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怜不怜》 第一章 【第一章】 我不想死在这里…… 姜希福在意识濒临溃散之际,脑中唯有这个念头而已。 她静静俯卧着,一动也不动,脸颊、颈侧贴在潮湿的泥地上,肩头汩汩涌出的鲜血缓缓渗入了泥地里,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努力地呼吸,但是闻到土香中夹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又让她清楚知道自己已经离死亡不远。 如果非死不可,她真希望至少可以躺在干净的床上,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砍杀在荒僻的大路旁等死,身子不但无人收埋,还有可能被狼犬啃食。 她一生命苦,不希望连死都没办法有点尊严。 砍杀她的是什么人,她并不知道。 打从她有记忆以来,爹娘就一直带着她逃命,不管逃到哪里,总是听人说北晋国要亡了,连年战祸不断,一家人从没有过过安稳宁静的日子。 两个月前,爹娘不幸死于战乱之中,她独自一人跟着难民没有目标地向南方逃,因为听说南方风景秀美,民风纤巧,而且没有经过战祸,所以特别繁荣。 她对南方心生向往,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到南方,她就已经要死在路途上了。 好累,想动却动不了。 或许这样死去也好,这种逃亡的日子她已经过得很累很累了,死了以后,她就不用再逃了,也可以再见到爹娘了。 生无可恋。 生无可恋…… 知觉一点一点地流失,她的魂已散,人已涣,魂魄彷佛就要离开肉体。 风声中,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铁蹄声急,转眼已逼近,她的耳膜如受捶击,蹄声震撼着她快要麻痹的心脏。 是契丹人追来了吗? 她微微睁眼,恍惚中,彷佛看见一只巨大的黑鹰朝她飞来,又彷佛是一场黑色风暴。 不管是什么,反正她就要死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几十骑精锐的黑甲骑兵晓行夜宿了几日,沿途只见屍横遍野、断垣残壁,田地也因无人耕种而龟裂。 东楚国安东节度使墨华年凝视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屍首堆,神情落寞悲怆,他害怕嫁给北晋王当王妃的爱女凶多吉少。 自从得知契丹攻打北晋国,并且侵占了王宫之后,墨华年大为震惊,带着独子墨骁急忙赶来北晋想救回受俘的爱女墨樱。 他的部属听说北晋国王妃墨樱被契丹人掳走,软禁了起来,莫不义愤填膺,数十名精锐骑兵自愿跟随保护墨华年父子前往北晋国救回墨樱。 墨华年和墨骁父子,连同四十八名骑兵共五十人连日赶路,沿途见到不少散兵难民,然而愈接近北晋国土,见到的活人愈来愈少,十屋九空,屍骸遍布,每个人的心情都如铅一般沉重。 「墨节使,一路行来几乎不见活口,北晋恐已被契丹所灭了。」一名黑甲骑兵在前方喊道。 「快,到晋王宫去!」 墨华年急喊,策马前行。 骑兵队紧紧跟上。 墨骁注意到了路旁一滩殷红的血迹,他迅速地四下游顾,看着被血染红的路面,发现一路上的血迹大半都已被吸入土中干凝了,可知眼前这些难民已经死去很久,所以血已经凝固了,但是路边一具屍身的肩背却仍然汩汩流出鲜血,这表示那人才刚死不久,又或许根本还活着,因此血液才会随着心脏的跳动从伤口慢慢涌出来。 他急忙勒住缰绳,飞身下马,将那人翻过身。 那人又瘦又小,满脸污泥和血迹,看起来像个小少年,他伸手去探少年鼻息,果然仍有呼吸。 骑兵队奔驰的速度很快,没人察觉到墨骁脱了队,转瞬间就已奔驰出墨骁的视线之外。 墨骁没有半点耽搁,立即检查少年的伤势。 少年的肩头被削去了一块肉,伤口血流如注,鲜血把上身的衣服都染红了。 墨骁很清楚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就几乎很难活命,即使救了他,能活下来的希望也很渺茫,况且他来北晋国为的是救被契丹人软禁的大姊,若是带上这个少年绝对是个拖累。 他若没有发现这个少年便罢,但是现在他发现少年还没有死,实在硬不下心丢下少年见死不救。 他用力撕下衣袍一角,替少年的肩头止血包紮,飞快地抱起他上马,往骑兵队的方向急追。 姜希福微微睁开涣散的眼,视线模糊不清,一个黑影在她眼前摇晃不休,她心中茫然,知觉也麻木,但仍可以感觉得到身子已经离开又冷又硬的泥地,她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紧紧包围着她,只是觉得好温暖、好舒服、好安全。 如果就这样死去也无所谓,她已经太累、太累了。 姜希福软绵绵地靠在墨骁的胸前,渐渐陷入昏迷。 墨骁一手揽着少年,另一手扯紧缰绳,纵马疾驰。 他的马是西域大宛马,通身黑亮,没有一根杂毛,取名一丈乌。 一丈乌的体型比胡马和中原马高大得多,即使多了一个少年,奔驰的速度也不会稍减,但是墨骁担心伤重的他会受不了这样的激烈狂奔,所以还是刻意放慢了速度,只是速度一放慢,他和骑兵队的距离就愈拉愈远了。 天色将晚,行经一处农庄时,墨骁见庄内空无一人,几幢屋子已被大火烧成了瓦砾堆,还在冒着阵阵浓烟。 墨骁抱着少年下马,走进一间还算完整的房舍,屋内凌乱不堪,床榻上的被褥散落在一旁,看得出来屋主一家走得很匆忙。 墨骁把昏迷不醒的少年放在床榻上,拾起被褥轻轻为他盖好,然后转身到厨房去,见灶上有一锅微温的开水,灶膛还留有余热,他往灶膛里续柴火,让水继续烧开,接着在厨房里翻找着,看看有没有吃的东西。 忽然听见激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墨骁本能地握紧腰间的剑,侧过身从窗口望出去,看见黑色的大旗,还有清一色的黑色盔甲之后,他便松了口气,知道是自己人回头找他来了。 「节使,是骁公子的一丈乌!找到公子了,他人在那里!」 有骑兵队看见一丈乌,急着大喊。 在墨华年的领头下,骑兵队陆续拥入农庄。 墨华年一看见从房舍后走出来的墨骁,立即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没有跟上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父亲,我刚刚救了一个伤重的少年。」墨骁低声解释。 墨华年的脸上闪过不悦的表情。 「咱们有要事在身,你弄个累赘在身上干什么?」 一时情急,对墨骁说话的声音便大了起来。 「那少年还活着,不能见死不救。」 墨骁蹙了蹙眉头,父亲的反应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咱们正要去救你的大姊,现在谁还有能力去照顾一个伤重的人?」墨华年焦躁地瞪了他一眼。 「明知道有人还活着,总不能把他丢在路边等死。」 墨骁当然很清楚现在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带上一个需要照料的人,但是事情偏偏就叫他遇上了,他也只能凭直觉去作选择。 第二章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眼下咱们无能为力,难道你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而不顾你大姊的死活吗?在你心里究竟是谁比较重要?是你大姊还是那个陌生的少年?你都已经二十岁了,为什么做事情还是这么莽莽撞撞,没有顾及后果?」墨华年的满腹焦虑全化成了怒气。 受到父亲如此严厉的指责,墨骁虽然心中不满,但一时找不出理由来反驳父亲。虽然少年与他素不相识,但在他眼里也是一条珍贵的人命。 「公子,不如就把人放在这里,留点伤药和干粮给他就行了,这样也不算公子见死不救了。」一名骑兵婉言劝道。 「好,就这么办吧,别耽误时间了!」墨华年不耐地挥了挥手。 墨骁一阵愕然。 「救人就要救到底,现在叫我扔了那个少年我做不到。我会想个安置那个少年的办法,救了他又扔下他只是更残忍而已。」 墨华年瞪着眼睛看了墨骁许久,他从未见过墨骁敢如此顶撞他。 儿子的脾气他当然了解,墨骁自小就是个善感炽热的人,见到乞讨的孩儿或是无人奉养的孤苦老人都会激起他的恻隐之心,更何况面对一个伤重的少年,他绝对是不可能见死不救。 「你难道还不明白,咱们现在有要事在身,情况不同,不可能有余力救助任何人!」墨华年此刻心中只在乎爱女的安危。 墨骁强压制住情绪,徐徐说道:「父亲,现在天已经快要黑了,咱们一行人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所有的人都已经筋疲力竭了,此刻若是遇上契丹人恐怕也无力抵御,依我看,最好今晚就在农庄里驻马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早再上路。」 一名骑兵插口说:「节使,骁公子所言极是,已经连赶几天的路,要是再不休息,咱们大伙儿只怕会力尽虚脱了。」 墨华年沉默半晌,回头看一眼骑兵队,人和马确实看起来都疲惫不堪。 想来也是,接连几天没睡好觉,也没好好吃上一顿饭,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这种情况下要是遇上了契丹人可就危险了。 「好吧,今晚就在这农庄驻马,你们把院子清一清,把所有的柴都搬出来生火起锅,所有的人都去找找这个农庄里有些什么能吃的,今晚大伙儿好好饱餐一顿。」墨华年指挥着众人。 「是!」骑兵队大声应和。 墨骁转身走进厨房,把灶上已经烧滚的开水倒进木盆里,再从水缸舀了些冷水添进去,试了试水温后,便捧着木盆回到床榻,想为少年净身敷药。 墨华年跟着他走到床榻前,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年,淡漠地说:「看脸色,惨白得像香灰一样,失血这么多,根本活不下来了,你就算救也是白救。」 「不管救不救得活,无论如何我都尽了力。如果这少年是咱们的亲人,父亲绝不至于如此冷漠。」 墨骁很少与父亲意见相左,但这回他有所坚持。 墨华年只觉得一股怒气冲上脑门。 「不错,这少年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关心樱儿的安危,这少年是死是活跟我无关!要是因为这个少年而害樱儿出了什么差错,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墨华年咬着牙,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墨骁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偏偏就遇上他呢?要是没发现他,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但是既然已经发现了他,也就不能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衫,准备给少年换上。他小心翼翼脱下少年身上染血的衣袍,慢慢地脱到最后一件时,赫然发现「他」原来不是少年,而是一个少女! 她的肌肤细腻白皙、光洁如玉,微贲的胸脯圆润小巧,顶峰彷佛点缀着两朵淡樱色的花瓣,他怔怔地看着,浑身渐渐燥热了起来。 想必是为了方便逃难的缘故,所以才把自己扮成男孩子吧? 他发现她的身子微微地颤栗着,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所以全身的肌肤也冰冰凉凉。 一名骑兵忽然闯了进来,兴奋地朝他大叫着—— 「公子,我们在几间烧毁的屋子后面找到了一个鸡笼,里头关着三只死鸡,看样子应该是被浓烟呛死的,晚上我们有烤鸡吃了,真是走运!」 墨骁飞快地把被子拉上来遮盖少女的身体,回头吩咐道:「小七,你留下一只鸡煮汤,煮好了以后替我送过来。」 「是!」名叫小七的骑兵探头看了眼床榻,好奇地问:「公子,你要的鸡汤是给他喝的吗?他还能活吗?」 「也许吧。」 墨骁凝望着她粉嫩细致的容颜,只能尽力救她。 「好,那属下煮鸡汤去!」小七快步走出去。 墨骁深吸一口气,拉开她身上的被子,迅速地用热水替她擦拭身体,尽量避开视线不往她的胸口看。 虽然他已经娶妻,对女子的胴体并不陌生,但是一个少女的裸体对正常的男人来说仍是很大的冲击,幸好他为人守礼正派,眼前的少女也昏迷着,否则他可能会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将少女脸上的脏污擦干净时,发现她的容貌五官非常端正清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再看向她肩头上可怕的刀伤,眼中有感慨。 一场战乱,让这朵还未绽放的美丽花苞差一点折枝了。 墨骁拿出伤药,用最快的速度替她的伤口消炎止血,然后仔细地包紮好,动作轻缓地替少女穿上他的衣衫。 少女的体形娇小瘦弱,他的衣衫穿在她身上极不合身,正寻思着要不要找骑兵队里身量比较矮小的人要一套衣服来时,忽然看见少女的眼睫毛颤了颤,似乎慢慢有了意识。 「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他立刻俯下身,在她耳旁轻轻说话。 少女的眼睛没有睁开,只有嘴唇微微地动了动,但是声音非常微弱,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说了话。 「你想说什么?你有家人吗?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帮你找你的家人。」 墨骁更靠近她,柔声问道。 「姜……希……福……姜……希……福……没……家人……」 少女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墨骁几乎得把耳朵靠在她的唇边,才能勉强听见她说的话。 「希福,你现在没事了,你一定会慢慢好起来,不必害怕。」墨骁温柔地安慰着她。 「别……救……我……我……不……活……不……要……活……」 不要活?墨骁愣住,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救了一个毫无求生意志的人。 为了救她,他和父亲都顶撞上了,她竟然要他别救她,这结果是在嘲讽他的多事吗? 「为什么不要活?只要有机会就要努力活下来,每个人的生命都很宝贵,不可以随便放弃,你一定要活下来!」 他既然已经出手相救了,就没有让她再死于自己手里的道理。 少女的眼睫渐渐湿润了。 墨骁猜也猜得到她不想活的原因多半是家破人亡,所以对人世不再有依恋。 第三章 「你是因为家人也死了,所以才不想活的是吗?」他轻抚了下她的头,知道她可以听得见他的声音,便试着鼓励她。「希福,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应该要更坚强地活下去,好好地活着才对,相信这也是你爹娘对你的期望。」 姜希福的意识迷离恍惚,只依稀感觉到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旁低喃,还有额心上温和的抚触,以及吹拂在她颊畔的温暖气息。 除了爹娘以外,这辈子还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呵护过她。 活下来……这样的温柔呵护会一直属于她吗? 「公子,鸡汤煮好了!瞧,我特地要来了一只鸡腿。」 小七端着一碗鸡汤,从外头走了进来。 墨骁看着鸡腿苦笑了笑,说道:「她现在只能喝汤,吃不动鸡腿,你帮我从包裹里拿块馍出来,放在汤里泡软了,也许她会比较容易吞咽。」 「好,那这只鸡腿就公子吃了吧!」有好的东西自然是先孝敬主上了。 「我不吃,给你吃。」 墨骁淡笑摇头,把鸡腿从碗里拿出来塞进小七的嘴。 「多谢公子!」 小七笑了笑,两、三口就把鸡腿啃完,然后转身从墨骁的包袱里取了一块干馍泡进鸡汤里。 「你起得来吗?起来喝一点鸡汤才容易恢复体力。」墨骁在她耳边轻唤。 姜希福昏昏沉沉的,虽然能听得见他的声音,但是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要挪动身子坐起来了。 「公子,他好像还在昏迷,鸡汤能喂得进去吗?」 小七盯着他清秀的脸蛋和长翘的睫毛,有些出神。 「想办法喂吧,来,小七,帮忙把她的牙关撬开,我来喂她。」 墨骁小心扶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是。」 小七用一根汤匙撬开他的牙关,让墨骁一点一点地把汤汁和泡馍喂进他嘴里。 「慢慢地吞下去,慢慢来。」墨骁柔声轻哄。 小七看墨骁一匙一匙地谨慎喂食,像担心他会噎死似的小心,看着看着竟发呆起来。 「公子,这少年漂亮得像个姑娘家。」小七怔怔地说。 墨骁微微一惊,为了救她,父亲已经对他不能谅解了,要是让父亲知道她还是个女子,绝对又会给自己再添上一层麻烦。 「别胡说了,『他』是个男孩子。」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小七心中不免有些纳闷,平常墨骁也爱跟他开玩笑,没想到他对这个少年的态度会这么认真。 喂了将近半碗的鸡汤,墨骁见她的脸色终于不再发青似的惨白,这才慢慢把她放倒在床上。 「公子,瞧他这样,明天咱们走以前也很难醒过来吧?」小七问道。 「如果醒不过来,就得带着她走。」墨骁淡淡地说。 「带他走?」小七十分愕然。「怎么可能?节使不可能答应的。」 「她又瘦又小,对一丈乌来说不算增加负担。」 「对一丈乌不算负担,可是对咱们骑兵队来说就是负担了。要是遇上契丹人,双方一打起来,谁能顾得了他?」小七急了。 「把昏迷的人单独留下来,你觉得妥当吗?那跟留在路边等死有什么差别?」墨骁冷瞥了一眼小七。「如果能遇上人家,就可以把她托人照顾,如果遇不到,那也是我的事,拖累不了大家,你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了。」 小七虽然是他的部属,但他一直把小七当成兄弟对待,很少如此严肃地对他说话。 小七想起墨骁年少时救了一只细犬「墨虎」,他把断了一条腿的「墨虎」背在背上走了几里路回家,想墨骁对待「墨虎」都如此,又何况这个少年?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低下了头。 「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先去歇着吧。」墨骁对小七说道。 「好,公子也早点安歇。」小七笑了笑。 「大伙儿都有地方睡吗?」 农庄被放了火,完整的房舍似乎很少。 「农庄里能躺着睡觉的床不太多,容纳不了咱们这么多人,所以属下就跟张通、彭越几个挤一挤。这张床榻算舒服的了,公子就跟这个少年挤一床睡吧。」 小七一边笑说,一边往外走。 墨骁低头看了一眼姜希福,想起新婚妻子裴慈心,有些踌躇犹豫。 和这个少女挤一床睡,会不会惹来麻烦?要是被裴慈心知道了,她会不会生气或者是大吃飞醋? 但是如果不上床睡,他今晚就得睡在又冷又硬的地上了。 舒服的床和冷硬的地,再为难也得选舒服的床。 他卸下一身的黑色盔甲,脱了鞋上床躺下。 这张床并不大,而他身材高壮,侧身无法避免地和她紧挨在一起,一碰到她冰凉的手,才发现她的身体仍然因为失血过多,血行不足而冰冷。 眼前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用他的身体去温暖她,不过这么一来,只怕麻烦会更大。 妻子美丽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害怕麻烦,他就不是墨骁了。 他脱下中衣,留着贴身小衣不脱,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臂膀上,甚至还将她冰冷的双手贴放在他的胸口。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你,希望你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要记得比较好。」 他苦笑着对她说,虽然不确定她能不能听见。 姜希福昏寐之中,感觉到一阵阵温热从他身上传来,那种感觉舒服得就好像浸在温热的泉水里,又好似徜徉在暖暖春日中,她的身子慢慢暖和起来,不再感到彻骨的寒意。 连日的疲惫,再加上怀中微凉的柔软身子,让墨骁很快地沉沉睡去。 姜希福彷佛作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灼灼日光下,凝视着一个宛若天上神将般的男子策马朝她奔驰而来,那男子身上的盔甲黑得发亮,身形高大,气势凛然,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强烈地感觉得到他带给她的强大力量。 那是她的神吗?令她敬畏、崇拜,又让她感到安心、依赖。 【第二章】 次日一早,墨骁见姜希福仍然昏迷未醒,便替她换上新药,然后抱着她上马,决定带她同行。 墨华年深知儿子的脾气,他想做的事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左右,愈是有人想介入或阻止,只会让他更坚持,所以也只好由着他去。 「走吧!」 墨华年虽然没有阻拦,但是脸色极为勉强难看。 清一色的黑甲骑兵队在墨华年的带领下疾驰上咕,马蹄穿过丛生杂草,卷起腾腾烟尘。 墨骁怕姜希福从马上趺落,便用一条腰带将她绑在身前,他自小马术精湛高超,八岁起就开始接受射、御、礼、乐、书、数六艺,马上作战射猎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带一个人骑马奔驰自然更非难事了。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跑了半日后,在一个野林子里驻马休息片刻。 「节使,这一路过来没看见半个人影,就连具尸首也没看见,真是奇怪了。」有骑兵疑惑地问。 「不但没见到难民,也没见到契丹人,想知道晋王宫情况如何也无从得知。」墨华年忧心地说。 第四章 「没有人死,就表示难民有地方可以藏身,至于契丹人,我想战争也让他们损兵折将,这时候他们不可能再分散兵力,所以兵力应该全都驻守在大市镇和皇城里。」墨骁冷静地分析。 「公子,到晋王宫的路还有多远?」小七转头问墨骁。 「大概还要走两日才会到。」 当年护送墨樱到北晋王宫当王妃的人就是墨骁,所以只有问他最清楚。 「两日……」墨华年怅怅地叹了口气,「大伙儿都休息够了吗?休息够了就赶紧上路。」 众人纷纷翻身上马。 墨骁把倚靠在树干旁的姜希福轻轻抱起来扶上马背,然后跟着跃上去,当他把腰带缠在她腰上,正准备和自己绑在一起时,忽然看见她睁开了双眼,迷蒙恍惚地望向他。 骑兵队已经出发,墨骁没有时间多跟她解释,急忙把她往身上一绑,快马加鞭往前追上骑兵队。 「我叫墨骁,昨天在路旁救了你,不管你记不记得,你都不用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他用最快的方式向她解释。 「我知道……」 姜希福靠在他的怀中仰望着他,语音模糊。 墨骁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对她说道:「醒过来就好了,不过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先靠着我休息,别说话。」 姜希福凝视着他怔怔出神,很想将他看清楚,但她太虚弱无力了,眼前总像晃动着白雾般的毛影子,没办法将他看清。 墨骁…… 她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还有圈抱着她的陌生男子究竟要把她带往什么地方去,这些未知并没有让她感到一丝害怕。 这个叫墨骁的男人给她非常强烈的安全感,她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时候,他是那么费心地想要救活她,甚至一直温柔地鼓励她,她无法相信,会有一个陌生人对她付出像亲人一样的关心。 她不想活下来,就是认为自己已经举目无亲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爹娘那般关爰她,没有想到,救了她的这个陌生男人给了她有如亲人般的关爱感受,让她找回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墨骁…… 她要深深地记住这个名字,用力地将这个名字刻在心版上,倘若能够好起来,她一定会用尽所有的能力来回报他。 一丈乌奔驰的速度飞快,墨骁拉紧缰掌控着,偶尔低头瞧瞧姜希福,她似乎已经清醒了,但是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反应,也没有挣扎乱动,只是乖乖地偎在他怀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这样也好,他可以专心赶路,不必为了她而分心。 骑兵队一路奔过平坦的草原,快要日落的时候,只见极目远处有一片树林,树林冒出阵阵炊烟。 「前面有炊烟!」有骑兵大喊着。 「有炊烟就有人家,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定今晚有地方落脚了!」小七兴奋地大声欢呼。 「别高兴得太早,我先去打探清楚再说。」 墨骁一纵马,一丈乌便像箭一样冲了出去,直奔向树林,很快就和骑兵队甩开了距离。 在树林内快奔了近一刻钟后,墨骁果然在树林后方看见一个大庄子,估计有上百户人家,这座庄子设有土墙,土墙四周布有烟火台和跨望台,他勒住马,从高处往下看,只见庄子里十分宁静,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当墨骁一勒马停住,姜希福就从他怀中微微抬起头,迷茫地望了望四周,当她瞥见树林后方的庄子时,开口说了句一一 「齐家庄……」 墨骁听见她微弱的声音,意外地低下头看她。 「齐家庄?你知道这个庄子?」 姜希福缓缓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齐家庄是齐金叔叔的庄子,去年我爹带我来这里探访过他,所以我知道。」 她抬头看着墨骁,终于把他看清楚了,他果然如她心中所想的那样英挺俊朗,甚至比她想像的还要年轻。 「那好极了,总算有人可以照顾你了。」墨骁放心地笑了笑。 姜希福呆怔住,困惑地望着他,他要丢下她,不再带着她走了? 骑兵队此时追赶了上来,墨骁转头对墨华年说道:「父亲,这里是齐家庄,看样子还没有遭到契丹人洗劫,是很平静的一个庄子。」 「你怎会知道这里是齐家庄?」墨华年狐疑地问。 「是希福告诉我的,喔,对了,父亲,这少……年的名字叫姜希福,他已经醒过来了。」 墨骁轻轻抬高她的下巴,让墨华年可以看见她的脸,顺便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作错选择。 墨华年没有想到姜希福的命这么硬,真的被墨骁给救活了。 姜希福没有意识到墨骁对自己的称呼是「少年」,在看到骑兵队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一片黑,黑色的大旗,黑色的铁甲,黑色的马匹,即使在柔和的夕阳下看起来也十分冷酷慑人。 「齐家庄里有你认识的人吗?」墨华年看着姜希福问。 姜希福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太锐利,令她不敢正视。 「那好,今晚咱们就借宿齐家庄,先打探情况之后再商讨对策,不许策马疾奔,以免惊动齐家庄,误以为咱们意图不轨。」 墨华年说完,拉转马头,带领骑兵队朝齐家庄缓步行去。 姜希福抬眸凝视着墨骁,眼前如天神一般的救命恩人,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闯进她的生命里,她只是十四岁的少女,无法不为他心动,情意正在她的心底悄悄萌芽,一抹绯红淡淡地晕上了她的脸颊。 「你的脸色好看多了。」 墨骁低头看她一眼,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情。 「多谢……救命之恩。」 她低下头,脸色更加嫣红。 墨骁微笑说道:「你只要好好地活着,就算是答谢我了。」 姜希福点点头,像是对他许下承诺。 「我的衣服?」她突然发现穿在身上的衣衫并不是自己的。 「你穿的是我的衣服,虽然大了许多,但临时找不到合适你穿的衣服,只好将就着穿吧。」 墨骁希望她不要再继续追究是谁替她换洗、更衣这类问题,那会让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姜希福没有再追问下去,但心中隐隐有些懂得了,想像着他是如何替她更换衣物、擦洗身子,她的容色微漾起波澜,神情羞赧起来。 当黑甲骑兵队慢慢靠近齐家庄时,土墙上忽然间纷纷冒出人头来,朝他们张弓上箭。 「你们是什么人?」趴在土墙上的壮汉喝问。 「我是东楚国的安东节度使墨华年,路经此地,想借齐家庄投宿一晚。」墨华年沉声说道。 「东楚国?」 「安东节度使?」 土墙上的壮汉们面面相觑。 北晋与东楚两国一向交好,北晋国人人都知道当今王妃正是东楚国安东节度使墨华年的长女墨樱,所以众人一听到安东节度使的名号时俱都惊讶不已,再看黑旗上的豹纹,还有格外醒目的黑色甲胄、黑色战马,世人皆知东楚国尚黑,北晋国尚红,南周国尚黄,西越国尚白,所以眼前清一色的黑甲骑兵来自东楚国几乎没有太大疑问。 第五章 「快,快传话给庄主,东楚国的安东节度使来了!」 土墙上的壮汉收下了弓箭,向庄内大喊着。 不多久,齐家庄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大群壮汉护卫着庄主急速赶到大门前迎接墨华年。 「在下仰慕安东节度使已久,竟不知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节使恕罪、恕罪!」庄主齐金朝墨华年拱手奠道,声音宏亮粗犷,「节使快请进庄来,齐家庄上下一定好好款待各位,节使有何吩咐,在下一定照办。」 「多谢庄主。」 墨华年在朝廷浸淫多年,什么样的谄谀奉承没听过,是真心诚意还是拍马屁,他看得很清楚,而这个齐金就只是典型的拍他马屁而己。 基于礼貌,墨华年翻身下马,牵着马与齐金并行,所有的骑兵队也跟着全部下马,缓步走进庄内。 墨骁见状,自然也得扶着姜希福下马走路,但是姜希福伤重未愈,一将她扶下地,她的双脚虚浮无力,根本撑不住自己,膝盖一软便倒回他的怀里。 墨骁见她站立不稳,扶着走路有困难,一时间无法可想,只好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着她往庄内走。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姜希福羞红了脸,在他怀里不敢乱动。 「没关系,若是心里乐意就不算是麻烦,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麻烦我。」墨骁笑了笑说。 毕竟他还是得顾虑父亲的感受,所以抱着她故意落在队伍最后方,尽量不想引起议论。 姜希福听见他说「最后一次麻烦」,心中酸楚而迷惘,有一种离别的难舍。 他真的想把她留在齐家庄吗?她若与他分开了,要如何才能报答他? 就在她心神不属的时候,齐金已经将他们一行人带到庄子里最大的一座宅邸,这座宅邸高墙深院,多进房屋,相当气派。 宽敞的前殿正忙碌地上着酒菜,一阵阵酒香和肉香让骑兵队垂涎不已,加上布置酒菜的都是些面目姣好的女子,让这些男子汉几乎不能把持了。 「节使请上座,各位都请上座,没有好酒好菜招待,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齐金一边招呼着,一边将墨华年请上首席座位。 「齐庄主客气了。」 墨华年心中担忧着墨樱的安危,眼前的美酒佳着也提不起他的食欲。 此时,众人一一落座,据案大吃大嚼起来,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在眼前的美食上,没有人分心去理会墨骁和姜希福。 墨骁把姜希福放下来,扶着她站稳,低声问她。「要不要扶你过去见齐庄主?你去年才见过他,他应该记得你。」 姜希福慢慢摇了摇头。 「也许记不得了。」 她不想去相认,也不想被齐金认出来。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用你父亲的名字可以提醒齐庄主。」 墨骁并不明白她的心情,一心只想帮她找到能依靠的人。 「……姜文魁。」她低着头轻声回答。 墨骁点点头,朝齐金的方向高声问道:「齐庄主,您有位挚友名唤姜文魁,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他?」 正在举杯敬墨华年的齐金突然间愣住,转过头,找到说话的墨骁,惊奇地说道:「姜文魁?我当然记得,他是我二十几年的老友,为什么忽然提起他?」 墨骁笑了笑,扶着姜希福的肩膀,将她转了个方向,让她面向齐金。 「齐庄主,那他的孩儿姜希福您也一定还有印象吧?」 齐金一看到姜希福,怔了怔,惊讶地起身冲过去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 「贤侄女,果真是你!」齐金惊喜地喊。 墨华年听齐金喊「贤侄女」,脸色一变,目光锐利地扫向墨骁。 墨骁只当作没看见,但是小七却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一一 「原来她真是女的呀?我就说嘛,男孩子哪有那么细皮嫩肉的,果然真是女的,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小七抓着同伴说得口沬横飞。 齐金不知原委,只是一迳打量着姜希福,见她脸色惨白,身上穿着宽大的男子衣衫,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 「希福,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爹娘呢?听你爹说要带你们母女俩到南方去,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齐叔叔,我爹娘都死了。」 她低声回话,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但是眼眶渐渐泛红了。 「都死了?怎么会……」 齐金愕住,怔了半晌。 「本来……我也快死了,但是有幸遇到墨骁公子,他救活了我一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姜希福下意识地拉扯着衣角,突然想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他的,脸颊微微羞红起来。 「墨骁公子,您真是希福的大恩人呐!」齐金深深向他行礼。 「齐庄主不必如此,我虽救了希福,但她如今举目无亲,没有依靠,不知齐庄主能不能收留她?」墨骁慎重地问道。 「希福是在下好友的独生女,在下当然愿意收留她。」齐金看向希福,略略思量后,笑问:「希福,齐叔叔没有女儿,如果你愿意,齐叔叔就收养你,以后你就当齐叔叔的养女好吗?」 姜希福咬着唇,脉脉瞧了墨骁一眼,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墨骁和齐金同时愣住,也几乎同时惊问一一 「为什么?」 「我要回报墨骁公子的救命之恩。」 她垂眸,口中轻轻说道。 墨骁微怔,低声而坚定地对她说:「希福,我不需要你回报我,那不是我救你的目的。」 「我知道。」她深深吸气,鼓足了勇气说出口。「我想跟着墨骁公子。」 糟了,这下麻烦来了,墨骁心中暗暗叫苦。 「我不可能带你走,我已经有妻子了。」他强调。 「那就让我当你的奴婢服侍你。」 姜希福跪倒在他身前,深深叩首。 「那也不可能,我的妻子不会容许我把你带回去。」 墨骁急忙把她扶起来,阻止她的叩拜。 「奴婢愿意终身服侍主上和主母。」 姜希福身子极虚,这样一跪一叩就让她整个人晕眩得快要站不住。 墨骁这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希福,你这样让我很为难。」他无奈地看着她,硬一硬心肠,冷然道:「我不能带你走,你留在这里当齐庄主的养女,绝对比当我的婢女好,我爱我的妻子,带你回去会引起她的不悦,所以……不要让我为难好吗?」 姜希福苍白的脸色仿佛更白了,接近死灰般的颜色,望着他的眼神寂寞中带着一丝悲哀。 这样的眼神打动了墨骁,他差一点想推翻刚才对她说的那些话。 齐金活了一把年纪,多少看得出来姜希福对墨骁暗生的情愫,若是墨晓愿意带她走,那表示墨骁对她也是有心的,以后将希福收为侍妾便不是问题,可是墨骁却用妻子的理由婉拒了她,显然对她没有动心。 「希福,墨骁公子说得很明白了,你就留在齐叔叔的身边,当齐叔叔的养女吧,齐叔叔不会让你吃苦受罪的。」齐金低声劝她。 「当齐家庄的小姐绝对比当我的婢女好,是傻瓜才想跟我走。」墨骁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不用想着报答我,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只要好好地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第六章 姜希福的表情苦涩。 「好了,我把你交给齐庄主了,将来你成亲时,记得请我来喝喜酒。」 墨骁笑得很阳光,露出洁白的牙齿。 姜希福回以苦涩的一笑,心头置上一层深深的哀伤。 「别总是愁眉苦脸,你要多笑一笑,能够活下来应该要开心才对,为自己多笑一笑,好吗?」 墨骁笑着说完,便转身挤进小七和同伴之间,与她分开了一大段距离。 姜希福看着墨骁离自己愈来愈远,微晃的身子仿佛随时会倒下来。 「来人,把小姐扶到屋里换衣服。」齐金回头吩咐婢女。 「我不要换。」 姜希福摇了摇头,双手揪住衣襟。 她不要换下他的衣服。 「这是男人的衣服,穿在你身上不合适。」齐金很纳闷。 「我不换。」姜希福坚持。 齐金看她的眼光有疑惑。 「既然不肯换,我叫婢女扶你进屋歇息。」 姜希福又摇了摇头,默默地在大殿的角落里坐下,静静地凝视着墨骁的一举一动,还有他和小七说笑对饮的样子。 齐金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吩咐婢女端肉汤过来,并要小心服侍她,随后便又坐回墨华年下首,陪墨华年痛饮几杯。 「齐庄主,我们一行人从东楚来到这里,一路上不管农庄还是小村落都几乎遭到洗劫,那是契丹人干的吗?」墨华年问道。 「有些是契丹人千的,有些是盗贼趁乱打劫,自从契丹人打过来以后,北晋国就陷入一团混乱之中,其实,北晋国已经灭亡了,契丹人正对我们发出招安令,要我们归顺。」齐金长长地叹了口气。 「招安令?」墨骁深感不祥,试探性地问:「齐家庄若被招安,也算逃过一劫,但不知道王宫那边情况如何?」 「王宫?」齐金沉吟地说:「契丹人一来就直接攻下王宫了,北晋王和王妃遇害之后,整个北晋国才会像炸了锅似的彻底大乱。」 「遇害?!」墨华年和墨骁同时震惊地喊出声。 正在享用美食的骑兵队一阵哗然,停下了碗箸,议论纷纷。 齐金这才突然想起王妃正是墨华年的女儿,连忙劝慰道:「墨节使请节裒顺变,王妃是因不愿受契丹人凌辱,所以才会自刎以保全名节。」 「自刎……」墨华年的神情落寞悲怆,呆滞了半晌,不悲反笑了起来,「这的确是樱儿会做的事,宁死也不愿受辱。」 两国交战,王室妃嫔几乎没有好下场,墨骁在前来北晋国前已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亲耳听见长姊自刎的消息,还是心痛得有如刀割。 「齐庄主,我长姊自刎是多久以前的事?」他极力控制着内心的伤痛。 齐金算了算时日,说道:「契丹人攻进王宫那天,是八天前。」 「樱儿已经死去八天了……」墨华年握着酒杯的手直打颤。「原来,在我们出发以前樱儿就已经死了。」 墨骁知道父亲万分悲恸,忙起身坐到父亲身旁握紧他的手。 「齐庄主可知道王妃的尸首现在何处?」 墨骁想起年幼时陪伴他一起读书写字的大姊,心中一阵绞痛。 「这……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以免墨节使过度伤心。」 齐金望着墨华年僵硬苍白的脸色,缓缓摇头。 「请告诉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然就请告诉我她葬在何处?」墨骁仍然追问。 「很遗憾,没有尸,也没有墓。」齐金叹口气说。「王宫里的妃嫔自刎自尽的共计有三十二人,听说……契丹人将三十二人的尸首全部堆放在一起火化了,骨灰就抛进御花园的池子里。」 墨华年闻言,老泪像涌泉似地夺眶而出。 墨骁听了也万分惊愕,指甲因紧握的拳头而深嵌进肉里。 大殿里死寂般的沉默,弥漫着巨大的悲伤,满桌的美食佳着不再有人动箸。 心如死灰的墨华年颤抖着身体站起来,木然地对墨骁说:「回去。」 说完,步履蹒跚地走出大殿。 骑兵队一个个默然地站起身,跟随在后,脸色都像铁一般的冷。 「墨节使,天黑了,过了今晚再走吧!」齐金慌忙紧追上去。 墨华年走出大殿,仰头望天,冷笑道:「天黑了才能什么都看不见,我国尚黑,只有黑才显得高贵,天黑了最好。」 墨骁眉心深蹙,呆坐了半晌,才缓缓站起身。 大厅角落里瘦小的身影吸住了他的视线,他胡她走近。 「方才齐庄主说契丹人已经给了齐家庄招安令,你……要小心。」他低低叹口气,「好好保重,我走了。」 姜希福一直静静凝视着他,当他转过身,见他腰际上斜佩着一把匕首,她迅速地拔出匕首,往自己的脖子上横过去。 当她的手碰到匕首时,墨骁就已经察觉了,他快手将匕首夺下,锤利的刀刃仍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幸好划得不深,看起来只是一道细细的血痕。 「你在做什么?!」墨骁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我已国破家亡,如不能跟着你离开,我只好死。」她的眼神沉静如水。 「你一一」墨骁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你居然用死来威胁我!」 姜希福的泪水渐渐在眼眶中蒙起了一层蘧雾,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直视着他说道:「主上,您就当是捡了一只小猫或小拘,带我走,否则,奴婢便只有死路一条。」 墨骁错愕地看着她。 想起自刎的长姊,他的心口一阵抽痛。 「小猫小狗不会懂得用死来威胁我。」他把匕首插回腰袋中,冷冷地命令道:「跟我走吧。」 姜希福的心脏跳得剧烈。 她要他明白,她会竭尽所能地报答他。 她是他救回来的,她的命就是他的。 【第三章】 深夜里,墨府庭院忽然传出响亮的犬吠声,惊动了墨府上下。 正在大声吠叫的是墨骁养的那只名叫「墨虎」的细犬,平日里安静不吵人,只有墨骁回府时才会兴奋地吠叫,所以当细犬墨虎在院子里吠得欢天喜地时,所有的人就都知道是墨骁回来了。 各房各院的仆奴们纷纷服侍着老夫人、少夫人及两位小姐来到前院,众男仆从大门到厅廊,到处点起了灯笼。 府门大开,庭院里灯火明亮。 急促的马蹄声渐渐传来,全府的人鸦雀无声,一齐注目着府门。 两匹精壮的黑马直接穿过大门奔进前院,墨华年在前,墨骁在后。 马通灵性,一进前院便停了下来,两人分别从马上跃下,墨虎立即安到墨骁身旁,绕着他兴奋地又叫又眺。 「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老爷,这一路可辛苦?见到樱儿了没有?」 老夫人迎向丈夫墨华年,提心吊胆地问,一看见他和墨骁两人脸色黯然,毫无表情时,心头不禁打了个冷颤,已有不祥预感。 「夫人,樱儿她……已经不在了……」 墨华年握住妻子的手,声音破碎,微带哽咽地说道。 老夫人惶惶然地看了看墨华年,又看了看墨骁,禁不住倒进墨华年怀里,痛哭失声。 第七章 墨骁的两个妹妹见母亲哭了,知道姊姊已死,抱头痛哭了起来。 墨骁黯然僵立着,看见妻子裴慈心慢慢地走向他,紧紧地将他抱住。 「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伤心了。」裴慈心温柔地轻抚他的脸。 墨骁拥抱着她,怅然叹息。 「夜深了,都回房去吧,就是再伤心、流再多的眼泪,樱儿也回不来了。」墨华年沉痛地说。 墨骁轻轻放开裴慈心,转头安慰着墨梅和墨杏两个妹妹,然后吩咐婢女把她们两个送回房去休息。 墨华年也把伤心得寸步难移的妻子搀扶回房,庭院里的仆婢们静悄悄地散了去,显后只剩下墨梅和裴慈心,还有裴慈心的贴身婢女宛春,以及一直坐在墨骁身边的墨虎和孤单站在一旁无人理会的姜希福。 「怎么会有一个小姑娘?」 从墨骁骑着一丈乌奔进前院时,裴慈心就注意到了有人与他共乘一骑,当墨骁把人放下马时,她才看清楚是个小姑娘,而这个发现令她感到不悦。 若不是裴慈心提醒,墨骁几乎忘记姜希福的存在。 「我在北晋国救了她一命……」 「她肯定是没有爹娘亲人,无依无靠,你见她可怜,所以就把她带回来了?」裴慈心替他接着说下去。 「她伤得不轻,又是个小姑娘,一个人流落在外很难活命。」 虽然裴慈心说的并非全然事实,但是墨骁并不但多解释些什么。 「你让她穿你的衣服?」 裴慈心看见她身上那套过分宽大的衣袍很眼熟,不悦地蹙了蹙眉。 「她原来的那一身衣服又脏又臭,没办法不换掉。」他摊了摊手。 「那……是谁帮她换的衣服?」她瞪着他问。 墨骁无奈苦笑,不打自招。 「我就知道,难怪要把人家带回来了!」裴慈心轻哼了一声。 「别生气,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替她上药而己。」 他拉着她的手轻哄,妻子脸上娇嗔的神情看在他眼里倒是十分甜蜜。 裴慈心故意不理他,缓缓走到她面前,仔细看着她的五官容貌,虽然看起来一脸病容,但是秀气清丽,双眸尤其纯净。 姜希福心里一阵阵紧张,眼前这个美丽高贵的女子就是墨骁深爱的妻子,她实在太美了,不但美,而且气质高雅,令她自惭形秽,而看着他们夫妻两人之间的互动时,又让她心情酸涩难受。 「这是一张多么青涩又多么惹人怜爱的脸蛋。」裴慈心转头看着墨晓,淡淡一笑。「难怪你怜惜她,连我都要被她打动了。」 「你别胡思乱想,我没有非要把她带回来不可,只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这个人最见不得人受苦。」 墨骁怕她大吃飞醋,还是解释了。 裴慈心非常美丽,所以吃醋起来的表情还不至于让他感到厌烦,只会觉得她是真的很爱他。 「我知道你的性子,你的个性就是弱点太多了,心慈手软。」裴慈心带着埋怨的眼神看他一眼。 「难道你喜欢心狠手辣?」墨骁故意打趣。 「能够成就一番大事的男人多半心狠手辣,像你这样心慈手软的男人,就只能捡捡小狗或是小姑娘回家。」裴慈心侧头娇媚一笑。 墨骁的神情微僵,她的玩笑话听在他耳里像是嘲讽。 「你若喜欢成大事的男人,就应该入宫选太子妃才对。」他淡定地一笑。 裴慈心一怔,旋即挽住他的手臂,笑嗔:「我是跟你说笑的,你听不出来吗?墨虎不就是你捡回来的?明明只是一条狗,捡回来还非要冠上你的姓,你真拿它当兄弟呢!现在捡回来的这个小姑娘,你是不是也要她冠你的姓呀?」 「怎么会,她有自己的姓名。」墨骁淡漠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斐慈心盯着她问道。 「回主母的话,奴婢姓姜,名叫希福。」 裴慈心的美丽太耀眼,她低着头不敢看她。 「主母?奴婢?」裴慈心疑惑地看了墨骁一眼,带着深邃的笑容问道:「你想把她收为家奴?其实你就算想把她收为侍妾也不要紧的。」 「我对你承诺过,我只会有你一个女人,你不必多心。」 墨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眼中尽是温柔笑意。 「我也不想多心,只是你弄了个人回家,要想我不多心也难。」 她仰头望他,盈盈浅笑。 「我把她交给你安排,看你是要把她留在身边服侍你,还是分配她做其他的差使都可以,随你处置。」 墨骁想让她知道,在夫妻关系上他绝对忠诚。 「真的随我处置?」 裴慈心睨他一眼,问得很刻意。 「你是墨府的少夫人,你有决定的权力。」 墨骁对新婚妻子一直很尊重、很让步,不只是因为和她相处起来甜蜜融洽,也是因为她的父亲是朝中重臣裴太常。 裴慈心曾因为才貌双全而被列入太子妃的人选,但是她却选择嫁给了他,没有入宫候选,所以,他对她更有一种特别的感情。 裴慈心从来没有怀疑过墨骁对她的忠诚,她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姜希福,轻声地说:「姜希福,你这名字倒是吉祥,看来也不用再改了。」 「多谢少夫人。」姜希福怯怯地低着头。 「慈心,你先让宛春找个屋子安顿她睡下,明日给她请个大夫,她身上有伤,暂时也无法做些什么事,有什么安排等以后再说吧,我很累,先回房了。」 墨骁有意疏远回避姜希福,加上连日来的奔液让他疲惫得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躺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 「好,你先回房歇着,我一会儿就回去,累了先睡下,别等我。」 裴慈心伸手模了模他下颔的胡渲,心疼地说。 墨骁「嗯」了一声,便带着墨虎转身走开,没有看姜希福一眼。 裴慈心望着墨骁离去的背影,再回头看姜希福时,眼中的疑惑逐渐加深。 「你今年多大了?」裴慈心冷冷地问。 「十四。」姜希福把头埋得更低。 裴慈心微微一笑,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逼视。 「希福,你觉得墨骁喜欢你呢?还是讨厌你?」 姜希福没料到裴慈心会有此一问,心头突地一跳。 「奴婢猜想……主上是讨厌奴婢的吧?」 从她用「死」来威胁墨骁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了,而进了墨府大门,见到裴慈心之后,他更是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她知道她用「死」来威胁墨骁是错的,他一定因此讨厌死了她,但是她想跟着他,又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为什么?你为什么觉得主上讨厌你?」斐慈心直直盯着她。 「奴婢不知道。」 姜希福心中忐忑不安,她不敢把自己以「死」来威胁墨骁的事告诉裴慈心。 「我发现有件事情很奇怪,从进门到现在,墨骁始终没有正眼看过你,但对人从来不会这样,就算是对待犯了错的仆奴也不会,何况你还是他动了怜惜之心救回来的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裴慈心虽然嗓音轻柔,姜希福却感觉有股凉意从背脊上奋起,她不知道裴慈心问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第八章 见她呆怔没有反应,裴慈心继续追问:「讨厌一个人总要有讨厌的理由,他要是讨厌你,又为什么还要把你带回来?」 姜希福茫然地摇了摇头。 喜欢你?还是讨厌你?她当然希望墨骁是喜欢她的,但她不是墨骁,她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奴婢只知道主上很爱主母。」这是她唯一确定的。 「你怎么会知道?」裴慈心微讶地看着她。 「主上说的。」她没有办法忘记墨骁对她的这些话一一 我爱我的妻子,带你回去会引起她的不悦,所以……不要让我为难好吗? 裴慈心轻然微笑,回头把宛春唤过来。 「宛春,下人房还有空床吗?」 「没有了,不过可以跟冬莲挤一挤,冬莲的床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睡,再多挤一个人没有问题。」宛春答道。 「好,你带她过去吧,叫冬莲多多关照她。」裴慈心淡淡吩咐。 「谢主母。」 姜希福缓缓陆地,俯身叩谢。 裴慈心微微一笑。 「你若真心谢我,以后没事就尽量少到我们眼前来。你觉得墨骁讨厌你,就尽量避他远远的,免得叫他见了你心烦。」 「是。」 姜希福深深俯首,心口尖锐地抽痛着。 三年后一一 厨房西晒,夏日黄昏时分,只要灶里一生火,整个厨房就热得像火炉一样。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决定把厨房盖在这儿的,这哪是做饭呢,这叫活烤生人!」拿着锅铲翻炒的冬莲忍不住叫苦连天。 「下一道菜我来炒吧,你到厨房外面凉快一下。」蹲在灶旁添柴火的姜希福同样热得挥汗如雨。 「希福,我就知道你人好!」冬莲感激地冲着她笑了笑。 「你以为她真心为你好啊,那是因为下一道菜是公子爱吃的菜,她要亲来炒,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清她那份心思啊!」 一个胖胖的丫头走进来,把洗好切好的菜往桌上一放。 「碧云,你心里知道就行了,何必明白说出来嘛,你也真是的。」冬莲看着胖丫头嘻嘻一笑。 「你们两个就爱拿我取乐,就没别的新鲜事可以说了吗?」 姜希福无奈地笑了笑,平常被她们取笑惯了,她也并不以为意。 「在咱们下人房里能有什么新鲜事?每天眼睛一睁开就是打水生火、劈材做饭,整天做这些粗活打杂,到晚上累得动弹不得,一上床就直接睡死,起来又是一天忙,在下人房里的日子简直一天是一年,咱们三个人就像三根油条在油锅里慢慢地炸,什么时候才能被人捞起来?」冬莲一抱怨就是一大篇。 「捞起来就要被吃掉了,我可不想被吃掉,还是继续待在油锅里炸好了。」碧云笑得傻里傻气。 姜希福听见碧云的回答,笑得前俯后仰。 「碧云,在锅里炸久了会焦掉的,到时候拜托人家吃也没人肯吃了!」冬莲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 「没人要吃就没人要吃呗,反正不管是被人吃掉还是被人扔掉,都一样不是好下场。」碧云耸了耸肥胖的肩膀。 「你这样说倒也没错,这不就是咱们当奴婢的命吗?」冬莲唉声叹气。 「那也不一定,要我选择的话,我宁愿选被人吃掉,也不要被扔掉。」姜希福边笑边说。 「瞧瞧,心里有人跟心里没人说的说的就是不一样呢!」 冬莲咧着齿笑,手指毫不客气地戬了姜希福的脑袋一记。 「就是啊就是啊,这根希福油条肯定很想被墨骁公子一口一口吃掉,对不对呀?」碧云拿着一根葱逗着她玩。 「你们又来了,能不能说点别的?」姜希福已经练就被她们怎么调笑都脸不红、气不喘的功力了。 话说,姜希福当年被宛春带到下人房,和冬莲窝一床睡以后,她就很庆幸来到墨府第一个交上的朋友是冬莲。 冬莲见她伤重,身子虚弱,日日帮她的伤口换药,替她抓药、熬药也都不嫌麻烦,非常细心仔细地照顾着她,她对冬莲充满感激,两人日日相处,夜夜共眠,渐渐地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冬莲只比她大两岁,也是孤苦无依,被墨府管家买进来当粗使丫头,每天在下人房里洗着全府上下的衣物和褥被、枕帐,她伤愈之后,宛春将她安排在下人房里,进了下人房,便又认识了在厨房打水、劈材的胖丫头碧云。 刚开始,她也是做着和她们一样的工作,不是洗衣,就是打水、劈材,很苦、很累,是下人房里最下等的工作,而下人房里最好的工作便是在厨房里掌厨,因为最多好吃的东西就在厨房里,而掌厨的人也可以吃到和主子一样的菜色。 在下人房里待了两年之后,服侍公子、小姐的贴身婢女出府嫁人,于是在厨房掌厨的丫头被调进了内房服侍公子、小姐,这时,有小丫头再被买进来,而她和冬莲、碧云就晋升到厨房掌厨。 在下人房里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姜希福有她自己的快乐。 洗衣时,只要洗到墨骁的衣服,她就会特别开心,也会洗得特别卖力,即使到厨房掌厨之后,她也会叫小丫头把墨骁的衣服留下来给她洗。 掌厨时,只要是公子房的饭菜,她都会煮得特别用心,特别仔细,也会刻意检查收回来的碗盘里是什么样的菜色吃得比较多,什么样的菜色吃得比较少,然后专挑吃得多的菜色做,而吃得少的菜色她就不再做了。 女孩儿家都是细腻敏感的,姜希福对墨骁的感情就连粗枝大叶的胖碧云也没例外地察觉到了,于是两个人三天两头总拿她开玩笑。 其实,除了羡慕姜希福能这样痴痴暗恋一个男人以外,她们最佩服的还是她对墨骁的用心和用情。 整整三年来,她没有再见过墨骁一次,却每天都在为他洗衣、做饭菜。 要对一个人多么痴心,才能够做到像姜希福这样持之以恒?这对没有对象动情恋慕的冬莲和碧云来说,实在难以想像。 「今天的菜色里没有肉,算不算新鲜事?」碧云突然说道。 「什么?没有肉?」 姜希福和冬莲吃惊地靠过去看菜篮,果真都是青菜,一丁点儿肉片都没看见。 「这是怎么回事?肉贩忘了送吗?」冬莲错愕地在菜篮里翻找着。 「真的很新鲜,这事从来没发生过吧?有听说今天吃素吗?」除了惊讶,姜希福也觉得很奇怪。 冬莲想了想,说道:「没听说吃素,只听豆芽说过,已经七天左右没有洗到老爷的衣服了。」 「老爷出门远行了吗?」差希福思索着。「照理说老爷出门都会带着公子去才对,但是昨天我还洗到了公子的衣服。」 「那就奇怪了,老爷去哪里了?」碧云困惑不解。 「怎么办?没有肉要怎么做菜呀?」冬莲苦恼地蹙了蹙眉。 对于身处下人房的三个奴婢来说,担忧的只是眼前的小问题,至于下人房外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全都一无所知。 她们不知道,老爷墨华年的衣服再也不会送到下人房给她们洗了。 第九章 「骁,你给我一纸休书吧。」 墨骁缓缓转过头,愕然望向裴慈心,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我父亲明日会派车来接我回去,你别怪他无情,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裴慈心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墨骁久久凝望着她,汉然说道:「我不会怪他,我只问你,为什么要我的休书?」 「是我父亲……要你休了我。」裴慈心迟疑着说道。 「你没有犯错,没有过失,没有忤逆公婆,没有背叛我,为什么我要休了你?」他用力看着她。 她急切地解释道:「这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不要拿你父亲当挡箭牌!」墨骁眼中充满质疑,声音微有嘶哑。「慈心,你自己应该也希望我把你休了吧?」 裴慈心有些心虚,无言以对。 墨骁的心骤然沉到了底。 成亲三年以来,裴慈心的美丽总能深深迷惑他,轻易地撞起他体内深切狂炽的热情,然而此刻,当她开口向他要一纸休书时,他突然间发觉,原来裴慈心只是一个美丽的纸片人,没有血肉、没有灵魂、没有情感。 「夫妻本是同林乌,大限来时各自飞,原来这两句话也会发生在我身上。」墨骁冷笑着。 「你要怪就怪你父亲,当初我父亲要你父亲远离太子党,是你父亲不听他的劝,偏要与我父亲站在敌对的位置,现在太子党政变失败,所有拥护太子党的大臣都遭皇上赐死,皇上杀了你的父亲,革了你骑兵队的副使之职,所有与墨家址上关系的人都胆颤心惊,人人自危!墨家遭罪,并不是我们裴家的错啊!你以为我愿意离开你吗?对我来说我也失去了一个家呀!」裴慈心委屈地哭诉。 「你所以为的失去,是因为你想要与我划清界线不是吗?如果你爱我,你会为我留在这个家,又怎么会失去?」他冷冷地说道。 「我当然爱你,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她的唇角漫起一缕凄惶的笑意。 他摇摇头,冷眼看着她。 「你不爱我,你爱的只是富贵和权势,当我没有了这两样东西,你就选择离开我了,不是这样吗?」 裴慈心的脸色有些难堪,她伤心地为自己解释着。「骁,墨家现在一无所有了,皇上抄了你的家,你又决定遣散仆婢,我父亲舍不得我吃苦受难,所以才决定把我接回去,你若爱我,也该为我想一想,再怎么说我都是裴太常的女儿,怎么能过没有仆婢服侍的日子?」 墨骁冷笑,笑得不可抑制,以前,他一直认为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能够娶到裴慈心这样既有家世又有美貌温柔的妻子是一件相当幸运的事,没想到他错了,这样一个他以为很完美的妻子,竟会因为害怕受到牵连及不愿与他一起吃苦而选柽离开他。 「我以为你拒绝入宫选太子妃,是因为你抗拒得了富贵和权势的诱惑,难道我看错了吗?」他的语气陌生而冰冷。 裴慈心怅然微笑,自嘲道:「富贵和权势固然重要,男人对女人的忠诚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你的贪婪超乎我的担像。」墨骁望向她的目光己没有了任何感情。 贪婪?裴慈心惊愕地看着他,他竟用如此不堪的字眼形容她。 「就算你再痛恨我,也要请你替我想一想,我不能连累我的父亲,我仍然有亲人需要保护。」她在泪水中喃喃低语。 「好,我会为你着想,你父亲明日来接你,你就跟他一起回去,你要的休书,明日也会一并让你带走,从此以后,你我两家不再有任何瓜葛,谁也连累不了谁。」他的声音变得生硬冷酷。 「骁,你不要怨我……」裴慈心哭着扑进他怀里。 墨骁将她推开,别过脸不想再看见她。 「今晚我去书房睡。」他推开房门大步走出去。 墨骁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仰望夜色。 今晨,新任的安东节度使带领骑兵队,就在同一个地方宣读「着即革去墨骁安东副使之职,查抄其家产」的圣旨,骑兵队念故主旧情,并未大肆查抄破坏,而墨家一向廉洁,也无产可抄,即便如此,也还是抬走了几大箱财物。 月色明亮,但看在墨骁的眼中却像一滩冷寂的死灰,残酷地耻笑着他…… 【第四章】 「希福,今天可更新鲜了,菜篮子里空空如也,连一根烂菜叶都没有。」碧云目瞪口呆地盯着空菜篮。 姜希福感到疑惑不解,接连几日,菜篮子里不但看不见肉的踪迹,就连青菜也送得愈来越少,少到她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分配给各房各院。 昨天豆芽还很惊奇地的来跟她说,少夫人的换洗衣服一件都没有送过去! 这又是她进下人房三年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人人都知道少夫人生性好洁,每日一定换过两套衣裳,夏天有时一日就换上好几套,这种一件都没有换洗的情况根本就不曾有过。 这些疑惑让姜希福开始感到不安,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所以一大早就让冬莲到内院打探一下消息,正等得心焦时,冬莲终于回来了。 「大事不好了,不好了!」 冬莲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姜希福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心下有些害怕,她和碧云两个人紧张地抓住冬莲的手慌张追问。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一回事?」 「我终于打听到了!」冬莲摇晃着发丝散乱的脑袋,边喘边说道:「你们一定不敢相信,皇上把老爷杀了!」 姜希福和碧云惊愕地瞪大双眸,难以置信。 「还有,墨家的家产被皇上给抄了!」冬莲的声音简直像哀号。 姜希福和碧云大惊,狠狠倒抽一口凉气,半天回不了神。 「还有,公子被皇上革职了!」冬莲几乎快要哭出来。 姜希福的脸色慢慢地剧白,浑身冰凉。 「还有……」 「冬莲,你一次把话说完好不好?我的命已经被你吓去半条了!」碧云害怕地大叫着。 「还有什么?」 姜希福的脑子一片空白,冬莲打听来的一连串坏消息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还有就是公子休了少夫人。」冬莲叹气似地说道。 「什么?」 姜希福惊愕不已,墨骁说过他很爱他的妻子,他们夫妻两人感情也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之间休了她? 「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事……老爷死了,家产没了,公子被革了,难怪今天菜篮里连一根菜都没了。」 碧云难过得低下头,有些哽咽。 「我还没说完呢。」冬莲哭丧着脸。 「还有?」 姜希福心口一凉,害怕又要听见与墨骁有关的坏消息。 「现在这个坏消息与我们有关,听说公子要把府里所有的仆婢都遣散出去了。」冬莲长长叹了一口气。 姜希福闻言,心中焦躁了起来。 「把我们遣散出去?这是真的吗?」 「以墨府目前失势的情况,是不可能养得起这么多仆婢的,把我们遣散出府是迟早的事。」冬莲无奈地低声叹气。 第十章 「我们能去哪儿?」碧云茫然地问。 「不知道,就看各人造化了。」冬莲苦笑了笑。「离开以后不是把自己再卖一次,就是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总得找一条活路走。」 「我这么胖,没有男人肯要我的。」碧云自嘲一笑。 「你不是还有一个远房亲戚吗?想办法去投靠人家得了。」冬莲提醒着。 「怎么回事?你们都要离开吗?」姜希福惶惑不解。 「墨府养不起我们了,当然得离开,不然怎么办?」冬莲把空菜篮提起来朝姜希福晃了晃,「瞧,什么吃的都没有,会饿死人的。」 「是啊,这是能不能填饱肚子的大事情,难道你想留下来?」碧云奇怪地看了姜希福一眼。 姜希福点了点头,冷静地说:「打从走进墨府的那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想要离开过,不管现在这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绝对不会离开。」 「希福,你这是为了公子吗?」冬莲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全府的仆婢都走光了,那老夫人怎么办?两位小姐怎么办?」姜希福没有正面回答冬莲的疑问。 「你最关心的是『公子怎么办』吧?」碧云无力地摇摇头。 「希福,你要考虑最现实的问题,你留下来是要服侍一大家子的人呐!何况公子现在连能不能够养得起老夫人和两位小姐都成问题,怎么可能养得起你?」冬莲难得这么严肃地对她说话。 「他养不起我没有关系,我可以养他。」 姜希福说得更铿锵有力,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 「你在说笑吗?你拿什么养他?你有没有搞清楚,你只是个……奴婢,你哪来的谋生能力?」冬莲又急又气。 「反正,我的命是他救的,就是为他卖命也应该。」 姜希福正经八百地说,语调神情仿佛虔诚地立誓般。 冬莲怔愕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而碧云除了叹气还是只能叹气。 遣散仆婢出府的这天,墨府从上到下忙忙乱乱的,庭院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除了墨府的几十名仆婶以外,还有城里富商的管家前来买奴,整个庭院里乱哄哄,人声嘈杂。 有人付钱买奴,管家收了这些钱,依照墨骁的吩咐,转手便又发给那些年迈的、没有人要买的老仆。 这些老仆在墨府待了几十年,临走时,涕泗滂沱地跪在老夫人面前道别。 其他仆婢们彼此之间也在依依话别,感情好的早已经哭成一团,其中就有冬莲、碧云和姜希福三个人。 「希福,你要是撑不下去了,就到潭州来找我,我那远房亲戚是种庄稼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你要真有困难还是能救急。」碧云诚心诚实地对她说。 「碧云,多谢你。」姜希福感动地微笑。 「我知道你想报恩,但是你一个人力量有限,要是撑不下去了可别硬撑。」 冬莲想到就要与她分离,眼泪终于成串地落下。 「我知道,你别为我担心,其实,我反而更担心你们。」 她轮流抱着碧云和冬莲,眼眶里凝聚着泪水。 「希福,上城胡药商的管家买了我,以后我就会在胡府里了,你若有事就来找我。」冬莲泪眼模糊地望着姜希福。 姜希福用力点点头。 「咱们是好姊妹,今天一别也不是永别,日后咱们一定要想办法重聚。」碧云眼中的泪水转来转去。 「好,一定会。」姜希福和冬莲笑着许下承诺。 黄昏,一天的喧嚣忙乱终于过去,墨府一下子岑寂了下来,没有人影,也没有人点上灯火,整座宅邸寂静得就好像荒山中的古庙。 墨府里原本有近百余口人,如今只剩下老夫人和墨骁、墨梅、墨杏三兄妹,以及一只细犬墨虎。 太子党图谋策反,与太子党往来密切的六大臣全部被皇帝斩立决,但是皇帝为赢得「恩泽嘉下」的名声,并没有大搞株连,虽说抄没六大臣家产,但也只是象征性地抄些财物,并没有把房产收走,所以六大臣的亲族无人遭到牵连,不过从此再也不能入朝为官。 老夫人受到一连串的打击,伤心过度,几乎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睡,她唯一庆幸的是儿子、女儿仍在她的身边,他们一家人还能住在这幢房子里。 这日,看着服侍过她的老仆一个个离开,她更是伤心难忍,默默地躺在长榻上垂泪呜咽不止,墨骁只能在她身旁低声劝慰着,而墨梅和墨杏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秤着仆婢的卖身银。 「哥,银子都秤好了,这儿一共还有七十五两,丁管家说分给老仆的银子共有八十两,对了,你要给丁管家的十两银子他不肯收。」 墨梅把秤好的银子收银袋里,递过去给墨骁。 「梅儿,你把银子收着吧,以后家里需要什么花费就从你那里拿。」墨骁淡淡地说。 「哥,这些银子用得了多久?」墨梅好奇地问。 「省着点用,应该还能用上几个月吧?」 墨骁其实也不清楚,他和两个妹妹自小到大生活得无忧无虑,从来没有亲手拿过钱买东西,每天吃的鸡蛋一颗需要多少钱他们根本完全不知道。 「用完了怎么办?」墨杏担忧地问。 「我会想办法。」墨骁揉了揉额角,叹口气说。「丁管家留下来的帐册,你们两个有空的时候看一看,学着怎么记帐。」 墨梅和墨杏轻轻应了一声。 「你们去厨房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找点过来给娘吃,有现成的最好,如果什么都没有,我再到街上去买。」墨骁要让她们开始习惯做这些从前是婢女才做的事。 墨梅和墨杏点点头,分别站起身走出去,只见屋外头一片漆黑,放眼望去没有半点灯火。 平常这个时候,奴仆早就把厅廊上的灯笼点好了蜡烛,让府里的人夜里不必摸黑走路,可如今再没有人做这些事了。 「灯笼在哪儿?」墨梅转头问墨杏。 「我不知道,婢女平时都把灯笼收在哪儿呢?」墨杏四下里寻找灯笼。 姊妹两个这是第一天没有婢女服侍,竟连个灯笼都找不着。 院子里突然传来墨虎的吠叫声,姊妹两人看见墨虎朝黑魈魈的角落大声狂吠,吓得毛骨悚然,尖叫着奔进屋去,躲到了墨骁身后。 「哥,咱们家不是没人了吗?墨虎在对着谁叫呀?」 墨梅紧紧抓住墨骁的手臂,害怕得发抖。 「希望不是鬼……」墨杏吓得直打颤。 「别乱猜了。」墨骁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安抚。「你们两个陪着母亲,别让母亲受惊了,我出去看看。」他从案上抓起随身带着的匕首,放轻脚步走出去。 墨虎正在院子里朝角落的树丛有一声、没一声的吠着,他感到很奇怪,墨虎这样的吠法不算带有敌意,并不像是对着陌生人,但是躲在树丛后的人如果不是陌生人,那会是谁? 「什么人在那里?出来!」 他放重语气,冷冷地喊道。 「主上,是奴婢,主上能不能要墨虎别再对着我叫了?」 墨晓听见树丛后传出女子的说话声,惊讶不已,他拍了拍墨虎的头,轻嘘了一声,墨虎便安静了下来。 第十一章 「你出来,墨虎不会对你怎么样。」他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有点耳熟。 树丛后有微弱的烛火晃动着,然后,他看见了一盏灯笼,一个提着灯笼的女子慢慢地从树丛后走出来。 墨骁愕然盯着她,只觉得这个女子的容貌似曾相识,是府里的奴婢吗? 「你是谁?」他狐疑地问。 姜希福呆了呆,她以为墨骁一看见她便能认出她来,谁知他竟然会问「你是谁」,她有些失落,难道他不记得她了? 墨虎突然朝她奔过去,拼命嗅着她手中的食盒,她怕墨虎弄翻了里面的汤,慌忙从食盒里取出一块饼,撕成小块喂给它吃。 「我没煎多少饼,所以你只能吃一块,不能多吃了。」 她小心翼翼地护着食盒,就怕墨虎饿馋了抢食。 墨骁愕然看着她,微微蹙眉疑惑。 姜希福怯怯地转过头,看见墨骁眼神古怪,急忙说道:「主上,奴婢的名字叫姜希福,主上还记得奴婢吗?」 墨骁惊讶地瞪大眼睛,眼前的女子竟然是他已经遗忘了的姜希福! 自从把姜希福带回来以后,他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只知道裴慈心把她安置在下人房里,他怕裴慈心多心,便没有细问,后来即使偶尔想起姜希福,但也因为裴慈心的缘故而从来没有追问过或关心过她的近况,日子一年一年地过去,他也就慢慢淡忘了姜希福。 记忆之中,姜希福是个瘦瘦小小的苍白少女,眼神忧郁愁苦,然而面前这个女子脸蛋清秀俏丽,肤色健康红润,虽然身上穿着粗布衣,但是大袖细腰的布袍完全勾勒出她玲珑丰满的身经,她已经不再是单薄瘦小的少女,而是一个足以诱惑男人动情的甜美女子了。 三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再看见她,他心中有些内疚。 「这些年你好吗?」 他脱口问,忽然想到这句问候似乎来得太迟了点。 姜希福心跳得厉害,三年了,她终于又再看见他,心中唯一的、日思夜想了三年的男人。 「奴婢很好。」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把他的脸孔深深印在脑海里了,没担到这三年来墨骁变得更加成熟,再一次彻底折了她的心。 「你不是今天就应该走了吗?为什么还在这里?」墨骁深深看了她一眼。 「奴婢……不走。」她轻轻摇头。 「以你的条件应该很容易被买走,难道没有人买你吗?」他不相信今天前来买奴的那么多豪门富户没有一家选中她。 「奴婢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主上,让奴婢留下来服侍您,还有服侍老夫人和小姐。」姜希福柔声请求。 墨骁很欣慰他救的是懂得感恩图报的人,但是他这一生扶危济困都是顺情而作,从来就不是要人报恩。 「你应该已经知道,如今的墨府已经不同以往了,我已自顾不暇,养不起奴仆,我不是不明白你想报恩的心意,只是……这样会让我们彼此连累。」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坦然说道。 「奴婢留下来绝对不会连累主上,奴婢这条命是主上的,不能再去服侍别人!」姜希福的声音执着而坚毅。 她这样的反应和眼神让墨骁觉得像极了墨虎,他相信如果有一天他把墨虎卖了,或者丢弃到了千里之外,墨虎就算历尽千辛万苦也会想办法回到他身边,而眼前的姜希福同样也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他很清楚,这种感觉叫做「忠心」。 「你实在太死心眼了。」 他苦笑了笑,心里倒是一阵暖融融的。 「主上眼前有难,奴婢就是死也不离开您半步!」她的神色理智而坚定。 墨骁怔住,姜希福这样的神情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那年在齐家庄时,为了跟他走,她连自刎这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而现在的眼神就跟那时候一模一样。 三年其实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但是她的执着和倔强一点都没有变。 「你又用死来威胁我,真是个难缠的丫头。」墨骁无奈地摇头笑叹,「算了,既然死也不能让你改变心意,你就留下来吧。府里的仆婢一下子都走光,老夫人和我们兄妹一时间也无法适应,现在多你一个人吃饭还不算问题,至于以后会怎么样,走一步算一步吧。」 姜希福的眼里露出欣喜的神色,笑意漾上了她的唇角。 「主上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一定饿了吧?老夫人和小姐应该也都饿了,奴婢刚刚煎了一些饼,还煮了一锅汤,将就着吃一点吧?」 她提起护在怀中的食盒,望着他盈盈一笑。 墨骁受到感动又觉得惭愧,他自小被服侍惯了,从来只知道被人服侍是理所当然的事,此刻才深深明白没有了奴婢,他们就像废人一样无用。 「哥,你看见什么了吗?墨虎吠的是人还是鬼呀?」 听见墨梅在屋里的叫唤声,墨骁笑了一笑,对姜希福说:「进来吧。」 姜希福含笑点头,此时她的心情异常欢悦,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一进屋,姜希福就直接走到老夫人榻前磕头请安,然后又转向一旁的墨梅和墨杏问了一声安。 「骁儿,府里的仆婢不是都遣散光了吗?」 老夫人没有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婢女在,诧异地坐起身,细细看着姜希福。 「母亲,她姓姜,名字叫希福,她坚持留下来不肯走。」墨骁淡笑道。 「奴婢希福愿意留下来服侍老夫人,还有公子和小姐。」姜希福真心诚意地说着。 「你是咱们府里的婢女?怎么没见过你?」墨梅疑惑地看着她。 「奴婢一直都在下人房里,并没有机会进内院来。」姜希福微微笑着说。 「下人房都做些什么?」墨杏好奇地问。 「洗衣、打水、劈材、烹调。」姜希福谦顺地答道。 墨骁的目光微微一挑,存着几分困惑。 「奴婢煎了几张饼,也煮了一锅汤,请老夫人和小姐用膳吧。」姜希福把食盒放在桌上,端出了一盘煎饼和一锅热汤,她边布碗筷,边说道:「奴婢在厨房里只找到一块腌肉条和一小袋玉朱粉,所以只能做个煎饼,用腌肉条熬点汤,没能做出更多的菜,请老夫人和小姐将就着吃。」 「太好了,都快饿坏了!」 墨梅和墨杏围上桌,开心地吃起煎饼。 「老夫人,要不要奴婢帮您把饼泡进肉汤里吃,这样会比较好吞咽?」姜希福恭敬地询问。 「好。」老夫人心下温暖,欣慰地看着她说:「希福,难为你对墨家有这片心,你真是个好孩子。」 姜希福羞涩地低一低头。 「当年若不是公子把奴婢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奴婢现在早已是枉死的冤魂了,公子好心有好报,奴婢相信老天爷不会亏了像公子这样善心的好人。」 老夫人听了既是感慨又是安慰,叹口气说:「好人也得遇上有情有意之人,若是遇上了负心薄幸的人,也是枉然啊!」 墨梅和墨杏悄悄地互望一眼,心里明白母亲说的负心薄幸主人是谁。 墨骁知道裴慈心的求去让母亲耿耿于怀,是母亲的一块心病,他不想再提那个会让母亲伤心的人。 第十二章 「母亲,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您的身子要紧。」他伸手抚了抚她的手背,低声劝慰着。 老夫人伤感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姜希福喂的汤,笑着赞哎:「只有一块腌肉条也能做出这样的好滋味,希福,你的手艺真好。」 「今晚要是我们姊妹两个进厨房,肯定把厨房烧了也弄不出什么来。」墨梅笑着说。 「幸好有希福留了下来,真是谢天谢地!」墨杏拍手笑道。 墨骁正色地看着两个妹妹,说:「现在的你们已经不是官小姐了,也该学着做点事情,别太依赖希福的侍候。」 「是——」 墨梅和墨杏拉长了尾音,表情无奈。 「希福,你坐下,一起吃。」墨骁突然说道。 一直站着侍候老夫人的姜希福呆了一呆,依府里的规矩,奴婢是不能跟主上同桌吃饭的。 墨骁见她犹豫着,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柔和地对她说道:「以后墨府里没有主仆,希福,你不必称呼我主上,也不必称呼墨梅和墨杏为小姐,更不用自称奴婢了,从现在开始,你与我们都是同样身分的人。」 老夫人颇为意外地看了儿子一眼。 姜希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墨梅和墨杏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不叫主上和小姐,那要叫什么?」姜希福有些心慌意乱。 「叫我们的名字就行了。」墨骁淡淡一笑。 姜希福满眼惊讶,仿佛不信一般。 「就这样决定了,现在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墨骁拉开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姜希福顺从地在他身旁坐下来,浑身紧张,脸上微微发烧。 这是梦吧? 虽然在梦里她无数次地喊过他的名字,但是,她不敢相信现实中真的可以这样做。 此时此刻,她希望这一切都是梦,这样美好的梦,她希望一直作下去,永远不要醒过来…… 【第五章】 夜已深。 姜希福服侍老夫人睡下,轻轻替她掖一掖被角,然后蹑步轻声地走出来。 明月大半被云雾遮住,若隐若现,幽暗的长廊静得可怕。 「哇……好美的月色,好幽静的气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刻的她心情好极了,眼里看见什么都是美好的。 「月亮美吗?我怎么看不见?」 墨骁突然出声,把姜希福吓了一大跳。 她慌张地侧过身,看见墨骁站在长廊上,看样子已经站了一段时间,由于他身上穿着暗色长袍,看起来就像隐身在黑暗中,所以没有被她发现。 「墨……墨骁?」她太吃惊了,一时脱口喊了他的名字,待回过神时,心头立刻跳动得异常剧烈,脸颊也泛起了红潮。「公子怎么还没有回房睡?」她紧急地想弥补失误。 墨骁挑了桃眉,若有所思地望向她。 「刚刚喊我的名字喊得很顺,怎么一下子又改口了?」他轻笑了笑。 「奴婢还是不太习惯,称呼公子比较好一点。」 她庆幸现在是黑夜,不至于让他发现她红透的脸。 墨骁端详她片刻,笑说:「好,我会让你慢慢习惯,不过你要先从改棹自称奴婢开始。」 「是。」姜希福温顺地垂下双眸。 「我母亲睡了?」他低声问。 「是,我等老夫人睡熟了才走的。」 方才老夫人躺在床上还问了她许多小时候生活在北晋国的往事,明明才离开三年,但生活在北晋国的记忆对她来说却似乎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了。 「父亲过世以后,母亲就开始无法入眠,没想到你一来她就睡着了,你倒是挺有本事的。」墨骁真心赞美。 「我只是用热水给老夫人烫烫脚,再用热毛巾敷热她的肩膀和手心,这样气血走得快一些,也会比较容易入睡。」 她微微赧然,轻声解释着。 「你懂得还不少。」 墨骁微感惊奇,对她另眼相看。 姜希福笑了笑说:「因为冬天时,我和下人房的姊妹们都是这样敷热手脚以后才能睡得着。」 墨骁怔看她良久,问道:「你晚上打算睡在哪里?」 「还是回我的房间睡。」她笑说。 墨骁点点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姜希福微微吃惊,很快地说道:「不用了,现在夜深了,公子快回去歇息,我能自己回房。」 「你知道回去的路吗?」他挑眉问。 姜希福环顾四周,她对内院完全不熟,从厨房走来时就是摸索着来的,刚才陪着老夫人回房,多转了几圈,现在要她摸回原路确实有点困难。 「不知道路就别逞强,走吧。」 墨骁促狭地一笑,把她当小孩子似的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姜希福摸了摸鼻尖,两颊飞红。 墨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两人提着一盏灯笼摸黑往下人房走,走了许久才看见假山石,过了假山石之后,再穿过一道月洞门才是下人房。 「希福,你回去以后把东西收拾好,明天就搬进内院来住,以后就不用大老远走路回去了。」这是墨骁刚刚才作出的决定。 「搬进内院?」姜希福的舌头差点打结。 「有间厢房是空的,屋里摆设一应俱全,以前是我大姊的闺房,但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你可以搬进去。」 他提出这个建议的理由很单纯,只是不忍心她独自一人住在低矮的下人房里。 「可是……老夫人同意吗?」毕竟那间厢房曾经是她女儿的闺房。 「她会同意的。」墨骁略略沉吟。「我母亲和两个妹妹现在都很需要你,有你的陪伴,也许她们就不会一直陷在伤痛的情绪里,你的年纪虽然比墨梅和墨杏小一点,但是如何自理生活你比她们懂得更多,我很希望你能以女儿和姊姊的角色陪伴她们,帮她们度过这个难关。」 姜希福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看重过,而如此看重她的人又是她暗恋思念多年的心上人,她开心雀跃得快要飞上天去了。 「好,我明天就搬过去。」她不假思索地点头。 如果墨骁能听见她心底的声音,他一定可以听见她正在兴奋地尖叫。 原本,她是单纯地以报恩的心情留下来,但是随着一次又一次与墨骁的接触,她对他的情意和无可救药的痴迷渐渐地快要淹没她的理智,只要有更进一步接近他的机会,都能让她欣喜若狂。 是裴慈心的离开让她胆子变大了吗?恍惚的一瞬间,她开始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所有的思念、倾慕、期待和向往一齐涌上她的心头。 「小心石阶!」 她心神恍惚,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阶,当她听到墨骁的提醒时,已经不小心绊倒了。 「没事吧?」 墨骁稳稳扶住她,她半个身子几乎倒进他怀里,圆润的胸脯柔软亲匿地贴在他身上,闻到一阵阵属于少女的温馨香昧,他情不自禁地加重掌心的力晕,难以抗拒这种软玉温吞的诱惑。 「公子,我没事。」姜希福又羞又窘地从他怀里挣扎起身。 墨骁如梦初醒,轻轻扶她站稳,硬是遏止住那份遐想,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对她意乱情迷。 「夜很黑,小心走。」 他往前跨一大步,避免再与她并肩同行。 第十三章 姜希福完全不知道墨骁刚才经历了一番挣扎,她低着头小心踏过每一块石阶,与墨骁一前一后地越过假山石,再穿过月洞门,就到了两排低矮的房子。 「公子,到了,你可以先回去了。」她站在门前望着他笑说。 墨骁见屋子里漆黑一片,而唯一的灯光来自于他手里的灯笼,便说道:「屋里黑漆漆的,这盏灯笼又得跟我走,我陪你一起进屋,等你点上灯以后再走吧,免得你一个不小心又摔倒了。」 姜希福抿嘴笑了笑,没有多想就从他手中接过灯笼,转身推门而入。 墨骁站在门口看着姜希福走到桌子前,用灯笼里的烛火点上油灯,烛火摇曳,映红了她的脸,看上去更柔美了几分,而烛火所照之处,有一件旧衣衫挂在她的床畔,他疑惑地看着那件旧衣衫,只觉得很眼熟。 姜希福挑亮了油灯以后,正要把灯笼堤回给墨骁时,见他望着屋内某处怔怔出神,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愕然发现原来他正盯着那件旧衣衫瞧,她猛然间有些心慌,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心中只暗期盼他别认出来。 「这件衣衫……是当年你伤重时我给你换上的那一件,对吗?」 看到姜希福尴尬不安的神情,他心下顿时明白了。 姜希福大觉羞赧,却又故作镇静地点点头。 墨骁大步进屋,走到床畔轻轻抚着衣衫。 已经是好几年的旧衣了,但是布面并没有半点旧去的样子,而且衣衫上还有薰过的香气,很显然姜希福是刻意悉心保存着的。 他心中不无感动,回眸望定她,目光深邃,闪出火一般的光芒。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机会把这件衣衫还给公子。」 她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口,一颗心跳得很厉害。 墨骁见她双颊绯红,神态忸怩,在烛光映照下别具诱惑力,煽动着他的男性本能,惹得他心猿意马。 「应该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你本来就不想还给我,是不是?」 他刻意走近她,俯首贴在她的耳旁低喃,更加重了她的慌乱。 「我……」 姜希福紧张得脑袋一片空白,她还没有准备好在这种情况下被墨骁知道她对他的爱意,更担心被他知道后,他会不会把她当成花痴而躲她远远的,她不想被他看轻,也不想惹他烦恼。 「我把衣衫挂在床衅,是为了每日入睡时都要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公子的救命之恩。」 她极力压抑住心绪,恍若无辜地笑说。 墨骁微微一怔,她所说的话,还有她脸上虐诚的光华、崇拜他的目光,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体内蠢蠢欲动的火苗。 这么大的一顶英雄帽戴下来,让他无言以对。 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他有一颗善心,但男人的野心和欲望他也有,并不是她心中所以为的那么完美无缺。 如果让她知道他刚才心里在想什么,甚至想进一步对她做些什么时,她还会把他当成英雄吗?肯定只会觉得他是个大色魔。 「你休息吧,我走了。」 他从姜希福手里拿走灯笼,匆匆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一是因为隐密的黑夜,还是那件让他感动的旧衣衫,抑或是男女之间的独处?让他一瞬间意乱惰迷,对她生起一股浓烈的渴望,所有的理智、礼教和道德操守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一直以为他只对裴慈心动情,他的身心只忠于她,没想到姜希福竟能让他的心绪悸乱,肉体也开始背叛了。 裴慈心已经求去,他若再接纳一个女人并不算对不起她,但姜希福只是把他当成救命恩人看,全心全意只想报答他,他怎么能利用她对他的忠心和信任来满足一己私欲? 他苦笑了笑,似平只有当个毫无杂念的正人君子,才能符合她对他英雄式的看待了。 自从姜希福由下人房搬进内院之后,仍是以奴婢的身分尽心尽力地服侍着老夫人,老夫人看在眼里,安慰在心里,对她的善解人意和能干乖巧赞不绝口,十分痛惜她,而墨梅和墨杏因为有良好的家教,个性热情善良,也从来没有对她摆过小姐的高架子,加上三个人年龄相仿,很快就打成一片,没有主仆的距离,她的角色摇身一变,俨然变成了墨府的另一位小姐了。 姜希福与老夫人、墨梅、墨杏的相处愈来愈热络亲密,但是和墨骁之间反而渐渐疏离了,她感觉得到墨骁有意无意地疏远和回避她,对她说话的神情态度也总是淡淡的,没有笑容也没有热情。 她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他对她的疏离,追溯关键的时间,似乎是从下人房的那一夜开始。 她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着那一夜的情景,还有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可是怎么样也找不出原因,想不到她可能犯了什么错? 或许,真正的原因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出在裴慈心吧?她猜想着。 墨骁深爱着裴慈心,但是裴慈心却在他落难时离开他,他也许因此伤透了心,所以才会显得心事重重,眉心总是一抹郁郁的神情吧? 然而这些困扰着她的疑惑,除非主动去问墨骁,让他亲口告诉她答案,否则她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 但她终究还是缄默了,为了不破坏目前简单平静的生活,她只好装作不知道、不介意、不明白,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一份关系。 这日,她和墨梅、墨杏三个人在菜园里拨杂草,为了节省府里的开支,墨骁接受了她的建议,把下人房后方的空地辟成菜园,自己种菜吃可以节省一点,也可以方便她不用出去采买。 「种菜比打扫有趣多了,就是拔杂草也比扫地好玩。」墨梅看着刚刚冒出芽的菜苗笑说。 「我也不喜欢扫地。」墨杏附和着。 姜希福淡淡苦笑,事实上,她已经把最粗重的工作揽在自己身上,而把最轻松的工作给她们做了。 偌大的墨府没有了仆婢之后,所有采买、煮饭、洗衣、缝纫、打扫等等大小一切杂务都得靠他们自己来,这些粗活她是做惯了,但对墨梅和墨杏来说,学着吃苦可能还得好长一段时间才能习惯。 「那以后菜园就交给两位小姐照看了,打扫的工作就给我吧。」 姜希福并不计较这两位养尊处优的小姐能帮上些什么忙,她们只要肯帮忙,她就已经觉得相当贴心可爱了。 「不行啦,希福,你做的事已经够多了,我和杏儿根水没做到什么事,要是被哥知道了,会说我们欺负你。」墨梅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怎么会呢?做这些粗活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并不算欺负我。」姜希福微笑着说。 想起有一回墨骁看见她辛苦地打水、担水,便从第二天开始每天一早就帮她把水缸的水倒满,也会把柴都劈好,整整齐齐堆在灶旁,她觉得很感动,对她来说,心意更为重要。 「希福,把菜园交给我们是没问题,但我们不知道菜长多大才算好?」墨杏满脸困惑地问。 姜希福轻笑道:「等我要炒菜时就会到菜园里拨菜,菜要长多大才算好,到时候我再教你们看。」 第十四章 「等菜园弄好了以后,咱们再来弄个果园吧!我想种些果子吃,最好可以种桃树跟梅子树!」墨梅开心地提议。 「我赞成!」墨杏拍手附议。 姜希福含笑望着她们,被她们身上天真烂漫的气息感染,笑说:「没想到小姐想的是果树,而不是种花草呢。」 「花草不能吃,现在就只光想着吃而己了。」墨梅无奈地耸了耸肩。 「是啊。」墨杏低低一笑,说:「咱们以前生活里不是赏花就是赏月,现在就只想着赏吃的……」 「想吃的吗?嘴馋的人过来吧,小七带了很多好吃的来。」 三个人闻声转头望去,看见墨骁手中提着一个鸡笼朝她们走过来,一边对她们笑着说。 「小七来了吗?」墨梅和墨杏跳起来欢呼。 「来了,在前厅跟母亲说话,还带了烤鸡跟烧鸭来,赶快过去赏吃的吧。」墨骁玩笑着说道。 「不只要赏,还要吃个过瘾!」 墨梅和墨杏匆忙洗净双手,开开心心地往前院奔去。 姜希福见墨骁手里提着鸡笼,好奇地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只见鸡笼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黄色雏鸡,正在叽叽咕咕地叫个不停。 「怎么会有这么多雏鸡?」她惊讶地问。 「是小七送来的,有三十只,他说给我们养着,养大了就可以吃。」墨骁把鸡笼随地放下。 姜希福对小七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他在骑兵队里是墨骁的部属,两人私交甚笃,墨骁被革职以后来看过他好几回,且每一回来都带了不少吃的东西,而墨骁托他替自己跑腿办事,这些对他没什么好处的事,他都做得很认真。 「小七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公子有这样重情义的部属一定很感动。」她真心地说道。 「你会养鸡吗?」 墨骁的目光从鸡笼移到她的脸庞,静静注视着。 姜希福笑着点头。 「养鸡很简单,可以在菜园附近圈一块地来养鸡,喂些菜叶和米糠就行了。」 「好,那……就交给你了。」墨骁看着她,又加上一句。「事情多到做不完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养鸡不麻烦,一点都不累,最累的事情你都已经替我做完了。」她指的是打水、劈柴。 墨骁深深看她一眼,说道:「你帮我侍候母亲,又帮我照顾妹妹,还帮我打理这个家,你帮我做的事情已经罅多了。」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一一」 墨骁轻声打断她。「我知道,你只是在报恩。」 姜希福怔了怔,报恩的心情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她为的是她自己。 当她为他洗衣时、做着他喜欢吃的菜时,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刻,她可以从这种快乐中满足一点对他的思念。 少女时懵然的情绪,随着年纪的增长一年比一年更加明晰,对他的情意就像从冬夜中慢慢地苏醒过来,愈是懂得,心中的波澜愈是汹涌,爱情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的生命。 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报恩只是原因当中的一小部分,而最大的原因是她对他的感情。 她全心全意、全神贯注地爱着他,所以,就算为了他再累、再辛苦,从中得到的快乐只有她自己清楚,旁人永远不能体会得了。 「希福,你觉得小七如何?」 姜希福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听到墨骁这句问话,不解地抬眸看他。 「公子为何这样问?」 墨骁淡淡一笑,说道:「小七一直没有娶妻,他的个性虽然憨直,但是如你所说,他是个重情义的男人,他跟了我很多年,人品是可以保证的。」 「那便如何?」她心下疑惑不安。 墨骁深吸一口气,直接问道:「你喜欢他吗?」 姜希福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整个人僵呆住,心口突然泛起一阵说不出来的凉意。 「他是好人,我也很喜欢他,但是……这种喜欢无关男女之情。」 呆怔了许久,她才努力挤出声音来。 墨骁默然半晌,低声说:「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墨府,连墨梅和墨杏都是要嫁出去的,你的终身大事我自然也会替你安排,我希望能帮你找到一个好男人可以照顾你,给你幸福。」 姜希福咬着唇低头不语,默默地打水净了净手,良久,才缓缓说道:「公子,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终身大事,有没有好男人照顾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因为我早就打定主意不嫁人,公子先要操心的应该是两位小姐的婚姻大事,至于我的事,请公子不用操心。」 「希福,你不是小猫小狗,你不是只要有主人就好,我救你的命,是希望你能够去过一个美好灿烂的人生,而不是把你的人生拿来只为我一个人活,我不能太自私,我也希望你能为自己的人生着想,明白吗?」 他不要她为了报恩而牺牲所有,不要她把自己当成莫雄崇拜,那只会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看到的好像是我为了你而活,但事实上,你怎么知道我并没有为了自己而活呢?」姜希福脸上的笑容暖昧而苦涩。 墨骁怔了怔,感觉到她话中有话,似乎有什么是隐藏在她的话语之中,但是他无法猜透。 姜希福仿佛知道他的疑惑,轻轻笑说:「我年纪还小,婚姻大事不急,等公子把两位小姐嫁出去以后再来操心我吧,现在操心还太早了,公子把小七这个客人留在前厅不太好吧?」 她笑得轻松,几句话轻巧地带过,随即转身走开,忙着在菜园旁用木板围出一块地,然后把雏鸡从鸡笼里一只只地捉出来。 墨骁知道她只是暂时敷衍他罢了,但是,她如果真的同意嫁给小七,他难道对她就没有半点私心吗?他就真的开心得起来吗?如此矛盾的心情让他无声无息地苦笑出来。 回到前厅,就在他准备踏进去的一刹那,里面的一句话止住了他的脚步,他侧过身,靠在门旁凝神倾听。 「大嫂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要改嫁了?小七,你确定消息没有错吗?」 他听见墨梅慌张地问道。 「她已经不是你们的大嫂了,别再这么叫那个女人!」 母亲的声音发颤,显然已经气坏了。 「昨天听说秦太尉到裴府提亲时,我也是非常惊讶,而裴府立刻答应结亲就让我更惊讶了。」小七压低着声音说。 「谁不好嫁,为什么偏偏要嫁给秦太尉?」母亲怒骂。「老爷会死都是秦太尉向皇上告的密,那个女人明明也知道的,她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他?」 墨骁感到错愕和不可置信,裴慈心竟然已经要再嫁了?!而且还是嫁给出卖墨家的秦太尉!这等于是在他的背上狠狠捅一刀。 「小七,你等一下会告诉哥这件事吗?」 他听见墨杏不安地问。 「哥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气疯的,大嫂……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哥,太过分了!」墨梅幽幽叹气。 「不行!」母亲冷声阻止。「小七,这件事千万别让骁儿知道。」 「可是……公子迟早还是会知道的。」 第十五章 「那个女人已经伤他太重了,她既然已不再是我们墨家的人,想再嫁给谁都与墨家无关,也与骁儿无关,所以这件事不需要让骁儿知道,那个女人的事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听见母亲的声音里有着深重的寒气。 听到裴慈心改嫁,他并不会太难过,在她求着要一张休书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心如死灰,对她不再有感情了,但是听到她改嫁的人竟然是暗中整倒墨家的秦太尉时,他打从心底冷冷地笑起来。 从这一刻开始,他决定要真真正正地把裴慈心从心里挖除得一干二净,再也不留一点痕迹。 【第六章】 当墨梅和墨杏急匆匆地把姜希福找来墨骁的房间时,看见他酩酊大醉地躺在床上,才知道他居然醉得那么厉害。 老夫人脸色凝重地坐在床沿,若有所思。 「公子平常也很能喝的,所以今天他多喝几杯时我才没有劝阻,怎么知道这么快就醉了。」 小七站在床畔对老夫人说着,一脸做错事的罪恶表情。 「老夫人,公子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姜希福走近,关切地望着床上那张俊俏却苍白的脸。 「他以往喝酒都很节制,从来没有这样醉过,我瞧他大概是故意喝醉的。」老夫人低声叹息。 「故意喝?」姜希福迷惑不解。 「我知道了,哥肯定偷听咱们说话了。」墨梅深深地蹙眉。 「有可能,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把自己灌醉了……」墨杏难过得声音都哽咽了。 「你们说了什么话被公子偷听了?」 墨梅把姜希福远远拉开,在她耳边轻轻说:「那个女人改嫁了。」 「哪个女人?」她疑惑地反问。 「就是裴慈心啊!」墨梅咬牙切齿地说。「她实在是太过分,再嫁也就算了,居然还嫁给我们家的死对头,根本就是故意让哥难堪的嘛!」 姜希福不敢置信,他们原本不是一对相爱的夫妻吗?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夫妻三年的情分就这样化为乌有? 「从她嫁来我们家,哥就一直对她很好,也很疼她,她想怎么样哥都百般顺从,嫁给哥三年没有怀上孩子,哥也没有想要纳妾,就怕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没想到我们家才一出事,她就立刻逃避得远远的了!我哥怎么会那么倒霉,娶到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啊!」墨杏气得眼眶泛红。 姜希福从来不敢探问裴慈心求去的事,直到现在才听清楚了比较完整的轮廓,她实在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连她这个外人都如此震惊、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那墨骁所受到的冲击和内心的痛苦一定更加无法想像了。 难怪他会如此放肆地喝酒,把自己醉得不醒人事。 她没有喝过酒,不知道喝酒是不是真的能忘记痛苦? 「小七,你不用太自责,骁儿是自己想醉,不是你的错,现在天也晚了,你赶紧回去吧。」老夫人慈爱地对小七说道。 「老夫人,我……想留下来照顾公子。」小七嗫嚅地说。 「不用了,没关系,这儿有希福在,公子让她来照顾就行了。」老夫人把目光落在姜希福身上。 姜希福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她从来没有照顾过喝醉酒的男人。 「那好吧,老夫人,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公子。」小七低着头走出去。 「梅儿、杏儿,你们送小七出去,免得他摸黑找不着路。」老夫人转过头吩咐墨福和墨杏。 「是。」 墨梅和墨杏分别提起风灯,送小七离开。 屋里只剩下姜希福了,老夫人凝视着她良久,目光渐有怜爱之情。 「希福,骆儿从六岁开始,他父亲就用心栽培他成为将材,不但让他学会跑马、御车、射箭之术,还要他熟读兵法、天文地理等为将之学,更要修习诸子百家的学说,可惜骁儿的个性太正直善良了,他父亲总是说他太过于心软,不够奸险狠辣,成不了大事,也当不了将材。 「骁儿其实一直很有才气,剑术也练得精湛,在战场上很少能遇到敌手,可是就因为不爱出锋头的缘故,让他虽然能赢得好人缘,却无法在官场上斗赢那些狡诈之人,到最后,连妻子也保不住。」 姜希福听得入神,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跟她说了那么多有关墨骁的事? 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微带哽咽地说:「他若是坏一点、狠一点,现在也不至于让裴慈心糟蹋成这样了。」 「也许,公子有他自己的想法。」姜希福微微一笑。「像他这样性情的人,一定宁可被别人糟蹋,也不要去糟蹋别人。」 老夫人微讶地凝视着她,缓缓露出欣慰的神色。 「希福,你愿意留下来照顾骁儿一晚吗?」她含笑询问。 「愿意。」姜希福没有多想就点头。 老夫人连连颔首,笑道:「好,只要你愿意就行了。」 姜希福感觉到老夫人的神情有些不太寻常,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折瞎了半天,我也累了,骁儿就交给你照顾,我先回房歇着。」老夫人缓缓站起身往外走。 此时,墨梅和墨杏正好回来,老夫人顺手推着她们走出去,一边说道:「你们两个也回房去,今晚留希福在这儿就行了。」 「哥醉成这样,要照顾也是我们两个当妹妹的事,叫希福留下来不妥吧?」墨梅奇怪地询问。 墨杏接着说:「是啊,希福是待嫁闺女,怎么能留下来照顾哥?」 「希福愿意,我也同意,这样就行了,你们可真多话。」 老夫人把她们推出房门,反手关上门。 姜希福忽然意识到老夫人古怪的态度可能代表的用意了,老夫人刻意让她和墨骁同处一室,难道是在暗示她…… 她恍然大悟,害羞得满脸通红,她不敢相信老夫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隐约听见床上发出浓浊的喘息声,她忙靠过去,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然后看见墨骁满脸的汗,看他的浓眉紧锁,双眼紧闭,呼吸浊重急促,像是酒气上涌、不胜苦热的样子,似平热得很难受。 「公子,我帮你擦擦汗。」 她看见床畔的脸盆架上有盆清水,立刻拧了条毛巾过来,坐在床沿轻轻替他擦拭脸上的汗水,他的呼吸轻缓了些,看上去似乎舒服了一点,她又重新拧了拧毛巾,再回来替他擦拭一遍。 墨骁侧转过身,双目微张,惺忪而迷茫地看着她。 「公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她柔软的掌心轻抚了下他的额头,「你的脸热得像发烧一样,我去倒杯茶给你喝。」 她忙起身倒了杯茶回来,轻轻扶他坐起来,服侍他喝了几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墨骁微眯着醉眼打量她。 「你喝醉了,我来照顾你,等你好多了我再回去。」 他喝醉的模样让她觉得很陌生,尤其是恍惚迷离的眼神,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我很热,帮我把衣服脱了。」墨骁拉扯着身上的衣袍。 第十六章 姜希福一瞬间无法呼吸,只听见心脏狂烈跳动的声音,她帮忙脱掉他的外袍、中衣,墨骁自己又继续脱里衣,当她一看见他肌肉贲张的臂膀,惊讶得屏住呼吸,快要不能喘息。 这可怎么办?照这样下去,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该逃走吗? 墨骁根本不清楚她内心的挣扎,继续解着裤腰带。 姜希福这下慌了,她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地别开眼,紧张地问他。「公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为什么这样问?」 墨骁桃眉,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因为……我觉得你已经醉到认不出我是谁了。」 姜希福看见脱下来的裤子被他扔出来时,吓得目瞪口呆,惊慌得转身想逃。 墨骁扯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抓了回来,她惊呼一声,一个措手不及,趺在他的身上,当她的脸颊撞上他厚实的胸膛时,身子突然一阵虚软,连抵挡他的力气也使不上来了。 「你……」他凝视着她,眼神慵懒而挑逗,朝她迷人沙哑地说:「你是我喜欢的女人。」 姜希福惊怔住,愕然瞠大双眼,这句话让她的心脏狂跳得一塌糊涂,她从来没有见过墨骁现在这种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甚至连对她说话的嗓音都变得极度撩人魅惑。 「公子,你确定……你没认错人……」 她深吸口气,控制不了声音的颤抖。 「男人只要喜欢一个女人,身体的反应是最诚实的,你要不要试看看我的身体对你的喜欢到什么程度?」 他勾唇一笑,凝视她的眼神渐渐变得炽热而大胆。 姜希福不太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在男女之事上,她的认知是一片空白,看着他朝她俯低的俊脸,感觉着他有意无意触碰着她嘴唇的指尖,直觉告诉她会有事情发生了,她迷惑地等待着,不想惊醒眼前这美梦般的时刻。 墨骁凝视着她的面容,眼神微变,掠过一丝迷乱。 「不要把我当成英雄,不要崇拜我,我只是一个男人,男人的劣性我都有,我并不完美……」他喃喃低语。 她感觉到他呼吸逐渐急促,结实赤裸的胸膛紧紧压着她,她并不排斥他用如此亲密的方式对待她,只是,她不懂他说的话,不懂他内心的挣扎。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完美的。」 否则,她不会义无反顾地跟随他,不会把一颗心都给了他。 墨骁深拧着眉头,嘴唇温柔地吻在她的额上,低哺地说:「告诉我你爱我,永远不会背叛我,不会离开我。」 姜希福倏地睁开双睥,看见了一双没有眼泪却令人心碎的眼眸,这一刻,她强烈感受到他的心痛,这才深深了解裴慈心带给他的伤害有多深多重。 「我爱你,永远不会背叛你,也不会离开你。」 姜希福伸手紧紧抱住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 她不知道墨骁说这些话的对象是她还是裴慈心?但她并不介意,她想要抚慰裴慈心对他造成的伤害,也想明明白白地让他知道她的心情。 她永不会背叛他。 墨骁失了神似地凝视着她,在她眼中看见了难以抗拒的深情和痴心,他仿佛被勾去了魂魄,一迳痴迷地轻抚她的脸。 「你刚刚说我喝醉了,但愿这不是我唱醉之后所作的梦。」他缓缓低下头覆住她嫣红的双唇。 她仰起头迎接他缠绵温柔的吻,柔软的唇瓣为他而开启,任由他深深地啜饮芳泽。 他低哑地叹息着,温柔的轻吻逐渐加深,越来越炽热。 他一手缓缓解开她的领扣,然后顺势拉址开来,一件一件地除去她身上的衣服,当卸下最后的小衣时,他的眸子因欲望而蒙胧起来。 突然而来的一股羞涩让她脸泛红潮,她闭上眼,不敢迎视他火热的目光。 「你好美……」 他饥渴地吻她,双手轻抚过她柔软如绵的胸脯,慢慢滑向她平坦的小腹,听见一声令他满意的轻喘声。 他狂炙的吻教她喘不过气来,毫无经验的她只能被动地回应,放任自己去享受这种陌生而甜美的激情。 「别怕,用力抱紧我。」 他火热的吻一路滑向她的锁骨,然后停在她的胸前,贪婪地吮吻着。 她只觉得浑身酥软,脑中一片混乱,无助羞怯地照着他的话做,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又很担心她什么都不懂会让他失望。 裴慈心的影子突然在她脑中闪过,她忽然怀疑起墨骁会不会因为醉了的缘故而分不清与他欢爱的人是她还是裴慈心? 万一他误以为她是裴慈心呢?那她该怎么办? 当她的替身太屈辱,她不愿意! 裴慈心的影子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墨骁也是这样对待裴慈心的吗?他也是这样吻她?这样爱抚着她? 裴慈心又是如何承欢? 她紧紧地闭眸咬唇,讨厌自己在这个时候想起裴慈心,讨厌去想像他们夫妻之间曾经发生的一切。 墨骁没有察觉到她情绪上的转变,也没有发现她试着抗拒他,只感觉到紧抱着他的双手缓缓地松开来,他立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她下意识地在他身下挣扎着,没想到却因此将他的欲火撩拨得更炽热。 「不要走……抱紧我……不要离开……」 他在她耳边喘息呢喃,辗转缠绵地吻着她。 听见他低低的恳求,她生气自己为何那么愚蠢,要在这时候想起裴慈心,更生气自己莫名其妙乱吃醋。 她勾住他的颈子回吻他,就算此刻他真把她当成裴慈心的替身,她也心甘情愿,虽然屈辱,只要能抚慰他内心的伤痛那就值得了。 欲望的火舌舔噬着两个人,她迎合着他的需要,任由他放肆抚摸、索吻、品尝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当他缓缓进入她时,她痛得不自禁地发出细微的呻吟,紧咬住下唇承受着他加诸给她的疼痛。 不太顺利的进入让他倏然间停住,他仿佛清醒了一瞬。 「希福?」 他喃喃地,似乎努力想看清楚什么。 她双瞳迷蒙,秀眉微蹙,痛楚的感觉一直还在,明明很疼,却又舍不得推开他,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可以如此真切地得到他,即使只在这一刻。 「如果醉了以后作的梦都这么美,那我每天都愿意喝醉……」 墨骁深深吻住她,恣意地在她温暖充盈的体内舒展着。 如雪崩海啸般的欲潮猛烈袭来,她双手紧紧环抱住他汗湿的背,吻着他肩上的汗水,两人的喘息声尽被淹没。 天才刚刚亮,姜希福就在井旁打水洗衣衫和床褥,刚洗好正往衣架上晾时,墨梅和墨杏正好一起走了过来。 「希福,你在干么?怎么一大清早就洗衣服?」姊妹两个诧异地问。 「噢,我想先把衣服洗好,等一下太进出来正好晒一天就可以干了。」她若无其事地笑说。 墨梅看了看天色,奇怪地说:「云雾那么浓,今天不会有阳光吧?」 「你连被子也洗?」墨杏大为吃惊。 「反正脏了,既然要洗就一起洗一洗。」她尴尬地笑了笑。 墨梅突然凑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第十七章 「干么?」她吓了一跳。 「我以为你搽胭脂了。」墨梅惊讶地眨了眨眼。「你今天的脸色红润得不像话,看起来好娇媚。」 姜希福霎时红透了脸,难道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女人会有那么大的改变? 「没事搽什么胭脂啊?两位小姐别跟我开玩笑了,气色红润好啊,那表示我身体好嘛!」她试着用轻笑打发掉这个话题。 「我也觉得你怪怪的。」墨杏一脸狐疑的表情。 「哪里怪?」她惴惴不安地反问。 她已经掩饰得很好了,不可能这么快就被看出来吧?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整个人跟昨天就是不太一样。」墨杏实话实说。 「我就是我啊,哪有什么怪的啊!」她大笑。 姜希福这样欲盖弥彰的笑容让墨梅和墨杏更加狐疑了。 「现在家里多出了三十只雏鸡要养,忙碌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干活吧!」 她抓了一把米糠磨成细粉,准备喂雏鸡。 墨梅和墨杏默默地走到一旁的菜园给菜苗拔草浇水,两个人总是有意无意转头看她几眼。 「希福,昨晚我哥没事吧?」墨梅终于忍不住试探。 「他很好。」 姜希福捧着米糠粉走过去喂雏鸡,淡淡地说。 「你……也没事吧?」墨梅小心地打量她。 「没事啊!」她回答得飞快。 墨梅和墨杏对望了一眼。 「我哥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墨梅不试探了,干脆直问。 姜希福微微一惊,把手里的米糠粉一个不小心打翻了。 「你们在担什么啊?公子是那么正派的人,怎么会对我乱来?不可能的!」 她紧张兮兮地摇手发笑,并不想让这对姊妹认为哥哥是个会酒后乱性的人。 「没有就好,娘昨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把你留下来照顾哥,你将来总还是要嫁人的,怎么也没替你多想想。」墨梅对她感到不太好意思。 「哥?」墨杏忽然站起来,望着远处喊着。「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墨梅微讶转头,看见墨骁笔直地朝她们走过来。 姜希福心口一震,昨晚发生的事不知道墨骁记不记得? 要是他记得,她应该怎么办? 她不确定经过昨夜之后,她还能不能冷静地面对他? 墨骁直接从墨梅和墨杏身边走过,站在姜希福身旁低眸注视着她。 「公子早,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姜希福恍若无事地微笑着,努力试着让自己紧张的情绪镇定下来。 墨骁把她拉到一旁,避开墨梅和墨杏,低声问:「昨晚是你在我房里?」 姜希福心一跳,旋即微笑地点点头。 「是啊,不过公子睡着以后我就回房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眼神,暗暗猜测他应该并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我对你做了什么?你坦白告诉我。」墨骁认真地问。 「没有,公子没有对我做什么。」她含笑摇头。 不管他记不记得,对于昨晚的一切她都准备否认到底。 她不要他因此对她愧疚,不要他勉强为她负责任,昨晚的一切只是意外,他醉了,向她揭示内心的伤痛,而她心甘情愿献出身心只为了抚慰他,并非要向他索求什么。 墨骁目光一黯,陷入沉思。 他相信自己不可能作得出那么真实的春梦,当他醒来之后,发现衣衫、床褥都换新了,床上整整齐齐的,让他有作了一场春梦的错觉。 但,就是因为床上所有的东西都太整齐、太干净了,也才让他起疑。 「不要骗我,我还记得一些事情,都跟你有关。」 那些激情的片段他都还有记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否认。 「公子是不是要问我帮你换了衣服的事?」她低头浅笑,掩饰着内心的紧张。「衣服是公子自己脱了的,我也找了干净衣服帮你换上,只是这样而己。」 「那为什么连被褥也一起换掉?」 他的眸底藏着深深的怀疑,似乎想从她脸上探究出什么。 「因为公子汗流太多,被褥都被汗湿了,所以我才帮你一起换了。」她笑吟吟地直视着他。 墨骁深深叹口气,神情若有所思。 「希福,如果我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你不需要替我隐瞒。」 她微怔,忽然想起昨夜他对她说的话一一 不要把我当成英雄,不要崇拜我,我只是一个男人,男人的劣性我都有,我并不完美…… 她心中一阵悸动,脸上却只维持着茫然不解的神情。 「公子想到哪里去了?真的没有。」 如果昨夜只是男人的劣性发作,非关情爰,那么她坦承了又有何用?还不如当成一场梦更美。 墨骁似平知道再怎么逼问她都没有用,蓦然低下头要吻她。 「你做什么?」她吃惊地推开他,满脸晕红。 「我只是要确定昨晚发生的事不是梦。」 他微微挑眉逼视着她,忽然伸手翻开她的领口看了一眼。 她羞红了脸,飞快地推开他的手,死命抓紧衣领。 「不要把我当傻瓜,小丫头。」 他勾唇一笑,很满意自己找到的证据。 几枚深浅不一的吻痕。 「那是我皮肤过敏,公子要是因此胡思乱想,那才真是傻瓜!」 她仍然嘴硬地否认到底,转身匆忙地走开。 墨骁不可思议地桃高了眉,忍不住轻笑起来,朝着她的背影大喊:「好,证据不足,我也没有办法,但我一定会搞清楚你为何死不肯承认!」 【第七章】 姜希福才刚一踏进前厅,本来坐在里面说说笑笑的老夫人和墨梅、墨杏两姊妹突然收了口,不再继续她们方才说笑的话题。 她怔站住,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希福,来,你过来坐下。」老夫人含笑招手道。 姜希福走到老夫人身旁坐下来,目光不自在地扫过她们的脸。 墨梅和墨杏悠哉地笑看她一脸狐疑的模样。 「老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怯怯地疑惑着。 老夫人轻轻一笑,开门见山地直问:「希福,你喜欢晓儿吗?」 姜希福愕然一呆,倒抽了一口气。 「快说呀,你喜不喜欢我哥?」墨梅笑着替母亲重复再问一追。 姜希福的脸上火辣辣地烫起来,心中有一丝难言的紧张。 「公子人那么好,有谁不喜欢。」她小心地回答。 「喜欢就好了!」老夫人开怀地笑起来。 姜希福并不蠢笨也不迟钝,她知道老夫人打从心底喜欢她,多少感觉得出老夫人担把她配给墨骁的意思。 「希福,你既然喜欢晓儿,那你愿不愿意嫁给他?」老夫人柔声笑问。 「老夫人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她的脸颊发烫,低眸垂首。 「娘说,哥喝醉那天,你们两个肯定有事发生。」墨梅箕着插嘴。 姜希福痴痴愣愣地僵住,脸上的红潮漫向了耳根。 「我说的没错,看样子真的有事发生。」老夫人拉了她的手,慈爱地拢在双手中。「希福,骁儿若是碰了你,你可就是我们墨家的人了,有什么话别害羞,你只管跟我直说,我会为你作主。」 第十八章 「老夫人,事情不是像您想的那样,公子他一一」她蓦然顿住。 「他怎么样?」 老夫人和墨梅、墨杏几平同时出声问。 姜希福低低叹口气,就算墨骁真的占有了她,但那也不是在正常的情况下,他醉得神智不清,当时若换成别的女人照顾他,可能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所以即便她满心欢喜愿意嫁给他,但对他来说并不公平,因为他们不是因彼此相爱才发生关系的,他根本不爱她。 「他没有对我怎么样,那晚什么事都没有。」她坚持着这一套说词。 如果是一个守礼教、懂得羞耻心的女子,在男人欲望失控时就该抗拒到底,而不是在翻云覆雨之后,利用男人的醉后失控嫁给他,这样她不就成了既淫乱又花痴、心机重的无耻女人了? 她的确很爱墨骁,但她毕竟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情人,她还是要守住她的自尊。 「希福,我是过来人,这种事瞒不过我的。」老夫人握紧她的手,推心置腹地说道:「墨家只有骁儿一个独子,一脉单传,那个女人嫁给了骁儿三年也没生下一男半女,我正愁着何时才可以抱孙,如今有了你可就好了,你若能嫁给骁儿,当我墨家的媳妇儿,替我生个胖孙子,我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姜希福急切地摇头,一脸困窘的羞怯样。 「老夫人,这种事也不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就能幸福美满的。」 她不想让老夫人失望,但是她也不能不顾及墨骁的感受。 「你是怕骁儿不肯答应吗?」老夫人神色一松,舒了口气说道:「这个你放心,骁儿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我不用他负责任。」姜希福苦笑了笑,她最不想听见的就是这句话。「老夫人,那晚公子碰都没有碰过我,他真的不必负什么责任。」 要一个喝醉酒、神智不清的男人为他的行为负责,那不是他的悲哀,而是她的。 「你这孩子真是牛脾气,怎么硬怎么来,真是太倔强了啊!」 老夫人轻拍她的手,无奈地叹道。 「老夫人,两位小姐的终身大事比较要紧,我的事先搁在一边吧。」她连忙岔开话题。 「我们的终身大事?」墨梅蹙了蹙眉。「现在有谁家敢娶墨家的女儿?还没出事前,来提亲的人不少,出事以后全没了影子。」 墨梅的话深深刺中老夫人的隐忧。 「当官的怕得罪皇上,富商还得看当官的脸色,这世道就是如此。」老夫人的语气寒凉。「当初你们的父亲就不该挑三拣四的,早早择一门亲把你们嫁了不就好了,现在也不至于耽误了你们。」 「嫁不成就算了,咱们姊妹两个一辈子陪着娘。」 墨杏伏在老夫人的膝上,撒娇笑道。 「那怎么成?你哥养我是应该的,但总不能要你哥也养你们两个一斐子吧?那他还要不要养妻子跟孩子呢?」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够辛苦的了,如果家里还要养这么多女人,岂不是要把他压垮了吗?你们两个终究还是要嫁出去的,二十岁之前还都好嫁,怕你们姊妹过了二十岁以后就更难嫁了。」 「总要有人娶,我们才能嫁啊!」墨梅烦躁地址着衣服上的毛边。 「若是能嫁给做买卖的小康之家倒也行,就是可能要多备点嫁妆,不过现在咱们家里哪来的钱置办嫁妆?而且还要一办两份嫁妆,现在你哥连想开个武馆都处处碰壁,被官衙的人刁难,家里的钱都快用完了,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老夫人满脸苦恼和忧愁。 「老夫人,公子想开武馆吗?」姜希福诧异地插口问。 「是啊,他和小七已经在外头奔走一阵子了,不过官衙的人处处刁难,找了几个地方要租下来时,官衙的人只要一闻声就会前来破坏,让他想开也开不成。」老夫人的语气既心疼又不忍。 「为什么?」姜希福又气又怒。 「还不是没有钱好打点贿赌那些官衙的人。」墨福无力地托着腮叹气。 「需要很多钱吗?」姜希福惊疑地问。 老夫人冷冷地说:「你担想官衙里有多少人,随便一个人要个几十两,十个人就要几百两了,咱们家现在哪里拿得出几百两银子来?」 「除非把咱们家卖了。」墨杏脱口而出。 「不许说这种话!」老夫人沉下了脸。「咱们家是先帝爷赐给祖上的,有谁敢卖!」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己,娘别生气。」墨杏吓白了脸。 无言以对的沉默中,传来一声老夫人悲哀的感叹。 不知道是气愤、悲哀还是失望的心情深深笼置着姜希福,她望着老夫人、墨梅和墨杏的脸,每个人各有各的忧愁,而墨骁的忧愁必然更甚于她们。 她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姜希福来到上城胡药商的府里求见冬莲,她被安排在后院里候着,冬莲一看见她,立刻开心得飞扑过去将她紧紧抱个满怀。 「希福,你来看我了!我可想死你了!」冬莲激动得又叫又跳。 姜希福把她拉开来,惊叹地看着她。 「冬莲,你变得好漂亮啊,穿得也好漂亮,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很不错。」 以前在下人房时总是灰头土脸的,现在的冬莲身穿华服,脸上还搽着胭脂,变成了一个顶美的姑娘。 「还算可以。」冬莲嫣然一笑。「我服侍的都是胡老爷的侍妾,你不知道光胡老爷的侍妾就有二十个人呢!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帮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迷惑胡老爷,她们用剩的脂胭和穿腻的衣服到处乱扔,我捡都捡不完呢!」 「好奢侈浪费!」姜希福忍不住皱眉。 「是啊,来到这里才知道什么叫富豪,什么叫一掷千金,什么叫花钱如流水。」冬莲笠了耸肩说。 「一个药商竟然可以豪奢成这样?」姜希福大感不可思议。 「胡老爷不只是药商,他的姊夫还是皇帝的舅舅呐,他常常招待的贵客都是这些奢侈靡烂的人。」冬莲拉着她的手坐下,仔细地打量她。「希福,你好像也变美了呢!」 「真的吗?」她捂脸笑了笑。 「老夫人和公子、小姐他们都好吗?」冬莲关心地问。 「他们都很好。」她笑得轻浅。 冬莲平视着她的双眸,摇了摇头说:「我看是不太好吧?」 姜希福微微颔首,低声说:「墨家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事。」 「怎么了?」冬莲轻抚着她的肩膀。 她低头苦笑了笑,说:「还不是钱作怪,如果有了钱,那些麻烦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们这些仆婢当初离开墨家时的那些卖身钱都已经用完了吗?」冬莲秀眉微扬。 姜希福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冬莲,我想问你,有没有方法可以先弄到一笔钱?」她无助地咬着唇。 「你想要多少?」冬莲微微蹙眉。 姜希福认真地拧眉思忖。 「两位小姐的嫁妆,还有公子要开武馆的钱,听说开武馆还要打点官衙的人,所以……这样算起来也要好几百两银子吧?」 「好几百两?!」冬莲瞪大眼睛盯着她。「你是为了他们弄这些钱?而不是为你自己?」 第十九章 「为他们就是为我自己。」她认真地说。 「希福,你真是疯得可以了!」冬莲愕然而笑。「这种事太不合理,你这个忙我才不肯帮!」 「冬莲,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来找你,你不是说我有困难的时候一定要来找你的吗?」姜希福焦急地抓住她的手臂。 「光弄一笔钱给你的办法没有,希福,钱是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除非你得拿自己去换,可是你要把卖了自己的钱给别人去过好日子,天底下哪有这种事?你别傻了好不好?」冬莲好言好语地劝道。 姜希福无力地抬头望了望天,慢吞吞地说:「冬莲你明明知道我的,你知道我不傻。」 冬莲惊异于她对墨骁的感情。 「希福,我知道你爱墨骁,但是说好听是忠诚执着,说难听就是傻瓜笨蛋!」她忍不住骂道。 「对我来说,他们不是别人,是我的家人。」她正色地说。 冬莲顿时哑口无言,不禁摇头笑叹。「你这么说,我只有认输了。」 「所以你肯帮我了?」姜希福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知道吗?我这不叫帮你,而是在害你!我其实根本就不想帮你,因为我一点都不想害你啊!」 冬莲深深蹙着眉,愈说愈恼火。 姜希福咬了咬唇,看她的反应就能猜出大概是怎么样的卖身了。 「那样的卖身……会有多少身价?」她试探着。 「胡老爷的侍妾如果姿容绝艳的能有三百两到五百两的身价,一般只要让胡老爷看上了,最少也能有两百两的身价,不过一定要是处子之身胡老爷才肯买,他有『那个』怪癖!」冬莲不屑地说。 姜希福怔呆了半晌。 「那你看我的条件呢?」她忍不住问道。 「你呀!」冬莲故意用色迷迷的眼神打量她,笑说:「脸蛋好,身材也不错,大概也能有个三百两吧。」 「三百两……」姜希福陷入了深思。 就算她的条件不够好,但只要胡老爷能看上,最少也能有两百两,有了两百两,那很多问题都能解决了。 回到墨府时,已经是戌时掌灯时分,她远远看见墨骁站在门口不断徘徊,看样子像是在等她回来。 看见墨骁焦急的身影,她的心头一阵酸楚,险些要落泪。 墨骁一看见她回来,急着冲向她,用力握紧她的肩膀质问着。「希福,你到底的到哪里去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你把母亲急坏了!」 姜希福凝视着他温柔一笑。 「我只是去找冬莲,她是我的好姊妹,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了,所以聊得久一点。」 自从他喝醉那晚之后,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今晚他靠她这么近,温暖的呼息就轻拂在她的前额上,让她一阵心动。 「你……」墨骁突然注意到她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原来搽了胭脂,而且还梳了一个很复杂但很好看的发髻,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看起来美丽娇艳了许多,他有些错愕,不解她为什么忽然变了个模样回来,「是谁把你弄成这副样子的?」 「是冬莲。」她笑说。「冬莲现在在上城胡药商胡老爷家当婢女,她变得好会打扮,我看到她的时候也差点认不出来了。」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去,隐瞒了冬莲把她带去见胡药商的事。 「女为悦己者容,梅儿和杏儿以前也是每天都会打扮,但现在已经很少看她们用胭脂水粉了。」墨骁有些感慨。 姜希福深深看他一眼,两个妹妹很少能用到胭脂水纷,但他自己又何尝能享受到什么呢? 「公子,你的武馆有眉目了吗?」她柔声问。 墨骁淡淡一笑,问:「是我母亲告诉你的?」 姜希福点了点头。 「公子,若要打点官衙的人,得花多少银子?」 墨骁冷笑道:「官衙的人像吸血蛭一样,多少银子都会被他们吸干,他们对别人还算客气一些,唯独对我,大多数是因为我曾经的安东副使身分,让他们觉得折腾我特别有快感吧。」 「开设武馆若是公子一心想做的事,也只好想办法喂食那些吸血蛭了。」她轻轻叹息着。「十年风水轮流转,以公子的才气和能力,应该能有更大的作为,不会只被埋没在武馆里。」 墨骁深深凝视着她,心中有一丝被了解的感动。 「武馆的事我和小七可以慢慢来,并不是太急迫,我真正急的是梅儿和杏儿的婚事,梅儿就快二十岁了,杏儿也已经快要十九岁,我最担心的是耽误了她们的终身幸福。」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听他说话的对象,认真地对她说着。 「公子心中可有匹配得上两位小姐的好人选?」她轻声问。 「我发现小七似乎很喜欢梅儿,如果梅儿对他没有意见,倒是可以把他们两个配成一对。」他淡笑着说。「不过,现在我还筹不出钱替他们办婚礼,长兄如父,我不能让梅儿和杏儿出嫁时连一件像样的嫁衣都没有,这我还需要想想办法,如果真的不行,就只好把一丈乌卖了。」 「不要,不要卖了一丈乌!它是你的坐骑,你不能没有它!」她急切地低嚷。 在她的心底,她永远会记得墨骁骑着一丈乌带着伤重的她耷驰几日几夜,从遥远的北晋国来到东楚的墨家,她对一丈乌有特殊的感情,不希望墨骁卖掉它。 「我现在没有带兵了,一丈乌留在身边也没有机会发挥它的本领,若要取舍,我自然还是先为妹妹们着想。」他无奈一笑。 姜希福轻轻叹了口气,感动地说:「能当公子的妹妹真好,我一直渴望有一个像公子这样的兄长。」 「我已经有两个妹妹了,并不想再多一个。」他姚了挑眉,眼中充满寞意。「更何况,你我之间还是别当兄妹比较好,我们之间还有事情没有解决。」 姜希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她缓缓地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 「公子,我不知道你究竟记得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在梦境里发生的事永远都不要当真,那样太不切实际了。」 她垂首低眸,双睫微微颤动。 墨骁微蹙眉心,牢牢地看着她,深遂的眼眸似乎极力想看穿她所有的掩饰。 她不自觉地别过头,避开他锐利的注视。 「……公子,今日到胡药商府里时,胡药商看上了我,他想娶我为侧室。」她犹豫了许久的话终于对他说出口。 「什么?」墨骁沉下面容,双瞳僵凝。「那你是怎么想的?」 「公子的两位妹妹终是要出嫁,公子将来娶了妻子便能服侍老夫人,而我,也就没有硬要赖在公子身边的理由了。」 姜希福有意维持着一种轻松的姿态,但是脸上的笑容勉强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僵硬疼痛。 「去了一趟胡府,你就有这么大的转变?」 他眼中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冒出炽热的火焰来。 姜希福恍若未闻,只是自顾自地平淡说道:「我看冬莲在胡府生活得不错,胡老爷又正好看上了我,能被娶为侧室是极难得的机会,何况进到胡府以后又有冬莲可以作伴,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第二十章 墨骁原本想要挽留她,想要问她如果他担娶她,她愿不愿意嫁给他?但是听她说完这一番话,他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难堪又狼狈。 「富贵的力量果然还是最大。」墨骁冷冷地笑着。「你若想求去,我绝对不会挽留。富商的侧室,这的确是极难得的好机会,你懂得把握才是真正聪明。」 他曾以为她不同,那样执着地想跟随他的少女,倔强得用死来威胁他的少女,没想到还是错看了她的忠诚,就连她,在富贵的面前也是得低头。 「公子,你在我的生命中是个很重要的人。」 她不自禁地哽咽着,每一次的深呼吸,都是一次尖锐的疼痛。 墨骁漠然地转过身,不想看见她。 看着他冷冷的背影,她的心痛得有如刀绞,泪水潸潸而落。 「在这世上,我没有亲人,所以我一直都把公子当成我的亲人,公子若是不嫌弃,能不能认我当你的妹妹,让我以妹妹的身分离开墨家?」 虽然离开墨家、离开他,但她还是希望与他之间能留着一线关联,不想斩断两人之间所有的关系。 就算不能成为他的妻子,她也担要成为他的妹妹,就算是假的也好,只要还能给她任何与他再相见的机会,再无耻的借口她都不放过。 墨骁背对着她静静僵立着,寒意无声无息地渗进他的骨髓。 最后,只能是妹妹而己吗?他在心底冷笑。 「公子……」 见他不理,她几乎已泣不成声。 他仰首望天,思绪仿佛被吞噬,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也只好成全。」他的声音冷得彻骨。 「多谢公子。」 她望着他的背影,深深俯拜下去,晶莹的泪水一沛滴地落在地面上。 「你出门的时候没有跟母亲说一声,她以为你出事了,你去给她请个安,让她放心,至于你要嫁给胡药商当侧室的事,请你谨慎告诉她,你应该知道她有多疼爱你,我只请你不要太伤她的心。」 他冷漠地说完后,迳自离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心碎又痛苦的眼神。 姜希福瘫倒在地,泪如雨下。 三日后,羽绒般的雪花漫天飘落着。 姜希福穿着艳红的大氅离开墨家。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打扮得如此明媚娇艳过,身上的氅衣像鲜血一般的红。 把姜希福送上轿的是墨梅和墨杏,老夫人不肯出来送。 而墨骁从一大早就骑着一丈乌出去,直到深夜才回来。 墨家的大厅上摆着一只黑木匣子,里面装着胡药商送来的「聘礼」。 墨骁怔怔地看着那一箱「聘礼」,只觉得里面的银子正在冷冷嘲笑着他…… 【第八章】 时光对于墨骁来说,有如蜗牛一般,在寒冬里缓慢爬行着。 他以为没有了姜希福的日子,顶多就跟回到从前她不曾出现过的日子一样,也许会难过一阵子,但时间过去就会好了,没想到,经过了一个冬天,来到了隔年的春天时,他仍然无法对她的离去释怀。 这么久以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控制得不会再去想念她的,她的影子还是会趁他不注意溜进脑海里,激翻他内心对她深藏的各种情绪。 姜希福的离开,带给他母亲的冲击巨大,墨梅和墨杏也都一直陷在忧郁的情绪里,每个人都觉得被姜希福重重伤害了,因为她们曾经相信她是最不可能背叛她们的人。 墨骁为了不让自己沦陷在遭到背叛的痛苦里,他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很忙碌,不但积极地把武馆开设起来,也开始着手处理墨梅和墨杏的婚事。 胡药商娶走姜希福的那一箱「聘礼」有三百两,墨骁就把那箱银子当成姜希福回报他救命之恩的礼物,他全都拿来办墨梅和墨杏的婚事,还有支付开设武馆所需的花费。 忙了一个冬天,就在春天来临时,他终于把墨福和墨杏嫁了出去,墨梅嫁的是小七,墨杏嫁的是下城的布商,虽然都不是什么富豪之家,但是墨梅和墨杏对自己的丈夫很满意,对婚后的生活也感到心满意足。 而墨骁的武馆,也选在春天开始招收学生,他把父亲从小到大对他的栽培全都教给孩子,这是他觉得不那么辜负父亲期望的方式。 春日,一个舒服宜人的傍晚,墨骁从武馆离开,准备回家,想到母亲近日里有些咳嗽,便转到隔街的药铺抓药。 当他一走进药铺,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几包药从铺子里走出来,他全身一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希福?!」他很吃惊。 姜希福震愕地抬起头,看见墨骁的瞬间,眼里闪过一阵惊慌。 「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她怯怯地低下头,喘得有些厉害。 「你病了?」 他很惊讶眼前的希福竟然变得如此苍白瘦弱,深陷的眼眶下还有淡淡的暗影。 墨骁说话的声音渐渐击溃她对他的思念,她努力把泪水锁在眼眶里,哽咽地说:「只是伤寒,不要紧。」 「只是伤寒?伤寒会让你瘦成这样?」 他不太相信,靠近她细细地看一眼。 姜希福心慌地别过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反问他。「公子也来药铺,家里是谁病了吗?」 「母亲有点咳嗽。」他简茎地说,直直地盯着她。「为什么?为什么走了以后连回来看母亲一次都没有?你不是还要当我的妹妹吗?为什么离开之后好像跟我们恩断义绝了?」 姜希福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接触他的眼神,一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胡老爷不喜欢我出门,所以我没办法回去看老夫人还有你们。」她努力撑起一个笑容,匆匆地说:「公子,我得回去了。」 「等一下!」墨骁抓住亟欲离开的她,不解地问:「你过得不好吗?你是不是过得不好?胡府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好……」 姜希福拼命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瘦成这样,又那么苍白……」 「公子,我真的得走了!」 她挣脱他的手,匆匆忙忙地拉起斗篷,踩着又急又快的步伐离开。 墨骁呆站住,看着她飞快离去的背影,陷入巨大的疑惑中。 他转身走进药铺,找了正在抓药的伙计问道:「刚才那位姑娘抓的是什么药?」 「抓的都是一些补气血的药,每隔半个月就会来一次。」伙计一边说一边忙着手边的事。 「补气血?」他蹙了蹙眉,原来没听说她有气血不足的毛病啊…… 伙计接着说道:「两个月以前开的都是治血崩的药,听说是因为孩子被打掉了,造成严重血崩,后来救回一命。」 孩子被打掉?墨骁震惊不已。 怎么会?为什么要打掉她的孩子? 他心神恍惚地离开药铺,慢慢地走回去。 就算她的背叛让他心痛难过,但是看见她满脸病容,又听到她的孩子被打掉,他还是无法不关心她。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一早,墨骁忍不住骑着一丈乌直接前往上城的胡府。 第二十一章 当他以前来探望妹妹的名义走进胡府宅邸时,暗暗地大吃一惊,胡府的奢华程度超出他的想像,花园中重重高台耸峙,台下遍布假山,回廊曲水,穿引其间,就连他见过的皇宫内院也不过如此。 一个老仆在前面领路,带着他走过曲廊楼阁,愈走到后院,就看到愈多打扮得色彩缤纷的女子,这些女子看起来都不像婢女,如果都是胡药商的侍妾,那这个胡药商简直是淫乱不堪了。 「这里平常是不许男人进来的,不过你是希福姑娘的哥哥,可以破个例,但是不可停留太久,一刻钟便得要离开。」 老仆将他带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前,平淡地对他说道。 墨骁极度不悦,冷冷讽刺道:「这是关犯人吗?」 「公子请自重!」老仆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希福姑娘?」他突然想起老仆刚才的称呼,狐疑地问:「她不是胡老爷的侧室夫人吗?你直呼她的名字?」 老仆睁大了眼睛,失声笑道:「想当侧室夫人?怎么也轮不到她呀!」 墨骁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他急切地推开厢房的门,门才一打开,就闻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昧。 他看见靠窗边有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一具熬药用的陶罐子,正冒着热气,药味正是从里面冒出来。 姜希福躺在床上,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微微睁开眼,以为是冬莲进来,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墨骁。 「公子!」她挣扎着起身,惊诧地问:「你怎么会来?」 「我不放心,过来看你。」 他在床沿坐下来,一瞬也不嚼地望着她。 「我已经好多了,昨天不是跟你说不要担心的吗?」她不安地看了看门口,小小声地问:「刚才很多人看见你进来了吗?」 「我说我是你的兄长。」他叹息道。 姜希福放心地微微一笑。 「那就好,要不然……」 她咬住唇,不再往下说。 「你为什么骗我?」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声音低哑。 「我骗你什么?」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惊肉跳得厉害。 他久久凝视着她,说:「你根本不是侧室夫人。」 姜希福笑得很勉强,眼底里有着淡淡的怅然。 「我若说是被买来当侍妾,连个身分都没有,你必然不会同意我来这里。」 「那当然!」墨骁咬着牙,万分不忍。「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此时,冬莲突然走了进来,一看见墨骁,惊讶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惊醒似地大喊着。「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他来看我。」姜希福虚弱地说。 「要是被胡老爷知道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还想被老爷打吗?」冬莲整个人惊慌失措。 「他打你?」墨骁眼中倏地燃起怒火。「莫非就是因为他打你,所以才把你的孩子打掉了?」 「公子连这个也知道?!」冬莲倒抽一口气。 姜希福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希福,跟我走!」他弯腰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要去哪里?」她紧张地扯住他的衣襟。 「跟我回家。」他抱着她大步走出去。 「公子,胡老爷不会善罢干休的!」 冬莲吓白了脸,无法想像后果。 墨骁毫不理会,抱着姜希福,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胡府大门,骑上一丈乌,策马飞奔。 重新回到墨府,姜希福看着熟悉的一切,听见老夫人嘘寒问暖,她心里很感动,也有着深深的不安。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老夫人和墨骁都没有变,变得最多的人是她,如今的她一颗心支离破碎,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了。 「公子,你把我带回来,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虽然我不是胡老爷宠爱的侍妾,我在他的眼里可有可无,但是胡老爷是爱面子的人,他不会容许他的侍妾跟男人逃跑的,他不但会把我抓回去,也不会放过你。」 在老夫人回房休息后,姜希福凄然地对墨骁说道。 「他还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吗?」 墨骁替她倒了杯热茶,然后坐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胡老爷的姊夫是皇上的舅舅,光是这个关系,就怕会把你……」 姜希福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把自己卖给胡老爷当侍妾?侧室夫人和侍妾的身分地位差距有多大,你竟然让我真的相信你是当了富商的侧室夫人,你怎能这样骗我!」他对她既心痛又不舍。 姜希福凄然苦笑,既然他已经知道,也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觉得重要跟不重要的事情,当初我以为拿到那笔三百两的卖身钱很重要,可以帮你度过难关,没想到……」 她说着,仿佛触动了心事,眼中惨然有了泪光。 「你把自己卖了只是为了能帮我度过难关的三百两?你是为了我?!」 墨骁听见了真相,俊俏的面庞逐渐苍白,脑子里一片混乱,眼中流露出的是不知所措。 原来,她并没有背叛他,是他自己以为她背叛了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欺骗我?你是想要让我愧疚而死吗?你到底还骗了我什么?」 他接住她的脸,沉痛地喊着。 姜希福跟中的悲痛之色更浓,她捂着唇,泪流不止。 「他为什么打你?他很常打你吗?」他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 「没有,他就打了我两回。」她低叹。 「为了什么而打你?」 「因为……他要买的是处子之身,当他发现我不是的时候,就狠狠地打了我,后来听见我怀孕了,又重重地打了我,孩子便是这样没了,那时候,我真希望死了就算了,但是冬莲苦苦地哀求老爷,才保住了我的命。」 她低低地哭诉着,那段日子她沉浸在悲伤痛苦的深渊里无法自拔,如今想起来依然伤心欲绝。 墨骁听着她的泣诉,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深深的痛惜,他把她紧紧拥入怀里,又怒又叹地说:「那一夜发生的事,果然不是梦对吗?你已不是处子之身,竟还敢卖进胡府,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吗?坦承你和我发生关系究竟有什么困难?为什么宁可把自己卖给胡老爷那种人,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只是因为喝醉酒才与我发生关系,并不是因为你爱我才这么做,你若不爱我,我又何苦为难你?我有我的尊严,我并不想拿这种关系来威胁你非娶我不可。」 她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 「你能用死来威胁我,却不愿用这种关系威胁我,你不仅执着倔强,你的自尊心也太高了。」 墨骁轻轻抚摸着她的发,语气怜惜。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情绪始终陷溺在裴慈心离开他的伤痛中,从没有深思过自己对姜希福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但是,此时此刻,在他的眼里、心里充满的都是她,自从她离开墨府之后,他的魂魄似乎也跟着她飞走了。 「希福,是你对自己太没有自信,你以为你只能当我的妹妹吗?」他拿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声说:「我现在就明白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当你的哥哥,我想当的是你的丈夫。」 第二十二章 「公子……」她忍不住哭出声音来。「公子,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一点都没有。」他柔声安慰着她。 「有,我很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们的孩子被打掉了……」 她哭得哽咽,几乎无法言语。 「我们的孩子?!」他无比震惊,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被打掉的是我们的孩子,而不是你跟胡老爷的?」 姜希福重重地摇头。 「我被接进胡府以后,胡老爷那时正宠着两名侍妾,直过了一个多月才把我想起来,所以当胡老爷得知我怀孕,日子算起来不对,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一怒之下痛打了我,也才因此没有保住你的孩子…… 「当我知道自己怀上你的孩子以后,我就开始很后悔很后悔了,后悔不应该进胡府去,毕竟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可是我却没有照顾好他,都是我的错?」她的声音酸楚而悲怆。 墨骁强压下喉头汹涌的哽咽和悲愤,狠狠地抱紧她。 「你不要再自责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不能把所有的痛苦都扛在自己的肩上,你只要答应我,以后还要帮我生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 她紧紧回抱住他,用力地点头,又哭又笑起来。 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莲雾中透出微亮的金色笼置着墨府庭院,墨骁和姜希福相拥着和衣而眠。 其实,墨骁很早就醒了,醒了之后便再无睡意,脑中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他需要想好对策,以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自从朝中六大臣被皇上诛杀之后,朝廷里乾坤倒转,物是人非。 当初父亲力挺太子党,正是因为皇上年迈昏庸,放纵把持朝政的金国舅,任由金国舅在朝中满布势力,整个金氏王朝生活腐败,奢侈靡烂,惹得民怨沸腾,而胡药商胡老爷只是金民王朝里的一个卒子而己。 可惜包括父亲在内的六大臣与太子之间的密谋被秦太尉密告,六大臣被诛杀,太子被废为庶民,如今,金氏王朝的气焰正盛,金国舅的专权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样的东楚国令人灰心失望。 倘若胡药商真的要逼他走投无路,他也唯有投靠邻国了。 清晨的马蹄声听起来特别清晰刺耳。 墨骁警觉地起身下床,侧耳倾听,马蹄声果然是直直地朝墨府而来。 「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他一下床,姜希福就惊醒了,见他匆匆换好衣服,抓起墙上的剑,不禁紧张地问道。 「我到外头看看,你先起身换好衣服,然后到母亲房里去,叫母亲把重要的东西先收拾好,然后静等我的消息。」 他嘱咐完后,立刻开门走出去。 墨骁正走到大门前,就看见墨虎在门前又叫又跳地摇尾巴,接着听见小七大声敲门叫喊的声音。 「公子,快开门一一」 「怎么了?」 他立即开了门,看到小七一脸慌张,满头大汗,而且还带着梅儿一起回来。 「公子,有一伙人正在砸武馆,简直要把武馆拆了?我跟梅儿不敢再待下去,只好赶紧回来告诉你,现在该怎么办?」 小七和梅儿就住在武馆后面的小屋子里,突然来了一大伙人在砸武馆,所有的街坊邻居都噤若寒蝉,不敢吭声,夫妻两个又急又气,无计可施,只好回来找墨骁想办法。 「哥,咱们要报官吗?」 墨梅看到他们辛辛苦苦弄出来的武馆被砸烂,气都快气炸了。 「报官干什么?」墨骁挑眉笑了笑。「你们认为现在的官衙会帮我们吗?」 「公子知道是什么人来砸武馆的吗?这实在太突然了,简直莫名其妙!」小七心急地问。 「大概是胡老爷派去的人,因为昨天我把希福从胡府抢回来了,他应该不会放过我。」墨骁冷冷一笑。「砸烂武馆大概只是想先给我一个警告,叫我小心一点,要是我再不把希福还回去,下次就是直接上门抢人了。」 「你把希福带回来了?」墨梅惊喜地叫出声。 「她现在在母亲的房里。小七,你听我说,去帮我弄辆马车来,要能够坐进老夫人和希福两个人,还有墨虎也要一起去。快,现在就去替我准备。」 墨骁看着小七,冷静地吩咐他。 「哥,你要马车干么?」墨福奇怪地问。 「我要带娘和希福投靠到南周国去,东楚国这里已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墨骁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要投靠南周国?」小七大吃一惊。 「别耽误我的时间,快去弄马车。」墨骁没时间跟他多说。 「是!」 小七急忙飞身上马,朝街市奔去。 「梅儿,你去帮母亲收拾行李,只带重要的东西就行了,不必要的东西就别带了,我先去牵马过来。」 墨梅点了点头。 兄妹两个分头去忙,半个时辰后,小七驾了一辆马车回来。 墨骁先把母亲扶上马车,再把希福扶上去,只见墨梅也一起挤上了马车,他转头看见小七也坐在驾驶座上,笑着问:「你们也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公子走到哪里我就眼到哪里!」小七豪气干云地喊着。 「是因为我吗?应该是为了梅儿吧?」墨骁故意开玩笑。 小七腼腆地搔了搔脑袋。 「走吧!」 墨骁跨上了一丈鸟,护卫在马车旁,朝小七挥了挥手。 小七一扬缰,马车立刻驶离墨府大门,墨虎见马车动起来便往车上一跳,跳到小七身旁端正地坐好。 「咱们还会再回来吗?」 老夫人望着墨府大门愈来愈远,眼中泛着泪光。 「当然会,我们会回来看杏儿,等我们有了墨家下一代时,再带孩子回老家看一看。」 姜希福握住老夫人的手,轻声安慰着。 「好,这可是你说的喔,你要给我生白白胖胖的乖孙子!还有,到了南周国以后,记得捎封信跟杏儿报平安。」老夫人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 「是,母亲。」姜希福微微一笑。 太阳逐渐升起,马车飞快地奔出城门,往宽阔的草原奔驰而去,在马车的一侧有墨骁护卫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陆续续有黑甲骑兵追了上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愈来愈多! 「是骑兵队,小七,你说来的是敌是友?」墨骁挑着眉问。 「是友!」小七迎风哈哈大笑。 「……你把我要离开的消息放出去了?」墨骁瞥了他一眼。 「我只放给彭越一个人!」小七得意地笑。 「了不起,你把消息放给一个嘴巴最大、最藏不住话的。」 墨骁望着愈来愈多的骑兵队跟上来,唇角微微地上扬。 「公子,大伙儿都太憋闷了,你终于要走,想追随你的人自然就会眼着来了!」小七大声呼喊着。 几十骑黑衣黑甲黑马的骑兵队,在草原上逐渐靠近,紧紧护卫着中间的一辆马车。 在遥远、遥远的前方是南周国,黑甲骑兵就如一只张开双翼的黑鹰,笔直地朝缓缓洞开的城门飞过去…… 后记 【后记 齐晏】 大家好,我是齐晏。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在开始闲聊以前,针对这本书的广告及文案,我想先跟读者说抱歉。 原始的故事大纲,跟我后来的故事有些小细节没注意到,因此造成广告、文案和内文有点小小出入,例如书里称呼男主角为「公子」,但文案上写成了「少爷」,还有「刚成亲的妻子」这句,其实是我的疏忽,内文里不是新婚,而是已经成婚三年…… 在这里我要向读者郑重道歉,因为原始大纲最后在作者本人的任性下,整个故事大暴走,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当情节一开始走,加上男女主角又很有主见时,当作者的我完全掌控不住,只能摊摊手由着他们自己去演了,真的要很诚心地再一次说抱歉! 广告及文案出自我的故事大纲,不是我编辑的错,若要怪就怪我吧!(泪) 这个故事里我写到了「忠诚」,这也是我最近感受最深刻的两个字。 在任何关系之中,「忠诚」一直是我认为维系感情很关键的两个字,夫妻之间需要「忠诚」,朋友之间也需要「忠诚」,当一个人能拥有对自己非常「忠诚」的另一半或是好友时,那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否则,就是会一直有遭受到「背叛」的痛苦。 这段时间,遭到背叛的感觉很强烈,但是我很庆幸我能拥有几个非常「忠诚」的好朋友,也就是关系很「铁」的那一种。 我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出来力挺我,不管是金钱上或是精神上的帮助,都非常慷慨无私,那种慷慨有时让我太感动,感动到恨不得以身相许得了! (笑) 而我的老公,个性脾气简直是古怪刁钻到可以,碎碎念的功力就跟周星驰那部「西游记」电影里的唐三藏一样可怕,每次他一念我,我就有一股冲动想拿苍蝇拍拍死他。 在他的眼里,我是个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身都是缺点的老婆,「笨蛋啊」、 「白痴啊」都是他对我的匿称,他永远可以把我打击到自信心全无。 现在他碎碎念的管辖范围扩及到我的女儿身上,每天他的嘴巴总是忙得很,不是念我就是念她,搞得我们母女两个快要精神崩溃,然而这样一个碎碎念高手的老公呢,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他的「忠诚」吧。 如果有一天他被数十位美女包围,甚至对他上下其手,我都可以无所谓地滚到一边去云淡凤轻地喝我的下年茶,所以「忠诚」真的算是他最大的优点吧? 不过也因为他太「忠诚」,让我这辈子要摆脱他都很困难。(叹) 乱聊很好玩,继续聊一下书里出现的那只细犬墨虎吧。 细犬是品种名,二郎神的哮天犬据说就是这个品种的喔! 细犬的身材真的就是纤纤细细的,线条超美,郎世宁画的十骏犬图,里面好像几乎都是细犬,很有欧洲贵族的那种高贵风格。 这次写了一只犬,灵感来自有天看到的新闻,主角是一只被主人丢掉的小狗,那只小狗不知道主人不要它了,每一次主人把它丢得很远很远,它都会千辛万苦地找回家,一直到第三次,它找回家时全身都脏透了,主人竟然说,下次要把它丢更远一点! (当时我就造口业了) 真是没人性没人性!所以,我在书里写了墨虎,我想对那些被丢弃的狗狗们说,不是每个主人都那么坏的,像书里的墨骁啊,他就是善良无敌的大帅哥喔! 这本写了一个善良无敌的男主角,我想下本来个霸道型的坏男人好了。 最近的偶像剧好男人当道,本人超反骨,决定弄个坏男人来演演!咱们下回见啦!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情谜三部曲之一《问君怜不怜》; 2、情谜三部曲之二《无物似情浓》; 3、情谜三部曲之三《绝代有佳人》。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