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的公主》 楔子 【楔子】 深夜,沉静的大海,海面有别于往常的阒黑幽暗,映照着一簇簇耀眼妖艳的火光,那是被烈火给焚烧的战船上倒映留下的。 浪,愈掀愈狂,伴着人们的哀嚎,海风彷佛妖魔们的笑,得意且张狂的在海上咆哮着。 看着敌军的战船一艘艘莫名其妙的燃起火焰,火光由夺目璀璨的赤红到零簇星火,接着渐渐消弭,转变成一缕缕的白烟;听着一声声嚎叫,由凄厉痛苦到挣扎呻吟,最终成了一片死寂,司马如风没有不战而胜的喜悦,反而拧起眉,沉声下令,「向前驶,我要上敌船查看。」 「查看 」他身旁的晏生一听,瞠大了眼,大喊,「将军,那兰国的船队已灭,你还要查看什么?」 两方尚未交战,火焰便突然由兰国的战船上燃起,毫无预警,一艘接着一艘起火燃烧,刹那间,数十艘战船几乎全毁于一旦,虽不知那火焰从何而来,可这对身为兰国军队敌人的他们,俨然是件好事,他不明白将军为何不撤兵,还要涉险前往探查。 听见他的问话,司马如风原本冷冷抿住的唇微启,淡声说:「别忘了,咱们打这场仗的目的。」 这话,让晏生顿时愣住,斯文的脸庞浮上一抹忧虑,旋即回道:「那么,就让属下前往查寻,将军你还得带领整支军队,不能有任何闪失。」 打仗,当然有目的。 兰国与翼国长年交战,这一战,两国各派出了自己国家最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迎战,因为两国的王达成了协议,为了让百姓脱离战争之苦,只要其中一国取下对方将领的首级,便算是赢,战败之国必须无条件归顺战胜国,不得有异议。 因此,就算兰国已全军覆没,且船上之人皆被烧得面目全非,他们仍得斩下一颗首级回去交差,否则兰国之王会不服。 当两方的船距离近到足以让他一跃而过时,司马如风这才旋过身,笔直走向船尾,「那首级,我要亲自拿下。」 见他如此坚持,晏生心更急,连忙跟上,「属下不能让将军一人冒险,请将军让属下一同前往。」 淡淡的看了眼这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部属,司马如风低声嘱咐,「不,你得待在这,我只去半个时辰,若半个时辰过了我没回来,记得,一刻都不许留,尽速带着船队远离这里。」 他若出事,身为副将军的晏生理当带领军队,他们两人绝不能一起前往。 「这怎么成,将军—— 」他着急的大喊。 「这是军令﹗」司马如风语气一沉,打断他的话。「难道你想抗令?」 严厉的语气让晏生止住了话,即便心里担忧,却也只能服从。「属下不敢。」 得到满意的答案,他不再停留,提气,踏着船身,往敌方战船飞跃而去。 一踏上满目疮痍的残船,司马如风马上闻到一股浓重的焦肉味,那味道沉重得令人作呕,让他双眉倏地拧紧。 站在焦黑的船上,放眼望去没有一个活人,船板上躺着几具被烧得体无完肤的焦屍,那扭曲的姿势,显现出他们濒临死亡时感受到的痛苦凌迟。 船上的屍体不多,这艘船和他们翼国的战船大小差不多,一艘船大概可以乘载百来人,然而这船板上躺着的,几乎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双眉紧拢,他往海上望去,心中的疑虑更浓。 突遇祝融,往海中求生是本能,但是……什么都没有。 海面上,除了徐徐微浪之外,平静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没有浮屍,更没有落水求救的人,平静得诡异。 数十艘船,几千的人,不可能连个活口都没有,更不可能只有这么几具屍体。 这地方……有古怪。 就在司马如风感到不对劲,想要折返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凌厉的劲风。 感受到突来的杀气,他反应极快的躲开,迅速回头,这一瞧,那双淡漠如冰的双眸惊讶的微瞠,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 妖﹗ 一只有着深绿色皮肤、蛇头人身、双手是锐利的爪子、足足有两个人高的妖怪就站在他眼前,那沾满鲜血的嘴正叼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浑浊浓黄的眼正贪婪的盯着他。 这情景让司马如风心一沉,倏地拔出剑,扬声大吼,「晏生!马上撤兵!让船队离得愈远愈好!」 他晓得这片海域离那据说是妖怪聚集之地的妖魅岛屿「琉璃之境」极近,可他没想到真会如此凑巧,这灭尽兰国船队的不明火焰就是妖怪所为。 清冽的嗓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话语一字不差的传进晏生的耳里,只是他不明白,半个时辰未到,将军为何要他撤兵。就在他不解时,一声比野兽暴吼还要令人心惊的吼叫,让他脸色一白,顿时明白将军为何要他马上撤兵。 「有妖怪!」他大吼着。 晏生一个箭步冲到船尾,正想前去营救,却正好目睹司马如风被那身躯庞大的妖物扑倒,双双落入海中。 这一幕让他心脏一缩,惊骇的大喊,「将军—— 」 第一章 【第一章】 琉璃之境,位于兰国与翼国国界的正中央,四周环海,是个物产丰富的美丽小岛。 传说,岛上有着令人瞧了眼花撩乱的许多种珍奇花卉、恍如仙境的绝美景色,和让人花上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银珠宝。 这「传说」不知由何而起,总之,琉璃之境拥有宝藏的传说一出,马上引来各地的寻宝人马,然而,人们兴高采烈的出海寻宝,带回的却不是让他们吃喝不愁的宝石翡翠、珍珠玛瑙,而是一艘艘惨破不堪的废船,以及满船的屍体。 更恐怖的是,有些船只上头连屍体都没有,只有白森森的骨骸,以及像是被啃咬过的碎肉块,这惊悚的画面让寻宝人潮倏地少了大半,就算是有人不死心、不信邪,也在看过那些有幸活着回来的人之后,彻底打消发财梦。 活下的人,不是犹如行屍走肉,便是成了疯言疯语的傻子,成日喊着岛上有妖怪、有好多好多的妖怪,让人听了不寒而栗。渐渐的,开始有人质疑琉璃之境有宝藏的传说,怀疑那传说根本不是由人的口中传出,而是妖怪的计谋,是为了骗人类前去琉璃之境填饱他们肚子的计谋。 就这样,美丽的琉璃之境由让人趋之若鹜的黄金岛成了令人惊惧惶恐的魔域,就连那片美丽的海域,也变得无人敢再踏足。 然而大部分的人虽知道琉璃之境是妖怪之岛,却不知在遍布暗礁的琉璃之境周遭海洋底下,也住着居民。 他们居住在幽深的海底,有着和人类一样的五官,但更加精致玲珑;有着和人类一样的体态,却更是丰润绝美。唯一和人类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双腿,而是靠着那美丽、泛着微微亮光的修长尾鳍在海里优游,人类称他们为鱼妖,而他们则称自己为—— 人鱼。 明亮的海面上,闪烁着点点金阳,璀璨的光束,笔直照入靛蓝的海水之中,穿越过成群的鱼儿、摇晃的珊瑚,一路往更深沉的海底去,直到被一抹闇黑截去,明亮转为黑暗,美丽的鱼儿成了诡异丑陋的深海鱼,鲜艳的珊瑚礁不再,只有黑沉沉的蚀石和海崖,而再往下,又是另一番人类永远也窥探不得的景象。 海的最深处,不见方才的黑暗、没有咧嘴的怪鱼,而是被淡淡的金光笼罩,如同海面上的日阳一般,可见海的深处有座城市,一座雄伟巍然的城池,那正是人鱼居住之地—— 蓝砂。 「……淩……海淩,你不能再去了!」 一个只有人类幼儿般大小,鱼身蛇首,有着六只脚的怪鱼快速游窜至一名有着及腰长发的女子面前,挺着他小小的身躯,挡在她面前。 海淩被迫停下,皱起柳眉,低声说:「冉遗,你别拦着我,再一次就好,我保证,只要再让我去一次就好,拜托。」 无视她的哀求,冉遗马上摇头,「不成,海淩,你不能再到陆地上去了!王已经在注意我们了,要是被逮住,你是公主,顶多是被关个几天,我可不同,肯定会让王给剥了皮,扔到海沟里,喂他那些守卫。」 光想像海鲨那森白锐利的血盆大口,冉遗的头颅摇得更用力了。 「不会的。」海淩忙捧住他那像是快摇掉的脑袋,小声又说:「只看一眼﹗我答应你,这一回我只去偷看一下,很快就回来,绝不会像上回那样,求你了……」 原本心就软的冉遗被她这么一求,险些就要答应,可一听她提起上一回,神智马上清醒。「不行不行,海淩!我的好公主,你既然还记得上回被人类渔网给网住的事,那就更不应该再想着溜出蓝砂,你别忘了,那回要不是渔网正巧破了个洞,你早就被人类给抓了。」 被人类抓住的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我……」想起那回惊险的遭遇,海淩迟疑了,然而她终究抑制不住想再次见到那人的渴望,深吸口气,抬起精巧的下颚,坚定的说:「我不怕,只要能让我再见到他一次,就算是被抓了,我也不怕。」 她爱上了一个人,但他和她不同,是个人类。 在五年前的今天,她救了一个落海的人类,即便经过了五年的岁月,她仍然记得第一眼见到他的那股悸动。 那人有着刚毅瘦削的脸庞、浓密英挺的眉毛、深邃俊朗的五官,她不晓得在人类眼中,这样长相称不称得上是俊,但在她眼里,却是十分的好看,她的心,在乍见他的那一刻就遗落了。 正因为那份悸动、因为那颗不再平静的心、因为想再见他一面的渴望,每年的同一日,她都会瞒着父亲,偷偷溜到海面上,静静的守在她将那人送回陆地的沙滩上,等着、盼着,企望能再见他一面。 「你不怕,可我怕呀!」冉遗急忙说,「若你真让人类给抓了,我要怎么和王交代?而且你有没有想过被抓住会有怎样的后果?人类当我们是妖,是会使幻术、让渔船迷航的鱼妖,若真落在他们手上,他们绝不会让你活命,听说他们杀妖怪的方法,就是将妖怪活活烧死,烧得连灰都不剩,这样,你还要去吗?」 生存在海底的他们,最怕的便是火,冉遗以为只要他这么说,海淩便会死心,没想到她竟连想都不想便道:「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去﹗」 凝视着冉遗的蓝紫色双眸闪着坚定无比的光芒,犹如宝石般耀眼、晶亮,让人无法忽略、无法拒绝。 「你……」见她这般的坚持,冉遗无话可说了,因为他晓得,不管自己说什么也无法阻止她,如果能阻止,早在五年前海淩坚持要救那人类时,他便阻止了,若真那么做了,今日他也无须这般的困扰。 既然无法阻挡她,为保她的安全,他只好将那不该说出的方法道出…… 「好。我明白了,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只要见到那人类,就得马上回来蓝砂,不再到陆上去。」 一听冉遗肯帮她,海淩高兴的忙点头,「我答应!只要能再见他一眼,我就乖乖回蓝砂。」 得到她的保证,冉遗这才划动着鱼身下的六只脚,攀上她光滑的肩上,附在她耳畔边低声说:「要见到那人类,最快的方法便是到人类的城镇找寻,比在那傻傻的等要好,至于要怎么到人类的城镇去而不被当成妖……你就得变成—— 人。」 「变成……人 」听见这词儿,海淩小脸除了讶异之外,还有着掩也掩不住的惊喜。 「嘘!」冉遗忙用那滑溜的脚摀住她的嘴,「小声点!」 海淩紧张的跟着摀住自个儿的小嘴,左瞧右瞧后,才低声又问:「可是……要怎么变成人?冉遗,你会吗?」 「当然不会!」冉遗瞪大眼眸。 他不过是海里一介弱小生物,哪可能会这样厉害的法术,再说这儿除了蓝砂之王,海淩的父亲之外,他们这些鱼类可是半点法术都不会,他怎有办法把她变成人类。 闻言,海淩惊喜的小脸覆上一抹失望,闷声说:「那……那我该怎么到陆地上去……」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转瞬间被浇熄,她的失望可想而知。 「我不会,可我知道有个人会。」没让她失望太久,他紧接着说。 「真的 」小巧的脸蛋再次充满惊喜神色,扯着他急问:「是谁?」 冉遗转了转淡金色的眼,低声说:「是……」 「海淩公主,我没办法答应你。」 刚坐上贝壳椅的海淩一愣,傻傻的说:「灵龟爷爷,我什么都还没说呀……」 年纪老迈的灵龟,扯了扯皱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露出笑容嘶哑道:「你不必说,在你们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我都看见了,身为蓝砂的守护者,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身为一个预知者,他不仅能看见未来,更能看见过去,因此他能在海淩来此之前得知她要请求的事。 闻言,海淩满心期盼倏地一冷,却仍不死心,「灵龟爷爷,海淩求您了,求您答应我,我……我是真的很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早料到她不会轻易放弃的灵龟没有答话,而是自顾自的看着他面前那面清澈的水镜,花白的眉微微蹙紧,半晌,才缓慢的问:「只见他一面就能满足了?」 这问话让她一愣,还未回答,灵龟就接着说:「若真是只见一面就能满足……那么,海淩公主,我不会拒绝你的请求,但你自己明白,你的心愿并非是单纯的看上一眼、见上一面。」 「我……」海淩答不出话,因为灵龟说的没错。 第二章 小巧的香肩微微垂下,美丽的脸庞满是迷惑。 她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我知道我不能期望太多……我真的只是想再看他一眼、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想要……和他说上一句话……」 她晓得身为人鱼的她不可能和人类长相厮守,所以她的心愿很微小,就只是想远远的看着他、守着他,但……在她心灵深处,却隐隐有股渴望,渴望……能从那人身上得到相等的情感…… 她希望能得到他的爱,哪怕只是一天也好。 不过这是个秘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一个她只能深埋在心里,努力忽视的秘密,因为……这不仅是蓝砂的禁忌,更是人类的禁忌,人与妖相恋……是不可能会有好结果的。 灵龟静静的看着她,又垂首看着浮现在水镜上,那只有他才看得见的画面,沉默了许久许久,末了,他轻叹口气,低声道:「罢了!这是你的命运,就算现在阻止了你,也不能扭转这既定的事实。」 早在海淩公主来找他之前,他便已预见那哀戚的未来…… 但身为一个预知者,很多事即便他已知晓结果,却不能改变,不是无法改变,而是不能,因为早在海淩公主救起那名人类时,两人的命运便已密不可分的纠缠在一起。 听见这话,海淩倏地抬起头,期盼的问:「灵龟爷爷,您这话的意思是?」 灵龟咳了声,挥动握在手上的拐杖,蓦地,平滑的水镜上,平空冒出了一只用海螺制成的杯子,杯里盛着浓黑色的汁液。 他再挥,那只海螺杯便缓缓的朝海淩飘浮而去,停在她面前。 他接着说道:「只要喝下眼前的药水,你就能拥有人类的双腿。」 闻言,她顿时欣喜万分,感激的道谢,「谢谢灵龟爷爷,谢谢!」 「别谢得太早,我话还没说完。」花白的眉毛拧紧,他慎重的说:「第一,这药的效用只有三个月,且在每月的月圆之日,你会变回人鱼,现出原形,因此这期间你得躲到水里,直到月娘落下、朝阳昇起,你才会再变回人类,要是在转变之际被人类给发现了,那可没人救得了你。」 海淩认真的记着,慎重的点头。「灵龟爷爷的话,海淩谨记在心,绝不会忘记的。」 「第二……」手中拐杖又挥动,这回水镜上浮出的是一只手环,一只用无数贝壳串起的手环,「这你戴上,记住,千万不能摘下,这手环能保住你的命,助你躲过危机,只要将它击碎,就能回到蓝砂。它是你的救命符,但只能用一次,所以你要好好保管。」 「海淩知道。」她接过那闪着莹白亮光的贝壳手环,将它戴上。 见她戴妥,灵龟这才接着又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海淩眨着蓝紫色眼眸,询问的凝视他。 「这药,是由你心里所想幻化而成,所以在你变成人类的这三个月之内,若没让你心里的那个男人爱上你,你就会……死!」 海淩一愣,低声重复着,「……死?」 「对,死。」看着她怔愣的样子,灵龟又一次问着,「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即便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你也要喝?」 「我……」盯着那见不着杯底的浓黑药水,海淩的迟疑只有一瞬,下一瞬,她已举起杯子,直接灌下。 待所有的药水皆喝下肚之后,她才坚定的说—— 「这就是我的答案。」 冷,彻骨的寒冷。 像冰一般冷的身躯彷佛有千斤万斤那样沉重,他的手抬不起、他的脚动不得,犹如两块烙铁般沉重的眼皮更是掀也掀不开,他脑袋一片浑沌,身上唯一还有知觉的,就只剩那被灌进满满海水的双耳,以及一直有着暖气送入的双唇…… 「不能再上去了,再上去会有危险……」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司马如风恍惚的头脑有所警觉,努力维持几乎涣散的意识,仔细聆听。 那声音忽远忽近、虚虚实实,彷佛隔着一道墙,让人听不真切,最重要的是,在这海中怎么有人能说话…… 难道是妖怪? 就在他猜想的同时,唇上的暖意突然消失,接着他听见了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甜美嗓音。 「不会的,我会小心。」 那声音十分的轻柔,清洌如泉、悠扬如云、流畅如风,好听得让人着迷。 「你瞒着王收留他已经很危险了,要是让王知道,你为了这个人类要到陆地上去,那就……」 「那就一个字都别提。」甜美嗓音的主人严肃道,接着用着极为不舍的语气,低声又说:「他快醒了……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我得把他送到岸上,你放心,我送他到岸边就会马上离开,不会让人类看见的……」 「这……好吧!那就快点,别被发现了……」 对话一止,司马如风就感觉到自己正快速的向上移动,旋即,一股沉重的力道跟着席卷而来,像有万根针一般,戳刺在他以为已被冻得毫无知觉的皮肤上。 上升的速度愈来愈快,那力道也就愈来愈沉,就在他以为会被那股力量逼得就此死去时,清甜的空气突然窜入喉中,那迫得他五脏六腑几乎爆裂的压力也在瞬间退去,他的手、他的脚不再冰冷,意识也慢慢的回笼。 「到了!」 随着那话声吃力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汪洋,不远处便是海岸,回过头,当他看见那甜美声嗓的主人时,他怔住了。 不只是他怔住,对方也愣住了,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清醒。 那是个女人,一个有着一头深蓝色长发、绝艳容貌的女人,而让他讶异的,是她那双眼,那是一双十分明亮,犹如湛蓝海水般清澈绝美、闪着神秘光芒的蓝紫色眼眸…… 「他醒了 不能让他看见我们.我们得消去他的记忆!」 就在司马如风看得痴迷时,突然一阵昏眩袭来,在闭上眼的同时,那双满溢着担忧的蓝紫色双眸,也同时烙印在他的心里…… 蓦地睁开眼,当他发现那双美丽的蓝紫色瞳眸在他睁眼的瞬间再次消失时,司马如风便知道,自己又作梦了。 「该死……」抚了抚疼痛欲裂的脑袋,他用力的甩了甩头,逼自己不要再想,那像是要让他脑袋裂开的剧痛,这才缓缓退去。 扶着桌缘,他倒了杯水,连喝了几杯后,额际的疼才全数消去。 又是那个梦,又是那双蓝紫色的眼睛,这梦占据了他无数的夜晚,整整五年,五年间那双眼眸不断的在他脑海盘旋,偏偏只要他一睁眼,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想不起他落海后发生的事情,想不起那有着美丽双眸的女子的长相…… 才一思索,额角就再次泛疼,逼得司马如风不得不闭上眼,让脑袋平静,不再去想。 深吸口气,他不再企图回想,站起身,走出船舱,打算到外头透透气。 本想图个宁静,然而一到外头,他便听见一阵喧闹声。 「副将军,来来来!今儿个是咱们打胜仗的大日子,陪大伙儿喝杯酒,热闹热闹!」 「不,我……」 「是呀,副将军,这样的大日子,你可别想躲,今夜大伙儿是不醉不归,没喝完这坛子里头的酒,咱们可是不会放人的,来!喝!」 「你们这不是为难我吗……」一推再推的晏生一脸苦笑,频频退后,退到险些由船上跌落海中。 「这、这怎么会是为难……嗝!」胖丁哈哈大笑,黝黑的方脸上红光一片,硬是将酒坛塞在他怀里,打了个酒嗝。「这可是好东西,是……是咱家老爹私藏的好酒,只要喝上一……一口,就能让你飘上天,来、来!快喝!」 「胖丁,不是我不赏脸,而是……你明知道我不会喝酒……」晏生抱着那酒味浓烈到让人作呕的酒坛,有种未饮先醉的错觉。 「就是不会才得喝呀!」 「说的对!男子汉大丈夫,岂有不会喝酒的道理?不会就得学,免得以后讨媳妇,连杯交杯酒都没法喝,让媳妇给笑话,喝!」 晏生让一群醉鬼缠住,正不知所措时,怀中的酒坛却突然被人给抽起,他抬头一见来人,两眼只差没喷出感激万分的眼泪,「将军!」 司马如风没说话,一手抓起那有十斤重的酒坛子,吭也没吭一声,就着坛口豪饮。 众人光是听见那声「将军」酒已醒了大半,再见他面不改色的灌下近半坛子的烈酒,所有人酒意全失,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拭去滴至下颚酒水的将军大人。 第三章 「既然酒都喝了,你们也该回去休息了,想庆功,等回国之后,有得是时间庆功。」放下酒坛,司马如风一脸淡漠的静静扫视众人,沉声说。 这话犹如一道冷水,浇灭了方才的欢乐氛围,众人搔头的搔头、摸鼻的摸鼻,没人敢再起哄,纷纷向司马如风与晏生道晚安,便扶着较醉的同伴,一同回船舱休息。 待其他人一走,晏生马上不赞同的看向他,「将军,你这样是否太扫兴了?」 大伙儿刚打完仗,结果一场己方几乎没有损伤的战役,他们大获全胜,庆功喝酒实属平常,将军实在不该如此破坏气氛。 闻言,司马如风眉微扬,语气不冷不热,「这么说,你是在嫌我多事?不该打扰你们庆功,更不该帮你喝下那坛酒?」 「呃!」一想到适才被一群醉鬼给团团包围的险境,晏生脸色一变,忙谄媚的说:「当然不是,属下的意思是……是说将军你没一块儿参加这庆功宴实在是太扫兴了,回国之后大家一起庆功当然好,好得很,哈哈……哈哈哈!」 听见那狗腿的笑,司马如风仍然面无表情,旋过身,看着一望无际的幽暗大海和满天星斗,沉声道:「吩咐今晚值夜的士兵好好看守,顺道将海图和罗盘拿来。」 「是!」晏生吁了口气,便马上去办,不一会儿,便带回他吩咐的两样东西。「将军,海图和罗盘带来了。」 司马如风却没应声,一双眼眺望大海,眉头微皱,冷然的双眼缓缓眯起,紧盯着海中央的某一处。 得不到回应的晏生抬起头,又喊了声,「将军?」 他依旧没反应,一双眉愈拧愈紧。 晏生见状,困惑的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一望,也双目微眯,不确定的问:「将军,那海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去准备一条毯子。」司马如风没回答,吩咐完,便直接翻上船舷,纵身一跳,往海里跃去。 「将军!」没料到他会突然跳下,晏生大喊,一个箭步冲到船舷边查看。 见到自家将军好好的在海里游着,吊到喉头的心脏这才安下,忙奔至船舱找来一条大毯子,再急忙找来粗绳及人力,等着将跳入海中的头头拉上船。 泳技极佳的司马如风毫不费力的便来到目标物旁,只是当他看清那漂浮在海上的「东西」是什么时,整个人愣了下,不知该不该闭上双眼。 漂在海上的并非东西,而是个人,还是一个女人,一个一丝不挂,身上只有几片海草遮挡住私密部位的女人。 然而救人要紧,此时压根顾不得什么礼数,他伸出手,探向她的鼻尖,发现她尚存一息时,他没有犹豫,直接揽抱住她的腋下,拖带着她游回船边。 远远见他游返,晏生连忙大喊,「将军回来了,快!将绳索放下。」 众人听命,手脚俐落的放下绳索,合力将司马如风给拉上船。 在绳索缓缓上升的同时,司马如风吩咐晏生扔下毯子,接着用毯子紧紧包里住那昏迷的女子,确定她没裸露出一丝肌肤后,才抱着她翻上船。 「将、将军,这……」晏生傻了,双眼微瞠的瞪着那长发覆面、前一刻还裸着身子的人,结巴的说:「女、女人 」 拭去脸上、发下滴落的海水,司马如风沉声说:「去烧盆热水放到我房间,除了副将军外,其余的人全都回到自己的岗位。」 「是!」听见将军的命令,众人只能收回好奇又兴奋的目光,退下。 待所有人散去,晏生再也抑不住惊慌,冲到司马如风面前,「将军!女人……这、这……这船上不能有女人呀!」 据说船上要是有女人,是会倒大霉的。 可、可谁也没料到这茫茫大海竟会冒出一个女人,还让将军从海上给「捡」了回来,这……这……他们该不会等一下就要发生船难了? 司马如风将怀中女子放在船板上说:「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再将她扔下去?」 「我……」一句话,顿时让晏生哑口无言。 他只能说,他输了,谁教他伟大的将军明明惜字如金,可那金口一开却总能轻松的用那镶金带银的几个字堵住他的嘴,让他无言以对。 确定他不再有意见,司马如风这才旋过身,伸手拂去覆在女子脸上的长发。 这一拂开,他愣住了,连他身后的晏生也看傻了,两眼瞠瞪,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半晌才有法子出声,「将、将军……这、这……属下开始觉得,咱们或许把她再扔回海里会好一点……」 这女人……太、太吓人了。 不是丑得吓人,而是恰恰相反。 挺直的瑶鼻,犹如玉雕般晶莹剔透;精巧的红唇,就像初樱般粉嫩清雅;饱满的额,光洁白皙,宛如瑞雪般细致明亮;紧闭的双眸,悬着两弧既弯且翘的浓密羽睫。她的五官彷佛是上天特意雕琢般那样完美,精致绝艳得不似凡人,这女人……这女人拥有超凡的姿容,美得惊人、艳得吓人。 光是这么静静躺着,便已能让人看得如此着迷,他无法想像要是她醒来,那双有着纤长墨睫的双眸又会是怎样的迷人…… 太危险了!让这么一个倾国佳人在满是男人的船上,怎么得了?不出事才怪! 听见他的话,一样震慑于她容貌的司马如风一双眉逐渐靠拢,冷唇紧抿。 没错,这女人会是个麻烦,一个大麻烦,但所谓救人救到底,他司马如风从不做中途放弃之事,既然人由他救回,他就不容自己半途撒手不管。 将长发再次覆上她美丽的容颜,他抱起她,笔直走向前。 晏生见状,连忙追上前,「将军!你、你要去哪?」 不会真要将她扔回海里吧?这么一来他岂不成了罪人? 「回房。」 一听不是要将人扔回大海,晏生这才安下心,可下一刻,他马上察觉不对,瞪眼大喊,「回、回回房 」他有没有听错? 司马如风没理会他的大惊小怪,直接走进船舱,将人抱回自己的舱房里。 跟在他后面见他将人放在自己的床榻上,晏生又喊,「将军,你、你要亲自照顾她 」 撇开将军的身份不说,光是男女之别就是个问题呀!虽说、虽说那女人全身都让将军给看光了,可那也是不得已呀! 司马如风淡然的凝着他,反问:「要不,你来照顾她?」 再一次,晏生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一脸惊吓的忙摇首,「不不不!我、我一个大男人,怎么、怎么照顾一个女人……」 「既然不肯,那就下去休息。」他累了,实在不想再听他这大惊小怪的下属在那唠叨了。 旋过身,司马如风不再搭理他,拧来沾了热水的布巾,帮女子擦拭沾满海水的脸庞。 看着他细心帮女子拭脸擦发,晏生没有退下,而是忧虑的又问:「将军,你这么照顾一个女人,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后半句他不敢说,轻咳了声,接着说:「呃……你不怕嫂子生气?」 司马如风止住手上动作,眼里的淡漠褪了些,徐声说:「她很明理,不会为了这种事不愉快。」 既然当事人都不担心了,那他这个旁观者自然也不须操心,摸了摸鼻子,晏生不再多言,静静的退出房间。 【第二章】 她发烧了。 指尖传来的热烫让司马如风得知她莹白双颊上的异常红润为何。 视线顺着那头被他拭得半干的发往下挪去,停在那裹住她身子的半湿大毯上,薄唇紧抿,一股懊恼浮上心头。 看来他真为自己揽了个麻烦,还是个天大的麻烦。 坐在床缘,他拧着眉心,盯着静躺在榻上的女人,犹豫着该不该动手。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那精致小脸也不适地揪起,司马如风只能低咒了声,站起身,找出件自己干净的衣袍,接着闭起双眸,将那裹在她身上的毯子解开…… 双手僵硬、不自在的摸索着,当指尖不经意的触碰到那灼热却十分细嫩的肌肤时,他停顿了下,接着快速却笨拙地将衣袍反盖在她身上,这才睁开双眼,看着那身他努力的成果。 虽然穿得七零八落,但该遮的全都遮着,至少给了她一身的干爽。 男女毕竟有别,他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 摸了摸覆在她额上的帕子,已不再冰凉,他拿起帕子,接着端起一旁的水盆,走出舱房,打算再换盆清水。 第四章 司马如风没发现,就在他阖上门的刹那,躺在榻上,女子也在同时间迷茫地睁开了眼,且那双大眼,竟是双透彻清亮的蓝紫色水眸,然而当她茫然地再次眨眼睁眸时,那瞳色已不复方才,而是和常人一般的黑色瞳仁,只不过更晶亮、更乌黑。 那转变不过是一瞬间,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唔……」看着映入眼帘的景色,浑身发软的海凌感到困惑,「头……好痛!」 抚着抽疼的额,待疼痛稍退,她才瞪大双眼,迷惘的打量四周。 「这里……这里是哪里?我的身体怎么会这么沉……好难受……」 不仅是身体沉重,连她的胸口都异常的紧闷,彷佛有股重量,沉沉的压在上头,让她呼吸感到窒碍。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她怎么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只记得…… 她喝下灵龟爷爷给她的药水,接着……她便感到疼痛,全身都疼,彷佛有股力量要由体内冲出,在她身上不停的叫嚣、冲撞,像是下一刻就要冲出体外,尤其是她的尾鳍,那股剧痛是其它部位的数倍,痛得她无法负荷,疼得她几近崩溃,疼得她眼前突然一黑,再次睁眼……她便在这了,这不知名的地方。 她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但她敢确定这里并非蓝砂,并非她所居住的地方,因为这儿没有她习惯的海流、没有让她感到舒适的气息,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是浸泡在海水里…… 等等! 她不是在海里,那……那她会在哪里? 这认知让她一愣,接着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 「我、我……所以、所以这里……这里是陆地?!」 一发现自己身处在人类的土地,海凌因为过分惊讶与惊喜,顿时忽略了身体的不适,整个人弹了起来,却全身无力地咚咚咚翻滚下床,一头撞上床榻旁的桌椅,发出一声巨响,最后整个人趴跌在地,痛得她爬不起身。 「好痛——」 捂着直接受创的脑袋瓜,海凌痛得眼泪都逼出来了,可她却顾不得痛,一双美眸瞠得极大、小嘴微张,傻愣愣的盯着那翻起的衣袍下,瞪着她的尾鳍……不!不是尾鳍,是脚!是一双脚! 「啊——」这画面太震撼、太惊喜,她想也没想便兴奋的大喊出声,双眼晶亮的直盯着她莹白似雪的双腿,「脚!真的是脚!我有脚了……我、我真的变成人类了!我……哎呀——」 因为太过兴奋,她再次跳了起来,却忘了自己已不是人鱼,尾鳍也变成不熟悉的双脚,没法子和之前一样轻盈的恣意游走,整个人再一次跌坐在地。 「唔……好痛!」抚着受创的粉臀,她嘟起小嘴抱怨着,「人类的身体怎么会这么重……」 就在她抱怨的同时,舱房的门突然开启,进门的是听见巨响及尖叫而返回的司马如风。 海凌闻声望去,这一望,她呆了。 她傻傻的望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那刚毅瘦削的脸庞、那浓密英挺的眉毛、那深邃俊朗的五官、那是一张烙印在她心头整整五个年头的容貌…… 是他! 是那个她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男人! 她没想到自己真能见到他,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就是睡了一觉,一睁眼居然就见到他……见到他…… 这冲击比她看见自己拥有人类的双脚时还要大,蓦地,两行泪水就这么扑簌簌地滑了下来。 司马如风也傻了。 他听见房里发出一声巨响,没多久便听见女人的尖叫,心一凛,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舱房,结果就看见那被他救回的女人没有好好躺在床榻上,而是坐在地上,眨着一双大眼盯着他瞧。 他知道这女人很美,光是静躺着,不言不语,便已美得惊人,更何况是像这样睁着双眸,直勾勾的盯着人看…… 她的眼神很纯、很真,眼瞳像天上星子般明亮,也像幽暗的墨夜般漆黑,却又清亮透彻得就像海水一般澄净,那双眼,让人惊艳万分、心魂激荡。 然而让他震撼的却不是她的美,而是那让他说不出的熟悉感…… 但不可能,这样美丽的容貌要是见过,他绝不会忘记,更奇异的是,在乍见她那一刻,他的头竟再次痛了起来,即便只有一瞬,却让他困惑万分。 但更让他困惑的是,那双绝美的眸子不知为何竟突然滑落泪水。 那泪水让司马如风漠然的脸庞微微出现其它表情,下意识的,他开了口,企图抚平她此刻的不安。「我是司马如风,你落水,是我将你救起,你——」 他话尚未说完,那原本瘫坐在地上的女人竟蓦地冲进他怀里,螓首深埋在他胸膛,双手紧紧的揽抱着他腰,很突然,突然到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都无法阻止,思绪停摆、傻了,忘了反应。 「我终于等到你了……终于……终于……」 哽咽的嗓音,包含着无法抑制的喜悦、无限的思念及深深的感动。 这样的情景是她想了、盼了一千多个日子盼来的,她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只想紧紧的抱住他,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司马如风没听清楚她嘴中呢喃着些什么,倒是被她唤回神志,一回神,他想也不想,一手将她扯出怀中,力道之大,让海凌重心不稳的整个人跌坐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拧着眉,一贯的淡漠再次覆上俊颜,神色甚至结上冰霜,看着被他甩扔出去的女人,眼里的怜惜散去,只剩下浓浓的厌恶。 海凌被他这么一甩,又一次跌倒在地,俏臀又一次受创,这回她更是痛得泪花直冒,动也无法动,只能扁着嘴,用含泪的水眸凝视着他,困惑的问:「好痛……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听见她愚蠢的问话,司马如风眼神泛寒,冷冷的看着她,「一个女人,无故对初次见面的男人投怀送抱,还反问我为何要推开你?」 见她仍是一脸不解的望着他,那目光非但不回避,反而直勾勾的盯着他瞧,半点女人的矜持都无,他黑眸更冷了,不想再和这不检点的女人多说一句话,旋身便离开。 他在生气吗? 傻傻的看着司马如风离开的背影,海凌不懂自己说了什么话让他不悦,但她根本连想都没法子想,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所有思绪一抛,心头只有一眸慌。 「等等!等——」她蓦地站起身,想追出门,却在迈出第一步时,又感觉到身体的沉重,整个人向旁一歪,差点再次摔倒。 然而这一回她学乖了,急忙扶住木桌,艰难的再跨出一步,努力往房门走去,就在她心急如焚,以为司马如风会一去不回时,那扇门又开了,他就站在门外,手中端着已换过水的脸盆,抿唇,看也不看她一眼,笔直由她身旁走过。 看着那伟岸的身影去而复返,海凌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司马如风已放好手中物品来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抱起,扔到床榻上,动作例落迅速得让她连话都来不及说。 「躺下!」 他严厉的口气让她一怔,忙乖乖躺下。 他将拧干的布巾覆在她额上后,便又要离开,这回海凌动作极快,像个生怕被抛弃的孩子,紧揪着他的衣袍,忙问:「你要去哪里?」 司马如风眉微拧,看她不安的样子,忍着不拂开她揪在他衣袍上的小手,冷淡的说:「放开。」 无视他的冷颜,海凌摇头,一脸可怜,「我能不能跟你去?」 她是单纯的不想和他分开,怕他一离开,她便找不到他了,可这行为、这问话,却让司马如风加深对她的厌恶,手一扬,直接挥开她的手,寒着声音说:「注意自己的行为,别做出让你父母蒙羞之事!」 「蒙羞?」捂着被他甩开的小手,海凌不是很懂这两个字的意思,眨着眼眸,傻傻的看着他。 她那一副像是听不懂的模样,让他眉心的折痕更深,甩头便走,没想到—— 瞪着那再次揪来的小手,司马如风黑眸沉下,正要说话,海凌已可怜兮兮的开了口。 「别抛下我好不好?我、我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他要是走了,她肯定再也找不到他。 她那模样活似被人丢弃的小狗,无辜又惹人怜,正常人若被这么一个倾城佳人楚楚可怜的凝望着,肯定是同情心泛滥,可今日在她面前的是人称冷面将军的司马如风,他肯救她,已是最大的同情,她要是聪明,便不该奢望在惹恼他后,他还会给她好脸色,但她说的没错,他是该对她「交代」些事。 第五章 思绪一转,司马如风旋过身,面容严肃的瞪着她道:「听好,我们此时是在海上,而你现在待的地方是翼国的战船,这船上全是精力旺盛的男人,只有你一个女人,如果你够聪明,就该明白可能的危险,就懂得要好好待在这,别出舱房,你的三餐,我会帮你送过来。」 交代完,司马如风转身便走,而这一回海凌不再阻止他,只是傻傻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船……这么说,她还在海上?所以他不会不见?不会抛下她? 她伸起双手,很用力、很用力的往自己的双腿上掐去—— 「哇!好痛——」她用了全力去掐,那痛感可想而知,然而她却笑了,笑得十分开心、灿烂耀眼。「不是梦……是真的,我真遇见他了……而且还变成人类,这真的不是梦……」 司马如风……他说他叫司马如风…… 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她想起他离去时那饱含厌恶的眼神,那里头的排斥让她身子一缩,胸口微闷。 他……似乎不喜欢她。 咬着粉嫩的唇瓣,她有些难过,然而这低落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的,她便振作起来,双眸灿亮的自我打气,「别灰心海凌,你可是排除万难才来到这,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便退缩!这只是开始,你要好好努力,让他喜欢上你!」 为自己打完气,心里的烦闷也一扫而空,她坐起身,开始探究起那不属于自己的奇特部位。 低着螓首,她看着覆在宽大衣袍下那双白嫩的纤腿,眼里满是惊奇。「这就是人类的腿……好奇妙哦!」 她试着动了动白玉般的脚趾,发现那葱白十趾当真扭动着,这让她双眸微瞠,又试着将脚趾蜷起来,然后张开,蜷起、张开……重复几次后,她乐得咯咯大笑。 「呵呵呵!好好玩哦!」 虽然她还是觉得自己那泛着金蓝色泽的尾鳍比较美丽,可这双犹如初生婴儿般柔嫩的细纤双腿也十分漂亮,差就差在—— 「哎呀!」捂着几乎要摔成四瓣的俏臀,海凌简直欲哭无泪,「好痛……真奇怪,人类究竟是怎么走的……好难哦!」 疼得飙泪的她吸吸巧鼻,扶着桌缘,颤巍巍的再次站直身子。 「不行,一定要练好怎么走路,再一次!」 抹去泪痕,小手慢慢离开桌面,她跨出步伐,一步一步的练习走路,也一步一步走向那她无法预知是好是坏的未来…… 「凌丫头呀!你是哪儿人?」 洪亮的问话声让正在找寻心上人身影的海凌拉回视线,回过身,瞧向盘腿坐在她面前的壮汉,没心眼的答道:「我就住在这呀!」 「这?」问话的胖丁搔搔头,不解的又问:「这里放眼望去全是海,连个岛都没有,难不成你住在海里?」 「对呀!」想也没想,她老实回答。 这一答,众人傻眼,半响,才爆出一阵笑。 「海凌小丫头,你若真住在海里,那岂不是妖怪了?这玩笑话可别乱说,若是让寻常百姓给听见,可是会当真把你抓起来的。」大头压根没把这看起来小他七、八岁的小姑娘的话听进耳里,只当她在说笑。 听见众人的讪笑,海凌怔了怔,总算迟钝的发现自己说错话,不小心掀了自个儿的底,忙吐吐小舌,顺着大头的话,甜笑反问:「不好笑吗?」 那抹甜笑,瞬间掳获所有人的目光,让众人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娘的!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被她这么一笑,老子的头都昏了。」 有人低咒一声,马上引起热烈回响。 「说的是,我出海征战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尝到晕船的滋味儿,而且从没想到竟是因为一个小丫头。」 「哈哈!那代表你定力不够。」 「你定力就够?是谁刚才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我掉眼珠?我还没说你口水流满船……」 听着大伙吵成一块,大头跟着笑闹几句,才转过身,像老大哥似的,对身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小姑娘说:「海凌丫头,还有件事要记住,你可千万别对其他男人这么笑,会出事的。」 单纯的海凌眨着水眸,困惑的问:「会出什么事?」 「这……」大头被这么一问,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的单纯有时真是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这份天真,他们才会对这平白多出的小姑娘疼爱有加。 这艘船上,全是跟着司马如风征战多年的老兵,年纪皆比看起来仅有十六、七岁的海凌多出个九、十岁,家里早已儿女成群,因此即便她拥有绝美姿容,他们也只是纯欣赏,当她是自家妹子般的嘱咐叮咛。 「总之,记住我们的话就对了,我们不会害你。」他搔着腮帮子,粗声说。 「好。」她也不多问,乖巧的点头。 闹完了,众人再次将焦点放回海凌身上,好奇又问:「丫头,你还没说你住哪呀?」 「呃!」见大伙儿目光再次回到自个儿身上,她柳眉渐拢。「我、我住……」 怎么办?她又不能告诉他们,她当真就住在这里,住在这片海洋的最深处,但她连有哪些人类的国家、城镇都不晓得,她根本就答不出来呀…… 「我没听说这附近有小岛,凌丫头,你究竟是住在哪?又怎么会落海?」 「是呀!你落了海,父母肯定着急,告诉咱们你家住哪,等到了『汀风港』,咱们替你捎个信息回家,告诉家人你安然无恙。」 「我……」随着他们的问题,海凌双眉愈拧愈紧,咬着粉唇,小脸布满不安,一句话也答不出。 就在她心里急得慌时,一旁的胖丁见她这模样,蓦地大叫,「凌丫头,你、你该不会……」 海凌心房一缩,紧张的望向他,直觉否认,「我没有!我不是妖——」 「你该不会是失忆了?」胖丁一脸怜惜地看着她。 「呃!」她挥舞的小手顿时停在半空,傻傻的看着他,「失……失忆?」 「失忆」又是什么意思? 其它人见她一问三不知,也都自动联想到这个可能性,当下热烈的讨论起来。 「我就说嘛!小丫头问的问题总让人摸不头绪,比三岁娃儿还笨……咳!我是说单纯,我还在想是不是落海时脑子给撞坏了,原来是失忆……」 「失忆呀……这么说来,岂不是什么事都记不得了?别说是住哪了,恐怕连怎么落海的都不晓得,唉!真是个可怜的丫头……」 瞬间被众人同情的目光给淹没,海凌仍是一脸茫然,不过她大约能从他们的对话里猜到,失忆便是记不得之前的事,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件好事,至少她不需要解释自己从何而来这等麻烦的问题…… 「海凌小丫头,你真的记不起任何事了?」大头不死心的问。 胖丁也凑了过来,「凌丫头,你至少知道自己是哪国的人吧?是咱们翼国人还是那兰国的人?」 虽说救人不分敌我,可他还是希望这和他们相处了十多天又让人疼爱的小丫头是翼国人,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爱国嘛! 「我、我……」海凌仍有些不安,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最后只能咬着粉唇,犹豫的说:「我真的不知道……」 岂知她的犹豫,看在众人眼里竟更加有说服力,让他们认定她就是失忆,纷纷怜悯的安慰着。 「凌丫头,你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没关系。」 「就是说,海凌小丫头,你别担心,失忆没关系,不用怕,咱们将军人虽是冷漠了些,可待咱们这些下属可是重情重义,你是他救回的,他定会好好照顾——」 说起这事,大头突然一顿,半响,才叹了口气,低声又说:「但是……丫头,男女有别,将军一个大男人照顾你一个小姑娘,说真的,是该对你负责,可将军已经有了未婚妻……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们是粗人,可不是盲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海凌丫头对将军的爱慕之意,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未婚妻?」对这新鲜词儿感到不解的海凌眨着水眸,好学的问:「未婚妻是什么?」 这一问,众人又傻了。 虽然对她连未婚妻代表什么意思都不懂感到不可思议,可他们毕竟没「失忆」过,谁也不清楚所谓的失忆,是否就是什么都忘了,于是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好派出起头说这话题的大头当代表,为她解惑。 第六章 清清喉咙,大头压着嗓,低声说:「海凌小丫头呀!这未婚妻的意思呢,就是男女相互喜爱,而定下了……将将将——」 压低的嗓音瞬间变了调,大头瞪着双眼,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司马如风,一个「军」字怎么也都说不出。 淡然的扫了眼众人,司马如风没理会他们的目光,视线落在背对他的海凌身上,沉声问:「你失忆了?」 醇厚的嗓音让正困惑着各位为何个个瞪大双眼盯着她身后的海凌一愣,倏地回过身,一见来人,娇俏的小脸瞬间绽发出光芒,跳了起来,动作飞快的往司马如风怀中冲去,「司马大哥——」 对她动不动就往他身上赖的行为很习惯的司马如风下意识移动脚步,避开她的「攻击」,黑眸闪过一抹嫌恶。 他突然闪开,冲过去的海凌来不及止住步伐,便一头撞进站在他身后的晏生怀中,两人双双跌倒。 措手不及的他连躲都没法子躲,只能瞠着双眼,眼睁睁看着一团黑影往他身上撞来,咚的一声,他可怜的后脑再次着地,突起不知第几个肿包。 「海——凌——」痛得眼冒金星,晏生咬牙低吼。 该死!他怎么老是学不乖,笨到忘了不该站在将军身后……不!应该说不该靠近他方圆十尺之内。 无视晏生的怒吼,海凌一个翻身从他身上跳了起来,再接再厉,便又要往司马如风身上赖去。 看着那打算再次扑来的麻烦,司马如风眉一皱,低喝,「站住!」 被他这么一喝,海凌只能乖乖的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他半步,小脸无辜又渴望的站在不远处,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那模样非但没勾起司马如风的同情,反而让他脸色更冷,沉声又问:「你真的失忆了?」 他从不给她好脸色,这点海凌知道,也已习惯,可当她真对上那双覆着寒冰的狭长俊眸时,仍忍不住感到难受。 「我也不知道……」缩着纤细肩膀,海凌敛下眼眸,用着不确定的语气又说:「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一句什么都记不得,让司马如风冷然的俊颜瞬间变寒,薄唇紧抿,不发一语,便转身离开。 他连话都不和她说上一句,这样的漠然让海凌垂下螓首,胸口微闷。 她来到这艘船上已经十几天,除了司马如风救回她的那一日两人曾短暂交谈,接下来的日子,他根本视她为无物,就连三餐也都是搁在房门外,看也不看她一眼,所以她才会不听他的话,走出舱房,自个儿去找他…… 谁知,她这样的举动似乎让司马如风更加讨厌她。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他讨厌,也不介意他对她的排斥,因为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只要能见到他,她已心满意足,但…… 偶尔……只是偶尔,她的心,还是会因为他冰冷的眼神而刺痛,像是现在,他连话也不同她说,转身便走…… 【第三章】 海风,一如往常地飘着喊味,却异常的渗着一股阴晦的气味,那味道淡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可从小生长于此的海凌感受到了,她侧过螓首,盯着遥远天际那片耀眼的蔚蓝,柳眉微攒。 是她太过敏感吗?天气明明晴朗得很,可风的味道却不似平时平静,而是浑浊躁动的流动着…… 「海凌小丫头,你来找我做什么?」趁风大,与众人合力将风帆大开的大头在将绳索紧紧固定住后,才得空问向眺望远方的她。 海凌回过神,暂且放下那股异样,眨眸问着来此的目的,「大头哥,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当司马大哥的未婚妻?」 「噗——」这问话让正在喝水的大头噗的一声,将茶水全数喷出,一脸骇然地捶着胸,「咳咳咳——你……咳……你问这要做什么?」 咬着粉唇,她微闷的说:「我喜欢司马大哥。」 「咳咳!咳咳咳……」她的直白让大头咳嗽更剧,更加拚命的捶着胸,好不容易顺了气,才结结巴巴道:「这、这你应该去和将军说,不该跟我说……」 闻言,海凌更闷了,呐呐的表示,「司马大哥根本不理我……」 就是因为司马如风压根不理她,她才会来求助大头。 瞧她那副失落的模样,大头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劝道:「丫头,对将军死心吧!不管你再怎么缠着将军,他也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海凌皱起柳眉,「为什么他不会喜欢我?」 「这……」这下他这个「大头」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他不过就是个粗人,要他怎么回答她这些情呀、爱呀的肉麻问题? 搔着落腮胡,大头突然想到海凌方才问的问题,黑脸露出喜色说:「这是因为将军他有未婚妻了。」 「那我也当他的未婚妻呀!」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请教他。 她已经知道未婚妻就是司马如风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那她就当他的未婚妻,这么一来,他便会喜欢她了不是吗? 「不行!」老天爷呀!谁来救救他?表情除了无奈还是只有无奈,大头忙说:「丫头,这未婚妻只能有一个,而将军已经有了一个,他不能再和另一个女人订亲。」 听着他的解释,海凌似懂非懂,咬着唇儿,天真的说:「那、那一定要当司马大哥的未婚妻才能让他喜欢我吗?就算他有未婚妻也没关系,我一定会努力让司马大哥喜欢上我!」 「海凌小丫头,这不是努力就可以,这事……」是要你情我愿。 天杀的,这要他怎么解释? 揪着快被他给拔光的胡子,见海凌还一脸认真的等着他的回答,有件事他是愈想愈不解,忍不住皱起眉头,好奇反问:「丫头,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将军?充其量……你认识将军也不过才十来天,怎会对他这么的执着……」 这点他一直想不通,就算将军人长得俊,引人注目得很,可他人冷冰冰地,性格冷、气质更冷,那张俊脸长年覆着冰,让人很难接近,他真不懂这小丫头喜欢他哪一点,特别是将军一向不遮掩对她的嫌恶。 「不只十来天!」未经思考,她激动的又说:「我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足足有五年之久。 很久很久? 这话不只是让大头皱眉,就连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的司马如风也皱起了眉。 他不是有意偷听,而是那女人的声量太大,大到让他止住脚步,无法避免的听见她不知耻的告白。 然而……虽然不知耻,他那一向沉稳的心脏却还是因为她那句喜欢重重的跳了一下,极快的淌过一抹他抓不住的情绪。 浓眉拧紧,正当司马如风对这异样感到不解时,耳边再次传来他们的对话…… 「丫头,你……的意思是,你以前见过将军?」大头猜测的问。 闻言,海凌才发觉自个儿说溜了嘴,忙捂着唇儿,黑眸滴溜溜的转了转,硬生生地改了口,「呃……我的意思是……是我第一眼见到司马大哥,就、就喜欢上他了,而且是很喜欢、很喜欢那种!」 喜欢到让她愿意抛下一切,来到他的身旁。 她害臊,大头倒是替她红了黑脸,压低嗓音道:「丫头,你是怕别人不晓得你心里只有将军是不?喊得这么大声……」轻咳了声,他接着又说「不过就算你再怎么喜欢将军也是没有用,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你还是听我的劝,对将军死心吧?」 他其实很中意海凌这小姑娘,人长得美,心也美,单纯又天真,除了撞坏了脑袋什么都忘了一干二净,以及无时无刻问些让他胡子打结的问题之外,他倒是觉得她和那不苟言笑的将军挺配的,一个冷一个热,正好互补,可惜将军早在五年便和人订了亲,海凌不管再执着、再努力,也只会换来伤心。 他叹息再叹息,突然发现眼前的小丫头压根没在听他劝谏,一双大眼直直盯着远方,漂亮的眉儿皱得像是打了十八个结。 「丫头?丫头你有没有听见?」他伸出手在那精致的小脸面前晃了晃。 「不对……真的不对劲!」海凌没理大头,蓦地站起身,冲向船首,眯着双眼看着前方那蓝到诡异的天际,竖起双耳,用心聆听…… 大头见她突然冲向船首,速度快得险些止不住脚步,忙站起身,紧张的跟了过去,「丫头,你怎么回事?不会是太过伤心,想自尽吧?你可别想不开呀,你年纪轻,样貌又这么美,还怕没人喜欢?你可千万别为了将军想不——」 第七章 「转向!」她突然大喊,截去大头的话,回过身,拉着大头又说:「大头哥,快让船转向,前面有暴风!」 「暴风?」大头拉颈瞧了瞧,接着哈哈大笑,「丫头,你瞧这天气好得很,天蓝得就像是海,一点乌云也没有,怎么可能会有暴风,你别说笑了。」 「不是,我不是在说笑!」她脸色凝重,慌张的急促道:「要是让船队继续前行,只要再半个时辰暴风便会朝我们直扑而来,那暴风……只要一瞬,便能将船给卷毁,我没说笑,是真的,大头哥你要相信我。」 见她小脸苍白,语气里没有一丝笑闹,大头也收起笑,为难的说:「就算我相信你,但……这船队不是我这个小兵说转向便能转向,这事得要报备——」 「你怎会知道有暴风?」 闻声,两人同时回过头,一见是司马如风,大头松了口气,海凌则是小脸一亮,却不像以往那样冲向他,也没有每回见到他时,掩也掩不住的喜悦,而是攒着细致的柳眉,连忙说明,「我闻到了,海风里有股不寻常的气味,我也听见了,听见海——」海底同胞发出的警讯及哀嚎! 嗓音戛然一止,想起自己的真实身分,她没将这话说出,可面对司马如风询问的眼神,情急之下,她差点便要讲出来,就在这时,突然有群白鸟慌乱飞过,让她解了套。 「海鸟!」她低喊,纤指比着正由他们上空飞掠而过的候鸟,「是海鸟的啼叫声……那叫声很紧凑,和平时的鸣叫声一点也不同,听来……听来就像是在警告!警告同伴有危险。」 海鸟……是吗? 司马如风皱起浓眉,黑眸紧锁那成群飞鸟,它们飞行的方向和他们恰恰相反,是北方,然而此时正值初秋…… 垂首,他再看向海凌那写满焦急的小脸。 那白皙的俏脸,不似以往无时无刻都悬着甜笑,只有浓浓的慌张与担忧…… 他不相信她的说词。 不信她光用闻、用听,便能判断前方有暴风来袭,除非她是妖,才有能耐光靠一阵风便判断出有足以摧毁数十艘战船的风暴朝他们逼近。 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及……她那双清澈眼眸里述说的担忧,因此…… 回过身,他笔直走向舵手,沉声吩咐,「调转船头,朝北方前进!」 「凌丫头,来来!这零嘴可好吃了,给你吃。」 「丫头,我这肉包子也不赖,又香又软又可口,包准你尝上一口便回味无穷!快,趁热吃了。」 头一遭来到人类集市的海凌,一双眼睁得大大地,好奇的左瞧右看,连眨也舍不得眨上一下,小脸漾满兴奋,即便怀中、嘴里已积满了战利品,一双眼儿、一张小嘴仍是不断的瞧着、问着。 「大头哥,这是什么?胖丁哥,那三个圆圆的红球是什么?还有晏大哥,你在吃的又是什么……」 几日前,因为她的一句话让整个船队逃过暴风,众人原本就挺疼这小丫头,如今她又救了大伙儿的小命,他们对她更是疼爱有加,也因此今儿个来到汀风港补给船上所需时,司马如风本是不让她跟,但在众人的说情之下,他不得不答应,只好带着这麻烦的女人一同下船。 才刚出港口,他便后悔了。 他让海凌穿男人的衣物,让她戴上帽子,还特地吩咐她待在他们一群大汉之中,不得乱跑,然这些仍掩不住她出众的容貌。 黑眸微眯,他看着一双双不断朝他们投射而来,流连于那女人身上的目光,冷声开了口,「晏生,快将事情办一办,然后把人带回船上。」 正在为海凌解释自己嘴里吃的便是她手上的肉包,并没有比她的好吃的晏生面容一肃,忙应声,「是。」 大伙儿一听,也跟着收起笑脸,跟在晏生身后,开始采买物资。 一下子围在海凌身旁的壮汉全都散去,独留她一人,默默跟在司马如风身后,贪看摊贩的新鲜玩意儿。 这半个多月相处下来,她已不敢和以往一样,动不动便往他身上扑,因为大头告诉她,她那样的行为只会让司马如风更讨厌她,而她不要他讨厌自己,所以在那之后,没有他的允许,她连靠近他都不敢,就怕让他对她更加厌恶。 望着一长排叫卖的摊贩,她真的觉得很好玩,每一样东西都是她没见过的,长的、圆的、尖的,吃的、穿的、抹的……琳琅满目让她看得眼花撩乱、看得忘我,每一样都想摸摸看、瞧瞧看、尝尝看…… 「跟好!」 男人蓦地一喊,她立刻回神,眨着眼眸,看着脸色冷若冰霜的司马如风,她忙跟上,可不一会,她再次迷上某个小摊叫卖的物品,脚步再次停下。 瞪着那不知第几次差点被他扔下的麻烦女人,司马如风觉得自己一向漠然的表情险些被她逼得崩裂。 长手一挥,他不着痕迹的帮她挡下不知第几只想偷吃她豆腐的魔爪,脸色难看的抓住她的手臂,寒声说「我叫你跟好!要是走丢了,休想我去找人!」 被他这么一喝,海凌傻了,不是因为那句威胁,而是因为那熨在手上的温度。 小脸发亮,她绽开灿笑,甜美的声音喜孜孜说:「司马大哥,你在担心我会不见?」他担心她?那是不是代表他有一点在乎她? 即便他的脸色寒得像是能冻死人,可她仍从他微愠的语气里,察觉出一丝的担心,即便只有一点,便足以让她心花朵朵开,开心得不得了。 闻言,司马如风皱起了眉。 担心她? 不,她是个麻烦,是个不知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住在何方的大麻烦,因为她忘了所有的事,他逼不得已要收留她。她若在这走丢,正好,他便不必为了要如何安置她而感到困扰,但…… 凝视那用着信任、爱慕的眼神盯着他看的女人,莫名地,他狠不下心。 但狠不下心不代表就是担心。 「晏生!」抿着唇,他放开手,沉声叫来副将军。 听见叫唤,正在指挥众人采买的晏生走来,「将军?」 「跟着这自以为是的女人,别让她惹麻烦。」 说着,司马如风旋过身,接下他方才的指挥工作,将看顾海凌的事扔给他。 「司马大哥……」她想追上去,却被晏生挡下。 「海凌,将军有事要忙,你不是很想逛集市,晏大哥陪你好不好?」 望着那高瘦的背影,她虽失望,却也不想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于是扫去失落的情绪,笑着点头,「好,那就麻烦晏大哥。」 有人陪伴,海凌逛得更是起劲,一双又大又亮的水眸,一会儿看那、一会儿瞧这,兴奋的情绪溢于言表。 「晏大哥,这是做什么用的?」眨着眼,她好奇的盯着摊贩上颜色有红有粉、用着漂亮的盒子装着且散发着香气的东西,问着身旁的晏生。 他低头一看,笑了笑,「这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怎么?你没瞧过?」 虽觉得海凌连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都不知道有些夸张,但她失了忆,也或许是因为她家里穷,才会连见也没见过,因此他也就没多想。 海凌摇头,又问:「姑娘用的?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晏生随手拿了一个,解释着,「这是擦在脸上的,涂上这些,会让姑娘们的肌肤滑嫩,变得更加漂亮。」 「真的?会变漂亮吗?」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海凌当然不例外,只见她一双眼儿亮晶晶,直盯着他手上那盒胭脂。 「当然。」瞧她那期待又渴望的模样,单纯得就像个娃娃,晏生失笑,由怀里掏了几文钱,买下手上的胭脂,递给她,「来,送给你。」 「可以吗?我真的可以拿吗?」海凌瞠大水眸,珍惜的接过,既兴奋又好奇的直盯着瞧。 「为什么不行?」帮她掀开盖子,他说:「擦擦看,这颜色很适合你。」 看着那粉嫩的色彩,海凌兴奋地点头,用手沾了些,直接往脸上抹去。 她先是往双颊上抹去,然后期待的问着晏生,「晏大哥,我变漂亮了吗?」 听着她天真的问话,晏生笑答,「漂亮,漂亮得不得了。」 其实她已经够美了,根本不需要这些庸俗的玩意加强,但她想要,他便当是还她救了整个船队的救命之恩,送给她。 「真的?!」海凌一听,开心得不得了,于是抹得更起劲,五指全下,一古脑的沾上胭脂往脸上抹去…… 第八章 「海凌,你……」瞧她无节制的在脸上东涂西抹,晏生傻了,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白净的小脸被她自己摧残成一张大花脸。 「晏大哥,有没有变得更漂亮?」她忙问。 看着那张惨不忍睹的小脸,晏生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能憋着苦笑拚命点头。 「美,美极了……噗!」 得到称赞,她可开心了,扔下晏生,便往旁边的杂粮行跑去。「司马大哥!」 早在他们两人有说有笑时,到杂粮行买好物资走出来的司马如风一双眼便已盯着他们瞧,而且莫名地因为她和晏生两人融洽的相处感到有些烦躁,这会儿见她跑来,他那阴沉的脸色非但没转好,反而更加冰寒。 「司马大哥,我漂亮吗?」顶着张花脸,她来到他跟前,期待的问着。 黑眸依旧淡漠,他只看她一眼,然后冷冷的说:「去洗掉。」 冰锥般的冷言让她笑脸一僵,双眉微微攒起,小脸写满失望,「不好看吗?」 司马如风脸色微变,正要开口,晏生已来到两人中间,截去那他连猜都不必猜便知道的难听话,对着她说:「海凌,将军的意思是……你现在穿着男装,却擦着姑娘家用的水粉,有些不太妥当。跟我来!晏大哥带你去洗掉。」 海凌却没跟上,双腿仍定在原地,睁着双眼,凝视司马如风,怯怯的问:「司马大哥,是这样吗?」 「走吧!」见她还问,晏生担心将军会不高兴,于是伸出手,扯住她的袖口,半强迫的带走她。 敌不过晏生的力气,海凌只能懊恼的被带走。 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司马如风倏地皱起眉,心头那股烦闷更甚,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烦,更不知自己正绷着俊颜,一双黑眸紧锁着那抹被晏生拖着走的纤细身影。 待采买完所有物资,已经是两个时辰后,天空覆上点点橘红,再不久,夜晚便至。 清点完所需物资数量无误,司马如风扬声道:「辛苦了,大伙儿先回船上,协助副将军将物资分派到各船,我要办些事,一个时辰后回去。」 「是,将军!」 众人齐声应答后,他转身向晏生交代自己的去处,接着便要离去,然而衣摆却被一只手抓着。 皱眉,他沉声说:「放开!」 「我也要去。」小手的主人不放,反而揪得更紧。 黑眸微眯,嗓音更沉,「我说,放开!」 小手的主人扁着嘴,仍然不放。 「你——」司马如风沉下脸,冷声斥道:「我已经很后悔救了你,别再增添我的困扰,让我更后悔。」 这话很伤人,让众人全停下动作,瞪大眼看着两人,就连海凌也傻了,身子一僵、小脸黯然,半响才沉默着,缓缓地、一点一点的放开那小手紧揪的衣摆。 话一出口,司马如风就后悔了,尤其是当他看见她那受伤的表情,那神情让他胸口的烦躁又起,顿时觉得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与其让海凌继续对他怀抱希望,不如趁早让她死心,这样对他或她都好。 旋过身,不再看她那彷佛下一刻便会滑下泪的小脸,他硬着心肠,迈步离开。 直到司马如风走远,她仍傻站在原地,盯着那身影早已消失的方向。 「别看了,海凌,走吧。」晏生挡去她的目光,对她说。 仰起小脸,海凌露出一抹像是要哭出来的笑容,哑声问:「晏大哥,司马大哥他……真这么讨厌我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取悦司马如风、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喜欢她,她只知道要紧紧的跟着他、缠着他,因为她想看见他、想待在有他的地方,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听话,不做他不喜欢的事,他便会慢慢喜欢上她,但……事情似乎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她没想到,她会成为他的困扰。 胸口,好闷。 因为他一句话,一股热流涌上喉头、涌上眼眶,酸涩得逼着她宣泄。 「不……」晏生叹了口气,不忍的说:「海凌,感情不能勉强,将军他……虽然不喜欢你,但他绝不是故意要伤害你,他这么做,其实只是想让你对他死心,不让你白白浪费了心力。」 他跟在将军身旁也有六年的时间,随着他出生入死、南北征战,对将军的个性不敢说十分了解,但至少也能懂个七、八成,他很明白将军样子看似冷漠,可其实比谁都心软。 将军在救回海凌时便知道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麻烦,但却没将她扔在海上,反将她给带回来、亲自照料她,这就代表将军并非像外表般无情,这点他知道,所以他才明白将军为何要故意说这些话来刺伤海凌。 他的安慰让海凌抬起螓首,眼眸闪过一抹希望之光,「是吗?但是,不管他怎么对我、怎么伤害我,我……还是喜欢他,我绝不放弃。」 像是为自己打气,那句绝不放弃,她喊得极大声。 听见她傻气的告白,晏生一怔,露出苦笑,喃着,「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你这么执着,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晏大哥你说什么?」 「没,」他回过神,笑着说:「没什么,走,咱们回船上去。」 「嗯。」海凌听话的点头。 然而每走一步,她便回头望上一眼,最后她索性停下脚步,对走在前头的晏生大喊,「晏大哥,我要去找司马大哥,不和你们回去了!」 「什么?!海凌、海凌?!」他一回头,她那娇小的身影已钻进人群,消失在集市里,他脸色倏变,低咒出声,「该死!大头!这里交给你,我去带她回来!」 司马如风每年的初秋都会来汀风港。 不是因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相反的,汀风港不过是个普通的港口,所属的城镇也没有特别繁荣,若真要说,那就是它的渔获量特别丰富,在翼国,一十几处大小港口里称得上是首屈一指。 他会来此,是因为五年前他落海后,便是在汀风港被人发现,而第一个发现他的人,便是他的未婚妻——管静悠。 据她的说法,是她和她的丫鬟发现在海上飘浮的他,请人将他给打捞上岸,然后带他回家照料。 但,在她救起他之前,又是「谁」救了他? 他知道管静悠救了昏迷的他,那么在之前呢?他是怎么活着来此的? 这些,他都记不得。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他落海之后发生的事,且只要他试图回想,便头痛欲裂。 他最后的记忆是停留在和那绿妖双双落海时,接着他便陷入昏迷,再次醒来他人已在管家。 起先,他没多想,然而当他联络晏生,得知自己竟失踪整整一个月时,他才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先别提他是如何由远在百里之外的琉璃之境飘流至汀风港,就说时间。 他失踪一个月,若是一直在海上飘流浮沉,在没有食用任何食物、没有饮用一滴水的情况之下,他的身体怎么可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连当初和那绿妖对峙时,被它给抓伤和咬伤的伤口也吊诡的消失无踪,除了身子有些虚弱之外,他彷佛没事人一般,诡谲得让人不解,再来便是…… 一双眼。 他想不起那像是平空消失的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但在他的梦境中,却总是浮现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眸,一双有着蓝紫色的美丽瞳眸。 然而每回只要他企图回想,他的头便会开始抽疼,他愈是刻意去想,那疼痛便愈是加剧,痛得他冷汗直流、浑身颤抖,最后被迫放弃回想。 他直觉认为他能活着飘至汀风港和那醒来后莫名的头痛,这些事与那双美丽瞳眸的主人一定有关联,因此每年的此时,他都会来到汀风港,打听那人的下落。 只不过港口进出的人口复杂,几乎都是外来客,土生土长的居民竟是少得可怜,就算找到,他们却很排外,不愿意和陌生人打交道,甚至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因此他打听了四年,得到的讯息却几乎没有。 今日,他好不容易联系到当地的包打听,而他也愿意和他见上一面,这让他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想赶紧到约定之处。 依着手中地图,他钻着一条条弯曲狭小的巷子,在集市里穿梭,来到了约定之地。 当他抵达时,那人已等着他,一见他便快步迎上,笑着问他,「您就是司马大爷?」 第九章 司马如风淡漠的颔首,尚未开口,就见对方朝他伸出手,一脸的谄媚。「大爷好,小的姓陈,您叫小的阿伟就行了,那个……您是不是可以先……」 他也不啰唆,直接由怀中掏出说定的银两,放在对方手上。 「贪财贪财!」见他如此大方,阿伟眉开眼笑,忙将到手的银子收进怀里,搓着手,讨好的问:「大爷您想打听些什么?尽管问,只要小的知道,绝不隐瞒。」 银货两讫,既然付了钱,司马如风也不客套,直接将自己想找之人告诉他…… 听完他的叙述,阿伟脸色古怪,眼神隐隐浮出一抹惧怕的低声问:「大爷……您确定您没看错?那人……真有双蓝紫色的眼睛?」 「没错,是蓝紫色。」司马如风坚定的说。 「那个……」他吞了吞口水,像是不敢说,犹豫了半天,才终于怯怯的开口,「大、大爷,您恐怕……永远都找不到您要找的人。」 司马如风拧起眉。「这话是什意思?」 「因为……」阿伟又咽了咽唾沫,压低了嗓音,用着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量道:「您说您在海上飘了一个月……这根本不可能,就算是有人救了您,也没人有那能耐在海上待上一个月,所以我想……救您的恐怕不是人,而是鱼——」 「将军!」 两人的对话突然被打断,阿伟一见有人来,便连忙压着帽子,对司马如风说了句要他放弃之后,便仓皇的离开。 司马如风本想追去,可当他见到来人是晏生,且脸色凝重,不得不止住脚步,沉声问:「发生什么事?」 抚着急喘的胸口,晏生着急的说:「海……海凌不见了!」 【第四章】 一听见那缠人的女人失踪,司马如风胸口蓦地一紧,心脏咚咚跳着,俊颜沉下的厉声责问:「我不是要你将人看好?!」 「是属下失职!」晏生自知犯错,忙垂首请罪。 抿着唇,司马如风深吸一口气,待胸口那莫名的紧缩渐缓,他才又问:「怎么会不见?」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实话,然而在将军的益发冷凝的目光下,他不敢隐瞒,快速将他与海凌的对话说了一遍。 「……没想到就在我们往船的方向走去时,她突然就跑了,说、说要去找将军你……」 闻言,司马如风一怔,心头极快的闪过一抹情绪,似是自责又像是心疼,然而更多的是愤怒。 「该死!那个蠢女人!」低咒出声,他转身扔下话,「你先回船上安顿一切,然后带几个人手帮忙找人!」 说着,不等晏生回应,他已快步离开,去找寻那专给他惹麻烦的笨女人。 他脚步极快,然而当他看见集市满满的人群时,俊颜倏沉。 今日正好有庙会,加上不时有船只入港,即便已近傍晚,汀风港仍挤了满满的人潮,甚至比往年他来时多出数倍,要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里找人,根本和大海捞针一样难,然而他却没放弃。 「老爹,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位穿着一身蓝色衣袍的女……小伙子?头上戴着顶灰帽,很娇小,身高约莫到我的肩头……」 海凌喜爱热闹,一下船便贪看着摊贩上贩卖的小玩意,所以他沿路问着那些摊贩,希望能问到她的行踪。 可惜效果不彰,一路问下,不是说没见过,便是连理也不理人,这让司马如风一双眉愈拧愈紧,心头的不安也愈扩愈大。 他已有许久没动怒,他性子冷情,对任何事都是波澜不兴,就算是不悦,也不会有太过强烈,而此时他竟为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女人动了怒,就因为她不听他的话、就因为她走失。 她真的是个麻烦,很大的麻烦,打从救回她那天起,他便知道,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在乎这个麻烦。 他以为自己对海凌只会感到厌恶、感到不耐,巴不得这甩不掉的牛皮糖自己消失,然而当她真的失踪,不会再在他眼前打转时,他才发觉……他似乎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厌恶她。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个不检点的女人,见到男人便投怀送抱,可后来他才发现,她只是太过单纯,不懂得男女有别、不懂得礼教,而最重要的是,她并非他以为的见到男人便抱,因为……她缠着的人、赖着的人,始终只有他。 他以为,她很愚蠢、不懂得看人脸色,但相处之后他才明白,她并不蠢,她只是一个忘了自己的家、忘了许多事情的可怜女人,而那不是蠢。 她并非不懂得看人脸色,只是因为她个性乐观开朗,不轻易被击倒,就算他再怎么给她冷脸、给她难堪,她仍是扬着那无辜的笑脸,在他身旁绕…… 他以为……她是个无用之人,除了增添他的麻烦外,什么都不会,不会擦地、不会煮食、不会缝衣,甚至连怎么拿筷子都不会,吃顿饭像是娃儿般,撒了满地残渣,然而,她却在前几日救了他们的船队,让他们及时避开了会让他们全军覆没的暴风…… 说她蠢,其实她只是单纯;说她麻烦,她却救了他们的命;说她烦人,然而此时他却…… 因为找不着她而感到慌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该有这种情绪,他不该担心另一个女人,他不该对她感到在乎,更不该有着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张婶,你有没有看见?方才那两个男人好像就是官府在抓的通缉犯,他们是不是骗了个小伙子?那小伙子瞧起来挺水灵的,不像男人,倒像个女娃儿呢……」 张婶附和的点头,「依我看呀!那根本是个小姑娘,她那模样哪里像男人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娇甜软嫩,你说……她被那两个通缉犯带走要不要紧?咱们是不是该去报官?」 这段话正巧传进司马如风耳中,回过神,他蓦地旋身急问:「他们往哪个方向走?」 正在嚼舌根的妇人吓了一跳,见他不是村子里的人,吓得白了脸,抚着胸口就要走人,却被他挡住去路。 「你、你想做什么……」两人被他严峻的脸色吓得频频后退。 「那两个通缉犯带着人往哪里走了?!」拧着眉,他又问了一次。 司马如风压根没注意她们的害怕,在心急之下,他俊颜神色显得更加冷漠,那天生的威严,把她们吓得连动也不敢动。 最后,她们颤抖的指着身后一条暗巷,胆怯的说:「他、他们往上山的方向走了……」 看向那几乎没人走动的巷子,司马如风心更沉重了,提起气,跃上屋檐,动作极快飞奔而去。 两人见他动作快得犹如鬼魅,吓得双腿一软,颤声说道:「报、报官!快!咱们、咱们赶紧去报官……」 就怕来不及,司马如风不停的加快速度,在天色已暗下的山路上奔走,愈走胸口便愈加紧缩,因为这条毫无人烟的路径极可能将那女人带往危险的境地。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他保证,要是找到那蠢女人,他肯定不会放过她! 汗水由他额际滑落,浸湿了那冷然的脸庞,衣衫也早已被身上的汗水浸湿,但他脚步未缓,反倒在看见遗落在泥巴路上那顶熟悉的灰帽时,加快了脚步往前奔窜而去。 他奔着、找着,但这山路似是永无止境,在看到那顶灰帽后,路上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就在他思索着是否该到停下搜寻而不是继续前行时,眼前便映入一间破房舍,他双眼一眯,脚跟一旋,刚往那屋舍踏出一步,天际却突然间划下一道闪光,接着轰隆一声,雷声大作,伴着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啊——」 那叫声让司马如风心脏一缩,紧缩得他胸口发疼,双耳可听见激烈如鼓鸣的心跳,动作飞快的冲向破屋,将掩起的木门撞开。 一进门,他便怔住了。 他看见一双眼,一双瞪得极大、已无生气的眼,那双眼的主人就倒在他面前,一双手攀在门坎上,像是亟欲逃脱,却仍是不及,然而让他怔住的却是—— 血,面前有一大摊的血迹,木门、杂草、地上,有一滩大量的鲜血,且仍在持续冒出,那鲜艳的红,正是由那人被截断的双腿喷洒而出。 这画面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骇住了,但也只有一瞬,当他发现缩在墙角、衣衫不整的海凌时,所有的震惊全被她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给扫去。 「海凌……」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闭着双眼的她,听见那熟悉的嗓音,倏地睁开双眼,当她看见司马如风,泪水落得更凶,狼狈地由地上爬起,冲进他怀中。 第十章 「司马大哥——」 「呜……呜呜呜……」海凌将螓首深埋在他的怀中,想藉此汲取他的气息及温暖,彷佛只要这么做,就能将她方才所感受到的恐惧给全数扫除。 她突然冲来,一把抱住他,然而一向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司马如风,这回却没推开她,而是僵着身子,动也不动,任凭她在他的怀中哭泣。 黑眸微敛,他看着那紧紧抱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小女人。 她发丝凌乱,小巧的脸上浮着明显的五指印,身上的衣物破碎不堪,纤细的手臂、白皙的肩膀和小腿……全都布满掐痕、浮着青肿,就连那一向爱笑的粉唇都破了,渗着点点殷红…… 该死!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身的狼狈,衣衫残破不整,其实不须问,他也能猜到出了什么事,幽暗的眸子闪过一抹怒火。若不是那人已死透,他绝对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含怒的黑眸由那死尸身上挪开,缓缓看着四周,他发现,现场除了在他怀中哭泣的小女人外,没有任何人。那么,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这问题让司马如风冷静了下来,垂首看着那仍不住哭泣的小女人,紧抿的唇微启,他嘶哑的说:「别哭了!」 他有问题要问她,前提是她得先止住泪。 但他不会安慰人,尤其是女人,因此即便是安慰,语气仍和往常一样冷硬,像是命令,只不过那里头渗着一丝两人都没察觉到的懊悔及疼惜。 习惯听命于他的海凌,被他这么一喊,忙吸吸鼻,想止住那不停落下的泪水,可却怎么也止不住,她抹,它又落,她再抹,它便落得更凶,几次之后,那早已哭肿的双眼变得更加红肿,让他早已沉下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我叫你别哭了!」低声又喝,司马如风加重了语气,彷佛这样就能将那一串串的泪珠逼回眼眶里。 碍眼。 这女人原本就很碍眼,没想到这会一哭,竟变得更难以入眼,让他心中的嫌恶更深……嫌恶她那双红通通的双眼。 被他这么一喝,海凌的泪水当真停了,然而只有一瞬,接着却是更大更惹人心疼的哭声,「呜、呜哇——」 她都已经这么怕了,他、他还凶她…… 她好怕……真的好怕,除了哭,她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这份恐惧,原以为看到司马如风,她就能不再害怕,就会止住哭,可没想到一见到他,紧张的情绪一放松,眼眶也跟着松了,怎么也止不住泪…… 「你——」那哭声让他僵了身子,不敢再多说话,就怕她会愈哭愈大声,泪水愈落愈多。 看着那在他怀中不住啜泣抽噎的小女人,司马如风试着想办法要安慰她,于是他举起手,僵硬且笨拙的想往那颤抖的纤背拍去—— 「将军!海凌!将——哇,怎么会有死人?!」 突如其来的大喊让他顿住了大手,动作迅速的脱去身上的衣袍,套在她身上,将怀中小女人藏起。 可即便司马如风动作再快,仍来不及掩住海凌那双裸露在外的手臂,即便只有一瞬,仍让一路问人寻找她下落,最终也找到这里的晏生给看见她那狼狈的模样,让他倒抽了口气。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望着窝在他怀中哭泣的海凌,晏生脸色难看的问。 司马如风抿着唇不语,仅回了他一记眼神,里面满是无奈。 光是一个眼神,晏生当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大概猜得出,将军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而当事人又一直哭,才会给了他那样没辙的眼神。 走上前,他试着轻唤,「海涹?」 哭得好不可怜的她顿了顿,缓缓自司马如风怀中抬起螓首,泪汪汪的看着他,哽咽着说:「晏大哥……呜、呜……」 「好好!已经没事了,你别哭了!」晏生连忙劝说,就怕她又埋回去,大哭特哭。 听了他的安慰,海凌这回倒是没再大哭,也不知是否是哭够了,就见她吸了吸红通通的巧鼻,乖巧的点着头。 她的反应,让司马如风眉头地倏拧起,心头闪过一丝不悦。 他安慰她,换来她嚎啕大哭,晏生安慰她,她倒是乖乖听话,看来,这女人喜欢的根本不是他,该抱的人也不应该是他! 莫名的情绪一来,让他大手一扯,扳开她的肩头,便要推开她—— 「不要!」 不料他这动作竟让海凌小脸发白,小手紧扯他衣衫,硬是不放开,反像八爪章鱼般紧紧巴着他,一双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奇异的,这么一个依赖的行为让司马如风不悦的情绪一扫而空。眉头一松,他收回手,不再推开她,任由她再次窝进自己怀中。 一旁的晏生见到这情景,双眼微瞠,嘴巴微开,傻了。「你、你们……」 怎么……怎么才一会儿不见,他就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变了?好像……多了点暧昧的气息? 是他的错觉吗? 晏生还困惑着,司马如风一记冷瞪扫来,他马上阖上嘴,咳了声,轻声询问眼前诡异的情况。「海凌,你能不能告诉晏大哥,你怎么会跑来这?还有那个人……又是怎么死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见那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海凌纤细的身子忍不住又抖了起来,哑声说:「我、我找不到司马大哥,在路上遇见他、他们,他们说会带我去找司马大哥,结果……」 回想着方才那恐怖的遭遇,她泪水又扑簌簌地滚落,咬着红肿的唇,哽咽着又说:「结果就把我带来这……把我的衣服撕破,摸我又亲我……」 被司马如风以外的男人又摸又亲,她只觉得那触摸很恶心,让她感到厌恶又恐惧,搂着他的双手收得更紧,想藉此消除那让人作呕的感觉。 人类说他们是鱼妖,但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妖怪,人鱼虽然居住在深海之中,但他们其实和人类没两样,差别只在于,人类是居住于陆上的居民,而人鱼则是海的居民,所以她并不会法术,更不懂得妖术,遇上这样的事,她就像寻常女人一样,压根没有反抗能力,除非她打碎灵龟爷爷给她的贝壳手环,或是吐出藏在喉内的灵珠。 但她不可能打碎手环,因为这么做,她便会回到了蓝砂。而灵珠则是人鱼的心脏,是人鱼最脆弱的地方,却有着让人鱼自保的魔力,但在她将灵珠吐出的同时,她也会现出原形,她好不容易来到司马如风的身边,怎么能现形,一旦她人鱼身分揭穿就得必须离开,所以就算能自救,她也不肯。 两人见她一味的哭,也不敢询问之后发生的事,但司马如风听出了端倪,思忖了下,还是皱眉问:「你说他们?那另一个人呢?」 方才他只注意到海凌一身狼狈,又气又心疼她,压根没法子思考其它事,现在冷静下来,他才想起,那两个大婶的确是提到有两个人带走了她,那么另一个人在哪? 海凌抹去泪,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一开始吵着谁要一个人到门外把风,没多久其中一个人便出去了,留下的那人想脱我的衣服……我、我拚命的挣扎,最后他打了我一巴掌,好痛……」 凝视着那肿了半天高的脸颊,司马如风冷然的面容闪过一丝疼惜,下意识抚过那原本白皙粉嫩的杏颊。 专心回想的海凌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吸吸鼻,接着又说:「因为太痛了,痛得我头昏脑胀,根本没力气抵抗,就在、就在我闭上眼打算放弃的时候,突然……突然就听见一声惨叫,我吓得不敢睁眼,直到司马大哥叫我,睁开眼,我就看见司马大哥了……」 听完她的叙述,两人对看一眼,彼此眼中都透着困惑,觉得此事古怪。 最后司马如风给了晏生一个眼神,晏生便退出破屋,到附近查看,不一会的时间,就见他脸色凝重的回来,沉声说:「在山坡下发现了另一个人,死了,且双腿和门口那人一样,被人斩断……」 这讯息让司马如风心一沉,尚未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喧闹声,一片火光映入眼帘,没多久,门外就出现了一票人。 司马如风一眼就认出和官兵走在前头的便是稍早他遇见的那两位大婶,但她们畏缩着,对一旁的官兵说:「就、就是那个男的,他动作好快,且脸色好吓人,就像、像是妖……啊——」 话还未说完,其中一人已看见门口的尸体,尖喊出声。 第十一章 这一喊,众人也看见倒卧在门口的死尸,不约而同的倒抽一口气,吓得频频后退,就连带头的捕快也忍不住退了几步,惊吓的吞了口唾沫后,才颤抖的喊着—— 「来、来人呀!快!快将这三个人给杀了!」 「司马将军,真是对不住,这些饭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您大驾本村,还将你们当成杀人犯,对你们动粗……是属下教导无方,请将军见谅。」 抹着额上的汗水,当地的县令宋丰不停的对眼前这堪称翼国有史以来最英勇的护国大将军赔不是,就怕他在王上面前参他一本,到时丢官事小,就怕他连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司马如风态度一如刚进屋,脸色依旧严峻冷然,睨着跪在地上,不断对他道歉的宋县令,沉默许久,才淡声说:「你的确是教导无方,但这不关你的事,起来说话。」 在破屋时,一票官兵不分青红皂白,连问都没问,就把他们三人当成杀人犯,伙同村民,就要对他们动用私刑,持着刀剑便朝他们杀来。 当然,一群乌合之众自然是打不过他和晏生,但他们身旁还有个海凌,她已受到太多惊吓,为了不让她更害怕,他才会直接表明自己的身分。 但那群人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太过害怕,压根就不信,甚至还有人嚷着别听他的话,这是他使的幻术,逼得他不得不打退几个人,最后这群人知道打不过他们,竟吓得落荒而逃。 等他们回到村庄,宋丰已集结村民和衙门所有兵力等着他们,若不是宋丰还有点眼力,认出他那御赐的将军令,否则两方免不了再次大打出手。 闻言,宋丰总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多谢将军大量。」 「别高兴得太早,我不追究他们认不出我身上的将军令,但你的属下未查清事情始末便想动用私刑,这点你该如何解释?」 这话让才松了口气的宋丰一颗心再次提到喉头,战战兢兢道:「这……将军,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反应会如此激动,是因为——」 他话还未说完,大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两人的谈话。 司马如风皱起眉,起身快步往大厅走去,人还未到,耳旁已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快说!那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怎么可能其它人都死了,就你一个人活着,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少骗人!还是说,杀死他们的就是你?!」 「不是,不是我!」 被人团团围在中央的海凌一脸惊惶,拚命想解释自己并非杀人凶手,然而村民们却像是早已认定凶手是她,群起而攻,不停的逼问她,将她逼至墙角。 司马如风一到大厅,便看见海凌那无助又害怕的模样,这情形让他双眉倏地聚拢,沉声喊道:「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喊,众人全噤了声,快步让出一条路,让他前行。 「司马大哥……」海凌一见到他,马上揪住了他的衣角,惊惶失色的躲在他身后。 「晏生呢?我不是吩咐他守在你身边?」她那吓得苍白的小脸让他俊颜沉下,语气冰寒。 眨着无辜的双眸,她环顾着那些像是会将她生吞活剥的村民,怯怯的说:「他们……他们没人敢搬尸体,晏大哥只好去帮忙……」 没想到晏大哥前脚一走,原本窃窃私语的村民们竟突然变得凶神恶煞,将她围了起来,逼她承认她就是杀死那两人的览手…… 她一直以为人类都是和善的,至少在船上的所有人对她都很好、很疼惜她,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并非人人都是如此,如同那想欺侮她的两个男人,如同此时瞪视着她,将她当成杀人凶手的村民…… 这莫名其妙的恶意让她无法招架也不知该如何扞卫自己,只能躲在司马如风身后,寻求他的保护,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他在,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再怕。 眯起黑眸,司马如风一一扫视噤若寒蝉的众人,沉声说:「你们有什么问题要问?直接问我。」 海凌今日已经够凄惨了,破损的衣物未换,就连身上的伤口、淤痕也未处理,便跟着他们来到县衙说明情况,现在又被一群无知的村民逼迫,吓得小脸惨白。这模样看在他眼里、心里,已够烦躁的情绪更加不悦,想也未想,便将她护在身后,为她挡下那些排斥狰狞的目光。 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所有人都已知道司马如风的身分,谁也不敢造次,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在一阵七嘴八舌的互相推卸下,大伙拱出村长,要他当代表。 「村长,你去!这村子你最大,你快去说明。」 「村长,这关系着咱们村庄的生死,你别退缩,赶紧去说!」 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催促着,村长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面对司马如风。 「将军大人,是这样的……」看着那张宛如冰雕般冷凝的脸庞,他双腿微软,颤声道:「这、这姑娘说……说她没见着是谁杀了那两名通缉犯,可、可这说不过去呀!在场就……就只有他们三个人,没道理那凶手杀了那两人,却放过她,这、这怎么都不合理呀……」 「不合理?」黑眸倏寒,司马如风冷声问:「你的意思是,那凶手应该连她都杀了?」 被这么一记眼神瞪来,村长已软的双腿更软了,还得靠身后的村民们支撑着,才没丢脸的倒下。 吞了吞口水,他连忙摇头,「不不!我不是这意思,只不过……这、这这这事确实有古怪,因为、因为咱们这村子五年前……也、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命案,尸体都是……都是没有双腿,而且遇上那凶手的人没有安然无恙的。」 五年前? 这时间点让司马如风心里闪过一丝疑虑,思索着,许久才又问:「五年前没查出犯人是谁?」 听见这问题,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村长叹了口气,小声的说:「查不出的,因为杀人的……是妖怪。」 【第五章】 「嘶——好痛……」 捂着刺痛的嘴角,海凌缩着肩膀,反射性的躲开那让她疼痛的罪魁祸首。 「回来!」罪魁祸首沉下脸,冷声道。 扁着小嘴,她可怜兮兮的说:「能不能不要?」 「如果你想继续痛,那就不用抹。」 「可我觉得……不抹没事,抹了反而比较痛耶……」她小声的说。 闻言,司马如风眯起眼,周遭的气温骤降。 海凌马上感受到一股冷风袭来,识相的放下捂住嘴儿的小手,请求道:「我、我抹就是了,但……能不能轻一点?」 他没说话,而是默默的继续手上动作,为她那红肿破皮的双唇抹上药,又拿来药酒,为她推去手上的淤青。 「呜哇——好痛!真的好痛……」那疼痛比方才替嘴唇上药时还要痛上几分,痛得她哇哇大叫,扭着身子,拚命想躲。「不要……我不要了……拜托……」 尽管海凌苦苦哀求,他也不放,但他放轻了手劲,缓缓的推着。 或许是感觉到他的「放水」,她不再哇哇大叫,而是忍着痛楚,直到他将手上的药酒递给她。「照着做,把所有我看得见的淤痕全都推散。」 「全部?!」那她岂不就痛死了…… 「有问题?」 一记冷眸扫来,海凌只能默默将那个「有」字吞下肚,委屈的说:「没……」 在他的瞪视下,她乖乖的拿起药酒,往手臂上那呈现五指形状的黑青揉去,边揉,那绝美的小脸也皱起一团,暗暗叫苦。 见她乖乖照做,司马如风这才起身,收拾好桌面上的药瓶子,就准备离去。 「司马大哥!」在他走出门之前,海凌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回身,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 他那反应,让海凌更加笃定心里的想法,皱起秀鼻,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司马如风依旧沉默,过了半晌,才道「晚了,早点休息。」 「等等……哎呀——」海凌见他要走,心一急便直接由床榻跳下,想拦住他,没想到人没拦住,自个儿倒是直接扑倒在地。 那声惨叫让司马如风双眉倏拧,旋过身,一看见趴到在地的海凌,心中那根绷了一日的弦帕的一声,蓦地断裂。 他来到她面前,将她抱起,往床上扔去,怒喊,「该死!你为什么就是不能乖乖听话、为什么老爱惹麻烦?!你该死的是嫌自己身上的伤不够多是不是?!」 第十二章 没料到一向冷然的司马如风会突然发怒大喊,海凌吓到了,水眸微瞠,傻傻的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应。 「为什么不回答?!」见她还一脸无辜,司马如风感到胸口的气闷更甚,低声又吼,「要你别乱跑,为什么就是不听?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生了张什么样的脸、知不知道你是个女人?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没找到你,要是那两个人没死,你会发生什么事?! 「你这蠢女人!给我听着,我是迫不得已才暂时收留你,只是暂时,你不是我的谁,我没义务保护你!想要活命,就得学着顾好自己,别再给我添麻烦!」 这股气,梗在他胸口许久,打从知道她不见,便一直闷着,无处宣泄,最后人虽然找着了,但却弄得浑身是伤、一身狼狈,还差点就被……总之,今日一天,不只她受尽折磨,他的心一直悬着,情绪也濒临爆发。 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能够让她好好休息,她却又不听话,明明受了伤、吓得小脸发白,却不肯听话休息,非得招惹他,让他那股无处宣泄的闷气涨满胸口。 在看见她又在自己已遍体鳞伤的身上增添一道血痕,他再也忍不住了,所有的担心、不满全数爆发,对着她劈头便骂。 他以为只要骂过,将梗在心中的闷气全数发泄后,他便会舒坦些,岂料一看见眼前小女人眼角滑下泪,他的心竟再次感到气愤。 「你哭什么哭?!」烦躁的瞪着那张泪水满布的小脸,司马如风粗声吼着。 他很火,从没这么恼火过,因为她那一滴一滴滑落的泪他无法止住,甚至…… 让她哭得更凶。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司马大哥……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听话,你不要……呜,不要不理我,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我保证以后我会乖乖听话,呜……我说真的,你别生气了……」 比起被那两个坏人欺侮,她更怕司马如风不理她,那心痛的感觉比身上的伤口还要痛上万分,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就是不要他不理她…… 「你——」盯着她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傻气模样,他纵使心里还有火,也让她那泪水给绕得一丝不剩。极轻的叹了口气,他嘶哑的说:「别哭了。」 听他缓下语气,海凌忙抹去脸上的泪水,连忙答应,「不哭,司马大哥要我别哭,我就不哭,我会乖乖听话,所以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那娇软的语气楚楚可怜,小心翼翼的就像怕会再次惹怒他,顺从,却也让人心怜…… 察觉到自己心里滑过的情绪,他忙肃起面容,撇开头,不看她那能动摇他心的娇怜小脸。 司马如风,清醒点!别忘了你已经有未婚妻,不能动摇…… 深吸了口气,他再回过头,脸上已没了方才不小心流露出的怜惜,沉声说道:「我没生气,所以你好好休息。」 就怕又惹他不悦,这回海凌不敢再唤住他,乖乖的躺回床榻上,闭上双眼。 当耳旁传来阖上门的声响时,那漂亮的双眸才又睁开,爬起身,看着那扇阖起的房门,眼中有着浓浓的哀伤。 妹为什么老爱惹麻烦…… 我是迫不得已才暂时收留你……你不是我的谁,我没义务保护你!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在司马如风心里,自己一直是个大麻烦,当然也知道她不可能一直留在他身旁,因为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而如今,已快过了一个月…… 可……即便他讨厌她、即便她的心因为他的话而刺痛万分,她还是不放弃!在剩下的两个月,她一定会让他喜欢上她,因为她好想看见他的笑,想听见他对她说一声喜欢,这么一来,她就能毫无遗憾的回到蓝砂…… 一出房门,司马如风便看见晏生杵在门口,脸上满是不认同。 「将军,我不是有意偷听,但你刚刚那些话……会不会太狠了些?」尤其是对一个心里只有他的女人而言。 睨了他一眼,司马如风冷声说道:「这不关你的事。」 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但他不这么说,那笨女人永远不会听话、永远不懂得保护自己,而他……也不可能永远待在她身边。 一句话堵住要继续抱不平的晏生的嘴,他没再开口,而是偷偷睨着将军那不似以往般冰冷的面容。 他跟在将军身旁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动怒,更没听过他那般怒吼。 他所认识的司马如风,在战场,是个英武果断、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私底下,则是冷情、淡漠,就连跟在他身旁多年的他,也从未感觉到与他亲近。 将军从来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就算敌军已杀到门外,顶多只是皱着眉、沉着脸,然而这回居然为了海凌动了气,这…… 他真不知是该庆幸将军总算有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还是担心他对海凌那已然超越了关心的感情…… 「我要你办的事查得如何?」 回过神,晏生这才发觉自己竟在恍神之下,和将军回到宋丰为他安排的客房,忙定了定心神说:「查出了。这儿的村民会如此排斥外人,是因为五年前村庄里曾有妖怪出没,据说在那妖怪来之前,曾有两个外地人前来投宿,并打听了些事…… 「过不久,那两个外地人就离开了,可当天晚上,第一桩命案便发生,死的正是和那两名外地人接触过的客栈老板,死状凄惨,尸首就和今日那两具死尸一样,没有双腿……」 汀风港虽是人来人往的港口,可当地的村民却不多,在此做生意、摆摊子的大多是外地人,而原居民,也就是汀风村的村民,反倒很少到港口走动,而且除非必要,他们不会主动和人打交道,对外来客,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彷佛他们身上带着瘟疫。 晏生能打听出眉目,还是他对宋丰利诱兼胁迫,对方才肯吐实,而这么一查,他可吓了一跳。 汀风港虽离琉璃之境颇近,可近年来,妖怪在人类的打压之下,几乎被逼回了琉璃之境,不再到陆上走动,就算有漏网之鱼,一被发现,也是会被赶尽杀绝。 他没想到今日的命案竟会和妖怪有关联,更没想到这么一查,会扯出五年前那几乎要灭了汀风村的惨剧。 五年前,汀风村死了至少数百人,不分男女老少,只要天一黑、落了单,不仅没命,就连全尸都难留,因为双腿都被凶手截断。 听完晏生调查的结果,司马如风沉默不语,许久,才沉声询问:「数百条的人命……死了这么多人,汀风村的村民就这么坐以待毙?没求援?」 虽说寻常人打不过妖,但可请斩妖师帮忙,妖怪厉害,道行高深的斩妖师更厉害,若有他们帮助,这村庄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有。」晏生皱着眉,又说:「但真正厉害的斩妖师,村民们请不起,请来的全是一些学艺不精的道士,那些道士一瞧见死状凄惨的尸体,全吓得逃之夭夭,到后来,妖怪没除成,反倒是打草惊蛇,那妖怪知道村民找人来对付它,非但不怕,反倒更加嚣张,甚至在大白天便当街掳人,将掳来的人双腿给吃了……」 据宋丰描述,那妖怪体型虽不大,却也比一般男人要高出半个身子,身上的皮肤呈现土黄色,骨瘦如柴、两眼深陷,没有头发,瘦得就像骷髅般,却力大无穷、动作神速,因为它有着一双生着兽毛、十分粗壮的双腿,那不是人腿,而是类似野兽的双腿。 除此之外,它还有着一张十分恐怖的大嘴,嘴中有着两排冷森森的尖锐长齿,像尖刀、像利锯,只要被它咬一口,骨肉马上分离,锐利无比。 光转述那妖怪恐怖的模样,晏生便感到身上泛起一阵寒意,咽了咽唾沫后,才又说:「自从知道村民向外求援,那妖怪杀得更勤,才会差点灭了汀风村。」 闻言,司马如风双眉紧锁,又问:「那妖怪后来为何会消失不见?」 「这……」晏生顿了顿,摇首道:「这就不清楚了,据宋县令的说词,那妖怪原本一天要杀数人,可突然间,他便消失了,一开始村民仍是战战兢兢,但一连几个月过去,那妖怪没再出现在村庄里,村子也没人再被掳走,他们也就放下心。 「那妖怪就这么突然出现,一个月后又突然消失,没再出现过。可今日那两具尸体,勾起他们五年前那忘也忘不了的恶梦,他们才会这般人心惶惶,吓得犹如惊弓之鸟,认定我们就是杀人妖怪。」 第十三章 突然消失?一个月?五年前…… 司马如风的俊眉愈拢愈紧。这些过分的巧合让他隐约觉得事情有些古怪,总感觉这些巧合和他在汀风港被救起一事,有着什么关联…… 沉思了会,他徐徐问道:「那妖怪是五年前的何日出现?又是何日消失?」 「那妖怪出现的时机很巧,就是五年前的今日。」 正是因为这般的巧,汀风村的村民们才会误会他们就是杀人妖怪。毕竟事过五年,且并非所有人都见过那妖怪,在以讹传讹之下,他们只知那吃人妖怪若将那咧开的大嘴和兽腿遮挡住,就和一般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因此才会盲目的认定他们便是凶手。 「……今日?」的确是极巧,这些巧合就像团愈理愈乱的丝线,在司马如风的脑中绕着,让他的头隐隐疼了起来。 沉默许久,他做了一个决定。 「晏生,明日一早,传封信回翼城,帮我禀奏王上,就说我将在汀风港停留一段时间,调查命案。至于船队,则由你带回翼城。」 「我?」一听他又想将他扔下,自己留在这危险地方,晏生马上摇首,「这怎么成?!将军,这村庄有妖怪,你怎能独自一人留下?不成!我也要留下!」 五年前就是因为将军没让他跟着,才会险些丧了命,这回将军说什么也别想将他支开。 「你是副将军,我不在,你理当代理我的职务。」司马如风早料到他不会肯,在他开口欲言之前,淡声又说:「这是军令,不得有异议。」 「将军,你、你——」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将军每回都来这招,偏偏他非中招不可。被将军那冷肃的眼盯着,晏生张着嘴,「你」了半天,终究是垂下了肩,不得不妥协,「属下……遵命。」 「很好。」他满意的站起身,「早点休息,明日卯时出发。」 「将军!」在司马如风打算赶人之前,晏生忙说:「属下会听命行事,但有一事相求,希望将军让我留下两人待在将军身旁保护,要是将军不答应,那……属下就是抗命,也不会离开将军身旁半步!」 闻言,皱起眉,瞪着个性顽固的他,清楚要是自己不答应,这军令,他是抗定了,因此司马如风只能眯着眼,沉声道:「随你。」 一听他答应,晏生总算松了口气,「谢将军。」 晨曦初露,雾气朦胧,一缕缕秋阳投入屋中,为屋内增添了些许温暖。 然而乍看平静的清晨,却已悄悄掺杂着紧张感。 卯时刚过,辰时乍来,在送完船队出航,司马如风偕同晏生安排留下的大头及胖丁,一前一后的返回客栈,然而愈走,他眉头便拧得愈紧,脚步加快。 跟在后头的两人不明所以,但也隐约感到不对劲,低声议论着,「奇了,这村子的人怎都这般晚起?都辰时了,大街上却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这是个渔村,人们靠捕渔过活,怎可能都辰时了,却没有半个人走动?这异常便是司马如风加快脚步的原因。 他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回到客栈旁的巷口,尚未转进,他便已由那沸沸扬扬的吵闹声得知这村子的人全都跑哪去了。 「小吴,快趁那个将军不在,把里头的妖女给交出来,你也不想咱们村子出事吧?」 「是呀!小吴,那妖女昨天杀了两个人,就不知今儿个会杀几个,你快让我们进去抓人,趁她还在睡,让我们把她杀了,要不,到时死的就是咱们了……」 守门的衙役吴先一脸为难的劝阻,「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就别为难我了,我奉命在此保护司马将军和他带来的姑娘,你们要我放你们进屋去……这岂不是要我怠忽职守?」 「玩忽职守和性命哪个重要?你要是不想死,就快让我们进去!」 「对!快让开……」 「要是不让,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众人见他软的不吃,全变了脸,挥舞着手上的锄头、菜刀,纷纷叫嚣,逼得吴先不得不让行。 然而就在众人打算一举冲进客栈时,一旁的司马如风倏地跃过人群,挡在客栈大门前,皱起俊眉,声如寒冰,怒喊了声,「谁敢抓人?!」 这一喊,众人全停下步伐,甚至不约而同的退了一步。 跟在司马如风身后的大头和胖丁没他那般高强的轻功,只能靠着蛮力,拨开人群,满头大汗的来到他面前,大喊,「你们这些人想做什么?!」 两人不悦的想着,他娘的!这群人是杀红了眼是不是?怎一张张平凡的脸孔,看来是如此狰狞?比他们口中的妖怪还可怕? 看着挡在大门口的三人,村民们面面相觑,态度就像老鼠遇上猫,完全没了方才要硬闯的气焰,乖得有如三岁娃儿。 司马如风可是翼国鼎鼎大名的护国大将军,武艺高超和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吴先不同,加上浑身散发出的威严及冰寒气息,就像一道冰墙,隔在面前,众人就算想闯也没那胆子。 冷眸淡淡的扫看众人,最后停在缩在村民中间的村长,缓缓眯起,他沉声问:「你们大清早聚集在这有什么事?」 村长见司马如风那犹如冰锥般冷锐的双眸正盯着自己,就算想躲也没法子躲,只好抚着胸口,走出来战战兢兢的回答,「我……不不!是大伙儿,想、想拜托将军一件事。」 「何事?」司马如风眸色更冷。 「是、是、是想……」面对将军那双锐利的双眼,他可是怕得要命,可身后的村民们又不断顶他上阵,他只好硬着头皮,小声又说:「将、将军大人,那……那位跟着你的妖……我是说姑、姑娘,据说……据说是您由海上捡来的是不?」 闻言,司马如风眸子闪过一抹幽光,冷声道:「是又如何?」 他不晓得这消息是由何传出,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村民便是冲着这件事而来。 吞了口口水,村长又说:「是、是这样的,您也知道……你、你们昨儿个才来到本村,本村就出了事儿……当然,这事不关将军您的事,但是跟着您的那位姑娘就……就……」 「说重点,我没空在这和你们耗。」对他吞吐了半天仍不说重点而不耐的司马如风脸色更沉,寒着声音道。 阴鸷的脸色说明着他耐性告罄,瞬间冻结的气氛,村长当然察觉得到,当下屏着气息,一口气说出今儿个全村的人聚集在此的目的。 「咱们、咱们是想请将、将军把那姑娘交、交出来!」闭着眼,他又喊,「因为''因为我们认为她……她就是——」 「是妖怪?」司马如风截去他的话,替他道出。 众人一听他主动道出,顿时没了忌惮,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 「没错!那女人一定是妖怪,快把她交出来!」 「我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那女人肯定不是人,是妖怪!是靠美色迷惑人心,吃人的妖女!我们要处死她!」 「对!杀死她!」 「把那妖女交出来!」 「妖女!你别再躲了!快出来——」 听见他们愈来愈张狂的叫嚣,司马如风浓眉一竖,低喝,「够了!」 这一喊,大伙儿再次闭上嘴,噤若寒蝉。 环顾着眼前一张张有着惧怕、有着担心、有着杀意的脸庞,他沉默着。 他并非不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们想,相反的,他甚至能够理解他们为何会将海凌当成妖怪。 先别说他们才进村,村子便出了事,就说海凌的来历。 她说她忘了一切,他相信。 因为她的反应、眨着无辜眼眸看着他的娇憨一点也不假,但她为何会在深夜里出现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身上又为何会一件衣服都没有?且什么事也记不住…… 他不相信她是妖,但,她的身分确实有疑虑。 那两个死亡的通缉犯,就算是恶人,却也是两条人命,更别提这村子里五年前那百条性命…… 他不怪这些村民会有如此激愤的反应,人们在惧怕的情况下,通常无法保持理智,乱了心绪,只要有一点可疑,就会引起骚动,而这也是他选择在此住一段时日的原因。 一来,是调查此案,找出妖怪,让汀风村的村民恢复过往的宁静生活;二来,则是追查自己五年前究竟是被谁所救才能落水飘流至此,再来……便是因为海凌。 众人认定她是妖女,但他不相信如此单纯的她会是妖怪,可他的一句话,又会有谁相信? 第十四章 就算他此时送走她,村民们仍活在恐惧中,仍会怀疑她,唯一的办法便是证明她不是,所以他要留下查清一切谜团,找出真正的杀人妖怪。 冷然的视线最后在村长身上停下,他淡漠的开了口,「这件事,我会追查,并找出那吃人的妖怪让众人安心,如果……」抿着唇,他顿了顿,才沉声又说:「如果最后证实,海凌就是那杀人的妖怪,我会毫不犹豫,亲手……杀了她!」 司马如风没发现,这话一出,自始至终躲在二楼偷听的海凌脸色煞白,身子一晃,险些由阶梯摔下…… 【第六章】 如果最后证实,海凌就是吃人的妖怪,我会毫不犹豫,亲手……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不要……我没有杀人——」 蓦地由床上坐起,海凌惊喘着,小脸毫无血色,冷汗由额间滑下。 听见大喊声的司马如风快速由隔壁房冲进屋内,一看见她苍白的脸蛋,双眉倏拧,问:「发生什么事?」 惊魂未定的海凌一转头,见到是他,小脸更白,拚命的喃着,「司马大哥……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杀人,真的没有……」 她那模样,让司马如风胸口一紧,绷着声说:「你作恶梦了。」 「恶梦……」海凌像是还在恍神,低声又说:「不……不是梦,我看见你拿着剑,说我是妖怪,然后就……一剑刺进我的胸口。」 想着那椎心的痛,她甚至颤抖了起来,缩起了身子。 她怕的不是那被利剑穿心的痛,她害怕,是因为握着剑的那个人是他。 她看见他大骂她是妖女,说她是吃人的妖怪,而他这辈子绝不可能会爱上一只妖,那一字一句,比那把穿心剑,还要让她痛上万分。 但她不是……她没有吃人,她也不是妖……她和他种族外貌虽不同,但她不是妖怪,这话,她要如何告诉他? 闻言,胸口的紧绷更甚,司马如风走到桌旁,为她倒了杯热茶才来到床榻边,将茶杯递给她,「别乱想,这只是个梦。」 这不是海凌第一次作恶梦。 自从三天前那些村民来客栈大闹之后,她便天天作梦,才睡着没多久便会和方才一样,整身冷汗的惊醒,而每一回……都让他的心揪成一团。 双眼无神的海凌接过杯子,一口一口的轻啜着,直到见了底,她的心绪才缓缓镇静,恢复往常。 脸上的苍白犹在,但那无血色的菱唇已覆上淡淡红润,甚至弯起了甜美的弧度,对他展露笑容。「司马大哥对不起,又吵到你了……」 她的笑容很美、很甜,也就是这样的笑……在不经意之间,占据了他那颗平静淡然的心,而此时,那本该让人怦然心动的笑靥可察觉到竟是勉强、是强扯而出,让人瞧了,一颗心也跟着纠结了起来。 黑眸闪过一抹疼惜,极快的便让他给压进心里,彷佛那疼惜从未显现。 为她又倒了一杯热茶,他低声道:「再睡一会,天还未亮。」 「不……」海凌忙摇着螓首,咬唇说:「不睡了,我不想睡了……」 只要一闭上双眼,那些话、那些画面便会在她脑中盘旋,挥之不去,那一切带来的恐惧痛楚让她不敢入睡。 扬起小脸,她恳求的瞅着他,轻声问:「司马大哥,我能不能到外头走走?我不想再一个人待在这儿,能不能让我跟着你?」 闻言,俊眉倏拢。 这三日,他为了查案,天天早出晚归,只留下大头在客栈里保护她,虽说在他撂下话之后,汀风村的村民便没再来找麻烦,但为了保障她的安全,他要她乖乖待在客栈里,免得节外生枝,而现在她说她想到外头走走…… 「拜托!司马大哥,我会听话,不会乱跑,你让我跟你出去透透气好吗?」察觉到他的犹豫,海凌再接再厉的说着。 这几日司马如风为了追查凶手,常是她已入睡他才回来,两人见面的机会只有现在,在她作恶梦时他才会出现,静静的在她身旁为她倒上一杯杯热茶,安抚她的情绪。 两人每日相处的时间连一刻钟都不到,但她却因为他这不经意流露的关心、呵护而感动不已,她该知足了,但……或许都是贪心的吧!她希望在剩下的时间里,能拥有更多与他在一起的时光,独占这份呵护。 凝着那写满期盼的小脸,司马如风知道自已该拒绝,毕竟在凶手尚未落网前,带她出门绝不会是件聪明的事,然而……比起那早已预料到会引起的骚动及麻烦,他更在意的却是她眉心那淡淡的折痕。 不过才三日,那总是扬着粲笑的小脸,竟悄悄地笼罩上轻愁,就连她周遭的氛围,都是如此的低落、沉闷,彷佛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她那模样,让他的双眉也跟着拢紧,因为她的忧郁而感到不舒坦。 因为不愿见到她怏怏不乐,他点了头。 「一刻钟后,我来接你。」他低声道。 「真的?!」没料到他真的会答应,海凌兴奋得亮了小脸。「司马大哥你真的要带我出门?」 那看起来闪闪发亮的俏脸,让他心口的不快散了些,连语气里的闷烦也跟着散去,只不过说出的话仍是刻意的冷漠。「想出门就快起来梳洗,免得我反悔。」 「我马上起来。」生怕他反悔,海凌倏地由床榻上跳起,在跑过司马如风身旁时,还踉跄了下,险些摔倒。 皴眉,他及时拉住她纤细的手臂,「用走的。」 吐吐小舌,她听话的点头,「知道了。」 可即便用走的,轻快的脚步仍掩不住她心头的喜悦,那娇小的身子,彷佛像要飞上天,一扫这几日的低落,愉快得不得了,甚至忘了—— 「海凌!」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司马如风连忙制止她,俊颜浮现一抹暗红。 她停下动作,不解的回过身,「司马大哥,怎么了?」 「你——」见她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他脸色古怪的顿了会,才沉下脸,严肃的对她说:「我不是告诫过你,不能随便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有时他真不懂这女人是真傻还是假傻,否则怎会连这等事都不懂? 闻言,海凌眨了眨水眸,歪着螓首,纳闷的说:「但是……司马大哥你不是别人呀!」 这话彻底地让司马如风傻了,愣在原地。 他尚未反应,她已接着说:「我才没有随便在其它人面前脱衣服,我只有在司马大哥面前才会,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呀!」 在这生活了近一个月,她多少吸收到一些人类的规矩,加上司马大哥的教诲,她当然知道陆上和蓝砂的不同,明白人类的女子不能随意在男人面前裸露身体,只能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这么做,而她喜欢他,所以,她这么做有错吗? 虽然早知道海凌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可被她那双水亮清澈的美眸这么直勾勾的凝视着,听到她说喜欢他,司马如风胸口无可避免的被狠狠撞击着,心跳加速。 她那无邪脸庞、天真的笑靥,早在不知不觉中牵动他的心,他试着抗拒,但他发觉,他愈是抗拒,那份情感便愈是无法压抑,只会加快让他沦陷的速度…… 凝着她绝美的小脸,他黑眸泛柔,无意识的伸出手,想触碰那让人望之心醉的绯红双唇…… 不行! 在长指即将碰上那软嫩红唇时,他心一凛,及时收回手,倏地回过身。 该死!司马如风你在做什么?!别忘了你是有婚约的人! 这事实让他脑袋瞬间清醒,双手紧握,僵硬着声音说:「你快换,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他不看海凌那困惑的小脸,脚步急促的步出房门,直到了门外,那紧握的拳头才重重的捶打在墙上,而那紧绷俊颜上,满是挣扎及勉强维持的冷漠…… 闷了几天没出门,一踏出客栈,海凌就像飞出笼子的飞鸟,兴奋的蹦蹦跳跳,拦都拦不住。 见她恢复了之前的开朗,俊眉间的皱折虽跟着被抚平,然而一颗心却是高高悬着,因为这小女人兴奋得忘我,好几次都已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海凌,跟好!」司马如风沉声喊着。 被路旁娇艳的花儿吸引住的海凌一听,马上止住脚步,跑回他身旁,小脸发亮的问着,「司马大哥,那些花好漂亮,它有名字吗?」 顺着她手比的方向望去,他看见了一串串的紫色花朵。 他是男人,并不认得太多花卉,但他却正好认得这种花。 第十五章 走上前,他掏起那垂下的花儿,轻声说:「它们叫做风铃,紫风铃。」 「风铃……」凑到他身旁,海凌睁着水眸,喃喃道:「它叫风铃,我叫海凌,好巧哦!而且它是紫色,好美……」 学着司马如风,她也掏起一串风铃花,小脸凑上前,想看个仔细。 她傻气的动作,让他淡然的脸色微缓,黑眸深幽的盯着她侧颜,里头流露出他刻意隐藏却藏不住的暖意。 没发觉他温柔的注视,海凌自顾自的嗅着那甜美的花香,突然旋过螓首,娇声问着,「司马大哥,我能不能把它们带回去?」 她喜欢这花,想把它们带回客栈,这样她就能天天见到。 海凌突然抬起脑袋瓜,一双翦翦水眸正巧对上他阗黑的瞳眸,那瞬间,司马如风竟看见海凌那双原本乌黑晶亮的水眸变了色,不再漆黑如墨,而是漾着一抹极美的蓝紫色…… 激动瞬间溢满胸口,他突地抓住她的双臂,想看个仔细,然而那抹艳彩却如同昙花一现,她一眨眼,便不复现。 海凌被他吓了一跳,轻搁在手掌心里的风铃花一个不小心便让她给扯了下来,飘落在地。「司马大哥?怎么了?」 他一向淡漠的俊脸突然覆上一抹惊喜,可转瞬间,又让失望给取代,这让她很困惑,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情绪转变,是不是她说错话了? 看着那飘落在地的紫风铃,司马如风这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没事。」 是因为太想找到那个人?所以才会将风铃花投映在海凌眼眸上的紫影,给看成了那双蓝紫色的瞳眸?还是因为…… 垂首看着海凌那双美丽的双眼,初见她的熟悉再次涌上心头,让他眯起双眼细细打量,额际顿时隐隐作疼。 果然没错,只要他一将海凌和那有着一双蓝紫眸的女人联想在一起,他的头疼便会又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大哥,你真的没事?是不是不舒服?」他突然泛白的脸色让她心一紧,担忧的急问。 「没有,我很好。」忍着额际的抽疼,司马如风摇首,黑眸微凝,沉声问她,「海凌,你真的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他总觉得海凌和那双蓝紫眸的主人有关联,如果她记起一切,或许就能帮他找到他要找的人。 「呃?!」漾满担忧的小脸一怔,她垂下双眸,语调略僵,「我……」 她不想骗他,但……要是她向他坦诚一切,他是否会真如他对汀风村村民的承诺,亲手……杀死她? 胸口因这个可能,蓦地急跳,梦境里被他刺死时的心痛还残留在胸口,让她小脸发白,她极轻的摇了头,「我……我真的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她的回答,让司马如风失望的皱起眉,却没再多说,只是弯下腰,拾起那朵落在泥地上的紫风铃,问:「你想种?」 听他转了话题,海凌忙甩了甩螓首,不再想那让人不愉快的事,点点头,企盼的问:「可以吗?」 她第一眼便爱上这漂亮小巧的花儿。在蓝砂,有着随海流摇曳生姿的珊湖草,它们色彩鲜艳、形貌繁复,并不比陆上的花朵逊色,但它们却没有味道,不像这些花儿有着不同的姿态、外貌及香气,而她便是喜爱这风铃花淡淡的香味及那和她双眸一样的蓝紫色,让她一见它,便爱不释手。 「当然可以。」女孩子家都喜爱这些花花草草,海凌会喜欢,他并不意外,但有个问题。 「太好了!」她开心的拍着手,转身便要拔起一串。 「等等,」见她伸手要拔,司马如风连忙制止,「就这么拔起,它们会活不成的。」 闻言,海凌忙缩回小手,困惑的望着他,「那我要怎么带回去?」 「集市里可以买到让人植养的盆栽,我先送你回客栈,再去帮你买。」 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就是不想让海凌到街上去遭受村民们的指指点点,才会选择带她到无人的山上透气,而若要帮她买紫风铃,就非得到集市去不可,而海凌…… 「我也要去!我会乖,司马大哥,让我一起去好不好?」一听见司马如风想把她扔回去,她哪肯,连忙恳求。 果然!他才想着依她的性情,绝不可能自己回客栈去,她便急嚷着要跟。 她一脸的盼望,让他不忍拒绝,再说,大头和胖丁让他给派去调查命案,就算送她回客栈,也没人能保护她,他就算不让她跟都难。 抿着唇,他低声说:「记得你的话,别乱跑,要不,绝没有下回,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我绝对不会乱跑!」一听他准许,海凌开心得差点就跳了起来,忙点头应好。 「那好,跟紧我!」她一脸的兴奋,愉快的心情也感染至司马如风身上,放软了俊脸上的冷硬神色,偕同她,一块往集市而去。 太阳才刚露脸不久,汀风港便挤满了人,一艘艘渔船返航,卸货、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一大清早便热闹非凡。 前几日港口有庙会,许多前来做生意的摊贩都尚未离开,因此今日的汀风港,除了叫卖渔货的摊贩外,还有着杂耍团及卖女人家精致玩意儿的摊子。 「司马大哥……司马大哥等等我……哎呀!」 纤细的身子险些被人群又挤又撞而摔倒,若不是司马如风及时抓住她的手臂,恐怕她早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不是要你跟好?」皱眉,他沉声说。 这小女人一刻不给他添麻烦都不行,连走个路都能险些跌倒,让他分心不得。 扁着嘴,海凌既无辜又委屈的说道:「我有呀!可是……你走得好快,人又好多,我跟不上……」 她又不像他手长脚长,他走上一步,她就得走上两步,转眼间,两人的距离便差了一截,加上拥挤的人潮……她可是跟得很辛苦呢。 经她一提,司马如风这才蓦地察觉自己的粗心。 她的个头勉勉强强才构到他的肩头,要她跟上自己,确实很勉强。 带着她走向人潮较少的角落,他抿着唇,俊脸上有着犹疑,考虑许久,他才朝她伸出手,「抓好。」这只是为了避免她走丢。 「呃?」凝着伸至她面前的手臂,海凌不解的眨着大眼,困惑的问:「抓什么?」 闻言,司马如风俊颜一僵,脸色变了变,才沉声又说:「抓好我的手!」 「为什么?」小脸仍然满是不解。 他不是很讨厌她碰他吗?每回只要她一往他身上扑,他不是直接躲开,便是大声要她站住,甚至给她一记厌恶至极的眼神,怎么这会儿竟要她抓住他的手? 「你——」这笨女人! 瞪着那无辜的小脸,司马如风一句话只能梗在喉中,怎么也骂不出,好半响,他深吸了口气,直接拉住她那柔软的小手,才低声道:「走了。」 海凌一呆,愣愣的看着那握着她掌心的大手、傻傻的跟着他身后走着,许久,脸上那抹困惑,才缓缓被笑容给取代,然后愈扩愈大…… 司马如风脸色十分难看,俊颜上有着掩不住的怒气,身上散发出让人无法亲近的冷漠气息,一路走来,街上只差没结出冰霜,然而却有个人不畏冰寒,依旧笑容满面。 「司马大哥,谢谢你!这花好漂亮。」嗅着捧在怀中的风铃花,海凌笑得好开心,不停的用小手拨弄着盆栽里的小草。 司马如风见她笑得好不灿烂,一副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胸口更闷,脸色愈沉,忍不住寒着声问:「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啊?」海凌抬起螓首,看到他的表情却是一愣,像是现在才发现他冰寒的脸色,呐呐的问:「我……我怎么了吗?不能笑吗?」 她该不会又做错了什么事情吧?要不,他的脸色怎会这般难看,像是在生她的气? 司马如风确实在生她的气,气她太过好欺。 深吸口气,他肃着俊脸,沉声又说:「你都没脾气吗?那些人这么对你,你不气还反过来帮他们说话,你是傻子吗?!」 想到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火气再次窜上他心头。 带海凌逛集市,他早料到那些被恐惧给蒙蔽的人们不会给她好脸色瞧,或许还会口出恶言,但他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动手—— 「我的东西不卖给妖怪!」 「我也不卖!你快滚,别靠过来!」 「对!滚出汀风港!我们宁可把东西扔到大海,也不卖你这杀人的妖女……」 第十六章 看着一双双带着惧怕、恶意的眼睛,海凌才碰到盆栽的小手一顿,默默的收了回来,脸上有些无措,开口解释,「我没有,他们真的不是我杀的……」 她好无奈,不明白这些人为何都不相信她。 「闭嘴!我们不想听你狡辩,快滚!别过来!」 「我……」海凌还想解释她不是狡辩,司马如风已冷着俊颜,站在她面前,为她挡去那些指责的目光,声音如暴风雪般森冷地警告,「我说过,事情尚未调查出结果,谁也不能说她是妖怪,难道我说的话,你们全当耳边风?!」 若不是只有集市里才卖风铃花,他实在不想带海凌来此让这群无知村民谩骂。 司马如风一出面,鼓噪的村民再次安静下来,虽然不再口出恶言,但眼神里的排斥及恐惧仍在,那眼神,海棱即便已被他护在身后仍可感受到,就像是无形的箭矢,一根一根的往她身上射来。 冷眸环顾着瞬间安静下来的大街,他并不想用权势压人,这不是他的作风,但这些村民的态度却不得不让他如此做,为了不让气氛愈来愈僵,他伸手拿起摊贩上的盆栽,想尽快完成来到集市的目的后离开,「多少钱?」 方才说什么都不让海凌碰货品的摊贩老板,当然不敢用同样的态度对这护国大将军,就见他微颤的伸出了五根手指头,小声的说:「五、五文钱……」 司马如风一手拿着盆栽,一手由怀里掏出钱袋,一心只想赶快付钱走人,却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有道鬼祟的身影,那人怀中抱着一只大水盆,正缓缓朝海凌逼近…… 突然,那身影将捧在手上的大水盆一扬,往海凌身上泼去,一盆滚烫的热水就这样毫无预警的泼撒在她的小腿肚上,让她痛得低喊。 「好烫——」 听见她的痛呼,司马如风迅速回身,却已不见那泼水之人,只看到海凌痛得纠成一团的小脸,他脸色倏变,低咒出声,「该死!」 他动作极快的将她拦腰抱起,往最近的一间茶叶行里冲,对着幸灾乐祸的老阅大喊,「拿冷水来!快点!」 茶行老板当然不愿帮海凌,却碍于司马如风阴霾的脸色及身分,只能匆匆到屋里打了盆冷水,听话的送来。 海凌痛得冷汗直流,那灼热的刺痛感让她小脸发白,血色尽失,已痛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司马如风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脚浸在冷水中。 「好点了吗?」不停将冷水轻轻泼撒在那红肿的脚踝上,他拧着眉问。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当她看见那双漾满担忧的黑眸,她咬着粉唇,硬是不让泪水落下,反而扯出一抹笑,颤声说:「嗯……好些了。」 其实还是很痛,对过去一直生活在冰凉海水中的海凌而言,更是痛上百分、千分。 身为人鱼,她碰不得火,就连靠近都觉得难受万分,这会儿直接被滚烫的热水烫个正着,那痛楚可想而知,她忍着,是怕司马如风担心,所以她笑,因为她不要他担心。 看着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司马如风没说话,而是极轻的掀开覆在小腿上的衣物,当他看见她白皙的肌肤上烫红一片,上头甚至已浮出一颗颗的小水泡,他脸色丕变,一股怒火倏地由腹中窜升,直攻心头。 「该死!是谁做的?!」回过身,冷厉的双眸,一扫看在场的村民,怒声问。 原本围观的众人,一见他彷佛能杀人的眼神,谁敢承认。坑都不敢吭一声,有的,甚至害怕的跑走。 见状,他脸色极差,仔细的观察四周,当他发现地上那蜿蜒消失至某间商号的水痕时,他眯起黑眸,想去将人给揪出,然而他才迈开脚步,衣摆却被扯住。 紧扯着他,海凌对他摇了摇头,小脸满是请求。「司马大哥,算了,我真的没事。」 凝着她请求的样子,司马如风双手紧握,忍着怒火,沉声说:「你自己看看你的脚,这叫没事?!」 敛下眼眸,她看了眼红肿的小腿,却扬起了笑,「真的没事,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相信他们不是有心的,所以你就别追究了好吗?」 她不喜欢他生气,尤其是为了她动怒。因为在他心中,她已经够麻烦了,她不想再增添他的麻烦;她的腿很痛,但只是小伤,她忍得住,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她不希望村民们更排斥她、让他难做人。 「你——」这个蠢女人、笨女人!都被人欺到头顶上,还要他别追究?!她就非得要这么傻?非得要让他的心这么疼吗…… 「我不傻。」海凌说。 她的声音令他从回想里回神,司马如风看见她一脸认真的凝视他。 海凌语气轻柔却坚定的又说:「我只是相信,不是所有人心里都这样充满着恶意。司马大哥,你刚才可能没发现,我们要走的时候,有个大婶偷偷塞了一瓶药膏给我,要我天天擦,过几天,腿上的烫伤就会好一点……」 扬起笑,她又说,「你看,还是有人相信我不是妖怪,就像你一样,所以我不该生气,反而应该高兴不是吗?」 看着她笑得天真,纵使司马如风心头原本还有气,此刻也因为她这番话、因为她甜美又善良的笑靥消失得一干二净。 俊脸上的冰寒褪去,黑眸微敛,闪着一抹复杂的情感,他伸出手,将她散落在颊畔的长发勾至耳后,沙哑的低喃,「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傻瓜……」 傻得……让人怜惜。 海凌没听清他说什么,正要询问,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叫唤。 「如风?」 熟悉的声音让司马如风身子一僵。转过身,他先是看见了大头和胖丁,而在他们身后、也是叫唤他的人,竟是他的未婚妻—— 管静悠。 【第七章】 「好久没回来了,这里还是和五年前一样,一点也没变。」看着和记忆里完全未变的庄园,管静悠笑着说。「瞧瞧,管理这儿的大婶真是尽责,看来每个月都有定时来打扫,这桌上摸不着半点灰尘,该是这几日才来清扫过。 「还有这儿,如风你瞧,这是那时咱们还住在这时,你最爱的长榻,那时常常坐在这儿,看着窗外的月亮,你还记得吗?」 回过头,当她看见司马如风压根没理会她,而是一脸漠然、彷佛在深思着什么事时,脸上的笑容微敛,她朝身后的丫鬟丽儿招招手,丽儿十分机灵,连忙推着她来到未婚夫面前。 「如风,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看着眼前娴雅恬静的女人,他有瞬间失了神。 他的未婚妻,有张清秀的脸庞、淡雅的气质,就像朵清幽的白莲,总是静静的待在他身旁,用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和那有着绝艳容貌、孩童般心性,老是缠着他跟前跟后,用着爱慕的目光望着他的海凌,有着天壤之别,而他……只能对其中一人负责,那便是眼前的管静悠。 思及此,司马如风忙敛了敛飘远的心神,恢复一贯的淡然后,他才低声问着,「怎么会突然回来?」 见他似乎不想多谈,她敛下眼眸,不一会儿,才笑着说:「也不算突然,只是想,你外出征战,常好几个月才会回来一趟,我在家闷着,就想说……这儿毕竟是我的家乡,虽然已没有亲人留在这里,可还是想回来这从小生活的地方走走看看,你……是不是怪我没事先和你说?」 汀风村是她的家乡,她自小生长于此,管家在当地称得上是大户人家,拥有许多使唤的家仆,不愁吃穿,但她却不快乐,就因为她这双脚! 她打出生便有双不能行走的双脚,这先天的缺陷,让村民们在背地里耻笑她、瞧不起她,甚至过了适婚年龄,仍没有人上门提亲…… 在她二十岁那年,她唯一的亲人父亲病逝,而命运让她遇上司马如风,她便毅然决然的跟着他到翼城生活,离开这让她没有半点留恋的故乡。 今日是她离开五年后头一次回乡,她回来,可不是因为她所说的只是单纯想回来这儿看看,她对这儿所有瞧不起她的村民们没有半点感情,只有怨。她会回来,是因为某个计划,一项说不得的计划……但她怎么也料想不到未婚夫会出现在这,更让她讶异的是,他身旁竟多了个女人…… 闻言,司马如风松开紧皱的双眉,温和道:「怎么会。这里是你的家乡,你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我怎么会怪你。」 「是吗?」敛下的眼眸闪过一抹光芒,她低声认为,「但你心情似乎不太好,尤其是刚才你看见我时的表情,好像……很不开心。」 第十七章 她委屈的语气让司马如风一怔,半晌,他弯下身,对着坐在轮椅上的管静悠柔声说:「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没想到你会自已跑回来,没等我带你一块返乡,所以有些自责。」 这是谎言,管静悠知道,但她没戳破这个他特地编来安抚她的谎话,反而笑了笑,一扫方才的低落,假装无意的问起,「对了,刚才在集市里和你走在一块的姑娘是谁?」 早知道她会问起,而就算她不问,他也打算对她说明。 「你先退下。」将丽儿差走,司马如风走到管静悠身后,接下丽儿的工作,推着轮椅,往庄园后头的小花园走去,淡淡地答复,「她叫海凌,是一个月前我在海上救回的小姑娘。」 「海上?」她皱眉问。 「嗯,」推着她下回廊,他才接着说:「当时她一个人飘在海面上,周围没有任何船只,只有她一人。」 「那……她怎么会落海?」 「不知道,」顿了顿,他沉声回道:「她失忆了,什么事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叫海凌,却连自己的家在哪都不记得。」 「怎么会这样?」管静悠惊呼,接着怜悯的说:「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两人来到花园旁的凉亭,司马如风为她固定好轮椅,才坐在她面前,轻声问:「所以,我想和你商量,能不能暂时收留她,等她恢复记忆之后,再送她回去?」 他们之前暂居客栈,这会管静悠回来,他当然得和她一起待在管家,以便就近照顾行动不便的她,但他不放心海凌一个人住在客栈,今日他在,那些无知村民都敢这么对待她,那只有大头保护着,又会发生什么事? 他虽无法响应她的感情,却不代表他不担心她,他得看着她,非得让她待在他的视线里,他才会安心。 听见这话,管静悠秀眉微拧,直觉的问:「那她什么时候会找回记忆?如果她永远都想不起来呢?」 闻言,司马如风脸色微变,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已注意到他的脸色,忙缓下神色,一脸和蔼的又说:「你别误会,我当然愿意收留她。一个姑娘家,忘了所有的事,已经很可怜了,我怎可能不肯?会这么问,是怕她要是真的永远想不起来,她的家人不知会有多担心……有请大夫为她检查过了吗?大夫怎么说?」 司马如风没注意她藏在袖中那紧握的双拳,一听她语气温和地答应,心头的大石落下,但一双眉却倏地拧起。 大夫? 他没为海凌找过大夫诊察,他们甫进汀风港便遇上命案,接着她便被村民们当成妖怪看待,就连当时她遭到那两个恶徒欺侮而留下的伤痕,都没大夫愿意诊治,还是他自己为她上的药,就算他想找,也没人会愿意来,再说…… 他一直不愿承认,可随着时间过去,那事实也清晰得无法忽视,刚开始他的确是恨不得甩掉海凌,但现在……却恰好相反,他不想她恢复记忆,因为若是恢复,她便会离开…… 他知道这想法不应该,尤其是……他的未婚妻就在眼前。 「如风?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见他又一次恍神,管静悠心一惊,回想起他为海凌勾起黑发的画面,那画面就像根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身为司马如风的未婚妻,她与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五个年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冷情,他自持、沉稳、冷静,却也因为太过冷静,他的情绪总没有太大的起伏波动,就连对她也总是以礼相待,除了尽应的照顾之外,他对她少有肌肤上的接触,除了牵手、拥抱,再深入的行为便没有了。 他们的相处,总是她在说,而他听着;她要求,而他照做,就连偶尔她希望能与他更加亲密的举动,也被他以两人尚未成亲为由拒绝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重视规矩、懂得自持的男人,然而今日在大街上,她却见到他对另一个女人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他看着那女人的眼神,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珍惜,即便是对身为他未婚妻的她,也从没有过…… 他那温柔的眼神让她害怕,因为让他那样凝视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人。 就连现在,在两人分别近三个月的现在,他见到她,仍是那一副漠然模样,甚至是心不在焉,他究竟在想什么?他那视线飘忽的双眼里,看的又是什么?该会不是……是在想那被他捡回的女人吧? 发现自己又出神,司马如风忙拉回思绪,低声说:「没,没帮她找过大夫。」 「为什么不找?」管静悠心一沉,语气也急促起来,「如风,她的家人找不到她,一定会以为她已经死去,那他们会有多难过?不成!咱们得为她请个大夫,帮她早日恢复记忆,然后尽快送她回——」 「静悠,」就在她急急表明自己的意思时,司马如风沉声打断她,「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别操心,你一路来到这应该也累了,我让丽儿带你回房休息。」 像是不想再继续这话题,他招来在凉亭外等候的丽儿,带她回房休息。 见他似乎要离开,管静悠忙问:「你要去哪?」 正要迈开的脚步一顿,他回过身,低声说:「你先歇着,我去接海凌,等等就回来。」 「如风。」在他转身之前,她再次唤住他,迟疑了会,才柔声说:「我知道你只是不忍海凌姑娘失去记忆又孤苦无依,但……毕竟男女有别,为免让人说闲话,你能不能答应我……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恬静的脸上有着恳求之色和极淡的不安,那抹不安让他一怔,瞬间清醒。 她说的没错,他是应该和海凌保持距离,因为他的未婚妻是她管静悠,不是海凌,他该照顾、呵护的人也是她,不该是海凌,他不该让她露出这样不安的表情。 管静悠的出现唤醒了他,或许那悄悄在胸口滋长的情愫已来不及斩断,但至少他得努力压制,不让那情愫继续蔓延。 抿着唇,司马如风沉默了许久,直到平复心头那股纷乱,他才低声道:「我明白,你早点歇息,别等我。」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一转身,管静悠那双秀美眼眸里的温和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妒忌和无限的猜疑,那目光直直的瞪视着司马如风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你说,咱们该怎么劝海凌那个傻丫头?」大头一脸苦恼,问向和他一样皱着眉的胖丁。 「这我怎会知道!」胖丁趴在石桌上,一副快累瘫的模样,「海凌丫头有多死心眼你又不是不晓得,要是劝得动,你早劝了不是?何必在这和我商量。」 他们俩虽不只一次觉得将军和海凌很配,但那也只是想想,这会儿将军的未婚妻突然出现,可就乱想不得了。 海凌之前要怎么缠着将军他们拦不了,但现在可不成,现在他们住在管家,要是让管静悠见到自个儿的未婚夫被另一个女人缠着还得了?到时可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加上那妖怪杀人的命案调查尚未有个结果,要是让事情愈来愈多,只会更加复杂,所以他们俩才会聚在这儿,为了要如何让海凌那小丫头死心而苦恼着。 听他这么说,大头只能搔着头,低喃着,「说的也是……凌丫头啥都好,就是死心眼这点不好,一认定,就说啥都不放弃,让人头痛呀……」 「谁头痛?」 突如其来的娇脆嗓音让两人同时回头,一见来人正是话题中的女主角,两人眉毛又皱了起来,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说人人到……」 眨着水眸,海凌不解的又问:「大头哥、胖丁哥,你们在说什么?」 「没。」大头拍着方正的脸,打起精神看向她,这一看,马上困惑的问:「凌丫头,你头发怎么是湿的?」 「我?」她下意识摸摸长发,这才想到,昨晚是她来到陆上第一个月圆之日,所以她趁着夜晚众人皆已熟睡,一个人跑到庄园外头那片树林里的湖泊躲藏着,直到方才日阳升起才偷偷溜回来,没想到一进园子,她便听见两人的对话,才会连头发都未拭干,便来到这。 转了转晶亮的水眸,她吐吐小舌,想了一会才回答,「呃……我一早起来,突然想沐浴,打了些水清洗一下后,却找不到拭发的布巾,所以……」 这谎撒得极差,但大头一心烦恼方才讨论到一半的事,又瞧见她那由发梢上不停滴落的水珠,让他没有细想,只皱起眉,轻斥,「你这丫头,现在可是秋天,天候凉得很,你顶着一头湿发,要是着凉了怎么办?快!去找条布巾擦擦。」 第十八章 对于他们把自己当妹妹般的关怀训斥,海凌早已习惯,听话的应了声,正想回房,身后突然传来十分温柔的叫唤。 「海凌。」 她回过头,在看见丽儿推着管静悠缓缓朝他们而来时,脸上的笑容微僵,一愣之后,才有礼的叫唤,「管姊姊。」 大头和胖丁一见是她,脸色尴尬的同声打着招呼,「夫人。」 管静悠朝他们俩笑了笑,似乎对这称呼很满意,柔声问:「你们俩怎么没陪在将军身边?」 「这……」两人对看一眼,大头才站出来说:「是将军要我们守在海凌身旁保护她,所以……」 副将军要他们两人留下,是为了保护将军安全,但将军却要他们保护海凌的安全,他们虽觉不妥,却反对不得,毕竟将军的命令可是大过副将军。 闻言,管静悠脸上的笑颜一僵,可不到一瞬,便回复如常,轻声又说:「在自家庄园里会有何危险?我知道海凌被村民们误会,但那些村民总不可能擅自闯进我管家。你们别担心,海凌有我照顾就行了,如风在外调查妖怪杀人的事,比这儿还要危险万分,你们快跟去保护他,可别让他受伤了。」 「可是……」 两人仍在迟疑,她便接着又道:「怎么?怕我会欺侮她不成?」 「不不不!夫人,你可别误会……」大头忙摇手,一脸紧张。 他的反应让管静悠笑出声,柔声说:「跟你们开个小玩笑,别这么认真。我这儿有条帕子,我来帮海凌拭发,你们快去吧!再耽搁,如风就要离开衙门了。」 她这一催促,两人就算还有话说,也只能听话离开,就怕将军当真从衙门带人离开,到时要追可就无从追起。 两人一走,管静悠这才回过头,拉着海凌,要她坐下,「来,坐这儿,让管姊姊帮你擦干头发,免得冷着了。」 「管姊姊,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不必麻烦……」海凌想拿过她手上的帕子,却让她给阻止了。 「我来就好,你就像我的妹妹,照顾你是应该的,快坐下。」 管静悠的嗓音虽然轻柔,语气却是不容拒绝,一向听话惯了的海凌只好顺她的意,坐在她面前的石椅,让她为自己拭发。 「管姊姊,谢谢你。」侧着螓首,她对身后的她轻声道谢。 「别这么客气,只是小事罢了。」管静悠仔细的擦拭着她那头如瀑的长发,可擦着擦着,她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低声说:「你的头发真漂亮,不只是头发,就连模样也生得这么美……」 海凌很美,真的很美,是她见过最美的女人,但也因为太美,才会让她猜疑、让她嫉妒,但让她最嫉妒的不是她那张绝美的脸蛋,而是海凌那双她所没有的健全双腿…… 管姊姊明明在夸赞她,可不知为何,她却听不出那真心,甚至……隐隐感觉到管姊姊的敌意。 大头对她说过,管姊姊就是司马大哥的未婚妻,要她待在管家时,别再缠着司马大哥,要不,管姊姊会生气,说不定会把她给赶走。 但……她搬进管家三日,管姊姊非但没生气,反倒是恰恰相反,对她极好,就如她所言,她真将她当成妹妹一般照顾,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得知她喜欢司马大哥,她也只是笑了笑,仍是那副温柔恬静的模样,彷佛一点也不在意。 管姊姊表现得宽宏大量,就像是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姑娘,但或许是身为女人的直觉,她隐约感觉到,管姊姊对她的好、对她的关怀似乎……都只在有别人在的时候才会出现,私底下,就如同现在,她身上散发出的敌意,即便迟钝如她,都能轻易感受到…… 「嘶——」突然一股拉力将海凌的头往后扯去,痛得她低喊出声,「好痛!」 「哎呀。」听见她痛呼,管静悠忙松开手,歉然的低呼,「对不起、对不起!是姊姊太粗心,一不小心太使劲,把你的头发给扯了下来,还好吗?」 捂着痛得发麻的后脑,海凌皱起柳眉,却勉强挤出微笑,「没事……不打紧,没什么事……」 没事才怪,她的头皮麻痛得像是被拉扯下一块皮,痛得她泪水险些滚出。 「真的?没事就好……」她如释重负的说着,将手上那使劲扯下的一把青丝往地上扔去。 看着那一把散落在地的乌黑发丝,海凌心一跳,觉得管静悠似乎不如她自己所言的不小心,而是刻意。 蓦地站起,海凌有些突兀的转过身,对她说:「管姊姊,我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呃……谢谢你。」说完,她转身就想溜。 她不喜欢和管姊姊单独相处,虽然还有个丽儿在,但丽儿几乎从不说话,总是默默的站在身后服侍管姊姊,为她推着轮椅,明明是三个人,却像是只有她和管姊姊单独相处似的,让她浑身不自在,常常是待不到一刻,便想开溜。 「等等!」 听见叫唤,海凌身子一顿,有些不安的回过身,一回身,她便看见管静悠一脸落寞的凝视着她。 管静悠低声说:「海凌,你就不能多陪管姊姊说说话、谈谈天?这儿没别人,如风为了查案又早出晚归的,也只剩你能陪我,还是说……你嫌弃我?」 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那无用的双腿,神情极为难过。 「怎么会!」海凌马上否认,一见她那自卑的模样,所有的忌惮全抛诸脑后,紧抓着她的双手,认真的说:「管姊姊,我绝对没有嫌弃你,你想聊些什么?我陪你,你千万别乱想。」 「真的?你真的不嫌弃我是个无用之人?」管静悠抬起布满自哀自怜神情的脸蛋,直盯着她。 「当然没有!」海凌保证。 她知道管姊姊不能行走,虽然有腿,可打从出生便没再成长过,直到现在那双腿仍像婴孩一般瘦小、无力,只有正常人一半不到的长度,就算有双脚,却只能终生坐在轮椅上,无法行走。 她当然不会嫌弃她,毕竟在一个月前,她也曾经渴望自己有双腿,能在陆上行走,所以她懂她的痛苦、懂她的渴望。 她的保证让管静悠敛下双眸,低声的自言自语,「真是善良呀……」 「管姊姊,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太低,她听不见。 「没、没什么。」管静悠仰起头,对身后的丽儿使了个眼色吩咐着,「你先下去,我要和海凌去透透气,就在庄子外围的树林。」 有些话,她想私下探探海凌的口风,想知道她和司马如风之间,究竟是不是她所猜想的那样。 从小跟在她身旁的丽儿不须言明,便能得知主子的心思,轻点头便退下。 丽儿一走,管静悠才回过头,对她说:「海凌,那就麻烦你了,咱们到林子里去散步去。」 「谁准你出来的?!」 两人才刚来到林子,身后便传来一声严厉的质问。 海凌转过身看向来人,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司马如风,顿时眉开眼笑,「司马大哥!」 想也未想,她便抛下管静悠,朝他飞奔而去。 他一脸铁青,然而海凌却恍若未觉,眨着水眸,兴奋的直问:「司马大哥,你今儿个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司马如风没理会她,一双眉拧得死紧,沉声又说:「我不是叮嘱过,要你不准随便出庄园?为什么不听?」 「我……」她总算是察觉到他的不悦,小脸上的兴奋稍褪,心虚道:「我、我没走远,只是在附近走走,透透气,我、我想应该没关系,所以就……」 她不敢说她没忘记他的吩咐,是因为管姊姊的坚持,她才不得不违背对他的承诺。 听她还狡辩,司马如风更加不悦,俊颜更沉,「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要是那些村民来找麻烦,你有多少能耐能阻挡?倘若发生上回那种事,你身旁甚至连个能保护你的人都没——」提起这事,他双眸一眯,转了话锋,「先回答我,为何大头和胖丁会跑到衙门来找我?」 他带了几名捕快正准备出发调查命案,却见到大头和胖丁两人在衙门外等他,他沉下脸质问他们为何没听他吩咐待在海凌身旁,两人是一个字也答不出,他索性自己回来问,没想到屋里却没半个人在,他以为出了意外,心脏险些停止,没想到这小女人竟悠悠哉哉的在这透气?! 「呃……」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就在海凌无辜的眨着双眸,不知该如何回答时,身后突然传来管静悠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 「是我让他们去的。」 第十九章 见司马如风一回来便未曾注意自己,只在意另一个女人的安危,她握在扶手上的双手掐得死紧,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和。 她柔声又说:「我只是觉得,你在外查案应该多几个人手保护,毕竟对方不是人,而是妖怪。至于海凌,她待在家里,怎可能遇上危险?所以才让他们两人去找你,你要怪就怪我,不关海凌的事。」 听见她的解释,司马如风铁青的脸色虽然缓和了些,双唇却依旧紧抿。 「也是我让海凌推我出来走走的——」见他脸色仍不佳,管静悠垂下脸蛋,语气有些淡淡的失落,接着又说:「我回来三日,你也忙了三日,常是夜晚才回来,咱们俩甚至连话都说不到三句,我在屋子里待着发闷,所以才拜托海凌带我到林子里散散步。 「如风,你可还记得我们离开这庄园前,一块种下的桂花树?我就是想去看看它花开了没……真对不起,我不晓得你不准海凌出门,要不,我绝不会拖着她出来的。」 闻言,司马如风已没有任何不悦,仅剩对她的愧疚,放柔了声音道:「静悠,是我疏忽了你。」 他并非刻意忽略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同时面对她和海凌。 一个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另一个则是牵动他的心的女人……他无法处理自己纷乱的情感,只好选择躲避,想藉由办案,让自己的思绪净空,不去想那让人烦闷的事,却忘了她一向是个心思敏感之人。 管静悠摇摇头,垂下眼眸,「不打紧,我知道你为了那桩命案忙得不可开交,我不怪你,倒是很庆幸,要不是我今日让大头他们去帮你,你也不会因为担心海凌而提早回来……」 她的话让司马如风一僵,心里的愧疚更深。 静悠说的没错,若不是因为担心海凌,他也不会回来,甚至……他连想都没想到她,方才他一颗心全悬在海凌身上,压根忘了行动不便的她比海凌更需要保护。 这点,他的确是愧疚于身为未婚妻的她。 他的表情让管静悠敛下的双眸极快的闪过一抹妒意,再次抬眸,眼里却只剩一片柔和,她轻声又说:「既然都回来了,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去赏花?」 对她的亏欠让司马如风无法拒绝,点头应允,「我推你。」 「不,我想你陪在我身边。」他的允诺让管静悠笑逐颜开,握住他的手,转身对一脸恍惚的海凌轻唤,「海凌?」 听见叫唤,她蓦地回神,由他们紧握的双手挪开视线,看向她。 「能不能麻烦你推我?」 管静悠笑着说,那笑容里似乎闪烁着胜利的得意,让海凌胸口更闷,却只能勉强弯起唇角,低声答应,「好……」 除了说好,她不知还能怎么回答,该用什么理由拒绝? 低垂螓首,她默然的来到管静悠身后,握住轮椅的把手,因为垂着小脸,以至于在她经过司马如风身旁时,没能看见他脸上闪烁着复杂的神情。 三人就在林子里走着,管静悠不时和司马如风说话,而她的手……也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彷佛在宣告所有权,从没放开…… 凝视着他们交握在一块的双手,那画面让海凌胸口发疼,划过一道道苦涩。 这就是他不可能喜欢她的理由? 因为那个能让他牵着手的女人,是管静悠,他的未婚妻,从来都……不是她。 她不是不知道这几日司马大哥对她的疏远,自从管姊姊出现,他便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有事,他是透过大头告知她,就算非得与她说话,那张俊颜的表情却是比初见面时还要淡漠、冰冷,彷佛……他们俩打一开始就是陌生人。 但他对管姊姊却不是这样,就算管姊姊方才说他每日和她说不上三句话,但她却看得见司马大哥对管姊姊的照顾与关怀。 他怕她冷,总会吩咐她多添件衣物;他怕她饿,总是要厨子为她备妥热食;他怕她累,总要她别等门,早些歇息…… 这些……都是自己无法拥有的,司马大哥在面对她时,总是只有厌恶、怒吼、不悦,那份她所渴望的呵护,是她怎么求也求不来的…… 心口的窒闷,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推着轮椅的小手轻颤着,她想走,不愿意再想那让她觉得可悲的事、不想再见到他们亲昵的画面,但更可悲的是…… 她的双腿迈不开,因为……就算心痛,她仍想待在司马大哥身旁,默默的看着他,哪怕是看着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块。 海凌自始至终都垂着小脸,而没能发觉在她前头的司马如风,虽是听着管静悠说话,一双黑眸却是悄悄的侧盯着她,眼里流露着她无从得知的疼惜。 他不知道海凌在想什么,却能从她反常的表现里感觉出她低落的情绪。 她垂着小脸,不似以往那样聒噪,反倒安安静静的在他身后走着,不发一语、面无表情,那静默的模样,比起她哭泣的脸庞,更揪疼他的心,让他无措。 该死!他到底该怎么做? 他不能抛弃管静悠,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就算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感,也有照顾的责任。 毕竟他答应还她救起他的恩情,而偿还的方法就是照顾她一辈子。 那对于海凌,他又该如何是好? 他不想欺骗自己,他很确定他对她的感觉,早已超乎…… 「到了!」 突如其来的叫喊,蓦地打断司马如风的思绪,回过神,那浓郁的桂花香气已钻入鼻尖,沁进肺部。 「好香,真的开花了呢!」管静悠一脸开心,仰着头对他说:「如风,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摘几朵桂花?我想带回房里摆着。」 她的请求,让他暂且抛去心头的烦恼,他颔首,迈步走向那盛开的桂花树,为她摘花。 望着司马如风的背影,管静悠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秀眸闪过一抹怨恨。 他以为她没看见,就那样直接的表露对海凌的关心吗?其实就算看不见,她也感觉得到他和海凌之间那难以掩藏的情愫,似有若无,却又浓烈得让她无法忽视。 若说她之前只是怀疑,那么当她仰首,看见他望着海凌的眼神时,那画面就证实了她心里的害怕,那充满情感的目光让她努力压抑的妒意顿时涨满胸口,让她无法思考。 心一横,她蓦地侧过身,用力的挥开海凌握住轮椅的双手,处于下坡的轮椅,因为没有人拉阻,便这么直接滑去,撞上坡地上突起的石头。 「啊!」 慌张的尖喊让司马如风蓦地回头,当他看见被轮椅压倒在地的管静悠时,脸色一变,忙冲向她,「静悠?!」 海凌也傻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未婚妻透着惨白的脸庞,司马如风抬起头对愣在原地的她大吼质问:「这怎么回事?」 他严厉的脸色让海凌小脸发白,颤声开口,「我、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抿着唇,司马如风脸色铁青,没听她说完,便已抱起管静悠往庄圜快步而去,留下一脸无措的她独自站在原地。 【第八章】 看着两个时辰前便已守在门外的纤细人影,司马如风胸口紧缩,俊颜一沉,站起身蓦地打开房门。 听见开门声,海凌连忙回头,当她看见他笼罩阴霾的脸色,小脸微白,急问:「司马大哥,管姊姊醒了吗?」 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色、单薄的穿着,他脸色更差,沉声说:「回房去。」 冷然的情神让她纤肩一缩,以为他在生她的气,连忙解释,「司马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晓得那轮椅怎么会——」 「我说回房去!」他加重语气。 严厉的命令打断她的解释,海凌怔忡着垂下眼睫,将未说完的话咽回,微哽地说:「不……我要等到管姊姊清醒,否则我不离开。」 他不相信她?甚至连她的解释都不愿听是吗…… 心口一揪,她忍着难过,不看他冰寒的脸色,转过身,静静站着。 见她那模样,司马如风眯起双眸,正要开口,耳边却传来一声极微弱的声响,那声音让他不发一言,往房里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海凌胸口紧缩得更甚,满溢苦涩。 难道……他真认为是她把管姊姊推倒的? 她没有,她真的没有,当时她思绪很乱,一颗心全悬在他身上,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用力的挥开,接着她便看见管姊姊倒在地上。 隐约地,她想起挥开她手的人,似乎就是管姊姊…… 第二十章 她不是推卸责任,管姊姊摔倒,她很自责,自责要是自己能及时抓住她,或许她就不会受伤,只是…… 脑中滑过司马如风阴骜的脸色,海凌双手紧握,粉唇苍白。 但……就连他都不信她了,就算她把实情说出,又会有谁相信? 司马如风回到床榻旁,替静躺在榻上的管静悠盖好被子,没注意到她正好睁开双眼,当她看见他守在她身旁,没有离开时,嘴角扬起一抹得逞且得意的浅笑。 闭上眼,她刻意发出痛苦的呻吟,彷佛睡不安稳,才缓缓睁眼。「嗯……」 她一出声,司马如风马上开口询问:「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抚着头,管静悠在他的搀扶下坐起身,轻颦秀眉,低声说:「除了头有些痛,其它没什么大碍。」 听她说头痛,他端来搁在桌上的药,让她喝下,轻声道:「大夫说你摔倒时,头部着地,幸好是跌在泥地上,所以不严重,只是这几日会有些头晕,喝几帖药就会没事。」 喝下浓苦的药汤,她点点头,又接过他端来的糖水漱口后,才语带忧心的问:「对了,海凌呢?」 见她提起海凌,司马如风敛下双眸,淡然道:「在门外。」 「在门外?」管静悠一怔,看着外头漆黑的天色,「现在什么时辰了?她怎么还没去歇息?」 闻言,他脸色再次沉下,抿着唇,好半晌才沉声说:「她很担心你,坚持等你醒来。」 那笨女人!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天气,只穿着件薄衣,便在外头傻站着,要她回房去,她偏不听,坚持在门外吹冷风。 想到海凌那冻得发白的唇,他眯起双眸,感觉那稍退的火气再次上扬。若不是静悠正好醒来,他绝对会亲自将那个笨女人给扔回房去! 「等我清醒?」管静悠又是一愣,许久才一脸恍然大悟,握住他的手,猜测的问:「如风,她是不是认为是她害我跌倒?所以在自责?」 司马如风还没应声,她秀气的脸蛋已布满忧心又说道:「她怎么会这么傻!虽然……虽然是她推着我,但……也有可能是意外,她应该不是故意松手才是,如风你千万别怪她,你——」 「别说了!」蓦地,他打断她的话,俊颜漠然得让人看不出情绪。 但管静悠却是一喜,听话的没再多说,双眸极快的闪过一抹愉悦。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这是这五年来,她所扮演的未婚妻角色。 她必须让她的未婚夫以为,她就是这么一个性格温良的女子,毕竟这样贤良淑德的女人,才是受所有男人喜爱的不是吗? 所以她隐藏起自已阴沉善妒的本性、压抑她的占有欲、任性、骄纵及心机,她掩藏自己所有的不美好,亟欲在司马如风面前呈现出完美的一面,只为了得到他。 他地位尊贵、英明神武、俊美无俦……他就像是为了救赎她而存在,在她见到他的那瞬间,她便已决定,这辈子,她非他不嫁。 为了让他喜欢上她、为了让他娶她,她竭尽所能的改变自己,为了迎合他的喜好而努力着,即便他仍是一脸淡漠,即便他依旧是那样冷情,但,他还是和她订了亲。 就算他只是因为报恩而答应娶她,她也无所谓,只要能让她独占他这优秀的男人,要她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无悔,哪怕……要受点伤,为了让他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身上,要她受多重的伤、要她诬陷多少人,她都肯做。 但管静悠以为他终于为她动了怒、以为他在为她抱不平、以为他是因为她太过善良帮海凌说话而不悦,却没想到结果竟是恰恰相反—— 「海凌不会故意放开手,也不会做出让人受伤的事,这些我知道,所以别再说了,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早点康复,这样对你和海凌都好。」司马如风低声说。 他很清楚,要是她管静悠一天不好起来,外头那小女人便会一直自责下去,她早点复元,不论对谁都好。 他的话让管静悠一愣,好久好久,那错愕才由她眼里消去,她敛下眼眸,隐去怒色,再抬眸,脸上已是一贯的柔笑,她轻轻地说:「你明白就好,那……你也早些休息。」 「嗯。」颔首,他为她盖妥滑下的绸被,吩咐守在外厅的丽儿好生照顾她后,这才略微急促的迈开脚步离开。 他一离开,管静悠马上对走进内室的丽儿说:「快去!给我跟好他们!要是他们有什么亲密举动,马上回来告诉我!」 丽儿点头,便连忙跟出房。 瞪着那扇阖起的房门,管静悠气得浑身发抖,手一扬,将床榻上所有能扔的东西全都扔下床。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你相信她?你居然相信她?!甚至怕她自责,要我快些好起来?司马如风,我才是你的未婚妻,不是那来路不明的野女人! 「而你居然相信那个野女人?!我才刚醒,你却连陪都不愿意陪我一会,便要去找那女人?!该死!该死的、该死的狐狸精……」东西扔完,她改捶自己毫无知觉的废腿,极恨的说:「海凌!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后悔勾引我管静悠的男人!」 她恼怒地捶着,可不管她怎么捶,那瘦弱的双腿就是没有感觉,这令她更加生气,收起捶得红肿的双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一只小木笛。 虽说是根木笛,上头却很平滑,一个孔儿都没见着,然而她拿起它,就着口吹着,木笛没发出任何声音,却又像是有,彷佛是在呼唤着什么…… 「等等!司马大哥,你要带我去……哎哟——」 他一出房门,连让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拉着她便走,穿过回廊、走过拱门,现在正要穿越幽暗的庭园,然而他过快的步伐,让她脚步踉跄了下,整个人向前倾去,往走在前头的他身上扑倒。 司马如风及时回身,接住她纤细的身子,看着她被冷风刮得通红的双颊,双眉拧紧,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 海凌一站稳,就感到身上传来一股温暖,一见身上披着他的外袍,心房的苦涩顿时减去一些。 抿抿干裂的唇儿,在他打算拉着她继续走时,她忙抽回自个儿的手,低声问:「管姊姊还好吗?伤得严重吗?」 见她躲开,俊眉拧得更紧,沉声说:「先跟我回房!」 她的手冷得像冰,再在外头待下去,明日肯定会得风寒。 「不,」海凌摇头,坚定道:「你先告诉我。」 她是真的担心管姊姊,不管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要是自己能及时阻止,或许她就不会受伤,所以她要知道她的伤势严不严重。 「你——」瞪着那张写满坚持的绝美小脸,司马如风抿着唇,心里火气更甚。 不是因为一向听话的她变得反常,而是气她老是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声音冰寒,他冷冷说:「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会照顾她,至于你,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就好了,别再去找她,让她好好休息。」 他知道海凌心软,事情又发生在她眼前,她的自责与内疚可想而知,他不让她去找静悠,一方面是要静悠好好静养,另一方面则是怕她太过愧疚,若她日日又和今晚一样,在房外一守便是两个时辰,到时病倒的恐怕不只一个人。 海凌当然不知他的用意,听见他不要她靠近管静悠,便误以为他是怕她再伤害她,雪白的小脸变得更加苍白,她颤着唇,低声说:「我知道……」 她声音太小,而风声太大,就连耳力极好的司马如风都听不清而盐眉问:「你说什么?」 咽下喉中的苦涩,她轻声又说:「我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我也知道……你不想我接近她,但我只是想确定她伤得严不严重,绝不会伤害她的,你可以放心。」 伤害? 浓眉拧得更紧,他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说。 「你在胡说什么?」注意到她不再叫他司马大哥,而是用「你」这个字眼,突来的疏远,让他的心脏顿时一缩,有些慌。 闭上眼,海凌撇开头,哑声道:「没、没什么。既然你不让我去探望管姊姊,那我就不去,我也会听你的话,乖乖回房待着,不会乱跑。」 反正在他心里,她就代表「麻烦」,先是被村民当成妖怪,现在就连他都以为是她害他的未婚妻受伤,那么,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如就顺他的意,回房待着,只要不出房门就不会有麻烦上身,也就不会…… 看见他和管姊姊两人亲昵的模样。 第二十一章 这样很好,两全其美。 将身上的外袍脱下还他,她低着螓首,快步由他面前走过。 她的模样很反常,一点也不像她,不像那不管遇到多少挫折、不管他赏她多少冷脸,都依旧笑嘻嘻地缠着他的海凌,这突如其来的冷淡让他心口一闷,感到十分烦躁。 伸出手,他拉住那纤细的手臂,粗声粗气地问:「你是怎么回事?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你会伤害她?」 他直觉感到要是今夜他没有拦住她,他们两人会变得更加疏离,所以他不想让她离去,要将话说清楚。 「放开我……」她扭动着手试图抽回自已的手。 岂料,她的挣扎让司马如风更加烦躁,极度不满她那一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模样,那股突来的不悦让他无法思考,想也没想,大手一扯就将她整个人扯进怀里,抬起她小巧的下颚,让她直视他,「回答我,否则我绝不放手。」 「你……」海凌想挣扎,可光是这样待在他怀中,感受到他喷洒而下的气息,她就浑身发软、发烫,整个人软绵绵,根本没力气挣扎也不想再挣扎。 毕竟这样的亲密她渴望已久,有能多靠近他身旁一分的机会,她绝不推拒,再说,他的固执与坚定不下于她,她明白,要是她不把话说清楚,两人就得在这吹上一夜的冷风,她不在意自己会如何,却舍不得他受寒。 于是,她只能拫抿唇,低声说:「你……不是认为是我害管姊姊摔倒的?」 闻言,黑眸微瞠,「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很确定他从没说过这种话,她哪来这种想法? 「你不让我靠近她不是吗?」想到他要她不准接近管静悠的严厉神情,海凌垂下眼睫,一抹难受划过眼眸,涩然又说:「这不就是怕我会伤害她?」 「你——」他很少动怒,但他发觉,在认识这小女人一个月来,他动怒的次数远比过去的二十六年加起来还要多。 深吸口气,他忍住敲开她脑袋瓜瞧瞧里头装着什么的冲动,咬牙怒道:「你这个笨女人!脑袋里到底都在乱想些什么?!」 被他一吼,原本就够委屈的情绪倏地涌上,两泡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扁着嘴哽咽地反驳,「我哪有乱想?明明是你不听我解释,明明是你沉着脸赶我回房,明明是你要我顾好我自己,别去烦你的未婚妻……」 吸吸鼻,她抹着不断落下的泪水,又说:「所以,我就听你的话回房,这么一来就不会惹你讨厌……反正、反正连你也认为我是故意放手,才会害她跌倒……」 她好累,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么累?没有回报,只有伤害? 曾经希望获得他感情的响应,到后来,她已不再奢望,只求能静静的待在他身旁,直到三个月过去,她就离开,但…… 但为何最后会变成这样?为何她会让他如此的厌恶、如此的不信任?她什么都没做不是吗?为什么他不相信她…… 看着她不停滑落的泪水,司马如风怒火全消,嗓音嘶哑,柔声说:「我没有不听你解释,你要解释也得看场合,而不是在被冷风吹得缩着身子,抖个不停的情况下,况且,你根本没必要解释,因为我从不认为你会故意松手。」 闻言,眼眶里的泪缓缓止住,她抬起眸,讶异地瞅着他。 见她泪水稍止,他暗叹口气,继续解释,「要你回房,是因为你一站就是两个时辰,整个人冻得就像冰,赶你回去,是怕你生病。」 「所以……」听完他的话,海凌心头的苦涩早已消了大半,却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你相信我?你真的相信我没有放开手?」 这是她的疙瘩,她一定要听见他亲口说他相信。 「为何不信?」他皱眉反问。 他们相识不久,可不知为何,他对海凌一直有股熟悉感,或许是她那双眼,和他印象中的那蓝紫眸女人极像,对她,他一开始确实有着怀疑,但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他知道她的单纯、明白她的天真,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她的为人。所以他不信她会刻意做出伤害人的事,只是…… 海凌说她没放开手,那么……轮椅又是怎么自己滑走的? 蓦地,一股力道打断他的思绪,低头一看,当他看见海凌正紧紧的抱着他,将小脸埋在他的胸口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竟是如此的贴近,他方才的行为、她此刻的动作,早已踰矩,他应该要推开她…… 「司马大哥……」带泪的花容熨贴在他热烫的胸怀,她感动的低喃,「谢谢你相信我,这样就够了,真的……」 只要有他的信任,就算未来得吃再多的苦,她都会撑下去。 她满足的低喃、带泪的脸庞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的理智。 该死!他不想再忍了! 他抬起她的脸,在她无辜带泪的水眸注视下,倾身吻住那渴望已久的双唇…… 就算是要骂他背信他也认了,他不想放手,不想放开这可爱又令人怜惜的小女人,他想紧紧抓住她,将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现在感情凌驾了理智,这些日子来的压抑、忍耐,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此时他什么都不想,他不要什么冷静自持,他只想尽情吻着她、拥着她,让她知道,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他的心,已遗失在她身上。 看着那在眼前放得极大的俊颜,海凌有瞬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等她意识到司马如风正在亲她时,她连喜悦的时间都没有,便先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刹那间急速奔跳,双颊发烫、双腿发软,她站不住,只能软软依偎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给予她的热情,她无法思考、无法反应,只能生涩且贪婪的学着他,与他唇齿交缠。 一切来得太快,她不懂一向拒她于千里之外的他,为何会突然如此热情?但她不想懂,她只想好好把握这珍贵的时光。 蒙眬中,海凌听见自己用着极为娇媚的嗓音,轻轻的喃着,「司马大哥,我爱你……」 相拥的两人眼中只有彼此,压根没注意到,在暗处,有一双错愕的眼眸,正不可置信的注视着他们,那目光,在瞬间迸出让人发寒的恨意…… 漆黑的夜,两抹身影趁着夜色,小心翼翼的往树林而去,在浓密幽暗的树林中,两人东绕西拐,绕了将近大半片树林的远路后,才谨慎的往一处极为隐密的地洞而去。 一入洞口,除了浓重的沼气,扑鼻而来的,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肉味,那味道腥臭不已,两人必须掩着口鼻,才有法子继续前进。 愈往里走,那味道便愈浓郁,除了腐臭味,还有着极重的血腥味,路上布满白森森的骨骸,那些骨骸有的还带着肉屑,有的则像是有些年月,黄斑处处。 地洞极深,在暗夜里行走,看着那令人恐惧的景象,绝对会让人惊恐的落荒而逃,但这两人却是不为所动,彷佛早已来过无数次,对此景象已无感觉,只是静静的前进。 走了许久,终于来到目的地,地洞的深处什么都没有,只有着一潭池水,池水旁则是一张比寻常人躺的床要大上一些的石床,上头坐着一个人…… 不,不是人,而是一个有着人的形体,却正在咬啃着人类断腿的妖怪。 早在有人进洞时便已察觉的妖怪,转动着那浊黄的眼珠子,看着在它面前的两人,将手中吃到一半的断腿扔在地上,怒声问:「你还敢来找我?!」 它的声音很沉,却又很虚无,就像是山谷里的回音,让人听来很不真切,可它的吼声却是十分慑人,加上它一开口时冲出的恶臭,迎面袭来,即便是与它交涉无数次的她,都不禁感到害怕。 紧抓着衣襟,她话声微颤的说:「我、我这次来是来请罪的,请你放心,这事我会处理,你——」 「处理?!」恶臭再次朝她脸上喷洒而来,它动作极快,一眨眼已来到她面前,黄独的双眼直视她,怒吼问:「你要怎么处理?是你要我回来这,说会让我饱餐一顿?结果呢?要是让我吃了他,就不会这么麻烦!你还要我啃这些腐烂的肉多久?我饿了!要是再不让我吃,我就把那个男人给吃了——」 当初她和自己说好要回到汀风村帮它找寻食物,而它比行动不便的她早些时日回到汀风村,就先躲在山里头的破屋里等着她的消息,没想到有两男一女自个儿送上门来,它一眼就看穿那女人不是人类,它对人肉以外的食物都没太多兴趣,所以不理会那女人,至于其它两个男的,它当然不会客气,抓了便吃,正当它吃得过瘾时,那个男人来了。 第二十二章 她说过,要它绝不能吃那个男人,因为它在翼城借住之地便是他的住所,那男人在斩妖师众多的翼城里是有名的大人物,府邸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进出,纵使斩妖师察觉了什么,也无法任意搜索,要是它吃了他,她便无法帮它找到其它安全的居所,因为这理由,它只好放过他,带着新鲜的腿肉躲了起来。 可没想到那之后,那个男人便不停的追查它的行踪,让它无法再去觅食,只能饿着肚子躲回这个地洞,等着她到来帮它找食物,但她让它等太久了,它饿了! 「不!」一听它要吃了她心爱的男人,她连忙大喊,连声说:「别吃他!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不管你要吃多少人都行了,我已经找到代罪羔羊,这事绝不会牵扯到你我身上,但你一定要做到你答应我的事!」 她要它回到这儿,一方面是因为它的食量日益增加,让她无法负荷,毕竟翼城斩妖师众多,它吃太多人会引起怀疑,只能带着它回到这几乎没有斩妖师的偏远村庄,一方面,则是希望能早日得到她所要的……她已等得够久了。 她的话让它的怒火稍退,却没退开距离,仍瞪着铃铛大的浊黄双目,怀疑的瞪着她看,「你没骗我?」 见它似乎没那样激动,她忙点头,畏惧的又说:「我怎么敢骗你?我又不是不要命了!再说,你有你的需求,我也有,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要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肯,所以就算你要杀了汀风村所有的人,我也会帮你,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不能动他。」 它低哼了声,退回石床,咧嘴笑道:「你的要求可真多,要我不杀他,还要求要一双……算了!就看在你这五年来帮我张罗吃食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只要让我有得吃,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一听到期盼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她欣喜的连忙问着,「什么时候?还要多少?我还要找多少人给你才能得到我要的?」 它答应过,只要她帮它杀足一千个人、吃足一千双的人腿,它就会实现她的愿望。这也是她为何会压抑良心与恐惧和一个妖怪合作的原因,现在她盼了一辈子的愿望就快实现,她掩不住欣喜,急欲知晓。 对她不只一次的追问,它显然很不耐,但想想这女人还有可利用之处,它不得不敷衍她,「就快了!等我吃完这村子里的人,你就能得到。」 「真的?!」她兴奋不已,那高亢的情绪让她一扫今晚稍早感受到的愤恨,双眼绽亮,「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从不怀疑妖怪给她的承诺,若它是普通的低等妖怪,她或许连靠近它都不敢,毕竟没有一定修为的妖怪无法思考,眼里只有杀戮,但眼前有着人类形体的它,其实是个半妖。 她刚遇见它时,它还是「他」,有着正常人类的穿着、脸孔与谈吐……所有的一切,都和他们没什么两样,唯二的不同,是它那张有着利齿的咧嘴和类似犬只的双腿。 咧嘴,还能用布巾覆盖,但需要行走的兽脚却连鞋都没法穿,裸露外在的爪子,让它无法融入人类的生活,可它又渴望能够融入,因为那时的它并不想当妖,而是想成为人。 但有谁能接受一个有着兽腿的「人」当同伴? 身为异类的它,当然无法被人类接受,人们对它心生恐惧,一心一意想要杀死它,在一次被追杀的过程中,它为了自保,用那锐利的牙撕裂了一个人类,那是它初次尝到人肉的味道,而这一尝,便食髓知味,不停吃人。 既然人类无法接受它,非要对它赶尽杀绝,那它就如他们所愿,成为一只妖,一只专吃人脚的妖。 就是因为那双兽腿,让它不被接纳、不被认同,那么,它就让那些不接纳它的人类付出代价,它要吃光所有人类的双腿,这么一来,就再也没人嫌弃它了…… 她会知道它的过去,正是因为它和她一样,都有着同样的渴望,他们都希望能拥有一双腿、一双正常的腿,所以他们一拍即合,她答应帮它杀足一千人,让它修炼成魔,而它则答应她,待它修炼成功,便许她一双正常的双腿。 而那一天,就快到来了…… 【第九章】 「我有话和你说。」 坐在长榻上的司马如风闻声看向她,微启唇道:「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闻言,管静悠身子一僵,忍着心头的不安,急着开口,「能不能让我先说?」 见他轻点头,她才稍微安心,在丽儿的搀扶下坐起身后,对她吩咐,「你先下去。」 丽儿一离开,她才抬起双眼,用极为温柔的目光直视着来到床旁的司马如风。 「如风,我知道你肩负护国的重责,但……」深吸口气,她一鼓作气地将搁在心里五年的话说出口,「我们也是时候成亲了,我们都已订亲五年,这五年来,你南征北讨,待在军船上的日子比陪在我身旁还要多,你可知道,我有多不安?」 她从没逼过他,因为她要自己当个善解人意的未婚妻,可当她亲眼见到那让她心碎的画面,她慌了、急了,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等待,她得马上成为司马夫人、成为他的妻子,她才能安心。 见他没应声,依旧沉默,那静默让她更加不安,忍不住紧握住他的手,恳切地说:「如风,我是真的很爱你、很想成为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或许……或许我不是个好妻子,但我一定会是个好母亲,如风,你就答应我好吗?我希望能在三日内成亲,就在这儿。」 他从没拒绝过她,只要她开口的事,他一定做到,而这一次,她以为他也会和往常一样答应她,却没预料到会得到他的拒绝。 当看见她期盼的神情,原本还思索着该如何婉转的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不让她太痛苦的司马如风,冷唇一抿,决定直截了当的表明。 极轻的由她冰凉的双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他低声说:「静悠,我不能娶你,我要和你说的,就是……我们解除婚约。」 管静悠一僵,瞪大双眼,无法置信的看着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心里闪过一抹愧疚,但他知道,他得狠下心。 「你很好,但我对你只有感激,没有感情,当初和你订亲,是因为……」 一顿,他没说出是因为她父亲那时刚好辞世。她父亲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他,甚至拿她救他的恩情对他施压。 他这个人不受威胁,就算拿着刀剑架在他颈上要他的命,他也不会妥协,但他一向有恩必报,因此即便对她没感情,他还是答应了与她订亲。 可当他遇上真正喜爱的人,他才明白,感情是无法勉强的,恩情与爱情更是不能混为一谈,他可以做到照顾她一辈子的承诺,却无法爱她,若是硬要将两人绑在一块,痛苦的人不只是他,还有她。 抿了抿唇,他沉声又说:「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你一辈子,我会做到,只是换个身分,就算我们无法成为夫妻,我还是会把你当亲人看待,我们——」 「但是我爱你呀!」她激动地打断他的话,痛苦地说:「如风,我求你……求求你别不要我,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你,但你相信我,只要再一段时日,我就会成为一个能与你匹配的女人!只要再等——」 「静悠,」皱着眉,司马如风回道「你该知道这不是问题。」 他明白她一直对自己无法行走的双腿感到自卑,但他从不是肤浅的男人,也不只一次告诉她他不介意,但她还是耿耿于怀。 「那是什么问题?」抓着他的衣摆,管静悠表情姿态楚楚可怜,眼里却闪过一抹恨意,她不甘地哑声问:「是因为海凌?」 她知道,早在看到海凌的刹那,她就知道,那女人绝对会是她和司马如风之间的阻碍,只是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狐狸精,要和她解除婚约! 一怔,她的话让他答不出话,因为他没法否认。 海凌的确是促使他解除婚约的人,但并非全因为她,毕竟他对管静悠没有感情的事绝非她造成。 然而他的沉默,却被管静悠当成默认,这让她不再追问,缓缓放下抓着他衣摆的双手,藏回水袖中紧握成拳。 她垂下眸,低低地说:「我明白了,我答应你解除婚约。」 听见她答应,司马如风虽然有些讶异,讶异她怎会这么快便接受,却没多想,只当她是理解他,唇角微扬,他歉声道:「谢谢你。」 第二十三章 看着他唇畔的浅笑,她跟着扯出一记苦涩的笑容说:「你可知道,你此刻的笑容,是这五年来我唯一见过最真诚的笑……」没想到见到这抹笑,竟是在两人解除婚约后。敛去了苦笑,她垂下双眸,低声又问:「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自知对她有所亏欠,于是点头,「你说。」 「答应我,我们解除婚约一事,先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心情。」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他当然答应,「好,我不会说。」 「我累了。」闭上双眼,她躺回榻上,背对着他,轻声表示,「如果没事,我想休息。」 「嗯。」他知道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在离开之前,他低声保证,「静悠,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你,你别多想,好好休息。」 管静悠没回话,仍是静静的躺着,彷佛已经睡着,见状,司马如风不再多言,为她唤来丽儿,才迈步离去。 他一走,管静悠马上睁开那双被恨意及妒意给覆盖的双眼。 别想……谁也别想抢走她管静悠的男人!她会让司马如风知道,他的妻子,只能是她! 坐起身,她看着丽儿,阴沉的说:「跟着那女人,她一落单,马上告诉我。」 司马如风,你会后悔的,后悔你今天对我做的事…… 「好甜!好好吃~」口中充满的香甜滋味,让海凌一脸满足,忍不住又尝了一口。 「真这么好吃?」看着那沾黏着糖渣的粉颊,司马如风双眸一黯,哑声问。 「嗯!」不只这糖葫芦好吃,此时的她心里更是甜蜜得不得了。将剩下的糖葫芦塞进嘴里,她朝他一扑,眷恋的抱住他,嗅着他身上令她迷恋的气息。 这些日子,司马大哥对她的态度和以往完全不同,他对她不再冷淡、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不再对她怒目相对……相反的,他对她十分的宠溺呵护,几乎任她予取予求。 譬如现在,她对他又搂又抱的,他非但不再推开她,反而还主动揽她入怀,对她…… 在他舔去她唇角的糖渣时,她小脸辣红,忙将小脑袋瓜埋进他怀中,才没让人察觉那抹红蔓延了全身。 「真的很甜……」抚上她小巧的贝耳,他目光泛柔,哑声叫唤,「海凌。」 「嗯?」她下意识抬起头,不料却看见他逼近的俊颜。 这一回,他的吻不再是落在唇角,而是落在她粉嫩的双唇上,温柔却霸道的掠夺、热情却缠绵的厮磨、狂野又温柔的汲取着她芳唇内的甜美。 被他如此热烈的拥吻,海凌全身酥麻,浑身无力,小手紧攀着他的肩头,身子软绵,若非他那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想必她早已被他的热情给融化,无法站立。 许久,司马如风才像只餍足的猫,离开那令人着迷的红唇,他将下颚靠在她的肩头,佣懒的摩挲着。 她很喜欢两人现在的亲密,喜欢像现在这样静静的依偎着彼此,她好希望这时刻能永远停留…… 明知道她的时间有限,两人能相处的时光只剩不到一个月,她还是压抑不住想留在他身边陪着他的想望。 她变贪心了,她知道。 她甚至还贪心的想知道,他对她的感觉,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是否是因为……他也爱她? 因为压抑不了心里那急欲知道答案的渴望,忍不住地,她对他开了口。 「司马大哥……」抚着他的发,她咬着唇,小心翼翼的问着,「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享受地嗅闻她身上的幽香,他没动,只是轻应了声,「嗯。」 得到他的许可,她心跳加快,润了润粉唇,略微紧张的问:「你……为什么要亲我?」 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问题,司马如风抬起头,俊眉微拧,「你不喜欢?」 这小女人口口声导报说喜欢他,所以他从未怀疑她对他的感情,但今日听她这么一问,他才蓦地发觉,或许她的喜欢,只是单纯对兄长的喜爱,而非男女之情,那么…… 心一紧,正当他猜测着海凌究竟将他当成什么时,她已红着小脸,拚命的摇首道:「不!我喜欢!很喜欢!」 她的告白让他眉头一松,将她抱入怀中,低声说:「喜欢就好。」 「呃……」这下换她皱起秀眉,嘟嚷道:「可是、可是你还没回答我。」 闻言,司马如风勾起了笑,那抹笑极为好看,为他淡漠的俊颜增添无数光彩,也为这冷冽的寒冬,注入一丝暖意。 他这一笑,海凌顿时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屏着气息,整个人都傻了。 她没想到他笑起来竟会是这般的好看,好看到……光是这么凝视着,她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要蹦出胸口一般,鼓噪不已。 她看傻的可爱表情,让司马如风心情更佳,捧起她的脸,将额抵着她的,嘶哑的问:「你说呢?我为什么要吻你?」 他低哑的嗓音,光是听便已令人心醉,加上他靠得极近,他的唇,只差一寸,便会再次吻上她,这让海凌压根无法思考,只能继续用着呆愣的神情望着他,傻傻的反问:「为什么?」 她的反应让司马如风无力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已经够迟钝,这小女人竟比他更钝丨看来他若是不明说,等这小女人察觉他对她的感情,怕不知要等上多少时日。 再次叹了口气,他揉着她细致的下颚,低声说:「当然是因为我爱——」 「快!就在那里!别让那妖女逃了!」 突如其来的大吼声,打断了他的告白,两人同时抬头望去,就见一票村民朝他们所在的庭圜里冲来,个个手持棍棒,目露凶光。 这阵仗让司马如风双眉倏拧,下意识将海凌护在身后,质问的目光看向原本负责守门、此时忙拦着村民的大头两人。 大头档在村民面前,着急的说:「将军,这些村民突然冲进来,我们两人拦也拦不住,更何况他们……他们是夫人带进屋……」 一听是她把人带来的,司马如风一双眉拧得更紧,看着由丽儿推着,缓缓由人群中朝他而来的管静悠。 「这是怎么回事?」沉着俊颜,他对着一脸不安的她问。 管静悠像是十分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一双眼频频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海凌,眼里有着惧怕。 她的目光让他心一沉,有股不安逐渐笼罩心头。 回过头,他对海凌说:「你先回房。」 「我……」她面对来势汹汹的村民当然害怕,却不想离开他身边,可她那句不要尚未说出口,村民们已激动的鼓噪着。 「不行,不能让她离开!」 「对,别让那妖女跑了!杀了她!」 「杀了这个吃人的妖女……」 「够了!」司马如风寒着俊颜,不悦道:「我说过,事情还未调查清楚,谁也不能说海凌是妖怪,你们全聋了吗?!」 若是以往,众人定会畏惧于他寒峻的脸色,但此时他们全让更大的恐惧占去了思绪,只要能保住性命,他们才不怕他。 「不用查了,人就是这个妖女杀的!」 「对!快把她交出来!我们要用火把活活烧死她!」 「杀了她!快杀了她……」 光是看着他们手上的火把,海凌便已害怕得小脸发白,这会儿听见他们打算将她给烧死,就连身子都忍不住恐惧的不停颤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那红艳的火把。 感觉到她的害怕,司马如风不悦更甚,蓦地一扬手,往身旁的石桌一掌拍下,石桌瞬间应声而裂,倾倒在地,发出巨响。 他这一拍,众人果真噤若寒蝉,不再出声。 冰寒的黑眸环视村民,他冷声道:「事情何来『一定』?没有任何证据,谁敢说人一定是她杀的?!」 「证据……」听他提及证据,其中一人突然指着管静悠说:「证据就在你未婚妻手上,我们今天就是来逼这妖女现形!昨晚村子里又死了十个人,其中一人还是村长!我们可不想死,所以今天一定要把这妖女给杀了!」 一听昨夜又死了人,司马如风心一突,这才发现那名老村长确实不在人群里。 但……这怎么可能? 虽说这些日子来,他怎么查都查不到半点线索,那妖怪就像平空消失,彷佛那起杀人事件不过是偶然,或者根本不是妖怪所为。 但他没就此放弃,怕那妖怪突然出现,他每晚都会与大头、胖丁三人轮流在村子里巡逻,而昨夜,正好轮到他值夜,但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第二十四章 就算那妖怪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杀了十人,却没引起骚动。难道…… 那妖怪懂得思考如何不让人发现踪迹?还是知道这村子里村民的作息?又或者…… 是有人帮忙? 更怪的是……他独自一人在街头巡夜,目标明显,为何那妖怪没杀他? 种种不解在他脑中打转着,但村民们却没给他思索的时间,便又闹烘烘的吵了起来。 「司马大哥……」海凌忍不住开口,小脸满是恐惧,「我没有……我真的没杀人……」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知道她吓到了,为了尽快将事情解决,他不再理会吵闹的村民,而是直接看向管静悠,沉声问:「你说你有证据?是什么?」 打从进来便直直盯着他们两人的她垂下双眸,待眸子里那抹妒意褪去,她才抬起头,露出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低声说:「昨夜……我因为心情不好,所以让丽儿推着我到林子里散心,结果却看见……海凌。」 提到海凌时,她身子明显畏缩了一下,彷佛十分害怕。 沉默了会,她才接着又说:「我看见……她一个人往庄园外的树林里走去,那时我本想叫住她,但我看她似乎不想让人给看见,一路闪闪躲躲,我便没叫她,而是跟在她后头,因为我怕她一个人会有危险,没想到……我和丽儿两人跟到树林里的湖泊附近时,她却不见了。」 她让丽儿跟踪海凌,本是想制造机会除掉她,但她万万没想到连老天都帮她,竟在昨夜让她发现那贱女人天大的秘密…… 闻言,司马如风皱起眉,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海凌,轻声问:「她说的是真的吗?你昨夜有出庄?」 他的问题让她小脸一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确实有出庄,因为昨晚正是月圆之日,她得躲在水中,才不会被人看见她的尾鳍……但这些话,她怎能说出口? 她的沉默让司马如风心一沉,却没继续追问,只是看向众人,冷声开口,「就算她在夜里外出,你们也不能说她就是妖怪,这根本称不上是证据。」 他不是袒护海凌,而是就事论事,单凭她深夜外出,确实不能认定她就是杀人妖怪,除非他们有更确切的证据。 「当然不只如此!」在众人再次鼓噪前,管静悠高举她自进门便握在手上的一只黑色药瓶,扬声说:「这就是能让她现形的药水,只要将这药水洒在她身上,如果她变形了,就能证明她就是妖怪。」 毫无预警,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手上的瓶子时,管悠静一扬手,将瓶中的药水洒向海凌的双腿。 那药水渗过她的衣裙,沾到她的皮肤上,透明无色的药水,却彷佛有着剧毒,一沾到脚上,她俏颜整个惨白,一股灼烫疼痛感极快地蔓延全身,痛得她站不住,瘫软在地。 「好烫……好痛……」她拚命的拍着双腿,想将那灼热的痛感给拍掉,然而不管她怎么拍,那股灼痛就是拍不去,不一会儿,那张绝美的小脸已布满冷汗,她脸色苍白,像是快要昏厥。 「海凌?!」她痛苦的模样让司马如风脸色遽变,忙蹲下身,查看着她那双泛起红斑的双脚,急问:「怎么回事?很痛吗?」 实在是太痛,海凌根本没力气回话,只能咬着下唇,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双腿。 「该死!你拨了什么东西在她身上?!」倏地回身,他黑眸含怒地瞪向管静悠。 他恼火的模样让她心头的怨妒更深,冷声回道:「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你知道为何我们跟到湖泊旁就不看见她的人影?那是因为——」伴着众人的抽气声,她指着瘫软在地的海凌,大声说:「她是妖怪,一只以水维生的鱼妖!」 昨夜,她看见海凌的鱼尾时是吓了一跳,可惊吓过后,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一夜未睡,想尽办法弄来这能让所有妖怪现形的药水,就是要让司马如风亲眼看见那女人的真面目,就算他现在再怎么爱海凌,一旦知道她是个妖怪,他可还会爱她?更何况,他曾说过,如果海凌是妖,他就会亲手—— 杀了她! 众人惊骇的目光让管静悠心情愉悦,她佯装害怕愤怒说着谎言,「各位,她是只鱼妖,杀人吃脚,是为了想要维持那双不属于她的脚,她就是那杀了汀风村数百人的吃人妖怪!」 闻言,司马如风身子一震,黑眸扫看着众人惊恐的目光,突然间,他有股不想回头的冲动,但他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屏息着、极缓的,他转过身子,他不想相信,但当他看见那不属于人类的金蓝色尾鳍时,他不得不信。 「司马大哥……」灼烫感已退,当海凌发现自己现出原形后,水眸闪过一抹慌张。她慌,不是害怕这些村民会如何对待她,而是害怕他会如何看她…… 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许久,真的很久,他才沙哑的说:「你……是鱼妖?」 他真的不愿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为何会平空出现在海上、她不懂应懂的常理、她提醒他暴风来袭时那异于常人的敏锐……她身上一切的谜团,皆因那修长的尾鳍有了答案。 因为她是妖。 「我……」凝着他,她想解释,解释她不是妖怪,而是人鱼,她和人类其实是一样,只是她有尾鳍,但他可能理解吗? 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不须回答,司马如风已知道答案,这让他心脏慌乱地跳着,头一回,在面对事情时有了想逃的冲动,因为—— 「杀了她!是你说过,只要她是妖,你就会亲手杀了她!」 「没错!快把这妖女给杀了,她是吃人的妖怪!不杀她,我们全都得死……」 「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 一句句震耳欲聋的催促,彷佛一道道利剑,射穿他的胸口,让他俊颜苍白,无法动弹,只能直直的盯着地上的海凌。 她也不动,静静地待在地上,因为她无法逃跑,现出原形的她,在陆地上就像是只待宰羔羊,就算想逃,也力不从心,而她也没想过要逃。 漂亮的双眸里有着各种情绪,她凝视着司马如风,轻声问:「如果我说,我真的没有杀死那些村民,更没有吃人,你可会相信我?」 就算事情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她还是期盼他能相信她、期盼他能挺身而出保护她,就像之前一样…… 相信?在看见她的尾鳍之后,他……还该相信她吗? 他不知道也来不及思考,村民们已一拥而上来到他身旁,有人塞了一把剑在他手上,愤怒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杀了她!」 双耳轰轰作响,村民们一声声的喊杀声逼迫着他,然而他脑海中却闪过一幕幕两人相处的情景,她灿烂天真的笑容、她唤他司马大哥时的甜蜜、两人吻着彼此的悸动…… 不!就算她真是妖,他也下不了手,他无法杀死她,他做不到! 像是感觉到他的想法,管静悠脸色倏变,对身后的丽儿使了眼色,丽儿马上推她上前来到他身旁。 「如风,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但……她是妖呀!若不杀她,难不成要等她杀光这村子所有的人?」 这话让村民们更激动,有人甚至按捺不住地将手中火把往海凌身上扔—— 见状,司马如风脸一白,忙护到她身前,举剑挥去那险些落在她身上的火把。 众人见他还护着海凌,更是激动地大吼—— 「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杀就算了,为什么阻止我们?是不是你和那妖女是同伙的?才会三番两次护着她……」 听见司马如风被误会,海凌心一揪,忙解释,「没有!他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不晓得!你们别胡说……」 一旁的管静悠也急了,生怕司马如风被误解,更怕到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海凌这个鱼妖,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趁他不注意时,倏地一把拉起他的手,用力的往海凌胸口刺去—— 她的手一碰上他,司马如风马上回神,手腕一转,要收回长剑,然而他动作再快,却还是来不及,剑身虽偏,仍无可避免的划过海凌的手臂,令她痛缩了身子,双眼有着心痛。 他不相信她?是吗……在看见这样的她后,他果然不信…… 这让她的心更加紧缩,双眸里的痛苦更甚,难受地直直望着他。 海凌的眼神让司马如风心一紧,倏地转身,对管静悠低吼,「你做什么?!为什么伤她?!你——」 第二十五章 他话尚未说完,四周突然一阵静默,这异常的寂静,让他心一突,连忙回身,没想到竟看见一直守在管静悠身后的丽儿,不知何时走到海凌身后,手中持剑,而那剑身……直直没入她的身体,穿过她的胸口,鲜血……滴落。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停止了,他倏地冲到她身旁,一掌将动手的丽儿给推开,「海凌?!海凌你……」 他说不出话,在看见海凌那双瞠大的双眸里头的哀伤及失望后,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犹豫……竟让她在他眼前被杀,他竟保护不了她……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众人的喊叫,和一根根火把的逼近,让司马如风胸口更痛,看着那由她胸口不停冒出的鲜血,他的心,也如同被利剑刺穿,破了一个大洞。 「海凌……」嘶哑着,他唤着她的名。 听见那声叫唤,海凌忍着心口的痛,那被他重重伤害的痛,眼角滑落了泪。 「原来……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吗?」 她该死心了!该彻彻底底的死心了,人与妖……永远无法相恋,这道理,她终于懂了…… 用力扯下戴在手腕上的贝壳手环,手环一扯下,她的身上也渐渐起了变化。 除了已经现形的尾鳍,那头及腰的乌黑秀发,由头顶开始,逐渐恢复成深蓝色,而那双眼,那双绝美、覆着哀伤的水眸,也在眨眸的瞬间,恢复了清艳透亮的蓝紫色…… 看着她的转变,司马如风的脑袋就像被一道雷给劈中,瞬间塞满了那他以为永远也想不起的画面…… 画面中有个女人,她抱着他,吃力却轻柔的将昏迷的他放至沙滩上,她看着他的目光,是眷恋不舍、柔情似水的,里头有着满满的情意,那是他不管怎么回想也想不起的画面,而这一回,他终于想起,终于看清那女人的面貌…… 一模一样,那有着蓝紫色双眼的女人……就跟眼前的海凌一模一样。 他找了五年的人,就是她!就是海凌! 脑中的画面散去,当他回过神时,见到的却是身处火海的海凌,被火舌吞没的她,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怨恨,有的只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不——」他大喊,不顾一切的冲进火里,然而火海中却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海凌——」 【第十章】 晏生由翼城回到汀风港已是一个月后,睽违一个月,当他再见到司马如风时,将军却已不是那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而是一个成日喝得烂醉如泥的酒鬼。 他说他要留下查案,要他代替他带军船回翼城面圣,没想到案子查完,他也像整个人被掏空一般,成日喝得醉醺醺,表情空洞得彷佛没了生命…… 「将军……」看着他身上被火灼伤留下的伤疤,晏生低喊。 司马如风没有抬头,抱着酒坛子,低喃着,「再来坛酒!愈烈愈好!」 说着,他抱起酒坛,就着口,一饮而尽。 晏生见状,忙上前阻止他,「别再喝了!你醉了。」 愣愣看着被他抢走的酒坛,司马如风没有抢回,俊逸的脸庞满是憔悴,整个人被浓浓的哀戚给笼罩,低喃出声,「醉了?要是能醉……要是真的喝醉了……我为什么还会感觉到痛……」 他很痛苦,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让他几乎要崩溃,他无法入睡,因为只要一闭上眼,他的脑海便会浮现海凌那张哀伤的小脸,挥之不去…… 她曾救他一命,他却恩将仇报……他爱她,但……他却杀死她! 「把酒给我!」无法负荷那股强烈得像是要将他胸口给挤爆的痛楚,他抢回晏生手中的酒坛,将坛中所剩不多的酒水全数灌下。 他要喝酒,他要醉!只有醉得不省人事,他才能暂时由失去她的痛苦里解脱。 「将军……」晏生无法阻止。 眼前的人和他所认识的那个司马如风相差太多,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但让他再这么下去是不成的。 「好!要喝是不是?我陪你喝,就让我们喝个够丨」转身,他唤来小二一口气叫了三大坛的烧刀子之后,又说:「将军,她死了,已经不在了!你喝成这样是有什么用?你这么糟蹋自己又有什么用? 「你可是司马如风!翼国有史以来最威风凛凛的护国大将军!你以为你喝成这样,海凌就会高兴了?不!别忘了!她爱的那个人,绝不是这样的你!」 她爱的人……她爱的人…… 被酒意覆盖的双眼渐渐清明,浑沌的脑袋因为晏生这句话瞬间清醒,脑中回旋着海凌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 谢谢你相信我,这样就够了,真的…… 她爱的那个人,是相信她的司马如风,是不论别人怎么对她、怎么误会她,都会护着她、信任她的司马如风…… 没错,他相信她,他相信那些人不是她杀的,就算她已死,他也要还她清白! 但他的心很痛……因为失去她而痛不欲生……就今夜,今夜是最后一次,他想醉,彻底喝醉,明日他定会振作,恢复成那个她所爱的司马如风…… 压抑着胸口的痛楚,他抓起酒坛,将自己浸泡于酒水之中…… 该死! 他后悔了……该死的后悔了!他明明不会喝酒,该死的逞什么强?果然是换来一杯便倒,外加头痛欲裂的后果…… 甩甩头,晏生坐起身,看向身旁,发现那应该躺在他身边的司马如风竟不见踪影,心一惊,他急得跳起身,正想去找人,却已听见外厅传来的谈话声。 他走近,发现除了将军外,还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管静悠,另一个则是长年跟在她身旁的丽儿,她虽杀了海凌,可因为大家都认定海凌是妖,她是为大家除害,竟无人觉得她犯法,所以还是跟着主子。 「如风,你就答应我好吗?」 望着内窗外的将军没应声,和昨夜那狼狈的模样相比,他显然已梳洗过,脸上的胡碴已剃,身上衣物已换,只是那一身的哀伤,却是挥也挥不去。 见司马如风不理,管静悠并不气馁,让丽儿推着她到他面前,握住他的双手。 她劝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还是翼国的大将军,既然海凌那妖怪已经死——」 「海凌不是妖怪!」蓦地,他开口打断她的话。 管静悠一愣。没想到她足足说了一刻钟的话,他理都不理,这会儿她不过是提到海凌那贱女人,他的反应却如此之大?!这让她双眸闪过一丝恨意,很想要他清醒一点,认清那妖女已死的事实。 但是,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今日的他比前些日子都要清醒得多,她得好好把握机会说服他。 忍住气,她压下满腹的不悦,柔声又说:「好!咱们不谈她。如风,你就答应我,咱们尽快回翼城好吗?那件事都已过了近一个月,汀风村也回复了平静,既然如此,咱们也该回去了,你还得回翼城面圣,总不能永远待在这呀。」 他不能再待在这了,再待下去,不只是他,就连她都会没命…… 司马如风依旧不言,那双一个月来被酒精侵蚀的双眼,此时清明不已,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管静悠,察觉到她先前来时他没发觉的异样,发现她那亟欲掩饰的恐惧…… 她在怕什么? 她很急的催促他离开,而这已是这一个月来,她第四次催促。 究竟为何……她为何要这么急着离开? 昨天他彻底的醉了,一个月来,头一次喝醉,然而大醉一场后,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在管静悠来之前,他想通了许多事,想通了许多之前,他怎么理也理不清的谜团,再加上她此时带着恐惧的神情…… 他很希望他的猜想是错的,但……她的反常却加深了他的笃定。 消失五年的妖怪突然现身……她突然回乡……还有她那不知从何而来,让海凌现形的药水…… 这一切都让人起疑,而他却笨得此时才想通这些疑点…… 「如风,你倒是说句话呀?我们究竟什么时候能离开?我——」 「后天一早。」启唇,他打断她的话,重复一次,「后天一早,我们便离开,永远都不回来。」 「真的?」闻言,管静悠双眼一亮,开心的低喊,「太好了,我这就和丽儿回房准备准备,咱们后天一大早便离开。」 达到目的,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忙要丽儿推她离开,因为急着离开,而没发现司马如风一双黑眸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她,那里头有着浓浓的探究。 第二十六章 管静悠一走,晏生才由内室走出,看着似乎恢复正常的司马如风,试探的问:「将军……你清醒了?」 黑眸淡扫,他看向他,冷声说:「这话应该是我问你,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刚醒,你的酒量会不会太差了些?」 「将军,我酒量差,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下意识答完,晏生才慢半拍的愣了愣,旋即惊喜的喊着,「将军,你真的恢复正常了!」 真是太好了!昨晚他说那些话只是孤注一掷,没想到真被他给朦中。 「你才不正常!」闻言,司马如风眉一皱,接着吩咐,「快去梳洗,一刻钟后,跟我出门。」 「去哪?」该不是要去吃早膳?好吧!他承认他酒量确实差,一觉醒来都要晌午了,或许该说是午膳比较恰当。 司马如风黑眸微眯,望着窗外那热闹的景象,极缓的说:「翻案。」 她很急,又急又怕,趁着夜色,不断催促着身后之人,带着她来到那熟悉的地洞,走过腐臭的道路来到底部的水潭边。 「你终于来了!」 刚停下,她便感到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一惊,赫然发现她欲找之「人」就在眼前,正瞪着浊黄双目,饥饿的盯着她瞧。 「我、我来了……」忍着逃跑的冲动,她颤声说。 「人呢?我的食物呢?我饿了——」像是附和着它的话,那瘦骨嶙峋的身子发出极响亮的肚鸣声,证明它已饿了许久。 「就、就快了!后天一早我们就会离开,只要等我们离开,你要吃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只要再忍耐——」 「忍?我忍不住了!我好饿!今晚一定要给我吃!否则我就把你给吃了——」 它忍够久了,原本还有腐肉可以填肚子,且一个月前,它还饱足了一顿,可这一个月来,就连骨头都快没得啃了,再这样下去,太长的时间没食人肉,它的力气会完全消失,它会活活饿死。 它无法再忍!今晚一定要吃,哪怕是将眼前这为它张罗吃食多年的「伙伴」给吞下肚。 「吼——」它的吼叫及那锐利的尖齿就在眼前,她吓得频频发抖,不停的咽着唾沫,忙将抱在怀中的包袱扔在地上。 瞪着散落在地上的鲜肉包,它睦大双目,不再将滴着口水的咧嘴对着她,而是转向那白胖的肉包,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 见他暂时平静,她忙抚着胸口,再三保证,「我、我答应你,你只需要忍耐到后天清晨,到时就没人会阻止你,就算你要把整个村庄的人全吃光,也没人阻碍,我说的全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她知道这些肉包对已尝过人血的它而言,比食草还无味,但现在这节骨眼她连帮它抓头牲畜都难,更别提是人了,而她好不容易走到这地步,绝不能前功尽弃,要是它再杀人,她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将为数不少的肉包全吞下肚,它才转过身,不满足的盯着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后天一到,不论你们走了没,我都要吃!我要吃光你们这些人类——」 这宣言,让女人原本就止不住的颤抖更剧烈,但除了告知它这件事外,她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问,于是她强压着心头的恐惧,颤着声音说:「没、没问题!到时你要多少有多,少,但、但你答应我的那件事……什么、什么时候能实现?」 听她又提起此事,它极为不耐,填不饱的肚子让它无法和以往一样耐着性子敷衍她,甚至咧嘴道:「你们这些人类的脑子到底装着什么?」 她一愣,不解的反问:「什、什么意思?」 它冷哼一声,不屑的又说:「蠢女人!要是我能让你拥有一双正常的双脚,我为何不先施法让我自己有一双?这么一来,我也不必靠你这笨女人去帮我诱拐那些人类,我自己出马不就行了?」 这话让她心一凉,颤声问:「你、你到底是什、什么意思?」 不会的……她盼了这么多年的愿望,不会只是个谎言……绝对不会…… 然而它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绝望。 「什么意思?真是个蠢女人,才会被我骗了这么多年,还傻得以为只要帮我抓人,凑足一千个人就能得到一双脚,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这种法术,要是我会,我就不是妖,而是神仙了……哈哈哈!」 「你……你……」她嘴唇血色尽失,无法置信的瞪着它,美梦破碎的绝望让她忘了恐惧,歇斯底里的吼叫着,「你骗我?!你居然骗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为你抓了这么多人,我的手……染满了血腥,全都是为了让我有一双健全的双脚……而你居然骗我?!」 她昧着良心、丧尽天良,为的就是能够得到一双健全的腿,成为配得上心爱之人的女人……她连灵魂都给卖了,它怎么能这么对她?怎么能?! 对她的语气感到不悦,它露出尖牙,低吼,「别在这大小声,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你还有点利用价值,我早就把你给吃了,哪能让你在这撒泼?滚!给我滚回去!别这在碍眼!」 它虽为妖,却不成精,除了锐利过人的尖牙及那令它饱受排挤的双腿外,它不会半点法术,要不它哪里需要她为它抓人?又何必靠她窝藏?所以它才骗她,骗她能拥有一双她渴望的双腿,来换取自身的安逸,但这不代表它能忍受被一个人类大呼小叫。 然而她却不肯就此罢休,双眼含恨,怨愤的瞪着它,怒声说:「休想!你休想我再帮你,既然没了希望,我又何必和你这只妖怪打交道?!」 这话彻底的激怒它,它倏地来到她眼前,枯瘦的双手紧掐住她的脖子,能在一瞬间将人撕裂的利齿就在她眼前,「看来你是真的不要命了?不帮我?要是不帮,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里?别忘了,只要我手一掐,你这条命就没了!」 这番威胁总算让女人理智回笼,记起自己还在它的地盘上,激怒它,恐怕她这条小命当真会不保。 强吞下那口怨气,她忍着怒意,低声说:「对不起,是我太过激动。」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然后再想办法摆脱它…… 它岂会不知她的想法,只听它阴森的说:「别想逃!别忘了这五年,你到哪我便跟到哪,若是让我发现你逃走……我就吃了那个男人。」 五年来,它能安然无恙的居住在斩妖师极多的翼城,正是靠她的帮忙,若非她将它藏在那谁也猜不到的府邸里,或许它早已没命,加上她答应它的事都会做到,它才不与她撕破脸,可这回,她拖得太久了,久到它耐性磨光,才和她闹翻,反正只要它掐住她的弱点,也不怕她不继续为它卖命。 闻言,她脸色果然一白,半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颤着身子,无法掩饰那被欺骗的愤怒及被要挟的恐惧。 她的模样令它满意,就在它打算叫她滚时,却突然闻到一股让它极为害怕的气味,那气味只有一种人有,就是它们的天敌—— 斩妖师。 瞪着双目,它还没做出反应,就见一把带着灵气的利剑朝它飞射来,它连躲都来不及躲,那利剑便已深深没入它的胸口,将它整个钉死在岩壁上。 「啊——」 它的惨叫声响起,事情就在一眨眼的瞬间发生,当她看见被钉入岩壁里动弹不得的它时,她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提起一颗心,脸色更白,极缓的转过身。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票人,除了汀风村那些脸孔带着恐惧、鄙夷的村民之外,她还看见了大头和胖丁,以及晏生…… 心一惊,她突然间不敢再看有什么人,然而就在她打算逃避的闭上双眼时,她最不愿见到的身影却早一步出现在她眼前,脸上有着不可置信及对她浓浓的失望。 颤着唇,她低声唤,「如风……」 「将军,你为何让船往琉璃之境驶去?」 在亲自押送管静悠回翼城审判之后,司马如风连歇都未歇,便买下一艘小船说要出海。 他说要独自一人上路,连掌舵之人都未找,也不让任何人知道行踪,这让晏生感到奇怪,而死皮赖脸的跟上船,甚至不惜用「偷渡」这下三滥的掊数。 「要是害怕,我不介意你从这游回去。」司马如风冷声说。 「呃!」看来他的将军大人仍在为他的偷渡感到不悦,他若是识相,就该闭上嘴,别再多话。 但……这船上充其量也不过才两个人,他不和将军说话,和谁说去? 第二十七章 出海以来,他都快闷死了,成日不是挂在船头让日阳晒,便是晾在船尾让冷风吹,这样的日子比头顶上飞过的海鸟还不如,至少它们还有同伴可以相互啼叫,而他…… 又瞧了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司马如风,晏生不气经又问:「将军,我不是害怕,呃……我也不怎么爱游泳,只是……咱们出航也一个月的时间了,这船上的粮食,最多只够我们俩再撑上半个月,嗯……你总可以告诉我,这儿离咱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要不咱们不迷航也会饿死,所以你就……」 司马如风未答话,锐利的双眸在看见手中罗盘突地胡乱旋转,彷佛被什么干扰着时,冷峻的脸庞闪过一抹轻松,他转过身,将罗盘递给仍滔滔不绝的晏生,沉声说:「到了,这里就是我的目的地。」 闻言,晏生又是一愣,傻傻的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海,还是海,汪洋大海上别说岛了,就连只鱼都没瞧见。 「这里?」他不确定的又问了一次,又将周遭那已看了一个月的蔚蓝大海瞧了一遍。 司马如风没理会他的问话,兀自说着,「晏生,我的行囊里有封信,回国之后帮我呈给王上。你是个人才,只要多加磨练,绝不输我,保卫翼国的责任,就交给你了。」 这些话让晏生眉头倏拧,焦急地说:「将军……你怎么了?怎突然说这些话?要呈给王上的信,等咱们一同回国后,你自个儿呈上去,这忙我不帮。还有,保卫翼国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我一人可没办法,将军你以后千万别再这么说话!」 将军像是交代遗言一般的话,让他自从得知海凌死讯后,那股始终未散的不安迅速窜上心头,他瞠着双眼,紧盯着将军的一举一动。 司马如风依然没回话,而是用着极轻极轻的语气道:「晏生,你可知道五年前是谁救我一命?」 他当然知道,知道那人有着一双蓝紫色的双眸,且将军找她已找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找到那人,她却…… 晏生没答话,静静的等着他把话说完。 「她救了我……」冷峻的眼神此时变得十分虚无,落在那波浪徐徐的海面,司马如风接着说:「可我的不信任,却害死了她……我爱她,我曾极力抗拒,却无法让那颗已遗失在她身上的心恢复平静。而她死了,就死在我的手上,我的心,也跟着死去……」 他万念俱灰的神情让晏生心中那股不安更加显着,强压着心头恐惧,安慰着,「将军,这不关你的事,海凌的死是因为管静悠的缘故!若不是她刻意陷——」 「不!」他打断他,嘶哑的说:「她会死,都是因为我!要是我相信她、要是我没有犹豫!要是我……」 海凌消失前双眼里那挥之不去的哀伤,让他的心再次撕裂着,那痛楚让他闭上眼眸。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用着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这条命,是她救的……据说,在琉璃之境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而我来到这是有句话想对她说……」望着大海,他用十分哀伤,却又万分深情的语气,轻声诉说:「海凌,我爱你,如果你听得见,我愿用我这条命,换回你——」 倏地,司马如风纵身跳下。 他动作太快,快到连一直盯着他瞧的晏生都来不及反应,等冲至船边,已连他的衣摆都没见到,海面上已没了他的身影。 他嘶声大吼,「将军——」 将军—— 彷佛听见一声惊恐痛苦的大喊,海凌蓦地由梦中清醒,她整个身子抖个不停, 水眸慌张的梭巡四周,「冉遗!冉遗!」 打着盹的冉遗一听叫唤,吓得清醒,快速游至她身旁。「怎么了,怎么了?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她抚着像是有火在烧的胸口,拉着他,便往外快速游窜。 冉遗被她这行为吓得六只脚不停的划动,慌张的直喊,「海凌!我的好公主!你要上哪去?你伤还没全好,别、别游这么快呀!」 瘦小的他当然拉不住比他大上好几倍的海凌,只能任她扯着跑,途中还险些撞上其它同类。 「到海面!」心急如焚的她压根顾不了胸口的疼痛,忍着疼,速度飞快,就怕来不及,「我听见了,他有危险,我得去救他……」 「他?」在海凌重伤回到蓝砂,冉遗便已知那个「他」,就是她找寻了五年的男人,也就是那个「他」害得她差点连命都没了。 这一听,也不管他力气敌不敌得过她,硬是使出全力,扯着她大喊—— 「不行!你不能再和那个人类扯上关系,别忘了,你差点因为他死了,你不能再去找他——」 但海凌哪听得进去,她的心全系在司马如风身上,就算真会要了她的命,她也要去。 然而就在她要出寝宫时,两名守卫却拦住她的去路。「海凌公主。」 「让开!」她大喊,急得眼泪就要落下。 她要去找他!一定要去,因为她知道那不是梦,他哀伤的神情彷佛就在眼前,她看见他为了她跳进海中,但她不要他的命,她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 「海凌公主,王要你尽快到大宫殿去,王说,那儿有你要找之人。」 闻言,她一怔,没时间思考他是怎么来到蓝砂,身子一转,动作飞快的往蓝砂那最巍然雄伟的建筑游去。 她速度之快,连有六只脚的冉遗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他眼前,杵在原地,他瞪着双眼,不停的吐着泡泡。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拜托,不要让他出事…… 海凌不停的恳求、不停的祈祷,然而当她看见静躺在大殿上那熟悉却已无血色的俊颜时,眼泪瞬间滑落。 「不……不……这不是真的……」 她不想相信,白着小脸,颤抖的来到了他身旁,当她轻碰到那曾经温暖,此时却冷得像块冰似的身躯时,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身子一软,她瘫坐在地,神情恍惚的看着那张再也无法睁眼的容颜,哑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你会这么傻?!呜、呜……」 她本以为,就算她回到蓝砂,再也见不到他,只要他过得好、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就算他不信她、就算他当她是妖,她也无所谓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再见到他,更没想到会是死别…… 「呜呜呜……醒来!我求求你醒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抱着他冰凉的身躯,她哭得声嘶力竭,却怎么也唤不回她心爱的人。 这情况看在蓝砂之王,海凌的父亲眼中,虽心疼女儿的伤心,却不得不依照蓝砂的规定行事。 既然已让她见到最后一面,那就该将这不属于蓝砂的人类给处理掉,「来人,把这人类送回海面上。」 处于海底深处的蓝砂是人鱼居住的地方,从未有人类踏足。因为无法在海里呼吸的人类在来此之前,不是因为窒息而死,便是被强大的水压给压迫而亡,又或者是受到凶猛的海鲨攻击…… 总之,从未有人类像这人一样是一心要来此地,不惜在身上绑着沉重的铅块,而他也算幸运,居然能保持完整的躯体,一路来到这人类无法到达的蓝砂。 「不!别送走他……不要!」一听父亲说要送走他,海凌忙挡在他面前,泪水直流。 「海凌,你明知人类不该来此,我送他走,对他只有好没有坏,待在蓝砂,他的灵魂将会永不超生,无法轮回。」蓝砂之王无奈地看着女儿的泪颜。 无法轮回…… 这话让海凌一怔,突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父亲,这在蓝砂唯一拥有无限法力的蓝砂之王,心里升起一丝希望,「父亲,您能救他对不对?他死在海里,他的灵魂定会来到蓝砂,这大海中所有的生物都归您管,您一定能救回他对不对?」 女儿期盼的神情让蓝砂之王皱起眉,轻声说:「凌儿,万物皆有其命运,身为本王的女儿,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这人类已死,已死之人,岂能硬将他的灵魂招回?这么做,会破坏常理,本王不能答应你。」 「父亲……」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但只要能救回他,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泪流满面的看着父亲,海凌苦苦哀求,「求您……我求求您,求您答应我,我只求他能活着……呜呜……」, 她的心好痛,好痛好痛……若早知会换来这样的结果,她宁可一开始便没到陆地上、她宁可自己从未找过司马如风,那么……她也就不会因为那想见他一面的渴望,害他失去性命…… 第二十八章 如果一切能重来,如果能……那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她伤心欲绝的模样让人不忍,但她的要求,就连身为海底统治者的蓝砂之王都无法答应,只能叹着气的安慰她,「凌儿,有生就有死,这是不变的道理,有生命诞生,同时可能有条生命正在逝去,相反亦然,你再怎么恳求也没用,早点将这人送回陆上,他的灵魂才不会在海中飘荡,寻不到回去之路……」 这话让海凌突然停止了哭泣,心突突跳着,脑中不停回旋着那句话…… 有生就有死,这是不变的道理……有生……就有死…… 见她止住了泪,蓝砂之王以为女儿总算想通,于是招来守卫便要将人给送走。 「不要碰他!」海凌护在他身前,不让任何人接近。 「凌儿,你还是听不进本王的话?」他皱眉,微愠道。 海凌摇头,轻声说:「不,我听进去了,一字不漏的听进去了……」 说完,她在父亲还不及反应下,吐出了喉中的灵珠。 「凌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见她吐出人鱼视为生命的灵珠,蓝砂之王瞠大双目急喊。 捧着掌上的灵珠,她嘶哑的说:「有生就有死,这是父亲您说的,既然父亲不愿救他,那我便自己救!」 「你别做傻事!」他大吼,高举手中的法叉,想阻止她,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将灵珠送进那人类的口中。「你……你这傻女儿,怎么会这么傻……」 当灵珠完全滑入司马如风喉中,海凌也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快速的流失,可她却勾起了笑,一抹绝美的微笑,她柔声道:「我……我用我的命换回他,父亲……请您珍惜女儿所珍惜的人……他……就拜托您了……」 语声一落,她也闭上了双眼,失去生命的身子一瘫,软倒在地。 「凌儿——」蓝砂之王悲痛大喊,可怎么也唤不回他的女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她所救的人类醒来,而他的宝贝女儿死去。 清醒过来的司马如风根本不晓得发生何事,他茫然地睁着双眼,举起双手,赫然发现自己居然身处于海底,由指缝中滑过的是货真价实的海水,这让他困惑。 他还活着?! 蓝砂之王看见他脸上的困惑,失去了女儿的哀痛在见到这微不足道的人类清醒时,化为愤怒,扬声大吼,「我的女儿死了!为了救你这愚蠢的人类失去了生命!滚!给我滚出蓝砂,别让我再见到你!」 那吼声震耳欲聋,撼动了整座宫殿,让司马如风一怔,抬眸看向面前的巨大人鱼。他的身形足足有海凌的两倍大,他不晓得他是谁,但……他说他女儿救了他? 心一凛,他这才发现喉中有股温暖在流动着,同时看见了倒卧在旁的海凌…… 「海凌?!」心口一缩,他急忙抱起她,不停的叫唤,然而她却动也不动,那美丽的脸庞就像是熟睡一般,只是永远也醒不来…… 这一瞬间,他懂了,懂了眼前这巨大人鱼的话。 「不……怎么会这样……」他的指尖颤抖着,缓缓的抚过她沉睡的小脸,不敢置信,「醒来!你给我醒来!谁准你救我?谁准你自作主张?!快醒来!」 他不停的摇晃那纤细的身子,然而那紧闭的双眼就是不张开,依旧紧闭。 「来人!把他给我拉开!」 见他如此对待他的女儿,蓝砂之王更怒了,命人将他给扯开,将女儿的遗体纳入自己怀中。 「你已伤害她一次,让她伤心欲绝的回来蓝砂,现在又想对她做什么?!」 被扯开的司马如风却像没听见,疯狂的想夺回海凌,却被架住动弹不得,只能不停的嘶吼,「还我!把她还给我!」 他那模样让蓝砂之王更为愤怒,冷声说:「你这条命是我女儿给的,我不能取,但不代表你能在蓝砂撒野。来人,把他给我送走!」 「不,我不走!快救她,快点救她!她的身子还是热的,她还有救……你不是她的父亲?快救她——」他彷佛疯了,在海里有水的阻力他无法施展武功,只能拚命的挣扎,挣扎着想到海凌的身边,他不要离开她,再也不要。 「救?」蓝砂之王眼中满是哀伤,看着女儿沉静的面容,哑声道:「她选择将灵珠给了你,那是她的生命……她连命都不要,就是要救你,我该怎么救?」 眼前这人类,是女儿宁可用自己的性命都要换回的人呀,如果他能救,他岂会不救?就是不能,他才会如此哀伤…… 「灵珠?」司马如风一怔,停下挣扎,用手捂住喉咙,感觉到那在喉中不断转动的温暖,着急地说:「是这对不对?是在我喉中的东西是不是?我不要!我只要海凌活着——」 他挖着、呕着,努力地想将喉中灵珠吐出。 「来不及了……」看着他的动作,蓝砂之王悲痛的说:「灵珠已是你的,身为人类的你,是无法将灵珠给取出的,海凌……是救不回了。」 这话让司马如风停下动作、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一般,双膝落地,眼中的希望提去,徒剩满满的伤痛及绝望。 「既然救不回你……那我活着又有何用?有何用……」举起手,嗓音里有着极浓的哭音,他哑声说道:「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既然如此,我陪你,永远陪着你——」 说着,高举的手便往喉头掐去,他要毁了那颗灵珠。 在他掐住颈项的刹那,大殿外走来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对他大喝—— 「住手!」 这声大喝没能让司马如风住手,那身影见状,忙挥手,使出法术,令那力道加大的手松开。 「放开我!」司马如风双眼泛红,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来者正是灵龟,他缓慢的来到他面前,沉声问他,「你真要放弃这条命?你可知道,这是海凌的决定,她要你活着。」 垂下的黑眸有着浓烈的哀痛,他嘶哑的说:「我又何尝不是?我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好好的活着……」 听见他所言,灵龟一双眉紧皱,低声道:「我真没想到你会追到这来,我以为只要海凌回来,你们之间的缘分便尽了,没想到……」 当初他给了海凌一只贝壳手环,吩咐她遇上危险时将之击碎,可就怕她会因为伤心而连命都不要,因此他暗中加诸了一道法术,只要她一拔下手环,便会完全现形,而他就会马上得知,并将她带回。 那日,他由水镜中见到海凌被火焚烧、命在旦夕,便连忙施法将她带回,回到蓝砂时,她已奄奄一息,全身几乎没一处完好,但她却连声痛都未喊,只是一径的哭泣…… 这便是他预知的结果,一个注定是悲恋的结果,没想到他竟没看透,没看到这人类会为了海凌追至蓝砂…… 即便他活了千年,也没见过如此深刻的爱,为此他特地前来帮助这对有缘无分的恋人。 「要她复活,不是全然没办法,但是有代价。」 闻言,一心寻死的司马如风眸中闪过一抹希望,惊喜的急喊,「快救她!只要能救活她,要我付出任何代价都行!」 「任何代价?」他抬了抬满是皱纹的眼皮,接着说:「即便是要你离开人群,过着不是人的生活?」 「我愿意!不管要我变成什么都行!是妖也好、是魔也罢!我只要她回来……只要她好好的活着……」 他哽咽的说着,嗓音里的请求、深情,就连蓝砂之王都为之动容,手一挥,替他解开了法术,让他待在海凌的身旁。 他的回答令灵龟满意,看拥住海凌冰冷身躯的他,缓慢地说:「人鱼的灵珠是他们的生命,但他们不知,灵珠是能一分为二的。」 蓝砂之王一听,燃起了一线希望,「先知,您的意思是……」 灵龟点头,接着说:「半颗的灵珠,能让你们两人同时存活,但从此以后,你便不再完全是人,而海凌也不再是完全的人鱼,你们不是人,也不是人鱼,无法和普通人类一样在陆上生活,也无法和人鱼一样,能居住海中,你们只能倚水而居,在幻化成人鱼时,躲回海中,在恢复成人类时,返回陆上……成为一个半妖。」 面容一肃,他又问:「就算变成一个不论是人或妖都无法接受的半妖,你也愿意?」 司马如风连考虑都没有,坚定的点头说:「只要有海凌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愿意。」 他想也没想的回答让灵龟笑了,挥着手中法杖,直指他的喉头,低声道:「那好,我就成全你们……」 尾声 【尾声】 拚命地跟着前头的男人,大头抚着酸痛的腰,就在他快撑不下去时,前头的马儿终于停下。 「将、将军……」见他终于停下,大头简直感动得都快哭了,却不忘问:「咱们、咱们这会儿可、可找到了没?」 前方的男人不语,只是静静的坐在马上,看向远方。 见他没应声,待喘过气,大头也驾着马儿,踱步来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一望,便瞠大了双眼。 「将、将军,那、那两个人该不会就是……」 「是。」望着那熟悉的两道人影,已晋升为将军的晏生眼中有着惊喜,坚定地说:「就是他们。」 「真的?」大头脸上也是满满的惊喜,努力想看清那两人的容貌。 远方的两人,似乎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停下了脚步,和他们一样,静静的凝望他们,双方都没动,就这么注视着对方。 见状,大头搔着头,催促着,「将军,既然人找着了,怎不上前?」 他们已寻这两人寻了好些年,这会儿人真找着了,将军怎么反倒却步了? 晏生扬起了笑,没上前,反倒是驾着马匹,调转了头,大喊,「走了。」 「啥?走了?」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打听到他们的下落,接着又马不停蹄的赶到这来,却只是看了一眼便要走了?!有没有搞错? 「知道他们还活着,就已经够了,我想他们就是不想让人打扰,才不和我们联络,你说是不是?」 说完,他没给大头回话的时间,驾着马便率先离开。 晏生说走就走,就算大头有话要说也来不及了,只能连忙跟上,和他一块儿离去,「将军!等等我呀……」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偎在男子怀中的女子抬起眼,看着她丈夫柔声问:「他们走了……你不打算唤住他们?」 男人抿着唇,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有着淡淡的离情,搂着妻子,两人继续在沙滩上漫步,任由海水拍打在他们的脚上,许久,他轻声说:「我已不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人,不见面,对彼此都好。」 闻言,女人抚着喉中那颗仅剩一半的珠子,眼中有着不安地低声问:「你……后悔吗?后悔必须和我过着这样的日子?」 男人停下脚步,扳过她的身子,坚定的看着她绝美的小脸,沉声回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别说是半妖,就算要变成一只妖怪我也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他坚定的眼神,让她感动不已,用力地环抱着他精瘦的腰,将螓首埋进他的怀中。 他同样抱着她,厮磨着她的发,俊逸的脸庞极为认真地反问:「那你呢?那日可曾后悔救我?当时你甚至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你可曾后悔过?」 这话让女人双眸满是柔情,纤指抚开了他眉间的皱折,「谁说我不知道?你可知晓,其实是你救了我,三个月……如果你心里没有我,我早就死了……」 她永远记得三个月过去,而她发现自己还好好活着的那瞬间,当时她便知道,他对她有情,否则,她也无法活着。 他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女人从未和男人说过自己为了到不属于她的地方找他所付出的代价,他只知……女人为了爱他,受尽了折磨,而他,将用尽一生来爱她。 「我一直有句话没和你说。」 她抬头,望着他,「什么话?」 凝视着她那娇俏的脸蛋,他黑眸泛柔,在倾身吻住她的唇之前,他低喃出声,「我爱你……」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