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经纶》 第1章 【第一章】 玉棋堂,名闻全国的妆粉铺,从俗称水牛城的顺德府发迹,经过二十年的努力经营,如今铺子已经开遍江南,连京城也有它的分号。 玉棋堂的店主柴玉棋,早年住在一座深山的小村中,这座小村子有着媲美人间仙境的风景,他喜欢的人也住在村子里,他希望能够和喜欢的人一辈子住在山上,永远都不要分开。 可惜天不从人愿,他爹娘决定搬到城里去住。柴玉棋尽管舍不得心上人,但只能乖乖听爹娘的话,那年他八岁,离开他最爱的小豆子,他比谁都难过,他曾答应过小豆子会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却只能爽约。 他从山上一路哭到山下,再从山下一路哭到城里,从八岁哭到十岁,整整哭了两年,其间他的爹娘无论怎么哄、怎么骂都无法止住他的泪水,他三番两次想溜回山上找小豆子,都被他爹娘发现拦了下来,为了断绝他的念头,他爹娘甚至还把他关起来,就是不让他再回到山上找儿时玩伴。 即使如此,柴玉棋仍是忘不了小豆子,发誓总有一天会再回到她身边,实践当初的诺言,殊不知他的双亲之所以决定搬到城里住,一是为了让他上学堂方便,二是远离尹荷香——即柴玉棋口中的小豆子,她实在太野了,他们怕柴玉棋迟早有一天会被她带坏,于是毅然决然搬离山上,将他们两人分开。 年纪尚小的柴玉棋自然无法体会双亲的苦心,只觉得爹娘好坏,整整闹了好久的别扭,还无法原谅双亲。 柴玉棋的双亲原本是希望他能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好为柴家光宗耀祖。没想到外表看似文弱的柴玉棋,因为他们刻意阻断他和尹荷香见面,和双亲唱起反调,不专心读书便罢,还对制作妆粉产生兴趣,刚好有一位打京城来的老师傅找不到人可继承衣钵,见他肯学又有天分,便收他为弟子,将一身绝学尽传给柴玉棋。 柴玉棋的爹娘打错算盘不打紧,还和儿子搞僵关系。柴老爷见儿子不长进,一气之下和柴玉棋切断父子关系,任凭柴夫人再怎么哭天喊地也没用,柴玉棋都不为所动。 柴玉棋就这么待在老师傅的身边学习制作妆粉,一方面也没放弃课业,有空的时候还是会上学堂学习四书五经,只是不以考取功名为目标,而是把学习到的知识全用在买卖上头,他制作出来的妆粉,因为名字取得高雅,感觉起来硬是比别家的妆粉多了些文人气息,因此在官家中小有名气,不少官家千金都指定要用他制作的香粉,比鼎鼎大名的玉华香粉还受欢迎。 就在他满十七岁的那年,老师傅不幸因病去世,他继承了老师傅留下的妆粉铺,成了老板。 别看柴玉棋虽然年轻,但却相当精明,他将这些年来拨下来的银子全部拿出来投资在店铺上。他首先找来木作师傅,将原本老旧的店面从里到外彻底改造一番,有了焕然一新的店面之后,他接着携带着自制的香粉和脂膏,一户人家接一户人家拜访,有时还免费赠送,说是请大家试用帮忙提供意见,不好的地方他会再改进。 他大方的举动着食赢得不少好评,再加上他长相俊美、皮肤白皙、身形修长,走到哪里都大受欢迎,一些官家千金只要一听见他登门拜访,无论他带什么来卖,一律照买不误,就这样,柴玉棋的名声从官家之间渐渐扩散到市井小民,由水牛城向外扩散到其他城镇,最后柴玉棋更是将原来的店名改为「玉棋堂」,至此完全独立。 双亲眼见儿子如此成功,也回头和柴玉棋修补关系,柴玉棋原本就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这几年的苦日子也让他明白双亲是为他好,怕他吃苦才坚决反对他学做妆粉,因此很快就接受双亲。柴玉棋的爹娘好不容易才和儿子的关系好一些,立刻又把脑筋动到他的婚事上,想借着他俊逸的外表与官家结亲。 柴玉棋自然明白双亲打什么算盘,不过这回他不再让步,坚持要自己选妻子,而他心目中早有人选,那人便是尹荷香。 过去因为年幼,无法自己作主,以至于不得不抛下她远赴他乡,待他有所成就,已经过了十一个年头,这十一年来他由一个弱不禁风的爱哭鬼,变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但尽管他已经是人人称羡的少东家,但在面对尹荷香的事情时,依然没有足够勇气。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回山上找她,唯一能让柴玉棋裹足不前的是尹荷香的怒气,毕竟当初他信誓旦旦一定会陪在她身边,谁料得到他竟是第一个离开村子的小孩。再加上他听说村里所有人都搬光了,他记忆中那座美丽淳朴的小村庄已遭废弃,就算他回去也找不到人……想到这里,柴玉棋后悔没早点回山上找尹荷香,就算是挨打挨骂也比失去她的音讯好。 第2章 即便如此,柴玉棋仍未放弃寻找尹荷香。他想了一个方法,那就是将自家生产的妆粉、脂膏、花露皆取名为「荷香」。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百再传千,他就不信尹荷香会不好奇,毕竟她也已届二八年华,总要上粉涂脂,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在玉棋堂相见。 柴玉棋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尹荷香根本不上妆,而且还住在山上,别说听过玉棋堂的大名,她连妆粉都还是在麒麟山庄才第一次见到、摸到,即使申梦心告诉她香粉的名字与她相同,她也仅仅是耸耸肩,心想「好巧!」就过去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柴玉棋算是白等了,十一年的光阴改变了许多事,他对尹荷香的感情不变,但尹荷香原本就只把他当成儿时玩伴,碰上申梦时以后更是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尹荷香的双亲后来也搬到水牛城,他恐怕要和尹荷香错身一辈子。 然而在各种因缘巧合之下,他终究还是错过尹荷香。虽然尹荷香的双亲答应要将尹荷香许配给他,但尹荷香的心另有所属,实际上也已经属于申梦时,两人注定无缘。 至此,柴玉棋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得不放弃尹荷香。不过他俩今生虽然无缘做夫妻,却约好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甚至连下一代,也要将他们这份情谊传承下去。 时光飞逝,柴玉棋已四十余一,膝下育有一男一女,男的十六,女的十八,长得都像他,长女柴忆贝长相尤其秀丽,才满十六岁,就不断有人上门提亲,只是一直遭到柴玉棋拒绝,舍不得她太早出嫁。 「老爷,贝儿已经满十八岁,该是让她出嫁的时候。」柴夫人也舍不得女儿,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一直把她留在家里。 「是啊!贝儿都已经满十八岁,不嫁也不行。」柴玉棋其实还想多留柴忆贝几年,到底他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实在舍不得。 「瞧你说得好像这门婚事多差似的,能被尚书大人看中选做媳妇儿,可是天大的光彩,别人求都求不来呢!」柴夫人不知道丈夫有什么不满,尚书大人可是堂堂二品京官,如果不是出身顺德府,根本不可能挑当地人做媳妇,况且还是挑中他们家女儿,这是莫大的光荣,足以光耀门楣。 「我没说这门亲事不好。」柴玉棋自有考量。「但你想想看,尚书大人是什么身分?先别说我们家世跟人家差多少,就说贝儿好了!以贝儿连首完整的诗都背不出来,能攀得上人家、进得了人家的家门吗?」 打从城里最有名的媒婆上门拜访柴玉棋后,他就没一天睡得了觉。他原以为媒婆这回又是帮城里哪家公子提亲,正想请她打道回府,没想到媒婆却把尚书大人的亲笔信拿出来,说是帮尚书大人家的二公子——高允寒说亲,柴玉棋既不能回绝,只好当场收下亲笔信,言明等他看过再做回复。 「这倒也是。」柴夫人点头。 想当初她知道尚书大人看上他们家女儿也是大吃一惊,虽然说贝儿长相清秀、蕙质兰心,但毕竟出身商贾之家,比不上官家千金,怎么千挑万选就挑中贝儿?真是怪事。 「可对方是尚书大人哪!我们怎敢拒绝?」柴夫人其实也不希望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想见上一面都难。 「就是这样才头痛。」柴玉棋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个办法,为此他已经好几天没心思做生意,连制粉的作坊也没去巡视,全因为尚书大人这一封信。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既然尚书大人有意跟我们联姻,为什么还要贝儿进京去见他,这不等于是面试吗?」柴夫人纳闷。 「就是面试!」柴玉棋不满地回道,恨不得回绝这门亲事,简直太侮辱人。 「我们柴家虽然无人在朝当官,但在地方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高尚书提出这个要求,不是摆明看不起我们柴家吗?这样要如何结亲?」柴夫人本想女儿嫁入官家,但她只要一想起高尚书的要求,什么心思全没了,只想为女儿出口气。 「夫人说的是,我立刻去找吴媒婆回绝这门亲事!」柴玉棋吞不下这口气,转身就要出门,硬是被柴夫人拦下来。 「老爷,你先别冲动!」还是柴夫人深思熟虑。「我也和你一样心疼女儿,不忍贝儿受辱,但你想想看,倘若你一口回绝高尚书,高尚书会怎么想?还不把我们的生意给断了吗?」 ……没错,高尚书位居要职,是正二品高官,司掌礼部,全国的学院以及科举考试皆归他管,另外和藩属外国往来事宜也归属礼部,身为礼部最高长官的高尚书握有多大权力自是毋须多言,况且他还和宫中熟识,无论是司礼监的太监或是六局的尚宫跟他都有交情,加上他又长年在京为官,京城那些大官小官没有一个不以他马首是瞻,就有谣言说他权力大过首辅,虽然只是谣言,但不可不防。 第3章 「咱们这些年生意能够拓展得这么顺利,都是靠京城那些铺子,万一惹得高尚书不高兴,咱们赔了京城的生意不打紧,恐怕连江南的铺子也会受影响,老爷,你行动前千万要三思。」柴夫人或许貌不惊人,但在生意方面却颇有见地,事实上玉棋堂这些年能在全国各地迅速展店,柴夫人功不可没,柴玉棋亦相当尊重她的见。 「难道咱们只能眼睁睁的看贝儿遭受侮辱,还不能吭声?」岂有此理! 「其实老爷不妨退一步想,这对贝儿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就不会如此生气。」柴夫人提出她的看法,惹来柴玉棋眉头轻皱。 「什么好机会?」 「让贝儿定下心来好好念书的机会。」柴夫人回道。 柴玉棋本来还以为老婆犯糊涂,经她这一提点,倒是眼前一片豁然开朗,频频点头。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过利用这个机会逼贝儿念书?贝儿什么都好,唯独不爱读书,看见书本像见到蛇一样跑得比什么都快,见到真的蛇倒不怕,一直嚷嚷着要抓来泡药酒。 「夫人这话有理,但是……贝儿会听我们的话吗?」十几年来逼她读书,没一次她肯乖乖坐在书案前的,总是一晃眼就看不见人影,每每都得出动家丁寻人,想着就累。 「贝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不会让我们为难的。」柴夫人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她虽然稍嫌活泼好动了点儿,但聪明又识大体,只要跟她好好说明,她一定会同意。 「还是夫人聪明,这事儿就这么办!」柴玉棋兴奋回道。「如此一来,既不会得罪高尚书,还能逼贝儿念书,可谓一举两得。」 「没错。」柴夫人点头。「虽然高尚书此举摆明不尊重我们,但忍一时风平浪静,倘若这关能够顺利度过,对我们的生意也会有所帮助,老爷不是一直很想把我们的妆粉引入宫中?这是个好机会,得好好把握。」 都说柴玉棋精明干练,但和他的夫人相较,显然又略逊一筹。就像他夫人说的,他一直都想把自家生产的妆粉销往宫中,如果能让宫中的女眷使用玉棋堂的产品,那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肯定,必能将他的事业一举推向高峰。 然而即便如此,柴玉棋仍然不会拿女儿的终身幸福作为交换,他希望女儿选择她所爱,幸福快乐过一生,不要像他一样留下遗憾,毕竟儿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会因此牺牲他一手创建的玉棋堂,他也在所不惜。 「虽然时间过于匆促,我们没法派人去京城打探对方的底细,但我相信既然是尚书大人的二公子,学问、教养方面一定不差。」柴夫人知道丈夫在担心什么,到底京城离顺德有一段距离,要将一个人的底子摸清楚,没在京里待上十天半个月是做不到的,这一来一回起码也要耗费一个月,他们没这么多时间。 「问题就出在贝儿的学问不好,若真的跟高尚书的二公子见了面,那还不露馅?」这是柴玉棋迟疑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是呀,不能给柴家丢脸。」说到这,柴夫人也没辙了。脸上长了斑可以靠妆粉掩饰,学问不好,却是一开口就听得出来,她虽然不认为自个儿的女儿说话低俗,但也绝对无法出口成章,这要如何是好? 伤脑筋。 「唉!」 「唉!」 柴氏夫妇同属乐天派,很少有事情能教他们两人叹息,但他们女儿的学问……果真是乱七八糟,字也写得奇丑无比,最简单的「一」字,也能写得像条垂死的毛毛虫。 怎么办? 夫妻俩互看一眼,都想不到办法解决眼下的难题,高尚书的信里头提到希望能在这个月底见到柴忆贝,也就是说他们只剩下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其中扣掉到京城需要三天,还要两天整理行李,就只剩下十三天,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能想什么办法…… 「对了,我们可以请荷香帮忙!」柴玉棋手指扳着扳着突然让他想到救星,于是大叫。 「荷香?」柴夫人愣住。 「荷香不是有个儿子叫经纶吗?」柴玉棋狂点头。「我听说经纶的学问很好,跟贝儿也没相差几岁,由他来教贝儿,肯定比书院那些老师傅更适合。」 「你的意思是……」 「十天的时间虽然没办法让贝儿的学问突飞猛进,最起码不会吞吞吐吐,我是这么想的。」他是不知道高尚书要怎么考她,但他猜想几句对仗肯定免不了,以他女儿连一首诗都背不齐全来看,这简直要她的命,不恶补不行。 第4章 「可是才短短十天,贝儿能进步到哪儿去……」 「我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总比躺在地上等死好。」柴玉棋下定决心,就算婚事谈不成也不能丢柴家的面子,给人看笑话。 「这……好吧!」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只好去求人家。「但荷香会答应吗?也许她会嫌麻烦……」 「荷香一定会答应,你不必担心。」他对这个热心的儿时玩伴非常了解,她不可能拒绝。 「就算荷香肯,她儿子也不晓得肯不肯……」 「放心,一切交给荷香。」别怕。「她一定能帮我们搞定她儿子,无论用什么方法。」 荷香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只要点头使命必达,他对她有信心! ☆☆☆ 「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麒麟山庄一向热闹,原因就是出在尹荷香身上,只要她一心血来潮,整座山庄就跟着喧哗,她的长子尤其倒霉。 「我说,你的书太多了,得清掉一些。」尹荷香边嗑瓜子边掏耳朵,一边还不忘喝茶,悠闲的模样令人生妒。 「娘,你说过不动我的书的,这会儿怎么又把主意打到我的书上头?」这其中有鬼。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尹荷香皱眉。「我只答应过你不用火烧,可没说过不撕、不揉、不践踏你那些书,你可别搞错我的意思。」 尹荷香别的本事没有,威胁人的功夫一把罩,尤其喜欢拿自己的大儿子开刀。 「娘,你明明知道那些书对我有多重要,其中还有许多书是玲珑婶妇送我的,你不能将这些书清掉。」申经纶搬出尤玲珑救命,尹荷香点点头回道。 「所以那些书要还给人家,我已经跟你玲珑婶婶打过招呼,她也能够谅解。」尹荷香早料到他一定会出这招,也早就想好因应对策。 「玲珑婶婶能够谅解?」申经纶的脸扭成一团,俊美的五官都快搅成一块儿。 「她不但能够谅解,还委托我帮她处理那些书。」尹荷香又喝了一口茶,总觉得今年的茶好香。「听说那些书中还有两、三本宋版,如果拿出去卖,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吧?」 尹荷香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虽然年纪一大把仍然很可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个四十岁的女人。 申经纶的牙齿磨得吱吱作响,别人看他母亲像尊可爱的瓷偶,他看她像女魔头,只是隐藏在无害的外表下,其实比谁都邪恶。 「你说,这次你又要我做什么?」申经纶十分了解他这个亲娘,每当她对他有什么要求,一定拿他心爱的书当人质,无一例外。 「干嘛摆出这副嘴脸呀?」忒不甘愿。「我只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怕哪一天屋顶崩了,满屋子的书掉下来,就算不把你砸死,也要把你砸成傻瓜,万一发生这种事,你教娘下半辈子怎么活下去?呜……」 「娘!」能不能不要再演了,他都看腻了。 「好吧!」不演就不演。「其实娘也没要你做什么,就是当当夫子、教教书,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三两下就能搞定……」 「等一下!」容不容易他会自己判断,别替他作决定。「我不想当夫子,更讨厌教书,你别想要我点头同意。」 「是吗?」很好,很有志气。「那我就随便处理你那满屋子的书了……」 「等一下!」申经纶伸出手阻止尹荷香起身,怕她立刻去烧书。 「后悔了吗?」很好,懂得见风转舵,有前途。「我这就去告诉废柴……」 「再等一下!」他真的很不喜欢教书,真的真的很不喜欢。 「我已经等两下了,你还要我等多久?」尹荷香的眉挑得高高的,等着看他还能怎么拗。 「无三不成礼,总要等我想清楚才能答应。」申经纶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就是不想顺他母亲的意。 「在你喊第三次等一下的期间,我已经命人去打扫你的书斋,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门口。」尹荷香凉凉的提醒他时间宝贵,别做无谓的挣扎,赶快认了吧! 不是申经纶想拖延,而是他打从心底不愿教人读书,因为他有不好的回忆。 「你让我教谁读书?」说不定这次会好一点,申经纶安慰自己。 「柴叔叔的女儿,你小时候见过,是个美人呢!」提起柴忆贝,尹荷香的脸都亮起来,她这一生最羡慕手巧的人,偏偏柴忆贝的手就是这么灵巧,编织绣花都难不倒她,还会调配妆粉,比梦心还厉害。 第5章 「……你说谁?」申经纶怕自己听错再问一次,免得待会儿呼天抢地时找错对象。 「咦,我没说清楚吗?」她明明说是废柴的女儿,她的朋友中也就他一个人姓柴,没第二个人。 「不,你说得很清楚,但我希望我没听清楚,更希望你说得不清不楚,我好顺理成章推说你没说清楚,然后这件事就可以不清不楚的算了。」申经纶学尹荷香玩绕口令,但他怎么可能玩得赢她?她可是始祖。 「问题是我说得够清楚,没法子不清不楚的算了,你清清楚楚知道这事儿你逃不掉,你如果不想你那一屋子的宝贝书本被一把火烧掉,最好马上点头,知道吗?」 「知道了。」 「很好。」 母子大战的结果是尹荷香大获全胜,申经纶一点都不意外,反正他本来就没指望自己会赢。 「我现在就派人叫你柴叔叔快点把人送来,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贝儿,等不及要跟她见面呢!」尹荷香不知道是少一根筋还是故意视而不见,申经纶难看的脸色一点都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一心巴望会见好友的女儿。 看着尹荷香蹦蹦跳跳的背影,申经论重重叹一口气,好想连夜离家出走。他母亲都已经四十岁了还是那么天真,总喜欢把别人家的女儿当成自己的看待,先前云心好歹还是自个儿的表妹,母亲对她好勉强还说得过去,但柴忆贝算什么?她不过是母亲朋友的女儿,还忒会惹麻烦,他之所以不愿意教人读书,就是因为柴忆贝。 申经纶自认为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但他真的无法忘记儿时的惨痛教训。那年,他七岁,已背完《重定千家诗》和王相的《五言千家诗》,正要开始背《论语》,他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走进他的屋内…… 「纶儿,你在干嘛?」 打从申经纶开始摸书,最忌讳别人在他读书的时候探头,可他娘不但喜欢探头,还喜欢明知故问,真齿是很讨厌。 「我在读书。」他摆出一副不欢迎的态度,结果被打得满头包。 欠揍——砰砰! 「读书很好啊!纶儿这么用功,为娘的也很高兴。」尹荷香的笑容有如春花,嘴角上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可爱得不得了。 呜……他娘是魔鬼,难怪他爹都想跟西洋僧人买那个叫做「十字架」的东西,他也好想要一支。 申经纶揉揉被打疼的脑袋,才发现有另一颗小脑袋躲在他娘身后偷偷看他。 「贝儿,不要害羞,快出来跟哥哥打声招呼。」尹荷香感觉到背后的小脑袋钻来钻去,似乎对申经纶很好奇,于是柔声喊她。 柴忆贝手抓着尹荷香的裙子,慢慢的从她背后走出来,仰头看着申经纶。 「这是柴叔叔的女儿,叫忆贝,第一次来家里玩。」尹荷香伸手摸柴忆贝的小脸,好希望自己也能生个女儿,帮她好好打扮。 柴忆贝对申经纶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圆嘟嘟的脸蛋上泛着两抹红晕,好像苹果,配上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唇,乍看之下竟和尹荷香有几分神似,难怪讨她欢心。 申经纶对小女生没什么好感,原因不外乎他有个嚣张跋扈的表妹。他表妹司徒云心小他两岁,说起话来却像大他二十岁一样神气,还喜欢指挥东、指挥西,看了就讨厌。偏偏他爹和他娘把她当成宝,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他纵使有满腹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就算去跟他爹哭诉,也只能挨一顿打回来,根本没有用。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小女生,想当然他不会高兴,更何况这个小女生从头到尾只会张大眼睛傻傻的看他,好像他是什么没见过的动物似的,教人全身不舒服。 「贝儿,叫经纶哥哥。」尹荷香见柴忆贝只会一直盯着申经纶,干脆蹲下来摸她的头鼓励她开口。 「经纶哥哥。」柴忆贝很乖,大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更加惹人疼爱。 「好乖哦,贝儿!」尹荷香兴奋地抱着柴忆贝,用脸摩擦她的小嫩脸大叫,这一瞬间她就是她的女儿,谁都不能欺负她。 「哼!」又来了,自己没生女儿,就谁的女儿都好…… 砰! 尹荷香再赏申经纶一个拳头,又把他的头打出了包。 好痛!爹也要打他,娘也要揍他,他一定不是他们亲生的,呜…… 第6章 「总而言之,我把贝儿交给你了。」尹荷香带柴忆贝找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什么?」申经纶瞪大眼睛看着一脸天真的柴忆贝,她一对漆黑的眼珠子仍跟着他打转,丝毫没有松懈的迹象。 「我要跟贝儿的娘聊天,没有时间照顾贝儿,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贝儿读书写字,也好排遣无聊。」尹荷香话说得好听,但申经纶知道这只是借口,她根本只是想尽情聊天,有孩子在身边不方便才把她推给他,他可不会上当。 「我不觉得无聊……」 「嗯?」尹荷香用眼神警告儿子最好别做无谓的抵抗,除非他的头顶想再添一个包。 「教就教!」申经纶非常不情愿,但母命难违,他也没有办法。 「贝儿乖,你留在这里跟着经纶哥哥读书写字,等会儿大娘得空,再带你去找你娘,好不好?」尹荷香跟儿子用拳头,跟朋友的女儿就轻声细语,看在申经纶的眼里,真的是很吃味儿,又不敢抗议,怕惹来更多拳头。 「是,荷香阿姨。」柴忆贝嘴甜,管尹荷香阿姨阿姨的叫,乐死尹荷香。 她自己都说是大娘了,干嘛硬要改称呼,阿谀奉承…… 申经纶在心里犯嘀咕,不期然接触到他娘冰冷的视线,赶紧转头假装看别的地方。 「呿!」既不懂得阿谀奉承,又不会看脸色,难怪不受疼。 尹荷香再三交代儿子要好好照顾柴忆贝之后,便迫不及待去找柴王棋的老婆闲话家常,增进两家感情。 尹荷香走后,申经纶总算能松一口气,老是被莫名其妙敲头,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白痴…… 他摸摸头上的肿包,才发现柴忆贝的目光没离开过他,不禁有点生气。 「看什么看?」他最讨厌别人盯着他看,可很奇怪,无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喜欢盯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珍禽异兽,教他浑身不舒服。 柴忆贝摇摇头,总觉得好神奇,常有人夸赞她多长得「很漂亮」,白白净净好似一疋白布,但她觉得申家父子长得才真是好看,飞凤似的眼睛,眼珠子湿湿润润,让她不由得想起湖水。 而且他的唇好有血色,比她的还要红,也比铺子卖的脂膏更有光泽。 柴忆贝踮高脚尖,伸出手想摸申经纶的嘴唇,还没碰到他的下巴就被他一手打掉。 「干什么?」他怒视她,受够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客人,忒没礼貌。 小手不期然被打疼,柴忆贝委屈地咬着下唇,但并没有因此打退堂鼓。 「你会写字吗?」看到她红着眼眶,申经纶有些慌张,因为司徒云心若挨他骂,一定加倍奉还,从来没露出这么委屈的表情。 「会。」她点点头,眨掉眼泪回道。 「那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申经纶读书不喜欢找伴,但既然被委予重任也没有办法,只好尽力而为。 「好。」柴忆贝对读书不是特别感兴趣,但她想讨好申经纶,希望他喜欢她。 「跟我来。」申经纶领柴忆贝进偏房,柴忆贝乖乖跟在后头,被书架上的书吓到。 「好多书哦!」她张大眼睛看着那成叠的书册,还伸出小指头数数。 「一点儿都不多,也不过百来本,书架都填不满。」申经纶还嫌少,考虑跟他爹央求多买几座书架给他,他也好再蒐书。 她连一本《三字经》都背不完,他竟然已经拥有一百本书,柴忆贝对申经纶的仰慕之情瞬间又往上提升不少。 四岁的柴忆贝,最希望能有个像申经纶一样厉害的大哥,听说他什么都会,书念得好,武功又棒,最重要的是长得比他爹还要漂亮。 眼见柴忆贝的眼睛都快贴到他的脸上,申经纶赶紧拉开椅子,神气下令:「坐上来。」 柴忆贝费力地爬上椅子坐好,申经纶到后面的柜子拿纸,照理说练字用毛边纸就够了,问题是他的柜子里只剩下玉版宣,这可是非常名贵的纸,一卷就要价十两,而且还没几张。 他很想拿张用过的废纸打发柴忆贝算了,但凭他娘的个性,一定会跟他要柴忆贝写的字,万一让娘知道他连张纸都舍不得给她用,又得挨一顿打。 申经纶叹口气,抽出其中的一张宣纸,摊开在桌案上。 「你真的会写字吗?」他不放心再问一次,柴忆贝点点头,坚决回道。 第7章 「我会写。」 「那就好。」他松一口气,不希望好好的一张玉版宣被平白糟蹋,天知道他都舍不得用,只有画画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申经纶接下来痛苦地发现到,他不只得拿出心爱的宣纸,还得一并奉上紫毫笔和端砚,还有程君房做的徽墨,这些都是梦意叔叔买来送给他的,他平常就有在使用,如果现在收起来显得小器,而且他也怕柴忆贝会去跟他娘告状。 「你保证你会写字?」他同一个问题要问三次,柴忆贝点了三次头,一次比一次坚定。 「好吧!」申经纶躲不掉,只好卯起来磨墨。 「经纶哥哥,我该写什么呢?」柴忆贝接过他递给她的紫毫笔,小心翼翼的握住笔杆,不敢跟他说这枝笔对她来说太粗,很难抓牢。 「写一字。」他挑了个最简单的字。 「好。」一字她会,她爹说她的字写得不错。「其实,我还会写更难的字。」她补充。 「是吗?」申经纶小心的磨墨,就怕知名的君房墨有所损伤。 「嗯。」柴忆贝希望能留给申经纶好印象,但申经纶根本没在看她,柴忆贝失望之余只好把目光转往他处,意外发现一本很旧很旧的书就放在她的右手边,于是好奇伸长脖子。 「这本书好旧……」 「别碰我的书!」她刚伸出手,申经纶就厉声警告,吓得她又把手缩回去。 柴忆贝被他这么一吼又红了眼眶,申经纶不懂她怎么这么爱哭,还是云心好些,从来不哭。 「你都背了哪些书?」抱怨归抱怨,申经纶隐约感到自己确实对她凶了一点,于是随便找话题,顺便了解她的程度,才知道怎么教她。 「《三字经》。」 「还有呢?」《三字经》啊!真令人怀念,他三岁就背得滚瓜烂熟,还能倒着念。 「没有了。」 「没、没有了?」申经纶听了以后差点没摔倒,她都四岁了,竟然只背完《三字经》?会不会太扯了些。 「墨磨好了,你先写字,等你写完字,我再教你念《千字文》。」申经纶决定一样一样慢慢来,反正他娘只要话匣子一打开,没说上两个时辰是不会停的,短时间之内他别想脱身。 柴忆贝点点头,只要他不再生气,他说什么她都照办。 她怎么点头点得那么用力,脖子不酸不累吗?看她每次点头都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害他就算想再说点什么,都不好意思说了。 「这纸很贵,你下笔的时候要小心。」才说不好意思罗嗦,她才开始蘸墨,他就在一旁忙着交代,害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本来申经纶的笔对柴忆贝的小手来说已经太大,加上他又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都给柴忆贝很大压力。 她用力握住笔杆,在洁白的玉版宣上写下最简单,却也最难写得好的「一」字。 「好了!」柴忆贝自认为够努力,但这纸好奇怪,把墨汁都吃掉了,她只好使劲儿写,写到最后笔都开花了呢! 无论如何,她总算达成申经纶的要求。她兴冲冲地把写好的字拿给申经纶过目,申经纶看了以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这、这哪像个字,就是一条毛毛虫,就差没长眼睛,他几乎都能听见它喊救命,竟然有人可以把字写成这样!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申经纶视读书为天下第一要事,无法忍受任何这方面的侮蔑,她这一手破字对学问来说是大不敬,难怪他生气。 「经纶哥哥。」柴忆贝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要大发雷霆。 「你不是说你会写字?」申经纶指着桌上的白纸黑字,怀疑它真的会蠕动。 「我、我会啊!」她满脸委屈的看着桌上的「一」字,虽然不是很好看,但她真的已经尽力,他为什么要凶她? 「你会才奇怪——」 「啊!」 申经纶由于过于激动,手部的动作大了些,柴忆贝以为他要打她,小手吓得乱挥,不小心翻倒放在书案边缘的洗笔水。 碰! 「我的《重定千家诗》!」 接着是一连串悲剧,洗笔水浸湿了书本,申经纶抢救不及只得怒吼,柴忆贝被他吼得连忙丢掉手中的紫毫笔,他为了捞紫毫笔不小心撞落砚台,昂贵的端砚顿时龟裂,他珍爱的君房墨更是重重摔到地上断成三截,至此文房四宝俱毁,再加上梦意叔叔送给他的宋版书,眼下的状况只有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申经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8章 「对不起,经纶哥哥。」柴忆贝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虽然她不是故意。 「……」申经纶已濒临发火边缘。 「经纶哥哥……」 「……滚!你立刻给我滚出去,这辈子不准再踏进我的房间!」他怒吼,柴忆贝吓得爬下椅子,哭着冲出他的房间。 结果,他又得教她,真是孽缘。 收起悲惨的回忆,申经纶考虑到庙里找庙公帮忙,既然都能斩桃花了,没有理由斩不了孽缘,就怕她是冤亲债主,没把他整死不放过他,这就难办了。 这么说起来,他有几年没见过柴忆贝了?算了,懒得数了。他不关心她是否出落得亭亭玉立,柴忆贝现在就算长得再美都不关他的事,他只盼望她别像小时候一样找他麻烦,他就阿弥陀佛。 第二章 一直以来,柴忆贝就认为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申家更耀眼的家族,十四年前这么想,十四年后仍未改变她的想法。 和申经纶一样,柴忆贝也懒得计算他们有多少年没见过面。 「哎呀,没问题、没问题!我们两家都这么熟了,经纶和贝儿又是儿时玩伴,别说一个忙,十个忙都帮,贝儿想在麒麟山庄住一辈子都可以,我们再欢迎不过,你们尽管放心把贝儿交给我,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她想起当日尹荷香是多么爽快答应双亲的请托,隔天立刻就派人把她接来麒麟山庄,诚意十足,效率更是一等一。 说是当日,其实也不过是前天的事,短短三天,尹荷香已经把事情搞定,除了她本身的个性本来就比较积极以外,时间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你说十天是什么意思?」多年未见,柴忆贝连句招呼都没打,劈头就提出诉求,申经纶有些吃惊,又有些不高兴,脸色自然不好。 「简单来说就是你必须在十天内把我变成才女,应付十天后的考试。」多年未见,申经纶的脸还是一样臭,以前柴忆贝会在乎他的想法,现在才懒得理他,反正她也不是心甘情愿拜他为师,如果他想将她逐出师门请便,她求之不得。 「考试?」他挑眉。「你要进京赶考?」 申经纶打量柴忆贝,她生得白皙清丽,个头不高身形却十分修长,颇有柴玉棋的影子,但五官要秀气许多。 「正确来说,是面试。」她知道他是故意讽刺她,谁都知道女子不能参加科举,那是专为男人举办的游戏。 「面试?」申经纶皱眉。 「尚书大人正在为他的二公子找媳妇,不知怎么地竟看上我,他希望我月底能进京一趟,在他府上住上几天。」柴忆贝解释,申经纶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娘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她只要他教她读书写字,可没要他把她变成才女。 「因为她也不知道。」柴忆贝回道。「我爹没跟荷香阿姨解释得太清楚,只说希望荷香阿姨能帮忙,她一口就答应下来。」 「这是诈欺。」申经纶两眼直直地盯着柴忆贝,不客气指责。 「随你怎么说。」柴忆贝耸耸肩,一脸满不在乎。 哇!被人指为骗子,居然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看来时间真的能改变许多事,想以前她动不动就红眼眶,现在冷静到让人想赏巴掌。 时间能改变很多事,唯独改变不了他自大的态度。 柴忆贝双手抱胸,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申经纶,终于了解什么叫做「以不变应万变」,申经纶显然就是其中的翘楚。 她以为时间能改变他的外表,事实证明她错了!他精致的五官,并没有随着岁月变得粗犷,反而添加深度,变得更立体。以他的眼睛为例,她就见过小时候是凤眼、长大变成一条缝的人,可申经纶始终维持着相同的眼形,眼珠子还是一样雾蒙濠饱含水气,鼻子甚至比小时候还要高挺,嘴唇一样鲜红,牙齿也比以前还要洁白整齐。 唉!遇见一个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男人,柴忆贝不得不叹气。可怕的是这样的美貌,在麒麟山庄就可以找到好几个,申经纶长得像他父亲申梦时,申梦时又长得像他母亲何晓冰,而据说何晓冰年轻的时候长得跟仙女似的,就算现在已经当外曾祖母,依旧美得惊人。 这就是她之所以说申家最耀眼的原因,不过也出了好几个讨厌鬼就是。 「看来你真的很急着嫁出去呢!」申经纶受封讨厌鬼一号当之无愧,不但小器又无礼,嘴巴同时还臭得半死。 第9章 「对,不行吗?」柴忆贝不客气的反击,申经纶也抱起胸打量柴忆贝,不明白她到底哪根筋不对劲儿,从他们重新见面以来,她的口气就是这么尖锐。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他们虽然称不上青梅竹马,但也不是仇人,不需要大眼瞪小眼,只会累着眼睛。 「你不高兴的话,大可以把我撵出去,就像小时候那样。」她不怕累着眼睛,只怕被他看轻,以为她眼睛只会拿来流泪,不知道还可以拿来瞪人。 很好,她这算是报仇吗? 申经纶不知道她哪来的仇可报,要报也应该是他报,毕竟毁了端砚、折损了名家制墨,报销了上等紫毫笔的人是他,更别提他还因此损失一本宋版书,若真跟她计较,光是那本宋版书就可以要她十年的压岁钱。 「不,我不会撵你出去。」虽然他很想。「我不但不会撵你出去,还打算在这十天内把你变成才女,让你风光嫁人。」 「那我可真要谢谢你。」柴忆贝巴不得他撵人,奇怪的是他这时候竟然选择做好人,摆明跟她作对。 其实这一点都不难理解,今儿个一大早,他娘就上他的院落警告他,她已经派人去接柴忆贝,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只能一律点头,否则恕难保证他那一屋子书的安全。 「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开始。」这就是有弱点掌握在别人手上的坏处,他又不能带着一屋子的书逃命。 「嗯。」她点点头,申经纶这才在她身上找到一点过去的影子。 「你看什么?」察觉到他异常的目光,柴忆贝皱眉。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变来得好。」她自己可能没发觉,她点头总是点得很用力,给人一种很诚恳的感觉,十四年前他就发现了,只是当时他嫌烦没放在心上,现在看倒觉得可爱。 「说什么呢?莫名其妙。」柴忆贝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但很不喜欢他微笑,他还是板着脸臭着一张嘴,比较符合她记忆中的模样,也更容易讨厌他。 「这儿没办法念书,上我的书斋去。」申经纶起身就要离开花厅,柴忆贝疑惑的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 「怎么还不走?」他瞧她仍钉在椅子上,不悦地催促她,柴忆贝耸耸肩,跟着站起来,随他走出花厅。 麒麟山庄真是大得离谱,而且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院落,真是令人羡慕。柴忆贝虽然也算是富家千金,也有自己的院落,但和申经纶的院落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申经纶的院落竟然有花厅、书斋、伙房,还有好几间厢房,教柴忆贝大开眼界。 「进来吧!」申经纶推开书斋的门,柴忆贝跟在他后面进入书斋,迎面而来的是一叠又一叠的书,最里面的部分,已经堆到天花板。 柴忆贝不想大惊小怪,不过他的书真的多到太夸张,书架根本派不上用场,得用叠的才行,还不见得能找到地方走路。 你立刻给我滚出去,这辈子不准再踏进我的房间! 她回想起十四年前,他把她撵出去时撂下的狠话,不由得放缓脚步,不想再招来同样的侮辱。 他伤她很深,可是他一点儿都不知情,因为她没说,他也不在乎。既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介意? 想开了以后,柴忆贝又重新跟上他的脚步,告诉自己,她只需要忍耐十天,十天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这其间无论申经纶怎么嘲笑她、侮辱她,她都必须坚持下去,毕竟玉棋堂未来的命运全掌握在她手上,她不能任性。 申经纶领她到书案后的椅子坐下,她惊讶地发现到这椅子竟还是小时候她坐过的椅子,书案也是小时候那一张书案,申经纶并没有因为有了新的书斋就丢弃它们。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变来得好。 申经纶不久前在花厅说的话,在柴忆贝的耳边响起。她猜想他也许就是指这套桌椅,用惯的东西还是比较顺手,看来他也是个念旧的人……咳咳,柴忆贝,别忘了小时候他是怎么对你的,别让一套旧桌椅唬哢过去。 柴忆贝提醒自己,别对他期望太深,她已经长大,再也不是那个轻易听信大人话的小女孩。 不过有趣的是,小时候她得费力才能爬上去的椅子,现在坐起来刚刚好,书案的高度也很适中,不似幼年时还得抬高手,才勉强构得到桌面。 第10章 「你四书五经都背完了吗?」申经纶一边找书,一边问她学习进度,才知道怎么帮她。 「我背完了《三字经》。」她回答得相当自然,好像全天下就这么一本经书,再没别的。 「《三字经》?」他三岁就背完的东西? 「就是《三字经》。」她用力点头,态度一贯诚恳。 「你……」他用手撑住额头,几乎不敢问。「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打从四岁以来,你没背过别的书?」 「嗯。」就是这个意思。 「最少也该背过《千字文》。」他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就这几句。」总共十六个字,敬请笑纳。 「《论语》?」 她摇头。 「《孟子》?」 她还是摇头。 「《大学》、《中庸》?」 「前面两本我还听过,后面两本就很陌生。」她对念书没兴趣,手艺倒很好,再难的工法一看就会,尤其擅长编织。 「你……没救了。」连《千字文》都只能背出四句的家伙,他如何奈何得了她?别折腾他了。 「刚刚是谁当着我的面拍胸脯保证,一定能把我变成才女的?」她提醒他。「我若嫁不出去,全都是你的错。」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连《千字文》都不会背,我若是知道,还会这么说吗?」诈欺,她明明就是个诈欺犯,父女两个都是。 「这我不管。」她在心中朝他做鬼脸,骂他活该。「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就要做到,除非你承认自己是个女人……不过话说回来,你本来就长得像个女人。」漂亮得可憎。 「你说完了没有?」申经纶听了额冒青筋,只想给她一顿好打,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他宁愿她闭嘴。 从小到大,他已经不知道被误认过多少次性别,最近一次是三天前,当他进城蒐书时在街上被两个登徒子缠上,硬说他女扮男装,非逼得他把他们狠狠揍一顿,他们还是不死心,撂话要找更多的人把他绑回去当小妾,气得他差点没当场吐血。 「说完了。」她眨巴着一双大眼装无辜,简直比那两个登徒子更可恶,更教他生气。 「说完了就开始读书——不,先写字好了,我要看看经过这么多年,你写字有没有进步。」气归气,申经纶也有反制的办法,而且她还不能反对。 「当然有进步。」她虽然不喜欢念书,但字写得不差,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最好如此。」他被骗怕了,再也不相信她的话。「这回你自个儿磨墨,我不帮你了。」 不帮就不帮,小器鬼!她还怕磨墨啊?呿! 柴忆贝拿起小杓子捞了几滴水滴在砚台上,接着拿起墨条缓缓磨墨,动作慢吞吞,等得申经纶都烦了。 「我磨好了。」她磨出来的墨汁又稠又黑,不是她自夸,只要用上双手的,她一定做得好,根本不必担心她会出问题。 看着砚台上的墨汁,申经纶不得不承认她很会磨墨,这代表她一定时常练字,值得期待。 「写什么才好呢?」柴忆贝自己也很期待写字,距离她上次握笔,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好怀念呢! 「写一字好了。」老规矩,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再循序渐进。 「又要写一啊!」柴忆贝期待挑战更难的字,不过既然夫子这么说,她也只能乖乖照做。 今儿个申经纶准备好一堆毛边纸,随她爱怎么浪费他都不会心疼,不过他还是希望她能一次把字写好。 申经纶一如小时候站在她旁边监督她写字,不同的是柴忆贝这次一点都不紧张,而是很笃定地拿起笔蘸墨,看准地方下笔——嗯,完美!很漂亮的一字。 柴忆贝写完字后把笔放回笔山,身体稍稍向后,隔空打量自己的大作,越看越满意。 「怎么样?」她转头看申经纶。「这就是我现在写的字,你看有没有进步?」 学生问夫子的意见是稀松平常的事,夫子的脸色坏得像鬼也经常看见,申经纶无意当鬼,不过他的脸色确实好不起来。 「……从毛毛虫进步到狼牙棒,这也值得这么高兴吗?」他看着纸上那横躺的一字,好好的边不时有突起,而且头细尾粗,这不是狼牙棒是什么? 第11章 「狼牙棒?」她仔细看了自己的字,边好像是有些毛毛的,但也没他说的这么夸张。 申经纶气得嘴都歪了,幸好今天用的是毛边纸,否则他一定会心疼死……等等,不对哦!毛边纸比玉版宣的吸水力强多了,行笔也比较容易,这就代表—— 「你根本没有进步!」程度还停留在四岁——不对,比四岁的时候还要糟糕。 「再写一次!」他一定要让她把字练到写好为止,否则绝不罢休! 经过反复几十次的练习,他的毛边纸亦用罄,事实证明——她只有墨磨得好而已,字写得一塌糊涂。 「不行了!」两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投降。「不是毛毛虫就是狼牙棒,难道就只有这两种选择而已吗?没有第三种选择?」 「还有竹子啊!」柴忆贝不服。「我最后写的这一张,只有四个地方有突起,而且对称得非常漂亮。」 的确,她最后写的这个一字,就像一根横摆的竹子,有竹身还有竹节,就差没画上叶子。 「你给我出去!」搞到最后,他不得不说出相同台词,将她扫地出门。 「你不赶我,我也会自个儿出去。」柴忆贝推开椅子,当着申经纶的面大喊求之不得。 她大摇大摆的走出申经纶的书斋,同样被赶,心情却是大大的不同,上回她委屈得快要死掉,这次则是快乐到快要死掉,看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真个是大快人心! 十四年后再重逢,说相同也相同,说不同也不同。 两人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也谈不上儿时玩伴,冥冥之中却有一条线连系着他们,斩也斩不断。 ☆☆☆ 讨厌鬼,小器鬼,最好气死算了! 虽说这回被赶,柴忆贝心情已有大大的不同,却忍不住要骂上申经纶几句,不骂就是不甘心。 回到她暂住的厢房,柴忆贝用力插上门闩,严防申经纶闯入。不过她这动作算是多此一举,她虽然就住在申经纶对面,但以他申大少爷的个性,根本不必怕他会侵犯她,他唯一爱的只有那一屋子宝贝书本,而那恰恰好是她最痛恨的东西,她讨厌书,非常讨厌!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碰它! 气呼呼地脱掉鞋子,躺在床上望着架子床的床顶,柴忆贝不晓得他们两人是犯了什么冲,每回见面都要吵架。 不,这么说也不对,上回她只是哭,只是挨骂,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遑论吵架。 多少年来,柴忆贝告诉自己要忘掉那一天,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片段,转眼即逝,瞬间从记忆中消失。 但是她忘不掉,如果她忘得掉的话,此刻她就不会瞪着床顶发呆,早就去梦周公。 回忆是缠人的东西,越是想摆脱,就越摆脱不掉。柴忆贝不由得想起十四年前,她第一次来到麒麟山庄那一天,她被山庄的一切迷住了,尤其是那棵已经超过三百年树龄的大槐树,在她眼里就像通往天际的天梯,高耸直达天际。 贝儿,待会儿见到荷香阿姨,一定要乖哦!荷香阿姨会带你去吃好吃的,还会带你去找经纶哥哥,你要乖乖听荷香阿姨的话,知道吗? 在去麒麟山庄作客之前,她父亲摸着她的头慈祥交代,她非常用力的点头,保证她一定很乖很乖,因为她知道尹荷香对她父亲有多重要,她是他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她父亲非常喜欢她。 她父亲有空的时候,总是喜欢给她说他小时候发生的趣事,说他小时候并不住在水牛城,而是住在距离水牛城非常、非常远的山上,那座山叫龙贝山,他们住的村子叫龙贝村,她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忆贝——回忆龙贝村的一切,但是她知道她父亲想念的其实不是龙贝村,而是尹荷香。 她父亲告诉她,小时候他体弱多病,柔弱白净的外表时常受欺负,每次都是靠尹荷香保护他,他才免于受到村里小孩的欺负。 她父亲还告诉她,尹荷香非常厉害,长在悬崖的野花都敢帮他摘,为了拿回他的弹弓还和村子里的小恶霸打架,还打赢了。 每当她父亲回忆这些往事时,柴忆贝总能在她父亲脸上看见笑容,那是一种有别于他平时的笑容,其中隐藏着只有他和尹荷香才能分享的秘密,即使她是他的女儿,即使他说给她知晓,她还是无法参与其中,因为她不是尹荷香,只有尹荷香才能体会个中的美妙,因为她才是故事中的主角,她只是旁人。 第12章 所以,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知道吗? 每当她父亲说完小时候的故事,总不忘补上这一句话,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好希望自己能有个儿时玩伴,和她一起分享童年。 然后,她终于有机会见到申经纶,她以为她能延续双方父母的缘分,谁晓得会以悲剧收场。 重重叹一口气,柴忆贝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她不该把自己的期望加诸在申经纶身上,对他来说,她不过是家长硬塞给他照顾的小鬼,不请自来还把一切能打破的东西都打破,直到她长大,开始帮忙家里做生意,慢慢接触一些外在事物,她才知道她小时候打破的砚台和墨条有多贵,他没当场要她赔钱就很好了,她还好意思记恨? 滚!你立刻给我滚出去,这辈子不准再踏进我的房间! 即使如此,他最后这句怒吼,现在想来仍然非常伤人,她想忘掉,恐怕没这么简单。 唉!别再想了,她该做的是把儿时发生的恶梦彻底忘掉,好好和申经纶合作,先度过月底的难关,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实际上也没帮助。 下定决心以后,睡意竟慢慢涌现,催促她应该休息。 她慢慢合上眼睛,一边进入梦乡,一边想起她打从知道自己将和申经纶再次见面起,一颗心就一直悬着,如今总算能放下…… 柴忆贝就这么走入梦境,梦中的她又回到四岁那年,当她第一次看见申经纶的情景。 哇,他就是经纶哥哥吗?好漂亮的人! 梦中的她一心一意想跟他做朋友,因为她真的也好想有个儿时玩伴,等他们长大以后,聚在一起谈笑诉说往事,那该有多美好。 第三章 这小妮子,无论小时候或现在都只会带给他麻烦,只要遇见她,他就别想要有好日子过。 坐在床沿,默默打量柴忆贝的睡脸,申经纶不由得有此感慨,她根本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魔鬼,和他娘一样都应该遭到驱逐。 不过很遗憾他没有十字架,就算有也不敢拿出来用,因为他没这个胆量。是因为他一屋子的书被当作人质押着吗?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对不起她,一直想跟她道歉,却苦无机会。如今终于等到机会,他又说不出口,只会同她斗气。 申经纶一向对女孩子的脸无感,大概是因为他家不分男女,长得都比一般人漂亮,看久以后感觉麻痹,好像每个女人都长得差不多,没有一个出色到足以留给他印象。 但是她的脸却一直留在他心中,久久无法遗忘。 柴忆贝的长相其实变化很大,小时候她的脸胖嘟嘟,两颊红润好像一颗苹果,现在她的两颊还是一样丰润,下巴却变尖,变成了鹅蛋脸。好在她的那双大眼依然闪亮有神,眼珠子依然黑白分明,否则他真的会认不出来,这个有着美丽面孔、娇小苗条的清秀佳人竟是当年的小丫头,所谓的女大十八变,莫过如此。 对不起。 这是他一直想对她说的话,当时他的反应太激烈吓到她,她大哭跑出他的房间,他则忙着收拾残局,直到好久以后,他才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 他显然是太过分,她才会这么恨他。 申经纶没忘记她是如何挑衅他,也看得出来她根本不想跟他学习读书写字,这点他们倒是有志一同,看来有不好回忆的不止他一个人,小时候发生的事也在她心中留下阴影。 所以,他们两人扯平,谁也不该怪谁? 申经纶不愧是小器鬼,不好好道歉就算了,还秤斤秤两,最后得出个互不相欠的结论,此举果然引起柴忆贝的不满。 「唔……唔!」柴忆贝睡觉睡到糊涂,翻身兼出拳,差点打中申经纶的脸。 这家伙!就算作梦都要报仇吗?不打一声招呼拳头就挥过来。 申经纶向后闪过她的突袭,柴忆贝迷迷糊糊感觉到房间有人,猛然睁开眼睛,看见申经纶就坐在床沿,吓得从床上爬起来。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惊恐不已的看着房门,门闩还好好插着,没有移动的痕迹。 「跳窗子进来的。」他不耐烦地回道,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大惊小怪。 她当然要怕了,孤男寡女的,谁知道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不轨的事? 第13章 「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见她紧紧抱住被子,申经纶连忙事先声明。「我只是来带你一起上饭厅吃饭,在门外叫了你半天没听到回应,不得已才爬窗看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他也算有心,还晓得关心她死了没有。 「快下床穿鞋,大伙儿都在等我们一起吃饭。」他站起来催促她,柴忆贝不解的望着他。 「大伙儿?」 「我爷爷奶奶、我爹我娘和叔叔婶婶,还需要再说下去吗?」他挑眉,柴忆贝摇摇头,表示够了。 「我可以自己在房间吃,不需要麻烦大伙儿等我。」她不习惯跟这么多人一起用餐,感觉好奇怪。 「你行我不行。」他的表情十分认真。「在我家,吃饭是一件大事,没有特殊的原因,每一个人都不能缺席。」这是麒麟山庄的传统,无论经过几代都要延续下去,他也不能例外。 「但是……」 「我先到外面等你。」申经纶不给柴忆贝反对的机会,便打开门走出厢房。 没办法,柴忆贝只得下床穿鞋,稍稍整理一下外表,随申经纶一同前往饭厅。 「忆贝!总算等到你了,快过来这边坐!」 他们甫踏进饭厅,尹荷香就忙着拉人,柴忆贝连客气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迫面对一堆长辈。 「这是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和姨丈。」尹荷香从申家的大家长申兆侑先开始介绍起,柴忆贝短时间内就得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和长相,还不能叫错。 「爷爷、奶奶、梦意叔叔、玲珑婶婶和梦时姨丈你们好,不好意思前来打扰,希望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柴忆贝的记忆力一流,尹荷香只说了称谓,她就主动加上名字,充分显示出她对他们的敬重。 「哎呀!名字都给对上了,忆贝真聪明,记忆力真好。」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尹荷香是喜欢凑热闹,非闹得人家脸红不可。 柴忆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脸红但心情很好,一旁的申经纶看不下去,好想当场掀她的底,最后还是忍住。 「你记忆力好,怎会连《千字文》都记不住?」他不在大庭广众下漏她的气,私底下的数落却是免不了,标准的老夫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这不是记住了吗?」她一面对着众长辈微笑,一面还得回应夫子的教诲,真个是很忙。 「哼,你倒滑溜。」他还是比较喜欢动不动就哭的小女孩,至少诚实。 「过奖。」她笑着回应他的酸言酸语,在外人看来,只以为他们在咬耳朵,不知道他们实际上已经斗起来。 尹荷香将一切看在眼里,在心中大声说:很好、很好,这就是她期望看到的,虽然只是第一步,但总是个开始。 柴忆贝没有和爷爷奶奶同住,家里只有简单的四口人,这么多人聚在饭厅一起吃饭,对她是个新奇的经验。 麒麟山庄什么都大,饭厅大,餐桌也是巨无霸,一张大圆桌至少可以坐十个人。除了老一辈之外,年轻一辈之中就数申经纬最为年轻,他是申经纶的亲弟弟,今年十三岁,和申经纶相差八岁,长相、个性乃至于喜好,也有天壤之别。 申经纶很明显长得像申梦时,申经纬则像尹荷香,和他母亲一样有张娃娃脸,笑起来嘴角上方有两个梨涡,生得十分清秀可爱。 至于长相一样俊美的申开义,则为申梦意和尤玲珑的独生子。他综合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秀气中带阳刚,同时还有一股浓浓的书卷味,听说他的脑子非常好使,能够解困难的方程,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写这类书籍,可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因为听说他母亲也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想都没想过,女人家也能解方程,玲珑婶婶你真了不起。」这是柴忆贝的肺腑之言,手巧的人羡慕脑子好的人,反之亦然。 「这没什么。」尤玲珑笑着回道。「谁说女人家不能有所作为?况且只是动动脑筋,没什么困难。」 「就是就是。」尹荷香附和。「你玲珑娇娇不只能解方程,还很会打结,一打就是一千零八个。」 「一千零八个,这么多?」柴忆贝闻言张大眼睛。 「可不是?」尹荷香抱怨。「她还把这一千零八个结取名为玲珑结,这名字虽然好听,但实在太麻烦了,不但步骤多又繁琐,不小心打错还得从头来过,只有你玲珑婶婶有这个耐心。」 第14章 尹荷香左一句「你玲珑婶婶」、右一句「你玲珑婶婶」,完全把柴忆贝当自家人看待,柴忆贝以为她只是亲切,但申经纶太了解他母亲,一听就知道她搞什么鬼。 「玲珑婶婶,我的手还算灵巧,改天能不能教我打玲珑结,我想试试看——」 「你没有那个时间,别忘了你还得学习读书写字。」申经纶无情截断柴忆贝的话,要她别想了。 「经纶!」尹荷香用责怪的目光看着申经纶,通常他会让步,但今天他不为所动。 「这是事实,她本来就不是来玩的。」申经纶越说越火大。「十天后她就得进京接受面试,在此之前,我必须尽一切努力把她变成才女,你们以为这件事情很容易吗?还有心情嘻嘻哈哈!」 说到最后,他简直是用吼的,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晓得他为何突然发脾气。 「经纶!」大家都很惊讶,何晓冰尤其吃惊,她这个长孙的脾气一向就挺好的,受他母亲万般折磨都不见他发脾气,今天却像吃了炸药一样怒气冲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柴忆贝最为尴尬,她是当事人,怎么说都不对,只得苦笑。 申家三个堂兄弟,向来是自扫门前雪,感情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差,但申经纶突如其来的发飙,倒是令申经纬和申开义感到意外,不免多瞄了他几眼。 申经纶于是成为众人的焦点,几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盯着他,无声要求他给个答案。 「我……」他有什么答案可给?他自己也很惊讶,也和他们一样百思不解,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搅乱了哪根筋,没事胡乱发脾气?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他用力放下碗和筷子,推开椅子转身离开饭厅,原本停下筷子的大家伙儿,好像没事一样又开始恢复用餐,闲话家常。 「忆贝,待会儿吃完饭,陪荷香阿姨到处走走,散散步。」尹荷香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儿子反常的行为,笑得乐开怀,柴忆贝连忙点头说好。 结果一顿饭吃下来,大家各忙各的,聊天的聊天、吃饭的吃饭,没人关心申经纶冲出去之后会怎么样,只有柴忆贝一个人瞎操心。 用餐结束后,大家各自解散。申梦时留下来跟申兆侑讨论茶农今年的栽种情形,申梦意和尤玲珑夫妻两人联手挑战申开义有关方程上的一个疑义,申经纬则是回到房间去做西洋实验,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做,只有柴忆贝最为悠闲。 「忆贝,你一定吓着了吧!」 说她悠闲,她其实也挺忙碌,必须陪尹荷香散步。 「荷香阿姨,您是指……」 「经纶。」尹荷香说道。「他突然间大发雷霆,把我们都吓坏了。」她微笑。「经纶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孩子,可他今天明显压抑不了情绪,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十天的确嫌短了些,他怕自己完成不了任务,耽误你的婚事。」 「对不起,荷香阿姨,给您添麻烦了。」柴忆贝觉得很不好意思,当初她父亲若是说清楚,现在就不会搞得这么尴尬。 「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尹荷香摇头。「以我跟你爹的交情,这个忙我是非帮不可,我也希望你能风风光光的嫁人哪!」 「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嫁入官家。」柴忆贝无奈回道。「我爹和我娘也没指望我真的能嫁给尚书大人的二公子,只求我不要丢柴家的脸,他们两人便心满意足。」 「做父母的都一样,都希望儿女幸福。」尹荷香感慨颇深。「我原本也期望经纶能找到一个好姑娘,两人幸福快乐的过日子,不过看样子我这期望怕是要落空了,他这辈子打定主意要跟那一屋子书成亲,我只能转而指望他弟弟。」 说是这么说,但经纬也没比经纶好多少,一样怪——不,是更怪,成天搞些奇怪的西洋实验,做些奇怪的东西,房间时不时传出爆炸的声音,她已经开始考虑将他的院落移到最偏远的角落,省得殃及无辜。 「他真的是很喜欢念书。」柴忆贝回忆十四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一直强调他在读书,希望她们不要打扰他,结果被痛揍一顿。 「是啊!」尹荷香的头都快痛死,生了两个怪胎。「不过当我知道他这么一个只喜欢念书的怪胎,心里头竟然也有牵挂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申经纶有喜欢的人了?」柴忆贝也被吓着,原来书呆子也有心动的时候,小看他了。 第15章 「就是你啊!」尹荷香取笑她没资格跟人吃惊。 「我?」柴忆贝瞪大眼睛,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你们小时候不是吵了一架吗?」尹荷香提醒她。 「唔……」 「之后他就一直问你什么时候还要再来麒麟山庄,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只说人被他吓哭了,你以后不来了!他听了以后一脸失望,后来就不再提起,我也跟着忘了有这回事,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什么嘛,她还以为他真的有喜欢的人,害她的心白白狂跳了一场。 「他可能觉得不甘心吧!」被她摔坏了这么多宝贝,想找她赔偿。 「可我看他的表情比较像懊恼,也许他想向你道歉。」尹荷香试探性地看着柴忆贝,她愣了一下,思索这个可能性。 ……不,不可能!他是那么讨厌她,同时又那么自大,才不会想跟她道歉。 「啊,走着走着,竟走到这儿来了!」两人边聊天边散步,不知不觉来到大槐树下。 柴忆贝仰头望向树顶,天黑看不清楚,只看到无数黑影,想必那是树枝和树叶,像道楼梯往天际延伸,雄伟强壮同时又神秘。 「你知道吗?我们私底下偷偷把它叫做『爱情树』,灵得很呢!」尹荷香伸手摸大槐树的树干,虽然有些部分已经中空,但它对申家人的庇护却从来没遗漏过,总是尽心尽力的守护着麒麟山庄。 「好美的名字。」柴忆贝一脸羡慕的看着大槐树,好想城里的家也种上一棵,闲来无事还可以坐在树下乘凉。 「光名字美没有用,最重要的是它很灵验。」尹荷香对她眨眼。「我们申家女人只要和喜欢的男人爬上树顶,一定有好结果,无一例外。」 多少轰轰烈烈的爱情都在这棵树上产生,不只是她和梦时,梦意和玲珑也爬过这棵树,甚至梦心和行云也在树上定情,这棵树可说是申家的媒人,申家子女的婚姻能如此幸福美满全靠它。 「真的吗?」被尹荷香这么一说,柴忆贝反而不敢靠近,怕破坏树上附着的灵气。 「真的。」尹荷香笑着点头。「不相信的话,改天你也找个喜欢的男人一起爬上去试试看,就知道荷香阿姨有没有骗人。」 「荷香阿姨真爱跟我开玩笑,我上哪儿找人?」柴忆贝踮高脚尖,试着看树有多高,只看到黑压压一片,其余什么也看不到。 尹荷香但笑不语,和她一起仰望槐树,纳闷它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开花?等它开满了花,枝头一片乳白色,那会是多么美丽的景色?一如爱情,绚丽中带着纯洁,散发出浓浓的情怀。 ☆☆☆ 隔日,申经纶依旧板着脸,好像她欠了他多少钱没还,可怕的是他竟搬了一叠书,重重的放在她面前。 砰! 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比那一叠书还要沉重,看得柴忆贝频频咽口水。 她最害怕的东西终于来了吗? 柴忆贝敬畏的看着那叠书,明知道那是圣人先贤的心血结晶,但在她眼里却好像毒蛇猛兽,伸手就会被咬伤。 对申经纶来说,柴忆贝和毒蛇也没什么两样,瞧他多少次因为她而失控,她总能挑起他的情绪,无论是好是坏,昨晚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你的程度差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头教起已经不可能,现在只能临时抱佛脚。」申经纶决定回归初衷,做他应做的事,至于她能不能顺利出嫁,不关他的事,也轮不到他操心。 「临阵磨枪,不利也光,你只要教我一些粗浅的东西,到时候我自然会想办法应付。」柴忆贝本来就没指望短短十天能学到多少,是他自己夸下海口说要把她变成才女,她一气之下才跟他斗嘴,其实根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你书念不好,倒挺会记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不利也光呢!用词就不能更文雅些吗?这样要如何通过面试? 「抱歉,这是我的长处。」她就不喜欢读圣贤书,就喜欢钻旁门左道,怎样? 「拿起最上面的书,我们要开始上课了!」他懒得跟她抬杠,扣掉昨天一天,他只剩九天可以变戏法,这还得看她愿不愿意合作。 「啊?」申经纶这一句话的威力可比符咒,瞬间让柴忆贝定住不动。 「我不知道对方会考你什么,不过既然是尚书大人,应该免不了会引用几句孔夫子的话,所以先从《论语》开始教起。」申经纶尚且无缘进京赶考,就得先帮她考前大猜题。也罢!就当是预习,也许哪一天能派上用场。 第16章 「论、论语?」柴忆贝伸长脖子隔空打量书的封面,果然写着论语二字,脸瞬间变白。 「翻开第一页。」申经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迳自翻手上的书,并庆幸自己同一本书拥有好几个版本,才能有多余的书给她使用。 柴忆贝反倒希望他不要这么贴心,如果他只是用嘴巴讲解,或干脆写在纸上,可能还比较容易接受,要她翻书,这点就…… 「快点儿翻开书!」申经纶等着帮她讲解论语,问题是她一直不去拿书,不晓得在磨蹭什么。 柴忆贝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书,她紧张到手都在发抖,果然才碰到封面,手就像被火烫着般难受,她立刻把手缩回来,喘吁吁地看着那一叠书。 「你到底想不想通过面试?」他以为她存心和他作对,给他难堪,才不愿意拿书。 她想,但她真的很怕书本,拜托别逼她。 「柴忆贝——」 「我讨厌你,都是你害我不能拿书!」她受不了他一再进逼,推开椅子便冲出书斋,留下一脸错愕的申经纶。 她讨厌他,还说是他害她不能拿书? 申经纶什么书都看,就是从不看猜谜的书。他讨厌猜谜,也不喜欢探究别人的心事,某方面来说他是自私的,他不喜欢把时间花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也许这就是他不讨长辈欢心的原因,申家是一个关系紧密的家族,兄弟间互相帮助,妯娌间互相关心,遇到事情团结一致,所以没有人能够欺负申家,也没人敢欺负申家。 他自认为是申家的异类,但无论他再怎么例外,都不能忍受平白遭到诬蔑,他什么时候害她了?他非要她说清楚不可,否则名字就倒过来写! 申经纶丢下手中的《论语》,跟着出去找柴忆贝。 讨厌讨厌!她讨厌申经纶,最讨厌了! 柴忆贝曾经发誓不再因为申经纶而流泪,但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溢满整个眼眶。她边跑边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从她的双颊滑落,随着她的快速跑动在空中飞舞,最后消逝无踪。 她漫无目的地奔跑,对她来说哪里都一样,始终都是在麒麟山庄内打转。 大槐树粗壮的树干赫然出现在她眼前,仿佛在对她说:不一样,麒麟山庄内有许多美好的事物等待她发掘,并不是只有忧伤的记忆。 她慢慢走到树下,仰头看大树。白天大槐树看起来更为高大,树枝向上延展仿佛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树顶。 我们申家女人只要和喜欢的男人爬上树顶,一定有好结果,无一例外。 她想起昨晚尹荷香说的话,想起她们帮它取名为爱情树,还说它十分灵验。 可惜她不是申家的女人,也找不到喜欢的男人一起爬树,况且这棵树如此高大,根本看不到树的顶端。 可是,她还是好想爬上去,好想知道坐在树顶的枝干上了望大地、眺望天际是什么感觉,一定很新鲜又新奇吧! 「你想上去吗?」 身后传来申经纶的声音,她倏地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申经纶,迟迟无法言语。 「我在问你,想不想上到那儿去?」他手指向树顶,柴忆贝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竟然知道她的心事。 「我、我不会爬树。」她用袖子抹去两颊的眼泪,申经纶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把她弄哭,于是尴尬地用手搔搔头,眼睛故意看着另一边,呐呐地说。 「我可以带你上去。」真是,他到底做了什么值得她掉眼泪的事,他只不过叫她拿起书本,如此而已。 「怎么带?」这棵树起码有好几十尺高,要爬上去谈何容易。 申经纶一言不发走到她身边,伸出双手抱起她,脚往树干用力一蹬,以实际行动告诉她爬树其实一点也不难。 柴忆贝瞪大眼睛,看着粗大的树枝和繁盛的树叶在她身边一层一层的往后退,好似自己正乘着风直达天际。 申经纶在到达树顶的凹洞后,将她放下来,柴忆贝的双脚不期然跃在树干上,几乎无法踏稳。 「小心!」申经纶眼明手快的捞住她,尽力帮她站稳,柴忆贝尽管已经尽最大努力,身体依旧还是摇摇晃晃,申经纶只好另想办法。 「我真是自找麻烦。」他轻轻诅咒一声,右手圈住柴忆贝的纤腰让她靠在他身上,在树干与树枝之间的凹洞躺下来,如此一来就不怕她会掉下去。 第17章 柴忆贝冷不防趴在申经纶身上,除了惊讶以外还是惊讶,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他们可以这样吗?这不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 她抬头看申经纶,只见他一脸悠闲,仿佛在他眼里她只是一只小猫,他没有任何感觉,也不会特别尴尬。 是呀!在他眼里只有书本,根本不把她当成女人看待,况且申家又是武林世家不拘小节,她若表现得太在意,只会让他看笑话,说不定又会指责她找麻烦,她干脆也不当一回事好了。 申经纶无所谓的表情挑起柴忆贝的好胜心,为了强装镇定她只好随便乱瞄,却在左上方的枝叶上瞄到好东西。 「是槐花!」她不由得轻呼。 「什么?」申经纶闻言脸往后仰,果然在他头顶上方看见乳白色的小花,眉毛都挑起来。 「今年的花开得真早。」往年都是七月才开花,今年六月就开了,大概是因为今年天气比较暖和的关系,花期跟着往前移。 「好美哦!」她羡慕的看着槐花,虽然只开了一小片,但已经十分迷人。 「想要吗?」他问。 她还在犹豫,他已经伸手折断树枝,将槐花交到她手里。 柴忆贝的心跳顿时加快,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脸颊迅速发烫。他、他竟然送花给她,这是否代表…… 她抬起头偷偷瞄他,以为他至少会流露出一点尴尬的表情,谁知道他还是神情自若。 看来她真的只是一只猫,她手上的花也只是一条鱼,拿鱼给猫吃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很好,那她也不要放在心上,省得闹笑话。 「喂,你不看风景吗?」申经纶提醒她别只顾着看他,他辛苦带她上来是为了圆她的心愿,不然他才不会多管闲事。 「看、看啊!」她赶紧把头转过去看风景,不看还好,看了以后吓一跳。 好高! 她两手不自觉地圈住他的脖子,好怕掉下去。 原来登高望远是这种感觉,没有想像中美好,只觉得晕眩。 这小妮子原来怕高啊,还敢说想上树呢! 看着紧紧巴住他的玉人儿,申经纶其实不若她想像中那样毫无感觉,还是有些想法的。虽然他只对书本感兴趣,但并非如外传完全不碰女人,事实是他十七岁就开荤,真要风流起来也不输任何人,只是他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一直以来,他就不关心他人想法,但他真的想知道她那颗小脑袋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哭?」这是他的第一个疑问。 「啊?」她抬起脸看他,大眼拼命眨。 「我不过是要你拿起书本读书而已,你却哭得好像我欺负你似的,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有话就直说,他不喜欢猜谜,更讨厌耍心机的女孩。 柴忆贝咬着下唇,考虑该不该跟他说明原因,这很丢脸,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况且是他? 「因为你。」但她已经不想忍了,这件事他本来就有责任,他多多少少也该负责。 「因为我?」 「嗯。」她头点得好用力。「小时候我不小心弄湿你的书,你那时候的表情就好像鬼一样可怕。自从那次以后我每一次拿起书本,脑中就会不自觉浮现你的脸,就会立刻吓得丢掉书本,久而久之就变得不敢碰书。」 …… 搞了半天,原来他是始作俑者;她不敢碰书的罪魁祸首。 「可是你识字。」他想起她几乎每一个字都认得。「如果你无法碰书,为什么还会读写?」 「我爹请了私塾的师傅到家里教我读书写字。」她回道。「师傅人很好,并不勉强我碰书,而是把要教给我的字都写在纸上,让我照着描写,还把意思解释给我听,所以我虽然无法碰,却懂得不少字,也会写。」 这解释了她为什么识字却念不好书,因为光把书本的句子腾到纸上就要花不少功夫,何况还得解释。私塾的师傅都是拿银子办事,谁会认真逼她念书,而且她看起来也不像喜欢读书的人,师傅更不会认真教她。 「这是我听过最奇特的答案。」难怪她有口难言,说出去真的会闹笑话。 「我也这么认为。」她尴尬回道。 第18章 「你也太容易受惊吓了。」他叹气,竟然只因为他一时情绪失控就吓到碰不了书。 柴忆贝无话可说,只得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当作她不在人间,免得丢脸。 「我知道了。」他支起她的下巴,不能当作视而不见。「既然原因出在我身上,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申经纶果然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父母没白教他。 「你要怎么负责……豆_豆_网。」 「我现在正在对你笑吧?」他露出一个连他父母都没见过的灿烂笑容,闪亮到她的眼睛都快瞎了。 「你是在对我笑……」他的笑容好美,美到令人心跳加速,让人迷醉。 「以后只要你一碰到书本,就回想我现在的笑容,代替过去不好的记忆。」这是唯一可以解套的方法,他不晓得管不管用,但总要试试看。 「嗯。」柴忆贝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希望能管用,她再也不想闹笑话。 「我们下去吧!」既然达成共识,就该立即尝试,毕竟时间宝贵,浪费不得。 「可以再待一会儿吗?」她拜托他。「这也许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爬上这棵树,我想把眼前的美景记在脑海,永远不忘记。」 如果事情顺利,那她就会嫁给高允寒,从此住在京城。万一事情不顺利,她也找不到借口再回到麒麟山庄和他朝夕相处,所以她想好好把握这一刻,当作一辈子的回忆。 「你又想偷懒——好吧!反正要嫁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乐得轻松。」说这话时,申经纶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得耸肩。 「谢谢你。」柴忆贝趴在他的胸口,侧着脸看底下的风景,虽然居高临下,但也许因为有他在身边,她竟然完全不害怕,反而觉得十分安心。 「呿!」申经纶冷哼,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哼什么。 微风徐徐,吹过枝头,轻拂他们的脸。 也许是因为申经纶的拥抱太过温暖,柴忆贝竟然在他的怀里睡着,他送给她的槐花也因此自然掉落。 喂喂,他们现在可是在树上啊!这样她也能呼呼大睡,根本是只大懒猪。 发现她睡着,申经纶当下就想摇醒柴忆贝,但兴许是她的睡相太可爱,他伸出去的手,竟然悄悄地爬上她的嘴唇,指尖轻抚她的唇瓣。 她的嘴唇可真柔软,唇色嫣红粉透好似樱花,让人舍不得放手。 申经纶的视线,就这么停留在柴忆贝的脸上,久久无法移开。 啊,开花了。 树下,尹荷香捡起柴忆贝掉落的树枝,一边闻花香一边微笑。 看这树枝的切口,明显是被人从树上强行摘折,恐怕有人在树顶做了浪漫的举动,不会是她那个笨儿子吧! 花季,正要开始。 一如爱情,在心的蠢动中绽放,直至灿烂。 第四章 想着他的笑容……想着他的笑容……不要去想他小时候凶神恶煞的模样,只要记得他现在笑得有多灿烂,你就能战胜心魔!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心病的源头是申经纶,那么他抓的药方一定最有效。接下来的九天他各种方法都不放弃尝试,除了模仿柴忆贝的师傅,将要教给她的东西写在纸上以外,他还强迫她无论如何都要尝试翻书。 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很痛苦,柴忆贝有好几次都想放弃。但在他的鼓励兼威胁之下,她终究还是战胜了心魔,拿起书本翻开书页。 「我办到了!」当她第一次成功翻开书,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申经纶却觉得理所当然。 「你早该办到——」 「谢谢你!」 她不管一切扑进他的怀里,搂着他又哭又笑,尽管他一直叫她镇定,她还是控制不了情绪,搞到最后他只好陪她一起笑、一起疯,为了奖励柴忆贝,申经纶甚至同意放她半天假让她去跟尤玲珑学打结,因为玲珑结十分复杂,他不看好她能学会,没想到才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她就学会怎么打玲珑结,连尤玲珑都觉得不可思议,一直夸她是天才。 「很显然你的天分不在读书上,全集中在你的手指。」没见过手像她这么巧的人,梦心姑姑都跟她没得比。 「嘿嘿!」柴忆贝开心地笑了笑,当他是赞美。 第19章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柴忆贝仿佛实现了当初的梦想,多了个青梅竹马的玩伴,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两人终究还是结为朋友。 「申经纶,这十天来谢谢你了。」今儿个是柴忆贝离开麒麟山庄的日子,虽然不舍,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只能遗憾地跟他说再见。 「你要走了吗?」申经纶压根儿忘了数日子,总以为她会一直待在麒麟山庄,永远住在他的院落。 「已经迟了,昨儿个就该下山的。」她点头,不得不走。 「可是你根本没学到多少东西,不可能过得了关。」他已经尽力,但她的底子实在太差,再怎么恶补效果还是有限。 「那也得去。」她也很无奈。「我爹的生意全掌握在我手上,我若不进京赴约,恐怕我爹的生意会受影响。」 玉棋堂在京城有好几家分铺,她爹也想把作坊生产的妆粉卖到宫中去,纵使他们无法跟尚书大人交好,起码也不能得罪他,所以她非进京不可。 「既然如此,我陪你去!」他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说完以后和柴忆贝同时愣住。 「什么?」她没听错吧,他要同她前往? 「我和你一起进京。」申经纶很快冷静下来,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一路上你也需要人照顾,有我在身边保护你,相信你爹娘也比较安心。」 「如果你是担心我的人身安全,那不成问题,我爹已经找妥了武师,也派了家丁,再说顺德府离京城只有三天路程,不打紧的。」他不必特意陪她走这一趟,她已经耽误他太多时间,不能再麻烦他了。 「不只是你的安全问题,你能不能顺利通过面试才令人担心。」她的拒绝让他非常不高兴,口气都沉下来。「你连唐诗宋词都分不清,高尚书若是随口说上一句,你接得了下一句吗?」 答案是不能,虽然她现在已经能碰书甚至翻书,但距离出口成章仍然有一大段距离,短时间内无法达到目标。 「你说得没错。」她的程度就是这么差。「但我是去面试的,身边除了女仆以外不能带其他人,就算你愿意陪我去也没有用的。」 「只能带女仆?」申经纶闻言皱眉。 「是啊!」她点头。「连我爹帮我安排的武师和家丁,到了京城也只能寄宿在客栈,不能进尚书大人的府第。」说难听一点她此行是去相亲的,哪有人相亲身边还跟着男人,光诚意就大打折扣。 申经纶万万没想到她还有这层考虑,看来想当尚书大人的儿媳妇还真不容易,不但得过五关、斩六将,还不许人带帮手,简直把所有好处都占尽。 「不管怎样,你肯如此为我着想,真的是非常感谢你。」本来以为他是个讨厌鬼,相处以后才明白他是个大好人,过去错怪他了。 「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下山之前还得先去向荷香阿姨告别……」 「我还是决定跟你一起进京。」 柴忆贝唠唠叨叨走人,无奈就是走不掉,申经纶不让她走。 「我说了,我只能带女仆进尚书府——」 「那我就假扮你的女仆,这样就可以了吧!」他一句话堵住她接下来的说明,换来她吃惊的表情。 「你、你要假扮我的女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以为他疯了。 「虽然我也很讨厌男扮女装,但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办法。」他误以为她的表情是嫌恶,口气再度转沉。 但其实他完全误会了,柴忆贝没有半点厌恶的意思,相反地,她还觉得这个主意很新鲜,甚至开始幻想起他穿女装的模样。 「不行,你太美了,我怕你会抢了我的锋头。」她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捉弄他。 「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还计较什么——」他的话在看见她上扬的嘴角后赫然止住。 「你在跟我开玩笑。」顽皮! 「被你发现了。」柴忆贝吐舌,承认她就是爱捉弄他。 「就这么决定,我现在就去见娘,告诉她我要和你一起进京……」 「等一下,你真要假扮我的女仆?」她拉住他的手臂,睁大眼睛问他,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的。 「呿!」他甩掉她的手,迳自去找尹荷香。 「申经纶!」 第20章 ……他这是怎么了?他好不容易才能够甩掉她,恢复以往平静的生活,不好好珍惜就算了,还自己揽事做,不嫌烦吗? 柴忆贝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他是个责任心很重的男人,一旦认定她是他的责任,就非负责到底不可。 对,一定是这样!否则他没有理由陪她进京。 麒麟山庄深处的大槐树,有几株早开的花凋零飘落在地上,散落一地形成一片雪白。 待他们从京城归来,白色的花朵应该已经开满枝头,那该是多么动人心魄的美景,伸手便是浪漫。 ☆☆☆ 申经纶原本以为尹荷香会反对他陪柴忆贝一起进京,没想到她举双手赞成,对他巧扮女仆的主意也大为赞赏,但前提是不能让任何人发觉,尤其是被他父亲申梦时知道。 万一让他爹知道他居然男扮女装,就算不打断他的腿也会要他半条命,他爹年轻的时候,和他一样时常被误会为女人,他娘第一次遇见他爹的时候,还曾扒开他的衣服确认他的性别,至今他爹只要一提起这件事,还会咬牙切齿,恨不得扒了他娘的皮。 所以,在抵达京城之前,他还是身着男装。这一路也幸亏有他,他一个人可抵十个人用,武师也好,家丁也好,统统省了,一个都不必带上路。 「你真的不必帮我省钱,这些银子我家还负担得起,算是必要的开销。」当柴忆贝知道只有他们两人上路时大吃一惊,误以为他是为了帮她省银子,还劝他不必这么节省。 申经纶这哪是在帮她省银子?他只是不喜欢男人在她身边打转。想想看,武师、家丁,哪一个不是男的?这在平时也就算了,到京城路迢迢,来回得花八、九天,这么长的时间放任她和一堆男人独处,还不危险?先别说那些武师身手没他一半矫健,这么远的路途,万一他们其中有人起色心,她一个弱女子又该如何应付? 这些问题都必须列入考虑,申经纶长考后得出的结论是一个人都不带,只要他陪她一起进京就行。反正到了京城以后,武师和家丁也进不了尚书府,与其如此,还不如他一个人全包,大伙儿都乐得轻松。 申经纶不知道的是,柴忆贝很习惯和一群男人一起远游,因为她爹的生意越做越大,铺里严重人手不足,尤其缺掌柜。她只好顶替掌柜的缺,一方面也是代替她多去巡铺子,不过都局限在江南,京城的分铺她还没去过。柴忆贝打算等面试结束之后,抽空去瞧瞧,也好给她爹娘提供意见。 经过三天日夜兼程赶路,他们总算在约定日子的前一天抵达京城。 「呼!」看见客栈在前,他们同时松一口气。 「进去吧!」他们相视而笑,一起走进客栈。 由于他们已经事先派人订妥房间,店掌柜在他们一踏进客栈,便趋前热情迎接他们入住。 「柴姑娘,小的已久候您多时,这边请。」店掌柜将他们带往不同房间,两人的房间一前一后进出倒方便,店掌柜不清楚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只觉得两人的外表都非常出色。 尤其是申经纶,唇红齿白、浓眉凤眼,说他是女的都有人相信,若不是他身材高大,男子气概藏不住,走在街上必定会被一堆公子哥儿包围,因为他长得真是太美了,真正的女子都不及他长得漂亮。 店掌柜忍不住多瞄了申经纶几眼,最后送上茶水姗姗离去。 「噗!」店掌柜走后,柴忆贝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莫名其妙。 「你看,你已经开始抢我的锋头。」她消遣他。「掌柜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你瞧,都舍不得走呢!」 「胡说什么呢?」他一脸尴尬。「连赶了三天的路,你一定累坏了,快躺下来休息,我有事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你要去哪儿?」这三天来他身兼数职,最辛苦的人是他,他才真正需要休息。 「去张罗女子的衣服,另外还需要办些事。」他回道。 「我陪你去——」 「不必了。」他扬手阻止柴忆贝。「你只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应付明天的面试,剩下的事全交给我。」 「可是……」 「就这么说定。」他摸她的头,不准她再争辩。 柴忆贝看他开门出去,在心里偷偷骂他霸道,心里同时流过一股暖流。 第21章 她轻碰他摸过的头顶,在心里头娇嗔。 什么嘛!她又不是小孩子,干嘛摸她的头,要摸也摸脸颊——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想不该想的事,柴忆贝红了脸,骂自己不知满足,他对她已经够好了,不能再奢求。 柴忆贝红着脸上床钻进被窝,本以为自己应该很快睡着,没想到翻来翻去翻了半天才慢慢入睡。在此同时,申经纶却是在街上徘徊,心想自己要上哪儿张罗女子的服装? 因为他临时决定陪她进京,没时间买女人的衣服,他娘有想过借他,柴忆贝亦自告奋勇,整箱的衣服随他挑。问题是她们两人的身材娇小,衣服根本不合穿,玲珑婶婶的个子倒是比她们高出许多,但也跟他相差一大截,再者他男扮女装这件事是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虽然玲珑婶婶绝不会出卖他,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他可不想被他爹打断双腿。 伤脑筋。 申家的茶行生意,以太原府为首做遍附近十府,就是没想过做到京师来。他曾问过他爹为什么不学柴忆贝的父亲,也在京城开分行,他爹回说在京师做生意太麻烦,京里官多,做生意的学问也大,稍一不慎很容易落人把柄。又说在京城开铺子,除了名声好听以外,对实际进帐也没多少帮助,不如专心经营附近十府的生意,申家便能好几代不愁吃穿。 也因此,申经纶极少进京,对京城的街道不熟,自然不知道该上哪儿买现成的衣裙。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茶馆前面。 没错,跟茶馆内的客人打听就对了!无论何时、走到哪一座城镇,茶馆永远都是消息的来源。 申经编刚好口渴,于是走进茶馆,打算叫壶茶、吃些茶点,等休息够了再去办正事。 只是他才刚出现在茶馆门口,茶馆里的客人便纷纷停止聊天,转头过来看他。 「这位客官,您几位?」店小二见客人来了,连忙赶过来带位,但也是睁大一双眼睛盯着他看。 「就我一个。」申经纶虽然很讨厌被盯着瞧,但因为经验丰富,倒也习惯,只得任由大家观看。 「是……是,小的立刻为您带位,这边请!」店小二将申经纶带往茶馆最里面的位子,大伙儿的眼珠子仍是跟着他转,瞧着瞧着,渐渐恢复聊天。 「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得真俊俏!」 「不晓得,没见过,会不会是打外地来的?」 「有可能,如果他住在京里,大伙儿都会知道。」 「就算咱们不清楚,姑娘们也不可能放过他,肯定要追着他跑。」 「就是就是!」 申经纶刚到京城,他俊绝的长相立刻成为热门话题。虽说他早已习惯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但他以为那是在太原或水牛城,没想到京师的百姓也这么肤浅。 「公子,您要的茶和点心,统统给您送来了。」小二先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接着将上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摆上桌,他在拿起茶壶的时候,因为过于专心打量申经纶,右手不小心被茶水烫着,当场红肿。 「对不起,公子!我给您重沏一壶——」 「算了,你快退下。」申经纶已经开始后悔上茶馆喝茶,他在家乡时不爱出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老是被人盯着看,他都快烦死。 「是,公子。」店小二向他鞠躬道歉后快步离开,申经纶拿起茶壶倒茶,优雅的动作尽入人们眼底,又引起一阵轻叹。 「我敢肯定他不是京城人氏。」 「瞧他那身华服,一定是哪个地方的有钱公子哥儿!」 申经纶原意是打听何处有卖现成的女装,没想到自己的穿着反倒成了人们注目的焦点,令他哭笑不得。 他还是快些把茶喝完,然后走人。 申经纶决定自己上街到处乱转,也好过跟这些长舌的茶客打交道。此时人们好奇的目光又隔空传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今儿个的话题就是他了,他跑也跑不掉。 「你们说,是他长得比较漂亮,还是尚书大人的二公子?」 茶客们话匣子一开,也顾不得他们评头论足的对象就坐在隔壁桌,他们说什么,申经论都听得一清二楚。 「高允寒?」 当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申经纶的耳朵特别灵敏,连茶都不喝了,专心听他们说什么。 第22章 「很难说,两人各有千秋,但我认为高允寒的胜算要来得大一些。」 申经论通常并不在意长相,也不怕比较,但也许是自小累积下来的自信,他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的长相会输人,特别还是输给即将和柴忆贝相亲的对象。 「这个高家可不是一般的高家,追究族谱,可以追溯到北齐高长恭——」 「高允寒是兰陵王的后代?」 「正是!」 京城人们嚼舌根的功力令人大开眼界,连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还一路往上追到北齐。 「这就难怪他生得俊美。」想想看,兰陵王的后代哪!没戴面具出门已经是委屈他了,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没戴面具,人们才有缘一窥他的美貌。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高允寒的品性……啧啧,真是教人不敢恭维!」 茶客们闲话半天,总算说了一件有用的事,申经纶注意聆听,果然还有下文。 「高允寒明明就有这么好的家世还不懂利用,整天无所事事流连烟花地,上回还被我撞见他衣衫不整和一个男人从妓院里出来,两人又是勾手又是搭肩,亲密得很。」 「这算什么?别忘了高允寒是出了名的风流兼下流,男女通杀啊!」 「就是因为他的名声太差,城里的姑娘家没有人敢嫁给他,尚书大人没办法,只好往别的城镇找,听说还真的给找到了。」 「可怜了那位姑娘,只知道他是尚书大人的二公子,不知道他是个烂货。」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指高尤寒。」 「他有尚书大人撑腰,再加上俊美无传的外表,日子肯定比咱们好过。」 「咱们只是一般小老百姓,拿什么跟高允寒比?」 「说得也是,哈哈……」 听到这儿,申经纶已经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回客栈,将柴忆贝强行带回麒麟山庄。 难怪高尚书放着京城的姑娘不要,远赴家乡为儿子找妻子。表面上说得好听,什么饮水思源,什么回馈乡里,其实是因为儿子太过放荡,京城内没有清白的姑娘家肯委身给他,不得已只好另寻出处。 高允寒风流兼下流,还男女通杀? 申经纶光想像后面的情景就快要吐出来,就算高家的家世背景再显赫,他也不会把柴忆贝交给高允寒,绝对不会! 小二,算帐!」他得回到客栈警告柴忆贝,就算她决定马上离开京师他也奉陪。 「是,客官。」小二很快跑来。「总共是六百二十五文钱——」 申经纶懒得拿铜板,直接丢一两银子给小二,推开长椅起身走出茶馆。 回客栈的途中,人们没少对他行注目礼,但他没心情理会,一心只想快点回到客栈跟柴忆贝说明实情,免得她误上高尚书的当。 他心急如焚,柴忆贝倒睡得香甜,他都外出超过一个时辰,她还在呼呼大睡,好像天塌下来也没她的事一般安稳。 申经纶转身关上房门,悄悄走到柴忆贝的床前,打量了她的睡脸好一会儿,叹口气坐上床沿。 她真的很能睡,好像永远睡不饱,来京城的路上她也是一路昏睡,无论马车跑得再快,道路再颠簸她都能睡,活脱脱就是周公转世。 看着柴忆贝有如婴儿一样纯洁的睡脸,申经纶感觉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郁闷难以呼吸。 这张睡脸,他在跟她相处的这些日子中看过无数次。常常教她念书,念着念着就伏在书案上,等他发现没人跟着复诵,从书本里抬头才发现她已经不知道睡到第几殿去,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是又好气又好笑,巴不得打她一顿屁股。 胸口这股郁闷的感觉,会是什么呢? 申经纶思索着自己喜欢她的可能性,问自己这会不会太快了?他的堂弟申开义相信世间万物的运行,都可以通过计算得到最正确的结果,但他的论点用在爱情根本行不通,他书斋里的上千本藏书,也无法告诉他胸口那股郁闷所为何来。 你别只会死读书、读死书,偶尔也要动点脑筋。 他娘看不过去他只会读书蒐书,却不懂得运用,一天到晚念他。 你从来不读书,没资格说我。 他好大胆,居然敢教训他娘。 第23章 我读,谁说我不读书?我还会背《诗经》呢! 他想起他娘脸上的笑容。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述。 没想到他娘竟然真的把《诗经》的句子背出来,可惜之后她就被他爹拎走了,无法考她下面的句子。 下面的句子是——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是《诗经》中最动人的一篇,描述恋爱男女的心情。 他娘可是在告诉他要把握时机,不要等机会真的溜走,才来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申经纶不确定尹荷香是否是这个意思,但他总觉得她是在暗示他大胆追求柴忆贝。 现在问题来了,他对柴忆贝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如果他只把她当成请托的对象,那么他已经完成任务,根本不需要自告奋勇陪她进京,还准备牺牲色相假扮女仆随她应试,这在过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还是那个独善其身的申经纶吗?他都快不认识自己。 也许是他的心情传达给柴忆贝,抑或他在她床沿坐了太久,柴忆贝感觉有人睁开眼睛,看见是申经纶并未喊叫,态度和语气都十分慵懒。 「你回来了。」她边说边打阿欠,一副没睡饱的模样。 「我回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好似他们本来就该天天这么问候。 「买到衣服了吗?」 「没买到。」他摇头。 「我就说我应该和你一起出门,你哪懂得女孩子家的衣服上哪儿买?」说是这么说,她脸上依旧带着浓浓的睡意,好像没睡饱。 「你再多睡一些时候,等你完全清醒以后,我们再一起上街。」他本来是赶回来跟她说打探到的消息,但看她这么爱困,算了!高允寒没那么重要,就连他也得排在周公之后。 「好。」再让她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她就…… 说时迟,那时快。她才刚点完头,立刻就睡着。 「真是一只爱睡觉的小懒猪!」申经纶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幸亏他陪她来,否则以她动不动就梦周公的习性,不被吃豆腐才怪。 只不过…… 申经纶再三强调自己是正人君子,却总爱在她睡着以后伸手碰她的脸、她的嘴唇、她可爱的小耳朵。 他凝视那一天比一天更加红艳的粉唇,猜想将它们含在嘴里,细细品尝会是什么滋味? 他看着看着,身体慢慢往前倾,两手撑在她身侧,低头轻啄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一如他想像中柔嫩,只可惜她是睡着的,无法回应他…… 「唔。」嘴唇受异物干扰,柴忆贝即使睡着也皱眉头,显然还没准备好。 真糟糕啊!申经纶,你竟然趁着人家睡觉的时候偷偷下手,太卑鄙了。 松开手、直起身,申经纶大大嘲弄自己一番,怀疑自己疯了。 没有准备好的人岂止是柴忆贝,他似乎也还未弄懂自个儿的心思。 第五章 都说没到京城,不知道京城的官大,高禀熹所居住的尚书府,规模虽然不如麒麟山庄,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已经十分宽广。 「柴姑娘,尚书大人正在等您,请跟我来。」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高尚书正得势的关系,连总管的态度都非常傲慢。 「麻烦您带路。」柴忆贝觉得无所谓,反正她只是应付,并不想嫁入高家,总管对她再无礼都伤不了她,反倒是以女仆身分混入尚书府的申经纶非常不高兴。 她回头偷偷看了申经纶一眼,不得不为他的美貌折服,他扮起女人来未免也太像了吧? 她想起来尚书府之前她帮他梳妆打扮,女人的衣服其实没有那么适合他,因为他个头高,肌肉过于结实,身材看起来有些粗壮。 不过,他一旦上妆以后就不一样。他的皮肤原本就白皙,肤质极好,很容易搽粉。此外他的眼形本来就十分漂亮,眼珠子水水亮亮好似湖面,不需用青黛描眼尾就非常有神,加上他的嘴唇本来就很有血色,稍稍点一下脂膏,看起来就非常具有光泽。 第2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果然很适合扮女人。」帮他上完妆后,连她这个真正的女人都忍不住轻叹,她总算能够理解男风为何如此盛行,因为有些男人确实长得比女人还美,申经纶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原意是赞美他,不过他不领情,突兀地伸出双手圈住她的腰将她拉近,不悦地说。 「我是男人。」不要弄错。 柴忆贝吓了一跳,他从来不曾有过这个举动,可见她的说法真的惹毛他。 「我知道你是男人。」她设法安抚他的情绪。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老是忘记?」他眉毛挑得好高,一点都不相信她的话。 「我没有……」 「记住,我是男人。」他又重复一次,她腰间的手臂跟着紧缩,他们只差一个拳头的距离,两个人的身体就贴在一起。 柴忆贝浑身不自在,他们两人过于亲密,会让她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必须保持距离,才能避免麻烦。 「我知道了啦!我不会再跟你开玩笑,快放开我。」她拼命推他的胸膛,申经纶注视了她好一阵子,才冷哼放开她。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板着一张脸,看得她好害怕。 收起思绪,柴忆贝强迫自己专注在眼前的面试上,就如她一直强调的,她虽然不想嫁入高家,但绝不能给父母丢脸,就是这个样子。 柴忆贝和申经纶跟在总管后面,穿越曲折的回廊到达花厅。令柴忆贝感到意外的是高家的庭院不但建了假山凉亭,还有瀑布和池塘、以及三座小桥,这在缺水的北方并不多见。 她忍不住伸长脖子多瞄了庭院几眼,总管没嫌她老土,反倒是申经纶不停冷哼,气得她好想朝他做鬼脸,大声说:麒麟山庄这么大,怎么不弄座相同的庭院来瞧瞧?他一定无法回答,因为麒麟山庄位于半山腰上,水源本来就不足,吃用方面还算足够,但要造一座和江南媲美的庭院——没门儿!所以他才哼个不停,根本就是嫉妒人家。 「老爷和二少爷就在里头,请进。」总管将他们带到花厅门口便自行消失,留下他们两人自行进入花厅。 申经纶第一时间就想抢先踏入,后来想到他现在是「下人」,没有「主子」的同意,不能走在她前面,只得咬牙让她先走。 柴忆贝憋住笑,抬头挺胸率先走进花厅,高尚书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既未站起来迎接,也不出声打招呼,官架子十足。 「民女柴忆贝,参见尚书大人。」面对高尚书无礼的行为,柴忆贝根本无所谓。一来她是晚辈,本来就该先请安,二来她没打算嫁入高家,高尚书也轮不到她服侍,她只需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应付过去,然后打道回府。 「你就是柴老板的长女吗?果然就像媒婆所说,是个美人。」高尚书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对她的长相还算满意。 「谢谢尚书大人夸奖。」柴忆贝沉稳以对,申经纶不由得暗暗赞赏她应对得好,既没发抖,说话亦有条有理,和她读书时的呆样完全不同。 「你后面那位是……」高尚书还注意到她身后的申经纶,开口追问。 「回尚书大人,她是我的贴身女仆,名叫纶儿。」她尽可能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呼叫申经纶的小名,差点没把他气到吐血。 竟然敢叫他纶儿,他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长得可真美,就是高了些。」可惜。 高尚书显然被申经纶的美貌震摄,眼睛都离不开申经纶,对他目不转睛。 申经纶几乎当场翻脸!这个不长眼睛的糟老头,若不是碍于他现在的「身分」,他一定挖出他的眼睛丢到池里喂鱼,看他还敢不敢色迷迷的看他! 这一切都如此可笑,不仅申经纶觉得荒谬,高允寒更是快笑撑肚皮,他爹这只糊涂虫,怎么男女都分不清?人家明明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还以为是娇滴滴的美娇娘,难怪人家要生气。 表面上好像高尚书主张面试,其实真正看上柴忆贝的人是高允寒,他只是借由父亲的势力将她唤到京里,好与不好、行与不行都由他全权决定,他父亲只有点头的分。 他咳了两声,柴忆贝才注意到花厅里还有另一个人,于是把头转向声音的来源,只见高允寒悠闲地从柱子后方走出来,慢慢踱向柴忆贝。 柴忆贝睁大眼睛看着高允寒朝她越走越近,好像看见另一个申经纶。他们都有着同样俊绝的长相,只是发展的方向不同,味道也不一样。 第25章 如果说申经纶是只高贵的凤凰,高允寒就是只耀眼的孔雀。两人同样身披彩色羽毛,申经纶身上的羽毛是金色的,外表绚烂内在温润,经由一次又一次浴火重新获得生命。 而高允寒的美却是外放的,一如孔雀展翅,不吝展现他的优点。他的眼睛有如黑玉,深邃而光亮,皮肤几乎和申经纶一样白,鼻梁挺直,嘴唇微翘而且有点厚度,唇形不如申经纶完美,却多了一份性感。此外,他的下巴也不像申经纶那么尖,比较圆润,脸颊也更丰满一些。 要她说,高允寒的外表不如申经纶,硬要比较,赢的大概只有听起来很惊人的血统。 然而,逝者已矣,后人只能凭想像描绘出兰陵王的轮廓。兰陵王据说美如妇人,高允寒虽然长得十分俊逸,但离先人还有一段距离,而且他和高尚书长得一点也不像,只能说再好的血统,没有好好承袭下来也没用,高尚书就是最好的例子。 「初次见面,我是高允寒。」高允寒先来个自我介绍,态度十分亲切。 「我知道。」她已经从申经纶那儿听说过有关他的事,并且认为那些茶客夸大其辞。 「你知道?」他感兴趣地看着她,对她冷静的态度留下深刻印象。 她点点头,淡淡微笑。 相较于她不愠不火的表现,申经纶的反应要激烈许多。 柴忆贝这可恶的小妮子!她明明知道高允寒是个风流鬼,还跟他热烈的交谈,根本就该回避才对。 哟,有人打翻醋坛子了。 高允寒不知道申经纶和柴忆贝什么关系,需要男扮女装随侍在侧。不过他既然已经踏进他的地盘,他就不会让他好过,何况他也很久没遭遇对手,两人之间的竞争,应该会很有趣。 「大人,太子少傅求见!」 就在这时,总管出现在花厅门口,通知高尚书有贵客临门。 「快请,我马上过去。」高尚书从椅子上站起来,和总管一起前去迎接贵客,完全忘了面试这一回事儿。 柴忆贝觉得很奇怪,不是高尚书要她来面试的吗?怎么一个考题都没出就跑掉了? 「呵呵。」高允寒看出她的困惑,轻笑两声。 柴忆贝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才是真正的主考官,而非高尚书。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很能理解目前的状况,麻烦解释一下。 「你想知道吗?」他依旧笑呵呵。 「当然。」不然她干嘛问。 「难得今儿个的天气晴朗,咱们一起去花园走走如何?」高允寒提出邀请,柴忆贝老实说不是很想答应。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看上你。」见她犹豫不决,他抛出诱饵。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她欣然接受他的邀请,就想问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请。」他露出一个猫捉到老鼠的表情,感觉有些讨厌,柴忆贝开始相信传言有几分真实性。 「至于你的贴身女仆,请留步,不要跟过来。」眼看申经纶跟着移动脚步,高允寒连忙高声阻止,禁止他做跟屁虫。 申经纶对他怒目相视,虽然他把自己从头到脚包得紧紧的,高允寒仍然可以看见申经纶的喉头不停抖动,不知道有多愤怒。 「为什么纶儿不能跟着一起去花园?」她不解。 「因为他若跟着一起去,我就不会告诉你,我为何挑中你。」他笑着回道。 这个男人…… 「纶儿,别跟过来。」他真懂得怎么利诱威胁,是个天生好手。 「柴——是,小姐。」申经纶的牙根都快咬断,高允寒则快憋坏,看见一个雄赴赴、气昂昂的大男人佯装女子实在很有意思,虽然在他看来,他装得一点儿也不像。 碍于假身分,申经纶眼巴巴看着柴忆贝和高允寒携手同游花园,他只能在背后干瞪眼。 好恨! 柴忆贝虽然摆出大小姐的架势,但她同时也明白申经纶相当不高兴。毕竟他此行的任务就是待在她身边帮她消灾解厄,以他凡事认真的个性,无法亲自确保她的人身安全他一定很不甘心,况且高允寒的名声又那么差。 「柴姑娘,你在担心你的女仆吗?」高允寒看她心神不宁,视线拼命往后飘,便知道她的心思都在谁身上。 第26章 「我怕留他一个人,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是她的真心话,她本以为可以轻松搞定面试,随便应付一下然后打道回府,谁晓得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不必担心你的女仆会没事做,我已经命下人将你们的行李搬到客房,你的贴身女仆忙着整理行李都来不及,哪来的时间胡思乱想?」就怕他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呵呵。 高允寒每一个步骤都安排妥当,柴忆贝才发现他不简单,除了拥有一副好看的皮囊之外,脑筋亦相当灵活,看出她打算走人,早先一步下手留住她。 「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男人为何会看上我?」她在小桥的中央打住脚步,仰头问高允寒。 「在此之前,我们既未见过面,双方父母也没有交集,京城到顺德两地相隔遥远,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存在,还托媒婆带信?我实在想不出来原因。」来京的途中,她一直思考这件事,始终得不到答案。 「因为一张纸。」真是个急性子的姑娘,才没走几步就急着逼问,亏他还好心邀她来花园赏花。 「纸,什么纸?」她皱眉,不明白他打什么哑谜。 「这张纸。」他从袖子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交给她,柴忆贝接过把纸摊开,看了以后呆愣。 「这是……」 「这上头的句子都是你写的吧!」他打趣的说。「搽了贵铺卖的粉以后,野狗真的就能变成贵妇犬,野猫就能变成波斯猫吗?这也未免太神奇。」 贵妇犬和波斯猫都是异族的宠物,贵妇犬是法兰斯的狗,由西洋僧人带进中原,波斯猫则是产自西北游牧民族,早在唐朝就随大食人进出中土。这两种宠物极其珍贵,一般老百姓无缘见到,更别提饲养。也因此大多对它们抱持幻想,她这招成功引起人们的好奇心,至少他就觉得非常有趣。 「呃……」柴忆贝万万没想到,她帮铺里写的宣传单会落到高允寒手里,当初她只是觉得好玩,也没料到大掌柜真的把它印成单子到处发放。 「再看看这句:抹了小铺生产的脂膏,杨贵妃都没得比,赵飞燕也得闪一边去,只有您最美。」简单易懂又好记,她可真会做生意。 「这个……这个……」柴忆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如同申经纶叨念,她不会读书,邪门歪道的事倒懂得不少,说的话、用的句子虽不致粗鄙,但也绝对称不上文雅,简洁有力是唯一的优点,也是最大优点。 「你是怎么拿到这张单子的?」她困窘到想钻到地下躲藏,发誓日后一定要努力读书,把过去丢掉的全都补回来。 「这单子在京城满天飞,还怕拿不到手吗?」他笑笑地将她手上的宣传单拿回来折好放回袖内,不许她毁尸灭迹。 「你一个大男人,该不会也搽粉吧?」她瞄他,眼神带点诡异,高允寒完全可以猜得到此刻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年头大男人搽粉不值得大惊小怪,你身边不就有一个?」还长得忒美呢,呵呵。 「啊?」柴忆贝听不懂他的暗示,嘴巴张得大大的。 「没什么,当我没说。」高允寒笑了笑,懒得提醒柴忆贝,他已经知道申经纶男扮女装,他和他那眼拙的爹不同,一眼就望出他是男人。 柴忆贝误以为他是指自己,不好意思再追问,毕竟搽不搽粉是个人自由,她家的妆粉如果因此大卖,她高兴都还来不及……不对—— 「就因为一张单子,你就要我进京?」察觉他看上她的理由竟然如此微不足道,柴忆贝板起脸来质问高允寒,他无耻地笑了笑。 「我无聊嘛!」他承认他就是这么任性。「我想亲眼瞧瞧,能写出这么有趣句子的女人长什么样子,打听之下听说是美人,就让爹写信把你召来了。」 「仅仅因为你无聊,你就滥用你爹的权势——」柴忆贝话说到一半惊觉到不对劲,没再往下说。 「说得好,我滥用我爹的权势,然后呢?」高允寒似乎很习惯被人如此指责,态度吊儿郎当,完全不当一回事。 然后? 柴忆贝打量高允寒,不认为他内心像他外在表现得这般满不在乎,如果他的日子真的过得这么爽快,他的眼神为何如此空虚? 「你很寂寞,对不对?」她猜。 「你说什么,我很寂寞?」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他可以算是京城第二忙的人,仅次于他老爹。 第27章 「你不但寂寞,还很空虚。」她把他的心事都点出来。「而且你十分聪明,光从我写的句子,就可以判断出我是什么性子的人。」 她的个性明朗,爱恨分明、心思敏锐,豪气中带有小女人的娇羞。大部分的时间精明能干,但也有迷糊和不得不装笨的时候,整体而言活泼有趣,和她在一起不愁没有话可聊。 不错,就是这寄宿在句子上的精神吸引他,让他想亲自见她。只是见了以后才惊觉不妙,她太敏锐,一眼就望穿他,把他看个精光。 「这你可猜错了,我很笨,笨到无法考取功名,成天除了吃喝玩乐以外,什么都不会。」高允寒不甘心被看穿心思,卯起来跟柴忆贝唱反调,激起她的好胜心。 「我有办法让你露出原形,承认自己很聪明。」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别把她拿来和外头那些只会傻笑的姑娘相比,那是严重侮辱她。 「你如果真的做得到,我叫你一声大姊,完成你一个愿望。」高允寒跟她卯上了,完全掉入她设的圈套。 「就这么说定。」她赢定了。「不过,我得花时间准备,明儿个这个时候我们在原地相见,不见不散。」 「没问题。」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胆敢挑战他,他一定奉陪到底。 「到时候你可别跑!」她还兼撂话。 「我还怕你连夜逃跑呢!」他用力反击,绝不让她占上风。 两人四眼相对,宣战意味浓厚。 「告辞。」 「明天见。」 双方一人走一边下桥,表面上充满火药味,其实两个人都在笑,一心一意等待明日对决。 不过柴忆贝忘了,有个人很不愉快,迫不及待的找她的碴! 她几乎问遍所有下人,才找到高允寒为她安排的厢房,当她推开房门,申经纶已经双手抱胸端坐在椅子等着她,等着兴师问罪。 「你和他聊得可真久。」他努力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他的眼神流露出真正情绪,口气亦十分冲动。 「是吗?我没注意。」她转身把房门关好,怕他们之间的对话被外人听见,申经纶根本不怕。 「事情都办完了吧!」他迫不及待想走人。「我们现在就离开京城,回麒麟山庄。」 「现在就回去?」柴忆贝闻言眼睛睁得好大,以为他在讲笑话。 「面试完了不回去干嘛?」他皱眉。「难道还留在这里等结果,看看是否榜上有名?」 「我不是这个意思。」干嘛说话酸溜溜,他是吃了梅子还是喝了醋?口气那么差。 「那是什么意思?」他追问到底,绝不让她混过去。 「我、我还不能离开。」她畏畏地说,怕挨他骂。 「为什么不能离开?」他的口气越来越不耐烦。 「因为、因为我和高允寒约好了,明天同他见面——」 「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他的脸上就刮起大风,接着下大雨。 「申经纶……」 「是你自个儿说希望赶快离开京城,还向我保证会草草结束面试,绝对不会嫁进高家,结果你只跟高允寒说了几句话,就全忘了?」高允寒那个风流鬼,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什么咒,让她说变就变? 「我没忘。」她辩解。「只是事情跟我想像的完全不同,高允寒——」 「比你想像中来得迷人,说话比你想像中来得有趣,你和他说不到几句话就爱上他了?」他很喜欢帮她接话,但接的都是一些废话,让人听了生气。 「你莫名其妙!」她只是想跟他解释,高允寒才是真正握有实权的人,得先搞定他才能搞定高尚书,可他居然一句话都不听,就自己在那里乱猜。 「我莫名其妙?」她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我懂了!八成是我猜中你的心事,你不高兴了,所以才恼羞成怒。」 「我恼羞成怒——好,我就是恼羞成怒,你就是猜中我的心事,那又怎么样?」咬她啊,哼! 「你——」申经纶气得当场就想赏她一巴掌,最后还是忍下来。 「不同你说了!」再说他会气死。「你爱留下来就留下来,我要一个人先走!」 话毕,申经纶当着她的面甩门离去,柴忆贝的眼泪当场哗啦流下。 第28章 呜……申经纶那个混帐,每次都不把话听完,她不理他了! 原本感情渐入佳境的两人,因为一件小事又开始动摇,甚至以吵架分手收场。 情场如战场,爱情这玩意儿,果然是瞬息万变,谁也不晓得下一次它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 第六章 是夜,月亮高挂天际,皎洁晶亮有如银盘,将世间万物都罩上一层银色的光晕。 仰头看月亮,柴忆贝不由得心生感慨。都说月圆人团圆,怎么她来京城好不容易才碰上满月,就和申经纶吵得不可开交? 唉! 将窗户关好,转身准备上床睡觉,房门这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吓得她几乎出不了声。 「谁在外面——」 喀嚓! 她话还没说完,申经纶就推门进来,柴忆贝又吓了一跳。 「跟你说过多少次,上床睡觉之前要记得锁门,就是说不听!」他进入房间后回头把门关上,并且顺手插上门闩。 「你、你不是走了吗?」白天说得那么坚决,整个晚上也不见人影,害她以为他真的回去了。 「你从来不说气话吗?」他耸肩。「男人偶尔发发脾气,有什么好奇怪的?」 ……哇,他真是令她大开眼界,亏她还对着月亮发愁,结果他已经自己想开,还跑进来骚扰她。 「好吧!」算她笨,跟他较真。「既然你已经发完脾气,能不能请你回到自己的房间,我要上床睡觉。」 「太好了,我也想睡觉,那就一起睡吧!」他白天显然受到了刺激,晚上突然发疯,柴忆贝才不上当,明儿个她还得早起打结,没时间跟他瞎耗。 「我们为什么要一起睡?」她指着门,请他出去。「高允寒已经帮你准备好房间,你干嘛非跟我挤同一张床不可?」 来京城的路上,他们也没一起睡过啊!就算露宿野外,他也是整夜守着马车,从没想过钻进车内和她一起同宿,怎么现在有舒适的床可睡,他反而弃之不用? 「我是你的贴身女仆,当然要紧紧跟着你。」永远不分开,哼! 「那也不用连睡觉都在一起吧!」还贴身女仆呢!他刚刚明明还强调自己是男人,再说他已经换上男装,这个时候才想到变性,未免也太狡猾,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我得保护你。」他说。 「保护我?」这里可是尚书府,官差和护院多到都快挤到门口,苍蝇都飞不进来。 「保护你远离高允寒的魔爪。」 ……搞了半天,他还在意白天的事,果真是度量狭小的男人。 「如果你坚持非留下来不可,那就睡地上,不可以上床睡。」柴忆贝让步,赖得再同他争辩,耗时又费力,还得不到效果。 「我偏要上床睡。」他打定主意拗到底,完全就是小孩子脾气。 柴忆贝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第一次发现他孩子气的一面,平时他虽小器,但还不至于无理取闹。 是啊!他就是无理取闹,跟一个不守约定的人讲什么道理?做就对了,管她怎么想。 申经纶鞋子一脱就跳上床去,柴忆贝发誓他是用飘的,他的脚根本没着地,一直停留在空中,然后就看见他躺在床上。 「你是土匪、强盗,霸占我的床!」她不会武功就是吃亏,连床都抢输人家。 「呿!」申经纶根本不理她,翻过身睡他的大头觉,管她怎么骂。 她本来以为高家父子蛮不讲理,现在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蛮横,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饱读诗书的贵公子,而是强抢民女的登徒子,专抢弱女子的床铺! 柴忆贝有两个选择,一是认命把床让给他,自己打地铺。二是跟他争到底,抢回原本属于她的床。 想当然耳,像她这么好强的女孩,一定选择后者,虽然天气并不冷,但她可不想打地铺! 打定主意之后,她也学申经纶脱掉鞋子上床,和他比潇洒。 身边不期然传出窸窣声,申经纶先是愣了一下,嘴角接着勾起来。 他以为她会选择打地铺,没想到她比他想像中来得勇敢,为了抢回她的床主动和他同床共枕,现在他只希望她的胆量不要用在高允寒身上,不然他一定杀了她! 第29章 只是他嘴巴够狠,实际行为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几乎是在柴忆贝刚爬上床,他就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快速翻身互换位置。 柴忆贝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便发现自己正面对一堵坚硬的肉墙,身后则是更硬的墙壁。 「防止你滚下床。」他先声夺人,省得还得听她抗议。「你只要一睡着,就像死了一样,什么事都不知道。」 他虽然只和她相处短短半个月,但底细已经被他摸得差不多,尤其是她说睡就睡的本事,更是令他叹为观止,他敢打赌,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容易入睡的人。 「哦!」她刚准备挣扎,他已经先祭出法宝,她再拒绝就显得小器。 柴忆贝的心脏怦怦跳,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靠着他的胸膛,之前在大槐树上他们更亲密,还整个人趴在他身上,那个时候她就和现在一样紧张,他则一贯冷静。如果不是因为事先知道他只把她当成会呼吸的书本,她会以为他是情场浪子,经常搂着女人,早习以为常。 「你还在生气吗?」虽然他极力表现得不在乎,但她可以从他紧绷的肌肉和抓紧她的手臂感觉他还怒气未消。 「你说呢?」他甚至不愿意转头看她,柴忆贝只能对着他的下巴说话。 「你还在生气。」她叹气。 申经纶绷着脸不答话,柴忆贝真想也一起耍性子算了,但她不能这么做,因为柴家的生意掌握在她手上,她不能像他一样甩头就走。 「我之所以愿意留下来,是有原因的。」她真辛苦,不但得应付高允寒,还得安抚申经纶,她是招谁惹谁? 「什么原因?」他的口气依然不好,但至少肯听她说话。 「我想你也看得出来,高尚书说要面试只是幌子,真正的主考官是高允寒,他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她不知道高尚书为何如此听二儿子的话,这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但高允寒手握生杀大权是事实,谁都无法否认。 「所以呢?」他不是瞎子,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高允寒搞的鬼。而从高允寒看他的眼神看来,他恐怕已识破他男扮女装,否则不会在他和柴忆贝谈话时,刻意把他排除在外。 「所以我得说服他,请他放弃同我成亲,我才能安心离开京城。」她也想回家啊!但总得先把事情搞定,不能留烂摊子给双亲收拾。 「那家伙有这么好说服吗?」她的立意是很好,就怕事情不如她所愿,反而越弄越糟。 「所以我正在想办法啊!」她一脸委屈。「我已经够头痛了,你还给我添乱子,一个下午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真的回去了。」 「我看你好像也不怎么担心嘛!」他总算肯转头看她,柴忆贝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已经雨过天青。 「我可以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她俏皮回道,惹来一顿好掐。 「别掐了,会痛!」她笑着躲避他的手,不让他掐脸。申经纶找不到机会下手,只好把她抱得更紧,就当是报复。 这报复真犀利,她的心因此跳得飞快,好多想讲的话瞬间忘得精光,只剩下感觉。 怦怦! 怦怦! 她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大很大声,她怀疑是自己的心跳声,但她只有一颗心,可她听见的心跳声却是此起彼落。 换句话说,他的心也因为两人的肌肤相亲而狂跳,抑或这只是她自己的幻想,他只是正常心跳,毕竟他又不是死人,心脏当然会跳。 对,一定是这样,她还是不要抱太大期待,免得落空。 「你的拥抱真温暖。」她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好似被他这样抱着并没什么。「所谓的青梅竹马,一定就是这种感觉……」 「我和你不是青梅竹马。」他很快否认,语气非常坚决。 「那换成儿时玩伴……」 「也不是儿时玩伴。」 他青梅竹马也不要,儿时玩伴也不喜欢,摆明找碴。 「算了!」她只是想示好,他不领情便罢,用不着为难她。 柴忆贝以为申经纶之所以拒绝她的好意,是因为情绪上的关系,事实上也是,不过不是她想的那些原因。 「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翻过身双手撑在柴忆贝的两侧,柴忆贝冷不防成了他的囚犯,顿时瞪大眼睛。 第30章 「申经纶……」 「我不想和你青梅竹马,是因为我另有想做的事。」他腾出右手轻抚她的粉颊,柴忆贝的小脸瞬间胀红,几乎不敢问。 「你、你不会是想……」 他用手指爱抚她的唇瓣,力道非常轻柔,但可以感觉出其中蕴含的决心。 柴忆贝一片慌乱,心想这一切会不会只是想像,不然就是她在作梦?他应该对她没感觉,可他此刻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暧昧,手指比任何时候都要挑逗,一再戏弄她的唇瓣,甚至还溜到她的嘴里爱抚她柔软的肌肤。 怦怦!怦怦! 她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申经纶的脸慢慢朝她压下来,在她的心脏跳得最剧烈的时候,覆上她的唇, 柴忆贝不明白他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这个时候不要惹他,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但在她看来申经纶才是真的难懂,一下子热情如火,一下子冷若冰霜,大怪胎一个。 不过天底下有这么赏心悦目的怪胎吗? 偷偷瞄申经纶的侧脸,柴忆贝不得不赞叹申家人的血统真是坚强,一个家族能出两个相像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他们竟然能够一路传承,历经三代还是同样长相。 据说已经出嫁的司徒云心和申经纶生得十分相像,差在性别和年龄,不然就是双生子。初闻这件事又让她大吃一惊,可见申家血统有多难消灭,无论男女,无论堂表,只要系出同门,美貌都能一直继承下来。 希望她以后也能这样就好了,无论嫁给谁,都能将对方优秀的血统传给下一代…… 柴忆贝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又爱困,于是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呼!呼!」 她舒服地打呼,声音传进申经纶的耳里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个时候她竟然睡得着,他可是躺在一旁痛苦挣扎,怕自己会忍不住侵犯她。 他不该吻她的,他叹气。 不对,他不该这么晚才吻她,他应该在她启程赴约那一刻,直接把她从马车上拖下来,管他高尚书的势力有多大,只要不进京,她就不会见到高允寒、作什么捞什子的约定。 她虽然没跟他说明细节,但光从她托高家的下人帮她买绳子,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除了玲珑结以外,不需要用到这么大量的绳子。 玲珑结是玲珑婶婶的得意之作,一千零八个结就算不打错都要花好几个时辰,他不相信她能在无人帮忙的情况下完成玲珑结。 可恶,她到底和高允寒作了什么约定,需要用到玲珑结? 不可否认,高允寒的出现刺激了申经纶,他以为他会如同传言:颓废、放荡、游戏人间。 真正见到高允寒,他才明白,所有的传言也许是真的,但也可能是假象。高允寒显然非常聪明,知道怎么吸引女人的注意力,同时他的外表也极为出色,也许不如他赫赫有名的祖先杰出,但拿来勾引女人绝对绰绰有余,瞧他身边这没用的家伙不就上钩了?还说要说服人家放弃她,不要落到最后,反被高允寒说动嫁进高府,就已经万幸。 伸手将柴忆贝拥入怀里,申经纶发誓绝不会放手。他喜欢柴忆贝这点无庸置疑,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就是发生了。 现在的问题在于—— 他有多喜欢? 这份喜欢是爱吗? 如果是爱,又有多深?深到足以让他不顾一切,愿意抛弃眼前的自由,负责她的一生? 他不知道,他还在迷惘。 他猜想,这也是他一直裹足不前的主因……惨了,他也染上开义的坏毛病了:分析、计算、然后得出结论。 申经纶的脑子一团乱,但如果他知道柴忆贝竟有跟别人成亲生孩子的念头,心情恐怕会更纠结。 ☆☆☆ 次日清晨,申经纶天刚亮就起床。因为必须参加山庄晨练的关系,他自小养成早起的习惯,要他像柴忆贝一样睡懒觉,绝不可能。 他看着身边的柴忆贝,怀疑现在就算来场地震都摇不醒她。这得归罪于高允寒,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必大半夜爬起来结绳子,一次要打一千零八个结,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她的手指若因此受伤,他一定要剥下高允寒的手指作为赔偿! 申经纶没有发现自己越来越暴力,距离孔夫子的教诲越来越远,全都是因为他那颗嫉妒心作祟。 第31章 「唔。」他的怒气波及到了柴忆贝,让她不得安眠。 他连忙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安抚她,在她耳边细语要她再多睡些时候,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睡意还是很浓。 申经纶无奈地笑了笑,嘲笑自己多此一举,如果不是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她根本打算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他下床穿上鞋子,下意识地找女装,才想起他那些骗人的行头全放在房间,他得趁着没人发现之前回房间变装。 受不了! 重重叹一口气,申经纶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希望今天就能结束。 他懒洋洋地走出柴忆贝的房间,才刚带上门,不期然看见高允寒就站在走廊的柱子旁,显然是来找柴忆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俩虽未结怨,但不巧都看上同一个女人,而以目前的情势来看,申经纶的赢面要大一些。 「你果然是男人。」高允寒打量申经纶,不得不承认他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女子装扮够美,恢复男儿身也不差。 「如果你想告发我,请便,我求之不得。」他已经厌倦穿女装,虽然只有短短一天,对他来说却像场恶梦,能够尽早结束最好。 「如果我想掀你的底,昨天我就动手了。」高允寒的态度从容,根本不把申经纶当回事。「不过我得承认没想到你竟敢穿着男装到处晃,这点倒是教我比较意外。」 「你一早就来找忆贝,这点我也非常意外。」申经纶绝不客气。「这是府上的规矩,还是你对她另有企图?」 「真正另有企图的人恐怕是你吧!纶儿姑娘。」高允寒故意消遣申经纶,差点没气坏他。「我没记错的话,你有自己的房间,不需要跟你家小姐窝在一起。」 「我家小姐没有我会睡不着,我不跟我家小姐一起睡,也一样辗转难眠。」申经纶得意回道。「我这么说够清楚了吧?应该不需要我进一步解释。」 意思就是他们两人非常亲密,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他不会给他机会。 高允寒冷笑,难得碰见对手,感觉挺好。他不知道申经纶什么来头,但他很乐意跟他一起竞争柴忆贝。 「我奉劝你别高兴得太早,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高允寒可不是被吓大的,就算他们真的在一起,那又怎样?他根本不在乎。 「告诉柴姑娘我来过,提醒她别忘了今日的约定。」高允寒说完话以后就走,既未多加挑衅,也没撂狠话,说实话有些无趣。 不过君子报仇,向来不急于一时。 高允寒不在口头上报仇,只是用实际行动巧妙的将了申经纶一军。他利用高尚书的名义,声称今日尚书府开宴会人手不足,需要跟柴忆贝借调申经纶帮忙伺候那些大官,硬是把申经纶调离柴忆贝的身边。 「柴、忆、贝!」离去之前,申经纶咬牙切齿要她想想办法,别真的要他去何候同性,他会作恶梦。 「呃……」她也不愿意他被人糟蹋,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现在的身分是她的女仆,她又是寄宿的客人,主人都开口问她借,她能不借吗? 申经纶就这么被高府的女仆硬生生的拉走,柴忆贝只能含泪相送。 再会,纶儿!到了人家家里,你要好好做事,别让人说闲话啊! 柴忆贝戏唱得愉快,差点儿忘了她和高允寒有约。申经纶并未告诉她一早遇见高允寒,她当然也不知道高允寒早已识破申经纶男扮女装。 两个男人各有各的考量,夹在中间的柴忆贝倒也幸福,以为自己不需要担心他们会起冲突,哪知冲突早已发生,只是还没有大爆发罢了。 因为玲珑结多达一千零八个,十个出入口各自维系着十种不同的花样,一个结打错就得重来,即使手巧如柴忆贝也忙了一晚上才打完七成,剩下的三成是她起床后打的,完成后气喘吁吁,心想尤玲珑也真有耐心,竟然发明这么困难的玩意儿。 打完了结,柴忆贝又面临到一个新问题,那就是成形后的玲珑结非常沉重,她一个人搬不动,得拜托其他人搬到庭院。 好不容易,她找到一个瘦弱的长工帮她把玲珑结装进木桶,并请他搬到庭院的凉亭。 「是,姑娘。」呼呼! 柴忆贝看长工搬得这么喘,给了他一两银子作为答谢,长工喜出望外,连说了十几次谢谢,而后欢欢喜喜拿银子走人。柴忆贝这才发现,有申经纶在身边真的很方便,如果换作是他,才不会把这些重量当回事,一定是单手提着跑。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