踉跄,差点跌了个五体投地。 房内光线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是想幽禁他吗? “放我出去!放我--”王大常紧张地拍着门,放声大喊。 “王先生。” 房内有人?! 王大常倒抽一口气,缓慢地回过头去。 待他适应微弱的光线后,依稀分辨出四条人影。 王大常立刻防备起来。 “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王先生,请勿惊慌。”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大常虽然努力镇定下来,但不稳的音调仍泄露了他的无助与慌张。 “王先生,我们老板想见见你,因此才冒昧请您移樽就教。” 话说得那么客气,但这些人的行为简直跟流氓没什么两样啊!王大常心里这么想,却没胆子说出口。 房间内有片刻的岑寂,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虽只短短的片刻,王大常的背心,不知为何沁出一大片冷汗。 在死亡一般的静默中,忽然有人开了口-- “王先生,听说你对我们的招待不甚满意?” 声音是从他的正前方传来的,低沉,醇厚,不怒而威,仿佛来自幽暗的地底,地狱的最深处。 语气中那淡淡的指责意味,使他觉得周身一阵恶寒,王大常不由打了个冷颤。 “没有没有……我很满意、很满意……” “那么,有什么原因让你不想继续留下来?” “我只是……想回家……我很想念我的家人……”王大常困难地解释。 昏暗中,他仿佛看见男人微侧了一下头。 “家人?” “对……我有三个女儿,我好像……离家太久了……我非常想念她们,不、不能不回去……” 沉默再一次笼罩整个房间。 当他们沉默不语时,这些人仿佛没了声息一般,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隆隆作响。 半晌后,男人再度开口。 “看样子,你是坚持要离开了?” “对。” “非常遗憾……” 坐在大桌子后方的男子手指微微一动,立刻有人往前一步。 “那么,请容我将王先生的帐目清算一下。”一个平稳的男中音对他客气地说。 闻言,王大常的下巴掉了下来。 “帐、帐目?” “是的,您该不会以为,在这里享用的一切,全都是免费的吧?这里毕竟是赌场。” 王大常的喉咙,痉挛般地滚动了下。 “但……但我进来时,你们的服务人员说明一切都是免费的,包括筹码……” “是的,不过前提是--如果你一直安于成为我们的贵宾的话。” 王大常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一直留在这里,就可以免费享用赌场所提供的一切,一旦决定离开,就要付清所有款项?” “是的,但只要您决定离开,就必须与我们结清帐目,这是我们赌场的规则。” 对方竟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 王大常的嘴张合数次,终于因为无法接受而大声嚷叫出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太奇怪、太荒谬了啊!” 老天!他到底是来到什么鬼地方啊?这是什么奇怪的赌场啊? 王大常好想对天哭吼,他究竟是惹上了什么牛鬼蛇神?! “所以,王先生,您还是决定要离开吗?” “我……” 这时,有个略带恶作剧的声音插嘴道:“或许让他看看帐目,他会改变主意。” 一具轻薄的笔记型计算机打开,送到王大常的手上,上面详细地列出每一笔赌金的输赢,以及赌场内的消费。 王大常看到那笔惊人的数字后,倒抽一口凉气,几乎瘫倒在地。 “这……这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多?!” 老天!他根本还不起他积欠下的庞大赌金! “我们保留了所有的数字影像,每一次的彩金进出皆有记录,如果您有疑虑,我们可以一笔一笔核对金额,直到您满意了为止。” “王先生,您现在决定返回钻石谷赌场也还不迟,只要您不离开,就不需要偿还那些赌债。”那个平稳的男中音,仍不放弃说服他改变主意。 王大常几乎要点头了,但在此刻,他想起三个女儿的脸…… “不!我必须回家,我的女儿们在等我!” “好的,只要您将帐目结清后,就可以离开了。” 一旁的男子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屏幕的页面登时呈现出银行转帐的操作接口。 “王先生,请。” 王大常用发着抖的手指键入自己的账户密码,计算机屏幕中显示出他的账户金额,但那些钱根本不够支付他在钻石谷赌场里的所有花费。 看了王大常的账户金额,对方轻轻地咋了咋舌。 “只有这些可是不够的哟,王先生。” “这些已经是我全部的财产……” “很遗憾,这些仍不足以偿还你积欠的赌债。” 那声叹息,几乎要令王大常当场瘫软,跪地求饶。 “我有房子!我还有一间房子!我可以将房子卖掉,但是需要给我一点时间……” “抱歉,在赌债清偿前,您不能离开这里。” “我会还的!我会另外想办法,我发誓!我发誓……”王大常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忽然,桌子后的身影动了动,那阴影里的男人忽然开口-- “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所有人先是一阵诧异,接着安静而迅速地退开,王大常心跳停了一拍,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能吗?这可怕的男人,会愿意放他走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但仍满怀着希望。 那男人缓缓站起,绕出书桌,走到他的面前。 王大常几乎尖叫出来!他瞠大老眼,被男人超乎寻常的高大所震慑。 是、是他眼花了吗?一般人的身高,不会超过两尺,但他的高度……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可以擎起整片天空? 他站在王大常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半张脸孔看上去缺乏情绪,闪动着冷漠的眼神犹如见过宇宙间所有的秘密,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波动,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你听过‘等价交换理论’吗?” 第一章 台湾中部,一个山城里的小镇。 这个小镇里,有着最纯净的水源与最沃饶的土壤,就在这个地方,王家拥有全台湾最大的玫瑰园。 王大常起先只是拥有一小块玫瑰园,但随着三个女儿的出生,王大常有了最佳帮手,他的玫瑰园规模亦日渐扩大。 王家的三姊妹--王琦恩,王欣恩,王恬恩,皆擅长种植玫瑰花,她们自生于斯长于斯,从小在花田中玩耍,嗅着玫瑰花香长大。 起先王家的玫瑰园里只种植有机玫瑰,但在女儿的要求下,亦辟出一间花房种植食用玫瑰。 长女王琦恩,精心培育出花朵极小,但香气最为浓郁的玫瑰,是玫瑰花茶、玫瑰冰露的首选,许多粉领族在忙碌的工作空档,偷闲地泡上一杯芬芳馥郁的玫瑰茶,才能放松紧绷的身心。 次女王欣恩,以慢火熬煮玫瑰花瓣,拌入砂糖,做成一瓶瓶的玫瑰酱,成了玫瑰园中的长销产品,台湾最知名蛋糕店,需要她的玫瑰酱,才能做出最诱人的玫瑰马卡红,台北最顶级的法国餐厅,需要她的玫瑰酱相佐,才能使料理增色。 至于么女王恬恩,她是家中的小小梦想家,一心想要挑战不可能的任务--培育出蓝月玫瑰,但至今仍有待努力。 “爸爸已经离家三个月了,还不打算回家吗?”王琦恩叹了一口气,“上次爸爸打电话回来是什么时候?” 王欣恩想了想,“一个星期前。”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 “只说快了快了,问他在哪里,他回答得很含糊,匆匆把电话给挂了。” “真奇怪,这一点也不像爸爸……”王琦恩觉得有些不对劲。 “别发呆了,今天还有许多活儿要做呢!”王欣恩提醒她。 “说得也是……话说回来,咱们恬恩又跑哪去了?她不是说今天会待在花房里除蚜虫吗?”王琦恩左右张望着。 这妮子,打从吃过午饭后就不见人影!懊不会又偷跑去哪里玩了吧? 王欣恩皱了皱眉,“大姐,我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王家的么女王恬恩,并没有待在花房里。 她在花园后方的山坡上游荡时,听见一种奇特的低呜声--就像是动物受伤的呜咽。 恬恩忘记了自己该回花房工作,寻声找去,奇特的是,声音明明听来很近,但她却着实找了好一会儿,每当她以为自己不会找到时,那个低呜声又会响起,像是催促着她前进。 “好啦,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出来的!” 王恬恩弯身在树丛里寻找,连树叶落到头发上都不自觉。 经过十几分钟的搜寻,终于她在荆棘丛中发现了那只受伤的动物。 那是一只一脚踏进荆棘丛的大狗。 “噢!你受伤了!”恬恩低呼。 趴在地上的大狗看见王恬恩的接近,蓦地戒备起来,弓起背部,露出森然白牙,喉中发出警告般的低鸣。 王恬恩却好似没有接收到警告,她全心全意注视它受伤的脚部,发出同情的叹息。 “可怜的狗狗,一定很痛吧?” 王恬恩在它身边蹲下,朝它伸出手-- 大狗眼中的戾气,在恬恩的手拍上它的大头时,奇异的消失。 “乖狗狗,乖狗狗,我来看看该怎么帮你。” 她握起大狗的左前肢,小心翼翼地检视上面的伤口。 大狗的脚掌刺入了几根荆棘,流了一些血。 “不要紧的,不严重,只要把刺拔出来,再消毒一下伤口,你很快就能快乐的奔跑了!” 说着,恬恩从工作裙里拿出工具盒,从中取出一支小镊子。 因为种植玫瑰的关系,被花刺刺伤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恬恩与两位姊姊口袋里随时都备有这样的小镊子。 “放心,别紧张,这一点也不痛的!” 恬恩一面耐心的哄着大狗,一面以镊子夹出刺入脚掌的荆棘。 脾气暴躁的大狗,听着恬恩柔声的诱哄,竟也乖乖就范,一动也不动地任恬恩摆布。 恬恩抓着狗掌熟练而迅速地挑掉肉中刺,确定自己挑干净所有的刺后,从口袋中掏出手帕,以剪刀从中剪了个开口,然后撕成两半,绑在大狗的脚上,以避免伤口直接接触地面。 “好啦!那些讨厌的小东西已经不会再刺痛你了。”她笑着拍拍它的大脑袋,“待会儿跟我回家,让我替你的伤口好好消毒!” 大狗起身,对着恬恩摇起尾巴。 “哇……哇噢!”恬恩张口结舌,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拯救的狗,居然是只“庞然巨兽”!它比起她所知的任何一种狗都还要大得多。“你……你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仿佛是觉得自己被称赞了,大狗兴奋地叫了起来。 “汪汪!” 恬恩忙捂住耳朵,吐了吐舌。这个大家伙,不仅块头大,连声音都似雷鸣! “我开始觉得带你回家恐怕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我不能偷偷夹带你进屋,把你藏在我的床底下……” 恬恩看见大狗的耳朵垂了下来,看起来有些丧气,像是知道自己可能会被遗弃,她又立刻心生不忍,连忙改口。 “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家人都是些好人,我相信他们都会很欢迎你的!” “汪!” 天色向晚。 玫瑰园的作息一向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王家姊妹忙完了工作,回到家,热腾腾的饭菜已在桌上。 “哗~~一回家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姑妈在真好!” “快去洗手准备开饭了。”王氏姊妹的姑妈笑吟吟地将生菜色拉放上桌,“恬恩呢?” 王琦恩抱怨着:“她一下午跑得不见人影,也没回花房。”结果害她增加了双倍的工作量。 “喔,说人人到,我们的恬恩回来了。”王欣恩笑着望向窗外,“天啊……我有没有看错?她好像又带回了什么……” 泵妈推了推眼镜,待她看清楚后震惊地倒抽一口气。 “那只黑色的庞然大物是什么?是熊吗?” “什么?!”所有人皆大惊失色。 “我回来了!” 当王恬恩与她刚认识的“伙伴”愉快地踏进家门,在场的女人们在同一时间全慌张地跳上椅子。 “你们怎么了?”恬恩诧异地看着家人们。 “恬恩,你带了一只熊回家!”姑妈用发着抖的声音道。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它只是一只狗!”恬恩连忙替她的新朋友辩护。 “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狗?”王欣恩不可置信地嚷着。 “我猜想……它有可能是獒犬的近亲。”恬恩说出她心中的揣测。 “但它比獒犬更大!”王琦恩指出明显的事实。 “也更丑。”王欣恩补充道。 “汪!汪汪!”小黑立刻发出抗议的怒吼,震得大家七荤八素。 “你们这是以貌取‘狗’!”恬恩愤愤不平地说:“我们不能因为它体型比较大或长得比较……不寻常,就排挤它,这样很伤它的自尊。” “恬恩,你带这只庞然大物回家想做什么?” “它踩进荆棘丛受伤了,我带它回来消毒,等它的伤口好了,就会让回它原本的地方去。” “要是几天后它不想走呢?” 恬恩摊了摊手,快乐地笑道:“那……那就当我们家多了一个成员,也没什么不好啊!” 丙然是这样! 王欣恩摇摇头,“可是恬恩,它真的长得太可怕了,还有它的嘴!它张开嘴,几乎可以把一颗西瓜吞下去!” “噢,姊姊、姑妈,你们不要怕它,它很温驯很听话的!”恬恩转向身旁的巨犬,“来,小黑,打声招呼。” 巨犬中气十足:“汪汪!” 这一吠,犹如朗朗晴空忽闻一记霹雳,将屋里的女人们全震得七荤八素。 “我、我的耳朵……”姑妈表情痛苦。 “耳鸣了……”王琦恩也一脸惨白。 “对不起,我忘了说,他的叫声也很大。”恬恩满怀歉意地说。 “王恬恩!” 泵妈哭笑不得地看着三姊妹,再看了看那只大狗。 “不管怎么样,先吃饭吧!”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项提议。 恬恩坐下来吃饭,小黑则趴在她的脚边,有如隆起的一座小丘。 “来,小黑,这给你!” 恬恩拿了块排骨给它,巨犬嗅了嗅,迟疑地看了看,才小心的将排骨吃下,吃完后,它安安静静地趴回去,一点也没有要求更多的意思,仿佛对桌上那些香喷喷的菜肴毫无兴趣。 “真奇妙,没遇过这么不贪吃的狗!”姑妈称赞着。 “是啊!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养过的来福?一到用餐时间,它拚老命也要爬上餐桌来,有一次还把桌子都给掀了!”王欣恩说道。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正当大家愉快地享受晚餐,忽然小黑的耳朵竖起,原本放松的身体蓦地充满戒备。 “小黑,怎么了?” 恬恩还没问完,小黑已经一溜烟地奔向客厅。 “小黑?” 恬恩放下碗筷追过去,正看见大门被人推开。 “汪!”电光石火的瞬间,小黑朝进屋来的人扑过去。 “哇啊啊啊~~”进屋来的人发出惨叫,什么都还没看清楚,只见一片黑影袭来,自己已经被摆平在地上。 所有人都闻声奔到客厅来,在一阵天翻地覆中,看清了被小黑踩在巨掌下的身影-- “爸爸?!” 王大常的呻吟从小黑掌下传来。 三个女儿争先恐后的跑过去,将小黑驱赶开,并把王大常从地板上扶起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身狼狈的王大常还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一阵头昏脑胀。 “爸!你没事吧?”王琦恩转向王欣恩,“欣恩,我们一起把爸扶起来。” 恬恩涨红了脸,一边拉住小黑一边道歉着:“爸,对不起……小黑不是故意的,我想它只是想保护我们。” “谁?”待王大常看清撞翻自己的是什么时,惊诧地倒抽一口气。 “哪来的熊?!” “它是狗!”恬恩再一次强调,“我叫它小黑,很温驯的!” 小黑立刻配合地咧开亲切的笑容。 王大常顿觉毛骨悚然! 那张恐怖的鬼脸配上一口阴森白牙,还有那庞大的体型,不知为什么一直令他联想到钻石谷赌场的老板。 “来,大常,先喝点水!”姑妈立刻端来一杯水,给王大常压惊。 王大常接过大姊递来的水,大口大口地喝个精光,喝完后,他感觉自己好多了,放眼四顾,熟悉的家人,熟悉的景物,终于让他有回家的安全感。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三姊妹立刻上前拥住案亲。 “爸爸,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你在国外待了三个月呢!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们都好担心!” “我……”王大常避开孩子们的眼神望向别处。 “工作是不是不顺利?没关系,爸爸回来就好。” 泵妈笑道:“小姐们,别急着拷问你们的爸爸,先让他吃饭吧!” 第二章 一顿普通的晚餐,因为王大常的返家而显得格外欢欣,三姊妹争先恐后地为父亲夹菜端汤,王大常虽然笑着,但一颗心却无比沉重。 他该怎么开口? 他要怎么对自己的女儿说,过去的三个月他是怎么放纵逸乐,在赌场里输掉所有的一切? 晚饭后,大家泡了一壶玫瑰花茶,一如往常地在客厅相聚闲聊,连新加入这家庭的小黑都跑去窝在恬恩的脚边。 “对了,我带了一些礼物回来送你们。” 他将行李箱内的礼物取出,他送给三个女儿各一只宝石别针,送给姊姊一块克什米尔羊毛披巾。 “爸爸,你怎么买了这么昂贵的东西?”王琦恩拿着宝石别针,讶异得说不出话。 “天呀!这些要不少钱吧?”王欣恩发现,别针的瓖工极为细致,宝石旁甚至嵌有碎钻! “爸爸只是想,自从你们的母亲过世后,你们就一直跟着我吃苦,我从来也没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送给你们,这实在让我觉得愧疚……” “爸爸,你怎么会这样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大常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要演出一场戏,说出那些人要他照本宣科的台词。 “我……在南法旅行途中,遇到一场意外,所有的钱都被洗劫一空……我没有钱,连护照也掉了,还因为水土不服而生了场重病,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 “噢,可怜的爸爸……”王恬恩马上就红了眼眶。 “发生这样的事,您怎么不告诉我们?”王琦恩低喊着。 “我只是不想要你们担心……” “后来呢?” “后来……有一个好心人帮了我的大忙,他帮我付了医疗费用,让我住在他家,也协助我重新办妥了护照,甚至还留我住了一段时间……” “噢!他真是个大好人!”王恬恩衷心地说。 “上帝一定会保佑他的!”王琦恩也点头。 “应该要好好的答谢他!”王欣恩立刻提议。 “是啊!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谢谢他帮了爸爸。”王琦恩赞成道。 “我们送一些花给他如何?”姑妈率先提出建议。 “还有我们家最自豪的玫瑰花酱。”恬恩开心地提议。 “当然,果酱是一定要的!我才刚做好了一瓶……” 看见女儿们那么热心地讨论应该怎么酬谢那个“恩人”,王大常又欣慰又羞惭。如果,她们知道这一切都是谎言…… 这时,王恬恩转过头来问:“爸爸,您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注意到,他的住家外,有一大片庭园,庭园里,是最罕见的玫瑰花‘bluemoon’。” “他有蓝月玫瑰!这是真的吗?”恬恩立即惊呼出声。 由于构成蓝玫瑰的色素成分,并不存在于自然界中,因此过去始终不曾有人成功培育出这款梦幻玫瑰,没想到,她长久以来的愿望,竟然有人早一步实现了! “可惜,那片玫瑰园因为疏于照顾,所以几乎荒废了。当他知道我们家做的是玫瑰生意,他希望能够有人帮他打理那片玫瑰园。” “可是……法国应该有非常好的园丁吧?”王琦恩说道。 “蓝月玫瑰需要长期的照顾,他不喜欢有不能信任的人住在他家。” “但是,对他而言,我们不也是陌生人吗?”王恬恩天真的反问。 王大常有一时的语塞。 “对,是这样没错,不过……”他困难地吐出:“如果是以女主人的身份,那就不同了。” 所有人忽然陷入一片静默。 “这话是什么意思?”姑妈打破沉默,“你的意思是说,对方想要的报答,是希望你能提供他一名女主人?” 王大常忙摇手,“不,他并没有说得这么明白……” “不然他是什么意思?”姑妈责备地注视着弟弟,“大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要求你的女儿,用一生的幸福去报答他对你的恩情!” “我……知道这有点夸张……” “这不只是夸张,简直是无理!”姑妈愤然道。 “但他救了我一命!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这天大的恩情,我不可能不报……” “当然是要报恩的,但我们可以选择别的方式!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没关系,就是不能拿孩子们的幸福开玩笑!”姑妈义正辞严地说道:“我不知道他是何居心,如果这是他提出的要求,那这样的人太居心叵测了!” 王大常无言。 那一晚,他怏怏不乐地去睡了。 但是大姊的话一次次的回荡在耳边,让他辗转难眠。 什么“倾家荡产也没关系”?!这种话,只有女人才说得出来!他可是连倾家荡产,也不够偿还那些赌债啊!他此刻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建筑在流沙之上,哪怕是一朵玫瑰,也不属于他…… 七天,他只有七天可以说服女儿,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 清晨,月影西斜。 王大常坐在玫瑰园的花畦上,苦恼得无法入睡。 昨晚,他又接到那提醒他期限将至的电话,对方重申所有的条件与威胁,而他只能唯唯诺诺的重复那些空泛的保证,挂掉电话后,他陷入更深的自责中,觉得自己既无用又脆弱。 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他怕--他好怕那些人会夺走他的一切、摧毁他的亲人。 数不清有多少次,他痛悔自己竟然会走入“钻石谷赌场”里,给自己找来这么一个大麻烦!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一定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可是,时间毕竟不能重来啊…… “爸?这么晚了,您还不睡?” 王大常吓一跳,猛地转头,竟是自己的小女儿恬恩。 “呃……爸爸睡不着,所以起来走一走。恬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恬恩轻轻一笑:“爸爸又怎么不睡呢?” 王大常一时语塞。 “爸爸,我知道,您还在为了那件事烦恼,对吗?”恬恩在他身旁坐下,小脸倚着他的膝头。 已经是第六天了,王恬恩知道,自从父亲回来后,没有一天睡得安稳,她每天晚上都听见爸爸走出去的声音。 “喔,恬恩……”他有些颓丧地说:“你姑妈说得对,我不该……不该这么自私。” 恬恩微微一笑,“爸爸,谈谈那个蓝月玫瑰的主人好吗……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 他迟疑着,不知该对她吐露多少。 王大常看着自己最小的女儿,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恬恩年纪最小,涉世未深,个性单纯,心肠最软,她很可能就是他的救星。 当然,他这么做绝不是利用女儿替自己摆平债务!那男人保证过的,只要她愿意嫁给他,她会是他一生珍宠的妻子,拥有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是一个……很有威严的人。他有一间公司,有很多人在替他工作,他的话不多,但是都很有魄力,绝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话。” “事业有成,又对爸爸伸出援手,像这样一个既威严又善良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妻子?” “我--我不知道……也许是他遇到了却错过,也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没有遇到,所以不轻易结婚;”他困难地解释道:“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以前遇到的女子,非常爱慕虚荣,所以当他知道我来自一个最淳朴的小镇时,他才会那么希望能认识你们。” “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呢?” “他……他很忙,非常忙,所以很少出远门。” “他很老了吗?” “不!他不老。”王大常急急摇头,在说了那么多谎言后,他很高兴终于能够说句实话:“因为他比较有威严,所以感觉上是老成些,但看起来一点也不老!” “爸爸,你很希望能够报答他对不对?” 王大常望着恬恩纯真的眼神,他不愿欺骗她,但-- 王大常僵硬地点了下头。 恬恩拍了拍父亲的手。 “那,我们一起去见他好吗?” 王大常蓦地抓住她的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恬恩,你愿意?” “对,不过,不是去当他的妻子,只是想要当面谢谢他。”恬恩微笑:“我觉得结婚是很神圣、也是很慎重的事,必须两人相爱,愿意一起携手共度此生,这事半点也勉强不来,我相信他不会想要娶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妻子。” “恬恩,你说得对,爸爸怎么没想到呢……” 是啊!说不定,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等那个男人和恬恩谈过之后,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啊! 慢慢地,王大常的脸上涌现欣喜。 这是王大常回国后,第一次感觉到人生充满希望。 经过了十数个小时的飞行,飞机落地后,王大常与王恬恩一走出机场便被拦下。 “王先生,欢迎您回来!” 王大常虽然认不出眼前戴墨镜的年轻男子,但对他的声音却记忆深刻,因为--他就是过去七天那个一再打电话给他的家伙! “主人已经准备好私人飞机,要接您到庄园去。” 王大常不由大惊失色。他不过才踏入国门,那个男人就知道他来了? 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自己究竟惹上什么样的角色,倘若他曾有过一丝想要逃走的念头,此刻早已消失无踪。 “他……”王大常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当他发现恬恩正全神贯注地聆听时,连忙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惊诧。“他知道我今天要来?” “是,主人一直在恭候二位。”戴墨镜的男子简洁地回答,同时优雅展手,“我将带你们到私人停机坪去,请随我来。” 不多时,王大常父女便跟着那名男子乘上小型私人飞机,飞往庄园。 “哇~~好漂亮!”不知情的恬恩,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发出赞叹声。 一路上心事重重的王大常僵笑着,其实他恐惧得胃都打结了,却不敢在恬恩面前泄露半点声色。 当他们终于飞抵庄园时,正是满天彩霞的黄昏时刻。 从小飞机往下看,恬恩看见的是一幅此生所见最壮丽宏伟的景象:在巨大的花园中,一座沐浴在金色暮光中的城堡! 这是童话故事一般的景象,令恬恩极为讶异,又像孩子般兴奋。 “爸爸,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过去三个月都住在城堡里呢?” 王大常尴尬的笑一笑。他要怎么告诉女儿,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这座城堡啊! 下飞机后,一名看起来像管家的女子走上前来,满面含笑地恭敬地朝他们行礼。 “王先生,欢迎您回来。” 王大常其实从未见过她,但碍于恬恩在场,不得不装出熟稔的样子。 “过去承蒙照顾……”他嗫嚅着。 “王先生客气了,这是我们该做的。两位饿了吧?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主人吩咐过,晚餐就依您从前最喜欢吃的准备。” 恬恩一听,偏过头,对着王大常笑了。 “爸爸,蓝月玫瑰的主人不但善良,也非常细心呢!” 王大常干笑着,“是啊……” 第三章 城堡之前,是美丽的造景庭园。 为了配合巴洛克造形的城堡,这座造景花园以精准的几何图形布局,低矮整齐的灌木丛沿着小径两旁排列,错落其间的花圃色彩缤纷,花香扑鼻。 铺着鹅卵石的笔直小径,有如车轮的轮辐,由四周通往中心的大理石喷泉;一座女神雕像立在水池中心,女神戴着花冠,水从她环抱在手里的瓶口喷出,四周围绕着许多姿态各异的小天使,他们手上都拿着玩具般的小杯箭,水从架在弓上的箭头向中心喷射,再落回水池,在阳光照射下,制造出小小的彩虹。 绕过水池,踏进庄园后,他们得到媲美五星级饭店的礼遇,外套有人挂起,行李有人安置,一坐下就有人送来饮品或小点心,庄园里的仆人全都训练有素,他们的每一项需求都被照顾得十分妥适。 晚餐非常美味,那些菜肴都是王大常在钻石谷赌场赢得彩金后最喜欢点的料理。 他们竟然连这些都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吗?王大常心下又是一惊。 他四处张望,始终没见到那个令他惴惴不安的男人。 “你们的主人……不吃晚餐吗?” “主人交代了,他要明天才会赶回来,请两位不需拘束,有什么需要请尽避吩咐。” “什么?你说明天吗?” 王大常高兴到只差没有仰天大笑,恬恩看见父亲松了一口气,仿佛很高兴听见这消息,心里不觉有些疑惑。 王大常的胃口瞬间大开,就像是禁食许久的动物终于获准进食,他开怀地大吃,扫光了每一样食物,连饭后端上来的甜点,也吃得一干二净,最后还打了声响亮的饱嗝。 吃过晚饭后,他们很快的被带到客房去。 恬恩被领到右翼最大的房间,卧室一如庄园的外观,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天花板上的华丽枝型吊灯,豪华的四柱大床,精致的酒红色帷幔,讲究的雪白丝棉被单,中古世纪的手工家具,昂贵的织花地毯……这卧房无一处不经过精心设计与修饰,墙上甚至还挂了一幅油画。 恬恩好奇地走近一看,那是一幅以天神掳走美女为题的油画。 在这幅画中,男神锁抱住美女,他望着女郎的目光忧郁中带着炽热,扣在女郎腰际的指,深深地陷入了她的皮肤中,宣告着某种执拗的占有,女郎害怕这样的箝制而亟欲挣脱,长发四散,神情是全然的惊慌与无助。 恬恩出神地凝视着画中女郎的表情,起先画中人物神情只是令人不安,随即一股无以名状的恐惧如海潮般袭卷了她,使她仿佛身历其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太真实了!是谁画的? 王恬恩寻找画者姓名,但她发现这幅画并未落款,但作画者笔力万钧,他所捕捉到那一瞬间巨大的张力是那么传神,令人难以呼吸。 “蓝月玫瑰的主人,为什么会在卧房挂这幅画呢?” 她充满好奇,却想不出理由。 摇摇头,她甩开这个小小的疑惑,开始从行李中取出换洗衣物。 经过长时间的飞行,她需要泡一个舒服的澡。 待她洗去一天的风尘仆仆,睡意很快地便征服她。 恬恩几乎是头一沾枕,就睡着了。 “她来了吗?” “是,她已睡下。” 一抹黑影来到房门口,他推门,门已从内部上锁,他再一轻推,门便无声无息地开启。 幽暗中,他来到她的床边。 躺在大床上的人儿,好梦方酣,他深深地、贪婪地看着她的睡颜--这令他留恋不已的宁静睡颜。 是她,真的是她。 他松了一口气。老天,这真是得来不易啊! 久别重逢,她的容颜此刻看来既陌生又熟悉,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轻抚她柔嫩如花瓣的脸蛋,却又怕惊动她,于是极力克制住碰触她的冲动。 经过漫长的等待,她终于……终于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一直在等着你。”他低喃着。 癌下身,他在恬恩微张的红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他眷恋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然后像来时一样突兀地离开王恬恩的卧房。 初见 恬恩醒来时,已经是接近中午。 “天!我怎么睡得这样沉?” 她一向习惯早起,总是天没亮便到花田巡视玫瑰的生长状况。 但因为时差的缘故,今天她晚起了,不过在别人家作客还睡得这么晚,实在非常难为情啊!她跳下床换衣服,忽然,她瞥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一朵半开的蓝色玫瑰。 “蓝月玫瑰!”她惊喜地低呼。 她拿起那朵玫瑰,赞叹花瓣上那抹晨曦一般的蓝。 培育多年,恬恩始终未能培育出蓝玫瑰,她好想问问蓝月玫瑰的主人,他究竟是怎么创造出这奇迹的? 梳洗过后,她怀着愉快的心情走出客房,门外早已候着两名女仆。 “早安!王小姐。早午餐已经备妥,王小姐要在房中用,还是在餐厅与王先生一起?” 恬恩微笑道:“我想和我爸爸一起。” “好的,请往这边走。” 一名女仆领着她往餐厅走去,另一名女仆则进卧房打扫。 恬恩尾随在女仆身后,在长长的走廊上,早晨的阳光透过面向花园的十七扇拱型落地玻璃窗迩逦而入,映照在大理石地板上闪闪发光,她感觉自己跨出的每一步,都像是漫步在由阳光铺成的地毯上,心情愉悦。 “早安,爸爸。 恬恩走进餐厅,对着正独自用餐的父亲道早。 “早。”王大常朝女儿笑了笑,笑容有些微的僵硬。 王大常睡了一夜好觉,气色极好,但因为担忧着吃过饭后,极可能就要与那可怕的男人见面,所以从早晨一下床开始就显得心事重重。 女仆安静且迅速地送上早餐,一篮刚出炉的面包,搭配以各式奶油、沾酱与手工果酱、煎得油亮的香肠、透明红宝石般的伊比利火腿片、烟熏鲑鱼、蘑菇吉士蛋卷、多菲内烤马铃薯,与一大盆新鲜的水果色拉。 “哗!好丰盛的早午餐!” “王小姐若有特别的需求,请尽管告诉我们,主人交代,一定要让两位感到宾至如归。”女仆恭敬地说道。 “谢谢,他真是太好心了!这样就很棒了,我要开动了!” 恬恩吃了可颂面包,又尝试了抹上鹅肝酱的棍子面包,又好胃口地吃了少许熏鲑鱼片、伊比利火腿片及两盘水果色拉,最后还喝了杯英式早餐茶。 用过早餐后,昨日前来接机的男子走上前。 王大常一看见他,立刻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握紧了叉子,仿佛像个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遣送至战场一决生死的士兵。 “主人吩咐,带两位客人熟悉一下庄园环境。” “请问,庄园的主人还没回来吗?”恬恩好奇道。 啊,别问、别问啊!王大常要阻止女儿已是来不及。 男子恭敬地回答:“主人公务繁忙,暂时未能前来与二位见面,但我会代为转达您的关切。” 为了掩饰紧张,王大常露出不太自然的笑容,“不、不用转达也没关系,公事要紧、公事要紧!”说完,又转头轻斥女儿,“恬恩!大老板工作是很忙的,我们不该催促人家。” “啊,对不起。”恬恩涨红了脸。 “麻烦带我们参观庄园吧!” “是,请往这边走。我们先从厄瑞玻斯(erebos)大厅开始参观起。” 恬恩带着惊奇的微笑参观这美丽的城堡,具有文艺复兴时期建筑所具备的一切特色:华丽、繁复。 她注意到那些粉红色纹路的大理石地面,白色罗马石柱,柱头、柱脚和护壁均为黄铜镀金,装饰着某种特殊符号,看起来像是经过简化的权杖,她想起餐桌的餐巾乃至餐具,都有这一个符号。 “请问这是什么?”恬恩指着那个由圆圈、新月弧及十字组成的符号问道。 男子看了一眼后,谨慎地回答。 “这是主人的……家徽。”他进一步解释;“就如同法王路易十四以展开双翼的太阳为徽饰一般,主人的身份可追溯至非常、非常古老的家族……” “原来如此。”恬恩点点头。 男子又带他们参观了城堡各处,九个厅室皆以行星命名,每问都一样的富丽堂皇。 “这是月神厅,厅内地板为细木离花瓖嵌,墙壁以淡紫色和白色大理石贴面作为装饰……” “这是金星厅,墙壁为深红饰金银双色的天鹅绒,天花板为小爱神的镀金浮雕,共有四座波希米亚水晶吊灯……” “这是冥王星厅,主人的私室,庄园里难一的禁地,”男子强调地说道:“请二位切勿擅闯。” 恬恩注意到,冥王星厅的大门,甚至没有门把。 “请放心,我们绝不会闯入。”恬恩连忙保证。 一从木星厅出去,是城堡的花园,名为日光兰之境(fieldsofasdhodel)。一恬恩极目望去,只见一片无垠的花园在眼前展开。 一如巴洛克建筑的典型特征是对称的波浪式曲线、椭圆形、橄榄形及复杂的几何图形,巴洛克风格的花园亦相同。 花园的中央以双层喷泉为中心,花坛的配置是向四面八方开展出对称的曲线式设计,花朵的颜色与水池、广场和绿地等形成了完美的搭配,使得整座花园犹如人间天堂。 “好美……”恬恩不由赞叹。 王大常也看傻了眼。 这座庄园,证明了那个可怕的男人拥有一般人所无法比拟的权势与财富,他几乎可以轻易得到世界上任何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与他谈条件呢? “再过去有间玻璃屋,那是做什么的?” 男子循着恬恩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蓝月玫瑰的花房。”男子微笑地回答。 蓝月玫瑰!惊喜点亮了恬恩的脸庞。原来蓝月玫瑰就在那里! “我们可以过去看看吗?”恬恩兴匆匆地问着。 “当然,但是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我建议二位何不返回城堡,稍作休息,正好可以赶上七点钟的晚餐?” 恬恩不可置信道:“六点!已经这么晚了吗?” 没想到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居然还未把庄园走完。 “王小姐若对花房有兴趣,可改日再过来。” 此时男子的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应了声“是,我知道了。” 便挂断,同时转向王氏父女。 “主人已返回庄园,准备与两位共进晚餐。” “什么?”王大常一脸天要塌下来的表情,但发现女儿投来讶异的视线时,立刻挤出不自然的干笑:“大老板公务繁忙,还这么费心招呼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啊!哈哈,哈哈哈……” 蓝月玫瑰的主人回来了! 恬恩下意识地揪住自己的襟口。 她说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感觉,为什么只是听见蓝月玫瑰的主人回到庄园,自己的心跳声就越来越响…… 第四章 恬恩与王大常坐在水星厅里,餐桌是张可以容纳四十人的长桌,桌上铺着讲究的桌巾,桌上摆设着美丽的花饰,盘边饰有蓝、金双色的古典风格瓷器与雪白发亮的餐具。每个人面前都有三只水晶杯,而女仆正在一只杯子里注入餐前酒。 “王先生,王小姐,今日的餐前酒是domperignon--” “谢谢!” 女仆话未说完,王大常已拿起酒杯,猛地一仰而尽。 “爸爸?”恬恩被父亲灌酒的举动吓到,“你怎么喝得这么猛?小心痛风又发作!” “我只是口渴,哈哈,这酒好喝!”王大常刻意用笑容来掩饰紧张,对着女仆道:“再给我一杯!” 恬恩听了大惊失色,连忙抢走他的杯子。 “爸,您不能这样喝酒--” “那你的这杯给我!”王大常迅速抢走女儿面前的那杯酒,在她还来不及阻止之前咕噜咕噜地灌进嘴里。 “爸!” “主人。” 女仆恭敬的声音,使王氏父女同时僵住。 水星厅的入口处,站着一个高大男子--那个拥有整座庄园、钻石谷赌场,富可敌国的男子。 他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水星厅的温度仿佛骤降五度。 “上帝!”当王大常再度看见那个让自己夜夜作恶梦的男人,仿佛见到恶魔本人,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发出充满惧意的低呼,几乎从椅子上滑下来。 但恬恩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父亲反常的举止。 她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站在入口处的男子,注意力全被他吸引。 他就是……蓝月玫瑰的主人? 那名男子也正凝视着他,他的脸庞欠缺表情,但一双直视她的眼眸却有如墨色的火炬,两人强烈的对视,令恬恩无法转开视线。 他是东方人或西方人?恬恩完全看不出来。他的五官有着东方人所没有的刚棱立体,也有着西方人所没有的异国情调,国界如谜;他穿着黑色西服,舍身的剪裁强调出他的宽肩,也更衬托也鸦羽般乌黑的发色及衬衫的雪白,年龄约介于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 他就是蓝月玫瑰的主人?她眨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她,他的目光竟使她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而这令她感到困惑与迷乱。 他与她想像中的模样完全不同--他不是那种很英俊的男人,所有的女性在注意他的外貌前,一定会先注意到他太过高大,太过威严,太过无情,太过危险,也太……总之,她在他的身上,嗅到一种属于黑暗的、令人恐惧的气息。 但是,她并不怕他。 在一段冗长的静默后,他缓缓开口。 “怎能让客人抢酒喝?”低沉的嗓音,带着令人服从的力量,“露丝,再去取一瓶来。” “是。”女仆街命而去,不久便送上第二瓶domperignon,连同冰桶一起放在王大常桌旁。 “这、这怎么好意思……” 一道毫无温度的目光射过来,王大常立刻自动消音。 男子走入水星厅,他走路的姿态有如一位君临天下的王,恬恩忍不住猜想,倘若他的前方有海,海水也一定会为他分开。 仆人为他拉开主位的椅子,但他却选择在恬恩的对面落坐。 当他在自己对面坐不时,恬恩感到有些讶异,心跳猛然加快了几拍,有些不知所措。 女仆将餐具挪到他的面前,又倒了香槟,他对仆人轻点了下头,然后才转向他们。 “容我先为我的迟到致歉。” “不,请别那么说。”恬恩诚心地说道:“从一下机起,我们受到很好的款待,我想当面向你致谢,关于我的父亲在过去三个月里受到您的帮助--” “那没什么。”他淡淡地说道。 恬恩觉得有些尴尬。她好想告诉他她有多么感谢他,他却仿佛对那些事不感兴趣。 “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王恬恩。” “恬恩。”他重复她的名字,那两个音节在他口中滚过,有如咀嚼。 当他念着她的名字时,恬恩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些发烫。 “几岁?”他再度突兀地问。 “二一、二十二。” 他点点头,然后拿起手边的酒放到唇边。 当他啜饮香槟时,一双墨黑的眼睛仍直盯着她。 恬恩有些不自在,不自觉的低下头。 仆人正巧在此时送上开胃菜,使她暗暗松一口气,至少她可以藉着进食而转移注意力。 开胃菜是由肉冻与海鲜及少许生菜所组成,海鲜仅是经过快速川烫,而肉冻是将牛尾与鸡骨经过长时间炖煮,使胶质释出,过滤肉沫后再冷却而成。为了搭配清爽的开胃菜,仆人在第二只杯子中注入贵腐白酒。 恬恩品尝着这些她不曾吃过的食物,发觉十分美味。 但坐在恬恩对面的男子,却碰也不碰那道菜,仿佛对面前的食物不感兴趣,他靠坐在椅子上,高擎着酒杯,一双眼睛未曾离开她。 第一道菜用毕,第二道菜是生鲑鱼片佐绿酱汁。 那绿酱汁由面粉、蒜头、奶油、白酒加入鱼汤做成白酱后,再加入菠菜、野苣以文火慢煮、打碎而成,蕴藏着深奥的美味。 这道看似简单的菜,却令恬恩感到意外的惊喜。 “怎么了?”他问。 “这些菜真好吃。”恬恩摸着脸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抬起头,发现父亲埋头苦吃,而对面的男子一样不曾动刀叉。 “你怎么不吃呢?”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他这才放下杯子,开始动刀叉。 “你天天都吃得这么讲究吗?” 他先是发出类似“唔”或“嗯”的模糊声音,然后才回答:“差不多。” “那我恐怕不好意思送你我自己做的东西了。” 他迅速抬起头来。 “你带了东西给我?” 恬恩发现,他那波澜不兴的表情中,仿佛掠过了一种近乎“愉悦”的情绪。 那眼神中的期待,让恬恩有些慌了手脚,她连忙解释:“只是一点小东西,不值什么钱……” “是什么?”他追问。 恬恩弯腰,从脚边拎起一个纸袋,然后从位子上起身。 “别动。”他阻止了她,接着使了个眼色,仆人立即上前接过纸袋,送到他面前。 他打开纸袋,里头是一只玻璃罐。 他审视着那个罐子,里头是梅红色的,有点像是果酱的东西。 “这是什么?” 恬恩忽然有些羞赧。“啊,那是……玫瑰花酱。” “玫瑰花酱?”他皱起眉,像是完全不曾听说过这个名词。 “我们家在台湾中部,有一块有机玫瑰园,我们特地辟了一个温室。专门培育食用玫瑰,我们三姐妹常常想着要拿这些玫瑰做些除了泡茶以外的用途,所以就试着做了玫瑰花酱……” 他忽然打开瓶盖,取了牛油刀沾取一些放进口中。 浓郁的玫瑰花香与悦人的甜味席卷了他的味蕾。 “你……喜欢吗?”她不安地问。 “这是你为我做的?” “对。” “我喜欢。”他盖上盖子,交给仆人,“拿下去,叫厨房用这个做点什么出来。” 仆人退下后,他再度转向恬恩。 “谢谢你送我东西。” “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比起你为我爸爸做的,根本就不算什么。”恬恩充满感激地说道。 一小块鲑鱼滚入喉咙,王大常呛咳了一下,但是当对面冷漠的眼光扫向他时,他连忙忍下。 他再度将目光转回恬恩身上。“你说你们有一座玫瑰园?” “是的。” “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 恬恩微笑起来,告诉他关于玫瑰园、关于她的家庭还有关于她自己的事,她甚至连刚收留的那只叫"小黑”的巨大的狗的事都告诉了他。 这顿晚餐,不知不觉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 当最后一道甜品送上来,恬恩品尝了第一口后,不由惊喜地低呼:“这是用玫瑰花酱做的慕斯!” 厨师发挥创意,在慕丝中夹入玫瑰花酱做为填料,做成一道风味绝佳,会令所有女子眉开眼笑的完美甜点。 他很赏脸的将甜点吃个精光,然后起身。 见他起身,她以为他要离席了,恬恩连忙起身,王大常也立刻站起来。 “很愉快的晚锾,再一次谢谢你的招待……”恬恩道谢着。 “你要不要去看我的花房?” 恬恩愣了一下。 “蓝月玫瑰。”他补充。 恬恩瞠大眼睛看着他。 “我听说,你对我的花房感兴趣。” “真的可以吗?我听说蓝月玫瑰的培育非常困难,有非常多技术都必须保密……” 他再一次打断她,“你想去吗?” “想。”她转向王大常,“爸爸,你也想去吧?” 那追人的视线再度移向他,王大常的背脊差点沁出冷汗。 “我……我才刚吃饱,想要休息一会,你们去就好了。”王大常忙不迭的婉拒,他真是怕极了要跟那个男人共处,他想不通女儿怎么完全不怕。 他满意地转开眼。 “那我们走吧。”他对恬恩说道。 “呃……别太晚回来!”王大常连忙鼓起勇气补了这一句。 这句话颇有警告他“不要对我女儿轻举妄动”的意味。 在那可怕的男人面前,这句警告简直薄弱得可笑,但他微微一颔首,算是给了他保证。 月明星稀。 他们穿过木星厅,来到日光兰之境,在方圆数里内没有高楼大厦的庄园里,月华如练。 一离开室内,外头的冷风袭上恬思,使她不由打了个大喷嚏。 “哈啾!”看见身旁男子被吓一跳的模样,她不由涨红了脸,觉得好尴尬。 “抱歉!” 他脱下西服外套,盖在她的肩上。 “披着。” 当他的外套围裹住恬恩,那暖和的体温,与清爽的男性味道,使她的脸颊更为绋红。 “谢谢……”恬恩向他道谢,但他只是随便点个头而已。 仆人将车停在花园的车道上,看见他们走出来时,恭敬地打开车门。 “我们要搭车去吗?”恬恩讶异地望向身旁男子。 “到花房要走二十分钟。” “有什么关系呢?我很能走路。”恬恩微笑。 他朝仆人看了一眼,他们立刻会意地将车开走。 “走吧!” 他率先往前走。 恬恩注视着他宽阔的背脊,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穿着衬衫的样子给她一种奇妙的违和感,她直觉这不是他最合适的穿着,那身衣服倒像是一种文明的束缚,禁锢住一种不文明的力量…… 他发现她没跟上,立刻停步回头。 “怎么?” “我在想……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该怎么称呼你?” 对于她的问题,他沉默了好半晌,最后才谨慎地说出他的名字。 “……”黑爝。” “黑先生。” 他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你可以叫我的全名。” 恬恩迟疑了一下,“……黑爝。” 第五章 “黑爝,我要谢谢你为我和我父亲所做的一切,谢谢你愿意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伸出援手,那真是非常高贵的行为,你不知道我们全家有多么感激你--” “晚餐时你已经谢过了。” 恬恩忽然意识到,他似乎是一个不善于接受别人谢意的男子。 “我知道,我只是想再说一次。”她轻柔的说道。 “再说说你的事。” “我的事?在晚餐时,我几乎把我的生平都告诉你了。”她笑,“我可以听听你的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望了她一眼,看见她有些失望的眼神。 于是他只好开口;“我的父母双亡,有两个兄长,大的那个喜欢冲浪,小的那个喜欢开飞机。” 恬恩微笑起来,“那你呢?” “两种都不喜欢。” 恬恩哈哈大笑,等她笑完后,她以为他会接着讲,没想到他居然就没有再开口。 “讲完了?”恬恩不可置信道。 天啊!这位先生,肯定没有接受过“自我介绍”的训练! “我说过没什么好说的。”他别开脸道。 “你谈了你的父母与两位兄长,但没有谈到你。” 黑爝忍耐地看着她,“我不喜欢谈自己的事。”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何不说说你的兴趣?你不开飞机也不冲浪,但你培育蓝月玫瑰,那是你的兴趣吗?” “那不是我培育的,那是……”他忽然止住,不再往不说。 “是谁?”恬恩好奇地追问。 他忽然停步,转向她。 恬恩发出一声低呼,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小半步,因为--他那张缺乏表情的脸,看上去竟笼罩着深深的哀伤。 她立刻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如果你不想回答--” “那个人,是我曾爱过的女子。” 这时,恬恩觉得自己万分后悔。 “抱歉,我不该追问你的隐私。” “不用抱歉,那几乎是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说完,他继续迈步往前走。 接下来,两人默默地走在前往花房的路上,但没有再交谈。 沉默地走了几分钟后,他们终子来到花房外。 他打开花房的玻璃门。 “进来吧!” 恬恩小心地走进花房,她以为自己会走进一间充满电脑监控设备的温室,没想到却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花房,而且甚至没有上锁。 满月的月华,将玻璃花屋映得亮堂堂,即便没有开灯也不妨碍。 偌大的花房中,一株茂密的灌木丛破上而生,深绿色的叶片中点缀着几朵蓝色玫瑰,其中有的半开,有的全开,有些甚至还只是小小的花苞。 她赞叹道:“蓝月玫瑰!” 月光下,蓝色的玫瑰花美得如棼如幻,几乎不像是凡间的花。 “这一切好不真实……在来到这里以前,我不曾亲眼看过蓝月玫瑰,我花了好多年的时闯,经过好多次的失望,后来我才知道在自然界中,玫瑰花由于缺少天然的蓝色色素,所以无法以自然的方式培育蓝玫瑰,也因此,蓝玫瑰的花语是‘奇迹’。” 挑战培育出自然界中本不存在的珍奇蓝玫瑰,一直被视为园艺学中的“圣杯”之一,恬恩没想到自己有幸能亲眼目睹。 黑爝听着她说话,望着她嗅闻花香的侧影,心头在翻搅。 他已经很久不曾来到这间花房,因为最初培育蓝月玫瑰的人已不在这里;但今晚,王恬恩的身影,使他恍然问仿佛又回到过去…… “这株玫瑰不是以基因工程的方式培育出来的,蓝月玫瑰的存在,完全是来自于培育它的人。”黑爝低语着。 恬恩露出微笑,“那,这株蓝月玫瑰真的是奇迹了。” 奇迹么?或许是吧!他是在等待一个奇迹,一个渺茫的希望…… “啊,好可怜!花苞还没开就枯了!”恬恩走近细看,才发现这株蓝月玫瑰几乎呈现半死的状态,不由一阵心疼,习惯性地动手摘出一些已枯萎的叶片与花苞。 “我曾雇了园丁,但不管怎么小心照顾都没有用。”他望着恬恩,“自从培育出它的主人离开后,它就一天天步向死亡。” 恬恩仔细的检查叶片,花托与土壤,“或许我可以试试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活它,但这么珍贵的花,绝不能让它死去。” “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蓝月玫瑰?” “不知道,打从我小时候听说过世界上不可能有蓝色的玫瑰后,心底就有个声音,催促着我亲手将它培育出来,培育蓝月玫瑰一直是我的梦想。”她带着笑意,纤指轻轻地拨弄那细嫩的花瓣。 “那么,只要你把它救活,我就把它送给你。” “你要……送给我?”这世上绝无仅有的蓝月玫瑰,他真要送给她? “只要你能把它救活。” 恬思看着蓝月玫瑰,再看看黑爝,有些不知所措。 “恬恩。” 他唤她的声音,紧紧掐住她的心脏,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月光下,黑爝往前一步,一双黑亮的星眸直视着她,“你愿不愿意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孤城 电壁炉里的火渐渐熄灭了。 黑爝并不感到冷,还是命人生起了炉火,他思考的时候习惯注视火光,以及喝上一杯酒。 打开白兰地酒瓶,黑爝为自己倒了两指宽的酒,然后点燃烛台,以烛火温热杯肚,以熟练的手势旋转杯子,温热杯中的酒液,而后仰首喝下肚。 今天,他终于再度见到她,也与她说上话。 王恬恩--那是她的名字,一朵来自东方的小荣莉。 如果黑爝面对着镜子,他会发现自己的眸子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温柔。 王大常不是个太负责任的男人,幸好他的女儿一点也不像他!她说她二十二岁,她的面孔看起来顶多十八岁,个性也如十八岁女孩一般纯真,毫不世故。 他看得出来,恬恩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长大,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同理心与感情,哪怕是一朵花,一只狗……或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他,在她的眼里,世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在她的眼眸中看不见丝毫人性的阴影,她拥有一颗不曾受过伤、没有黑暗死角的心。 今晚,当他们第一次四目交接,他的心跳得剧烈。 他已经很久不曾有“活着”的感觉了。 生活就像是一台复印机,无止境的复制着相同的年岁,今天与昨天一样,明天与今天也没有太大的不同,所有的快乐与悲苦,转眼闻皆化为云烟,时间一久,就再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快乐,又为什么悲伤?从此对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执着。 他的生活里没有感动,一如没有快乐与苦痛,像这样近乎死亡一般的活着,无所爱亦无所恨,就如同住在一个没有季节交替的温室里,他甚至分辨不出来“活着?与“死去”之间的差别,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但是当他凝视着她,他再度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他也已经绝少说话。 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已经服侍他许久,久到不需要语言,只需一个简单的眼神或动作,他们就能了解他的需求。 见过他的人,大多数的人皆抱持着畏惧,那些老于世故的人面对真正的恐惧时,总能一眼就认出它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在他的一弹指间即能灰飞烟灭,所以他们对他急于讨好与奉承,深怕自己的一切被他摧毁。 但是,恬恩望着他时,却没有丝毫恐惧。 她的大眼里总是闪着笑意,自得的快乐,纯稚得像是不知道伤害是什么,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仿佛这两者在她过往的人生中不曾遇见过。 她是唯一一个,不用带有恐惧的眼神望他的人。 而且,她是那么乐于和他说话,试图了解他。 他一直是个寂寞的人。 握有偌大的财富与权力,但却没有爱。 他与两个兄长各行其是,彼此下相往来,而他身旁的人皆敬畏着他,他的心像永恒的黑夜,无尽的黑暗,不曾有过光明。 他曾有过心爱的女人,但她在遇见他后,总是温暖含笑的眼眸渐渐地失却了笑意,有如一朵逐渐枯萎的玫瑰…… 他摇摇头,不愿再去回想。 噢,天啦!或许会有人嗤笑他的愚昧,但他是多么渴望那一点点光亮与温暖。 在熬过漫长的孤寂后,他像个疲惫的旅人,他渴望自己的生活能有些许不同,他想要一些温情--不是曲意讨好或奉承,而是发自内心的爱与关怀。 他需要恬恩,他要她进入他的生活。 他要离开这孤独的王国。 “你愿不愿意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恬恩一想起这句话,脸颊就止不住一阵热红,心跳得好剧烈。 她与黑爝才第一次见面,当他这样问她时,她脸红到说不出话来,仿佛他是在问她要不要嫁给他。 傻瓜!他只是需要你帮他照顾蓝月玫瑰而已!她一再提醒自己。 凭良心说,她并不是什么令人眼睛一亮的美女,顶多只能称得上清秀。 在求学过程中,她的恋爱经验也差不多等于一张白纸:小学时她不知道何谓恋爱,中学和高中念的都是只收女生的教会学校,而大学她只念了两年就休学,她大一时曾暗恋过一名土木工程系的学长,等到她鼓起勇气,决定过完暑假要向学长告白时,他已经转到别的学校去了,从此再也不曾见面,而她生平第一次萌芽的小小爱苗,就这样无疾而终,然后……“王恬恩的罗曼史”就这样画下句点。 实在是有够贫乏的!恬恩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想趁着早餐时间和父亲谈这件事的,没想到父亲居然喜上眉梢地说,黑爝替他们的玫瑰园介绍了一名大客户,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借了车见客户去了。 恬恩一个人在庄园中打发时光,她在日光兰之境闲晃,甚至还因习惯劳动而帮忙除了花坛里的杂草,有仆人发现她竟然在做园丁的工作,吓得脸色惨自,拚命鞠躬请她回城堡内休息,恬恩尴尬不已,不想休息的她,只好又去了蓝月玫瑰的花房看花。 晚餐时间,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水星厅。 她婉谢了女仆送来的餐前酒,只要了杯玫瑰花茶。 “王小姐,您的父亲致电交代说,他还在和客户谈话,不回来吃晚餐了。”女仆送上开胃菜时转达着。 “我知道了,谢谢。” 今晚的前菜是碳烤马鞭草鸡汁干贝附亚鲁嘉鱼子酱,精致的摆盘与诱人的香气,说明了食物有多么美味,但恬恩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水星厅内吃饭,却觉得再好吃的食物也都失色了。 她忍不住猜想着,不知道黑爝是不是也都一个人吃饭呢? “主人。” 听见女仆恭敬的声音,恬恩吓了一跳。 他回来了? 回过头,她看见黑爝高大的身影。 当黑爝的目光与她接触时,他眼眸中惯常的漠然泛起了一丝柔和。 “晚安。”他对她说道。 “晚安。”她开心地露出笑容。 他绕过长桌,一名仆人机灵地拉开恬恩对面的椅子,让黑爝落坐,另一名仆人则迅速布好餐具,在酒杯内注入酒色明亮的夏布利白酒。 第六章 当开胃菜送上桌时,黑爝拿起叉子就吃,接着第二道菜龙虾饺佐紫苏义大利醋汁及第三道菜烤海贝鱼佐马赛鱼汤送上来时情形亦相同,直到第四道菜鸭肝酱酥卷佐红酒炖甜梨送上来时,他才停下进食的动作。 “你考虑过我的提议吗?” 他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恬恩手一滑,一片红滥滥的红酒炖甜梨忽然飞出去,落在雪白的桌巾上。 “对……对不起……” 天啊!笨蛋!丢脸死了!恬恩窘到满脸通红,急忙拿了餐巾就要去拭。 “别管那个,”黑爝忽然横过桌子,捉住她的手,“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表情虽然一如以往,但恬恩感觉到由他手上传来的热度与某种迫切,仿佛她的答案对他很重要。 她望着他笑了:“虽然我也没有把握,但我愿意留下来照顾蓝月玫瑰。” 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感,使黑爝紧绷了一整天的压力全烟消云散。 “你笑了!”恬恩像发现新大陆般地喊着。 黑爝困惑地皱起眉,“我没有。” “真的,我看到了,你笑了!”恬恩的眼睛闪亮着。 “我没有!” “你应该多笑的,你笑起来很好看啊!” “吃饭。”黑爝不自在的低头继续用餐。 用过晚餐,两人离开室内来到花园,在远离尘嚣的庄园里,天空有如铺满宝石的黑丝绒,美得无法言喻。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这样并肩坐着看星,让她有种好浪漫的感觉。 “这里可以看到比我家更多的星星耶!”恬恩笑着仰起头,指着满天的繁星,“我认得那个,那是北极星,那边则是夏季大三角!还有那个,那是天鹅座。” 他摇摇头,“是天琴座。” “咦?”她记错了吗? “那个形状,是阿波罗的七弦琴。” 他们来到花园东边的凉亭,在亭内的大理石椅上坐下来。 “你听过天琴座的故事吗?” 恬思摇摇头,充满好奇。 “在远古时期,阿波罗以五十头牛的代价,向善于制造乐器的赫默斯换来一只七弦琴,后来阿波罗又转送给他与谬思女神所生之子奥菲斯。奥菲斯与阿波罗一样,非常善于弹琴,他的音乐能使鸟兽动容,木石同悲。为了找回死去的妻子尤莉缇丝,他弹奏起他的七弦琴,使大地裂开,得以进入冥府。” 黑爝看了恬恩一眼,她听得好入神。 “他的音乐感动了冥河摆渡人卡伦,助他渡过冥河,他的音乐甚至能让凶恶的地狱大睡着,使他成功进入冥府,见到冥王与冥后。” “后来呢?”恬恩追闯着。 “心地仁慈的冥后被奥菲斯所感动,要求冥王给他一次机会,让尤莉缇丝与奥菲斯返回人间,冥王同意了,但唯一的条件是,在离开冥界前奥菲斯不能回头。” “但是他回头了?” “回头了,于是尤莉缇丝的灵魂再度回到地府,奥菲斯忧伤而死,阿波罗请求宙斯将儿子的琴放到天上,这就是天琴座的由来。” “好悲伤的故事。”恬恩听完后,叹了一口气,“为了找回妻子走入冥府,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冥府一定是很可怕的地方吧?奥菲斯好勇敢。” 黑爝没有接腔。 “他为什么不再二次请求冥王呢?难道冥王真的那么不通人情?” 黑爝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宇宙的定律。冥王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而他已经用掉唯二次的机会了。” “黑爝。” “什么?” 她冲着他一笑,“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讲这么多话呢!” 忽然间,黑爝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 “你好会说故事,还有没有?” 黑爝望着星空,想了一想。 “有个武仙座的故事。” “快讲给我听。”恬恩的兴致重新被引燃。 “武仙座是赫尔克里士的化身,他为了赎罪,接受了十二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第一件任务是杀死刀枪不入的尼米亚狮子……” 恬恩听着黑爝用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低醇嗓音,诉说着远古时代的英雄冒险事迹,听着听着,她精神乏了,眼皮重了,晚餐时喝的美酒在此时发挥后劲,使她醺然欲醉,然后,她头一歪,靠在黑爝身上,睡着了。 恬恩将头靠在黑爝肩上时,他的心脏像是暂停了一秒,等他看清楚她是睡着时,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没有人在他的面前因为放松而睡着过,王恬恩绝对是史上第一个。 黑爝没有动,他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但望着她的目光充满温柔。 他抬起手,以指背轻触她的脸--如花瓣般细腻柔滑。 望着她宁静的睡颜,他多么希望时间寸以停住,让这小小的平静与幸福持续到永远…… “老天,人呢?人呢?” 王大常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喜不自禁,想要将这好消息告诉女儿,但是他找遍了城堡,就是不见恬恩踪影,连她的房问也空空如也,不由急得团团转。 “难道那个可怕的男人,趁着我出去谈生意,就把恬恩给--不!这太残酷了!简直丧心病狂啊!”王大常揪着没剩多少根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喊着:“恬恩!都是爸爸不好,爸爸不该离开你的!害你死得这么惨!” “你说谁死了?”一记冷冷的声音传来。 “我的女儿……” 王大常猛一转身,看见黑爝就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呼呼大睡的王恬恩,立刻喜出望外地扑过去,“恬恩!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啊!” 黑爝皱起眉,给了王大常一记足以结冰的冷瞪,逼得他后退两步。 “你可以安静点吗?” 王大常先是点点头,但当他发现女儿的眼睛闭着,他又激动了起来。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会昏迷不醒?” “晚餐时她喝了些酒,现在只是睡着了。” “真的?只是睡着吗?”他探了探女儿的鼻息,确定她呼吸匀长才放心。 “我不会伤害她。” 不知道为什么,王大常相信他的话。 他认为黑爝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这样的人不会食言。 他看着黑爝抱着恬恩走进客房,将她安置在床上,替她脱掉鞋,盖上被子。 王大常看傻了眼,他发誓,他在那个扑克脸魔王的眼里,看见了一抹像是“温柔”的东西…… 不、不会吧?难道黑爝对恬恩…… 当黑爝转过身来,王大常连忙收回嗳昧的表情。 转眼间,他又变回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出来说话。” 王大常不敢违抗,乖乖的跟在黑爝身后走出房间,来到他的书房。 “你带了恬恩前来,依照约定,你在钻石谷赌场欠下的赌金一笔勾销。” 王大常张大嘴巴。 他的意思是,所有的债务……不用还了? “真的?”他不太敢相信。 真有这么好的事?他只是带恬恩来见见黑爝,一起吃过两顿饭,他甚至无意让恬恩留下来,难道这样就可以抵销掉他在钻石谷欠下的庞大赌债? “这是债务免除声明书。”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 王大常三步两步的冲到书桌旁,打开那份文件,飞快地看过一遍,当然,他没有漏看了黑爝的签名;除了声名书以外,还附上一张飞往台北的单程机票。 直到此刻,王大常才相信这是真的。 “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这好消息!” 王大常乐坏了!谢天谢地,从现在开始无债一身轻,他总算不必再提心吊胆、夜夜失眠了啊!加上今天谈成了一笔大生意,看样子他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哇哈哈哈! “黑先生,我和恬恩明天立刻就启程回台湾,绝不会再多打扰你一分一秒!” “恬恩会留下。” “什么?”王大常愣了一愣,笑容僵在唇边。 “她不会跟你回去。”黑爝注视着他道:“稍早之前,她已答应要留下来为我照顾蓝月玫瑰。” 亮丽的阳光洒进房内,轻柔地吻上恬恩的眼皮。 “嗯!”恬恩懒懒地翻个身,慢慢地醒过来,然后,当她看到时钟显示的时间时,她忽然从床上弹跳起来。 “糟了!我睡得太晚,爸不喜欢一个人吃早餐--” 她跳下床,匆匆跑进浴室,当她在挤牙膏时,才猛地想起父亲昨晚已经搭机返台。 恬恩看着镜中的自己,敲敲脑袋瓜,忍不住觉得好笑。 “傻瓜!紧张兮兮的。” 于是她放慢速度,用王恬恩特有的步调悠闲的盥洗,不必急着赶到水星厅和父亲一起用早餐。 想起父亲,昨晚送机的场景不由再一次于脑海中重现-- 父亲决定为了他刚谈成的那笔大生意回台湾,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 “不,我答应过黑爝,要帮他照顾蓝月玫瑰。” “他威胁你吗?”他看起来义愤填膺。 “老天,当然没有!爸爸你怎么会这样想?”她讶异的说。 “恬恩,你涉世未深,你不知道,有些人表里不一--” “黑爝不会的,我知道他是好人。”她拍拍父亲的手要他放心。 就这样,父亲只得尊重她的意思让她留下来。 但是在登机前,他看起来一脸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台湾。 “我会回去的,”恬恩保证,“只要将蓝月玫瑰救活,我就会回台湾啊!” 父亲看起来却一脸忧愁。 “你会打电话给我吧?” “会的,就像我之前保证过的,一个星期不低于三通。” “如果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尽管回来。”他从风衣暗袋里,掏出一个一个厚厚的纸包,“来,拿着,预防急用。” “爸,”恬恩一脸又好气又好笑,把钱给推回去,“你今早塞给我的钱,都够我买环球机票了!” “爸爸不放心哪!”王大常哭丧着脸,几乎要老泪纵横。 直到机场响起催促登机的声音,王大常才总算停止演出十八相送的戏码,垂头丧气地拖着行李入海关。 想起父亲那样失望的、佝凄着背离开,恬恩忍不住有点鼻酸。 唉,爸爸对她实在是过度保护了,所以才会这么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异国,但黑爝是个好人,爸爸实在不需要那么担心的! 换上了易于活动的牛仔裤和针织衫,恬恩准备离开房间,到水星厅吃早餐。 原以为自己会是水星厅唯一的用餐者,没想到却意外的遇见黑爝。 “早安!”她轻快地打招呼。 “早。”黑爝还是一样的省话。 “这是我第一次在白天遇到你呢!” “今天是周六。” “原来如此。”恬恩点点头。 意思就是周末赋闲在家,所以有时间慢慢享用一顿早点,ok,她懂他的意思。 一如往常,桌上已摆满了刚出炉的面包与新鲜生菜,顶级的伊比利火腿和烟熏鲑鱼更是没有缺席。 恬恩深吸一日食物的香气,觉得每天都有人为自己精心料理美食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 她取用了自届想吃的食物后,慎重地双手合十。 “我要开动了!” 第七章 黑爝看着她那么愉快的享受早餐,不由奇怪。 他瞬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内容,实在不解每天几乎一样的菜色,为什么能让她露出那么愉快的表情? “这个面包太棒了!”恬恩尝到一块新口味的黑麦荔枝玫瑰面包后,不由发出陶醉的赞叹。 加入黑麦的面包,外酥内软,面包组织的气孔大而均匀,充满嚼劲;烟熏的法国荔枝干,浓缩了一整个夏季的阳光,神来一笔的荔枝酒香与后味的玫瑰余韵,令人回味再三,难以忘怀。 当她发现黑爝正目不转楮地看着她时,她先是微微地脸红,接着夹了一块相同的面包放在小盘子上,递给坐在对面的黑爝。 “这是马可的新作哦!快吃吃看。” 他接过盘子,咬了一口。 “如何?”她倾过身问。 “不错。”不就面包吗? “你只觉得不错?我觉得它棒呆了!谁料得到玫瑰与荔枝竟然会这么契合呢?这真是天才之作啊!” 这面包,有这么稀奇? 黑爝又默默的咬下第二口、第三口…一直到他吃完整块面包后,他觉得如果可以天天和恬恩一起吃早餐的话,他不介意每天的餐桌上都出现这款面包。 “梅蒂,你一定要帮我告诉马可,他真是个天才!”她对女仆说道。 “马可是谁?”黑爝问。 她奇怪地看着他,“他是厨房里负责做面包的师傅啊!” 黑爝挑了下眉。 她在这里待了不过一周,居然连他的女仆与面包师的名字都记起来了! 不过,这很像她的风格。 “黑爝,今天是周末,你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他不是那种会做计划的人。 “今天天气很好,你没有打算上哪走走吗?” “你呢?”他不答反问。 “我?我今天要开工啦!我打算翻翻土,帮蓝月玫瑰修剪枝条,还要调制一些辣椒水。”恬恩笑眯眯地说出今天的计划。 黑爝皱起眉,“辣椒水?” “喔,玫瑰很娇弱的,病虫害很多,因为我不喜欢用农药,所以都用辣椒水来驱虫。”恬恩笑着解释,“不过,辣椒水驱虫的效果有限,还是需要常常除虫,虽然麻烦许多,但是对生态环境比较好。” “……我跟你去。” 恬恩一怔。“什么?” “去除虫。” “黑爝,你知道世界上的玫瑰有几种吗?如果将古老的品种和最新的品种算进去,总共有两万多种哦!两万种,很多对吧?世界玫瑰协会联盟根据植株的大小、习性和花型,将玫瑰分成二大种类:一种是蔓延和攀缘玫瑰,另一种是矮丛和灌木玫瑰,蓝月玫瑰就是属于这一种……” 恬恩与黑爝一同来到日光兰之境最北面的玻璃花屋,一进花屋,她马上绑起头发,换上从家里带来的半旧长袖工作围裙,戴上手套,拿起花剪,开始剪除有褐斑或是枯萎的花叶。 她一面工作,一面滔滔不绝的讲述关于玫瑰的知识。 黑爝坐在一旁的工作台上,听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其实她讲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也没听懂。 什么玫瑰的类型,玫瑰的品种,那些他根本不在乎,他坐在那里,只想看她工作的样子,听她娇糯糯仿佛软糖一般的嗓音。 “然后啊,在经过长期的选种和育种之后,产生了几种明显的花形,分别是:单办,最多八片花瓣;半重办,有八到十四片花瓣;重办,为二十片或以上的花瓣;全重办,多于三十片花瓣。还有啊,玫瑰共有十四种颜色,红色,白色,黄色……” 黑爝看着她像只勤奋的小蜜蜂,在玫瑰花丛里绕来绕去,时站时蹲,双手忙个不停,一张小嘴也全没停过。 他注意到她对待花儿的态度,手劲轻柔,充满呵护,就好像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丛玫瑰花,而是一个刚出世的小宝宝。 他模糊地忆起,在久远之前,也有个女子这样对待所有的花草树木,那些植物在她的照顾下显得欣欣向荣,长得特别繁茂,她会对树说话,还会告诉花它长得多么美丽,她坚信万物有灵,那些植物听见了赞美,就会长得特别好…… 摇摇头,他努力甩开那个回忆。 这时恬思修剪完了枝条,换了一把小镰刀,开始清除树丛旁的杂草。 黑爝却忽然变了脸色。 “别拿那么危险的东西。” “危险的东西?”她看看手上的镰刀,笑了,“喔,你说这个?” 黑爝点点头。 “放心,除草的事我已经很熟练了,我几乎天天做呢!” “让我来。” 他走过去,想要取走她手里的镰刀,恬恩却笑着后退。 “不不不,这是我的工作,你去旁边。” 黑爝有些恼怒,但拿她没辙,只能怏怏地被赶到一旁。 “我刚刚说到哪里了?啊,对了,花期。”恬恩弯着身,开始低头除草。 “有些玫瑰花一年四季几乎开花不断,有些只在初夏或仲夏开花,花期的长短因品种和个别植株的管理有所不同而异,也会受到气温和日照时数的影响……” 黑爝注视着她柔美的侧脸,以及她说话时,唇边那抹恬适的笑意。 不可思议。 只是待在有她的地方,长久以来蛰伏于心里的那股躁动便不知所踪,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那些他压根就没兴趣也不想知道的“玫瑰花经”,他竟奇异地感到平静。 他承认,要求她为了蓝月玫瑰留下,根本就是个借口。 他不能让她回国--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要定她了,但这单纯的小女人却全无所觉;为了尽可能将她留在身边久一点,他不在乎利用她的父亲,或是她怜惜蓝月玫瑰的心情。 太阳向头顶移动,气温也逐渐上升,待在花房里的黑爝开始觉得有点闷热。 忙碌的恬恩很快就出汗了,她的额头上冒出了串串细小汗球,她举起手以袖子擦去,炎热使她的脸颊上浮现两朵红晕,衬着嫣红的唇瓣,更显得颜色皎然。 在她浑然不觉时,一滴调皮的汗水从恬恩微翘的鼻尖滴落唇上,恬恩不以为意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将唇上的汗珠舔掉。 轰! 一缕锐利的电流,蓦地刺穿了黑爝的身体。 黑爝从不知道,只是看着恬恩将唇上的汗珠舔掉,竟会使他产生如此强大的渴望。 他开始坐立不安,最后决定站起来走动,想要平息体内那股方兴未艾的燥热。 该死!他现在根本分辨不出玫瑰是蓝的还是紫的,他的脑中充塞的是她肌肤的白嫩与粉红,让他想要-- “黑爝?”她忽然从花丛后探出头来叫他。 “什么?”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丝愠怒。 “我刚问了你一个问题。” 黑爝茫然。有吗? “你觉得玫瑰都是有香味的吗?”她再问了一次。 “……”他哪知道? 她朝他笑了一笑,蹲了下来,换了花铲开始松上。 “如果你以为玫瑰全都很香,那你就错啦!玫瑰的香气强度差异大,我们常见的玫瑰香味比较浓郁,像是大马士革啦,就拥有高雅迷人的香气,常用来做成精油,但有些品种的玫瑰就不香,啊,不能说是下香,应该是说微香;还有一些玫瑰,会散发出如茴香、没药、苹果或者是其他水果的香气哦,很神奇吧?” 他觉得再神奇也没有王恬恩神奇-- 要是她知道此刻在他脑中想像的事情,她就不会敢那样对着他笑,她一定会尖叫着从他面前逃走。黑爝阴郁地想道。 “啊!”恬恩忽然低呼一声,花铲掉到地上。 “怎么?”他快步走过去。 “没什么……”她下意识把手往背后藏。 “我看看。” 黑爝执起她的手,看见她白嫩的手背上有两个深浅不一的小伤口,显然是被花刺给刺伤了。 “没什么啦,只是、只是一点刺伤,”她窘得满脸通红,“一点也不痛的,我习惯了,不要紧的……” “坐着。” 黑爝黑着脸,将她安置在一旁的矮凳上,然后到花房外的抽水帮她打了一盆干净的水,浸湿了手帕,然后捉来她的手,压在手背的伤口上。 恬恩俏眼看他,发现他一双浓眉紧紧拧着,那凶恶的模样好吓人,仿佛受伤的是他而不是她。 她的心跳忽然直线上升,耳朵热热的,好奇怪,好像连头都有点晕晕的。 “有没有好点?”黑爝问。 “有……”冰凉的井水,好舒服。 恬恩抬起头,他的目光忽然锁住她的视线,她怔怔的望着他,像是被催眠。 黑爝的眼睛好漂亮,原来,他的眼瞳像黑色的蛋白石,那颜色如同莫奈的名画“星空”…… “恬恩。”他低唤她的名字,那声音犹如一道环住她的暖流,带着昭然若揭的渴望。 她情不自禁的闭上双眼。 他低首覆上她的唇。 远客 覆在她手上的手帕掉了,但没有人在乎。 黑爝的唇灼热而坚定,轻轻地刷过她的,那柔若春风的轻吻,使王恬恩几乎要以为他的吻是出自于自己的遐想。但下一秒,他分开她柔弱的唇,她感觉到他温热而略带强势的入侵。 他的气息……一种好闻的气息,清爽而略带麝香,令她深深迷醉,他是个极为高大的男人,手掌大而有力,但是当他抚上她的脸颊,那轻柔的手劲,仿佛是捧着珍爱的蓝月玫瑰。 黑爝忽然抬头,他的唇短暂离开她一下,恬恩半睁开眼,却撞进一对燃烧的眸子。 “嘿--” 他深吸一口气,将她拉入怀中,再一次占领她的唇,攫取她的柔软与芬芳。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轻柔的试探,而是彻底的占有。 他粗糙的指以某种律动按抚着她的颈背,他的唇吮尝着她的芳津,他的吻,带着噬人的热情与需要,她从他悸动而紧绷的身躯感觉到他深切的渴求。 这就是吻吗? 他的吻,像是失控的狂风暴雨,将她席卷入一场激烈的感官风暴;又像是天地在顷刻间倾覆,想要紧紧抓住什么的绝望。 如此强烈,又如此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吻,会有令她想哭的冲动? 他待她的方式,犹如对待此生唯一仅有的珍宝,非得紧紧捧着,贴身拥着,时时感受到她的存在与温度。 这是她的初吻,恬恩从未曾与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她的双腿像煮熟的义大利面一样发软,若不是黑爝的双臂撑住她,她早就站立不住。 “黑爝……”她颤声低喊。 当他察觉到她的青涩与害怕,他缓下来,改以温柔的诱哄,引诱她的加入。 当她开始回吻他,她听见他的喉咙传来满意的声音,她像只仿舌的小鸟儿,学着以他吻她的方式回应他,他柔情的吻像是弄蛇人的笛音,唤醒了她初初萌芽的情欲,仿佛有什么在她体内醒来,她有些伯,那使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当晕眩感逐渐退去,急促的呼吸平复,她睁开水雾迷濛的眼,看着眼前凝视自己的黑爝。 第八章 恬恩害羞地想要别开脸,但他却不容她转开。 “嫁给我,恬恩。”他贴在她的唇上,哑声低语:“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她瞠大眼眸,俏颜更红,面对黑爝突如其来的求婚,恬恩全无心理准备。 “我--” 不知打哪传来爽朗的笑声与举声,打断了两人忘情的凝视。 循声望去,恬恩才发现花屋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当他伫立在花屋门边,恬思只觉眼前一亮,他整个人有如黄金打造一般,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那是一个英俊至极的男子。金色微鬈的发丝,小麦金的肤色,他脸上的笑意,灿烂得有如热力四射的太阳,只要被他那双带笑的眸子看上一眼,只怕所有的女子芳心都要沦陷;即使是世上最高傲的女子,他的轻轻一笑,亦足以令她们害羞得低下头。 若不是亲眼看见,恬恩无法想像会有如此俊美的男人,但奇怪的是,当她看着他,只觉得赏心悦目,却没有半点心动的感觉。 “哟,看样子我到的正是时候,好精采的告白。” 男子的调侃,使面皮薄的恬恩低呼一声,害羞地从黑爝怀中逃开。 由黑爝倏然紧绷的面容看来,这男子的打扰让他有股想杀人的冲动。 “千万别让我打断你们,请继续。”他无比亲切地建议。 “是你?”黑爝的眼眸射出怒意,“谁准你踏入我的领地?” 相较于黑爝的愠怒,来者的态度一派轻松。 “真是失礼呀!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不请自来的客人。”黑爝讥讽。 对于黑爝这么敌对、摆明不欢迎的态度,金发男子像是一点也不受影响。 “啧,真是的!大家都这么熟了,还要你请才来呀?我看那套繁文耨节就省了吧!” 恬恩好诧异的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往。 像是察觉到她好奇的注视,男子微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朝她走去。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阿--” “保啰,那是他的名字。”黑爝狠狠给他警告的一瞥。 黄金般的男子耸耸肩。 “你好,保啰,我叫王恬恩。”基于礼貌,她主动向他伸手。 “啊,恬恩,恬思,”他吟唱般的念着,“果真人如其名,真可爱!” 他执起恬恩的手,正要在她指背上落下一吻,但最后只吻到自己的手掌,定楮一看,原来恬恩的手已经被黑爝抢回去。 “占有欲真强。”他摇头失笑。 “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黑爝已经快要失去耐性。 “别这么不友善嘛!我只是听到一些有趣的风闻,所以特地来这里看看。”只是没想到人一来,就目睹这么精采的告白,呵呵。 “什么风闻?”恬恩好奇地问。 他注视着她,微微一笑,“就是向来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咆哮山庄里,飞来了一只纯洁的小白鸽啊!” 恬恩无措地眨着眼。 这人……是在说笑,还是另有所指? 黑爝给他极尽阴冷的一瞥,然后转向恬恩。 “恬恩,日头烈了,你的手也需要上药,我们回去。” “嗯。” 黑爝将手伸给恬恩,恬恩将手覆在他掌心,两人一起往城堡的方向走去。 不请自来的金童保啰,深怕被撇下,连忙跟在他们俩身后。 “喂!别这样,等我一下……” 这顿午餐,气氛诡异得吓人。 身为主人的黑爝,自顾自的用餐,而身为客人的保啰,却是喧宾夺主,甚至神色自若的指挥仆人,钜细靡遗的告诉仆人他想要怎么享用他的饭后甜点。 “我喜欢的巧克力熔岩,必须是外层有布朗尼的柔软与湿润,一切开来,内部的香浓巧克力得像火山熔岩般流泻出来,请注意,我的巧克力岩浆比较偏好浓度高、偏苦味的黑巧克力,加点白兰地提昧我也不介意,但甜酒绝对禁止。” 保罗对着痴痴看着他的女仆,露出一抹令人屏息的俊美笑容,“好了,可以请你转告甜点师,我要的这道巧克力熔岩吗?” 酡红着脸的梅蒂点点头。 “当然,我非常乐意帮您转达。” “非常谢谢你。” 再抛去一朵金光闪闪的免费的粲笑,看见心头小鹿乱撞的女仆离去后,保罗终于开始享用他面前的小羊羔排佐红酒洋葱炖樱桃。 恬恩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盘中食物上,避免看着保啰,以免露出目瞪口呆的失礼表情。 吃完了主餐,黑爝将空盘往旁边一推,抓起餐巾擦拭唇角,然后召来仆人。 “车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好了。” “黑爝,你要出去吗?”恬恩讶异道。 “不是我,”黑爝的冷眼瞪向那个不受欢迎的家伙,“是他。” 保罗眉开眼笑地道:“多谢你的体贴,不过我辛苦跋涉了三万九千里路,刚到这里还不到一小时,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叫司机回去休息吧!” 总之,保罗完全漠视黑爝的逐客令就对了。 倏地一声爆响,桌上的杯盘全都跳了起来。 “啧啧啧,火气别那么大,小心吓到可爱的恬恩小姐。”保罗提醒着。 黑爝望了恬恩-一眼,强自压抑下怒火。 “你是来找麻烦的?” “我是受人之托,不然我也不想接下这苦差事。” 黑爝警觉地眯起眼。 “谁?” 保罗痞痞一笑,“在餐桌上不讨论公事是我的原则,否则美味的食物都要变馊了。” “你--” 黑爝正要发作,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重物落地声与女仆的尖叫声。 “啊啊……” “啊!好可怕!” “别跑,别跑啊!” “快点!快拦下来,别让它闯进去!” “呜……汪!汪汪!” 狗叫?怎么会有狗叫?恬思诧异着。 “发生什么事?”黑爝站起来,脸色铁青。 “啊,主人!听说是一只--” “汪!” 忽然一记黑影袭来,快如闪电,直扑向恬恩。 “恬恩!”千钧一发之际,黑爝一手将恬恩拉进怀里,一手直取黑影的咽喉。 几名仆人拿着猎枪,瞄准了那庞然大物。 “别伤害它!那是恬恩小姐的宠物。”一名满头大汗的男子冲进来喊着。 她的宠物? 恬恩一听,连忙从黑爝的怀中抬起头,这才发现,被黑爝单手制伏的巨兽,居然是自己聚少离多的宠物! “小黑?”恬恩试探地喊着:“是你吗,小黑?” “汪汪!”黑爝一松开它,小黑立刻兴奋地将恬恩扑倒在地上,用舌头热情地为恬恩洗脸。 “噢……天啊!小黑,这怎么可能呢?真的是你?”恬恩抚摸着大狗的脸,直到现在仍有些不敢置信。“你怎么会来呢?” “恬恩小姐,我是受主人吩咐,到台湾去将你的宠物接来陪伴你的。” 恬恩望向黑爝,她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柔情。 “黑爝……” 她充满感动的表情,令黑爝不自在的别开脸,望向那只黑色的巨兽,厉声斥道:“走开!笨狗,你要压扁她了!” 小黑像是听懂人话一样,火速从恬恩身上跳开,黑爝将恬恩从地上扶起。 “你没事吧?”他不放心的检查她全身上下,深怕她有哪根骨头被巨犬压断。 “我没事。” “那就好……” 两人深情对望着,浑然不觉旁边有一堆观众。 保罗有趣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拍了拍掌,惊醒看呆了的一群人。 “好了好了,把枪收起来,没你们的事了,通通下去吧!” 仆人们退下了,黑爝与恬恩都重新回到位子上,小黑则在恬恩的脚边舒服的趴下。 “恬恩小姐,你的宠物真是不同凡响啊!明明是一只熊,却会发出狗叫……” “保啰,小黑是狗……”恬恩连忙替宠物说话。 “真的?”保罗露出惊讶之色,“我从没看过这么大只的狗,而且它的尊容真是令人完全不敢苟同……” 话没说完,小黑已愤慨地冲到他面前,发出巨雷般的怒吼,扞卫自己的尊“颜”。 “汪汪!汪汪汪!” 保罗被吼得后仰,脸上冒出三条黑线。 老天!这只狗的叫声,足以把死人吵醒! “好啦好啦,老兄,我道歉,算我失言可以吧!”为免耳膜被震破,保罗立刻投降。 小黑矜傲地一甩尾巴,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趾高气扬地回到恬恩脚边。 恬恩赶快摸摸它的头,以示安抚。 “请别见怪,小黑只是……自尊心强了一点,我想它不喜欢别人批评它的外貌。”恬恩歉然道。 “真是……”保罗面露苦笑,没想到他这美男子,竟有沦落到被狗呛声的一天。 用完午餐,恬恩率先起身。 “我吃饱了,我想你们应该有些话想私下谈,我带小黑到外头走走。” “别走得太远,”黑爝叮嘱:“下午可能会下雨。” 保罗忍不住要唱反调:“我担保三点以前不会。” 恬恩微微一笑,点点头。 待恬恩离去后,黑爝收回表露于外的情绪,他的面容逐渐变得冷肃,如雕像一般不具情感,令人望而生畏。 “说出你的来意吧,保罗--不,”他冷冷地吐出:“阿波啰。” 黑爝摒去一干闲杂人等,与阿波罗单独来到火星厅。 “你们的事已经传出去了。”阿波罗一反恬恩在场时漫不经心的态度,立刻切入正题。 黑爝的脸上掠过惊人的怒意。 “谁传的?” 阿波罗玩味着黑爝的表情,感到有丝好笑。 “你很意外?难道阁下不知遭自己树敌甚众吗?”言下之意,就是暗示他别浪费时间与精力去揪出那些大嘴巴了,因为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群。 那些饶舌者、挑拨是非者、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姑六婆,愿他们下地狱遭受火炼……黑爝在心里低咒着。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黑爝低吼着。 阿波罗点点头,“是没错,但大家都已经无聊太久,就连你两位兄弟的风流韵事,都司空见惯到引不起半点注目,反倒向来是八卦绝缘体的你,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 当神实在太无聊了,不老不死,拥有永恒的生命,当世间的一切都看过都玩遍了,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打发无穷的时间?他们也很无奈。 “我再说一次,这是我的家务事,与任何人都无关,不许任何人插手!” 阿波罗对黑爝投去同情的一瞥。 “对,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由于你的人缘不好,所以处心积虑想要见缝插针的家伙多得是。” 这家伙阴沉了点,让人看了不舒服,固然是人缘不好的理由之一,但恐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那主宰生死的巨大权力-- 无论是对人或是对神。 黑爝眯起眼。“你是来警告我的?” “哟,多谢你把我想得这么善良。”阿波罗哈哈大笑。 “难道你是来搅局的?” 第九章 “讲讲道理,不要把事情那么简单就二分好吗?并不是所有问题的答案,就只有是与非,或者非黑即白!”阿波罗头痛地抚额,“我只能说,我是受人之托,而我欠了对方太多,所以不得不搅入与我不相干的事件里。” “受谁之托?” 有一瞬间,阿波罗并不想回答。 “谁?”黑爝再问一次。 阿波罗叹了一口气。 “黛芙妮。”他不情愿的吐露答案。 “是她?” 这个意外的名字,让黑爝陷入沉默。 能够说动阿波罗的人并不多,他设想过所有的可能性,但却没有想到会是黛芙妮,区区的河神之女。 “你知道的……她们太像了。” 想起黛芙妮,阿波罗的目光变得遥远而有些哀伤。 “如果说我此生曾经对不起谁,我想那个人就是黛荚妮。这是我毕生所犯的最大过错,就算她已经原谅我了,我也说服不了我原谅自己,因为我永远弥补下了她!而你--你也犯了和我一样的错,只是你比较幸运,至少你还有挽回的余地,而我却是永远没机会了。” 恍然间,阿波罗仿佛又回到那一天-- 一见钟情的爱恋。 河畔惊心动魄的追逐。 黛芙妮惊恐的眼神。 少女变成了月桂树。 阿波罗深深的闭眼--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他的爱曾如此害惨过一位少女,将心爱的人弄到这般下场,但再多的悔恨也挽回不了,那是他所背负的罪,是他光明磊落的心底唯一的阴影。 黑爝注视着阿波啰,目光依旧冷漠。 “她要你来做什么?” 阿波罗迅速从感伤中抽离,回他一个无赖般的痞笑。 “啊,这个,我不能说。” 黑爝揪起他的衣领,“那我就揍到你说。” 听到黑爝的恐吓,阿波罗忍不住大笑。 “唉哟,拜托,不要逗我笑!”他边笑边喘气:“现在的你,根本动不了我一根寒毛,就算你以本相现身,你也很清楚打斗在我们的世界里毫无意义。” 两只神在那边打来打去,深不可测的精力可以让他们从这个世纪打到下一个世纪,就算挂彩也能马上复原,谁也无法真正置谁于死地,结果只是徒然流了一缸汗,更显空虚。 “与我结怨是不智的。”黑爝警告着。 “我知道,我也无意与你为敌。”阿波罗慨然而叹,“但就是我无法拒绝黛芙妮的要求,就算跟你结下梁子,日后就算要面对你的报复,我也只能认了,我只想完成她的心愿,就算因此开罪于你,也只能当作是我害惨了那个少女所应得的惩罚。”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黑爝愠怒地转过身。战线已然划下,说什么都是多余。 “基于我个人的立场,我倒是想提醒你一件事--”阿波罗打量着四周,注意到柱上的权杖刻纹。“你将自己困在这具凡身的形体里,几乎失去大部分的法力,即使这座城堡到处都刻有你的标志,也不够安全,这使得有心搞破坏的人更能肆无忌惮的下手--无论是对你,或是对她。” “我不会让她陷于危险。”黑爝断然说道。 “我知道,我一看见那只狗的时候就明白了。” 提起那只丑不啦叽的巨大,阿波罗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可以笑出声来一般,笑得一发不可收拾,笑到流出泪来! “老天啊,那只狗的伪装真是失败!我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只熊!看见她一本正经的在为它辩护的时候,我必须要极力克制才能不当场喷笑出来,这真是太kuso了!啊哈哈哈哈……”阿波罗毫无形象的笑倒在沙发上,差点岔了气。 但黑爝没有笑。 他的表情,似乎从远古开天辟地以来就欠缺欢愉。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伤害她,但是别人的话,我就不敢保证。” 别人?黑爝的厉眸眯起。 “你在暗示谁?”他警觉地问。 阿波罗两手一摊,给了他一个很干脆的答案。 “我不知道。” “阿波啰!”黑爝怒吼。 “我不知道,这是事实,我可以不说话,但你知道我无法说谎。今天要不是你替我虚构一个名字,我也只能向恬恩报上我的真实名讳,至于那会引发什么后果,坦白说我也无法预料。” 他是太阳神,光明磊落。永不说谎,真理常在,亦被称为真理之神。 “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不想要横生枝节,最好快一点,再拖下去只怕增添变数,毕竟等着落井下石的家伙不在少数,之后上门来的,是敌是友未可知。” 阿波罗顿了一下,续道:“还有,我知道你嫌我碍眼,一见到我就恨不得把我轰出去,不过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再来,因为我有必须完成的事。” 黑爝愤怒地转向窗外。 这时,阳光隐敛,天空灰蒙一片,接着落下倾盆大雨。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精美座钟-- 座钟的指针,刚好指向三点整。 暗影 黑爝没有到水星厅用晚餐。 庄园的晚餐固定在七点开始,女仆要准备送餐时,恬恩婉谢了,她想要和黑爝一起用,但是等到八点,黑爝仍是没出现,她决定要去找他。 “梅蒂,你知道黑爝在哪里吗?” “主人下午进火星厅之后,就没再出来过。” 恬恩点点头,简单道了谢后,就往火星厅走去。 原本趴在一旁的小黑也跟着她站起来。 恬恩见状,不由好笑。 “小黑,我去找黑爝,你待这里别乱跑。”她命令道。 它发出一记低呜回应她,很乖的又趴回去。 恬恩独自走过长廊,凭着记忆来到火星厅。 火星厅的门扉紧掩着,厚重的门上饰有金色浮雕,欧洲日落得晚,当匿照的太阳拂上门上的青金铜浮雕,那炫丽的辉煌看上去竟带有一丝寂寞的冷清。 她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谁?”里头传来低咆。 “是我。”听出是恬恩的声音,大门很快的被从里面打开。 “怎么了?”他警觉而迅速地扫过她,确定她没事。 “只是担心你,你没去吃晚餐。” “晚餐?”他眨了眨服,疲惫的神情仿佛大梦初醒。“现在几点了?” “刚过八点。”恬恩轻声道:“我叫梅蒂送餐过来给你好吗?” 他摇摇头,“不用,我不饿。” 他折回厅内,坐回沙发上。 恬恩眨了眨眼,这才发现火星厅内有些幽暗,仿佛他从下午坐到现在,连太阳将要西沉了也没有感觉。 “我把灯打开好吗?” 黑爝随意的点了下头。 恬恩开了灯,照亮了极为宽敞的室内。 火星厅向来是黑爝的书房,除了四壁的图书外,有一张桃花心木的写字台,一个古老而巨大的星象仪,接近门口处铺设了一块华美的地毯,放置了数张舒适华美的羊皮沙发及相配的矮几。 “陪我坐一下。” 恬恩点点头,在他的身旁落坐。 黑爝的左手伸过来,握住她雪白的右手,恬恩则轻柔地覆上他的手背,给予他无言的支持。 她的举动使他脸上的冰霜退去一些,感受那有如小小烛光般的暖意,他的眼睛里也多了些许温度。 “发生什么事了?是保罗带来什么坏消息吗?”恬恩敏锐地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不对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消沉,“你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黑爝不想回答。 他不愿再去回想下午和阿波罗所说的每一个字,还有那些巨变将至的征兆。 “恬恩……” “嗯?” “你觉得犯错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恬恩瞠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黑爝会这么问。 但是当她望着他的眼眸,发现那是一双饱含着痛楚,折磨与哀伤的眼睛,他是真切地为这问题所苦。 “黑爝,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你犯了错吗?” 他轻扯嘴角。“或许是吧!” 这个问题很难,恬恩低头想了好一会儿。 “那……要看看到底是大错还是小错,有心或是无意。” “如果……有一个东西,你非常渴望,”望着她澄澈无伪的双眼,他说得艰难:“渴望到无法没有它而活,所以你用了伤害别人的方式得到它……你觉得这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这个东西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 “是的。”那是他漫长无尽的生命里,唯一的意义。 “重要到伤害别人也在所不惜吗?” 他闭了闭眼,“……是的。” 恬恩轻叹一口气,深深的望住他。 “既然你已经得到你最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在乎别人难不难过呢?” 恬恩赤子般的眼眸,像是一把利刃,一举穿透他防卫的盔甲,让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的伪善。 “我已经走是的禁区,你已经得到你要的了,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掠夺了我,为什么我还必须给你我的心甘情愿?” 是啊,他不需要在乎。 他已经得到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他明明不必在乎,但是……为什么他会那么痛苦? 他颓然掩面,就算闭上眼,他还是看得见。 诚如阿波罗所言,那或许就是他的“罪”。 “黑爝?”他真的不对劲!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痛苦的模样。 恬恩的小手急切地覆上他的脸庞,将他转向自己,“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 黑爝无法回答她,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 他一咬牙,推开她的手。 “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不,除非你跟我一起出去。”她冷静地说。 他像只负伤的兽,只想藏起自己,独自舔伤,但她不能留下他一个。 黑爝倏然盯住她,目光犀利。 “你担心我吗?” “我是在担心你。” 黑爝的胸口一震,但随即恢复平静。 “为什么?”他嗄哑地、嘲讽的笑了,“因为我是解救了你父亲的恩人?因为我将世上绝无仅有的蓝月玫瑰送给你?因为我接你的宠物来陪伴你?恬恩,你别太过天真,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好人……” 恬恩重重的摇头。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这样贬低自己?” “因为我说的全是事实!”他低吼。 两人强烈对视着,黑爝甚至可以感受到恬恩的嘴唇微微的颤抖,但她的目光却从不退缩。 好半晌,恬恩才轻声吐出一句-- “我不相信。” 黑爝低吼一声,倏地将她拉入怀中,重重的覆上她的唇,他舔吻她,吮尝她,竭尽所能。 他感觉到她的紧绷,但他没有怜惜之意,捆抱住她的手劲大到接近野蛮,他的吻一点也不温柔,却狂野得令她瘫软。 他想惩罚她的轻信,想要教训她、狠狠折磨她,让她知道自己的愚昧与天真。 忽然间,他感觉脸上的湿意,抬起头,他发现她无声的眼泪。 黑爝蓦地僵住--他伤害她了! 一种强烈的悔恨,使他想杀了自己。 第十章 随着他的移动,枝状水晶吊灯柔和的光芒洒落在恬恩的脸上,恬思慢慢地睁开眼,泪雾中,光线有些刺眼,因为背着光,她看不清黑爝的表情,但她察觉他准备退开。 “不要……”她攀住他的后颈,不让他走。 “恬恩……” “不要这样对待你自己!”她的眼中泪光莹然,将他抱得更紧,靠在他胸膛上哽咽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你想证明什么,可是……我从来就不认为你会伤害我。” 毫无防备的,他被一种巨大的柔情袭倒。 他心中防卫的城墙陷落了。 恬恩毫无保留的信任,有如一方阳光攻陷了心中最幽暗的角落,使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悸动,并深刻的体认到一件事-- 他爱她。 他喜欢她眼中的自己,仿佛重生般的洁净,在这世上,他不知道还有谁会用这样纯粹的跟光看待他。 天使与恶魔,自昼与黑夜,他们之间是如此不同,明知道不应该,但居处在黑暗深渊的他,却无法自拔地憧憬着光明。 有时候,人不该拥有非分的贪求,神也相同。 为了贪求这份不该拥有的幸福,他曾铸不可怕的大错。 长久以来他一直自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让他遇见她? 这是谁的安排?谁的捉弄?是否在天神之上,还有一个更高的意志,摆布着他们的命运? 但是他清楚的明白一件事--不管要重来几次,他都会爱上她。 她的小手爬上他的脸颊,小心地捧着他的脸。‘“黑爝,我爱你。”她对他说道。 那一瞬间,黑爝的眼眶突然潮湿。 “你不需要这么说……”他狠狠地闭上眼,声音低哑,“我并不值得你爱。” “没有人不值得被爱。” 他抵着她的额,痛苦的摇头,“不,你不懂……” 他犯了太多的锚,那些为了引她前来的谎言与伎俩,还有,更久远之前,他对她的伤害…… 在泪光莹然中,她努力对他微笑。 “黑爝,你相信缘分吗?那是一种仿佛曾经见过,如今再度重逢,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望着她,没有说话。 “我相信有,”她对他绽放的微笑,绝美得令人屏息,“我不知越这算不算天真,我们相识不过短短一周,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到我们之间,好像有某种无法言喻的牵连,一种不知名的力赶将我们拉近。” 过去恬恩没有太多与异性相处盼机会,与异性太过亲近时,她甚至会感到不安或害怕,使她下意识的想要保持一些距离。 但是面对黑爝…… 她却只想更了解他一些。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选择留下来的原因--不是为了玫瑰,而是为了他。 “打从我爸对我说起‘蓝月玫瑰的主人’,这个名词就在我的心上烙下痕迹,让我好想见见你。当我第一次在水星厅见到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虽然你与生俱来的威严气质有时会令人心生畏惧,但奇怪的是,我却不曾感到害怕或退缩,因为我心中的直觉告诉我,你绝不会伤害我,在与你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更确信了这件事。” “恬恩……”他的心口紧缩,这是梦吗?他从没想过会听见她的告白。 “黑爝,我想要更了解你,我想知道你所有的快乐与烦恼,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还有为什么有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神,看起来好像很悲伤……”她怯怯一笑,“你愿意帮助我吗,黑爝?” 这刹那,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猛然抱住她,将她压入怀里。 这是他未敢奢望过的奇迹,有如最美好的梦境成真。 那些阴影与伤痛,在这一刻奇异地离他远去。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完整了,再无所求。 下了一夜大雨,再放晴后,空气里充满了悦人的泥土芬芳。 王恬恩在厨房里调了一壶足够今天所需的辣椒水,准备带到花房去喷洒。 当她走到日光兰之境,一名像是男仆的男子见状,立刻走了过来。 “恬恩小姐,请让我帮你提。” “没关系,这不会很重……” 恬恩还是不太习惯别人对她的慇勤,对她来说,提水是工作的一部分,是从小就做惯的粗活。 “请‘务必’让我帮你提。”他坚持地说道。 “呃……那就麻烦你。” 男仆松了一口气,很快地接过她手上沉重的水壶。 “谢谢你,呃……”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男仆微微二笑,他有一双弯弯的绿色笑眼和一口讨人喜欢的整齐白牙。 “我叫梦非斯。” “谢谢你,梦非斯,”恬恩好奇地问道:“我好像不曾在庄园里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梦非斯的笑容好似消失了一下,但恬恩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 “庄园里有那么多仆人,恬恩小姐总不会每个都记得。” “我记得喔!只要我见过一次,我就会记得,而且我还知道大部分人的名字。”恬恩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 “恬恩小姐的记忆真好,”他的笑容有些勉强,“但我在庄园里已工作很久了,我主要负责的是日光兰之境的花坛维护,所以很少进入城堡。” “原来如此。” 两人一面闲聊着,一面往蓝月玫瑰专用的花房走去。 恬恩打开门,让梦非斯进入。 “谢谢你的帮忙,水壶很重吧?放工作台上就好。” 梦非斯放下水壶后,并未马上退出去,反而站在花丛旁,目不转楮地看着那奇异的花朵。 “这就是传说中的奇迹之花,蓝月玫瑰?”他轻呼出一口气。 “是啊,很美吧!”恬恩笑着点点头,将辣椒水倒入洒水器,“以你对园艺的了解,应该知道培育蓝色玫瑰的困难,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反应比你更激烈呢!”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主人不让我们接近这里,也不轻易将蓝月玫瑰交给别人照顾。”梦非斯对着她道:“他很重视恬恩小姐。” 听见梦非斯这么说,恬恩的脸颊染上一抹粉漾。 昨晚,她与黑爝的关系,迈入了下一个阶段。 他让她看见自己的脆弱,而她也向他告白,坦承自己的心意,确认了彼此间的感情。 昨晚他们一起窝在那张羊皮沙发上入睡,虽然他们什么也没做,但躺在彼此怀中入睡的感觉是那么好。 今早她起身时,黑爝还睡着,连她离开沙发时都未被惊醒。 他睡得好沉,仿佛从未好好睡过,他的模样有如一个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回到家,可以安稳入睡。 看见他睡着时的放松与平和,与平日孤绝清冷的模样完伞不同,她好喜欢他这么不设防的样子。 “蓝月玫瑰是女主人培育出来的,也是留给主人唯一的纪念,所以他万分珍惜。”梦非斯弯下腰,嗅了嗅花儿的芬芳,“女主人是位园艺天才,没有任何植物是她种不出来的,她简直就像神话中的花神,她要花开,花不能不开。” 恬恩愣了一下。 “你说的女主人是?” “是主人的前妻。” 前妻? 原来,黑爝结过婚了? 梦非靳发现她眼中的震惊,不由脸色大变。 “抱歉,原来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 “没开系的,”她连忙摇摇头,“黑爝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他当然不可能……没有过去。” 虽然她是笑着的,但多少有些落寞。 这是黑爝的过去,她所不知道的过去。 他并没有对她吐露这段历史,他说过他曾爱过一个女人,却没有告诉她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前妻。虽然没有人规定在交往之初就必须毫无保留的交代自己的过去,只是忽然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恬恩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在一片沉默中,梦非斯忽然开口。 “我知道黑爝所有的事。” 是她的错觉吗?恬恩觉得,梦非斯说话的口气和刚刚不太一样,而且他望住她的眼神好奇特……当他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瞳时,她觉得自己的魂魄像是被吸入那对绿色的湖泊中,久久无法回神…… “你不想知道吗?” “不……”奇怪,为什么她的头好昏,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尽力气?“没关系,我并不想……不想打探他的过去。” “啊,那是当然。”他像是觉得很有趣般的笑了起来,“有关他的过去,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否则……” 否则什么?恬恩想说话,但是她的嘴动不了。 “恬恩小姐,你看起来想睡了。” 恬恩瞪大了眼。她下床还未一个小时,怎么可能会想睡? 但是,一种松弛的睡意,缓缓地席卷了她的意识。 “不……我……”她的抗议呢哝不清,教人难以分辨。 梦非斯走向她,一手搁在她的腰际:“嘴里说不,但你好像站不住了呢!”他轻笑着。 在他说完的那一刻,恬恩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倒在梦非斯已然准备好的怀抱里。 “睡吧!恬恩小姐,睡着是多么美好的体验,你何须抗拒?” 当他含着笑意,大手在她面前一挥而下,恬恩仿佛中了魔法的睡美人,立刻陷入死亡般的沉睡。 在她睡着前,梦非斯催眠般的嗓音飘入她的耳际-- “睡吧,沉睡吧!你的梦正在等你……” 黑爝是被轰雷般的响声吵醒的。 “该死的……"是谁胆敢在他入睡时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吵得他头痛欲裂。 “汪!汪汪!” 原来是那只笨狗!他的吠叫回荡在空旷的城堡里,有如响雷的共鸣。 “嘘!别叫呀,主人还在睡……” “汪汪!汪汪汪……” “老天,着狗怎么讲不听--哇啊!别咬我!” 被吵醒的黑爝铁青着脸,走向火星厅的大门,猛地将门拉开。 所有试图制止小黑吠叫的仆人们倒抽一口气,全都被黑爝阴森的表情吓白了脸,噤若寒蝉,只有小黑仍在狂吠。 黑爝火大至极,对着小黑怒斥-- “闭嘴,还不退下!” 但小黑却不像昨晚那听话。反而像疯了一般,越吠越凄厉。 黑爝感觉颈后的寒毛竖起,嬖时,一种不好的预感使他的血液几乎凝结。 “是恬恩吗?” “汪!” “是恬恩有危险?” “汪汪!”小黑咬住他的裤管,仿佛要他跟它走。 黑爝的眼瞳蓦地卷起风暴--是谁?敢在他的地盘上动她?要是被他逮到,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赛勃勃斯,把恬恩找出来!” “汪汪!” 在赛勃勃斯的带领下,黑爝迅速赶到蓝月玫瑰花房。 “恬恩!” 他奔进花房,环视一扫,没看见人影,只看见翻倒在地的洒水器,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该死,慢了一步!有人带走了恬恩。 是阿波罗吗?不可能,他亲口保证过他不会伤害恬恩,他不会说谎。 “是谁?是谁在与我作对?” 熊熊怒火如狂涛般席卷了黑爝,那白热化的怒气难以压抑,几乎要撕裂这具血肉之躯。 在这一刻,找到恬恩的念头压倒一切,使他破例决定动用被他封印在体内的力量。 第十一章 他忽地右手平伸,大喝--“冥王剑!” 通体玄黑的长剑平空出现,落在他掌中,黑爝举剑往地上一插,地面巨震,轰然一声纵裂为两半,温室的玻璃禁不住这震动,全进裂了开来,碎玻璃有如万箭齐射。 “冥王招魂--卜灵,现身!” 裂缝中,喷泻出一道青烟,接着一个惨白惨白的东西由地底冒出。 那是一具骷髅。 那骷髅爬行到黑爝面前,但因为看到赛勃勃斯,畏惧地停在三大步之外,不敢太过靠近。 “亡者卜灵,听候冥王差遣。” “冥界的真知者卜灵,我要知道是谁带走了我的妻子。” “哦……哦……”骷髅摇晃着,骨头碰撞,发出令人发毛的喀喀声响,片刻后,它终于说出黑爝等待的答案。 “带走王后的是--睡梦之神,梦非斯。” 梦境 这是梦的气味。 黑爝睁开眼,他已追踪到了梦非斯留下的痕迹,进入他的梦境。 一进入虚幻的梦境里,幻化的凡身便无用处,再也无法束缚真实的本相。 赛勃勃斯的身躯不停地伸展,成为高逾两尺,三头彪尾,全身漆黑如墨的庞然巨兽。 它是能令天神恐惧的怪物,为九头蛇许德拉,喷火怪凯迷拉的近亲,自从被冥王收伏后,成为冥王座前的守护神兽,冥界的看门狗--三头地狱犬。 它的第一颗头看守着死者,不令其离开;第二颗头看守着活人,不令其进入;第三颗头则有张流着岩浆的大嘴,并能喷出瞬间将一切焚毁的烈焰。 黑爝解除施加在己身的封印,以冥王之姿现身。 地狱犬在冥王面前曲膝,冥王翻身跨坐在它的背上。 “赛勃勃斯,救回冥后!” “吼……” 地狱犬发出撤人的狂啸,四腿撒开,如银箭般飞奔出去。 黑暗酌梦境。 无边的梦境。 睡梦之神梦非斯的梦境。 黑爝驾着地狱犬奔驰着,任狂风自耳边呼啸而过也看不见任何景物。 这里介于睡梦与死亡的交界,是梦境最深沉最幽暗之处。 “呵呵呵……” 一阵轻笑飘忽而过。 黑爝手起刀落,却砍进一片虚空之中。 “呵呵呵呵……”那串笑声再度响起,忽远忽近,忽左忽右。 “我是何其有幸啊,竟能让冥王黑帝斯入梦与我一会!” “梦非斯!”他咬牙切齿,愤怒得目皆欲裂。 “我以为透过梦境来去,不会留下痕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他手握冥王剑,举目四顾,触目所及一片漆黑。 “废话少说,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恕难从命。”汹涌的杀意闪入他的眼中。 “那么我就破了你的梦境!” 黑爝挥剑,剑身破空,黑暗仍是黑暗,虚空仍是虚空。 他不信邪的再试,结果仍然相同。 赛勃勃斯怒吼一声,喷出足以烧熔一切的烈火,但却像是朝着空荡的黑暗中发出无谓的攻击。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们只会在梦境里白白耗尽力气! “呵呵呵……在地表之下,是你的王国;在梦境之中,是我的国度。冥王黑帝斯,我要将你囚在我的梦中永生永世!” 黑爝发出怒吼,长剑往地上一插-- “龙牙武士听令!”虚空之中,无所动静。 “呵呵呵……哈哈哈哈……黑帝斯,难道你想要召来骷髅大军吗?”梦非斯的笑声益发猖狂,“难道你还不了解?这是梦,是虚无啊!冥王剑在这里根本无用武之地,你会败在我的手里!” 忽然,黑爝从赛勃勃斯背上跃下,坐在剑旁,闭上眼睛。 面对梦非斯的幻境,他不能力敌,只能智取,他必须找出破解梦境的关键! “噢,你不抵抗了吗,黑帝斯?身为三大天神之一的你,身为地府之王,幽冥的主宰,人人敬畏的恐惧之神,难道你的能耐就只有这样?” 面对梦非斯的嘲弄,黑爝无动于衷。 他凝神思索,半响过后,他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肃杀的笑。 他以神界之语言,念动古老的咒语-- 推动宇宙中一切的光荣啊! 威震寰宇,统辖天国,放射的光明啊!用你的光芒使苍穹变得永远静谧, 使幽暗稀薄不曾蔓延。 跟随我,让我?你出此地,前往永恒之邦,通过这个途径,走向你所渴望之境。 蓦然间,梦境剧震,从虚无中掀起一阵狂风。 在狂风肆卷中,黑爝的声音盖过一切,坚决而清晰--从无而列有,有亦终归无,从无而有谓之生,从有而无名为灭。 在无与有之间,在生与灭之间,在天与地之间,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 吾以冥王之名,用我俩的爱情为赌注,吾爱,醒来吧!回应我的呼唤,回到我的身边! “黑……爝……”梦境的深处,传来梦游般的呓语。 是恬恩的声音-- “这……这不可能!”梦非斯惊恐,他的梦之“键”动摇了。 听见那不容错辨的声音,黑爝拔剑一跃而起,冲天而上,在空中凌厉一劈。 “冥王斩,破!” “啊啊啊!” 在梦非斯凄厉的惨叫中,漆黑的梦境,如碎裂的镜于般飞溅四散。 梦非斯的梦境崩毁了! 崩塌的梦境中,一具身躯失速坠下,黑腰飞身而至,接住落下的小小人儿--那正是他遍寻不着的恬恩! 找到她了!黑爝紧紧抱住恬恩,欣喜若狂。 “赛勃勃斯!”听见黑爝的喝令,赛勃勃斯立刻飞奔过去,负载它所效忠的王与后。 “走!” “吼!”赛勃勃斯听令,迈开步伐,狂奔出这濒临毁灭的梦境。 “黑爝,你听得到我吗?” 这声音……恬恩?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她在哭? “你已经昏睡三天了,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昏睡?他感觉自己不过是闭了下眼,居然已过了三天? “你怎么会这么傻?为了保护我,却让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连命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我看了有多难过……”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贴在她泪湿的颊上,不由一阵心怜。 别哭,他只是有点累,需要躺一躺,不妨事的。 “不要离开我,我不要你离开我……” 不会的,他怎么会离开?他们会在一起,直到天长地久。 “恬恩,我们出去,让他休息吧!” 忽然插进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令他心生不悦。 是谁?为什么要把恬恩带走? “我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我会再来。” 不!别叫她走!留下来,他需要她!小手轻轻的放开他,随着细细的抽泣声远去,他心之所系的女子离开了,这令他微微失望,并且感到有点生气。 “啧喷,瞧瞧你的样子,凡身肉体真是不经用啊,是不是?真不懂你为何要给自己弄来这具束缚,若不是你神力在身,在梦非斯的梦境崩塌时,你的小命早就一并葬送掉了!” 他听出来了-- 这慵懒又调侃的语调,不是阿波罗还会有谁?就算他听不出来,他不管走到哪温度就会上升的现象,除非白痴才会没感觉。 该死!这家伙为什么又出现? “恬恩没事,你们逃出来时,你用你的身体将她保护得好好的,连根头发都没少。不过,所有的事她都不记得了,甚至包括梦非斯的诱拐,我怀疑这是梦菲斯搞的鬼,不过我想破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那对他根本没好处。” 她没事就好,不记得那些事也无所谓。 “黑帝斯,你好好养病,恬恩我会替你照应着--不过别躺太久,小心她移情别恋爱上我,哇哈哈哈哈!” 去死! 阿波罗的声音消失了,随着一记关门的声响,四周回复寂静。 黑爝再度失去意识。 当黑爝再度醒转,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他在床上躺了几天了?三天?四天? 他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感觉因剧烈的饥饿而导致乏力。 舔了舔干澡的居,不顾口中的干渴,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亲眼确认恬恩安好。 他朝着门口走去,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男仆拿着盛着热汤的大托盘前来,看见黑爝已经下床,不由又惊又喜。 “主人!” “恬恩呢?她没事吧?”黑爝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问起她。 “恬恩小姐很好,她刚去了日光兰之境。”男仆恭敬地回答。 他点点头。 “主人,呃……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一挥手,“待会再说。” 黑爝走到木星厅,还未推开那扇与日光兰之境相连的大门,便听到一阵悦耳的乐音,定楮一看,原来是阿波罗正在对着恬恩弹奏吉他。 我在这世界游走, 捕捉一切的欢乐。 不合意的,我将之舍弃; 不持久的,我将之抛去; 我贪求,我拥有,有过之后,再度贪求。 初犹大力盘旋, 今我踌躇满志, 地上事物我已尽知, 却终不能向天外逃去。 仰望天的,尽皆痴愚! 何不把酒就唇, 浩渺天地间,斗酒相娱? 阿波罗的演奏出神入化,不只赛勃勃斯(它又伪装成小黑的样子)听得入迷,恬恩也听得入迷,直到他弹完最后一个音,她还久久无法回神。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歌,”恬恩看着阿波罗道:“表面上听起来好像很愉快,但为什么听完后,却觉得有种淡淡的悲伤呢?” 阿波罗听完,很乐地拍起手来。 “说得好!这就是享乐主义的真髓啊!当你享尽天下之乐,不管多好玩的事你都玩过起码一千次以上之后,你对任何事都腻得要死、烦得要死,世上已经没什么事会让你感到新鲜或存有幻想,然后你就会觉得--啊,所谓的‘永远’也不过如此。到底永远有什么好?我真搞不懂那些追求长生不死的神经病究竟在想什么。” 恬恩却忽然笑了。 “保啰,为什么你还这么年轻,就这么厌世呢?” 阿波罗也笑了。 “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可爱,讲话却这么苛薄呢?”说完,他用力在恬恩嫩呼呼的脸颊上亲了一记。 恬恩羞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保罗是在和她玩,但她还是不太习惯外国人的开放。 这时,一道愤怒的嗓音蓦然如鞭子般抽来-- “这是在干什么?” 恬恩吓了一跳,回过头,她看见黑爝站在木星厅的门边,他形容憔悴,但一双黑眸却盛满了怒气。 “汪!”看见主人,赛勃勃斯高兴地猛摇尾巴。 “黑爝!”她发出惊喜的低呼,飞快地奔到他身边,像只快乐的小云雀,“你醒了?你没事了吗?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我当然要醒来,如果我再不醒,只怕就要被忘记。”他隐隐咬牙切齿。 天真的恬恩,根本就未听出黑爝的嘲讽。 “怎么会呢?我们每天都陪着你啊,尤其是保啰,他天天都来看你,我们还一起帮你换药……” “我们?”黑爝非常平静的重复,两手却无意识的紧握成拳。 第十二章 才不过几天,她和阿波罗就已经是“我们”了? 阿波罗早已察觉到黑爝的护意,他觉得黑爝吃醋的样子简直好笑毙了,对于一个活了几千几万年、穷极无聊的神祇而言,要他放过调侃黑爝的机会根本是不可能。 “是啊,你那样躺在床上。‘我们’天天都去看你,‘我们’也互相扶持安慰,在不能入睡的夜里,‘我们’彼此作伴、夜夜谈心,如果你再不醒来,‘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话没讲完,暴怒的黑爝已经一拳挥过去,阿波罗轻而易举地闪开,还发出一串恶作剧得逞般的大笑,黑爝火大的再度举起铁拳-- “黑爝!”恬恩吓住了,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责问着:“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要打保啰?” “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他虽极力压抑,但还是很接近咆哮。 “恬恩,你要保护我!”阿波罗展现出“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深厚修为,故意躲到恬恩背后,在她看不到时对一脸铁青的黑爝大做鬼脸。 黑爝见了,心火更炽。 他要一拳打扁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别躲在恬恩背后,给我出来!”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恬恩忽然也生气了,“在你昏睡的这段期问,你知道我有多内疚、多担心吗?先不说保罗天天来看你,如果不是保罗逼着我吃,逼着我睡,还弹吉他给我解闷,我早就因为担心过度病倒了!看到你终于能下床,我是那么高兴,可是你一醒来就是乱发脾气!我……我……” 说到最后,恬恩泪如泉涌,掩住发颤的双唇,伤心地从黑爝的面前跑走。 “呜……"赛勃勃斯低鸣着,颇有埋怨主人的意味。 黑爝看着她哭着离开,心中更加难受。 他视而不见的僵立着,心里总不明白--他是那么爱她,但为什么自己带给她的,总是伤害? “我说你啊,要吃醋也要有个限度,你的暴躁害了你多少年了,还学不乖。” 听见阿波罗的淡嘲,黑爝火大的揪起阿波罗的衣襟。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以为这是谁害的?”他大吼。 阿波罗轻而易举地掸开他的手,笑笑道:“以一个躺了五天的人来说,你的力气真是大得惊人啊!有神力护体的凡人果然不一样。” “少顾左右而言他!” “黑帝斯,”阿波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确定你要在这时候跟我争辩这个,不先去看看恬恩吗?” 黑爝低咒一声。 “别以为刚刚的事就这么算了!”临走前,黑爝还不忘撂下狠话。 “祝你好运啦!”阿波罗对他的狠话毫不放在心上,还笑眯眯的挥手送他一路好走。 待黑爝走远后,无聊的阿波罗低下头,他看了看赛勃勃斯,赛勃勃斯也看着他。 “呃,老兄,你要不要听我弹琴?” “恬恩!” 长廊上,黑爝大步追在恬恩之后。 恬恩还在生着气,他一唤,她就跑得更快。 “恬恩--噢!” 因为足足有五天只靠液体食物维生,在经过了动怒、揍人与追逐后,他忽然感觉眼前一阵昏黑,为了避免自己昏倒,他连忙撑住一旁的大理石柱,闭眸喘息。 几乎是在下一秒,恬恩紧张的声音立刻出现在身边。 “黑爝,你怎么了?” 啊,恬恩。 他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不过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转瞬即逝。 “头晕。”他说。 恬恩听了,不由得又担心又焦急。 “你不该这样疾走的!你才刚清醒过来,身体还没完全复元啊!要是愈合的伤口又裂开怎么办……” “因为你逃开我,”他握住她的手,“我不要你逃开我!” 看见他脸色苍白,眼眶凹陷,满面胡须,嘴唇干裂,伤痕处处却奋不顾身来追她的模样,天性善意的恬恩怎么还舍得气他? “我不逃开了,”她将他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我扶你回房。” “嗯。” 他扶着娇小的恬恩,由着她搀着自己回房。 他看着恬恩扶着自己,小心翼翼,小步小步走着的模样,心底浮现一丝近乎心痛的甜蜜。 其实他已经好多了,就算不必她来扶,他也可以像平常一样大步走,但他抗拒不了她心甘情愿靠在自己身边的温柔,他甚至配合她的脚步,荒谬地希望这一小段路可以走得久一点。 回到房间,办事效率迅速的仆人早已将床单更换并铺好,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盅加了盖子的汤,和一壶水。 当恬恩注意到那些食物时,不由瞠大眼睛。 “你没吃东西就离开房间?”她忍不住要骂人,“你疯了吗?你五天来只靠着一点热汤维生,醒来后不好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第一件事居然是跑去对保罗大吼大叫?” “我只是想先见到你,我要亲眼确定你没事。” 听见他这么说,恬恩鼻头一酸,大眼睛里忽然充满泪光。 “恬恩……”他哑声低唤。 “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豆大的泪,滑下她的脸颊,“我完全想不起来那天发生什么事,我听梅蒂说,花房的玻璃不知怎么炸裂开来,我们被发现的时候,你为了保护我而趴在我身上,挡去了大部分的冲击,所以你的背上都是伤……” “别哭。”他将她的脑袋压进自己的胸膛。 “对不起……但我真的很想哭!” 黑爝一阵无言。 “好吧,”他在她发心印下一吻,抱紧她,“那就哭吧!” 有了黑爝的允许,恬恩埋首在他怀中嚎啕大哭,将这五天以来的内疚与担忧,彻底地宣泄,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 她哭了好一会,等到她终于平复自己,抬起头,她又忽然觉得好糗。 “抱歉,我……一时忍不住。”她抹了抹眼泪,发现自己把他的黑色丝袍哭湿了一大片,不由更加难过,“天啊!我居然弄湿了你的衣服!” 黑爝看看衣襟,再看看恬恩,露出一种自嘲的表情。 “这种天气,我想还不至于会着凉。” 恬恩一愣,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该吃东西了。”她熟练地层开一张小桌,放在床上,然后将热汤端到他面前,打开盖子,香气扑鼻而来。“你虽然醒了,但还是先喝点流体食物,等肠胃适应了,再慢慢增加固体食物,免得胃疼。” “这是什么?”他舀出浮在汤里的,一种很像植物根须的东西。 “那是人参,我在鸡汤里加了人参,人参对病人很好,很补气的。”恬恩连忙解释:“你不用吃,人参的精华都在汤里了,你只要喝汤就好。” “庄园里哪来这种东西?”该死的!难道她跑出庄园去买? “我……拜托家里用dhl寄来的。”幸好国际快捷邮包不用两天就到了。 闻言,黑爝紧绷的神经放松了。 “所以这汤是你做的?” “嗯……” 他注视着她良久,“谢谢。” 她摇摇头,小小声的说:“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他的心一暖,唐角再度微微上扬。 喝完了鸡汤,恬恩收走小几,替他放平了枕头。 “你再躺一会儿,”她叮嘱着:“要侧躺。” “我已经躺五天了,现在哪里还躺得住?倒是你,”他审视她苍白的小脸,和眼睛下的暗影,“你才应该睡一下。” “我没关系,我一点也不累。” “上来。”他挪出身旁的床位。 恬恩的小脸红到炸开,耳朵红得宛如会滴出血来。 “你怕我吗?”黑爝低问。 她很快地摇头。 “你几乎为我送了命,我还怕你什么呢?我怕的是自己不小心碰伤了你。” 他深深凝视着她,“但是,我想要抱着你。” 恬恩心跳了一下。 他对她坦承,真切的坦白,没有闪躲,没有矫饰,不要花样。 不知道为什么,这令她为之动容。 恬恩脱掉鞋子,爬上他的大床,侧身躺在他的身边。 他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拉近自己,享受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的甜蜜。 “恬恩,有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他的下巴靠着她的头顶,闭上眼睛低语着:“不管我为你做什么,那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需要为了报恩或是内疚而接受我。” 恬恩听了他的话,沉默了好久。 半晌后,她忽然像虫一样蠕动,躺到跟他一样高的位子,捧住他的脸,感受着他落拓的胡碴刺着掌心的麻痒,与他眼对眼地、相视着。 “你是说,我不需要为了你送我蓝月玫瑰丽爱上你吗?” 他僵了一下,仍是回答:“是的,不需要。” “所以说,我也不需要因为你舍身救我而爱上你哕?” “是的,不需要。” 然后,她笑了。 那么,你可以放心了,”她在他干裂的唇上轻轻一吻,“因为,爱你也是我心甘情愿。” 蓦然间,一种深爱到极致的感动,竟使他双眼艨胧,泫然欲泣。这样的悸动,使他只能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儿,使劲咬紧牙关,不让眼泪落下。 可能吗?他终于等到她的爱。 在爱情里,不存在掠夺,不存在征服,不存在权谋与角力。 爱,就只是爱。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摸索,或许这一次,他终于做对了。 她居然……睡着了? 天啊!有像她这么不尽责的看护吗? 当恬恩醒来,发现日落西山,房间笼罩在一片舒适的微暗中,而床的另一侧,理应乖乖躺在床上休养的黑爝竟然不知去向。 “黑爝?”她在床上惊慌地唤着:“黑爝?” “我在这。” 恬恩回头,看见他从浴室里探出头。 “我需要盐洗。” 恬恩吃惊地张大嘴巴,连忙下床,连鞋也没穿就奔过去。 “可是……你的伤口还不能碰水啊!” “我擦澡,刮了胡子。”他一身清爽的从浴室走出来,顺手打开房间里的灯。 方才他是不想让光线吵醒恬恩,所以才没开灯。 见他顶了头湿发走出来,恬恩又是,阵低呼。 “你还洗了头?你应该叫我帮忙的,你眉毛上有伤……” “对,”黑爝的眉头皱得死紧,“我刚刚才发现,我现在成了断层了!” 一道伤口由眉角斜向眉骨,削掉他一块皮。没变成独眼龙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拜这道伤所赐,他这张原本就不太俊荧的皮相,看上去更加凄惨了。 看见他阴郁的表情,恬恩忽然觉得好笑。 “别担心,眉毛会再长出来的。你很在意外表吗?”就她看来,就算变成断层,他还是一样性格好看啊! 他先是怪异的沉默片刻,最后终于点头承认。 “嗯。” 她的下巴掉下来,眼睛因为不可置信而瞪得圆圆大大的。 “真的?你会在乎外表?” “以前没那么在乎,不过……” “不过什么?”她追问着。 这个问题,似乎令他感到有点恼怒。 “没什么!”到此为止,他不想再讨论自己的外表。 觉得有些渴,他走到小几旁,倒了杯水,一口仰尽。 第十三章 但恬恩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要追问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你以前不在乎,现在却在乎了?"” “你没别的事情好说了吗?” “到底为什么嘛?我真的很想知道!” 在恬恩夹缠不清下,黑爝终于咕哝了一句什么,但恬恩没听清楚。 “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输!” “哈?输?”恬恩的反应先是愣住,然后一脸茫然,“输谁?” 这女人,有够迟钝的!黑爝别过脸,根本不想理她。 他打开衣柜,拿出另一条毛巾擦头发。 恬思想了半天,想了又想,终于被她想出一点端倪。 “难不成……你是不想输给保啰?” 看见黑爝被说中了的恼怒表情,恬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股大笑的冲动。 “你……怕输给保啰?”天啊,这太好笑了!她笑到几乎流泪。 “不准笑!”他火大的吼叫,把毛巾狠狠丢在地上? “黑爝,原来你觉得自己长得不如保罗吗?”她好诧异。他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念头呢? “而且我不喜欢你们站在一起的样子。” “什么意思?”她没听懂。 “看起来……”他阴郁地背过身去,“很登对。” 笑意自恬恩的唇边隐去。 忽然间,恬恩搞懂了黑爝心里的芥蒂--他不喜欢自己现在的外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输给保啰,保罗和她站在一起时,着起来比较相配! 她笑着轻叹,“黑爝,你怎会这么想?你完全不需要介意那种事……” “我就是介意!”他气恼的表情,就像一个固执的小男孩,“别告诉我你没发现,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长得不算难看!?不止如此,他还擅长音乐,他对艺术,射箭,运动样样精通,那家伙甚至会作诗!你们俩有共同的光明特质,今天下午,你们坐在草地上,他弹吉他给你听,逗你开心,你们看起来……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完这些话,恬恩终于明白,为什么黑爝今天下午会反常的暴躁,甚至蛮横地动粗。 “这真是好心的建议,原来保罗有这么多优点,那么我应该选择他?” 听见她这么说,黑爝的脸已经黑一半了。 “不知道保罗走了没有?现在去告白还来不来得及?” “你--”黑爝受不了的转过身,却发现恬恩极力忍笑的表情。 “可恶。”他被耍了。 她笑着拉他在椅子上坐下,拾起被他丢在地上的毛巾,开始帮他擦头发。 他开始放松身体,感受她为他擦头发的温柔,听着她用软软的嗓音说话。 “天啊,黑爝,你怎么会认为我会选择保罗呢?” “……”他答不出来,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就觉得她适合更好的对象,所以感到莫名的自卑。 “保罗很俊美,”恬恩中肯地说着,而且确定世上所有的女性同胞都会赞成她的话。“他比我所知道的任何明星都要俊美百倍,难得的是,在他俊美的表相下并不肤浅。” “哼。” 恬恩不确定她听到的是“哼”还是“嗯”,不过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当你爱上一个人,你所爱的人,就会成为世上最特别的人,就算他不是世界第一帅,就算他不会弹琴,不会作诗,或者对艺术一窍不通,你也会觉得,他就是……” “就是什么?”黑爝追问。 恬恩微微一笑。 “他就是你的天堂。” “恬恩……” 他发出一记呻吟,将恬恩拉到腿上,给她一记长长的吻。 回归 黑爝沉醉在她柔软的双唇中,呼吸亲昵地交融。 他放肆地探索她贝齿的边缘及湿滑的口腔内部,熟练地挑拨她,引诱她,与她深深交缠。 他熟悉她,熟悉这醉人的甜蜜,迷恋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当他碰触她,指尖下她肌肤的柔软,那不可思议的细腻,使他的心化成了水 他想要爱抚她,靠近她,让鼻间充满她的味道--混合着乳香及花香的香皂的气味,以及略带玫瑰的芬芳。 他已不是少年,却用着一种近似于少年般盲目的狂热与深爱,全心全意地渴望着她。 恬恩被他吻得娇喘微微,当他撤开时,看见她睁开迷濛的眼眸,如小鹿般无辜,水光莹莹。 他的大手捧起她酡红的容颜,深遥的眼眸深深地望住她。 “我想要你。” 那赤裸的欲 望,使她的脸更红了。 “……嗯。” 几乎是才一点头,他的吻便再度压了下来。 恬恩闭眸,感觉世界再次倾覆与震荡。 他的吻饱含着不容错辨的激 情,挑逗羞她生嫩的感官,他身上有种好好闻的气味,令她迷醉。 他的唇游移至她贝壳般的耳,轻轻吮弄她的耳垂,大手隔着一层衣物,抚弄她纤细的腰肢与诱人的浑圆。 当他的手缓缓而下,探入她的裙底,恬恩轻嘤一声,黑爝感受到她些微的紧绷。 “别怕。” 他在她耳边低喃着爱语,放任自己的手指更加深入,探索她最幽微的秘密。 “黑爝……”她双眸紧闭着,羞涩得不敢睁开眼睛。 恬恩在他的抚弄下娇吟着,喘息着,郡陌生的威官欲 望,像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使她发出无助的轻颤。 他沉溺在撩拨她的感官风暴中,酣畅她所有的轻颤与娇吟,饱览她的生涩与无助,直到她发出承受不住的泣吟,紧绷的身子如断线般的木偶般瘫软下来,方才罢手。 她无力地喘息着,雪白的额际沁出细微的汗珠。 黑爝打横抱起娇弱无力的她,将她放在大床上。跪坐在她的上方,两三下便除去身上的罩袍。 …… 几乎是在黑腰抽身而退后,她就立刻睡着。他把她累坏了。 黑爝怜爱地抚摸着她汗湿的沉睡容颜,心里有些许愧疚。 她是初次,他应该多顾虑她一点,但是当她躺在他身下,娇吟着,低泣着,露出醺然欲醉的朦胧美态,他如何克制得住? 他凝视着她的睡颜,感觉到心灵与身体的双重满足。 “我爱你。”明知她听不见,他还是要说:“不管世界如何变迁,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 跑!快跑! 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她知道她已经被盯上。 她嗅到了恐惧的气味。 她奔跑着,风儿撕扯着她的长发,衣裙被高高低低的枝哑勾破了,但是她不能停,甚至不敢慢下脚步。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令人恐惧的身影带来丝丝寒意,炽热的吐息吹拂在她颈后。 惊惧的泪水在眼眶聚集,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她就要像被逼到墙角的小兽,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不!不要! 当她感觉到一只大掌扣住她的腰间,爆发的恐惧使她发出尖叫。 “啊--” “啊……” 一缕尖叫如匕首,锐利地划破寂静的夜色。 黑爝猛然从床上弹坐而起,打开床边的小灯。 “恬恩?恬恩?”他捧抱起身旁的小人儿入怀,轻拍她汗湿的脸。“醒醒,恬恩!” 恬恩好不容易睁开眼,却如溺水之人般急促的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黑爝?”她迎上黑爝关切的眼神,大眼中仍残留着惊惧。 “别伯,你只是作了恶梦。”他轻抚她苍白的脸蛋,拭去她额上细碎的冷汗。 “恶梦?” 那只是梦吗?为什么那种恐惧那么清晰,感觉那么真实? 她白着脸,环抱着赤裸的自己,感觉身体仍因记忆着那惊惧而壳悚着。 黑爝紧抱着她,以一双强健的手臂,紧紧地将她揉入胸膛里。 直到那波颤栗过去,黑爝走下床,倒了杯水给她。 “喝点水。” 她顺从地接过水杯,喝了水后,她似乎平复许多,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 “有没有好一点?” 她点点头,勉强扯出一抹笑。 黑爝再度上床,抱住她,轻吻了下她的额角。 “别怕,我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他的话,使恬恩的心里流过一股暖意。 “我知道。” 恬恩闭眸靠在他宽阔的怀里,听着他规律而有力的心跳声,在他的拥抱中,可怕的梦魇仿佛逐渐远离。 黑爝不言不语,就这么抱着她,享受着两人之间无言的亲近。 就算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做,他也觉得心情很好,就这_么相拥到天荒地老也无妨。 “离天亮还有几小时,再睡一会,嗯?” 她无力地摇摇头,“你睡吧,我睡不着。” 刚作了恶梦,她还心有余悸,无法入眠,就怕一躺回去,又作了那恶梦的续集。 黑爝想了想,做了个决定。 “等我一下。” 他披了浴袍下床,走向浴室,片刻后,她听见水流的声音。 水流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子才停止,黑爝再度走出浴室,不由分说的将她从床上抱起。 “怎么了?”恬恩不明所以的抱住他的颈项。 他抱她进浴室,看见浴缸里已放了水,还加了泡泡浴精。 然后,在她讶异的目光中,他将她放入温度舒适的浴缸里。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要她放松的泡个澡。 恬恩笑了,她捧起泡泡闻了闻,浑然不觉鼻头上沾了一抹雪白。 “这浴精是什么香味?” 这可难倒了黑爝,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负责用,而且还不怎么常用。 他拿起泡泡浴精的罐子,读着上面的文字。 “玛鞭草,接骨木,雪松……”他说。 “呵,”在热水氤氲中,雪白的小脸被蒸得粉漾,“原来这就是你的味道。” 黑爝顺手拿了条毛巾,为她擦了擦脸。 这时,他注意到她的身上处处是他留卜的吻痕,这说明了他有多么投入与放纵。 恬恩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看得他黝黑的脸都有点发红。 “有没有好一点?” “有。” “我是说……我有没有弄痛你?” 想起稍早之前,那有如狂风暴雨般的缠绵,她赧红了双颊。 “有一点,”她低下头,不好意思看他,“不过,你很顾虑我的感受,让我有……深深被爱的感觉。” “恬恩……”他扣住她的雪颈,拉向自己,忍不住再一次亲吻她--但这回他只敢浅尝,不敢深入。 直到恬恩泡红了一身肌肤,黑爝将她从浴缸中抱起,用另一件浴袍裹住她。 他的浴袍穿在她身上非常可笑,长度甚至拖地,完全不利于行走,不过无所谓,反正黑爝也不让她走,他包办一切。 他将她抱回床上,泡了澡后,恬恩全身温暖且舒适,慵懒且松弛。 “睡吧!”黑爆拥着她低语着。 恬恩打下个小小的呵欠,依偎在他怀里,满足地像是拥抱着天堂,朦胧地入睡了。 但恬恩所不知道是,黑爝将天堂送到她的面前,同时也启动了记忆的锁钥,召唤出一段最黑暗的记忆--一个地狱之梦。 “她已经答应我的求婚。” “哦?” “一个月后我们会在庄园里举行婚礼。” “恭喜啊。” 面对阿波罗的祝贺,黑爝却没有丝毫愉快的神色。 “黑帝斯,你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人像是快乐的准新郎。” 第十四章 阿波罗今天打扮得超休闲,花衬衫加海滩裤,脚踩人字拖,大量裸露出他金光闪闪的古铜肤色与肌肉,将墨镜推到头顶,正在享受他“指定”要搭配服装所要喝的夏威夷热带果汁。 “一旦你们结婚,你就可以将她带回冥界,从此高枕无忧,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黑爝的表情有些烦躁。 “怎么说?”他咬着萤光绿,卷成螺旋状的吸管,好奇地问道。 “最近恬恩老作恶梦。” “恶梦?”阿波罗忽然贼笑了起来,“嘿,该不会是婚前恐惧症--” 阿波罗话未说完,就被黑爝狠瞪一眼。 他立刻恢复正常。 “作什么恶梦?” “她_再梦到有人在梦里追她,她在梦里跑得心力交瘁,然后尖叫着醒来。” “就这样?”阿波罗皱了下眉,“这情况多久了?” 黑爝阴沉地说:“已经十天了。” 这十天来,恬恩消瘦了一大圈。 一整夜重复作同样的恶梦好几回,直到她尖叫着醒来,就算有他陪着,她也无法好好入睡。 看见她饱受折磨,他更不好过。 阿波罗陷入沉思。 “梦非斯……” 黑爝锐眸一眯,“你也觉得是他搞的鬼?” “我不觉得这是巧合。一连十天作一样的梦,除了他还有谁能办到?” 阿波罗的猜测,让黑爝沉下脸。 “我以为我打破梦境,将恬恩从梦境里救出来后,他再也不能骚扰她。” “如果那个梦境,只是个幌子呢?”阿波罗把杯子底的凤梨片挖起来吃。 “什么意思?”黑爝猛地转过头来。 “黑帝斯,难道你不觉得奇怪?我之前就一直纳闷,为什么梦非斯要大费周章的介入你和恬恩问的事,这与他有何相关?” 暴爝冷冷一笑。 “梦非斯与他的孪生兄弟,早就想取代我成为地府之王。” 睡梦之神与死神这对孪生兄弟,早就怀有异心,他们想统治整个冥界,除非瞎了才看不出来。 但阿波罗却大摇其头。 “想取代你,当初就不该让你从梦境中生还,或者他干脆将恬恩囚在别人的梦境中岂不更快?如此一来,你为了找回她,必须在不同的梦境里穿梭,疲于奔命,简简单单就可以把你困在里头几十年、几百年,用这种方式整你不是更干脆、更轻松?为什么要留一个破绽,好让你把恬恩救出去,这么做不是很多此一举吗?再说,用一连串的恶梦骚扰恬恩,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梦非斯到底意欲为何?阿波罗真的想下透。 “嗯……总之我觉得很不对劲。”阿波罗吸光了最后一滴果汁,顺便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将杯子还给在一旁应侍的女仆,顺带抛去一个老少咸宜的笑容,满意地看见女仆两颊飞红。 “恬恩。”黑爝忽然低语。 “什么?”阿波罗一愣。 “他的目标,或许是恬恩。” 阿波罗猛拍了一下手。 “你是说他想取代恬恩当你的王后?” 黑爝一记狠眼扫来,阿波罗苦笑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矮油!开开玩笑嘛!干么那么认真。” “恬恩饱受恶梦侵扰,我没有心情跟你说笑!”黑爝低吼着。 “抱歉。”阿波罗可以了解他的心情,“如果照你说的,他的目标是恬恩……这逻辑上是说得通,可是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统治冥界的是你,有实权的也是你,对付恬恩有什么意义?” “是没有。” 阿波罗双手一摊,“死巷。” 黑爝拧紧浓眉,许久不说话。 “阿波啰,如果梦非斯的目的不是夺权,那他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恬恩?”阿波罗随口乱猜。 “如果他要恬恩,她在台湾时就可以将她带走。”根本不必等到现在才出手。 “对噢,而且那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几千几万年来老是独来独往,也不太可能说转性就转性,忽然对别人的女人产生兴趣。” 阿波罗抓了抓微鬈的乱发,“啊啊!我想不出来!” 两人对坐无言。 “黑帝斯,我在想……你要不要干脆把婚礼提早一点,免得夜长梦多?”阿波罗建议着:“只要恬恩与你完婚,你就可以将她带回冥府,在那里,没有人动得了她分毫,而且当她脱去凡身回归冥后的本相后,梦非斯对她使的那些肮脏的小把戏就完全没用处了,毕竟那种连续作恶梦的贱招只对凡人才管用。” 黑爝沉默不语。 清风拂面而来,夹带着一丝来自北方的寒意。 夏天就要结束了。 女神 晚餐时分,黑爝与恬恩一如往常地对坐用餐。 “恬恩,我想将婚礼提前。” “提前?”恬恩一愣。 “提前两周。”黑爝说出他的决定,“我已经寄了机票,你的家人很快就会来到庄园,参与你的婚礼。” “为什么?” “你不愿意?”他的眼色一沉。 “不是不愿意……”她垂眸,“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急。” 打从一开始,他们交往的节奏就好快。 相识一周他就向她求婚。 不到两周她就将自己给了他。 才一个月他就开始着手准备婚事。 她并不是不受黑爝吸引,但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这一切快得有如乘上云霄飞车,这段恋情来得太快也太顺遂,仿佛不像是真的。 他的大手,忽然横过桌子,覆住她的柔荑,打断了她的思绪。 “因为……我想要早一点拥有你。” 不知道为什么,恬恩觉得黑爝说的不是全部的实情。 “但你已经拥有我了。”她对他说。 “还没有,还不够……”他忽然起身,来到她的身边,蹲在她的面前,然后捧住她脆弱细致的容颜,双眼紧瞅着她的明眸,“我要你的人,你的心,还要用神圣的誓约,让你完全属于我!” 他莫名的占有与执着,使恬恩不明所以地一震。 她似乎听出了,那藏在话语背后的恐惧。 “黑爝,你觉得我会离开你吗?” 黑爝回视着她的眼眸,无所动静。 恬恩反手握住他的大掌。 “黑爝,这就是你担心的吗?” “没有这回事。”他断然否认。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心底有一种恐惧,这种恐惧驱策你去追逐,在你还未完全得到之前,你无法停止。” “……”黑爝默然。 “你在追逐什么?你在害怕什么?告诉我,让我为你分担。” 她覆上他贴在自己颊上的手,望住他轻柔说道:“我就要嫁给你为妻了,我希望我们可以分享的,不仅止于有形的东西,我也希望分享你的快乐和忧虑,我不要只是待在你为我准备好的舒适生活里,我是你的妻子,你对等的另一半,我不想要坐享其成,也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他轻叹一口气,大手滑至她颈后,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他轻抚她的发丝说道:“恬恩,我没有在忧虑什么,而且你也不可能是我的负担。” “……是吗?” “恬恩,我爱你,我娶你为的是让你拥有最好的一切,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要你为我的事烦恼。” 听起来,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黑爝娶她为妻,他会给她最好的生活,毫无保留的爱情,她只需要接受那些美好的部分,受他的庇护与照顾,养尊处优;至于其他的部分,都与她无关,她不需介入,也不需过问。 换作是别人,可能会开心地接受,但恬恩却觉得有股莫名的失落。 “是吗?我知道了。”她勉强扬起一抹笑容,但却显得如此牵强。 那一顿饭,两人各怀心事,格外沉默。 夜晚,在恬恩的房中,黑爝要她要得特别狂野,直到她承受不住地啜泣。 无法诉诸于口的,只好诉诸情欲。 他望着她倦极入睡的容颜,心疼她眼角的泪,以吻拭去。 只能这样……暂时。 目前他还无法对她坦承,因为他承受不起任何失去她的可能,但一等婚礼结束后-- 他会亲口告诉她所有的一切! 好沮丧。 昨晚的事,恬恩仍耿耿予怀。 直到今天恬恩才发现,她和黑爝的想法有着天差地别外加沟通不良。 这可以说是恋情进展得太快的副作用吗? 忙完了花房的例行公事,恬恩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叹息。 自从那回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后,花房的玻璃己重新换上,里面的工作台与园艺器具也都重新添购,现在看起来又和崭新的一样。 幸好,那次的爆炸竟然奇迹地没将蓝月玫瑰夷为平地,真是谢天谢地。 “这玫瑰的颜色真罕见。” 听见有人说话,恬恩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子,她的衣着有些奇特,一袭单肩的希腊式白袍,蓝眼白肤,容貌带着古典之美,鬈曲的深金色头发如藤蔓般披散在身后,手腕上戴着、一只古朴的木环,那木环好眼熟,仿佛曾在哪里看过。 她是何时来的?她竟然没听见半丝声响。 “也只有你能种出这奇迹之花。”她微笑着沈。 恬恩忙摇手,“不,这不是我种的……” 那名女子只微微一笑,也不反驳,迳自倾过身去嗅着蓝月玫瑰的花香。 不可思议的是,当她触碰到玫瑰,含苞的花儿立刻开放,就连她周遭的叶子,脚边的草地,都像是极欲亲近她似的伸展,看起来特别繁茂。 恬恩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久不见了。”她含着笑,唇角带着些许轻颤。那抹笑意是如此复杂,并存着快乐与感伤。 恬恩不曾见过她,为什么她打招呼的方式,像是熟悉的故人? “你不记得我了?”她棕色的眼眸里,掠过一抹深深的忧伤。 “你是……” 她蓦地往前一步,伸指点向恬恩的眉心。 她按住额头,感觉头部胀痛。 痛,好痛! 零碎的片段,忽然自她的脑中闪过-- “求求你,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放我走!我不要住在凄冷阴暗的地底,我也不愿成为你的新娘!” 一个接一个陌生的画面,仿佛解禁似的自恬恩的脑海中跃出。 那是什么? 是幻想?还是记忆?她完全分不清,想要抗拒,却无从施力。 看着恬恩痛苦地缩起,浑身颤抖,她含着泪将恬恩抱入怀中。 “快想起来吧,孩子!” 恬恩无法回答,下一秒,她像是再也负荷下了,晕了过去。 在遥远的时光长河中,某一个风光冉冉的春日。 燕子剪开了春色,流泻一地浓绿。 远山含碧,连湖岸也透着黛绿。 春回大地。 熬过了漫长的冬天,新芽从地底探出头来,连鸟儿与蜂蝶都迫不及待地出游,在花木间飞觅着。 水泉边,珀瑟芬和女伴们拎起裙摆,赤足踢着冰凉的泉水嬉戏着。 “嘿,看招!” “别闹!”被泼了一身湿的女孩不甘心的反击,“可恶,看我的!” 水花四溅,在阳光下,仿佛无心洒落的碎钻,闪动着诱人的光华。 女孩们笑闹着,声若银铃,轻快地在原野问飘荡。 第十五章 玩够了,她们头对着头围成一个圈,在柔软的草地里躺下,享受春阳的洗礼。 “好舒服……” “我最喜欢春天了,真不懂为什么不能让天天都是春天?珀瑟芬--” “嗯?”被点名的珀瑟芬漫应着。 “去拜托你的母亲,让世界四季如春吧!” 珀瑟芬瞠眸,“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行?她是掌管四季的女神。” “对呀!去拜托你母亲嘛!”另一个声音附和着,“难道你不喜欢花儿四季皆绽放?你不希望草木四季常绿?” 珀瑟芬摇摇手指。 “我的母亲是农耕女神,她运转四季是为了让世界生生不息。正如大地需要春天,让万物复苏,需要夏天,让万物繁盛,需要秋天,让谷物收藏,需要冬天,让大地休养--这是宇宙运行的规章。” 她的回答,让所有的女孩都叹息。 “珀瑟芬,你真是个没情调的小古板。”有人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她佯怒地鼓起脸颊。 “没情调的小古板。”女孩促狭地又重复一次。 “你再说一次!”她翻身而起。 “啊哈哈哈!来抓我呀!”女孩们在车地上追逐笑闹,裙子在小腿间摆荡,有若人间的云彩。 忽见天空乌云密布,遮住了太阳。 “啊,天色暗了,要下雨了。” “快找个地方躲雨!” “不……不是要下雨,”一个女孩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同时指了指脚下,“你们看!地面……在震动。” 难道是地震? 女孩们惊惧起来,感受到越来越剧烈的震动。 在剧震中,地层忽地陷落,大地被撕扯开来,纵裂成深沟。 深沟中,驶出一辆由四匹黑马拉着的战车,驾车者身披黑色长袍,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握着权杖。 “不好,是冥工黑帝斯!” 在尖叫声中,女孩们如受惊的小鹿般,张空失措地奔逃。 珀瑟芬在慌乱中,绊到了突出的树根,重重地跌了一跤。 “好痛!” 这一跌,使她与女伴们离了群,没有人注意到她独自落单。 她忍痛爬起,却发现那道深沟截断了她的去路,她无法越过那深沟与女伴们会合,只好换了方向奔逃。 跑!快跑! 不敢回头,不敢停留,珀瑟芬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 她嗅到了恐惧的气味。 她奔跑着,风儿撕扯着她的长发,衣裙被高高低低的枝橙勾破了,但是她不能停,甚至不敢慢下脚步。 隆隆的马蹄声就在她的身旁,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令人恐惧的身影带来丝丝寒意,炽热的吐息吹拂在她颈后。 惊惧的泪水在眼眶众集,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她就要像被逼到墙角的小兽,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不!不要! 当她感觉到一只大掌扣住她的腰间,爆发的恐惧使她发出尖叫。 “啊--” 在激烈的抗拒中,黑帝斯一把将珀瑟芬抱上车。 在阳光逐散乌云之前,来自冥府的帝王回到了地下。 大地再度恢复了原样,仿佛刚刚什么也不曾发生。 “放我走。” 背对她的魁梧身影默下作声。 “求求你放我走!”珀瑟芬哭着拉扯他的手臂,他却冷漠抽离。 这里是冥府,阴森而华丽,由各种大理石所砌成的城堡,宛如一个巨大的棺椁,令人不寒而。 冥王黑帝斯坐在那把由骷髅堆叠而成的千座上,沉默地喝着葡萄酒,一双炯炯双眸紧盯着她失色的面容。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黑帝斯。 若说阿波罗是光之子,那么黑帝斯就是暗之子--他有一头鸦羽般的乌黑发丝,黑色蛋白石般的双眸,刀凿似的刚棱面容欠缺表情,当她望着他,犹如望迸无尽的黑暗,令人感到诡异的恐惧。 黑帝斯是三大天神之一,主宰整个冥界,掌控着万物的生与死;他是恐惧之神,亦是财富之神,地底下蕴藏的天然宝藏全归他所有。 一个鬼模鬼样的女仆送上丰盛的餐点,但珀瑟芬看也不看。 “放我回去。”虽然怕极了,但她一再重复着同样的要求。 终于,黑帝斯答覆了她。 “不可能。” “为什么?”她快要崩溃了。 “因为,”他眯起眼眸,慢慢地说:“你将成为我的新娘。” 成为冥王的新娘? 珀瑟芬因为太过震惊而浑身僵直,心跳差点停止。 “不!我不要!”她哭着奔过去捶打他,“我不要住在凄冷阴暗的地底,我也不愿成为你的新娘!” 她愤怒的攻击,对他而言却有如蜻蜒撼柱,完全不痛不瘁,只是有点恼人。 黑帝斯眉心一蹙,抬手一挡格,她便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地? 看着她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黑帝斯的心中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情绪,那情绪像只无形的手般揪着他的心,令他无端的烦躁。 “没有我的允许,你别想离开冥府。” 丢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冥府无日月,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 阳光透下进深黝的地底,在这里,一年四季皆不见天日。 珀瑟芬是农耕女神之女,她与母亲一同生活在阳光普照的原野,这种见不到阳光的日子几乎令她崩溃。 “放我出去……” 被带至冥府的珀瑟芬,最初天天以泪洗面,直到眼泪流干了为止,她的请求都得不到黑帝斯的回应。 黑帝斯天天都来看她,但对于她要离开的要求,除了“不”以外没有第二个答案。 他没有碰她,还没有。 珀瑟芬认得出他眼底的欲 望,初时她如同惊弓之鸟,稍有动静便不敢入睡,就怕他会对她动手--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他与宙斯很不一样。 难道她再也无法离开冥界,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吗? 一思及母亲,想到她会怎样的自己担心,她便忍不住哭泣。 黑帝斯常看见她的眼泪,他以为自己看久了就会麻木,但她的眼泪却一次比一次更令他难受。 他的手指刚触上她的脸颊,珀瑟芬便惊恐地缩到墙角。 “不要碰我!”明明她全身抖得像是落入陷阱的兔子,却还是勇敢地与他对抗。 他收回手,专注地凝视着她。 他的目光是那么投入,专一,她甚至可以在他的瞳仁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放我回去,求求你!我相信一定有更美的女神比我更配得上你--” 黑帝斯打断她。“我只要你。” 她痛苦地闭眸,“为什么是我?” “从很久之前,第一次看见你和你的朋友在水泉边游玩,我就发狂的爱上你。”他执着地凝视着她,一瞬也不瞬,“我想要你,我只要你做我的新娘。” 珀瑟芬感到惊讶。 她一直以为黑帝斯将她带回地底,只是因为她来不及逃走,抓到谁就是谁,没想到根本不是如此……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她忽然有种预感--她可能再也走不出冥府了。 珀瑟芬在冥府受到极好的对待,与王后的待遇几无差别,除了不能离开冥界以外,只要是冥王所统御之地,她都可以自由来去。 冥界没有光照,放眼所及均是灰秃秃的一片,珀瑟芬想念原野,于是将眼泪种入冥府的土地,开成了奇迹之花--蓝月玫瑰,在几乎寸草不生的幽冥中,这花是她唯一的慰借,她悉心照料着蓝月玫瑰,甚至与它们说话。 黑帝斯知道后,为她盖了玻璃花房,还拨了人手照管,不让闲杂“鬼”等靠近。 珀瑟芬知道,这是他的心意,但她仍不肯对他稍假辞色。她终究是要走的,牵扯得太过,只是徒增困扰而已。 一日,她听闻黑帝斯将前往奥林帕斯山,珀瑟芬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取来一件黑色斗篷穿在身上,拉起帽兜遮盖住自己的面貌,低垂着头,一如方死的游魂,在阴间飘荡。 要离开冥府的第一个关卡,是冥府大门外的地狱犬,赛勃勃斯。 赛勃勃斯高逾两尺,将大门完全堵住,三头彪尾,它的第一颗头看守着死者,不令其离开;第二颗头看守着活人,不令其进入;第三颗头则有张流着岩浆的大嘴,并能喷出瞬间将一切焚毁的烈焰。 赛勃勃斯为百头大海怪泰风与怪物之母艾奇娜所生,当年被赫尔克里士所斩杀的九头蛇海德拉,正是它的兄弟。天性凶恶的赛勃勃斯,若不是被黑帝斯收伏,绝不会驯化到来担任冥府的守门犬。 当她接近赛勃勃斯时,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她知道自己的力量绝不足以对抗赛勃勃斯,倘若被它发现,她会被当场烧得只剩灰烬。 “神啊,请帮帮我吧!”珀瑟芬一面祈祷着,一面走向赛勃勃斯。 地狱犬盯着飘向自己的黑影,露出警觉的表情。 身为地狱守门犬,赛勃勃斯的工作并不轻松,一天到晚有亡灵试图从冥界脱逃,也一天到晚有活人千方百计要将亡灵引渡出去。 当它看见珀瑟芬企图从它脚不经过,喉间立刻发出警告的低咆。 “吼!” 珀瑟芬被这巨雷般的吼声吓得花容失色,这吼声也掀翻了她的帽兜,露出她的脸庞。 “噢,天啦!”她急忙要拉回帽兜遮掩已是来不及。 赛勃勃斯张开血盆大口,珀瑟芬只能带着必死的觉悟闭上眼-- 忽然间,一股湿热的感觉袭上她的脸颊,害她差点站不稳。 她诧异地睁开眼,忽然发现赛勃勃斯居然在舔她,尾巴摇得下亦乐乎。 这是怎么回事?她先是惊讶,既而领悟一她穿着黑帝斯的斗篷,她身上有他的味道! 这个发现,几乎令她喜极而泣。 “乖狗狗!”她拍拍它的巨掌,努力躲开它的舌头,从它的脚下溜出冥府大门。 成功了! 珀瑟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活着从赛勃勃斯的面的离开。 通过冥府大门,门外是一大片灰色的草地,名唤“日光兰之境”,这里是亡灵进入冥府的必经之地,有无数冥界士兵看守着,也是她必须面对的第二道关卡。 珀瑟芬立刻拉起帽兜混入亡灵之中,在纷至沓来的亡灵间穿梭着,努力不引入注目地朝冥河渡口的方向前进。 冥河--这是她所面临的最后一道关卡。 只要她能顺利渡过冥河,她就一定能找到离开冥界的路,返回阳光普照、繁花盛开的人间。 冥河的摆渡人卡伦,幽幽地将船靠岸,送来更多亡灵踏上日光兰之境。 待船空了之后,珀瑟芬走上前去。 “请载我过河。” 卡伦略略地抬起头。 珀瑟芬倒抽一口气,在那袭鼠灰色斗篷下,卡伦竟然没有脸! “你是谁?”卡伦的声音,气若游丝。 “我不是亡灵。”珀瑟芬迅速地镇定下来,“我的母亲是农耕女神狄蜜特,我要回家。” “没有冥王神谕,不能渡河。” 珀瑟芬有些着急,她一直站在渡口一定很显眼,若是被守卫发现,她岂不功亏一篑? “我有渡资!”她迅速解下自己的纯金臂环,递了过去。 第十六章 卡伦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帽兜左右轻晃。 “没有冥王神谕,不能渡河。” “求求你,我非离开这里不可!”珀瑟芬急得快要流泪,“我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只要我能回到人间,我一定会重重答谢你--" 这时,珀瑟芬的背后,忽然多了几丝寒气,她惊恐地回头,发现身后站了四名刚死的亡灵,他们个个壮硕高大,只是有的缺只眼,有的胸前多个大窟窿……由他们的形貌看来,她猜测他们生前都是战士。 “送我们回去。” “我不想死。” “我不能死,我还有妻儿。” “我必须回去,守护我的国家。” 卡伦的回答仍是那一句:“没有冥王神谕,不能渡河。” 忽然间,一名亡灵强行上船,夺过船桨将卡伦击入水中。 这突来的骚动立刻引来守卫。 “有人夺船!” 守卫一喊,日光兰之境顿时陷入大乱。 几乎所有的亡灵皆奔向渡口,企图还阳,守卫开始抓人。 珀瑟芬惊呆了,她没有想到会引发这阵骚动。 四名亡灵战士都上船了,其中一人问她:“你上不上船?” 珀瑟芬立刻点头,将手递给他,登上渡船。 “快划!”另一人大吼着。 但船不过驶了几步远,随后追上来的亡灵,一个个从渡口跳进船中,整艘船不停上下震动着。 “快划啊!如果所有人都上船,船就动不下了!” “哇啊啊!”有的亡灵从船上被挤落,掉入冥河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对这些亡灵而言,冥河之水犹如盐酸般烧灼着他们,带来可怕的疼痛。 尽管要冒着被冥河之水侵蚀的危险,仍是有一波又一波的亡灵企图上船。 船很快就载满了,但还是有人拚命往船里跳,船里的人为争一席之地,开始格斗起来,打输的,就被扔进冥河。 “天啊……”珀瑟芬的耳边不断灌进惨叫,那痛苦的哀号宛、如炼狱。 尽管珀瑟芬拚命往船首缩,但还是被人抓住。 “下去吧!” 一记狠推,珀瑟芬一头裁入冥河中。 她吃了好几口水,但因为她并非亡灵,所以不受冥河侵蚀。 “她不是亡灵!” “拿她来做浮板!” 在冥河中痛苦挣扎的亡灵朝她游来,抓住她的肩往水里压,死命要往她身上踩。 珀瑟芬拚命挣扎着,想要甩脱那些亡灵,却一再被压入水中,无法呼吸。她忽然意识到,她可能会死在这里! 当她的神志昏蒙,几乎要晕过去时,蓦地她身子一轻,有人将她从水里拉出。 “珀瑟芬,醒来!” 是谁?谁在她耳边大吼? 她努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失去冷静的脸。 是他,偏偏是他。 一阵天翻地覆的呛咳后,她无力地吐出他的名字。 “黑帝斯……” “你给我好好醒着,不准晕过去!” 他大声的命令完,一把将她扛上肩,手执玄黑剑身的冥王剑,在一片动荡的日光兰之境劈出一条路。 在半昏半醒间,不知经过多久,呐喊鼓噪的声音逐渐远去。 黑帝斯将她抱入冥府大厅中,当他一放她下地,他立刻呕出一口鲜血。 “黑帝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他身上血迹斑斑。 他脸色惨白地晃了一晃,拿剑不稳,倏地单膝跪下。 “黑帝斯……”珀瑟芬连忙撑着他,而他也死命抓住她的手,紧得令她发痛。 黑帝斯紧盯着哭泣的她,眼神凶猛,一脸怒容。 “你是我的王后……不准再从我身边逃走!” 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旁,他颓然倒下。 珀瑟芬试图离开冥界的那一日,是发生在日光兰之境史上最大规模的亡灵暴动,为了将珀瑟芬救回,黑帝斯受了不少伤。 只有极少数的人类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多的是不甘心死去的,一部分的人浑浑噩噩一世,直到踏上黄泉路,才悟出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紧抓不放的东西根本什么也不值;另一部分的人则是相反,悔恨着没能抓牢某些东西以至于死后带着遗憾--而他们共通的念头就是想折回阳间再活一回。 当那些亡灵发现卡伦的渡船是唯一的希望,对于阻碍他们的人立刻使出最激烈的手段。 日光兰之境的守卫镇压不了数量庞大的亡灵,甚至连武器都被夺去,当黑帝斯出现之时,那些无法占到船位的亡灵,将怨怒转向黑帝斯,将他视为替代攻击的目标。 抱着珀瑟芬的黑帝斯,在冥河里只手把船给掀了,又召唤了龙牙武士,才平定了日光兰之境的暴动。 而这一切,都是珀瑟芬事后才知道的。 黑帝斯在暴动中被砍了好几刀,疼痛使他暴躁了好几天,吼得整个冥府皆为之震动,天花板的灰尘也落下不少,无辜的仆人们更是整日战战兢兢,蹑着脚尖度日。 她没有再试图逃走。 是因为歉疚或是其他,她不敢深想。 总之,她是在冥府里待下来了。当仆人们称她为“冥后”时,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轻叹一口气。 第二次出现想走的念头,是在无意间撞见了宙斯的造访。 “狄蜜特来问我要人,黑帝斯,你必须把女儿还给她。” “休想!” “该死的,她为了找回女儿,已经不管她的职责,大地终年被雪覆盖,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乱子!” “她已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将她还给任何人!” 谈判破裂,宙斯怒极而去。 珀瑟芬咬住下唇,哭了。 原来,母亲还在寻找她,从未放弃,而她却…… 从那一日开始,珀瑟芬不再进食。 “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她哀求黑帝斯。 “不可能!”他暴怒回应。 于是两人陷入长期的冷战。 对待黑帝靳,珀瑟芬开始变得尖锐而苛刻。 “我已经是你的禁脔,你已经得到你要的了,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掠夺了我,为什么我还必须给你我的心甘情愿?” 一次又一次的争吵,让黑帝斯终于疲惫。 某一日,女仆送上一颗石榴。 “王后,陛下交代,吃完石榴后,您就可以回去与狄蜜特女神团聚了。” 珀瑟芬一愕。 他终于……放手了。 她望着银盘上剖成两半的石榴,那鲜红的秆实,如同一颗颗的血泪--那不知是谁的血泪? 她吃了其中的一半。 奥林帕斯来的信使,在日光兰之境等候她,与她一起渡过冥河,穿过开满彼岸花的妖异平原,当她终于再度见到阳光,她明白,她已离开幽冥。 “珀瑟芬……”狄蜜特就站在阳光下,她嘴上带着笑,却满脸是泪。 为了她,她受尽了思念之苦,看上去消瘦而憔悴。 “母亲!”她呼喊着,奔过去,投入母亲的怀里。 再睁开眼睛,恬恩泪湿两腮。 “孩子?”狄蜜特俯近她,那是一张写满担忧的脸庞。 “母亲。”她低唤。 “你……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是谁,为什么而来,为什么离开,为了什么伤心……所有的记忆都回归了,如同昨日般鲜明。 还有黑帝斯。 她也忆起了与他有关的一切。 恬恩坐起身,望住身旁的花房;花房里,蓝月玫瑰轻轻摇曳。 原来,蓝月玫瑰真是她亲手所植,来自她的眼泪,难怪在人间无法培育出来。 不过,无论是在冥府,或是在人间,黑帝斯都带在身边,尽心照看…… “我选择了转世,他竟也来到人间了。” 只是,她是真正的凡胎,而他却是幻化为人身。 提起黑帝靳,狄蜜特眉目问清冷了许多。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让我拥有你半年。”她扯唇一笑,“虽然你是冥后,但你从未起誓要与他在一起,他以为来到人间寻你,在婚礼上取得你的誓言,我就会甘心退让。梦非斯欠我一个人情,我要他透过梦境,将你带回我身边,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但他却追入梦境里破坏一切……那个执拗的男人!” 恬恩涩然一笑,转头望向母亲。 “放心吧!既然我已忆起一切,我和黑帝斯不会有婚礼了。” 于归 “去找!人就在庄园里面,不可能不见!” 暴怒的吼声,回荡在肃穆的庄园里。 “但是……四处都找遍了,连花房也去了好几次,真的没看见恬恩小姐--” 仆人紧张的声音,被一记暴响打断。 “再去找!就算把整个庄园翻过来,也要将恬恩找出来!” 黑爝杀气腾腾的咆哮,几乎震垮屋顶,仆人们全都挤成一团,缩着头瑟瑟发抖。 “汪!”杵在他脚边的小黑,看见走进门来的纤影,立刻快乐地奔过去。 所有人闻声望去,当他们发现来者是谁,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得救的笑容。 “恬恩小姐回来了!” 黑爝转身,看见被那只笨狗迎人大厅里的身影,他松了一口气。 “你到哪去了?我担心死了!”他大步上前,急着审视她的周身,确定她毫发无伤,然后又转向一旁呆傻的仆人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去准备开饭!” 小黑在恬恩身边兴奋地乱窜,猛摇着尾巴,一下咬她的裙摆,一下从黑爝与恬恩中间穿过,搞得黑爝火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只笨狗!”真想把它丢出去。 恬恩拍了拍它的大头,“到旁边去玩,赛勃勃斯。” 刹那问,黑爝的血液冻结。 他震惊的眼眸对上恬恩的视线。 “你……” 她微微一笑,却不是恬恩的笑,而是珀瑟芬的笑。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黑帝斯。” 这句话,令他的心脏犹如沉入冰窖里。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却没想到来得这般令人措手不及。 仿佛被什么给掐住,黑帝斯的喉头泛着苦涩。 “什么时候知道的?” 珀瑟芬沉默了下,“今天下午,我见到我母亲了。” 他先是一怔,然后苦笑。 “原来如此。” 这么说,恬恩已经从狄蜜特那里得知了一切。 狄蜜特不屑他,厌恶他,所以她绝不会涉足幽冥,但这一次,她却破了例-- 他没有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却忘了对狄蜜特设防。 他怎么会忘了,她是世上最痛恨他的人?因为他夺走了她的爱女,让她们母女阴阳两隔,为此,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在空旷的大厅里,恬思如同初次前来一样,违巡眼前的一切。 “这庄园,是仿造冥府而建的吧?”这里的布局,与冥府完全相同。 黑帝斯扬了扬唇,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是建的,这庄园就是冥府,你所踩的这块土地,仍是幽冥。” 只是,在他所设的结界里,她看不见亡灵。 她惊讶地望住黑帝斯。 “那……为什么会有日月星辰?” “那只是虚像。”他淡然回答。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布置的舞台。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他扯了下唇角,看起来像是笑,却带着自嘲。 第十七章 “难道你不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珀瑟芬转头望住他,目光清冷,“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得我的誓言。你要我在神的面前发誓,心甘情愿的嫁于你为妻……” 她冷漠的目光,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直直地插入他的心脏。 黑帝斯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住那心坎上的痛。 “你真的觉得,那就是我所图谋的?”他反问她。 “难道不是吗?” “不是,那并不是我真正的目的。” “你费心搭出的布景与舞台,不就是为了要我在神的面前发誓,答应嫁给你为妻吗?” 面对她近乎尖锐的质问,黑帝斯只是沉默--一种萧索的沉默。 “珀瑟芬…一直到现在,你仍然如此恨我吗?” 她应是恨他的!但不知为什么,面对着他,珀瑟芬却说不出口。 “你期望我回答什么?” “珀瑟芬……”他上前一步,伸手轻触她的脸庞,带着痛楚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她,“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或许我做错了,但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爱你。” 珀瑟芬却猛地退开,不让他碰她。 “你剥夺一个人的意愿,并且加以掠夺,那能称之为爱吗?” 她摇摇头,“不,那不是爱,那只是自私!” 黑帝斯脸色一白。 他从没爱过,也不曾被爱过。 对于想要的东西,他唯一知道的方式,就只有掠夺。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缘故,我的母亲像游魂一样走遍世界,就只为了寻我……你怎么忍心这样夺人所爱?” 黑帝斯哑口无言。 不能否认,从他有生以来,他从未在意过别人。 他只知道,他想要她,想要得近乎疯狂,于是他便出手掠夺。 过去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他只是不想要一个人永生永世的活着,做个寂寞的神祇。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无法回头。我省悟得太晚,或许我的方式错了,难道这个错误永远都不能被原谅吗?” 珀瑟芬抬头望住他,那双眼眸里盛满了痛楚。 “黑帝斯,如果我原谅你,我该如何面对我的母亲?她所受的苦,又有谁来还她一个公道?” 黑帝斯痛苦地闭了闭眸。 “我对你的感情,难道没有任何意义吗?” 他的话,几乎击溃了所有的武装防御,令她心酸落泪。 忽然间,她忆起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从远古,到近日为了救回几乎在冥河里溺死的她,他是如何力抗亡灵。 当她被梦非斯带走时,他几乎是赌上性命般的冲入梦境里。 当她作恶梦时,他耐心地陪着她,哄着她。 以及,那些激 情缠绵的夜晚……不,她不能想,也不该想! “珀瑟芬,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也伤害了你的母亲,这是我犯的错,我全都承认……但我有心要弥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我曾犯下的过错。” 得知她为了躲避他而转世,他痛醉好几日。 他心疼她必须舍弃无病无痛的本相,去屈就那身脆弱的皮囊,经历生老病死的折磨。 他本也想追随她转世,却被波赛顿拉住,用吼的将道理吼进他脑中,要他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该尽什么本分。 于是,他退让了一步,幻化成人,保留三分神力,以及所有的记忆。 从她出生开始,他便守护着她。 他知道她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家庭与喜好,甚至是大学时那段来不及萌芽的暗恋。 在狄蜜特有意的阻挠下,他甚至无法踏上凡间的土地,他想见她,唯有想方设法,从别的地方下手--让王大常在他的钻石谷赌场输光了身家,由他亲自带着恬恩前来。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为了蓝月玫瑰,那株由她的眼泪凝聚而成的精魄,将牵引她来到他的面前。 黑帝斯握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印下一吻,然后放在自己的胸口。 “我曾以为爱是占有,但是我错了。这段日子与你在一起,我才明白爱情勉强不来,是你教会了我,爱是心甘情愿的给予,不求任何形式的回报。” “别说了,黑帝斯……”泪珠在珀瑟芬的睫毛上摇摇欲坠。 黑帝斯托起她的脸,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勾回她的耳边,那姿态是那么怜惜,那么轻柔,仿佛她是一个轻轻一碰就会受伤的水晶娃娃。 “我无法让那个错误不存在,甚至不敢祈求你的原谅,但是……我只希望你给我们一次机会,这一次将会很不同。” “我叫你别说了……” “你知道我从不求人,但我求你,不要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看在爱情的份上,至少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不!”她用力抽回手,背过身,掩面而泣。 他蓦地由背后抱住她,紧得让她快要无法呼吸,粗糙的下颚,紧贴在她泪湿的颊畔,像是守财奴抱着最心爱的珍宝。 “我爱你,珀瑟芬,没有你的冥界我待不下去,没有了你,无尽的生命对我而言只是无尽的绝望……”他的声音震颤,在此时此刻,尊严对他已没有任何意义,“还有,你说错了一件事,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誓言,我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那是我唯一的愿望……” 背对着黑帝斯,她几乎哭得力竭,但仍死命的咬住下唇不许自己哭出声音。 当她终于止住泪水,她用力地挣开他的拥抱。 “我该走了,我的母亲在等我。” 在这一刻,那深沉的绝望,甚至让他掉不出眼泪。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 “天啊,珀瑟芬!”他的声音破碎。 “保重。”珀瑟芬离开了。 她连一次,也不曾回头。 恬恩回家了。 两个星期前,两眼红肿,一脸憔悴的恬恩返回台湾,迎接她的,是家人们的锭呼与拥抱。 “恬恩!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姑妈见到她回来,立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恬恩,黑爝他真的让你回来看我们啊?没想到他人还满不错的啊!呵呵!” 王大常也高兴得不知所措。 “我们才正要开始打包行李,准备过两天飞去看你。”大姐琦愚笑道。 “你是回来看我们的吧?没想到你会决定和蓝月玫瑰的主人结婚,好像童话故事哦!”二姐欣愚一脸梦幻地说。 面对家人们热切的欢迎,她再度红了眼眶。 “对不起……没有婚礼了!” 就这样,家人们不曾再提起结婚的话题。 恬恩如往昔一般照顾着玫瑰园,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离开了黑帝斯,她的心底像是被什么给挖走了一块,久了,那里便开始莫名地疼痛。 但在这小镇平静得近乎单调的生活中,痛苦似乎渐渐的变得可以承受,也许再过久一点,这痛也会被时间疗愈,并逐渐地淡忘。 然后,某二天,玫瑰园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哇,这里可真难找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在温室里喷洒辣椒水的恬恩倒抽一口气,转头一看--那个金发碧眼,浑身肌肤晒成了古铜金,连笑容都闪闪发亮的家伙,不是阿波罗是谁? 看见他俊朗的神情,恬恩便下争气地想起另一张总是欠缺表情韵面容。 不!别想了!摇摇头,她努力摇去那个不该想起的身影。 “保罗……不,阿波啰,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见她唤了他的本名,阿波罗显得很开心。 “来看你啊!当我知道你见过狄蜜特女神后,我以为你会回归本相,没想到你竟然还死守着这具人类的躯壳。” 他的话使恬恩笑了。 “我怎么能丢下我现世的家人呢?这样他们会伤心的。” “你母亲难道没有意见吗?”狄蜜特女神对女儿的独占欲,可是很惊人的啊! 恬恩微笑着摇头,“她可以理解我的难处。” 他举目四望,看着玫瑰盛开的花园,笑道:“没想到转生的你,仍然选择了务农的家庭啊。” “我喜欢亲近植物,”她垂眸,望着面前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它们不会伤人。” “珀瑟芬……” “你还是叫我恬恩吧,毕竟我还未脱去凡身。” “说得也是。”阿波罗笑着伸臂给她,“来吧,农家女恬恩,带我逛逛你家的玫瑰园!” 恬恩暂时放下工作,脱掉工作服,领着阿波罗在玫瑰园中散步,一路无语。 “你究竟为什么而来?”恬恩终于忍不住问了。 “我来这里,一定要有什么目的才行吗?”他一派轻松地回答。 恬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嗯……真理之神无法说谎,所以就用反问代替回答吗?” 阿波罗不由,哈哈大笑。自从恬恩得知自己的身份后,果然比较不好唬弄啊! 两人走着走着,不觉走出玫瑰园,来到小溪边。 他们席地而坐,阿波罗顺手拔了根野草,放到唇边咀嚼。 “我到这里来,其实就只是想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我和你是一国的,如果你想见黑帝斯,只要喊我一下,我就会现身帮助你。至于呼唤我的咒语嘛……”他摩挲着下巴想了想,“有了!你在尚未日出前到阿里山上,朝着东方呼喊:万能的天神,清赐给我神奇的力量!阿波罗现身!” 面对他戏剧化的动作,恬恩只用一双带着惊诧大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 啊勒,搞笑居然没人捧场,看来他不是走谐星的料。他尴尬地低咳两声,迅速恢复正常。 “我受了黛芙妮所托,当她知道你要转世的时候,她对我提出一个要求--以你的个人意志为前提,保护你。”阿波罗解释道:“如果你的意愿是留在黑帝斯身边,我会守护你;如果你的意愿是离开他,我也会守护你。这就是我和黛芙妮之间的约定。” 黛芙妮…… 隐隐约约,脑海仿佛掠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有着如同牝鹿一般灵巧的身形,一双蕴含着灵气与生命力的湖绿色眼睛……恍惚间,恬恩忆起她们之间相似的命运。 当年,初次陷入爱河的阿波啰,是如何用乐曲与诗歌赞美着黛芙妮,痴心地追逐着她;无论她在何处,他必紧追不舍……最后,被追得无处可逃的她乞求父亲河神,将她变为一株月桂树。 黛芙妮是他珍贵的初恋,阿波罗为此痛心疾首,近乎崩溃--爱之适足以害之,他只是爱她,没想到却是害了她! “黛芙妮了解你的感受,正如同我能理解黑帝斯,我们都是犯了错的男人,错在那股占有的执着。”他的笑意中,隐约有股凄凉,“只是我的错,终其一生是无法弥补了,就算我将月挂叶编成桂冠,用无数的诗歌去荣耀她,也取得了她的原谅,但我终究无法让时间从头来过,让我的伤害变成不存在。” 天知道他有多么羡慕黑帝斯!黑帝斯至少还有个赎罪的机会,但他却连一点机会也没有。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痛悔,就算要他日日被大鹰啄取肝脏,以换回黛芙妮恢复原本的面貌,他也甘愿啊! 第十八章 “恬恩,你知道吗?世上最可怕的事,并不是犯错,而是犯了错后不思悔过,还继续犯错,然后做出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该觉得可耻的事。黑帝斯已经得到惩罚了,他知道他从未曾给你选择的机会便掠夺了你,所以当你选择转生之后,他也来到人间,他不曾动用任何神力使你爱上他,而是用他真实的感情面对你--这就是他所赎罪的方式,他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阿波罗怜惜地望着恬恩,看见她眼底浮现了泪水。 “在爱情上,黑帝斯不是一个很有慧根的男人,他不知道要怎样去爱一个人,因为从没爱过,所以用错了方式。他曾剥夺你的选择,所以他还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他所能想弥补你最好的方式--若不是因为你太过重要,他何必放着威风八面的天神不做,忍气吞声的把自己硬塞走人类的躯壳里,只为了留在你身边?” 恬恩再也无法忍抑,眼泪滚滚而下。 “恬恩,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阿波罗托起她泪流不止的脸庞,专注地凝视着她:“你真的无法原谅他吗?” 曾经,黑帝斯也这么问过她-- “如果……有一个东西,你非常渴望,渴望到无法没有它而活,所以你用了伤害别人的方式得到它……你觉得这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我不知道……”她哽声道。 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是那么困难,每每思及,都撕心裂肺。 “不,你一定知道,”他轻柔但犀利地反驳她,“答案就在你的心底,只是你愿不愿去面对而已。” 恬恩的手,悄悄的覆在自己的襟口。 是吗?她的心里已有了答案? 她苦恼的模样,令阿波罗有些不忍,但他并不愿催促她。 “不急,你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他丢开嘴边的野草起身,“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一抹柔和的金光将阿渡梦笼住,使他俊美的脸孔,变得有些朦胧。 这时,他忽然微微一笑,对着她吟颂起一首诗-- “正如爱给你加冠,他也将你钉在十字架上。 爱采集你好比一捆谷子,爱鞭笞你以使你裸露,爱筛分你以使你自皮荚中解脱,爱磨光你以使你洁白,爱搓揉你直到你柔韧;然后爱置你于圣火中灸烤,使你能变成圣餐中的圣饼。 如果你只想寻求爱的平安和愉悦,那么不如遮掩着你的裸体,离开爱的打谷场,进入那无季节的世界,在那儿你将欢笑,但非全心的笑,你将哭泣,却非尽情的哭。” 当他念诵之时,光晕也越来越强,恬恩不得不以手遮掩,当诗念完,她放下手,阿波罗已经消失。 阿波罗走后,恬恩变得更加沉默。 自从她返回台湾后,王家的人都关心着恬恩,尽管他们没有过问,但他们担忧的表情是那么显而易见。 “我很好,真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恬恩这么对家人们说。 夜晚,当全家都入睡后,恬恩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过去一个月与黑帝斯相处的点点滴滴,总会-幕幕在脑中重演,直到她倦极入睡。 有时她会听见他呼唤她的声音,甚至是感受到逼真的气息与温度,但是当她惊醒,才发现自己仍是一个人,然后无眠到天明。 很快的,一个星期过后,恬恩变得消瘦许多。 大姐琦恩看不下去,她拿走她手上的铲子。 “这里让我来,你去后面的树林教散心吧!” 恬恩只好脱下工作服,离开玫瑰园。 她无意识的走着,直到她发现一处长满荆棘的树丛--这不是那时她救了赛勃勃斯的地方吗? 忽然,恬恩听见一缕细细的哭声,循声找去,她看见一个哭得脸颊红通通的小男孩。 “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呢?你受伤了吗?”她审视他的手脚,他似乎没有受伤。 他吸吸鼻子,摇摇头。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他又摇了摇头,然后拿起一本书凑到她面前。 “念故事给我听。” “你要我念故事给你听?可是……我们先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好不好?找不到你,他们会很担心的……” “我要听故事。”小男孩拿著书,非常坚持的模样。 “好吧!”那就念完故事后,再带他去警察局好了。 她打开他的童话书,开始念故事。 “从前从前,有一个商人在森林里迷了路,但是他发现森林里有一座城堡,他进到城堡里,发现桌子上摆满了好吃的食物,他吃了食物,又在准备好的房间里睡了好觉,隔天一早他要离开时,他发现城堡周围开满了玫瑰,他想起小女儿最喜欢玫瑰,所以就摘了一朵,这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可怕的野兽。野兽同意放走商人,条件是商人要把女儿送进城堡里……” 恬恩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呢?” 小男孩催促着,望着他期待的眼神,恬恩只好继续往下念。 “最小的女儿贝儿知道后,表示愿意到野兽的城堡里去。野兽对贝儿很好,让她丰衣足食,也和她分享见闻。每天晚上,野兽都会向贝儿求婚,但贝儿总是拒绝了,而每次拒绝野兽后,贝儿就会梦见一位英俊的王子,问她为什么总是拒绝他的求婚……" “野兽好可怜哟!”小男孩望着她,满脸同情,“为什么贝儿不肯嫁给野兽呢?她是不是觉得野兽很可怕?” “不是的。” “她不喜欢野兽吗?” “不是的……” 小男孩的脸皱了起来,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那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呢?” “野兽他……”恬恩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仆么梗住了,笑容破碎,“曾经做了对不起贝儿的事情……” “因为这样,所以贝儿不肯原谅他吗?”他看起来很哀伤,“如果野兽跟贝儿说‘对不起’的话,贝儿愿意原谅他吗?” “恬恩,你真的无法原谅黑帝斯吗?” 如果……有一个东西,你非常渴望,渴望到无法没有它而活,所以你用了伤害别人的方式得到它……你觉得这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恬恩闭上眼睛,她以为自己又将再度陷入痛苫与迷惘中,但这一次,她的心底缓缓浮现了答案,那么清晰,那么明澈-- “贝儿爱着野兽,所以,她会原谅他的。” 当她说完后,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回应着她心里的答案。 回去吧,回到黑帝斯的身边! 她必须去找他,在拥抱与泪水中和解,然后握着他的手,一起共度未来的人生。 恬恩跳了起来,立刻往回程的路跑去,但跑了几步,她想起那个被她丢在原地的小男孩。 “小朋友……” 她回首望向原处,但那里已空无一人。 那句咒语是怎么念的? 是“神奇的天神,请赐给我万能的力量”,还是“万能的天神,请赐给我神奇的力量”? 恬恩裹着披巾,站在冷飕飕暗濛濛的阿里山上,拚命回想阿波罗说的那句咒语,却始终不太确定。 她必须快,上山来看日出的游客越来越多,她不确定阿波罗会不会当着游客的面现身。 不管了!干脆两种都念一遍,总会有一个灵的。 她找了一个离人群最远的地方,面向辽阔的云际,恬恩双手交握在鼻子前端,豁出去般的大声念着:“神奇的天神,请赐给我万能的力量!阿波罗现身!” “恬恩,你念反。” 再度听见那熟悉的、漫不经心的嗓音,恬恩从没这么高兴过。 睁开眼,她所召唤的天神果然就在面前。 “阿波啰!”成功了!她成功了! “嗨!”阿波罗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终于召唤了我,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了。” “黑帝斯他现在在哪里?” “在冥界。”阿波罗温和地望着恬恩,“你下定决心要去找他了?” 她点点头,然后又露出犹豫的表情。 “阿波啰,如果我要去其界,我是不是先要……自杀?” “天啦!不用!”阿波罗被她吓了一大跳,“你虽是凡身,却也是黑帝斯亲口所封的冥后,冥后要回家不需要让自己变成亡灵。”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放心,去冥府的路不是只有一条而已。早在远古时代,我的儿子奥菲斯为了要进地府带回心爱的妻子,也曾经大起胆子闯入冥府喔!” 恬恩瞠大了眼睛。“难道这次也用同样的方式吗?” “呵呵!这一次倒不必那么辛苦。”他看了看天色,扬起一抹微笑,“时间差不多了,今天的日出是五点十五分。” 阿波罗抓住她的手腕,问:“你准备好了吗?” 恬恩用力点点头。“好了!” “先把眼睛闭上,要上车啰。”阿波罗在戴上雷朋太阳眼镜的同时,一阵柔和的金光袭来,恬恩觉得自己的是不像是失去支点,但很快的,她就感觉自己踏在什么之上。 恬恩睁开眼,先是刺目的亮光袭来,她连忙低下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部u字形的战车上,车下则是一望无际的七彩云海。 “哇!”她惊呼一声,连忙闭起眼,吓得双腿发软。 “哈哈,欢迎光临我的日车。”阿波罗笑着扶住她,“站好,风大,可别摔下去了!” “没想到,都二十一世纪了,你还是天天驾驶日车。”恬恩连忙用薄披巾裹好自己,把自己包得像是阿拉伯女人,免得被他的金光晒脱一层皮。 “我早就将日车自动化了,今天只是为了来接你才改成手动驾车,否则天天这么早起谁受得了?”一面说着,一面脱下墨镜给恬恩戴。 “谢谢。”戴上墨镜后,恬恩总算可以稍微睁开眼睛,她往前一望,才发现拉马车的,是两匹白色有翼的独角兽,散发着灿烂的余光。 “你出来时有跟家里人说吗?”他问。 “有,”她微笑道,“他们支持我的决定。” 当她告诉家人,说她决定要回去找黑爝,他的家人们看见她,坚决的表情,知道她已下定决心,他们没有阻拦,只给予祝福。 “去吧!去追寻你的真爱吧,我们支持你!”大姐这么对她说。 有了家人们的支持,她更有信心勇往直前。 “开明的家庭,真不错。”阿波罗低头望了望,“啊,我们该下车了。” “这么快?”他们才刚上车不是吗? “闭上眼,恬恩。” 恬恩连忙照做。 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声,等她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已置身于黑爝的庄园中。 再度回到庄园,恬恩心里涌起无限的回忆。 “这里找得到黑帝斯吗?” 她发现,这里似乎像座空城,喷水池的水干涸了,连壮观的花园都成了荒烟蔓草。 “他在这里,只是他在结界里,你看不到他。不过别担心,这座庄园设有一个出入口,可以穿越结界。” “真的?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阿波罗摇摇手指,“你知道的,就是那扇不准任何人打开韵门啊!” 恬恩想了想,“你是说……冥王星厅?” “宾果!” 阿波罗带着恬恩走入城堡,来到冥王星厅外。 终章 “这个入口,古时候称它做奥菲斯之门,也就是很久以前被我儿子以琴音打开的那个冥界入口。” 恬恩无助地看着他,“但是……我不会弹琴。” 阿波罗温和地望着她,笑道;“你不需要弹琴,你是冥后,只要你想回家,这一扇门就永远为你而开。” 是这样吗?恬恩看看那扇没有门把的沉重大门,有些无措。 “把手放在门上,推看看。”阿波罗建议。 “不行……”她推了推,沉重的门纹风不动。 “再试一次,集中精神。” 恬恩将手贴在门上,闭上眼睛。 冥界之门,开启吧!我是……珀瑟芬! 当她再度睁开眼,恬恩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子幽暗之中。 这虚无的气息,这阴冷的牢气……不需要更多证据,她已明白-- 她进来了,她抵达了冥界。 在幽暗的黄泉之路上,开满了接引之花--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无叶,有叶时无花,花叶两不耜见,生生相错,如同生与死,再无关连。 鲜红色的花朵,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被称作“火照之路”,这段路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亡灵就踏着这花的指引,步向幽冥。 走至尽头,是一个渡口,冥河摆渡人卡伦正在那里等待接引亡灵。 看见恬恩,卡伦难得的主动开口。 “你不是亡灵。” “对,但我必须见黑帝斯……” “请上船。” 没遇到任何刁难,恬恩上了船,卡伦便摇起了桨,缓缓将船驶离渡口。 浩渺的冥河,渊远流长的冥河。 几千几万年来,沉淀在漆黑河底的,是悬念、欲 望、梦想与未酬的壮志,人的一生,所有未完成的愿望,都在这里被淘尽,再不复还。 船再次停了下来,恬恩下了船,步上日光兰之境。 自从恬恩上回在日光兰之境引起暴动,这里已增派三倍的守卫,当她一踏上日光兰之境,她那非属于亡灵的气味,立刻引来了注目。 “站住,你不是亡灵。” 一把雪亮的剑无情地指住她,恬恩害怕地缩起肩膀。 “退下!”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挡开了那把剑。“她是王后,不得无礼!” 在士兵诧异的表情中,她对那个认出他的人点点头。 “谢谢。” “请容我护卫您至冥府门口。” 在月光兰禁军首领的护卫下,恬恩安然通过目光兰之境,来到由地狱犬把守的冥府大门。 “赛勃勃斯!” “汪!” 填满大门的巨型地狱犬一看见恬恩,竟然发出不威风的狗叫声,同时高兴得猛摇尾巴,用着如同绒毯般的大舌头热情地欢迎她。 “我要见黑帝斯,所以我回来了。”她拍着他的大鼻子说道。 赛勃勃斯听懂了她的话,张开他的大脚,让她毫无困难地通过。 恬恩通过冥府大门,大厅里的仆人早已排成两列。 “欢迎王后回府!”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大厅,与庄园的大厅一模一样。 “我要见黑帝斯。 “王此刻在火星厅。”一个声音响起,恬恩仔细一看,发现她就是梅蒂。 恬恩感激地向她点点头,“我去找他。” 岁壁炉里的火渐渐熄灭了,华丽的火星厅慢慢地暗了下来,显得阴森如陵墓。 此刻,他穿着一身黑袍,坐在面向壁炉的大沙发上,在侵袭的寒意中,黑帝斯仿佛毫无所觉,他打开白兰地酒瓶,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酒。 自从恬恩离开他后,他就几乎泡在酒精里。 且醉且睡。 没有了她,他的永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时间只是永不结束的轮回,他再也不在乎自己是醉是睡或是清醒。 他再也见不到恬恩了,只有在梦中,或是喝得够醉时,才能见到她的幻影。 他是个可悲的天神,他可以主宰他人的生死,却无法让自己因为过度饮酒中毒而死。 天啊!他诅咒永生! 诅咒每一个没有恬恩的日子!让他死去吧!为什么他的心都空了,却还要活下去? “黑帝斯……” 一抹轻幽的叹息,那如梦似幻的声音。 黑帝斯闭了闭眼,苦涩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安慰的笑意。 “你怎么喝成这样?”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近,而她美好的气息回旋在鼻端。 啊,她那混合着乳香及花香的香皂的气味,以及略带玫瑰的芬芳……那是他记忆深处的味道,专属于她的甜美。 “黑帝斯,我来了,睁开眼看看我吧!” “不……”他苦涩地低语。 “黑帝斯……” “我只要睁开眼,你就会消失了。”他痛苦的低语。 就算是幻觉也好,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欺,可是那又怎样? 他甘之如饴。 恬恩看着他犹如负伤的兽躲在暗处,因为长期酗酒而显得灰暗憔悴的脸孔,止不住的心疼。都是她害得他变成这样的…… “我不会消失。”她忍泪保证着。 “我不信。” 他不信,绝不相信!几百次的教训早已教会他,只要他一睁开眼睛,就会再度回到绝望的深渊里。 恬恩觉得有些鼻酸。 看着他既刚强又脆弱的侧颜,她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庞,然后深深地吻住了他。 起先,黑帝斯全无回应,但很快的,他发出一声低吼,翻身压住她,疯狂而绝望地亲吻她。 这是她的肤触,这是她的味道,这是她的容颜…… 黑帝斯抬起头,看着被他压倒在沙发上的纤影,强烈的呼吸使他胸腔剧烈起伏。 “恬恩?”他的声音震颤,用力的甩头。 可能吗?她是真的回来了,还是酒精的戏弄? 她对他展露出一抹笑,柔荑贴住他粗糙的面颊。 “是我,我回来了。” 黑帝斯瞪着她,然后忽然间退开。 “你为什么而来?” 他的目光,冷漠得像是在看着陌生人,毫无感情。恬恩的心头不由一阵刺痛。 “我……想念你,”她缓缓从沙发上起身,看着冷硬地跪立在他面前的黑帝斯,“我想回来,和你在一起。” “你的归属不在这里,你应该回你母亲的身边去。”他冷冷地说。 “黑帝斯……”她痛苦地低哺。 “滚!滚回你母亲身边!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死!我已经认了,这辈子我做错一次,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已经厌倦了一再地证明自己,信任、爱情……统统滚一边去,我宁愿什么也没有,我再也不要让任何人随意摆布我的心!滚,滚出去!” 黑帝斯当着她的面宜泄所有的愤怒,对她粗暴地大吼。 一切……都来不及了。 当她终于领悟自己不能没有他时,她却早已经失去了他。 多么讽刺……恬恩闭上眼,泪水滚滚而下。 “对不起……” 她用破碎的声音道歉。然后拖着仿佛老妪般的脚步,走向火星厅的门口,她觉得自己虚弱得快要站立不住,但还是极力挺住。 从今以后,她该去哪里呢?她该怎么办?她要如何回到那个不曾认识他的生活里?她泫然欲泣,将手搭在门把上-- 下一秒,恬恩被卷入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黑帝斯?”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走!”他紧紧地抱住她,如负伤的兽般嘶吼:“原谅我该死的傲慢,我疯了,我居然对你说出那么可怕的话!原谅我,恬恩,我不能再次失去你……” 恬恩摇头,拚命摇头。 “不要说抱歉,没什么好抱歉的……该说抱歉的是我,我省悟得这么晚,让你受了那么多折磨。”她脸上带着泪,却仍努力扬起笑容,用力地回抱着他。“你曾经掠夺了我,但你一直试图补救,在我转世之后,你不曾动用神力使我爱上你,而是以你的真心,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你对我的感情,但我却这么盲目,对你的努力视若无睹,毅然放弃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还能凭借什么活下去,”他低哑地诉说藉:“我甚至诅咒永恒的生命,恨自己不能死去……而现在,你来了,我不敢相信我终于等到你愿意爱我。” “黑帝斯,没有了你,我的生命也没有任何意义。”她深深地望着他,泪珠还挂在腮边,但她却笑了,笑得那么动人,“我省悟了这一点,所以我回来了,回到你身边,和你在一起。” 黑帝斯的胸口一紧。 “欢迎回来,吾爱。”黑帝斯吻住她,恬恩仰起小脸,给予他最深情的回应。 经过漫长的等待,他终于等到了他心爱的女人。 在这黑暗的幽冥国度,他终于不再孤独,他将会与她厮守直到永恒。 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 奥林帕靳山上。 阿波罗站在月桂树下,将手贴着树身,额头抵在树干上。 “黛芙妮,珀瑟芬回到黑帝斯身边了。”阿波罗低语着:“我遵照你的愿望,给予她所需要的帮助,珀瑟芬是依循自己的心愿回去的。” “谢谢你。”一缕细细的嗓音,如同声波般传至阿波罗的心底,“农耕女神狄蜜特知道后怎么说?” “狄蜜特女神毕竟是珀瑟芬的母亲,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幸福更重要的了,不过,她还是坚持珀瑟芬在春天与夏天要与她一起住,黑帝斯希望珀瑟芬快乐,所以他同意了,狄蜜特女神也退让一步,同意让黑帝斯随时去见珀瑟芬。” “那么,王家的人呢?” 阿波罗唇角微扬,“珀瑟芬与黑帝靳仍住回庄园里,所以王家的人以为珀瑟芬只是嫁到国外去,直到珀瑟芬的阳寿终了。” “是个圆满的结局。”黛芙妮轻轻摇晃树叶,仿佛夙愿得偿。 “确实如此。” “谢谢你,阿波啰。” “不需谢我,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愿帮你达成。” 阿波罗轻吻了树身后离去。 片刻后,一个小家伙跑到树下,仰望着美丽的月桂树。他有着一头蒲公英似的金色的翘翘鬈发,与玫瑰红的脸颊,背上还有一对洁白的翅膀,手里拿着可爱的小弓小箭。 “黛芙妮,为什么你要我去找珀瑟芬,让她讲《美女与野兽》的故事给我听?” 一阵风儿吹得树叶摇曳,恍如轻笑。 “我只是希望珀瑟芬能站在第三者的角度,重新审视她和黑蒂斯的关系。毕竟,在爱情之中,不是只有愉悦与平和而已,也包含了痛楚与原谅。” 小男孩的头歪了歪。 “唔,我听不懂。”他的表情充满困惑。 “呵,不急。”黛芙妮的声音,涌入一丝笑意,“小邱比特,等到有一天你长大了,你自然就会懂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