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昭彰之井中月》 第一章 她名唤封言,封号“歌月公主”,但大家都称她七公主。 曾经,她是先皇最宠爱的女儿,“歌月”形容的不只是她如月华仙子般美丽的容貌,更是她那如暗夜中的明月银辉遍洒、皎然脱俗的温柔。 但这一切都在半年前改变了,如今她是曾经的神佑国女王。 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她登基后,立刻将国号改为大晋,年号永世。 她说,神不会保佑凡人,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为杜绝国内百姓迷信、凡事只问鬼神歪风,自此而后,神佑国永不复存,代之而起的是用铁和血铸就的大晋王朝。 年号永世,则彰显着她的野心——要这大好河山永属封家,历亿亿万万年永不改变。 她毁寺庙、拆道观,逼迫出家人还俗,跟一般人一样耕作、交税、服务劳役,凡遇不服者,杀无赦。 因为,她也被称为“铁血女皇”。 所有人都怕她,但她不在意,尤其是朝廷百官和那些世家望族,他们越怕她越好,他们畏惧,短时间内便不可能起来反抗她。 而只要给她三、五个月,等她将兵权一一收拢,那些家伙再想反抗,也是井中捞月,幻梦一场。 于是,半年后,又是一场人头滚地、血海翻腾的屠杀。 从朝堂到民间,让她杀得血腥,但也杀出了一片新气象,一个新生、不若以往暮气沉沉神估国的新王朝——大晋诞生了。 这国家在她的高压统治下,正迅速向外扩张、向前奔去。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但整个国家焕然一新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小女皇不简单。 不过她种种手段也让她坐实了“铁血女皇”之名。 毕竟,一个手段如此激烈,又是弑父杀兄夺来皇位的女子,她不血腥谁血腥? 如今全天下大概没有一个人不怕她——只有一个例外,她的王夫——龙天宙。 当初她能逼宫成功,龙天宙居功厥伟,所以她做了女皇后,就把这位“驸马”封为王夫,废去武功、穿了琵琶骨,变成一个半废人,永困深宫。 她忘恩负义吗? 不!她若是那样的人,以龙天宙的所作所为,他早成为一具尸体了,不会在这里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 寝宫里、龙床上、她在上、他在下,因为她是女皇,她永远不会再屈居人下,也因为……他不配。 她为什么会有如此难听的声名?弑父杀兄?还不是拜他所赐! 当年若非他鼓动,她岂会和白云妖道合作,一起逼宫,结果白云贪图近利,杀了她父王,虽也付出了代价,但最恶劣的罪名却让她背了。 至于她的太子皇兄?旁人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那位放弃祖宗姓氏,改名“花泪痕”的男子,此刻正与龙天宙的妹妹龙天洪在龙家祖坟旁结庐而居,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她不会招惹自己的皇兄,从他能名声不显却暗地里联络大半朝堂官员,又得到边军认可,一朝逼宫成功,就知他是个能忍擅忍又多智近妖的人物,他肯归隐,对她只有好处。 至于她能顺利即位……哼,要不要说是王夫手段通天呢? 龙天宙知道自己的妹妹是绝不可能与人共待一夫,但当皇帝的,即便爱再真、意再诚,光祖制这一条“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过不去。 龙天宙疼妹妹,于是要花泪痕做选择,江山与美人,只能择其一。 花泪痕要了美人,而七公主则得到了皇位,看似公平,是不? 但除了少数自己人外,谁知龙家人一手颠覆了一个王朝,为的不过是替他们最小的妹妹龙平安报仇。 至于她父皇死后,国家会怎样,谁在乎?起码他们不在意。 只有她,她无法放弃这个封家天下,当年先祖打天下有多辛苦,怎能让他们这样玩? 再则,朝中大变,若无人主持大局,蛮族来犯,又会死多少人? 天下一日无主,就会有无数的野心人士冒出头,将这片大好河山弄得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而这些事龙家人全不在乎,他们只求杀白云报仇,其它的就啥也不顾了。 这样的人、这样的一群恶徒、一伙混蛋,教她如何不深恶痛绝? 因此为了报答他的相助之恩,她留下他,同时为了回报他的欺骗,她将她幽禁深宫。 她要全天下都知道,皇权不可侵犯,不管是谁、为了什么原因,一旦欺到封家人头上,就等着生不如死吧! 但她还不能让龙天宙死,她需要他帮她为王朝开枝散叶,永世流传。 真该死,如果她能找到比他更杰出的人才就好了,也不必天天对着他的冷脸——好吧,朝堂上总是勾心斗角,殊无真心,偶尔她也想诚实一回,龙天宙的容貌并不难看,剑眉星眼,鼻如悬胆,唇若涂朱,尤其那微微上勾的眼尾,像时刻对人使魅,宫里哪个宫女见了他能不脸红? 若非知他几近断情绝欲,她必定不让那些宫女接近他,以免混淆了皇室血脉。 但他对别人无情,对她也是如此,每天跟木头似的。 别说他不识情滋味,她知道他每天都画着同一个姑娘,据说那是他的义妹龙平安,但看他画图时的神情……哼,恐怕他们之间不只是兄妹之情那么简单吧! 若非龙平安已死,她一定亲手了结她。 但如今叫她跟一个死人比较,岂止是“无力”二字可形容? 她也想过找别人,但自从她错过自己唯一的真爱后,便不再渴求爱情,却也不想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将就。 最终,她想为大晋开枝散叶,还是只能选择龙天宙——他那样优秀,他的孩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要她用心教养,何愁百年后不能再出一个名君,再创大晋盛世? 可惜他对她没意思……但也好,她对他同样没什么感情,他们在一起唯一的目的就是——生孩子。 只是她没有情欲,依然可以在床上一展雌威,他却不得。 逼不得已,她只好每天给他喂春药,再行房事。 刚开始她以为他会生气、甚至反抗,因此废了他的武功,让他作怪不得。 但他半点反应欠奉,好像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无所谓似的,她这才明白,他跟她一样,心里早已被某个人填满了,再无一丝空间,因此如今跟谁在一起都是一样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相似的境遇应该让他们彼此怜惜才对,但很遗憾,他们不只心里容不下彼此,连眼里都看不见对方。 他们就如两头野兽,靠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 这实在悲哀,可她不会放手,至少在生下孩子前,她绝不会放手。 她覆在他身上,也懒得为他脱衣了。生孩子并不需要坦诚以对,是不? 前面那些都是多余的,他们只要直接进入步骤就够了。 她一样衣装整齐,跨坐在他身上,他看她挥汗如雨,心里好笑。有必要这么认真吗?封家又不是只剩她一脉,了不起从旁支择一优秀者严加训练,将来不一样能成材? 强扭的瓜不会甜的,就像他不管服下多少春药,身体有了反应,心里依然一片冰冷——事实上,他的心早在平安死时,就跟着一块儿凋零了。 若非大哥使了手段,他现在已经跟平安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分离了。 但他无法恨大哥,因为大哥跟他一样深爱平安,爱她的温柔、爱她的善良、爱她的一切一切,这样浓烈的爱,怎么可能与别人分享? 今天换成他是大哥,他也会那样做,与平安生不同衾、死同穴,而且只有他们俩,再无第三人干扰。 平安,他真的好想她,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可爱的姑娘了。 他不会再爱别的女人,不论这个女人是女皇、是乞丐,都一样。 “唔!”突然,她俯身,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得像要咬掉他一块肉,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跟朕在一起的时候,不许一心二用。”她可以容许他的心里有别人,但绝不接受他们在行人伦大事时,他将她想成另一名女子,这是对女人最大的侮辱。 “陛下做得到吗?”他淡讽,唇角的笑邪气得令人心里发颤。 就算她心里早已有人,仍不得不承认,要论当年京师三大美男子,长得最好的还是龙天宙。 他的俊美像光、也像罂粟,让人情不自禁受吸引,从此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如果不是她出身皇家,见惯了美人,她必定会爱上他。 可惜,她在深宫里见多了美丽的花,越是漂亮、越是有毒,所以她反而喜欢那宛若清泉、劲拔如风中绿竹的翰林学士文若兰。 她深深地看着身下男子。“你差他太远了……尤其是一双眼,他是最清澈的寒潭冷泉,你却是最阴暗的黑夜,教朕如何不想他?” 他唇边的嘲讽收起,露出是深浓郁的悲伤与无尽思念。 “平安心善,在她眼里,这世上没有坏人,没有坏事……明明她的身子那么糟,每天都在病痛中受苦,为什么她还能如此乐观慈悲?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龙天宙,要我忘记她,至死都不可能。” “你——”该嫉妒吗?她是女皇,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最尊贵的人物,他却拿她来跟一个死人相比…… 愤怒像烈火,差点烧得她失去理智。 但他眼里的思念与浓情却似一盆冷水,浇得她心凉。 原来这个心性狠毒的男人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可惜不是对她…… 不!就算他有朝一日改变了心性,爱上了她,那又如何? 她的心里永远只会有那一汪清泉,不会有这一朵毒花。 “你爱想谁是你的事,但朕警告你,顶多半年,朕再不能受孕,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她不信世上无人才,了不起她再开科取试,总能找到优秀之人,再延皇室血脉。 他笑了,轻佻又狂妄。“若有这么一天,我会感激你的,我的女皇陛下。” 从平安死亡的那一刻起,生命于他早已无半点意义,他之所以没有主动寻死,不过是因为幼年时与平安一句戏言,她说:希望哥哥、姊姊都能活得好老好老,活到头发白白、牙齿掉光光,依然每一天在一起,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那时他应允了她,所以他不会了结自己,但若有人能助他一臂之力,他感激不尽。 “我不只会杀了你,你的弟、妹一个也别想逃。”明明他们正做着最亲密的行为,但心却像隔了十万八千里那样遥远。 “你说的若是天洪和天荒……”他又笑了,这回却是带着淡淡的温情,彷佛初春时,微风带来天地间第一抹生机。“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说过,平安生,我们生,平安死,我们也绝不独活,所以在龙家的祖坟里,不只有义父、义母的棺木,更有平安和我们四人的位置。若非大哥放下断龙石,早在数年前我们就进祖坟内,陪平安一起过黄泉、进地府,永不分离了。” “你不是说过你答应龙平安不会自杀,那么殉葬又算什么?” “我们当然不会自杀,只是以身相殉,陪平安走一趟黄泉,以免她孤身一人上路,寂寞无依、受人欺负。” “莫名其妙。”他的话前后矛盾,根本是疯子才说得出口的话。 “你自幼锦衣玉食、备受宠爱,当然不能理解一个小乞丐突然从人见人嫌,变成龙府的少爷小姐,有衣穿、有东西吃,可以读书习武……那种天差地别的生活。如果说,遗弃我们的爹娘给了我们这副身躯已属重恩,那么平安就是给了我们另一条命,让我们可以抬头挺胸,好好生活的伟大人物,她也是唯一可以令我们为其舍命亦在所不惜的人物。” “若你以为深宫内苑的日子只有快乐,没有痛苦,我只能说你很愚蠢。”没有谁的日子是一帆风顺,公主跟乞丐各有不同的苦,只看彼此能不能互相了解。 他沉默了下,想象若是自己生为先帝的子女会是怎生光景?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他知道那绝不能用“快乐”二字形容。 “你是对的。”所以他们都没有错,唯一错的是——他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结合,然后造就了更多的错误。 她瞬间怔住,没料到他会这么坦率地认错。至少,她从前遇过的男子在她面前低头,只是畏惧她的身份,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 只有文若兰例外,所以她才对他特别上心。 但龙天宙,这个不怕死也不怕她的男人,他为什么能低头低得这样干脆? “你终于也懂得刚过易折的道理,想对朕屈服了?” 这回换他疑惑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何来屈服之说?” 明明他生得一副妖魅邪气、俊美无瑕的面容,但为何说起这些话来,却是如此地正气凛然……她彷佛看见当年那个明如镜、清如水的文若兰。 第二章 不!人间谪仙只会有一个,回想昔日龙天宙利用她对付白云妖道的手段,这个男人绝对称不上光明正大,所以他现在的正气一定也是装出来的。 她被骗过一次,尝尽苦头,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迷惑朕,那你大错特错了,朕身为一国之君,凡事以国为重,绝不会受私情影响。”所以就算她爱惨了文若兰,至今仍对他念念难忘,但当年一发现文家势力已遍布朝堂内外,便毅然断情斩缘,派人追杀他,而后虽告失败,但好歹将文家势力铲除殆尽。 她是绝不容许有人危害封家江山,因此如今就算文若兰再想登高一呼,也不可能再发生黄袍加身的事了。 龙天宙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嘲讽的笑再度溢上唇角。 “你比我可怜,你连自己爱的人都不相信,这世上你还能相信谁呢?” “为君为皇,本就不该偏听偏信,才显公允,我若放任私情控制理智,才是国之不幸。” “但多疑就是国之大幸了吗?”他冷哼。“你说你喜欢文若兰,你说他是世间唯一一道清泉,你说他是难得表里如一的君子……如果他真这么好,你又怎会疑他心情不轨而痛下杀手?” “他当然是君子,只是世间何人抗拒得了天子宝座?就算他有心秉持公正,他身边的人呢?难保不会有小人煽动他,令他铸下滔天大错。” “九五至尊吗?哈哈哈——”他狂笑。“孤家寡人有什么好做的?别把每个人都想作你自己,世上宁做闲云,不入庙堂的人多得是。” 她又想起受他煽动,与白云妖道合作逼宫却害死父皇的事了。 “当年若非你一意误导朕,说只有收买亲近先皇之人,才能令毫无根基的朕一举功成,那桩悲剧根本不会发生,你——你害得朕好苦……”话到最后,咬牙切齿。 “你若把定心头,不贪不躁,就算我是天魔再世,又岂能鼓动你半分?” “你的意思是这全是朕的错?” “你的野心让你决定选一条最快速方便的路达成目的,现在你成功了,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欢喜做、甘愿受。就像他,他说过,只要能杀白云为平安报仇,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如今白云死了,他功力尽废,几成废人,可平安的仇报了,他心里只有欢喜,绝无一丝怨恨。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是这样,她难道就能例外? 她若以为什么都不必付出就能得到一切,那也太天真了。 “朕当初想是稳住我封家江山,不让父皇败坏,绝非弑父,图谋皇位!”她承认自己有野心,但绝没有那么不堪。 “稳住封家江山不是非你不可,太子亦可,你当初又为什么非跟他争那个位置?”人总喜欢用一些好听话来掩饰、美化自己,却不知妆点了外表,内心只是腐烂得更彻底。 还是平安好,永远那么坦率、天真、可爱,难怪大哥连对兄弟们都要使手段,自己进祖坟,独占平安,让被留下的他们只能望着断龙石空叹。 “太子体弱,长年卧床,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谁知道他是装的?朕当然不放心将天下交给他。”她面红似血,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情欲。 “但是这个久病之人却掌握了朝堂内外大半势力,足可证明他的能力比你强,当你发现这个事实时,你想过让贤了吗?”他讥讽。 那场逼宫,他与她都参与其中,所以他俩都知道,当她发现太子竟有此实力时,她想的不是让贤,而是如何捉住太子的把柄,迫他退让。 说到底,她才是最有野心、最有手段的,只是目的达成后,她又要爱惜名声,将所有的失误都归罪到别人身上。 典型在上位者的嘴脸——天子授命于天,所以不可能有错,倘使她犯错,必是旁人所害。 像她这样的女人,哪怕生得再美丽,也休想打动他的心。 “你——”她又羞双恼,忽然微微提起腰,再狠狠坐下,然后得意地看他皱紧的眉。“朕乃一国之君,朕的作为就代表了上天的意志,朕若有错,现在的大晋能这么强盛繁华吗?” “唔!”下体传来的痛让他忍不住闷哼,这个女人简直不讲理到极点。 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了,雄腰一挺,一记猛烈的穿剌直捣她最柔软的部位。 “啊!”她惊呼。“不可能……你服了药应该不能动才对,怎会……” 他用一连串的动作证明自己不仅能动,还非常有力。 “陛下不知道,不管什么药,服久了都会渐渐失效,那药我服了半年了,早已对我失效了。”说着,他频频挺腰,要让这个小女皇尝尝自作孽不可活的滋味。 “停住……”她气喘吁吁,却发现心头深处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破裂了,是那强悍的自尊,还是对情爱曾有的遗憾?她不知道,只觉得理智渐渐无法控制身子,对一向习惯掌握一切的她而言,无疑最是恐怖。“朕命令你停住,你听见没有……” “如陛下所愿。”他嘲讽扬唇。 “啊……” 但那种快乐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眨眼的时间,当她回过神来,恨恨地瞪他一眼。 今日之耻,她一定会报的! 随即,她起身准备离去,却感觉一股温热从大腿根部流下,到了膝盖时,已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冷。 她难堪地夹紧双腿,又瞪他一眼。“朕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她以极狼狈的姿势离开寑宫。 身后,他张狂、嚣张的笑声响起,久久不绝于耳。 女皇要开始选面首了,条件是文武兼备、品貌端正。 因为她要为皇家留下优秀的后代,所以未来皇子的爹绝不能太差。 朝堂内外、从上到下都沸腾起来了,这代表了王夫独霸后宫的时代即将结束,一个人或者更多人将得到女皇的青睐,从此平步青云。 很多自认符合标准的青年男子汇聚京师,参加皇宫的征选,先考文试,再比武功,最后合格者才有资格进宫面见降下,接受册封。 为了羞辱龙天宙,她特地邀他一同接见那些男子,言道:“你虽封王夫,但朕希望后宫安宁,莫勾心斗角,混乱宫廷,所以希望你待其它人要公正公平,别恃宠而骄,争风吃醋,坏了后宫风气。” 他可有可无地一耸肩。她若以为此举能令他感到屈辱或生气,那她恐怖要失望了。 他对她本无情爱,因此她想怎么样,他根本不关心,又何来争风吃醋之说? 女皇看着他一脸冷然淡讽的表情,一股怒火便忍不住腾腾地往上烧。 说也奇怪,她平常不是这么爱生气的人,却是习于理智,否则也无法以女子之身一步步登上皇位。 偏偏看着他,她就是想发火,总想要砸碎他那漠然的面容,看看他的心是不是也一样冷淡? 她决定了,等一下选人的时候,就要他第一个去挑,接着她再作最后选择。 让王夫给女皇挑面首……哼,她不信他还能端得起那张冷然的面孔。 过了御书房,来到奉阳宫,五十余名男子已经在这里齐集完备,只等着她选人。 他们看着她的眼光是如此热切,灼亮得好似要把她融化一般。 她却清楚地从他们的眼里读到“野心”。这些人都想借着接近她,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们没有一个人看见真正的她,在他们的心里,恐怕她这个女皇就只是一个踏上青云路的台阶吧? 世上如文若兰那般明如镜、清如水的男子果然稀少——不,文若兰是世上独一无二,她错过了一个,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忽地,她对这场选拔感到索然无味。有一个老是与自己作对的龙天宙已经够让人生厌了,她为什么要找更多的人让自己烦闷? “后悔了?”突然,他嘲讽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 她银牙暗咬。哪怕再悔,也绝不让他称心如意。 “开始选人。”然后她看向他,要他开始执行王夫的“责任”。 他眼里讽意更浓,慢慢吞吞地往前走,经过她身边时,淡淡的言语像一粒粒珠子,落地有声。 “你其实不爱文若兰,你只是羡慕他身上拥有你缺少的清然淡雅,所以自以为爱他……或许该说,你根本不懂爱,也不会爱人,因为你没有一颗爱人的心。” “你胡说什么?”她压低声音怒道。 他讽笑不语。真正爱一个人,她不会值得伤害他;真正爱一个人,她不会为了一点野心就舍弃他;真正爱一个人,她绝没办法轻易接受其它人……而这些,她都做不到,那么她的爱究竟是什么?一种嘴巴说说、立刻便船过水无痕的东西? 果然是先皇的女儿啊,心里只有权谋和名利,再装不下其它东西。 他甚至怀疑,她千言百计想要个孩子,严加训练,以便将来承继大统,可孩子真正成长到足够优秀时,她会不会像历代皇帝那样,开始怀疑、猜忌太子,反而撕裂他们的母子情分?最后,依然是用武力解决继位问题。 想来生长在皇室真是悲哀之事,不懂爱情、享受不了亲情,或许连友情也得不到,一辈子就是个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了……想到那种寂寞,他突然觉得自己幸运,至少他拥有过一个美满幸福的家,他真正爱过一个人——平安。 虽然最终失去了平安,但他能懂得付出,未尝不是一件幸福。 他走到那些男子面前,毫不意外看见他们或巴结、或不屑、或挑衅的诸般眼神。 如果他和女皇陛下对调,此刻他便是皇后,而这些人就是等着被选入宫中,服侍皇上的嫔妃吧? 不过因为他是男人,所以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看不起他堂堂七尺男儿汉,却屈就一女之下的卑微。 只是他们既然觉得这是件不堪的差事,又来到这里干什么? 世人总是矛盾得可笑。 他目光迅速扫过这些人的面孔,只一眼便记下,并且读清了他们眼底的真正心思。 很快地,几乎不到半盏茶时刻,他已经挑好二十人,都是些目露不屈或擅隐忍之人,至于那些阿谀奉承者,全数淘汰。 她不是希望生下足够优秀的继承人吗?那么软骨头就不适合了,至于留下的麻烦人物……反正头痛的是她,他一个半废人,操那么多心干么? 很快便有一名太监过来将那些淘汰之人带走。这些人对龙天宙屈服,本想博取他的好感,从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谁知他不过指点了几个,便斩断了他们的青云路,教他们如何心服?因此人人怨恨地瞪着他。 只有一人例外。他没有看龙天宙,倒是将一双漆黑、宛若冰水寒潭的眼望向不远处的女皇陛下。 她浑身一颤。好像……真的好像啊!这份淡然脱俗、这份清雅高贵,这一双澄澈无波的眼眸,竟是如此像文若兰。 当年,她就是被文若兰那双眸子迷住,从此念念难忘,不可自拔。 但为了封家天下,她不得不挥慧剑斩情丝,而斩断了情缘后,她又开始后悔,倘使当初她选择了与心爱的人永远相守,而不是孤家寡人坐在这高位上,会不会更快乐? 幸好老天待她不薄,去了一个文若兰,又来第二个。这双眼……她心下暗自决定,这一回她绝不会再错过了。 “慢着。”她喊住了正准备离去的那人。 龙天宙一瞬间疑惑,随即转身望向那些刚被他淘汰的人,很快便找到症结—— 那个眼神变化天差地远的男人,看似清如镜、明如水的男人,他刚才是奉承之意最深的一个,深得龙天宙怀疑他进宫是不是有别的目的,否则为何如此积极想要博取他的好感? 但此时,他的气质完全改变,高华宛若风中劲松,任凭狂风暴雨,他巍然不动。 这样的他让龙天宙想起一个人——那个被女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第一奇男子,文若兰。 从软骨头瞬间变身成为文学士啊!他心里暗笑,这人的本领可真强。 但他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龙天宙,因为他有过目不忘之能。 龙天宙很清楚他的前后转变,更确定这人进宫绝对别有图谋。 他到底想干么?接近女皇,利用她的感情,再颠覆一次大晋王朝?还是他想取代女皇,成为新的一国之君? 但无论他有什么目的都与龙天宙无关,他人生最后一件想做的事已经完了,剩下的……关他什么事?他只要看热闹就好。 因此,龙天宙看着女皇陛下满脸迷恋地走向那气度高华的男子。 “你叫什么名字?” “叩见陛下万岁——”说着,他便要屈膝下跪。 第三章 但女皇陛下怎么可能让“文若兰”向她跪拜?她迅速伸手扶住他。 这一瞬间,龙天宙清楚看见那男子眼底闪过的杀意。原来竟是个杀手! 他趁着女皇近身之际,袍袖一抖,一抹匹练也似的银光直袭她心窝。 龙天宙虽然武功被废,但眼力还在,发现对方使的是一柄短匕,原本扣在腕间,宛如手环,要用的时候只要运功一催,便成了夺命武器。 他迅速伸手,近乎粗鲁地扯住女皇的领子往后丢。 这若换成他功力仍在时,救下女皇,保住自己,绝无问题,可他一时忘了,自己不只武功被废,还被穿了琵琶骨,浑身气力只剩常人的一半,又怎么拉得起她呢? 千钧一发之际,他几步向前,硬是挡在她身前,替她挨了那致命的一刀。 杀手本来欲取女皇性命的匕首整个没入龙天宙的小腹,同时,龙天宙手一扬,漫漫洒洒,一片粉色烟雾霎时笼罩整座宫殿。 无数人惊慌大叫,四处奔逃,哪里有半分青年才俊的模样。 至于靠龙天宙最近的杀手则发出一记痛苦的惨嚎。“啊——”声音之凄厉,不下鬼哭。 龙天宙下半身已经被鲜血当红一片,脸上的讽笑却依然是那么明显、那么刺目、那么……让人移不开眼。 女皇完全不敢相信他会救她,他不是很讨厌她吗?怎么可能用这种以身相代的方法救她? 她定定地看着龙天宙,好像想从他满脸讽意中挖掘他的真心,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做出如此自相矛盾的事? 可惜,她在他脸上看到的除了嘲讽,还是只有嘲讽。 他身受重伤,却不显示痛苦,他眼看杀手倒地哀号,也无动于衷……这个人,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能令他完全失控? “叫什么叫?不过是一些散功粉,又死不了人,有什么好叫的?”这语气依然冷淡得让人想开扁。 殿中的俊杰们哪个不是文武双全的,现在废了他们的武功,不等于要了他们的命,教他们如何冷静?如何不发疯? “反正你们练武也不是用来干什么为国为民的大事,有没有都一样,废了对天下或许还更有帮助呢!”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他仍在冷嘲热讽,是怕这些人恨不死他吗? 她觉得,龙天宙全身上下大概只有那张脸是最好的,至于他的心,就算不全是黑的,起码也黑了一半。个性就更不用说了,纯粹用来招祸的。 但最毒的还是他的舌头,完全气死人不偿命。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她想拉着他退出这危险之地,谁知他动也不动。 迫不得已,她只能喊来禁军维持秩序,保护她与龙天宙平安。 幸好粉色烟雾经过半炷香之后,已消散得差不多,否则进来十个禁军,大概也要报销十一个。 禁军将失控的人们全部压制,而杀手则被五花大绑,直接押入天牢,等候审计。 女皇陛下看见那些失去武功的男人,那仇恨的眼神几乎要将龙天宙烧成灰烬,不禁问道:“你刚才撒出的散功粉,可以解吗?” “无解。”其实是他不会解,但这些人若能找到他的妹妹,龙天洪,或是弟妹房宝儿,一身功力尽复应该没问题。 但他为何要告诉他们?这些令他不痛快,他就要他们更痛苦一百倍,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便是如此。 果然,他话一落,那些人已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了,若非禁军压着,今天龙天宙一定死无全尸体。 她不得不佩服他得罪人的本领,短短两个字,便为自己树立无数敌人。 看来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能要了,留下他们,她岂不随时要准备替龙天宙收尸? 她自己尚未发现,经此一事,对他的厌恶已经没有那么重,反而担忧他的生死安危。 就因为他救了她?也许有一部分因由是这样,但……她看着他总是带着嘲讽的俊颜,忆起他被她废去武功的过往,他唇角的讽刺依旧,神色冷静得好似她是告诉他,今天天气很好,没有下雨。 她知道人与人之间不能比、也不该比,各人有各人的好坏,比来比去没意思。 可她忍不住拿当时的龙天宙和这些俊杰人才相比,他的沉稳仿佛万年不动的高山,而眼前这些人只是半点修身养性都不懂的孩子。 她怎么会以为多考较几人,就能找出堪与他相比的男人? 京师三大美男,就像文若兰是独一无二的,龙天宙也是绝无仅有、天下独一的男子。 她找不到第二个文若兰,同样地,她也寻不到第二个堪与龙天宙相比的人才。 龙天宙,或许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看见他,但若要理解他,她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龙天宙被送进寝宫,女皇宣来太医,为他会诊。 但每个太医进来时一脸信心满满,走出去时,却是如丧考妣。 这么严重的伤势他们根本没见过,更不可思议的是,龙天宙居然还没昏迷过去,这人的身体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你们倒是说话啊!王夫可还有救?”看到太医的神情,女皇开始紧张起来。 她从没想过这个依然满脸讽笑的男人会死,更没料到这太医如此脓包,连他腹部的匕首都不敢拔,就怕一拔便是大出血,他立刻亡故。 “去给朕想办法!无论要花费多少代价,朕要一个活蹦乱跳的王夫,他若死……哼,朕让你们全数陪葬!” “皇上开恩……”十和名太医哭成一团,他们根本救不了龙天宙的伤势,皇上此语,等于直接判了他们死刑,要他们如何不惊惧痛哭? “吵什么?”还是那个冷淡而教人气闷的声音。龙天宙,这个伤重到太医诊断已然无救,等待死亡的男子居然还能起身。“要哭滚出去哭,少在这里烦人。” 眼看太医们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女皇气得直咬牙。“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居然还将太医赶走?” “半只脚踏进棺材里,如无意外,明天应该可以全身进入。”即使说着自己的生死,他神情平淡,语气依然不减半分讽意。 “你既知道,还赶走太医?”她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他们在这里吵吵闹闹,我无法安静等待死亡,当然要赶。你若吵,一样出去。” “你……死了有什么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平静竟让她有几分恐慌,他真的会死吗?丢下她一个人,独自离去,然后…… 她想象没有他的日子,人在高位,尊贵依旧,却多了抹刺骨的寒意。 所谓高处不胜寒,她至今方有所悟。 “濒死之际,我仿佛能见黄泉路上一片雾茫茫,人影来来往往,有的面孔清晰可辨、有的模栅不堪,我虽不知为何会有此差别,却知道只要我一直走下去,便能找到无平安,与她再续前缘……”说到龙平安,他满脸嘲讽如冰雪见阳,瞬间消融,代之而起的是温情与依恋。 她突然心口一阵酸。龙平安已经死了这么久,还有人对她如此念念难忘,有朝一日,自己驾崩,真正打心里思念她的,又会有几人? “你一心只想着龙平安,就不顾念你剩下的弟妹,他们若知你的死讯,该如何伤心?” “天洪、天荒都有人陪了,有没有我这个二哥,无所谓的。” “那朕呢……”脱口而出后,她霎时呆滞。她凭什么要他留下来?在他心里,有她的位置吗? 他像是被她吓了一跳,愣了会儿,随即唇角扯开一抹讽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坐拥整个天下,要再立一个王夫,何难?” “你——”尽管早知在他心里,自己什么也不是,但帝手自尊仍令她怒火狂烧。“别说一个王夫,就算再找上几百上千个面首,对朕而言易如反掌,可你曾想过吗?倘若朕已有孕,肚里的孩子便是你的骨肉,你恐怕不知道一个出生就失去皇宫势力的孩子,他的将来是何等艰辛与危险,哪怕朕偏袒他,立他为储,但后宫勾心斗角,他可能活到顺利继位?这一点就算是朕,也无法有把握。” “你……有孕了……”怎么可能?他们成亲快一年了,她的肚子一点消息也没有,不就因为这样,她才要征选优秀男子入宫吗?哪可能突然便有喜了? 她笑而不答。因为自尊,她说不出温言软语求他为她留下……她甚至不知道,为何心里恨死他唇边那抹长年带讽的笑,可意识到他可能亡故时,她最舍不下的也是这一抹笑…… 他捂着伤口,狠狠喘了几口气,才冷冷地笑了开来。 “你骗我,你根本没有怀孕。” “有或无,你说了不算,朕说了也不算。” “找太医,立刻把脉。” “宫里太医还没此等能耐,能诊出一个月内的喜脉。” “什么意思?” “朕的癸水晚了八天,至今未来,可能有孕,也可能是操劳过度,一时晚了,这事朕也拿不准,或者你可以去注生娘娘庙求支签,看朕究竟是否有孕了?” “大晋王朝里如今还有未拆的道观寺庙供人祭拜、问卜吗?”她分明在耍他。 “说的也是,为了充盈国库、增加兵源,朕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全国十来万道观、寺庙全数拆毁……呵,这可是朕继位以来一大德政,没加百姓半毛税,光抄了这些道观、寺庙便让国庙丰盈,真不知他们怎么敛到如此大笔财富的?还有那些不事生产、不服劳役的家人……哼,根本是国之蛀虫,我封家天下差点亡在他们手里了。” 龙天宙懒得跟她说,宣扬君权神授、君王是天帝之子的不正是她封家祖先吗? 昔年,封家开国圣祖为了统一天下,把自己说得跟天神下凡没两样,定鼎中原后,更把国名定为“神佑”,意味着这国家是受到天神保佑的凡间净土。 自此而后,神佑国迷信之风渐盛,从君王到百姓哪个不是事事求神样样问卜? 结果便是宗教大行其道,国势却日渐衰微,到了先皇更不用说了,糜烂到说神佑国会随时亡国,他也不会奇怪。 这种情况持续到七公主登基,她那禁绝宗教的手段虽不能让百姓完全自迷信中解脱,但至少让人们产生怀疑,倘使庙里神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保护广大贫苦百姓? 人们开始学着自己辩是非、明祸福,这才有了如今日渐强盛的大晋王朝。 在这一点,龙天宙都不得不欣赏她。 只是她做事的手段……说实话,他并不欣赏。如果她怀了他的骨肉,将来孩子生下来,她又用这一套教孩子……想到这里,他一阵寒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对象是自己的孩子。 他恨恨瞪她一眼,转身走入内室,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之前,说道:“我将进入龟息,此可延我寿命三日,你若能在三日内找到我弟媳房宝儿,她必能救我还阳。”话落,他气息全无,连胸口的起伏都没了。 女皇吓了一大跳,面色苍白地奔过去,探着他的鼻息、摸他的脉,若非发现他胸口尚有一丝余温,她真以为他死了。 “幸好……幸好……”幸好什么?她没说,但控制不住的泪却证明了她对他的情意。 倘若这种不舍是一种情意的话,那么……是的,不知何时,她的心里已有了他的影子。 次日,女皇早早结束了早朝,回寝宫探视龙天宙。 虽然他说房宝儿能救他,但龙家祖坟离京师即便八百里加急,一来一往也要四天,赶得及三天内来救他吗? 他是不是非死不可?想到这里,她心乱如麻。 事实上,她的心自昨日便没有平静过,今日早朝,大臣们到底上奏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心底完全牵挂着他的伤势。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被他牵绊得如此厉害? 这令她又惊又惧……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喜涌上内心深处。 喜?做皇帝,最怕的就是偏听、偏信、偏宠……而她的心偏偏牵挂了他,这本该是件极恐怖的事,空间喜从何来? 她不明白,但那股雀跃却是货真价实,怎么也掩饰不了。 这该死的混帐!龙天宙根本是生来折磨她的! 她一踏入寝宫,随即发现一股诡谲的氛围笼罩整座宫殿。 她暗地从靴里拔出匕首——这是昨天遇刺后特别准备的,再遇杀手,她会自己解决麻烦,不会再让他替她挨刀了。 她小心翼翼踏了进去,一把带笑的声音自她右边响当当起。 “陛下不必多心,我等只是前来救人,并无恶意,陛下匕首还是收起来吧!” 第四章 她诧异地转过头,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只是过去他的脸色总是苍白、好似随时准备进棺材,如今却是神采飞扬,康健如常人。 “皇兄!”她终于对龙天宙的痊愈有了一点信心了。如果房宝儿治好长年卧病在床、被断言活不过三十的花泪痕,那么她肯定能救龙天宙。可她松口气的同时,疑惑也同时升起。“你们怎么能来得如此快?” 她料想自己派去救援的信差应该还是半途,但他们已上京救人,除非他们能未卜先知,否则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我们是来看陛下选面首的,突闻二哥受伤,这才进宫探视,并无恶意,陛下明查。”花泪痕没回应她的称呼。自出皇宫,他不当自己是太子,也不给她疑心的机会,免得遗祸龙家人,不过如今再想……他的作为其实是给七妹上了一道锁,否则以龙家人的本事和火爆脾气,得知龙天宙被如此对待,不再掀一次政争,他愿意把脑袋输给你当球踢。 看着七妹,他真不知该怎么劝她,就算龙天宙自认对不起她,因此任她施为,不做反抗,打算还完她这笔债,便下黄泉去寻他真正心爱的人,可龙天洪和龙天荒不这么想啊!他们只知二哥被伤,便要找人讨公道,即便对方是他的妹妹,当今的女皇陛下也一样。舍得一身剐,乞丐都敢把皇帝拉下马了,何况他们这伙“亡命之徒”? 七妹真的要对龙天宙好一点,否则哪天大昔前朝的皇位换人坐坐看的时候,她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选面首选到差点出人命,就算不是绝后,也一定是空前了。 不知道史官要怎么记这一笔——说她好色误事吗? 偏偏……还真是好色误事。她若不被那个眸似文若兰的杀手吸引,何以惹出如此多事? 唉,她至今仍怀念文若兰那双清澈如水的黑眸,还有……还有……奇怪,他在她脑海里的影像怎么变得有些模糊了? 她摇头,想要把他看清,但越是模糊,另一抹身影逐渐浮现,像是……龙天宙唇边的讽笑。 天!怎么回事?她喜欢的明明是文若兰,怎么脑海里现在全是龙天宙的冷淡、漠然和嘲讽……真是讨厌的人,他从没有待她温柔过。 可仓皇出逃身影却似在她脑子里扎了根,越来越深刻,教她想抹也抹不掉。 难道就为了他救她一次,她便喜欢他了? 多荒谬啊,爱情哪里是如此衡量的? 她强迫自己忘掉龙天宙,将注意力集中在花泪痕身上。 “朕充实后宫乃是祖制所定,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宫内警卫森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以我家娘子和小舅子的武功,天下很少有地方能拦得住他们……”这是最隐讳的警告了,希望她下次做事情前能先想清楚后果?唉,花泪痕还是心软,不想看见自己七妹半夜被人摘了脑袋。 她眯起了眼。“皇兄这是在警告朕?” “不是警告,只想告诉你,他们兄弟姐妹间感情非常好,随便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都肯为对方殉葬,而活着的,则是不择手段报仇,你想想白云的下场,还有神佑国为何改名大晋,这其中最大的推手又是谁呢?” “哼,侠以武犯禁……”她语气已带杀意。任何在上位者都无法接受这种事。 花泪痕笑了。七妹做了皇帝后,气势果然增强不少,但目光嘛……太流于自以为是了。 “他们动武了吗?从头到尾使用武力的好像是我们俩吧?所有一切都是我们做的,他们不过是因势利导,让局面更快、更好地走向他们想要的方向。” “朕是为天下百姓——” “别总以百姓做借口,扪心自问,你、我逼宫,难道一点私欲没有?” “朕……朕是为封家天下,不愿先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落得败亡,所以……朕是为了力挽狂澜才这么做的。” “如果这是你心里最真诚无伪的话,那么我就当它是事实吧!”花泪痕叹口气。是不是离开宫廷太久了,已经不适应、甚至是厌恶这般“光明正大”的借口。 还是他的天洪可爱,喜欢便说喜欢,讨厌也会直接讲,不扭捏不造作,真正教人迷恋千遍亦不厌倦。“现在你的理想、目标都已达成,连后宫都开始充实了,二哥于你已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那么我们带他走,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什么?你们要带走王夫?”她惊呼。 忽地,一抹艳红色的身影自内室里出来,袅袅婷婷,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光华耀世。她眼眸中燃烧着两簇怒火,轰轰烈烈,更显出其逼人的气势与艳美。这便是龙天洪,龙家排行老三。 “二哥福薄,戴不起‘王夫’这么大顶帽子,陛下还是另选他人为夫吧!”二哥自愿被废武功她是知道的,虽觉二哥太傻,但二哥说,这是他借陛下之力为平安报仇时许下的承诺,他一定要做到。 但龙天洪做梦也想不到这小女皇心地恁般恶毒,废了二哥武功就算了,连他的琵琶骨都穿了,存心让他当个废人。 由此可见,二哥在这宫廷里不知吃了多少苦,若非看在女皇是花泪痕亲妹的分上,她早下毒杀人了,还在这里跟她废话? “胡扯!朕的王夫从来只有一个,其它人只是面首,焉能与王夫相比?”女皇居然慌了,她从没想过龙天宙会离开自己。 从招他做驸马、到逼宫、到她登基……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他都在她身边,虽然每天把她气得半死,但她知道,当她真正有危险的时候,能依靠的还是只有他。 他们也许不相爱——不,自从他为了救她而身受重伤后,她发觉自己对他的心意变了,还是讨厌他的冷淡,但心里对他的牵挂也在与时俱增。 他们相扶相持、互相陪伴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长久到她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两人发苍苍而齿摇摇,再指着对方骂:果然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 她没想过他们会分开,如今她已经变成“孤家寡人”,再失去他,独自坐在那天不至高的位置,该是多么凄清与孤独? 龙天宙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即便她选进成千上万名面首将后宫塞得满满,哪怕文若兰重新回到她身边,她…… 方才皇兄一直暗示她,要她问心,问出最真诚无伪答案。 但很多事都是她不想面对的,因此她始终逃避。 可现在事关龙天宙,她还要逃避吗? 她闭上眼,真正地问起自己的心,倘使文若兰回到她身边,她会不会放弃龙天宙? 文若兰是她的初恋,自她懂得什么是情爱之后,她的眼神便一直追着他,可惜他从来没有为她停留。 龙天宙是她的驸马,他有目的地接近她,利用她为自己的心上人报仇。他从不隐瞒他这辈子只爱龙平安,不会再爱其它女人了。 她也回答他,她心里从头到尾只有文若兰一人。 可如今呢?在他伤重垂危的时候,她用多少时间想文若兰,又花多少功夫为龙天宙牵肠挂肚? 心神一阵摇动,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了,也许还没有完全忘记文若兰,但她的心已渐渐偏向龙天宙。 很难想象她怎么会对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男人动心,偏偏……真的上心了啊! 她的心终于给了她真实的答案——她不要他走,任何人都不能将他从她身边带走。 她深吸口气,睁开眼,凌厉的目光笔直对上龙天洪的双眸。 “况且,朕已有王夫的孩子,你们把王夫带走,是希望他有骨肉在后宫无人照应,最后在争权夺势中横死深宫吗?” 龙天洪满腹怒火瞬间被一桶水浇熄了。“你怀孕了?”太巧了吧?她不信,一个箭步过云,抓住女皇的手开始诊脉。 她的医术虽没有使毒功夫好,但好歹有点基础,有无喜脉这点还是辨别得出来的。 女皇闪了几下,没闪过,手腕落入龙天洪掌中。心头一阵火起。 这人真是太目无法纪了,若非看在她是皇兄妻子的份上,她绝饶不了她。 花泪痕注意到她眼里的阴郁,几步来到龙天洪身边,小心翼翼盯着女皇。倘若她想对龙天洪不利,他也不在乎再这宫里了。 女皇不禁气闷。他们是亲兄妹,是血缘相系的两个人,还抵不上外头一个女人吗?可同时,她也隐隐不安起来,当初放皇兄出宫究竟是对或错? 论继位的正统,皇兄总是在她之上的,若他的行踪泄漏出去,或者他对皇位起了野心,这朝堂上还有她立足的位置吗? 花泪痕见她神色连变,便知她的疑心又犯了。 这个妹妹什么都好,聪明、果断、坚毅,唯独有一点差了——多疑。 其实她把天下治理得不错,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得比她好,加上这段时间他自由、懒散惯了,实在想不出再进这座名为“皇宫”的牢笼之理。 “陛下不必担心,天洪略懂医术,只是想为陛下诊个脉,确定陛下是否真有喜了?” 女皇冷冷一笑。“世间居然有如此大夫,朕倒是长见识了。” “天下竟有这般妻子,待丈夫如牲畜牛马,我也是头一回见,可得瞧清楚些,莫被其娇美外貌迷惑了,而忽略恶毒心肠。”冷言恶语自内室传出,却是面色铁青,已然气到浑身发抖的龙天荒。 若照龙天荒本性,胆敢废他二哥功夫、穿其琵琶骨,管对方是什么人,不揍得她爹娘都认不出来,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但房宝儿一直拉着他,一双明媚秋眸像水,柔柔地直盯着他,不知不觉,他满腔怒火就渐渐消融成一堆气了。 真是的!自从跟她在一起,他的爆竹性子越来越点不着了,变得温温吞吞,连他自己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偏偏他就喜欢她这水一般的个性,只要她一个眼神,他便觉得自己像吃了人参果般,舒服得整个人要飞天了。 为了贪恋这份温柔,百链钢不知不觉成了绕指柔。 龙天荒低喟口气,回头给她安慰的一眼,让她放心,他不再随便乱炸了。 龙天洪诊完妇女皇一只手,再换另一只,诊了半天才气呼呼开口。“胡说八道!你根本没怀孕,你以为用这种破烂借口就可以留下二哥吗?别做梦了!” 女皇脸上闪过一丝狼狈,随即又坚定地反驳回去。“你只是略通医术,怎能诊得准确?太医都说朕喜脉已现,你却察觉不到,那是你医术不济。”为了留下龙天宙,她也算用尽心机了。 “哪个白痴太医说的?你把他叫出来,跟姑奶奶对质……” “放肆!竟敢在朕面前污言秽语,信不信朕……” “朕朕朕——震你娘啦!姑奶奶……” “大胆,来人啊……” 两个女人居然就这么泼妇骂街似地吵起来了。 岂止龙天荒快抓狂,连向来好脾气的花泪痕也听得嘴角抽搐不已。天啊,这还是一国女皇、一个堂堂皇妃该有的仪态吗?简直是…… 算了!他别开头,当没听到,女人吵架是最不能插手的,帮她们讲和,讲得好,她们不会感激,感情坏了,她们定把一切都怪他头上。 房宝儿听她们越骂越难听,也不知该气或该笑。 不过她很讶异,女皇对他们要带走龙天宙居然起这么大反应,莫非她外表冷漠,心里其实在意龙天宙? 果真如此的话……她倒觉得让龙天宙留下也不是坏事,倘使有一天,龙天宙能为了女皇而再起生存之念,绝对好过他现在对什么都不在乎,事事冷淡,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轻易抛却来得好。 她从怀里掏出一条红丝线,往女皇手腕抛去。 女皇正跟龙天洪吵得热烈,一时没注意,手腕竟给缠住了,骇得她脸色微白。 这伙人该不会真想再改朝换代一回吧? 谁知房宝儿啥也没做,只捏着红丝的另一头,闭目细细诊察起来。 女皇一时愣住了,半晌后,惊呼:“悬丝诊脉?”这会儿她真的慌了,一个能悬丝诊脉的大夫,她怎么骗得过? 等房宝儿确定了她并未怀孕,那么……休说他们会不会带走龙天宙,王夫肯不肯留下来也是个问题。 不曾经历差点失去的痛苦,不会察觉他的可贵。 而今,她发现了,也努力想要挽回,但是……来不及了吗? 突然,她心里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即便贵如一国之君又如何,照样有做不到的事、留不住的人…… 她第一次反省,过去,自己是否对龙天宙太坏了?如果她对他好一点,哪怕只在他心里留下一点情意,以他重信重诺的个性,就算不爱她也会为了夫妻情分,留下来陪着她吧? 第五章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如今后悔已经太迟。 只怕从今而后,她要真真正正做一个“孤家寡人”了。 心突然有点冷,她尝到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适时,房宝儿把红丝一抽,龙天洪立刻凑过去问:“弟妹,怎么样?她撒谎对不对?她根本没有怀孕。” 女皇面无血色,只是咬紧唇,昂起下巴,坚持着最后一点自尊。 就算撒谎又如何?她是皇帝,她说的话就是圣旨,今天哪怕她说树是蓝色,它便是蓝色,谁人敢驳?谁又能驳? 或者今天,她注定留不住龙天宙,但她也不会像个弃妇般哭哭啼啼,她会先削夺他“王夫”的封号,再逐他出宫。 自古以来,既然事不可为,那就快刀斩乱麻,免得越拖越麻烦,终成祸患。 “朕——”她口才开。 房宝儿温婉似春雨的声音在殿里轻轻扬起,带着温暖、也带着生机,教人一听,便觉心头一片祥和。 “虽然才一个多月,但陛下确实有喜了。” 这会儿不只龙天洪目瞪口呆,连女皇都惊讶得张大了嘴。 花泪痕注意到妹妹的模样,心里暗喜。看样子妹妹对龙天宙并非全然无情,不过她个性骄傲又多疑,只怕日后龙天宙要担待的地方还很多。 但有情总比无情好,她有了情,便不会走上先皇的老路子,施政处事也会多用心思,对老百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况且从某方面来说,妹妹和龙天宙都是失去热爱、封闭心灵的可怜人。 过去,他们像受伤的兽一样,紧靠在一起,一边互相取暖,一边彼此伤害。 但愿日后他们能如一对真正的爱侣,携手相牵、互助互持、重新得回人生。 “弟妹……你没诊错吧?”好半晌,龙天洪终于期期艾艾地问道。 女皇目露希翼地看着房宝儿,关于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不过她不好开口,倒是该感谢龙天洪替她解决一个麻烦。 “三姐难道还信不过我的医术?”房宝儿笑道。 “这倒也是。”龙天洪想到刚才他们看见龙天宙的伤势,一伙人都傻了。一柄匕首几乎全没入小腹里了。这……还能有救吗? 但房宝儿说没问题,便开始施为。 她不是单纯地拔刀、止血、上药,而是在龙天宙腹部开了个洞,将他破损的肠子、脏腑小心翼翼以羊肠线二缝合,最后再将伤口一起缝合,然后抹药、包扎,从头到尾她手不抖面色不改。 龙天荒则在一旁协助她,龙天淇却看得心里发慌,才会跑出来跟女皇吵架。 要论房宝儿的医术,真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匪夷所思。 所以…… “二哥怎么这样倒霉,好不容易才能脱离苦海,这下好了……搞出人命……” “看来他一辈子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龙天洪碎念个不停。她已经相信女皇有孕了,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想到二哥要永困深宫,受女皇虐待,她就一肚子气。 花泪痕连连拉她衣袖,示意她少说两句。感情这种事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的幸福也许是别人的痛苦,相反地,他人的快乐,她或许觉得很无聊呢! 所以不该管的事还是少管为妙,省得惹祸上身,徒增麻烦。 房宝儿转身对龙天荒低语数句,便见他打开药箱取出文房四宝,她当众写下一帖药方,交给女皇。 “陛下虽年轻康健,但心火旺盛,加上近日过于操劳,恐会影响胎儿,这帖药可以帮陛下安胎健体,陛下每日一服,七日后我们再来看望陛下和二哥,告辞。” 话落,一行人就像他们突然出现时一样,又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真的当皇宫像自家一样,来去自如。 女皇应该生气,却出奇地半点怒火也烧不起来。 她只是呆呆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她真的怀孕了,这里有着一个小生命,尤其……这是她和龙天宙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不自觉地,两行泪水滑落脸颊。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盼望这个孩子盼望发久了,久到……她以为这是一场梦,一场全天下是美的梦。 她跟龙天宙的孩子……呵,她忍不住又哭又笑起来。原来高兴至极点,心也是会痛的,如今他便尝到了这般矛盾的滋味。 女皇踏着踉跄的脚步走进内室,得知自己怀孕后,不知怎地,她特别想看看龙天宙,哪怕他们成亲已久,哪怕长久以来她很讨厌他的冷淡、漠然、讽刺…… 她常常看他不顺眼,有事没事便忍不住拿他跟文若兰相比,越比便越觉得难受,怎么自己要放掉像文若兰那样的好男人,最终却招了一个只有脸庞好看,其它地方都一无是处的男人为婚? 更让人厌恶的是,他心里还有别的女人,他根本不爱她……将来也可能永远不会爱她,这是罪无可恕的一点。 所以她想尽办法折腾他,务必让他拜服于她的石榴裙下,结果……如今换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愚蠢了。 两人交手到最后,他依然守着心里那谁也取代不了的人。 她却在不知不觉间沦陷了,而脯越来越难以自拔的情况。 这算作茧自缚吗?也许吧,但已经动了的心要怎么收回来?这一点却是她思考许久,也找不到答案。 她只能任由心领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他靠近,像扑火的飞蛾,投进他编织的网,心甘情愿接受他的嘲笑。 “皇帝做到朕这地步,也算无能了……”她低叹,却阻止不了自己靠近他。 进了内室,来到床前,她以为会见到一个昏迷不醒的伤患,谁知他面色虽是惨白,神智却十分清楚,眼睛睁大地凝视床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吓了一跳,莫名感到害羞,要怎么开口告诉他,她确定有喜了呢? 她迟疑着,既想靠近他,又害怕接近了,会惹来一身伤。 最后还是他开口替她解围。“陛下如今是有身孕的人了,还是多休息点好,别站了,坐下吧!”他往床内侧挪了挪,虽只是轻轻动一下身体,仍疼出一身的汗。 “你……你怎么知道?”她大惊。 “我自幼五感就较常人灵敏,所以你们在前头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因此,他的武功曾是几个兄弟里最好的,可惜如今已成过去事。 “那……”她想问,你开心吗?喜不喜欢我为你生孩子?但几回张口,终是说不出来,最终只得一句。“你似乎很不舒服?” “嗯。”他也没力气说太多话,肚子被切开一个洞,也不会有太多力气与人闲话家常。 “你那位医术可通神的弟妹替你做治疗时,没顺便帮你止痛吗?”看他这么痛苦的模样,她不自觉地举袖轻拭他额上的汗珠。 瞬间,两人同时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般的亲密是他们之对似对手、如敌人的夫妻该有的吗? 但那一刻,他的心确实漏跳了一拍。 原来她也能温柔,原来当她不使心机、不用手段时,也是一个可爱的小美人,原来她心里不只有野心和欲...望,还懂得什么叫体贴,原来…… 原来他一直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皇。 但过去,他一直以为自己没必须要理解,为什么要?他又不喜欢她,他真心爱的只有龙平安。 可如今,她即将成为他孩子的娘,他们仍要维持着“相敬如冰”的情况,直到孩子呱呱落地、渐渐懂事、长大成人……然后再来埋怨自己的倒霉,拥有一对这样的爹娘? 他自己是孤儿出身,后蒙平安搭救,龙老爷收他为义子,教他、养他、育他,给了他世间最可贵的亲情,才有今天文武双全——曾经文武双全,如今只剩一辈子圣贤书,半点武艺也没有了。 但以一个孤儿出身的人而言,他总算是小有成就了。 可就因为曾经有过那么不堪的过往,尝过家庭温暖之后,他才更懂得珍惜家人。 也因此,当他的家被毁,对于一手摧毁龙家的白云妖道,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他愿意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复仇,就因为他太珍惜家庭了。 他渴望家庭的温暖,比在沙漠中迷路的饥渴之人更加强烈。 因此……既然他要有自己的家了,且不管这个家在他与女皇的经营下会变得如何,他仍是抱持希望。 这也是他愿意接受房宝儿治疗的主要原因——他不要自己的孩子像他一样,一落地就成为一个半孤儿,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很可怜。 然后,他还要修补他和小女皇的关系,即便他们无法相爱,至少也要做到不互相伤害。 从前他觉得要做到这点想必很难,但看她方才的表现,他稍稍有了一点信心。 或许,更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那么困难。 “最好的止痛良方就是麻沸汤,但那东西一喝下去,我就会睡着,我暂时不想睡。”他说。 “睡觉可以让你少受点罪,也能让你的伤口尽快痊愈,你干么不睡?”庆幸他不提她刚才莫名其妙的举动,她也可以不必那么尴尬了。 “我要睡了,怎么跟平安道别?” 一听到龙平安的名字,她脸色便沉下来了,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在胸腹间翻腾,弄得她眼睛、鼻子都热了起来。 “道什么别?你不是每时每刻都期待着与她黄泉路上再相会,现在舍得说再见啦?” “不舍得也要说再见,我终究是要当爹的人了,不能丢下自己的妻儿不管,任性地独下黄泉,我心里会不安的。” “是吗?”她语气很淡漠,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这是不是说在他心里,她的地位终于赢过龙平安了!毕竟,他愿意为她而留下,足见他对她并非全然无情。 说不出的喜悦涌上心头,她缓缓地躺下去,不敢靠他太近,怕碰着他的伤口,但又渴望更接近他一点,哪怕只是轻轻依偎着,也让她因为差点失去他而惶惶终日的心,稍许安定一些。 “你……以后不会再轻易寻死了吧?” “如果你指的是自裁,我从未有过自裁的念头,平安说过,每一条生命都是可贵的,应该珍惜。我们珍惜别人的生命,自然也会珍惜自己的。” 平安、平安……她真讨厌他开口、闭口龙平安,但难得他愿意心平气和跟她说疾,唇边不带讽笑,所以她忍耐。 “但你受了伤却不愿就医,差点就……”她不想表现得软弱,可事实上,这一回她真被吓坏了。至今想起,双手依旧忍不住颤抖。 “我并未拒绝就医,只是不相信太医署里有大夫能治好我的伤。”因此他毫不挣扎,自顾自躺着,等待牛头马面来拘魂。 “但你也没告诉我,其实有人可以治好你……若非我告诉你我已有喜,你恐怕会瞒着这件事直到死了为止吧?” “就算我说了又如何?以当时的情况,根本来不及请四弟妹前来相救。这回……只能说是适逢其会,但不是每次都能有这种巧合,与其说了,却因为来不及而徒留遗憾,不如顺其自然,当生则生,当死则死。” 他说得洒脱,她去气得发晕。“是啊,对你而言,生死如鸿毛,不值一哂。可我倒想知道,今天在这里的若是龙平安,你还能不能如此潇洒地看待生死?”说着,她气鼓鼓地起身,就要离去。 他一把捉住她,却牵动伤口,疼得全身一抽,整个人一缩,却固执地一声不吭。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今天很奇怪,一言一行都充满酸味,仿佛……她在吃醋。 因为他吗?为了他,她在与已死的平安争风吃醋? 怎么可能?她不止一次告诉他,她一生只爱文若兰,绝对不可能喜欢他,所以她不会为他吃醋。 那么她现在这种含羞带怒、似嗔似恼的表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龙天宙想着,想得头都昏了,却没有答案。 况且他也没有力气再想下去了,勉力撑着看房宝儿帮自己治疗,再与女皇说这么多话,已耗尽他仅存的一点点精力,他累得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我要告诉你,你有身孕不该老是生气,还有…… 我先休息一下,有话……等我醒来,咱们再说好吗?“ 她本来不想理他,但看他真的虚弱,不禁又心软,怔怔地站着,看他拉住自己的手,渐渐地,半昏半睡地闭上眼,彻底沉入梦中。 她不敢动,怕吵醒他。伤得这么重,他早该休息了,却为了一个“龙平安”强撑这么久,真是…… “活该,笨蛋……” 他真的很可恶、却也真的牵动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是……她已然波动的心湖却是再难平静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良久,还是决定重新爬回床上,躺在他身边,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药味……这不是记忆中他身上那种青山冷泉的冰凉味道。原来,他的味道让她感觉宛如青山冷泉吗? 她这时才发现,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他的身体、言行、气味……早在她心里扎了根,可她以前没注意,而今一细思,桩桩件件清晰无比。 可笑的她怎会以为自己从来没将他放在心上呢? 她只是藏得太深,深得连自己都不小心忘记罢了。 第六章 七日后,花泪痕、龙天洪、龙天荒、房宝儿一如之前突然出现那般,再度无声无息地现身,来到龙天宙养伤的床边。 四个人、八只眼瞬也不瞬盯着他,他们都很好奇,他和女皇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女皇废了他的武功就知在皇宫的日子定然不好过,他们夫妻的感情八成也不会太好——或者该说很糟才对。 但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们还能“搞出人命——就不得不教人赞叹这对夫妻的……特殊之处。 龙天宙当然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可难道要告诉他们,女皇为了求子,三不五时给他下春药以利房事? 他并不觉得这种事需要拿出来讨论。 因此他摆出一副漠然的态度,迳自笑得云淡风轻。 看到他这副好像随时要升天做神仙的模样,众人也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彼此相视一眼,低声长叹——八卦之心得不到满足,很别扭啊! 不过龙天宙不讲,他们也不好逼问,只得放弃,各忙各的事去。 房宝儿开始替他检查伤口,龙天荒则在旁帮忙。 龙天洪则从花泪痕背着的箱子里掏出各式瓶瓶罐罐,埋头找着。有迷药、毒药、哑药……老天爷,居然连春药都有! 龙天宙真怀疑这个妹妹是不是玩药玩疯了? “二哥,你现在没有武功了,这些药给你防身,只要你发现谁可能对你不利,尽管用,用完我再配给你,保证从今而后,再没人敢欺你半分。” “也没人敢近我身半分吧?”他真想苦笑一下,不过不安死后,他的心也死了,始终冷眼看天下,愤世嫉俗的心晨只简剩嘲讽,要再表达如此复杂的情绪,委实困难。然而……是他变了吗?他的情绪似乎逐渐恢复了。“三妹,要不了几个月,我就要当爹了,你知道的,小孩子难免调皮,我身上带这么多要命玩意儿,若有个疏忽,可要后悔莫及了。” “啊!”龙天洪没想这么远,猛然被提醒,吓得她满身汗,赶紧将会致人死地的药全收起来,留下的全是只会让人难受却不致命的。“二哥,剩下这些都是只能让人无法反抗,不会死人的,你就多少带一点在身上,免得再发生意外……”说到这里,她眼眶也红了,这回真差点被二哥吓死了。 龙天宙低喟口气,好半晌才开口,“对不起,以后我会好好保重自己,不会再让大家担心了。” 他的话一落,众人一阵呆愣。 是不是听错了?龙家除了老大之外,死意最坚的龙天宙,他……他终于动摇了? 是因为小女皇?还是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 不管怎样都好,他有求生之意总好过他紧闭心门,每天冷眼看世情。 大家都欣喜于他的改变,至少,这保证他们不会再轻易失去一名亲人。 “就可惜了二哥一身好武艺,倘使二哥武功犹存,哪里需要这些外物防身?” 想到这里,龙天荒不由得恨起女皇。皇帝很了不起吗?真惹火了他,照样揍人!气死了,把他二哥整成这样,若非看在她怀有身孕的分上,他早开扁了。 “其实二哥的武艺也不是不能恢复。”房宝儿忽然开口,顺利引得众人瞠目结舌。 “宝儿,你……你再说一次……”龙天荒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 “我说二哥的武功是可以恢复的。” “二哥的气海穴被点破了耶……这样还能恢复武功……”龙天洪以为自己在听神话故事。 “穴位被点破是你们武人的说法,但在我们医者而言,穴位经脉若真受损,人体也就瘫了,哪还能活动自如?” “可是……气海一破,内力无法聚集,武功自散,这……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啊!”饶是花泪痕生死关头经历多了,养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脾气,乍闻如此言语,依旧难以置信。 “那是因为原来聚集在气海的真气被外力强行震散,堵住其它经脉,使内力无法顺畅流通,所以在习武之人眼里,这样便算武功全废。但内力还是在体内啊,只是不能回归气海而已,只要稍以金针渡穴,慢慢疏通那些淤塞的内力,将其重新导回气海穴内,武功不就恢复了?”房宝儿解释道。 “啊!”一时间,殿内四人,包括龙天宙都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武人自以为破气海、废武功……根本就是个笑话。可叹这么多年来,人人当它是金科玉律,谨遵不违,结果……呵呵呵,房宝儿这番话若传扬出去,不知要气死多少武林名宿,想到便觉得好笑。 龙天洪最先反应过来,笑了一阵后,便拉着房宝儿的手使劲地摇。 “弟妹,快快快……你现在就帮二哥恢复武功!” “三姐,你轻一点行不行?”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力,这么使劲,万一伤着他老婆,哼,管他天王老子,龙天荒照扁。 “天洪。”看小舅子面色不豫,花泪痕赶紧将娘子带开。“你刚没听清楚,弟妹是说,可以金针渡穴慢慢将堵塞经脉的真气引导回气海,助二哥恢复武功,所谓‘慢慢’的意思你应该明了,这事急不来的。尤其二哥如今重伤在身,总得等他身体养好,再来谈恢复武功吧?” “是喔!”龙天洪有些悻悻然,但转念一想,以为二哥武功一辈子都不能恢复了,如今又见生机,慢一点就慢一点,反正二哥还年轻,等得起。“那好吧!弟妹,你先帮二哥治伤,等二哥身体好了,再替他恢复武功。” 房宝儿正想点头,孰料,龙天宙突然开口。“我并没有恢复武功的打算。” “二哥!”龙天洪、龙天荒一起叫了出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最清楚二哥当年练武有多刻苦,受了如此多罪,练出一身可以挤进江湖十大高手的武艺,就这么废了,谁能不替他叫屈? “不必说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弟妹,你帮我治好伤便可,恢复武功一事,就不必再提了。”龙天宙始终是下了决定,就绝不更改的人。 伤者都这么说了,房宝儿还能如何?只得点头应允。 花泪痕定宇看着他半晌,心里隐隐猜出他为何不愿恢复武功了。 他的妹妹、当今的女皇无疑是个能力极强的明君,但同时也是个严君、一个疑心甚重的君王。 当初女皇废了龙天宙的武功,除了恼他利用自己之外,有一部分应该也是为了防备他持武自重,有朝一日恐怕威胁她的地位或性命。 龙天宙甘愿被废武功,一方面是基于对她的愧疚,另一方面未尝不是怀着安抚她的心思。 因此哪怕有机会恢复武功,他也甘愿放弃,一切都是为了免得让生性多疑的女皇再起疑心。 花泪痕想,他有点明白这夫妻二人的相处之道了——像两只受伤的野兽偎在一起,互相取暖,又彼此伤害。 这无疑是一种悲剧。 但愿有一天,他们能收起彼此的爪,成为对方真正的倚靠,那时,或许他们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房宝儿开始动手解开龙天宙单衣,然后是包扎的白巾、接着—— 这时,外头传来太监特有的尖锐声音。“陛下驾到。” 龙天洪不屑地撇嘴。“摆什么谱?” 龙天荒同样面露厌恶。 龙天宙真的苦笑了。看来他的弟妹们对女皇的印象真的非常恶劣啊! 但步入室内,突见四名不速之客的女皇脸色更加难看,显然,她非常不满这人把皇宫当自家这样随便乱诳的行为,感觉自己的皇权受到挑衅。 可偏偏没有他们,王夫便无法得救,所以她必须忍耐他们这种嚣张、目无君王。 真是该死的,这人到底凭什么如此目中无人? 天地君亲师,他们难道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还是他们就是故意要惹怒她? 倘使是后者……哼,总有一天,他会要他们明白得罪皇帝是多么危险的事! 她冷着脸,走过去看房宝儿替宠天宙换药,当包覆伤口的白巾全部拆下来时,她看着龙天宙的伤口,整整呆了半炷香时间。 “为什么……他受伤时,我就在他身边,亲眼看到他的伤口没这么大的,为何现在变得……”那几乎横过整个腹部的伤口,狰狞得令她的心揪成一团了。 “那把匕首整柄没入二哥的小腹,伤害了他的脏腑,我必须先切开二哥的肚子,取出匕首,将受伤的脏腑、肠子一一修补好,这才救了二哥性命。”房宝儿淡淡解释治疗过程。 女皇听得脸色全白。世上怎有如此恐怖的治疗?她想象那画面……不行,她快吐了。 她捂着嘴,狼狈地奔出了寝宫,还没叫随身宫女准备妥痰盂,已经靠着墙边呕吐起来。 众人面面相观,想不到如此强悍的女皇也有如此软弱的一面。 龙天宙忍不住又苦笑,他今日苦笑的次数比起去年加今年,不知多了多少? “弟妹,陛下是有身子的人,禁不起折腾,麻烦你先帮她看一下好吗?” “好。”房宝儿转身走了出去。 龙天洪、龙天荒不约而同面现不豫。二哥是怎么了,那种心地恶毒的女人他也当宝? 龙天宙轻声笑了。“那是我孩子的娘。” 其它人瞬间萎了。是啊,母凭子贵嘛!不管女皇是个多冷血无情又讨人厌的女人,只要她一天怀着龙天宙的孩子,大家都要让着她。 想想真爽,不过……算了,顶多十个月,等孩子降世,看她还凭什么嚣张。 龙天洪、龙天荒摩拳擦掌等着教调她,却不知女皇也抱持同样心思,待龙天宙一好,哼……大伙儿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可以预料这必定是一出精彩好戏,就不知争到最后,谁能更胜一筹? 房宝儿再度替女皇留下七天的安胎药,并叮嘱她要多休息、适当活动……最重要的是饮酒不能过量,否则对孩子不好。 女皇心一跳,这房宝儿的医术也太神奇了,连她三天前赐宴西北大胜的军队,不小心多喝了两杯,宿醉一日都能靠诊脉查出来,简直神了。 但看着那七天份的药单,她心里又不舒服了——这代表他们七天后又将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皇宫,而她连拒绝都做不了。 这些人……这些目无法纪、藐视君上的浑球,他们能不能别如此嚣张?向她服下软、求她一下,难道她会连一面禁宫行走的金牌都不赐给他们? 即便他们不稀罕这份人人艳羡的权利,至少金殿请见总会吧?可他们都干了什么? 他们根本把皇宫当市场,爱来便来、爱走便走了。 所以……唉,她心里真是矛盾啊,要说不爱惜他们本事,那是假的,即便他们其蠢如猪,但其中一个是她亲哥哥,其他都是王夫的亲戚,看在王夫面子上,她还会拒他们于千里之外吗? 但他们硬要她颜面扫地,她她她——该死的,若非王夫的伤尚需房宝儿治疗,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她在寝殿外,冷眼看着他们和王夫言笑晏晏,这一刻,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 真真可笑,她这最亲近的枕边人却沦为啥也不是的外人了。 她真讨厌这滋味,尤其……让王夫这样和他们待久了,会不会开始念起宫外的生活?会不会又起异心?会不会不再留恋她和孩子?会不会……就被骗回龙家祖坟守墓去了? 毕竟,在那座大坟里躺着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真是可恶,她越等越心烦,这人聊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他们不知道他伤得很重,需要休息吗? 这样一直消耗他的体力,也不怕他受不了,身子再次受损? 不行,最多再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好像还是太久了,两刻钟好了,至多两刻钟,她一定要想办法将他们赶走,让龙天宙好好休息,不要为了一些无谓亲戚伤了身体。 她慢慢数着,结果…… 这半刻钟都不到,他们便陆续出来了。 龙天洪、龙天荒看见她,照样一副臭脸,只有花泪痕微笑与她打了个招呼。 “七妹,我们走了。” 她实在不想说出“再见”,那代表——龙天宙又要被霸占好长一段时间,而她半点办法也没有。 因此她根本不想再见他们,又如何甘心道别?最后只能回以一个干涩的微笑。 倒是房宝儿说出了她最想听到的话。“陛下,七天后我们再来为二哥换药,并检查你与胎儿是否健康。” 言下之意她只是顺便捎带着,女皇真想对房宝儿说:朕好得很,你们少来气朕几次,朕自然母体安康了! 但看见王夫的面子上,她也只能勉强点头,心里狂喊:老天保佑,下回禁军把你们当飞贼,全射下来,朕最开心了! 想起这永远抓不住龙家人的禁军,她决定了,自今日起,从京军、羽林、禁军、左龙贲、右虎卫……凡是肩负巩卫京城重任的军队,其训练全部加重一至三倍,务必将他们训练到不放一只蚊虫进宫为止。 第七章 好不容易,女皇看着他们一一消失——那轻功高明得只在她眼前留下一抹残影,人就不见了。 真是……靠靠靠——一百零八个靠!会武功了不起啊?显摆什么?再强的武功,上了战场被军阵包围,照样什么也不是,混账! 她气得朝半空挥拳,然后转身正准备往寝殿走。 直到此刻,王夫才终于真正属于她一人,啊,等得真久…… 突然,一道声音如鬼魅般在她耳畔响起。“二哥的武功已有恢复之法,你若有良心,就劝二哥恢复武功,否则再发生类似之事,谁也不能保证我们赶得及救人。” 她整个人傻在寝宫前。她知道这种功夫叫传音入密,也晓得传音的人是龙天洪,但教她讶异的是,龙天宙拒绝恢复武功。 练武之人不都把武功当性命一样,没了武功,就等于死了?可他……他居然拒绝恢复武功? 她想起当初要他自废武功时,他下手也没迟疑,一掌下去,多年辛苦便全废了。 当时她只以为他所作所为全是为了龙平安,只要能为龙平安报仇,自己什么都能牺牲。 但如今,他有复原的机会,为何还要拒绝?他不可惜那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吗? 她怀着一肚子的疑惑走进寝宫,看见龙天宙已经能坐起来,正半躺半坐在床上,一双黑眸深黝得不见底,向无边无际的黑夜,拥有洞悉世间的睿智,正凝视着她。 她将自己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问题啊!他那样看着她做什么? “朕有什么地方失仪吗?” 他摇头,示意她坐过来,目光转向她的肚子,心里百感交集。 想当初一介孤儿乞丐出身,天知道他亲生爹娘是干什么的?也许是强盗、娼妓或者其他更不堪的人,否则正常人哪会将初生的孩子丢在破庙中不管不理,自顾离去。 像他这样的人,有一日居然会成为王夫,而他的孩子在将来的某一日,若无意外,将继位成为一国之君。 他并不很在乎孩子的成就如何,能健康平安地长大才是最重要。 但想起他的孩子将会成为九五之尊,总觉得不可思议。 人生际遇之奇,莫过于此了。 “王夫为何一直看着朕的肚子?”女皇陛下心中疑惑。她身怀有孕已受到无数人证实,难道他还怀疑她瞒骗他? “想到那里居然有个孩子,觉得有些……呵,开心、惊讶、温暖……心里很复杂就是了。” 她一瞬间呆了。他笑了,不是嘲讽似地撇唇,是真正由心底发出的笑意。 那一刻,他身上仿佛有一道光芒,衬得整个人宛如天上谪仙、降临凡尘。 她一直觉得他的俊美是带着邪气的,具有魔力,却非正派。 但刚才的他邪恶吗?不,他比池中清莲更正直,巍巍如崖上青松,教人望而生畏、望而生敬。 这时,谁敢说他俊得如妖似魔,她一定撕烂对方的嘴。 天底下有如此正派的妖魔吗?分明鬼扯。 她看着他微笑的面容,不知为何想起了六个字——清如镜、明如水。 长久以来,她以为这两句话只适合形容义若兰,但此时此地,她想不起文若兰是谁,她只知道,自己一直错看了龙天宙,他绝对不是奸诈狡猾之辈;相反地,他比任何人都正直。 以前的她到底被什么人蒙了心智,为何一直误会他? 她突然觉得愧对他,尤其……当年若不逼他自废武功、穿他琵琶骨就好了。 而今,她悔恨噬心,只恨不能时光倒流,将自己做的那些蠢事全部抹煞。 “陛下不必介怀,待七日后,我身体大好,自会交代他们不得再任意进出皇宫,藐视君威。至于这段时间……因事有意外,还请陛下多加包涵。” “你……”她以外自己将厌恶掩藏得很好,怎么他啥都知道了?“其实也不是不准他们来,不过……别这样目无法纪、私闯宫廷,毕竟……于礼不合。” 他淡笑不语,她以为他生气了,忙又补充道:“其实他们可以向朕请求禁宫行走之权,朕会赐他们金牌,允许他们时常进宫探你的。” 龙天宙依旧没说话。他想,他那些自由、闲散惯了的家人是不会稀罕女皇陛下这等“恩宠”的,干脆转移话题。 “下回就是我家弟妹最后一次为陛下做检查了,她的医术我放心,定能保陛下和孩子母子均安,但弟妹不再来之后,陛下还是应该从太医署选出专擅妇科者,继续安胎养身。毕竟,这第一胎难免有风险,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呃……喔。”关于这一点她也很头痛,太医署那废物的医术怎么比得上房宝儿?可偏偏这样的人才却不能为她所用。 该死!龙家这人总是如此高傲,他们心里就没有一点天地君亲师的伦常之礼吗? 然后,她又想起龙天洪临走时传音入密,龙天宙居然拒绝了恢复武功,为什么? “听说你的武功有机会恢复,为什么要拒绝?” “陛下要我恢复武功吗?” “呃……”她一时无言。当初逼他废除武功的是她,为的是怕他恃武作乱、于她不利,可现在她都怀了他的孩子了,他对她应该没有二心了吧? 可也难说,他心里真正爱的终究是龙平安,不是她,当今的女皇陛下,天知道男人变心了,会干出什么事? 她可是隐约听过风声,房宝儿本是前相爷公子的未婚妻,一朝爹爹失势,便遭夫家嫌弃,身受陷害,险些命丧黄泉。 男人的爱已经不保险了,何况是一个长得英俊又有本事的男人,吸引狂蜂浪蝶的本事更是厉害。 龙天宙对她本来就没什么爱意,若让他的条件再增加……她不禁怀疑,他的心里还会有她的位置吗? 怕是满后宫的女子都要对他投怀送抱,而她……除了以势逼迫、强留住他的人外,还能得到什么? 但龙天洪说的也对,倘使做她的枕边人便注定了时刻处于危险,那么他有武功会不会安全些? 比如这次好了,倘若他武艺尚在,怎会受此重伤,险些连命都丢了? 一时间,她陷入两难,既怕他变厉害了,她更难捉住他,又担心没有武艺傍身,他三不五时就来个受伤吐血的,若真有万一,她铁定后悔终生。 所以……到底要不要让他恢复武功呢? 她想得头都快裂了,也没有答案。 倒是龙天宙看出她的挣扎,明快地替她做了决定。“武功是我自己废的,既然动了手,我就不会后悔,陛下无需为此事烦恼。” “但……你不觉得可惜吗?你曾经花费那么大心力练武,结果……”好吧,是她逼他废掉武功的,但她想再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并且,这回她绝不干涉他的决定。 她深吸口气,续道:“朕虽没走过江湖,却也听过‘剑在人在,剑忘人亡’这句话,由此可知武功对于一名武者有多重要,所以……你若想恢复武功,朕……朕可以答应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自从他受伤后,他们之间仿佛有些变了,她对他的态度开始软化,而他看她这样急迫地想要表达善意又拉不下自尊,言行举止总要端一个架子的笨拙表现……他该觉得可笑才对,偏偏笑不出来。 或者他也变了,因为她的变而变,也因为发现自己即将当爹,心境不同了,不知不觉,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我不是江湖人,所以有没有武功对我而言并无太大差别。” “怎会没差别?倘使你武艺犹存,这回面对刺客也不会受这样重的伤了。” 该不该告诉她,他受伤并非因刺客有多厉害,而是他本身没有多少的求生年头,因此在闪躲时并未尽力? 可以说,这次的伤是他自找的,他想下黄泉找平安,又碍于誓言,无法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因此卑鄙地利用了那名刺客。 不过……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再对照她近日对待他的态度,他想了一会儿,觉得此等秘密还是永埋心底的好,一旦付诸于口,于他恐有不利。 况且他都是要当爹的人了,往后势必不会再有如此荒唐举动,所以……就让这个秘密随风消散吧! “那是意外,非人为所能控制的。况且,这世上没有武功的人还是占大多数,要按你的说法,没武功的人特别容易死,那么如今满天下都是武林人士而非普通百姓了,死亡机会更大一层。” “唔……”好像有道理,所以当初她是正确的吗?“那……随便你吧!但朕的话永远有效,只要你想恢复武功,说一声,朕一定想办法助你。” 她不说叫房宝儿来替他恢复武功,而说要想办法帮他,可见她真的忌惮龙家人,也相当厌恶。 唉,明明是姻亲,彼此关系怎会搞得这么糟糕呢? 何况她大哥娶了他三妹,他与她是一对,可谓亲上加亲,感情应该更好才对,结果……只能说世事难料。 “谢陛下。”他一边说一边思量,她跟先皇不一样,先皇祖光会想,啥事也做不到,她是会想也会做,若她铁了心整顿皇宫,要将它打造成铁桶般稳固,天荒、天洪再要私闯皇宫,无疑火中取栗,太危险了。 所以还是让天洪、天荒少往皇宫跑吧,真的惹火她,他也不一定保得住他们。 知他处处顾及自己的感受,她就开心,忍不住想亲近他。 当然,他伤势未愈,不能乱来,不过……小小靠一下、亲一口,应该没关系吧? 她轻轻地偎近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心怦怦乱跳,现在才发觉他生得真好看,为什么以前都不觉得呢? 他的眼神也很温柔,被他瞧着,就算外头下着雪,人也暖烘烘的。 他的笑容轻浅,虽然只是嘴角微微拉开一个弧度,却给人感觉永恒的安全。 她突然不好意思亲他了,夫妻做了这么久,连孩子都有了,她才第一次尝到为人妻的羞怯。 而那羞意一涌上心头,她便像春水一般地融了,小手轻轻拉着他的衣襟,听他的心跳,和着她的,怦怦、怦怦、怦怦…… 不知不觉地,他们的心律居然同拍了。 一种奇妙的感受在她心里升起,她希望留住这个时光,直到永久。 这是爱吗? 呵,婚后一年又五个月,她爱上了自己的丈夫—— 还好龙家人还算守信用,给龙天宙换完最后一回药后就没再拿皇宫当自家,爱来便来、爱走便走了。 没有讨厌的人搅局,加上龙天宙又温柔、朝廷的事也差不多理顺了,她的日子每天都过得既舒心又快活。 当然,她也没有再选面首,引狼入室这种事第一次是意外,再来第二回,就是愚蠢。 她再昏庸,头脑也还是好的,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犯下这种低等错误。 而且……世上还能找得出比她的王夫更英俊、更有魅力、更体贴、对她更好的男人吗? 看她因为怀有身孕,双腿肿得快像猪蹄了,总是睡到半夜抽筋,他也不嫌弃她,夜夜帮她按摩,直到她又重新入睡为止。 她想,她就算把天上地下全翻过来找一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招婿如此,夫复何求? 她对如今的日子真是满意到了极点,只除了…… “陛下生产的日子快到了吧?不知太医、稳婆那边准备得如何?”龙天宙其实更信任房宝儿,但她不喜欢,只好放着最好的大夫不用而屈就次等的。 这让他心里稳稳不安,每天总要问她几回是否万事俱备,若有缺失,哪怕会惹怒她,他也一定招房宝儿来,务求她母子均安。 人都道,女人常有些莫名其妙的直觉,却准得让人害怕。 却不知,他的直觉才是准得恐怖。 比如义父的过世、平安的的意外、大哥的殉葬……事前他都是这样坐立不宁,事后则证明了这是恶事将发生的征兆。 如今他又有这种感觉了,而且随着她临盆在即,不安日渐强烈,他几乎敢断言,她生产一定会出事,就不知她信不信他,愿不愿接受房宝儿进宫待命? “当然,这可是朕第一个孩子,若得男,便是将来的储君,即便是女,也是未来的长公主,朕岂会轻忽?太医署那边老早就准备妥当了。”他的按摩好舒服,她掩嘴打个哈欠,忍不住有点想睡了。 “是吗?”他的声音空洞,显示了他的心不在焉。 “王夫,这事你每天提,你……很紧张?” “陛下的第一胎,当然要小心。”他反复思虑,终究不安,便道:“陛下可容我今日上太医署看一下他们的准备?” 第八章 他这么在乎她,她有一种连心都要融化的感受。 “想看就去看吧!嗯……你现在只管内廷吗?要不朕将外廷及禁军调度也一起划给你,以后整座皇宫就交由你负责了。” “我要那么大权力干什么?”倘使评论一个男人的好与坏,是以他的事业成就为基准,那么无疑地,他绝对不是一个好男人。 他从来没有争霸天下、称雄江湖或纵横商场的欲...望,他这辈子真正想要、在乎的从来只有一件东西——家庭。 或许因为他的出身,因此他看待家人看得特别重要,以前女皇处处防他,他虽不喜欢她,但她终究是自己的妻,那便是他的家人,所以有刺客行刺,他义不容辞替她挨刀,不为爱、不为奉承,只因她是家人。 现在女皇腻着他、赖着他、瞧他的眼神也变得柔和,如水一般,他非草木,怎会不知她的情意?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为她而忘却平安,甚至爱上她,但不可否认的,他还挺享受夫妻间这种温馨甜蜜的气氛。 再过不久,他们还会有个孩子。 有爹、有娘、再有个小萝卜头,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家了吗? 他万万不让这个梦再度破碎,无论如何都要守护这个家的圆满,直到永久。 女王听见他的话,忍不住笑了。正因为他没有野心,她才敢给予如此大的权力啊!否则防他都来不及了,又岂敢托以兵权? “内延大总管是没办法,只能由宦官担任,但外延……朕实不愿宦官权力过大,王夫是朕最亲密的人,唯有将此事委托王夫,朕才放心。” 他看着她半响,忍不住笑了。“是嫌我啰嗦了吧?” 她彻底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开口。“这……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朕朕朕……” “陛下不像任人唯亲的人。”一句话堵死她的解释。 她默默地垂下脑袋,怎地忘了,这人除了体贴,还有一颗智比妖怪的脑子?想哄他、转移他的注意,别说门儿了,窗儿都没有。 “歌月。”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封号,教她心情激荡得脸都红了,“我知道这种事说出来很荒谬,但事实是……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距离你临盆的日子越近,我心里越不安,这才是我越来越啰嗦的原因。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我确定会出事,所以……” 她明白了,几分无奈、几分不满、又有几分甜蜜,只因他所有的变化都是为了她,那么…… “好吧,朕应允房大夫入宫,如此王夫可放心?” “孩子一生下来,她立刻离宫”。他保证道。不愿她因此多心,坏了他俩好不容易建立的、那脆弱的默契与幸福。 她点头,心里却想,要房宝儿进宫,龙家人肯定是紧跟不放,还有她那个身分敏感却毫无自觉的皇兄,这样四处乱晃,也不怕引起有心人士的异心,引发动乱……这些人全部都会再度现身宫中,扰乱她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宁馨日子。 她真是不喜欢他们,恨不能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但为了王夫……算了,她忍,反正她也快生了,只要一生完,她立刻赶人,相信他看在孩子的分上,不会与她多做计较。 唉,她对他都这么好了,怎地他还是忘不了龙家人呢? 那么……他现在心里还是填满了龙平安吗? 抑或是她已经在他心里占了一小块地方? 不知道,殿内明明烧着火盆,盈亮的光照得满室泻暖,她却觉得冬风一直往殿里吹,吹得她的心满是寒凉。 一个活人要跟一个死人争地位,真是好辛苦、好辛苦…… 王夫啊王夫,希望你早日摆脱过往,全心全意只看朕一人……她在心里如此想着,默默祈祷,真正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日子早些到来。 五天后,花泪痕、龙天洪、龙开荒、房宝儿又一次无声无息地出现。 幸好那时女皇已经上早朝了,养心殿里只剩下龙天宙一人在看书,否则发现皇宫又是任人来去自如,她非再发一顿脾气不可。 但这也是龙家人安排好的,女皇不待见他们,他们也不喜欢她,因此虽早早来到,却在暗地里候着,等她离开,他们方才现身。 龙天宙看着神出鬼没的众人,再想想他那火爆脾性的娘子,不禁摇头,怎么一个个都像孩子似的,他们就不能一天不赌气吗?唉…… “二哥,你叹什么气?是不是女皇对你不好?我就说嘛,那个女人野心如此大,肯定全部心思都放在开疆扩土上了,哪里晓得心疼人?二哥,你还是跟我们回家吧!”龙天洪只要一想起她文武又全、最了不起的哥哥被女皇害得成了废人一个,就恨不得他们早早离比,为二哥再觅一房温柔贤 ,从此恩爱甜蜜、美满幸福到白头。 “胡说什么?请你们来是因为陛下快临盆了,我心里时感不安,想让弟妹帮点忙,万一陛下生产时出现什么就有劳弟妹多费心了。”龙天宙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先安排你们住下吧……” “安排什么?”龙天洪稍微打量一下养心殿,这儿跟之前回来时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但她一时又说不出何处不同?不过……给她的感觉比之前好多了。“反正这儿也够大,咱们一家人难得团聚,不如住在一起,也热闹一些。” “你确定?”龙天宙看着她,这妹妹的性子还是这么……说好听点是随兴,说难听点是随便。可见花泪痕待她极好,从不要求她改变,凡事顺着她,才会造成她成亲多年,性子依然一如少女,未曾变更。“陛下可是每天留宿这儿,你要住这里,就要天天跟她见面,她怀了身孕又快生了,我可不许你与她吵别架,这样你能忍受?” “呃……”龙天洪缩了缩肩膀。“那还是算了,她看我讨厌,我也瞧她不顺眼,我们最好有多远离多远,方是安全之策。” “你能有自知之明,也算进步了。”龙天宙放下书,亲自为他们安排住处。 “二哥!”龙开洪不依地跺脚,却还是拉着夫婿,和龙天荒、房定儿一起跟随龙天宙,来到含凉殿。 这是一处……嗯……冷宫,位置非常遥远的冷宫。 龙天宙推开殿门,请他们进去,殿里倒是打扫得干净,环境也清幽,摆饰已全部换新,瞧来不算太寒伧,但比起养心殿,仍是差如天地之遥。 “抱歉,这里尚未完全准备好,不过我会陆续叫人来帮忙的,另外,你们若有其人请求……” “二哥,你好啰嗦喔,我们缺什么不会自己拿吗?”龙天洪虽然个性喳喳呼呼,心思却是细腻,她看座宫殿看的不是摆设装饰,而是它的位置。毫无疑问,含凉殿是整座皇宫距离养心殿最远的宫殿。 想想二哥真可怜,娶只母老虎,被欺压得连与家人团聚都要偷偷摸摸的,唉,男人做到这地步,悲伤啊! 她一记俏眼瞥向花泪痕,示威也似地让他回想一下她有多好,温柔、体贴又不多疑,不像他妹妹,一整个醋桶子。 花泪痕能娶到她是十八辈子烧了高香得来的好福份,他应该对她更好、加一千万倍地好,才能对得起她这千古难得的好娘子。 花泪痕意会地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满脸幸福得仿佛跌进糖缸里——虽然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是:若非你脾气这么冲,和七妹水火不相容,大家怎会搞得如此僵? 不过两口子有些事还是想想就好,说出来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自找苦吃的事是决计不会干的。 龙天荒翻了个白眼,对于三姐有事没事就要与姐夫要恩爱的行为表示不屑。 但他自己从未发现,只要是出门在外,房宝儿又没有在忙的时候,他的手永远是牵着她的,也没有放开过。 要论耍恩爱,他也没比龙天洪好到哪儿去。 这种爱上了就一定要表现的行为好似是龙家人的特点,或许大家都是孤儿出身,小时的寂寞造成了心中的空虚,即便现在有了家庭,那份对孤单的恐惧依然深深烙在心底,因此他们的感情才会如此偏颇和激烈; 不过龙天宙……龙天洪和龙天荒都觉得这位二哥似乎少了龙家人的热,他太冷静,漠然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难怪女皇陛下对他这么坏,他也能忍受,在宫中一待就是一年多,没听他抱怨什么。 只是,这样的日子有乐趣吗?一味地冷静和压抑,他会不会觉得生活味如嚼蜡? 他们其实很希望二哥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惜他本人没那份冲劲,所以也只能随他了。唉,但愿老天疼惜,他也能有寻到幸福的那一天。 龙天宙的头有点痛,女皇陛下和他家人间最大的差异,就是她重视礼教,他们却是天生闲散的性子。 她希望他们做什么事都得按部就班,哪怕他们只是要根针,也要向上通报,最后由内延总管批下来,交由服待他们的小太监送到他们手中。 这是皇宫真正的规矩,但这种行为看在龙家人眼里,只有一个词形容——脱了裤子放屁,无聊! 他们要一根针,直接去拿就好啦,还通报个屁? 所以……唉,个性差异造成他们如此不合,能怪谁呢? 谁也不能怪,因为他们都没错,只是难为了他这个在中间调和的人。 唉,忍不住再叹口气,他暗想,不知他的妻子和他的家人有没有和睦相处的一日?但愿有吧—— “你们……罢了,别太过分就好。”龙天宙话落,龙天洪、龙天荒正想抗议,一个柔软却又藏着无比坚韧的声音缓缓响起。 “二哥放心,陛下如今不是常人身子,我们不会去招惹她,徒惹她不快的,除非你派人来叫我们,否则这一趟我们会做到不给任何人发现的。” 龙天宙讶异地看着开口的房宝儿,以为这样温柔似水的女子定然压不住他飞扬的弟妹,谁知她话一出,不仅龙天洪、龙天荒闭了嘴,连花泪痕也点头应允了。 看来龙家出现一个真正的当家主母了。房宝儿或许看起来温柔、没有一点脾气,但自小也学会怎么在大家族中稳稳立足、掌控一切,让家庭不因某些人的纷争而分崩离析。 呵,名门望族搞出当家主母这种东西,似乎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龙天宙向她微微颔首,感激她为龙家做的一切,也谢谢她的体谅。 将众人安顿好之后,他缓缓转身离开。 他一走,龙天洪的喳呼才响起:“弟妹,我们有没有必要这样委屈啊?你是来救那位嚣张的女皇陛下,结果我们一伙人却要躲得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这算什么?” “三姐记得我刚到龙家,家里也有一条规矩,除了自家人和我这个大夫,其余人等哪怕是老管家,也不得入平安小姐院落一步,却有新进小丫鬟不小心误闯了进去,惊扰了平安,结果当场被扫地出门,这事你还有印象吗?”房宝儿道。 “外人不得入平安院落是龙家家规里的第一条,重中之重,我怎会忘记?” “这不就得了?每个地方、每一个家庭都有它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龙家都有自己的家规了,又怎能指望皇宫没有规矩,还不乱成一锅粥?所以陛下讲规矩是正确的,我们可以因为讨厌她而故意破坏规矩、气气她,却不能叫她为我们破坏规矩,否则以后她如何执掌天下?” “这……”龙天洪看了看丈夫、弟媳,大家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会小里小气争执那些无碍小事,他们认为房宝儿说得有理,众人便点点头。“好吧!听你的,就等这个女皇生完之后,再去找她麻烦。”她说。 房宝儿笑了下,随即神色转为严峻,“若我所料没错,二哥是正确的,陛下这回生产真的会出大问题。” “七妹不会有生命危险吧?”花泪痕毕竟与女皇血脉相连,忍不住抢先问道。 “那得看宫中太医和稳婆的技术了。” “娘子,女皇的身体看起来不错啊!会有什么问题?” “若能让我为陛下诊治至怀孕三月,我便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为真,但现在……我只能说,我怀疑陛下怀的是双生子,所以生产的危险大于一般人,而宫内太医和稳婆若没提早发现,事到临头才惊觉此问题,便有风险了。” 房宝儿一说完,同时响起几道抽气声,包括已到含凉殿门口的龙天宙。 他武功虽废,但敏锐五感依然存在,乍闻此言,整张脸都白了,再顾不得随身太监的惊骇,拔腿便往养心殿跑去。 谁知才到养心殿门口,但见里头的宫女、太监慌乱成一团。 原来女皇主持早朝时,听闻去年才拔巨款重修的泾河堤坝居然被“大雪”压垮了。 第九章 此时才小寒,要过两日才是大寒意,但堤坝已垮,简直是笑话,去年主持修堤的官员全部该死。 她怒气攻心便动了胎气,强撑着处理完政事,再回养心殿,便陷入半昏迷,而这时,太医和稳婆却尚未赶到。 龙天宙果断地对贴身太监道:“去含凉殿请方才那几位贵客速至养心殿。” 然后他快步进入内室,却被几名老宫女拦住:“参见——” “少啰嗦。”他还不知道她们要说什么?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进——不能见!里面躺着的是他娘子、她肚里怀的是他的孩子,他要是没资格进去关心,谁才有资格? 他本也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是女皇喜欢这样,他才顺着她,如今大祸临头了,谁管那些无聊忌讳? 见那些宫女还想再拦,他手一挥,几道迷烟便让她们睡个过瘾,而后他大步进入内室,只见龙床了,女皇半身是血,明黄色的龙袍被染得红艳,让她一张小脸衬得如雪苍白。 他心一揪,说不出的疼痛与怜惜弥漫全身。 “歌月……”他走过去,轻轻地扶起她柔若无骨的身子。 她眼睫颤抖着,似乎正与死神进行激烈抗争,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双眼,目光却迷蒙。 又过了一阵子,她才捉回残存的理智,同时定定看向他。“王夫……” 他嘴角轻扯,给了她一抹极之温暖又温柔的笑。 依稀间,她似乎见到金阳突破乌云,从天中洒下万点金芒,随着金光闪过,冬雪尽融,绿意布满天地,那是春的生机,也是一种生之趣味。 真好看,她忍不住心跳擂鼓,想不到这辈子有一个人可以为她笑得如此动人心魄,她……值了,真的值了。 这一刻,皇位、天下、一切的一切都远离了她,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人——龙天宙,她的驸马、她的王夫、她的……爱人。 是了,她爱他,爱到愿意为他妥协、为他软、为他……她想倘使此刻,他和文若兰的位置互调,她还舍得为封家天下而杀他吗? 心瞬间化了,答案不言可喻。不舍的,她不会舍得他死,为了他,她一定会变成一个昏君,一切只为他—— “王夫,若朕……朕现在便下召,若生下的是皇儿即刻立为太子,一旦朕有万一,太子即位,王夫摄国,等待太子年满——” “哪一个?”他突然打断她的话。 她愣了会儿,依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王夫在说什么?” “宝儿诊出你怀的是双生子,所以我问你,想立哪一个做太子?” “啊?”她从没想过自己怀的是双生子,太医也没提过,真是……一庸医! 太医署真是养了一没用的米虫,气死她了。 “放心吧!你不用这么快拟遗召,我将他们全召进宫了,正在含凉殿里,我已请人去宣,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你不会有事的。” 她不禁苦笑,之前他同她提起预言一事,她还觉得他想得太多,不意……只能说,她招了一个拥有鬼神之能的王夫。 不过双生子啊……唉,这可是个大麻烦,按祖宗家法,这皇位是立嫡立长,但如今,两个都是嫡子,出生时间又相差无几,长幼之分几乎等于无,兄弟俩难免互相比较,若再让有心人挑拔,十八年后,再上演一场逼宫戏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真是……无子烦,有子更烦! 这一刻,她已经忘了生死遗言,满脑子都是朝政大事,还有未来储君继位问题。 做父母的哪个愿意见到子女手足相残,这事一定要将它早早扼杀。 所以两个皇子一出现,就要妥善教养,她开始回想朝堂里有哪个大臣可堪大任。丞相?老好人一个,专会和稀,不行。礼部尚书?食古不化、老顽固,不行。秦大学士?学问是好,野心太大,不行。魏御史?品性正直但太刚易折,不行…… 唉唉唉,大晋是不是要亡国了,怎么她把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想了一遍,没一个可堪大任的? 龙天宙好笑地看着她时喜时忧、又惊又愤的神情,一颗悬到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只要她有精神想那些无聊小事,再加上她刚强的意念,自然有办法活下来,最怕是她自己都没了信心,那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她还是骄傲才好,他看了才习惯、才顺眼。 事事以男人为天的女人或许很多人喜爱,但那不是他喜欢的,她才是。 夫妻之间那点小事啊……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是永远也看不透的。 不多时,龙天洪等人全数到了养心殿,房宝儿一入寝宫,见女皇陛下这模样,双眉微微一顿,顾不得行礼,立刻上前为她把脉。 同时,命令一道道出口。“二哥,我需要很多热水和白布。” “我立刻让人准备。” “另外——”她话到一半,忽被外头一阵哄吵声打断了。 原来太医们和稳婆接到陛下动了胎气的消息,匆匆赶来,却被龙天宙的人挡在外头,双方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 龙天宙很火,他是不爱管事,不代表他没权管事,豆豆小说阅读网提供。至少他还是后宫正主,这群人当他死了吗?敢在他的地盘上吵,活腻了! “三妹夫、四弟,可否麻烦二位让外头那络人闭嘴,见血也无所谓,本宫不太乎那些禁忌。” “知道了,二哥。”龙天荒带着花泪痕一起出去。他心里默默为那群不开眼的家伙祈祷,但愿他们早死早超生,因为倘若死不成,又让龙天宙记上了,才真是生死两难。 然后,不管房宝儿要什么东西,龙天宙都叫别人去准备,自己则在寝宫待上了。 房宝儿也没赶他,她不是那么食古不化的人,以为男人进产房就是天大的罪过,丈夫担心妻子很正常,二哥不放心,想在这里顾着,那就留下,有什么了不起? 反倒是平常老爱喳呼,视礼教如无物的龙天洪颇不自在。 “二哥,你是不是回避一下?” “为什么要回避?躺在那儿的是我娘子,她要生的是我的孩子,值此危急关头,我当然要留下来与她一起,岂有回避之理?”龙天宙平常是很好说话,可他只要认定一件事,便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这是产房,老古人都说男人进产房——”龙天洪还想再劝。 龙天宙挥手打断他。“老古人都死了,你管那些死人骨头说什么,不如多护持一下你二嫂,我记得你以前炼过一种药,说是能激发体力,你二嫂动了胎气,大量失血,身子很虚,我担心她撑不过产子之苦,你那药若有用,就拿出来让她服下,先过此关再说。” “呃?”龙天洪愣住了,二哥说了,床上躺着的是二嫂,也就是不管她多么讨厌女皇,这人已是二哥认定的女人,大家亲戚做定了,跑也跑不掉。 啊!真是可恶,二哥怎如此没眼光,天底下好女人这么多,偏偏选只母老虎,真是自找苦吃,连累弟妹也跟着一起受罪…… 气死她了,她决定一辈子讨厌二嫂。 “你发什么呆?”龙天宙在她额上轻弹一下,“我问你的药呢?究竟行不行?” 龙天洪嘟着嘴,不满地抚着额头。“人家寻药是专门炼来给男人吃的,女人……我可不知道吃了会怎么样。” 龙天宙懂了,她炼的是一种特殊的春药,激发体来来行闺房之乐……真是无聊。 “三姐,那药可以让我看一下吗?”房宝儿突然开口。 “啊?”龙天洪大吃一惊,可还是手到怀里掏药。“宝儿,这真是给男人吃的,女人吃不好吧?” 房宝儿接过丹药,凑近鼻端一闻,“百年老参、鹿茸、豹胎……全是大补之物,可用。”说着便塞了两颗进女皇嘴里。 不多时,她苍白的脸像染上了胭脂,汗珠也冒了出来。 “热……朕好热……” 龙天宙担忧的目光转向房宝儿。 “此乃血行加速,二哥不必担心,彤药正在激发二嫂的精神和体力,令二嫂能撑过生子之痛,但过后仔细调养一年半载方能恢复。其间最好保持心情平和,勿大悲大喜,若能再抽时间练养生功,则年至古稀不成问题,但若调养不好,则有损寿元。二哥切记,不要让二嫂任性,亏空了自己的身子。”房宝儿解释道。 “知道了,多谢弟妹。”龙天宙颔首,记下了一切叮嘱。 龙天洪则错愕得掉了下巴,春药也能有此用途?真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重习丹药。 房宝儿见所有什物准备完毕,女皇的身子也准备好了,便喊着龙天洪。“三姐,二嫂胎位有些不正,我须为她校正,方能顺产,其间烦你运功护住她的心脉,以免二嫂体力耗损过大,撑不到生下三个孩子。” “三……三个……”龙天宙始终平静的表情终于崩溃了。 “抱歉,二哥,我为二嫂检查时,她怀孕的日子太短,我只能查出她腹内不止一个胎儿,便以为是双生子,但方才检查,却发现一个心间,所以二嫂怀的应是三子才对。”这才是房宝儿冒险用丹药的主因:要生三个孩子,得有足够的力气才行。 事到如今,还能不生吗?瓜熟势必蒂落,龙天宙朝房宝儿一拱手。“一切烦劳弟妹了。” “二哥放心,二嫂虽动了胎气,但她身子一向很好,所以我有把握让母子平安健康,绝不令二哥有所遗憾。”话落,她开始为女皇校正胎位,而龙天洪则开始运功护住女皇的心脉。 随着时刻流逝,她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可第一个孩子尚未落地,房宝儿的话她听见了,一想到这种痛苦要连熬三次,简直是死的心思都有了。 为什么会是三个?皇族中,从未听过有人产下多子啊?难道是老天在惩罚她,当初为了要孩子,不惜天天对龙天宙下春药的结果? 那么她保证,从今而后,除非他自愿,否则她再不贪鱼水之欢了,喔……可恶!痛死她了!为何如此疼痛?房宝儿既称神医,莫非没有办法帮她止痛? 她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忽地,一记啼哭声响彻云霄。 这是什么东西?吵死了……她已经疼到快失去了意识。 倒是龙天宙看见第一个孩子落地,激动得全身颤抖。 “弟妹,这脐带……能由我来剪吗?”他的孩子,他亲眼看着出生的宝贝…… 从没有哪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圆满了,不再因为出身而有所缺憾。 “当然。”房宝儿将剪刀递给他。 龙天宙亲手剪断孩子的脐带,拿白布稍微擦拭一下婴儿身上的血,便将孩子抱在怀中,送到女皇面前。 “歌月,你瞧,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你最想要,未来可以承继大统的皇子。歌月……谢谢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她听见他的声音,原来迷糊的神智突然起了一阵清明,他温柔的语调让她的心霎时充满了温暖。 她突然想哭,自己以前对他这么坏,他却待她如珍似宝……她发誓,以后一定会全心全意待他好,绝不辜负他这一片怜惜之情。 而后,她的神智渐渐清楚,猛然想起自己正在生产,那他……男人怎么可以进产房? “啊!”她尖叫。“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太好了,第二个孩子出来了!”同时,房宝儿欣喜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哥,你还要剪脐带吗?” “当然。”龙天宙先把怀中的婴儿交给一旁侍候的宫女,让她先帮皇长子清洗一下,接着又跑去剪脐带了。 女皇只觉自己快疯了。为什么龙家人会允许王夫进产房?剪脐带?房宝儿还问得这么理所当然,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礼教?什么叫规矩? 啊!所以说她跟龙家人不合嘛!这些人都是疯子,她如此正常,怎么跟疯子合得起来? 生气、愤怒……千般言语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的难堪相涨满胸口的情绪,她真是……可以的话,她真想一晕了事。 可是…… “二哥,第三个了,快来剪脐带。”房宝儿喊。 “太好了,终于全部生下了,歌月……咦?歌月,你没事吧?”她怎么闭上眼睛了?龙天宙急喊房宝儿。“弟妹,你快看一下歌月,她到底怎么了?” 房宝儿诊了一下女皇的脉,松了口气。“没事,太累了睡着而已。我去开几贴补气的药,等女皇睡醒,让她喝下,对身体有好处。” 闻言,龙天宙和龙天洪也放心了。 第十章 他们并不知道,女皇根本不是累得睡着,她是被他们的“视礼教如无物”给气昏过去的。 当女皇生完孩子、体力稍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龙家人除了王夫之外,连同花泪痕一起赶出皇宫。 开什么见鬼的玩笑?即便房宝儿医术通神,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她也不要冒着王夫被带上“离经叛道”的危险,让他们留下来。 万一他将他们那一套“视礼教如无物”学全了,她岂不要后悔终生? 因此即便会被骂忘恩负义,她也绝不要留下这批危险人士。 然后,待她脸上的浮肿稍褪,精神稍稍恢复后,薄施脂粉——唉,事实上,她最最愤怒的便是他们让王夫陪产这件事了。 不知道女子生小孩的时候,因为过于用力,再漂亮的脸蛋都会浮肿变形,而她一觉睡醒、照镜子的时候,差点让镜子里头的模样吓死。 那是她吗?为何三分像人、七分倒似鬼? 这么难看模样居然一丝不漏地让他全瞧了去,真真是……该死一千万遍了。 这些人不知他心里一直有个人吗?那是王夫最看重的,而她……她永远也比不过,因为对方已经死了。 她每天小心翼翼,务求以完美姿态留住他的心,结果一年多的辛苦,尽数毁在龙家那群离经叛道的人身上了。 真是混帐!至今想起,她依然恨得牙痒痒。他们真不知道,让男人进产房便是一件滔天大罪过? 于是,龙家人走后,她又与龙天宙进行了长达三日的沟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明白规矩礼数的重要,下回千千万万别再重蹈覆辙了。 可惜成效不彰,他完全不以为自己亲手为孩子剪断脐带有什么错?甚至,他认为这是一件神圣而了不起的事,下回她再怀孕,他一样要这么做。 她感觉自己快疯了。“王夫不觉得难堪吗?” “生儿育女,人伦大事,我能参与其中,不知道多骄傲,怎会难堪?”他一边说着,一边拧着布巾,为她擦拭身体。 月子内,她还不宜洗沐,因此清洁皆以擦身为主,但这本是宫女的任务,他却抢来做。 她不否认,对于他这份关怀,她很感动,可在同时也非常难为情。 因此她挣扎不已,究竟是继续享受他的温柔,还是以礼教为名,制止他这种不合宜的行为? 其实……她应该制止的,要一个男人——尤其是王夫给女人坐月子,成何体统? 但她舍不得啊,她舍不下这份温柔,只愿深深沉醉永不复醒。 难怪人说,温柔多是英雄冢。 无论男人、女人,面对如此深情,百链钢也会变成绕指柔。 因此,她继续挣扎,同时怀着满腹愧疚,享受他源源不断的体贴与柔情。 “但那时……我很难看……” “我不觉得。”一个能豁出性命为他生孩子的女人,怎会难看?他倒觉得她那时比九天玄女更美,天上人间,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看的女人了。 “我的脸是肿的、眼睛也是肿的,披头散发……” “却充满了光芒,胜过了一切皮相。歌月,相信我,在我眼里,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美的。” 她脸红得像晚霞栖上身,被他碰触的每一寸肌肤都热着,连心也是滚烫的。 他第一次这么赞美她,这是不是说,在他心里,她已经是最重要的,甚至…… 比龙平安还重要? 她知道自己老是计较他与龙平安的关系很无聊,但她真的忍不住想弄清楚,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王夫,那个……朕……不是……是说……孤……也不对……那个……” “你有话尽管直说就是,不需顾虑太多。”他有点讶异,如她这般强势的人也会有畏缩的时候,到底是什么问题如此重要,让她向来坚如磐石的心都动摇了? “我……”不想以势压他,她挣扎好久才吐出那个“我”字,就是希望他忘却她的身份,用最真诚的心回应她的问题。“我想知道,你……你还惦着龙平安吗?” “当然。”他帮她擦拭身体的手顿也没顿,迅速地给了答案。 她无法形容心底的失落,仿佛心被狠狠刨走一大块。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之间的相处明明如此甜蜜,他也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他对她的温柔体贴更是她生平罕见……他们应该是相爱的啊? 可在他心里,龙平安依然是最重要的,不管她再好再努力,永远也比不上龙平安。 她好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毕竟,一个活人再怎么较真,又如何跟一个死去的人争取爱情? 这一刻,她真恨白云妖道,若非他害死了龙平安,怎会断了她竞争的机会? 她有自信,只要给她机会,她会表现得比龙平安更好,她会让龙天宙知道,她才是最适合他、最值得他珍爱的女人,至于其它的,哪边凉快哪边闪吧! 但如今……她已经失去赢的机会,永远失去了。那个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的白云妖道,她恨自己没在龙家报复他的时候,顺便去割几刀泄愤。 他擦拭完她的上半身后,吩咐宫女再换一盆干净的热水,帮她擦拭下半身。 她很想跟他说,不爱她就别对她这么好,不要给她希望,转眼间又将希望打碎,这是世上最残忍的一件事。 但她说不出口,尤其是享受着他的温柔的同时,她真的抗拒不了这般温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心如扑火的飞蛾般沦陷在他的网中,被吞噬干净,那样痛,却无法、也不想挣脱。 “平安是我的救命恩人。”隔了许久后,他突然说道。“我一出生就被扔在山沟旁,几名乞丐捡到我,一时心软,便轮流去乞讨米汤喂养我,直到我十岁,国内的旱灾、水灾越来越严重,城里的流民、难民也越聚越多,想讨到食物变得更加困难。尤其到了冬天,缺衣少食的乞丐们整批整批地死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但我晓得不会太久,我就会变成路边尸体中的其中一具,被衙役拖着丢上板车,直接运到化人厂,变成一堆灰,因为那时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半点食物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魔了,反正一直以来我都坚持不偷、不抢,只吃乞讨到的食物……我不想变成人们口中的垃圾、恶霸,可那一天,我大概是饿昏了,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总之当我回过神来时,我正拼命地往口中塞馒头,而无数的棍棒正往我身上砸。我很痛,但刚出炉的馒头入腹,却让我的身体很暖,所以无论别人怎么打,我就是要吃,死也不放开那颗馒头……也就是在那时候,我遇见了平安。“ 她不知道他的童年竟是如此悲惨,听到此处,眼泪已忍不住滑落。 他却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般,以着平淡的语气,继续诉说那段惨烈的往事。 “平安替我付了馒头钱,然后问我:‘哥哥,你为什么拿人馒头不给钱?’多天真的问题……我若有钱,会不给吗?那时,我真讨厌像她这种什么也不懂的千金大小姐。然后她说,她家有很多很多的馒头,问我愿不愿意到她家去?我当然同意,为什么不呢?我要活下去,而平安有能力给我活着的机会,我自然跟她走。初入龙家,我成了一个专门打扫庭园的小厮,工作很无聊,老管家很烦,唯一的好处是每天都有很多馒头吃。直到我十岁的某一天,我打扫完庭园,拿着树枝在地上乱写一些偶尔经过学堂、听夫子教平安读的字句诗词,被龙老爷看见。他问我是不是上过学堂?拜托,我一个乞丐哪里有钱上学堂,而且学这些也不必上学堂啊!府内就有夫子每天教平安读书,不过平安很笨,总要夫子教上好几遍才能记得住,但我只要听过一回就全部记下了。龙老爷很讶异,于是提出收养我的建议,而我要付出的就是——倘使他有个万一,我必须全心全意保护、辅助平安,直到她健康长大、嫁人生子为止。“ 听到这里,她疑惑了。既然他一直那么讨厌龙平安,为何后来会爱得那样轰轰烈烈? 他读出她眼里的疑问,也不解释,只是接着说:“自那以后,我成为龙家二少爷,平安的哥哥,于是我知道龙家更多的内幕了,比如平安是她娘死后才出生的,所有外人都说她是鬼女。但在我眼里,她根本不是鬼,她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白痴。你知道她每年捡回多少她觉得可怜的动物和人吗?” 女皇摇头。 “我也不知道。龙家有钱,非常有钱,以富可敌国来形容也不为过。所以平安永远都不知道贫穷的可怕,她就像个散财童子,到处撒钱,走到哪里,救济银就散到哪里,再捡回受伤的动物和饿昏的乞丐。动物好处理,伤好后放回山林就是,可人怎么办?为此,龙老爷不得不开辟一间又一间收容所收留这些人。他们有的人有骨气有志气,度过一时难关后便离去了,或者有一技之长者,便投入龙家的商行为龙家做事,回报救命之恩;但也有一些被养懒了,连事情也不做,每天就靠着收容所的两顿饭食过活,平常要嘛睡觉,要嘛四处游荡,无所事事。要我说,这种人早该赶出收容所,任其自生自灭,但平安反对,她坚持养着那些人。那时我真怕龙家就这么被她败光了,自己又要回到街头,变成一个连颗馒头都吃不起的小乞丐。我将这些事情告诉义父,希望他制止平安这种行为,但义父笑着说:只要平安开心,他不在乎倾家荡产。可我在乎啊!我只好拼命学本事,做生意、读书、武功……我什么都学,只希望在平安败光龙家前,能学得一身谋生的本领,那么龙家完蛋后,我能够独立自强……至少,不再过着挨饿受冻的日子。” “这样你还会喜欢龙平安?”以前她对龙平安不了解,只以为是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但听他详细的解释后,才知道她应是个滥好人,而她并不欣赏这种人。 他笑了笑,续道:“我因为对将来的害怕,所以学得特别刻苦,可每次我用功的时候,平安总爱来缠着我,要我陪她逛街、陪她上山拜神、陪她到处捡人……反正她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我陪就是了。我烦死了,明明家里还有一个同是收养的大少爷,她怎不去缠我那名义上的哥哥,偏要来缠我?而这期间,我们陆续又捡回天洪和天荒,反正是捡到我心惊胆颤又愤怒恐惧。我多怕她在我能够自立之前,就先把龙家搞垮了,那时我该怎么办?有一天,我终于生气了,我骂她白痴、滥好人,早晚龙家会毁在她手上,并且要她从此不准再妨碍我学习,就算她来,我也不会再理她了。可是……我想平安真的不聪明吧,明明前一天才被我骂到哭,一觉起来,她又来找我。我觉得自己快疯了,只得天天赶她。但她的个性比我想象的固执太多,不管被我赶几次,她哭完不到一个时辰又忘记了,继续来缠我,我终于受不了,问她:府里这么多人,为何她谁也不缠,偏爱缠我?结果她说:因为我看起来最不快乐,所以她希望拉我出去走走、散散心,我就会快乐了。呵,她从头到尾都没搞清楚我不快乐的原因就是她,而我还为此气那么久,简直……如果她是白痴,我就是笨蛋了。” “既然如此讨厌她,后来又怎会爱上她?”女皇终于忍不住问出心底最深的疑惑。 “我们本来还有一个五弟,刚入府时,表现也还算正常,后来不晓得被谁洗脑,认为平安是导致天下不宁的祸患、令灾难不绝的鬼女,开始排斥平安。有一年,北部大旱,三个月未下一滴雨,大家忙得脚不沾地,他居然在这种时候觑机刺杀平安。当我们捉住他的时候,他状若疯癫,不停喊着,鬼女不死,天地不宁,只要杀了鬼女,天就下雨了……” “荒唐!天灾地变,岂是一人所致?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鬼女一说本就无稽,偏偏许多人信了。更该死的是,他也是平安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鬼女会这样救人吗?我承认平安是个又蠢又笨的滥好人,但她绝对不是鬼女。那一回,平安哭得好伤心,我第一次看她哭成这样,完全不顾手臂上鲜血淋漓,一迳儿掉泪,哪怕在她的伤药里放了龙骨让她睡着,睡梦中,她的眼泪依然没停过。那时我才知道,平安这么坚持地到处救人,除了她本身就心软,看不得人受苦外,另一个原因是她希望大家能看见她的另一面,不再处处针对她的出身。然而……很多事并非努力就能达成的,好比世人对她的看法,又好比我奇差无比的经商手段。我们驱逐了老五,然后我开始有些了解平安,开始有些明白,她跟我一样都有恐惧,我们都挣扎着求生,这一点并不因为我们出身富贵或贫穷而有所改变。 第十一章 我不再那么厌恶平安了,也比较能心平气和看待她四处洒钱,可对于她一天到晚从外头捡人……不知为什么,我依然觉得讨厌,尤其看着她细心地照顾那些老老小小,忙到没空来缠我时,我心里更觉烦躁。我不懂,她为何如此不受教,一个老五还不够点醒她天意如刀、人情如纸,一旦遇上个人利益,什么恩情、义理皆抛却,利益才是真正永恒不变。“ 她苦笑,像吞了一百斤黄连。“我想我懂了,你或许不喜欢龙平安到处捡人,但真正你心里不愉快的却是你觉得她捡了你,就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将你视作唯一,而她没有,所以……你吃醋了。”原来他们的爱情萌芽得如此早,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情网已织、情丝早缠,这让她如何去比?如何去赢得他的心? 他扬唇,仿佛风吹竹林般荡起清幽与淡雅,让她看得愣了,心里却更加凄苦。 这样的男人为何不能专属于她呢? 他颔首。“是啊,一直到十八岁,看大哥三五不时送她一点小礼物以博取她的笑,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不是讨厌她,我是嫉妒……我吃醋她把关心分给那么多人,而不是全部放在我身上。我是如此在乎她,她怎么可以不全心全意对我……为此,我跟她、跟自己生了八年的气,很傻是吧?” 她要说什么,她同他一样的傻气? 可事实是,她跟他一样地傻。 他为了龙平安,干了八年蠢事,但她的爱……恐怕她要用一辈子的时间,跟那已死的龙平安争宠,比一比,谁更傻呢? “不过……”他终于帮她把身子全部擦拭干净了。“我爱平安,所以她死后,我愿意陪她黄泉路同行,就怕她寂寞。可如今……我不想死了,我发现我必须为另一个人活着,不管我开心或不开心,为了她,我都必须活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的情意像要把她烧出两个洞似的。“你猜那个人是谁呢?” 她的胸口忍不住剧烈起伏,止不住的欢喜从心里涌出、流遍全身。 “王夫,你是说……你真的喜欢我吗?”她不敢称朕,在感情面前,她始终是弱势,弱到只能祈求他偶尔的关注,无能争取那份全心全意的对待。 “你以为我这么喜欢服侍人吗?”他温柔地拨开她覆额的刘海,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不是我在乎的人,我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何况替她擦身更衣了。” 因为爱,所以有了独占之心,不想把她交给其它人照顾,才会一肩担起她坐月子的所有工作。 说来他的爱也是激烈、偏颇,不爱则已,一旦爱上,便要她从头到脚只属于他,她的所有事情只能由他来做,外人休想插手。 “你其实不必担心我的爱究竟真不真诚,你真正该烦恼的是,会不会有一天,我的爱将束缚得你喘不过气,让你疲累到想要逃离我永不复见。”他很清楚自己的缺点,爱憎太分明,可能让人惊喜,也可能是令人畏惧。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用力到好像要把他揉进身体里似的。 “那你也不够了解朕,那种清淡如水的感情朕才不稀罕,什么情到浓时情转薄,朕不相信,朕的一生无论国事、家事都轰轰烈烈,自然在情感上也要轰轰烈烈,方不负朕在世间走这一遭。”她高傲地宣誓。 他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他怎么忘了他的娘子不是个普通人?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为了实现富国强兵的想法,她甚至敢拆道观、毁寺庙,跟天上的神仙叫板,这样的人,她会畏惧什么? 原来兜兜转转,他找到了一个最适合自己的人,是巧合、是意外?或是其它? 他不知道,反正……他回拥她,亲吻她的脸颊、耳垂,和如樱瓣似粉嫩的唇,尝到绝妙的滋味。 只道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找到合适的人在一起,必定快乐吗? 两个合适的人成亲,日子便保证幸福吗? 如果龙天宙曾认为以上两个答案都是对的,那么此时此刻,他也开始怀疑了。 因为打从三个孩子满月起,他和女皇就开始吵架,每天吵、无时无刻不吵,吵到只差没拿刀互砍而已。 他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一满月就要送到皇子府,交由奶娘、宫女、太监照顾,孩子的亲生爹娘反而不能参与,说什么这是避免外感凭着龙子凤孙而干涉朝政、为非作歹。 开什么玩笑!他龙天宙的孩子要让一群陌生人照顾,而他每月只能探视一次——呸,让那些莫名其妙的祖宗家法全部都见鬼去吧! 他头一次这么生气,也头一次在皇宫大逞雄风,让女皇终于想起他也是龙家人之一,最喜欢干的就是视礼教如无物。 龙天宙闯进皇子府,侍卫们要挡,一把迷药过去,全晕了。 宫女们要挡,他便送上痒痒粉,让她们抓到死。 太监、奶娘阻止,笑笑散撒过去,让一群人笑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然后,他抢了三个孩子,大摇大摆地回到养心殿,开始他养儿育女、当爹的快乐日子。 说来女皇也争气,一胎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的模样都像他,唉,这可不是好事,男生女相容易招惹麻烦,将来一定要教他们武功,两个孩子要练得强壮,谁敢上来打碴,全部一剑了事。 至于女儿,不好意思,女儿也承袭了他的好容貌,凤目胆鼻,微微上勾的眼尾仿佛带了一股魔性,将来长大后肯定是个祸国殃民的角色,因此武功更要练好,免得将来被一群狂蜂浪蝶欺负了。 他一边想着,要把自己以前练过的武功写下来,等孩子大一些,好教他们练习,一边感谢他的弟妹,各自找到可靠又有用的另一半。 至于孩子们的满月礼,龙天洪送三个孩子各一本毒经,让女皇陛下气到咬牙。 花泪痕则把自己多年来所见所闻的后宫争斗、朝廷党争写成一册,送给三个孩子,教他们做好人无所谓,但一定要做个很有实力、能够让人畏惧的好人,才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此举令女皇气得眼花。 而房宝儿则送上她精练的养气丹,再同龙天荒运功,一举替三个孩子打通奇经八脉,保证他们将来若要习武,就算做不了江湖第一人,进入十大也绝不成问题。 至此,女皇气晕了。 之后,她与龙天宙大吵,她的太子、皇子、公主要练武、习毒做什么?太子该学的是治国之道,皇子当懂谦恭,习做贤王,至于小公主,只要她知书达理、温柔体贴就够了,难道要像龙天洪搞得一身毒,每天高来高去四处飞,引人注目? 她绝不允许她的孩子变成龙家人——好吧,若论本事,他们堪称天才,但个性……是一群疯子啊! 因此女皇坚决地在孩子满月后,将他们全数送入皇子府,习仪、学礼、明规矩、知进退,务使他们成长为完美的龙子凤孙。 但无论她把孩子们送进去几次,龙天宙就是有本事将他们抢出来。明明他已经没了武功,而且她也加派了一倍的侍卫防守皇子府,为什么还是被他屡屡得逞? 当内廷总管又一次禀报,王夫将太子、二皇子、小公主从皇子府中抢走时,她简直要气疯了。 “饭桶、饭桶、饭桶!几百个侍卫都挡不住一个没有武功的王夫,你们还能干什么?”女皇真想杀人了。 内廷总管不停地嗑头求饶,同时小声辩解。“陛下,非小人等无能,实在是王夫他……他手上的药太厉害了,没人抗得住啊!”更可怕的是,这些恶作剧似的毒药连太医署的太医都解不了,搞到最后,还得拜托王夫高抬手救人,这才是教人无奈又发疯的事。 女皇不停地深深吐息,压制怒火。王夫的手段她会不知道吗?那是一等一的厉害,她心里也是佩服的。 但真正让她气怒的是,满朝文武竟找不出一个制得住他的人,难道天底下的人才都死光了? 这简直太没道理了!她气得差点又晕过去。 匆匆批完奏章,女皇急步赶回养心殿。她一定要跟龙天宙说清楚,这三个孩子不单单只是他们的子女那么简单,他们还是大晋王朝未来的栋梁。 尤其太子是储君、将来的皇帝,岂可如同一般孩子教养? 她走进养心殿,偌大的宫殿没半个宫女、太监,十成十又被龙天宙赶走了。 他始终不喜欢走到哪里都被一堆人跟着围着,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物品或展示品,那感受差到极点。 他喜欢自由,况且也有本事保护自己,所以对于他这小小的不合礼教,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道了。 但她想不到,如今有了孩子,他性子依然不改,凡是都要自己来,他的孩子只能他照顾,决不许别人胡乱插手,这样的独占心是不是太强了? 她想起他说过,或许有一天,她会觉得他的爱太霸道,会被他的爱束缚到喘不过气。 迄今,她没有这种感受,不过她怀疑以他宠孩子的个性,将来肯不肯放孩子单飞? 雄鹰再厉害,倘使一辈子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也无法称霸天空。 按他的做法,她想象三个孩子的将来,只见到三个离不开父母的软骨头,见不着一个成才的。 真是可怕!让他继续胡搞下去,她的太子、大晋将来的储君就真的废了。 不管了,哪怕要跟他翻脸,她也一定要将孩子送回皇子府,再派无数的禁军将皇子府团团围住。 她就不信在如此严密的包围中,他还有办法进去抢人。 她走进寝宫,忽然听见意外的格格笑声,此起彼落,宛若百灵鸟般宛转得让人沉醉,再不愿醒。 这是她的孩子在笑吗?不可能吧,才满月的孩子怎能笑得如此中气十足又欢畅肆意? 她屏退左右,好奇地走进探看,只见太子身着单衣,包巾、皮袄什么的全都不见了,正在床上滚得开心,手舞足蹈好像正在玩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 女皇几回见他差点滚下床,吓得一颗心差点麻痹。 这样不行啊,太子若有个万一——嘶!她想到一半,被一个撕纸声转移了心思,却见她的二皇子躺在另一张长榻上,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翘起来很眼熟的东西,正在那儿又咬又撕的。 她看了好久才认出——那不是圣旨吗? 女皇快气死了,王夫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圣旨能拿来这么玩吗? 但更离谱的在后头,龙天宙正在替小公主换尿布——对,换尿布,而且笑得和蔼可亲,都要教人误会是哪家慈祥的爷爷误闯进皇宫了。 这真的是她那个帅得近乎妖孽的王夫吗?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错不错,宝贝女儿,长得很漂亮,很健康喔!”他不停地笑,笑得见牙不见眼。 突然,小公主尿了,不只沾了他一手湿,更弄得他外袍湿淋淋,滴着黄色水渍。 女皇看得脚一软,差点没昏倒。 龙天宙倒好,面不改色地随手脱了外袍,擦干净双手,便把女儿抱起来又亲又搂。 “小坏蛋,这么小就如此调皮,要让你三姑姑看见你,肯定很喜欢,你这性子与她保证投缘。” 女皇抱着门柱,只差没一头撞上去。 她女儿要是养出龙天洪般的性子,她她她……她非捧烂小丫头的屁股不可! “啊啊啊……”这时,床上的太子又不安分了,东滚西滚,居然想往床下滚。 这可把她吓得三魂飞去七魄,再也顾不得藏身,飞也似地扑过去,想要接住那个调皮鬼。 谁知太子只是做个样子,像是要往床下滚,临到床沿,他又翻了个身,朝里头滚进去了。 然后,小小的无齿娃儿咧出可爱又可恨的笑容,看着她,那模样真像以前惹人嫌的龙天宙,似乎要嘲尽天下人,镇日钻营、所为何来,求名夺利,临到死时,还是只有土馒头一座,不值、不值啊! 女皇揉眼,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了,才满月没多久的娃儿能有如此反应?做出恁多精彩表情吗? 她这几个孩子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不,她觉得不只孩子不对劲,连龙天宙都变得怪异起来了。 更讨厌的是,他们四人好像结成了盟友,只有她被摒除在外,明明她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啊! 为何她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龙天宙见她进来,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专心玩女儿去了,对她的慌张、愤怒和担忧视而不见。 第十二章 这个人……这个混帐男人,不久前他还说要待她好的,结果才多久……她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吃醋了。 因此她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炽烈得几乎要吞掉眼前所有人事物。 “龙、天、宙——”管他是不是见鬼的王夫,她此刻只想找他算帐。 “在你发火前,先去看看小二的屁股。”他的声音冷淡,但身为他的枕边人,她却能听出那份漠然之下狂烧的怒火。 不过她心底的愤怒出没比他少,听听,他叫二皇子什么?“小二?”当她儿子是客栈的跑堂吗? 她已经跟他说过无数遍了,他们的孩子是龙子凤孙,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物,自小就要养成守仪、遵礼的好习性,别一天到晚给他们取些怪绰号,让外人听了多失礼。 女皇抱着门柱,只差没一头撞上去。 偏偏他屡劝不听,居然喊太子“大宝”,二皇子“小二”,小公主“宝贝儿”。 他简直是……他一定是故意在跟她作对,一定是。 所以她很不想听他的话,去看小二……看,他的坏习惯都传给她了,害她一不小心也以为自己尊贵的二皇子是“小二”了。 她又气又怒又委屈,但脚步还是不自觉地移向长榻上的二皇子,并瞧了眼小家伙的屁股。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她怒火直烧九重天。 “皇子府那些奴才都吃干饭的吗?居然把二皇子照顾成这样?”她家小二——好吧,不知不觉真的习惯了——反正那本该白嫩嫩的小屁股如今又红又肿,还起了疹子,一看就知是在湿布里闷太久,闷到皮肤都发炎了。“联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龙天宙默不作声,自顾自和小公主玩得畅快。 她不禁疑惑,他一向不喜欢她处罚那些太监、宫女,不是心软,不过是觉得没必要,一些小事他与她自己都能做,何必一定要人服侍?还要不时找些茶冷、茶热等乱七八糟的问题敲打那些人,要他们知分寸、懂进退,莫恃宠而骄。 他觉得这样无聊,若怕那些宫女不长眼勾引他,全部赶出宫就是,担心内宦干政,就不要用太监嘛!何必用了,再来一手棒子一手糖地管教,还美其名为帝王心术,要他说,那叫吃饱撑着没事干。 关于这个问题他们也吵过,她以为皇宫这么大,不用太监,宫女帮助维持运作,难道像一般豪门富户般请些家丁、小厮伺候?这不成了笑话?况且目前方法也是老祖留下来的,不可轻易更改。 他却道:神佑国都能改成大晋了,何必再在意那些末微小事,无聊。 最后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各退一步,她用她的宫女、太监,他依旧像个闲人一样,一日里有大半天都窝在养心殿里看书,据说宫中藏书差不多都被他看完了,她是不太相信,毕竟几万册的珍本古籍,哪这么容易读得完? 等他看得累了,就在宫里四处乱晃,赏赏花、打几趟养生拳,当然,身边绝不要人伺候。 这样各过各的,也算一种互相妥协。 只是这样的日子在孩子出生后彻底改变了,因此他们的争执才会日趋严重,到了每天都要吵上几架的地步。 她瞧了他很久,终于注意到他嘴边虽带笑,眼中也泛着暖意,但眸底最深处却藏着一点寒冷,心头一悚。 “你带孩子们出来的时候,对那些侍卫、宫女、太监做了什么?” “你怎不问他们对我们的孩子做了什么?” “顶多就是照顾不周,还能有什么?” “那你再去看看大宝的屁股。” “刚才看过了。”在小家伙作势滚下床吓她一大跳时,她就注意到太子的精力似乎太旺盛……可恶,这么小就会耍人,到底跟谁学的?“太子很健康…… 咦……“ “明白了?”他声中的冷意更甚。 “你的意思是,那群奴才故意慢待二皇子?” “是不是故意我不知道,不过若易地而处,便能明白他们的心思。太子才是未来的皇帝陛下,能从小就巴结他,待他长成,还怕不能名利双收吗?至于二皇子,对他再好又有什么用?即便他本身惊才绝艳,出身注定了他这辈子只有闲王的命。 皇帝跟闲王相比,谁更值得奉承?“ “大胆奴才,竟敢——”老天,三个孩子才多大,底下的人已经开始围着他们争权夺势,那再过几年……她不敢想,孩子幼时尚不懂比较,待长大一些,会不会起了别的心思?万一二皇子终于受不了被轻视,起了夺位的念头,岂非又是一场手足相残的悲剧?“朕要杀了他们——” “请便。”他不在乎地挥手,唇边的笑意霎时冻住,变得如冰寒冷。“如果那里还有活人的话,我不介意你再去补上一剑。” “你……杀了他们……” “只是让他们睡到死、痒到死、笑到死……”他已经没有武功了,还怎么杀人?不过却可以用药“无”死人。 “解药!”她急道。哪怕那些人罪该万死,也该先叛再罚,岂能罔顾人命,迳行处置? “没有,就算有,现在送去也来不及了。”平时的他很尊重人命,因此不喜欢随意使唤人。 这与他的出身有关,他是孤儿,而后被龙平安所救,初进龙家时就是个奴才,龙老爷和平安待人都很和善,但其它各房管事却非发此,动辄打骂。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最怕的是被罚没饭吃,饿肚子是他一生中最恐惧的事。 偏偏这个弱点被管事知道后,他们就爱用这种方法惩罚他偶尔的失误,或是不小心打坏了哪些贵重物品。 这情况直到他被老爷收为义子后才有所改善,他终于脱离了奴才命,当那些管事、大娘在他面前低下他们那见高捧、见低踩的愚蠢头颅时,他心里的庆幸与得意笔墨无法形容,只觉得整个人重生了。 所以他特别讨厌买卖奴隶。后来义父过世,他们几个义子女开始当家后,因为大家都有类似的经历,便一起下了命令——从今而后,龙家再不买卖奴隶,改为聘雇长工、丫环,一年一约,期满后还想留下来的就绩约,想走的也任其离去,绝不刁难。 龙家始终平等看待那些因贫困而不得不服侍他人的人,自然受不了皇宫里那种期上瞒下,或是以势欺人,至于动不动就受杖毙太监、宫女等诸般行为。 当然,很多太监因为身残而导致心理不太正常,特爱搬弄是非,少数宫女则因为长年困居深宫,闺中寂寞,见着他就像苍蝇看到府肉般地靠近,也是令他对太监、宫女敬而远之的原因之一。 他希望自己不招惹他们,他们也少来烦他,至于他们私底下介意双手沾满血腥,即便沦落为魔,他也不在乎。 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家了,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失去第二个。 “你——”女皇突然觉得头好痛,她是不介意杀鸡儆猴,但全部杀光……这会使百官司和百姓对她产生多么恶劣的感受?他可知道? 他们会以为她跟先皇一样嗜杀,动摇她好不容易才稳定的政权,让受到民众的质疑……这件事后患无穷啊! “为什么?那些宫女、太监服侍得不好,你杀几个消消气就好,至于侍卫们又犯了你哪里,你连他们也杀?”她气炸了。 “当小二在里头哭得声嘶力竭时,他们还能在外头吃肉喝酒,拿我的宝贝来打赌可以一口气哭多久时,他们便该死了。”他的护短是出了名的。 “你是说……”她不相信。“不可能,我派去守卫皇子府的侍卫乃是经过精挑细选,岂会如此荒唐?” “我不需要你相信。”他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至于别人怎么想,与他何干? “你……龙天宙,你别以为联不敢动你……”他这是什么态度?执意将她摒除在“家人”之外? 她禁不住怀疑,他当初说的喜欢究竟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她能帮他生孩子? 这念头也许很好笑,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地吃起三个孩子的醋了。 她情不自禁地心酸,倘使今天受委屈的是她,他也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吗? 看着他对自己视若无睹,再对比他给三个孩子的宠溺和关爱,她的心一直往谷底沉落。 也许,他并不爱她……至少,他对她的感情不如她对他的来得深浓。 这真的很悲哀,不是吗? 她是一国之君,她可以掌控整个天下,偏偏,她把握不住自己的丈夫。 “你当然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杀了我,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我的孩子们沦为别人争权夺势下的牺牲品。” “那也是我的孩子,你以为我就不爱他们吗?” “但你的做法已经伤害他们了。” “我哪里伤害他们?老大一出生,我便立他为太子,老二也有了封地,为了保护老三,我甚至立下终大晋一朝绝不送公主和亲的旨意…” “当你做这些事时,便已是伤害他们了。” “我这是在保护他们……”她吵得好无力啊!他怎么就是不懂,她跟他一样,都费尽国心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只是彼此的方法不同,他喜欢将孩子置于自己的羽翼下,细心呵护,但她希望孩子早点独立,所以狠心割舍亲情,送他们入皇子府。 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都希望孩子平安健康长大,或许她的愿望比他多一个,她要孩子不会像历朝历代那些皇子一样,动不动便互相陷害、手足相残,只为那仅有一个的皇帝宝座。 她为了孩子真的已是费尽了心思,可在他眼里,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而这仅仅因为几个宫人的胡作非为,他……他便判了她死刑。 她无力又悲伤,他们到底曾不曾相爱过?如果有,两个知心人不应当互相了解吗?为何在他们之间只有数不尽的磨擦与隔阂? 到底哪里不对了?她好累、好难受、好孤单,更被他含怒的眼神刺得好痛啊…… “歌月,你还是不懂吗?不论是大宝、小二、宝贝儿,他们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理当平等对待,不该有身份上的区别。可你在他们一出生后,便给他们订立了不同的身份,我是他们的爹、你是他们的娘,或许我们心里知道三个孩子都是相同的,我们会平等地关爱他们,但你给他们做的安排在外人眼里会变成什么,你可知道?他们以为你偏爱长子,忽视幼子,才会这样迫不及待立太子。而一个不受君王重视的孩子,你能指望他在宫里受到多好的对待?至于一出生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大宝吗?他们费尽心机拍马迎合,图的是什么?无非是待得太子长大,将来继位为君,博个从龙之功,从此扶摇直上九霄。而宝贝儿……你说不准公主和亲,别人还不将其解读成你偏爱小公主,那为了博取你的欢心,他们会怎么对待宝贝儿?尽可能地娇宠她、呵护她、骗她……总之,只要她开心,在你面前说上句话,还怕不能全家鸡犬升天吗?歌月,你的爱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伤害。” “我……”她一时无措,跌坐在地。可能吗?她费尽心思保护孩子,结果全是枉然?那她该怎么办?什么都不做吗?“我没在区别他们……在我心里,他们一样重要,都是我最宝贝的孩子,我只是为他们好……”她浑然不觉,泪水已爬满腮。 他低喟一口气,放下女儿,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拥住她。 其实他并未特意排挤她,或是特意生她的气,只是两人的出身相差太多,她只知宫廷凶险,因此不顾他的反对,执意送孩子入皇子府,以为不让孩子过早接触后宫的险恶,便能养出一个心性、品德皆优的好孩子。 可她不知道,宫廷之所以险,是因为人心。 人心才是这世上最可贵却也最可怕的事物,这在他当乞丐、做奴才时,就已经看得透彻了。 好几次,他试图让她明白,但她毕竟没经历过,无法了解其中意思。 于是,几番争吵让他们之间的歧异越来越大,最终变成此刻这样,彼此相怨,互相伤害,而这一切本都可以避免,但…… 好吧,他必须承认,他杀皇子府的那些家伙,除了因为他们亏待小二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因为他们夫妻不和而迁怒于他们了。 “歌月,把孩子交给我吧!你看他们如此健康机敏,难道还不放心我龙家的育儿方法吗?” 对了,他不提起她险些忘了,她总觉得三个孩子似乎活泼过头,而且……才满月没多久的孩子,能这么快就在床上翻滚自如吗? 第十三章 她以前没生过孩子,自然无从比较,但她喝过丞相孙儿的满月酒,记得那孩子睡得多、醒得少,哪怕偶尔睁眼,眸里也是一片清净空白,不像她的孩子,双眼骨碌碌乱转,一瞧就是个不省心的。 “他们……我不晓得一般孩子在满月后应该怎么样,但他们……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别的孩子能有养气丹为他们早开灵智,有两个不顾惜自己功力的姑姑叔叔替他们打通经脉,强健体质吗?歌月,你可以不喜欢天洪、天荒他们那样离经叛道,但这回你要感激他们,没有他们上山下海寻药,没有弟妹辛苦炼丹,没有你大哥对我的提醒,告诉我宫人们常搞的一些小把戏,三个孩子不会有今日的健康和如此可爱的笑容。” 是这样吗?哪怕她与他们始终相看两相厌,对他们送来的满月礼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他们依然一心一意对孩子们好,因为……大家都是一家人? 她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受,有点羡慕、有点嫉妒又有点无措。 家人,她曾经拥有很多,但他们给她的记忆就是争宠、争宠、再争宠。 她不知道一般平民百姓的“家人”是怎样的?都像龙家一样吗?紧密相连,谁也拆不开、解不散? 家人……突然间,她对这两个字起了一点好奇。 她是不是也能拥有这样的家人,在将来的某一天? 在龙天宙的坚持下,女皇陛下不得不将三位龙子凤孙的教养责任全权移交到他手上。 至于皇子府,在孩子才满月的时候便晓得利用他们的身份勾心斗角,这样一处肮脏的所在,当然是废掉啦! 而那些被他解决的宫女、太监、侍卫,他是后宫之主,他要处置几个失职的宫人,那是他的权力,别说旁人没有置喙的余地,哪怕她这个女皇也无权干涉。 因此,一切的争执仿佛船过水无痕般,就这么静静地消失无踪了。 当然,女皇还是不太满意他的教养方法,既然孩子灵智开得早,为什么不早一点教他们识文断字?天天放任它们爬树、玩泥巴……天啦!他们是大晋的将来,不是乡村山林间的野小孩啊! 她每天都要跟他“沟通”——对,是沟通,不是争执。 他说两夫妻有事就要讲开,別闷在心里,那样对他们的感情不好。 她在朝堂上也许是个独断的君王,但在他面前,不知是否前辈子欠了他,她总是很难对他摆架子、施威风。 相反地,在他一次又一次地说服下,她不停软化了自己的立场,对他一退再退。 有时候,她很庆幸自己是女人,不是男人。 倘使她是男人,却听枕边人的话听到这种程度,不管她在国事上有多大贡献,“昏君”两个字铁定安在她头上,摘都摘不掉。 但女人嘛……只要她没搞一堆面首进宫,很多事情大家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不过做皇帝还是辛苦,瞧瞧,她比王夫小四岁,他容光焕发,每天陪着孩子戏耍玩闹,转眼间孩子八岁了,他依然帅得如妖孽,脸庞上一点皱纹也没有,而她,已经操劳得眼角都出现淡淡细纹了。 虽然他每天都夸赞她漂亮,但她心里清楚,青春正在迅速地远离她。 如今她坐在皇位上,面对阶下百官叩拜,心里已经没有初得权时的兴奋,争霸天下的野心也渐渐淡了。不淡也不行,初登基的那几年杀戮太大,虽然迅速平定四方,却也损了一些元气,不得不暂缓扩张的脚步,与民休息。 这皇帝做久了呢,好像也就那么回事,每天忙,为国家、为百姓、为整个天下,她忙忙忙,忙到最后,竟有些乏了。 最近她常在想,如果当年她把皇位让给大皇兄,今日的她会不会活得更潇洒、更自在、更快乐? 可惜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她已登基,一日为帝,终生为帝,这已是她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责任了。 唉,有点羡慕王夫的自中自在啊,如果…… “娘。”一把带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吓得她三魂险些飞去了七魄。 “宝……宝贝儿……”瞧瞧,她被龙天宙潜移默化得多严重,现在连公主都不会叫了,直直接喊小名。 唉,这样的皇室、如此龙子凤孙,将来可怎么得了?她愧对封家的列祖列宗啊! 满怀的愧疚,无比的怨念……但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眼下要紧的是—— “你你你……你给我下来……女孩子家,你怎么可以爬树?” “小鸟摔下来了,我把它送回去,不然它爹娘会担心的。”丝毫不惧女皇的威严,小公主笑得那么没心没肺,简直跟她那个无赖爹一模一样。 女皇气炸,冲着左右怒吼一句。“你们都是死人吗?不会把小公主抱下来!” “诺!”几个太监、侍卫立刻冲上前,七手八脚就要去抱小公主。 “不必啦!悦阳可以自己下来。”说着,小小身躯弯如弓,几个筋斗便稳稳翻落地面,不惊起半点尘土。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女皇不谙武,所以不知道女儿这一招有多么厉害。 但那些侍卫却呆了,小公主这才多大年纪,便有如此好身手,待得年纪稍长……这……侍卫和公主,谁保护谁还不知道呢! “悦阳——”女皇快气炸,就要去拧她的耳朵。 “是爹爹让我把小鸟放回树上的。”爹爹教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娘正在火气上,小小悦阳应付不了,还是把黑锅丢给爹爹去背吧! “龙、天、宙!”女皇咬牙切齿,差点就当场气坏。幸亏她还记得身边跟着宫女、太监、侍卫无数,赶紧让人散了,皇家的事就不要外人来看热闹。 “跟我走。”她抓着小公主的手就要直奔养心殿,去找那前世冤家算账。 “娘、娘、娘……等一下啦……”小悦阳拼命地往后闪。 “没得商量,今天一定要叫你们爹好好教训你们一顿。”好吧,她已经被龙天宙影响得什么皇室规矩都忘了,张口爹、闭口娘,比王公贵族还不如。 唉,自己的祖宗家法到底都学到哪里去了?怎么如此简单就被他破坏得干干净净,反被他感染得离经叛道,视规矩如无物呢? 天啦!她对不起先皇、对不起母后、对不起当年给她启蒙的恩师…… 不过这一切都要怪龙天宙,全是他害她的,否则—— “哇!”她想到一半,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幸亏小悦阳眼捷手快,及时拉住她往前的步子,否则就要出大糗了。 “这是什么东西?”女皇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一块平整的地面突然缓缓下陷,机关声咔咔响起的同时,平地已变土坑。 她探头一看,里头是一滩泥水,还有无数的死老鼠、蟑螂、臭虫……弄得要说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她赶紧撇开头,真是快要吐了。 “娘,我不是让你等一下吗?二哥在试验机关,咱们不能走这边,得从侧面绕过去,那里才安全。”小悦阳终于有机会把话说完了。 女皇的身子摇摇晃晃,不只想吐,更想晕了。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为何不能乖乖地从几位大学士读圣贤书、习礼仪、明是非,将来为娘分忧解劳?” “那些大学士教的东西我们早就会了,有什么好学的?而且,娘现在最烦恼的不是四夷不服吗?读圣贤书又不能平四夷、定北烁,还不如习武练兵、博览兵书,将来领军为娘征战沙场,定鼎天下。爹答应了,只要我能通过考核,就让我试领一支军队,二哥说要当我的军师,助我百战百胜。娘,你放心,悦阳一定帮你把大晋的王旗插遍整个天下。”小小女娃儿,志气比天高。 女皇一时有些懵了。要骄傲吗?她的女儿才八岁已懂得替她分忧解劳,但是……她是女孩子啊,女人如何领兵? “悦阳,娘很高兴你有此心思,但女人是不能领兵上阵杀敌的。” “怎么会?爹说过,我封家先祖问鼎天下时,昔长公主鄂逸聪明绝顶、英武不凡,旗下飞凤军清一色女兵,却屡立战功,待国定,先祖念她功高,在其封号上追封宁国二子,始称宁国太平公主,是有史以来唯一双封号的公主。悦阳也要学鄂逸长公主,为国尽心,百死无悔。”悦阳虽长在深宫,却有个不凡的爹爹,自然养出不凡的志向。 女皇却听得愣了,这是八岁女娃儿该有的表现吗?王夫到底教了她什么?竟想领军出征?而二皇子却以军师为志?那太子呢?该不会太子的梦想是成为武林盟主吧?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傻笑起来。她的王夫、她的孩子们……她竟然一个也无法掌控,她这皇帝是不是做得太失败了? 不行,再想头又要痛了,她最近老是头瘪,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未老先衰了? “娘,你还好吧?”亏得养气丹的好功效,无论是小悦阳,还是她两个兄长都灵智早开、聪明绝顶,身子也较一般孩子壮实,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也较常人强上百倍。 “朕……”她摇摇头。差点忘了,王夫说过,别在孩子面前摆皇帝派头,他们是一家人,爹爹、娘亲,还有三个可爱的孩子,彼此之间是平等的,没有地位高低之分,所以不必羡慕老大出生便是储君,也无需哀伤小二晚了半刻钟,失去继承权,更不用为宝贝儿生为女儿身而黯然神伤。男子有男子的权利与义务,女子亦然,没有谁比谁了不起,尤其是在爹娘心里,大家一样重要,相同——慢慢慢!她是不是被王夫教得太彻底了,怎么时刻想的都是他的“教诲”? 他是不是对她下了蛊?否则她是这么听话的一个人吗? “娘……”小悦阳看母亲神色变化不定,心头不禁忐忑。她听过那些宫女、太监评论娘亲,都说她杀伐果决,是个有大毅力、大魄力的人,但在家里——也就是养心殿,娘却是最脆弱的一个。 她看到姑姑玩毒,要晕;瞧见爹爹教他们妙手空空之技,也晕;大哥说,将来要当一个极品昏君,她更晕…… 悦阳也觉得娘亲真的软弱,懂一点毒有什么不对,不一定要毒害人家,但懂毒物可以预防别人谋害自己,这很好啊! 至于妙手空空,那不过是个游戏,难道他们还会去做贼不成?玩乐人生、人生玩乐,这样的日子才有趣味,娘真是太严肃了。 而大哥说的“极品昏君”,有事大臣服其劳,从此君王不早朝……她觉得很有道理啊!像娘这样,凡事事必躬亲,多累啊,应该学会看人、懂得用人、擅长用人,皇帝坐起来才是真正的有滋有味,否则累死了都没人感激。 真不明白,娘为什么这样紧张?这是不是像小叔叔说的那样,娘……嗯,不懂得生活? 对,就是太死板、固执、不会变通,事事谨守规矩,像个牵线娃娃一样,没趣。 如此一想,娘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她将来绝对不要像娘这样,天天把祖宗家法顶在头上过日子,她要像爹爹、姑姑、叔叔他们那样潇洒做自己。 嗯,人生就要恣意,才不枉红尘走一遭。 小悦阳又立定了一个志向,但幸好她够聪明,没将这事说出来,否则女皇十成十又要再晕一会。 在悦阳领路之时,女皇两行泪水默默往肚里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回养心殿得要女儿领路才能安全“到家”,否则半路都要遇机关、遭暗算,落得一身狼狈,有家难归的下场。 但不论如何,今日有悦阳在,她总算平安无事地回到养心殿了。 进入殿中,她脚步再度踉跄,险些再扑了一个五体投地。 她她的皇太子、未来的储君殿下居然在……学看相。 天哪、地啊!太平不读圣贤书,竟学命理,是想改行做算命师吗? 当初是龙天宙自己夸口,论文学武功,他就算不是历届状元第一,但也绝对排得进前三,若不信,随便叫三个大学士与他比试一番,若有能胜他者,他便将教养孩子们的责任交出,否则,叫那群迂夫子少来误人子弟。 她倒没让人和他比试,却将他当年参加科举的试卷调出来看了一遍,确定自家王夫并未自夸,天下之才若有十斗,他最少占七斗,确实是绝佳的夫子人选,加上孩子们又亲他,因此她便答应了由他全权包办三个孩子的功课。 当然,她也钦点了几个品行端正的老臣来教孩子们礼仪规矩,以免王夫教出三个才高八斗,却如龙家人般视礼教如无物的怪物。 只是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三个孩子根本不买那些大学士、宰辅的帐,他们只听他们爹爹的话,其他的……以小悦阳的说法就是——无聊、无趣加无用。 第十四章 女皇陛下都快落泪了。皇子没有皇子样、公主没有公主相,而太子……呜,太子快变成算命仙了! “咳!”她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父子二人,她回来了。 小悦阳听见娘亲的重咳声,赶紧落跑。面对这种事,她经验丰富,通常娘亲脸色开始变化,表示她生气了,但当她气到顶点,反而变得冷静到近乎冷酷,这种时候,谁来找碴谁倒霉。 迄今为止,能在这种狂风暴雨中全身而退的只有伟大的爹爹,所以……人微言轻的人赶紧逃,反正呢,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爹爹扛,至于他们,保住自己就好。 “娘!”太子一边起身行礼,一边瞪了落跑的悦阳一眼。要带娘亲过来也不打声招呼,存心让他倒霉嘛!哼,等一下去膳房,在她最喜欢的桂花糕上撒一堆辣椒粉,看她还敢不敢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唉!这个太子也是个不省心的主。 “你先下去,我有话与你们爹爹说。”这也是龙天宙说的,不要在孩子们面前吵架,有事夫妻俩关上门说——见鬼了,为何她事事都要听他的? 但……好像听习惯了,如今不须他提醒,她也会不自觉照做。 唉,要不要说她太没有原则呢?不然为什么会被他吃的这样死? “是,儿臣告退。”太子抛给爹爹一个“你保重”的眼神,然后以最恭谨的态度离开养心殿,去干他的报复大业。 听见那句“儿臣”,女皇陛下郁闷了半天的心终于稍稍缓解下来。 总算啊总算,她还有一个孩子懂得遵守宫廷礼仪,不枉她费尽心思钦点那么多大臣来教导他们规矩。 要知道,现在百官们一听说要教导三位龙子凤孙,都是抵死不从,他们已被她三个孩子惊世骇俗的言行举止吓疯了。 待得太子离开,殿门关上,她也忘记“礼仪”两个字怎么写了,猛地扑上去揪住龙天宙的衣襟,恶狠狠瞪着他,就像只择人欲噬的母老虎。 这要让外人瞧见,非吓得连作三天恶梦不可。 但龙天宙的脸色一点也没变,依然是那么潇洒、那么自在、那么……帅到天怒人怨。 对啦!她很怨,为什么她明明年纪比较轻,但两人站在一起,他却是光彩夺目,而她……唉,青春可不可以別溜得这么快,她不想跟他差太远。 “回来啦!”他微笑,同时伸手拨开她额上一缯乱发。“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半个时辰后传膳,我们全家一起用饭。” 全家一起用饭是一件极为快乐的事,真的。她以前总是自己一个人用膳,偶尔父皇、母妃赐宴,也因为种种规矩而吃得痛苦万分。 但龙天宙说的“全家一起用饭”却不是这么回事,他们一家五口围着一张桌子,他会帮她挟菜,替她挑鱼刺、剥虾壳,然后她帮孩子们挟菜,孩子们也会挟菜给她,大家一边吃一边谈天说地,那滋味要说多温馨就有多温馨,是她最最喜欢的一项活动。 当然,这也成了少数她非常乐意违反的皇家礼仪之一。 至于之二、之三……她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她她还有什么脸面要求孩子们遵仪守规? 毕竟,堂堂一国之君都视礼教如无物了,又如何要求别人? “嗯。”她轻轻颔首,感觉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轻轻揉...捏她僵硬的肩颈肌肉,真是……她闭上眼睛,实在太舒服了。 “最近国事很繁忙吗?你的身体绷得僵硬。”这样对身体可不好,难怪她成天担心自己老了,这样没日没夜地操劳,不老才怪。 “是啊!北烁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她语泛困意,被他按摩得好快活。 “今年少雨、干旱,我朝北部都传出灾情了,何况北部。他们日子不好过,自然兴起南下掠夺的念头,这并不难猜。” “你怎么知道北部传出灾情——喔,他们又出现啦?”她口中的“他们”就是那些至今依然将皇宫当龙家般来去自如的……亲戚们。 她进步了,不再口口声声是目无法纪的龙家人,愿意承认他们是亲戚,只是对他们老爱神出鬼没的行为始终无法释怀。 “不是,是你那些大学士在讲课时偶然谈到的。太子问我该如何应对,我告诉他,派可靠之人到灾区一一视察,确实了解其中情形,再分轻微、普通、严重等三种不同的灾情,以不同办法应对。” 她回头,给了他一个极其疑惑又不信的眼神。 “我进来时,你们似乎在学看人相。”对,她想起来了,她是来跟他兴师问罪的,怎么可以被他几下按摩便惑乱了心智,忘却本意。 她用力摇头,把那些享受、舒服啦全数抛开,端正精神,准备来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对,和龙天宙“沟通”便是一场战斗,而且她总是输多胜少,才会搞到现在,她在外头是个铁血君王,回到家里,她就跟一个以男人为天的小女人没两样,凡事他说了算。 而她——该死的,她最后总是被说服,然后认为他说的就是真理,可天知道,他那些东西根本是歪得不能再歪的歪理。 偏偏他为何被说服,到最后谨遵不违?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总之就是……一笔糊涂账啊! “对,我教太子如何分辨一个人是否可靠?什么样的人喜欢撒谎?何种面相的人顽固不通?顺便让他明白,不管是贪官、清官、严吏、酷吏……只要摆对地方就是好官,相反地,放错位置,变成一场灾难。” “用相学来分辨一个人的才学、忠诚?你不是这么迷信的人吧?” “我当然不迷信,不过相学确实有其道理。” “怎么说?” “很简单,我现在跟你说话,倘若我眼珠子飘忽不定,你信我说的话吗?” “当然不信。”眼睛是灵魂之窗,一个人眼神不正,心性又能正到哪里去?这一点是人人都知的常识。 “这便是相学。观察一个人的容貌、言行、举止,再去判断他的心性品德,然后把适当的人放到适当的位置上,让他们发挥最大的功效,这便是为君者的用人之道。”他说。 她不想承认他又说对了,但他说的确实有理。这真悲哀啊,不知道第几次的“沟通”,她又输了。 但算了,反正她也输习惯了,暂且不想这问题,她此时更关心北烁可能带来的麻烦。 “王夫以为如何应对北烁即将到来的侵略?”朝廷分主战、主和两派,已经吵了三日,吵得她头也大了。 “我朝北部虽旱,南部却大丰收,将南部的粮北调,当不致影响民生过剧。而且前几年,我朝年年风调雨顺,各州县的粮仓都塞爆了,许多陈年旧粮已快发霉,不如收集起来,低价卖给北烁,助他们度过这次的灾荒。” “王夫不怕养虎为患?” “我没说只卖一年啊!我们年年卖,而且要一年比一年卖得多、卖得便宜,卖到全北烁人都觉得,与其辛苦种植、费钱费力,还得看天吃饭,不如花些小钱向大晋购粮更划算,届时……歌月,你还怕北烁不能手到擒来吗?” 她双眼发亮、这一招果然够狠,却是对大晋最好的方法。 她的王夫不愧是当朝最有才学的人,不过……有关孩子的教养之事,比如悦阳想当女将军,这些问题该谈的还是要谈。 “王夫的建议朕明日便择人去办,但现在……” “现在你累了,若不想休息,不如先洗个澡,待会儿在一块儿用膳。”然后他带她进浴间,脱去她身上的龙袍。 “可朕……” “在家里就不要朕来朕去的,生疏,我也不爱听。”说着,他惩罚地轻咬一下她的红唇。“歌月,回家了,你就当我一个人的娘子好吗?”温柔的语调、配合娴熟的调情手法,不多时,已挑逗得她意乱情迷,同时挑起满室旖旎。 至于她原先想的谈话、沟通……那是什么?想了好久想不起来,算了,她双手环住他的颈子,回吻他,与他一起享受这快乐的鱼水之欢。 坐在浴池里,享受着由灵山引过来的温泉,还有龙天宙温柔的怀抱,女皇双颊酡红,脸庞残存着未褪的春意。 几年前,他说要把养心殿独立出来,作为他们的家——一个可以让全家人放松、舒服的地方,而非皇宫中的一座装饰华丽却冷冰冰的宫殿。 她虽然不太了解他的意思,但觉得他的要求也不过分,便随了他。 如今,她才发现这决定有多么英明。 在养心殿里,没有太监、宫女、待卫,除了他们一家五口,还有偶尔神出鬼没的龙家人之外,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在这里,他是爹,她是娘,不是王夫,也不是皇帝,他们是平凡恩爱的一对夫妻。 还有三个孩子,个个活泼可爱、聪明机灵……嗯,等一下,她似乎忘了什么事? 几个时辰前,自己到底为什么气冲冲地冲进养心殿要找他“沟通”? 好像是孩子的问题,是太子?二皇子?还是小悦阳?好像三个都有份,但是什么呢? 都怪他,一进浴间便缠着她胡天胡地,折腾了大半天,把她脑子都搅成一团糊了,顺带将最重要的事也一起忘了。 “唉呀,你的手在干什么?”她拍打他那在腰间作怪的大掌。“别闹,我想事情呢!” “想什么?不是说好了,政事都留在御书房,‘回家’后,就彻底放松,享受生活,你怎么又忘了?” “我不是在想国事,是……小悦阳似乎说了件惊天动地的事……唉,都怪你,缠得人家把正事都忘了……” 他眼里闪过精芒,心想,废话,本来就不想让你想起来,否则我何必这么辛苦,连色相都出卖了。 但显然他卖得还不够,所以她还在与那模糊的念头拔河,企图将它们全数找回来。 可龙天宙哪里会让她如愿,大掌从她的腰间来到她胸前。 “喂……你还不够啊……嗯……好了啦……别……”她有很重要的事要想,不能陪他无止尽地癫狂下去。 “怎么可能够?你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料想也没时间久待,我当然要把握时间尽兴而是,否则怎堪得住下半月的相思?” “你你你……你说什么啊?”她娇羞满面,心里却像吃了几十罐糖蜜,一路从脚底甜到头顶。 “你还不明白吗?这半个月我很想你呢,歌月……”他亲吻着她的耳垂,一边缓吐呼息,热得她全身红如霞栖。 她身子颤抖,娇躯软得快坐不住了,无力地偎在他怀里,任他轻薄。 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有野心的君王,外头的人也都这么看她,每回早朝,群臣跪地,叩见陛下、齐喊万岁时,她心里都是得意——谁说女子不如男子?她不就是以女子之身力挽狂澜,打破陈腐的神佑国,重新建立强盛富足的大晋王朝? 也许她的手段将在史书上留下沉重的一笔,但她的功绩同样不可抹灭。 而她不在乎那些许骂名,因为经她之手,封家天下至少可再稳定发展百年时光。 她能骄傲地说,她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然而,她的铁血、她的果断、她的心机……她的一切一切在面对龙天宙时,只消他轻喊一声“歌月”,那温柔软缠的语调便将她融化,忘却所有外务,只求为他而美丽。 为何会这么爱他?她百思不解,只知蓦然回首,她已深陷他细密编织的情网,沉醉不已,无法自拔。 他抱起她的身子,让她坐在白玉阶上,吻了下她的唇,便转向雪白绵柔的胸脯。 她的胸形不算大,却非常美丽,像两只玉桃,桃尖上的绯色鲜红欲滴,引人无限遐思。 他握住她的一边胸脯缓缓揉...捏,而他的唇则吻上另一边,以舌细舔,以齿轻磨,顺利惹来她成串甜腻的娇吟。 他喜欢听她陷入情欲时发出的声音,像绵糖似的,又甜又软,教人百听不厌。 “天宙、天宙……”她扭动身子,只觉得体内好像有一把火,烧得她受不住。 “不喜欢吗?”他改为吸吮,微微一用力,便引起一记又一记的惊呼。 酥麻从她脚底一路往上窜,最后在背脊附近爆发,激烈得她脚趾也忍不住蜷曲起来了。 “不行了,天宙……唔……我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哪里不行?”他调笑道。 “你……”她水雾的眸瞪着他,但泄出的浓烈春意却没有半点威胁:“你好讨厌……”末了,语音已带泣。 “呵呵呵……”他抱住她,亲吻她娇嫩的脸庞。“我承认自己是个讨厌鬼,但这个讨厌鬼却非常喜欢你,所以……歌月,咱们来点不一样的吧!” “啥?”她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他很得意,此时此刻她再也不会想跟他“沟通”了,因为她不会有心思去想那些无聊的问题。 第十五章 她的心里、眼里、脑海里……只有他,独一无二,永志不忘。 他把她从玉阶上抱下来,让她站在浴池里,双手撑在玉阶上,他从后方搂住她的腰,欣赏她挺翘完美的雪臀。 “你你你——”她吓了一大跳,这样太淫秽了吧?“不行,我不要这样……” “那你想要怎样?凤在上、龙在下?”一如他们初成亲时那般,他不在意,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配合到底。 “你……不是啦!”她怎会再像以前那样待他,只是这个姿势太羞人,她真的做不来。“咱们像平常那样不行吗?” “这里没有床。” “我们回寝宫。” “我忍不住了。”他的身体靠近她,已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你……”她不再挣扎,却把脸埋在双掌里,口中娇呼不断。“讨厌鬼、讨厌鬼、讨厌鬼……” 于是,他知道了她的口不对心,明白了她说不出口的同意。 “歌月,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好高兴陪我白头偕老的那个人是你。” 她总爱说他帅得天怒人怨,天生就是个桃花精,专门勾引女人来的,可在他心里,她才是那个吸人精髓的魔女,让他怎么也爱不够、耍不够,只要一碰到她,他的理智都会瞬间化为情欲,只为她一个人燃烧。 “啊……”从未尝过的刺激让她整个人要疯了。 终于,他开始动作了,两人摇动剧烈的身躯让泉水荡起一波波的水花。 “天宙、天宙……”她应该是在水里,双脚踩着浴池,但这一刻,却有种快要飞上天的错觉。 “歌月,皇帝做得差不多就好,等太子长大,你便退位,陪我走遍天下,可好?”他紧紧地搂着她,这一刻,她就是他身与心唯一的伴侣。 她愣了下,很奇异地,心头竟然没有一丝不舒服,反而有股浓浓的甜蜜缓缓荡漾开来。 这就是说,他很爱很爱她吗?为了她,前半生他自折羽翼,留在宫中陪伴她,后半生,雄鹰开始向往天空了,他希望高飞,但身边必须有她相陪。 她的眼眶莫名热了,为他这十余年的委屈,也为自己今天的幸运,得此伴侣,她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嗯……”她轻颔首。 这一刻,两人不只身体结合在一起,连心也相贴,密合无缝。 晚膳时,他们一家人在殿内用膳。 小悦阳看看爹、又望望娘,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沟通”得怎么样?将来她究竟可不可以做大将军? 但是她不敢问,她还记得白日娘刚进养心殿时,脸色黑得眼墨也差不多了。 二皇子则穿了一身大礼服,从头到脚完全符合皇家礼仪,绝无半丝不妥。 他自从听了娘亲差点陷入自己的机关后,心就一直提在半空中,所以表现出最乖巧的模样,企图让他们伟大的娘亲大人遗忘他小小的失误。 倒是太子对爹亲的信心大一些,还敢用眼神问爹:娘亲不会再秋后算帐了吧? 龙天宙忍不住想笑,外人——包括他们的孩子都认为她是个严肃、果决而且不容冒犯的君王。 他们怎么知道,她的刚强只在表面,其实心里,她是非常温柔的。 尤其在感情上,她更是天真。 她曾经迷恋一个男人,以为那是真爱,在失去对方之后的数年里,她一直在别人身上寻找地人的身影,每每发现一项相同之处,便欣喜不已,却不知她恋的只是那人的自在,还有他从未为俗世所染的清澈双眸,而不是他。 当然,如今她爱的是他——龙天宙。 但若没有人点醒她,只怕她终其一生也不会发现,她的初恋其实只是个错觉,她真正爱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 至于他愿不愿意点醒她呢? 哦,就某方面而言,有个迷糊娇妻其实也是件愉快的事。尤其当他们之间有所争执时,他只要明示、暗示一下那件事,她便愧疚得一败涂地。这是件多么欢欣的事啊,他怎会亲手破坏? 不,他会抓着这件事,吃定她一辈子。 她对他的评价很多都是错误的,但有一句话她说的很对——他是个讨厌鬼。 而且,他非常乐意当她的讨厌鬼。 他对太子使个眼色,示意儿子放心,他们的娘亲大人已经被摆得很平、很平了。 太子兴奋得双眼发亮,其它两个孩子的反应稍慢,但也很快醒过来,随即兴奋的靠近前来,这个挟菜、那个盛汤,哄得女皇心花朵朵开。 至于进养心殿时,她想的“沟通”问题……如今大概被扔到十万八千里外,一辈子也捡不回来了。 龙天宙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情景,心里很自得。谁说皇家无亲情?感情需要培养,不培养当然没有,但如果下了苦心,皇家一样可以和和乐乐,共享天伦。 “王夫怎么不吃?”她亲手剥了一只是放进他碗里,神态之温柔、语气之娇嗔,活生生看呆了三个孩子。 “吃,当然要吃。”他一口吃了虾,感觉滋味是前所未有的甘甜。“你也吃。”说着,挟了一筷子鱼肉过去。 她脸色红了,双眸羞得像要滴出水来。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后,立刻低头扒饭。 或许他们的娘亲大人如外人所说的那样,是个说一不二的女皇,但他们的爹爹肯定才是天下最伟大的人。 没见连女皇都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吗?这样的人不厉害,谁厉害? 他们长大后,一定要像爹爹一样,做个了不起的人。 龙天宙一见三个孩子的神情,便知他们会错意了,可他也没即时去更正他们的想法。 女皇留在养心殿的时候不会太长,不是她不喜欢待在这个充满温馨之地,实在是国事如麻,在她少数难得的空档里,他若不把握机会与她恩爱甜蜜一番,下回再见又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了。 因此,笨蛋才会将这样难得的美好时光浪费在那几无止尽的“沟通”中,而他向来不蠢,自然是先尝温柔、后品浓情,至于其它的事,反正等孩子长大,她总有退位的一天,那时他们再来每天沟通也来得及。 这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腻得连那桌上的百菇汤仿佛也成了甜汤了。 三个孩子由一开始的兴奋,到最后如坐针毡,感觉自己好像不应该在这里碍眼似的。 太子首先站起来,正想告退离去,忽地,外头传来一阵叮铃铃的声音。 这是龙天宙设置在养心殿外,让那些大臣有急事时以便通知女皇陛下时用的。 如今铃声响起,必有要事发生,他们之间的甜蜜恩爱也要暂告一段落了。 她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那个……”看着他,这一刻,她脑海中浮现他说待太子长大,她便退位,伴他走天涯的话。 如果说,初听时,她只是意动,那么真正意识到,长留宫中他们的生活势必永远聚少离多,便成了她下定决心的推手。 或许世上的事总是无法两全其美,鱼与熊掌,总要选一个。 那么在她心里,究竟是皇位重要,还是龙天宙更重一筹呢? “去吧!”他进寝宫,给她取了件披风,披在她身上。“夜晚风大,小心保重。” 她定定地看着他,这一刻,她的心真真切切给了自己答案——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他对她的真情,她决定了,待太子一成年,她便退位,与他从此逍遥自在,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仿佛意会到她心里的决断,微笑中掺了一丝感动,轻轻牵起她的手,送她出养心殿。 两人没再说话,心却是紧紧贴在一起。 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 匆匆岁月如流水,转眼十年时光已消逝—— 女皇如今已是太上皇了。 一如当年她在心里暗下的决定,等太子成年,她便退位,传位太子,尔后,她伴龙天宙天涯海角、逍遥自在,再无任何人事物介入他们幸福的夫妻生活。 宣布退位的那一刻,她很确定,往后的日子,自己与他一定会过得非常快乐。 不过……事实为什么总与理想相反? “你不是说等我退位后就带我玩遍天下,结果呢?”他们此刻正在大晋远征北烁的军队中,两人乔装做书吏,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文书,忙得有时连饭都没空吃,更别提玩乐了,早已变成奢想。 “我们还是可以去玩啊!只要你放得下。”只要她一点头,他保证立刻抛下所有工作,带她远走高飞,问题是…… “放下——”她咬牙切齿。“你以为这种事可能发生吗?啊?”她气得快疯了。“该死的大宝!他竟准许悦阳挂帅远征,悦阳才十八岁啊——” “大宝也才十八岁。”大宝就是他们的长子,也是当今的皇帝,三个孩子是三胞胎,自然年岁相当。 “但悦阳是女孩子,刀剑无眼,万一在她身上留个伤疤什么的……喔,她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放心,有弟妹在,不管多严重的伤都不会留下疤痕的。” “问题不在这里!”她低吼。 他无奈地搔着头,算了,她已经气得情绪激动,无论跟她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还不如省点口舌,免得待会儿还要出去倒水,麻烦。 “十八岁的主帅、十八岁的监军……天啊,打仗不是在扮家家酒……” 这里要补充一下,监军正是二皇子,也是他们第二个儿子,因此她怎么也不敢离开军队,就怕自己一个没留神,一双子女就此消逝,她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样替他们操心,可是要烦到什么时候?” “你这是什么话?那是我们的孩子耶!战场上刀剑无眼,莫非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她恨恨瞪着他,打算他敢点一下头,她就咬死他。 “宝贝儿和小二勤修苦练十八年,为了收服这群兵油子,他们不惜纡尊降贵混入军中,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同行、同训练整整三载,才算真正收服这支军队。他们从来没当打仗是扮家家酒,是认真实践,你怎么就不能多给他们一点信心呢?还是你觉得我们的孩子天生就差人一等,一定要爹娘保护,无法自己展翅高飞?” “当然不是,但……”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可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地方,教她这个做娘的怎能不担心呢? “歌月,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可能护持他们一辈子的。” “可他们选了一条最危险的路。”她怕,真的好怕啊,他们若有个万一,她该怎么办? “世上哪有真正安全的路,你道大宝在皇宫里有待卫环绕,便完全没有危险吗?想想看,你当年不也在皇宫中遇过刺客,那时,侍卫们派上用场了吗?” 她当然记和是,是他以身相代救了她,他们之间也是从那时候起慢慢改变,由彼此憎恶到互相喜欢,尔后相恋相爱,到如今,至死不渝。 他说的她都懂,事实上,不必他说,早在小二和宝贝儿坚持到北军受训练时,她心里隐约便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对了才发现自己放不下,她无法看着自己的孩子上战场,只好拖着他一起混入军中,就近看着两个孩子。 退位后的俗事缠身,其实是她自己招来的,根本不是他的错,她只是习惯发脾气,然后享受他的安抚和劝慰,感受他的关心和怜惜。 “对不起,我如果能坚强一点就好了,可我……是我拖累你又迁怒你,天宙,别气我,我不是故意的……” “傻瓜。”他走过去,将她拥进怀里。他们夫妻都二十几年了,还会不了解她吗?刀子嘴、豆腐心,外表刚强,内心软弱……这些都可以看做是她的缺点,不过他更喜欢当它们是优点。因为她这种矛盾的性子带给他永无止尽的刺激与欢乐。 “我们是夫妻,我怎会气你?你放不下孩子,那我们就跟着军队一起出征,反正你我都没有上过战场,就当经历一番不同的生活,也是不错的,不是吗?” “你总能将事情想得美好。”所以她惶惶不安的心才会忍不住紧紧依靠他,一刻不原相离。 “因为它本来就很美好啊,你想想,我们以前聚少离多,如今却能天天在一起,还能陪着孩子,哪儿不好了?”他笑。 她也笑了,瞧着他的脸,十年了,岁月终天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但依然俊美得这么妖孽,还是让眼便怦然心动。也说他说的对,人生本来就很美好,只是她喜欢往不美好的地方想去,而他习惯留住那份美好。 从今而后,她也要学他,多想想美好的事,比如此刻在他怀里,哪怕行军路远、诸事繁忙,这个怀抱仍旧是美好的。 她只要想着这个怀抱就好,其他的……她抬着,亲吻了他一下,不美好的事,就留给那些不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去享受,她只要拥有这份美好便好。 于是,她更用力地抱紧他,拥住这一生的幸福。 后记 董妮 如无意外,这应该是今年最后一本书了。 中华民国一百年,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让我也来喊一声——中华民国万岁。 然后,我得说人算总是不如天算,本来大纲列出来的时候,这是个更阴暗、更虐身虐心的故事,但不知怎么高的,可能我脑子不正常了吧!从第五、六章开始,它越来越甜,到最后简直就是泡进糖浆里了。 我发誓,它原本的设定没有这么甜的,最后为什么变成这样呢? 我努力想了又想,也没想出答案,年纪大了,记忆不好,就请大家多包涵了。 今年是辛苦的一年,从不拖稿的我终于也尝到拖稿的滋味。 可怜我们家编辑,应该是提着心在等待接下来的故事能不能赶得及吧! 幸好赶上了,真的是幸好。 我原本以为这一对会写得很痛苦,却出乎意料地开心(深刻怀疑此乃龙天宙的美色造成的,毕竟我是众所周知的好色之徒。) 歌月和龙天宙,一对各自心有所属的男女,为了种种利益和需求而成亲。 他们的婚姻本来就不被看好(事实上,连我自己在初始做设定的时候,都不怎么看好这一对,没有经过大风大浪,他们很难真正成双)。 但动笔后,开始琢磨两人的个性,不惜逼宫夺位以保封家江山永固的歌月,她的所作所为纯粹是为了野心,还是另有原因? 我一边写着一边细思她的心情,她从做公主到登基,除了龙天宙之外,没有其他男人。她不惜摧毁神佑国,让大晋王朝浴火重生,甘背骂名,冒天下大不讳,拆道观、毁寺庙,用最强硬的手段改变百姓们普遍迷信的观念…… 不,我不以为这样一个女人是个只有野心,没有真情的人。 于是我慢慢地想,挖掘她的内在,终于找出她的执着之处——封家天下。 她确实有野心,但这野心是要天下永远属于姓封的,只要掌权者姓封,其它的事情,她其实不是太在意 所以我找到了她的真心,将它送给龙天宙,看这个心里只有龙平安的男人,能不能体会歌月强悍外表下的温柔。 很庆幸,龙天宙在经历生死关头、又听闻歌月有喜后,心境终于慢慢转变了,由原本执着于龙家,到真正明白自己喜欢平安,是喜欢那个家,那份拥有家的感觉。 而今,平安不在了,但不代表他不能再建立一个家,或许一开始会不习惯,很辛苦,但只要肯做,还怕不能成家吗? 于是,他接受了歌月,让她走进自己心里,和她重新建立一个家。 他成功了,这得归功于他凡事往好处想、积极向上的个性。 而我终于也成功让他们摆脱困境,完成这一个我原本以为会很困难的故事。 这种细思、再反思的感觉让我非常开心,也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咱们明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