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荣华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这头封凌听过了自己的八卦,那头最早开始传八卦的骆康也不算太好受。 他被拧着耳朵哎哟哟叫唤着:「娘子,大人,行行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骆康的妻子罗氏冷笑:「错了?你错在哪儿了?我看你是真的飘。人家情投意合是一码事,男未婚女未嫁的,转头外头传成这样,你让傅府怎么做?」 骆康双手护自己耳朵,被疼得龇牙咧嘴:「那就成婚呗,成婚怎么了?」 罗氏为人母的,哪能不知道肯定要成婚:「是要成婚啊。可心里头憋气,气得慌。人家好好护着的姑娘被外头传来传去的,能乐意?回头一查,哟,是骆康骆大人传的话。」 骆康觉得不至于,可他又不敢再忤逆自己妻子:「悠着点,您悠着点。我就这么两只耳朵,哎哟……」 罗氏放开了骆康,手指在他脑门上一戳一戳:「你爹天天叫你低调一点,低调一点。守规矩守规矩。别人能犯错,你不能犯错。别人不守礼制,你得守礼制。你半点辫子都不能给人留!」 骆康揉了揉自己耳朵,见罗氏这般气愤,小声说了一句:「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你是忘了我们两家怎么举家从江南北上了?还是忘了沈家一家绝户?」罗氏收起了手指,语气又变得平和了些,「最重要的是,你得想着我和孩子的命,全系在你手上。」 骆康能扛得住自己妻子母老虎的姿态,可扛不住自己妻子忽然软下来的姿态。 他禁不住拉了两下自己妻子袖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下回绝不乱嚼口舌。封大人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傅小姐又看着确实是喜欢他的。这回不至于。」 罗氏哼了一声,去拿擀面杖:「我去做点面皮子。你这些天要见谁给我一个个想好了。都考上官的人了,也没个官大人样子,不着调。」 讲话确实不着调的骆康凑上去:「我想吃面。」 罗氏挥着擀面杖,声音忍不住又大起来:「有本事你自己拉面!」 骆康一脸讨好:「没本事没本事。您老做的面条最好吃,那是京城第一面,绝对没有二话的。封状元都吃不到您出手做的面条。傅小姐肯定不会下厨啊。有您在,我日子过得比封状元还舒坦。」 罗氏停住脚,手持擀面杖斜眼看骆康:「傅小姐听说会用花做画。」 骆康也听说过:「是。」 罗氏觉得骆康简直了。家里做的酒楼生意吧,也不怎么上心。考科举吧,还要她按着头学。明明本事有,却偏生随遇而安一般不着调。她当年怎么就一时瞎了眼,嫁到了骆家? 她拿着擀面杖指着骆康:「你家那酒楼让傅小姐来布置布置。钱不是问题,懂不懂?傅小姐布置的楼,老百姓好奇不好奇?状元郎会不会来?就算状元郎不来,你酒楼多了新意,到底是利大于弊。」 骆康恍然:「娘子聪明。」 现在全京城都想和傅辛夷和封凌套近乎,没谁能免俗。但想要套近乎,总归要有法子才行。 骆康琢磨了一下:「那娘子不如明个和我一道去拜访一下傅家?大户人家是不是要送拜帖?我们会不会在门口就被拒了?」 能想到从傅辛夷这儿下手的人肯定很多,傅府或许拜帖最近能收到一沓。 罗氏想了想:「明天先走一遭。多去几趟送拜帖,总会让傅小姐知道我们想要请她布置酒楼的。」 去一趟代表着有机会,不去就代表着一点机会都没有。 骆康想想觉得很有道理:「成,明天一早就去。」 所有人都将自己的行程设想得非常好。 然而当新一天的太阳升起,傅府守门人打着哈欠推开门,就僵在了门口,茫然看向门外,不知道今个是什么大日子。 门口站了三批人。 一是十二皇妃。她穿着简单坐在马车上,脸上带着浅淡的笑:「难得出一趟门,忘了先送拜帖,没想到今天赶了个不巧,还碰上人一块儿赶早拜访。」 二是骆康和妻子罗氏。两人笑盈盈行礼:「见过殿下。」 三是封凌带着自己父亲以及临时请来的媒人。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个状况,一样朝着十二皇妃行礼:「见过殿下。」 十二皇妃朝着守门人说着:「劳烦通禀。我与傅小姐说两句话就回了。」 守门人忙应下:「是。」 在屋内并不知情的傅辛夷,这会儿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梳洗:今天要怎么将玫瑰花送给封凌呢? 守门人算来算去,没算出来今天是什么节。 莫非是一个良辰吉日,最适合上门拜访? 他摸不清头脑,匆匆往里去通知傅尚书,生怕怠慢了十二皇妃或者封状元。至于骆康,不熟,不认识,传话的时候顺带而已。 正门口。 十二皇妃穿着再怎么简单,衣服料子上细线的颜色都表明了她皇家人的身份。马车上更是有肖家标识,好认得很。骆康没见过十二皇妃,仅凭着本能猜出了十二皇妃的身份,叫了「殿下」而已。 第2章 至于封凌,他自然是认识十二皇妃的。 十二皇妃从马车上下来,对着封凌和骆康一样行了礼。 封凌和骆康朝她行礼是规矩,她回礼是礼贤下士的客套。 她脾气一向很好,又是肖家出身,很是会察言观色,眼尖看出了封凌的来意,朝着封凌先一步笑着说了声:「我今天想来和傅小姐聊聊画,问她订一幅花画。不会打扰到封状元。」 现在的京城,几乎没有谁认不出封凌。封凌太好认了,眉心点红,右手有伤。能在这时候出现在傅府前头的,也不可能是别的学子伪装。 这事实在好笑,她突发奇想过来,没想能撞上封凌求亲。 封凌含笑:「殿下有心。我和父亲今日来拜访傅尚书,是想请媒人议婚。这两天在京城,各种故事传得沸沸扬扬,我总得给傅尚书一个交代。」 罗氏听到这话,伸手暗中捏了一下骆康。 要不是骆康嘴快,岂会让故事变得如此丰富。 骆康被捏得疼,又不敢发声。 十二皇妃看向骆康夫妻。 骆康见十二皇妃望过来,上前摆明自己来意:「新科进士骆康,家中有酒楼,是想请傅小姐帮忙给酒楼装点装点的。今日主要是来送拜帖。」 要是不用拜帖能进门更好,但看着今个悬乎。 十二皇妃笑笑:「那与我是一样的。」 骆康哪里能说一样呢?面前贵人看着和傅小姐是认识的,而他只能说间接认识过傅小姐,拜帖人收不收还是另一个问题。 他正要解释,却被封凌插了话。 封凌没法对十二皇妃说太过失礼的话,但对骆康很有话说:「骆兄的酒楼不是挺好的么?找个说书先生在那儿说说我和傅小姐的事,想来能赚不少钱。」 这可是话里有话。 大家都是经历过今年玩心眼科举考核的人,自然能听得懂。 骆康哪想封凌真把他给记上了,原本还算自然的笑容顿时僵住,讪讪拱手:「没没,不敢不敢。昨天刚因为这事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下回再不敢随意往外乱说话了。」 他没说被谁教训,但在场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看了眼罗氏。 罗氏依旧笑盈盈,半句话没开口,仿佛自己并不知道谁训了谁。 封凌笑了一声,没再开口计较。 众人在场都客客气气的,让封凌垂下眼,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他再度抬眼时,依旧是带着客套的笑,看似和善,实际上半点真情实意都没有。 这时候一个个上赶着来傅府,多是因为有利可图。不管是封凌还是傅辛夷,在几个月前对于全京城人而言,全然没有结交的意义,几个月后就全变了。 随着时间流逝,他位高权重,傅辛夷敛财万贯,靠过来的人只多不少。 封凌没再开口,任由在场的气氛冷下,逐渐变成了集体沉默的尴尬状况。 封父站在封凌身边,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觉自己怕是一辈子到不了自己儿子这般成就。他光是应付现在的场景都有点窒息,更别提应付更多的人。 生活不易啊。 至于被带来的媒人,是京城民间名声算不错的一个老媒人。她年纪四十多,长得脸圆身圆,非常讨喜,平时收的钱不多,只乐意做一些双方家室都还成、好说话的那种普通人家的媒。 她哪里见过这涨势,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安分站在那儿,一句话都不敢吭声。 果然不愧是状元郎选中的人家,来往的人都了不得。 一群人在门口稍等候,守门人重新跑了出来,笑容可掬迎着人进门:「几位请。没想到几位来这么早,厨房有刚做的汤羹和糕点,几位可一定要尝尝。」 守门人都没问大家饿不饿,反正先要给吃。 一群人听着守门人的话,按序进门。 在走往前厅的路上,守门人也将现在府上情况说了一下:「老爷早起在书房,换身衣服就来。小姐才刚起,已经派人去叫了。顾姨娘身子不便,现在过早,不便见客,几位也多体谅。」 大家自然体谅,进前厅等候着。 既被迎进了前厅,该有的招待都有。 很快就有丫头送上了热茶、红枣桂圆银耳羹以及刚出蒸笼的糕点。京城的糕点样式不少,每年都能捣鼓出一些新奇的。什么老八样新八样的,更新换代很快。 媒人一看到这银耳羹,心安定了一些。她原本还以为状元郎是仓促来的,现在来看恐怕早就有和傅府说过。倒是另外两位,恐怕都没说过要来,一大早突然上门。 众人安静吃着东西喝着茶,静候傅尚书和傅辛夷出来,和在门口一样,气氛半点不热络。 ☆☆☆ 第3章 傅辛夷听到人过来传话,又是十二皇妃上门,又是封凌上门,还有一个是自己吃过的酒楼的小东家上门,一时间有点懵。 她再细问了一下,算了算人数,发现前厅有七个人。这还是算十二皇妃只带了自己一位贴身侍女进前厅的情况。 「今天什么日子啊?」傅辛夷忍不住困惑。 良珠将傅辛夷的头发梳好:「今天是封公子来议亲的日子呀。」 傅辛夷看向良珠:「哪有议亲来那么多人的?」 良珠笑起来:「哎呀,小姐。您早上一大早就有两个生意,不就是给议亲来个开门红么?十二皇妃和那位小东家肯定不会在前厅久留的。接下去可不就是议亲的事。」 傅辛夷收回视线,看向自己面前的铜镜。 镜子里的少女打扮得相当鲜亮,扁圆形的桃花髻让她的脸蛋露得清楚。原本清新的发髻顶用金银丝轻微挽结,搭上了一朵花朵样式的宝珠桃花,显得更艳丽了点。 良珠特意往她脸颊上点染了一点胭脂红,用的还是上回封公子送的。 小小一罐胭脂特意拿出来用上,别人是看不出,傅辛夷却是有点脸发烫。原来女子的小心思会在这样小的地方体现,不让人察觉,却动足了自己的小脑筋。 人面桃花。 正适合议亲的日子。 傅辛夷站起身来,低头将自己牙白配粉色的衣衫整了整,随后才叫了良珠:「走吧,我们去前厅。总不能让人都等急了。」 得先将十二皇妃和酒楼小东家给应付了。 她带着人赶往了前厅,就见傅尚书正巧也刚到。 傅尚书客套和十二皇妃聊了两句,见着傅辛夷来了,吩咐傅辛夷:「你去偏厅处理花画和布置的事。」 说完,他还和和封凌说了一声:「封状元也一并去。这儿有我和你父亲就够了。」 大人谈婚事,小孩不能插嘴。 封凌起身拱手,站到了还没开口的傅辛夷身边,朝她轻微笑了笑。 傅辛夷一样朝着封凌笑了下,随后才对着余下几人说着:「殿下,两位,与我一道去偏厅。今天实在是事情都凑在一块儿。」 她语气温和,让众人听着舒坦。一群人本就不请自来,连拜帖都没送,根本没好意思多说什么,听着跟着傅辛夷一起往偏厅去。 到了偏厅,傅辛夷让人都坐下,随后从十二皇妃这儿优先处理起来:「殿下忽然来,是想要问我订什么画?」 十二皇妃朝着傅辛夷笑着:「天逐渐转热,想请你过些时日去看看昙花,到时候将昙花采摘下来做一幅画。这花盛开就两个时辰左右,实在短暂,要是能留存下来欣赏,那最好不过。」 傅辛夷对昙花是有兴趣。 这花珍贵,花盛开时间短,还都是在晚上盛开。要是能留存下来,确实会很有意思。 她「哎」一声:「那可要算准了日子。」 十二皇妃点头:「是呀。一是昙花的事,二是听说你的花铺要开了,想那天去凑个热闹。要是方便的话,我那天赶早就去给你庆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瞧着平日很熟一样。 「怕是不太方便。」封凌抬眼望向十二皇妃,含笑先一步替傅辛夷拒了,「花铺开业人挤人的,殿下怎么能去那儿。要是带了侍卫,那就少了一份乐趣。要是不带侍卫,可又不安全。」 骆康偷看封凌,觉得封凌似乎对十二皇妃不太喜欢。 他转念一想,封凌现在估计看他们都很排斥,恨不得当场将他们给丢出。状元郎功成名就好好来求亲的,结果还要见心上人应付他们这些外人,换成谁都不高兴。 不高兴的封凌望着问十二皇妃,面带笑意加问了一句:「皇妃觉得我说得可对?」 他笑看着亲切,话里没有亲切的意。傅辛夷明显听出了封凌的不乐意。 十二皇妃不是傻子,回望封凌委婉提醒:「只是铺子而已。」 傅辛夷想起她和十二皇妃初见,两人都穿着男装。十二皇妃身边藏着侍卫,一直如影随形跟着,当即觉得还封凌说得对。 十二皇妃身份特殊,要是过来参与开业,出了点什么差错都很麻烦。 傅辛夷想了想,附议封凌的话:「殿下确实要以身体为重。要买什么直接让人来与我说就是,都不用像今天这般专程跑一趟。」 温和的傅辛夷,看了眼装模作样的封凌,轻笑出声:「不然醋坛子翻了,得理不饶人。」 醋坛子封凌不置可否。 傅辛夷对于去看昙花不太介意,前提是十二皇妃的看昙花是和十五公主的品鉴会一个性质。大伙儿都去,她去也就不为过。 但自己只是在开一家小小花铺,十二皇妃要是亲自来,不管是带着「皇妃」身份还是不带皇妃身份,对傅辛夷而言都是个麻烦。 第4章 要不是封凌替她拒绝了,傅辛夷真没那么敏感想那么多,或许点头就应下了。 她用着封凌当借口,不仅拒了让十二皇妃来铺子,连带着将十二皇妃随意上门这事都拒了。要不是大家都不传个消息就上门,她哪里至于沦落到一早上面对三批人? 十二皇妃还要说点什么,就被傅辛夷带了节奏。 傅辛夷当初在封凌面前都演过一点,对着十二皇妃当然也演的出来。 「十二皇妃很少出门。」傅辛夷朝着封凌,略有点指责意思在,「要不是有心和我交好,又怎么会特意过来和我说想开业那天去铺子的事情?」 骆康听到这话,略诧异看了一眼傅辛夷。 话高明啊。明面上像是在责怪封凌,实际上为十二皇妃开脱,却是也说了十二皇妃的不是。 难怪封凌会喜欢她,不愧是官家出身。 话说到这种地步,十二皇妃除了应和也没法继续说下去,只能含笑应和着。她稍缓了缓,最终站起身来:「我就这两个事情,说完该走了。下回要是订花画,必然会优先让人送上拜帖。」 傅辛夷眨眨眼:「花画到时候可以直接去花铺订了。皇妃要是想和我聊怎么画画,倒是我们可以回头再说。」 十二皇妃恍然一般:「有理。那今日不再打扰,我先走了。近来自己府上一堆事,不然我也不会趁早来了。」 傅辛夷起身:「我送送十二皇妃。」 十二皇妃摇头,微微抬了下巴,示意那边看过来的封状元,含着深意调侃:「可别。醋坛子还在呢。」 一群人低声笑起来。 傅辛夷不送,良珠还是要去送的。 见良珠将人送出了偏厅,傅辛夷才应付起下两个:「两位也是想来问我接不接布置酒楼的生意?」 骆康忙拱手:「是是。但我们第一回 邀约,实在不知礼数。今天本是只想来送个拜帖的。既然傅小姐马上要开店了,那我回头该去花铺里约才是。」 他话先退了一步,看起来好说话得很。 傅辛夷没想到这人已想出了合适的解决方法。她记得面前的人和封凌认识,还是她去过几回的酒楼的小东家,便点头应了:「嗯,去和掌柜约,提了要求我再来看。不然人人往我这里跑,店就白开了。」 骆康连连应声:「傅小姐说的是。」 有罗氏在,骆康说话都比平时正常了很多。这导致封凌对骆康还算看入眼了些:「骆兄既然赶早来了,不如直接店那儿问问能不能提早先下个单?回头真开了店,光应付店里就够呛,哪里有空给你折腾整个酒楼。」 骆康起身:「哎,封公子说得对。我这就带着妻子一块儿去花铺那儿看看。掌柜应该在?」 傅辛夷应声:「嗯,在的。」 骆康带上罗氏,含笑告退:「那我们先走一步,不用送不用送。天大地大,今天傅小姐和封弟最大。」 说罢,麻溜跑了。 一群人才来打偏厅,坐下还没说多少话呢,连杯茶水都没喝完,直接全跑了。就剩下傅辛夷和封凌两个人,一站一坐互相对视。 人都走了,傅辛夷挪着步子,坐到了封凌旁边椅子上。 「这算是封凌赶人的本事厉害,还是该算我赶人的本事厉害?」她眼睛笑弯,将手搁在两人间的小桌上,侧身朝着封凌看,「一刻钟不到,全跑了。」 今日的封凌穿着她上回给他买的另外一套衣服,看着精神气十足。 头发有专门打点过,凑那么近还能闻到一点淡淡的香味。不是笔墨香,而似乎是某种刻意用上的淡香,似乎是辛夷花,但由于太淡,傅辛夷不敢确认。 俊美少年郎勾了唇:「醋坛子熏人,他们受不住当然会跑,没什么稀奇。」 傅辛夷忍不住加大了笑意。 封凌心情确实是转好了,她看出来了。 这人心情和小孩子似的,心情好说话就带着点趣味,最喜自嘲,讲什么都有意思;心情不好就说话正儿八经,话里话外多层意思,还爱开嘲讽,讽的是别人。 傅辛夷刚才说话要想很多,和封凌说话却意外没有再想那些心思上的绕弯弯。 她和封凌聊起了媒人的事:「成亲是不是很麻烦?原来还要专门请人上门。」 封凌学着傅辛夷的样子,用左手搁在桌上,身子微侧转:「还成。祖帝不喜欢繁琐,民间大多数人家只议亲、定亲,接下去就直接成婚了。你除了和我见一面,回头让人量个尺寸做个婚服就没事了。」 听着好像真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傅辛夷做。 封凌看着傅辛夷还有点怀疑的样子:「婚事既然是父母做主,当然也是父母操持。你才十六,我才十九,能懂点什么?」 第5章 好像是这样。 傅辛夷信了封凌的话,忽然想起玫瑰花还没送。 现下偏厅没人,正是好时候。 她赶紧起身:「你在这里等等。」 傅辛夷双手提着自己裙子,快步往外头跑。 夏日里粉嫩的裙衫,头上轻微晃动的发簪,少女特有的跑步姿态,鲜亮得好似梦中才有。封凌看着傅辛夷快步跑走,又一次笑出了声。 之前看到外人的不耐本被压在心里,如今意外消失殆尽。 他觉得傅辛夷要是教书,就该教一门学问:如何快速让人心情变得愉悦。 光是那毫不做作的一举一动,就让人心里头都能开出小花来。 封凌在原处等起来,想知道傅辛夷会拿出点什么来给他。他的大多数浪漫,多是傅辛夷教会他的。她如仙子落入凡间,就算捧着金银财宝贪婪嘿笑,都会让人忍俊不禁,觉得她可爱不俗。 而这人吧,比起金银财宝,更喜欢去土上挖坑。 封凌想起以前零碎的琐事,眼内柔和。 他好想和她成亲,在下一刻就成亲多好。 傅辛夷不知道柠檬精转世的封凌已回忆加畅想起了两人的婚后生活。她将自己做好的玫瑰花取了出来,确保纸没有什么磨损,又小跑回偏厅。 府上的下人和多出来的守卫,就见着自家大小姐全然没大小姐姿态,欢欢喜喜捧着一束花如同孩童一样跑来跑去。 大伙儿的第一反应竟全然没有「这不符合大小姐身份」,而是「真可爱啊」。 如桃花般的女子真是可爱得紧。 众人的感叹没有入傅辛夷的耳。 她一心想着要将自己折好的纸花送给封凌。人的喜欢是溢出状态时,做什么事情都会下意识想到对方。她做一束玫瑰,竟也是优先想着要送给封凌。 在现在没人知道玫瑰代表爱情的阶段,傅辛夷将一捧纸玫瑰送到了封凌面前。 她因内心独自知道「爱情」含义而脸上微烫:「这是玫瑰。纸做的。昨天教人折纸,当时多折了一点。送给你,好看么?」 原本抹了一点的脸颊更红。确确实实的粉红。 封凌迎面得到了那么一束玫瑰花,本能数了一下数字,微愣。傅辛夷上辈子也做玫瑰,多是一朵单插在家里,没有整个一捧送过他。 但他见过傅辛夷的花册,里面写了玫瑰的花语,还详细解释了不同颜色和不同数量代表的意义。 十九朵。 是他的年纪,也是……拥有特殊含义的数字之一。 封凌以前从未多想过。在他的记忆里:「玫瑰,豪者。」 他说着这样的话,却知道对于傅辛夷而言,玫瑰远不是豪者之意。 她一直在和他诉说着爱意,从二十四番的花信风,再到代表爱至高点的玫瑰花。她将他放在心头的尖尖上,走在他身边。而他走过人生一路,明明和她结伴,却死命朝前走,少侧头看她。 她沿途洒下了一路的种子。 他重走一路才看到。 那些花开得是那样艳丽,开得是那样灿烂,开得根本连掩饰都不曾掩饰。 他接过了花,微低下头,竟是觉得酸:「好看。」 他酸着当年的自己,得到着最好的一切,却毫无半点意识。酸到想要抱面前的人,想要将人融入自己的身躯。 「你这人。」封凌开口,说了这么三个字,一时间又说不下去了。 面前的傅辛夷茫然:「我怎么了?」 封凌将花往边上放了放,对上傅辛夷茫然无解的视线,勾唇:「你耳朵凑过来,我再告诉你。」 傅辛夷在听到「悄悄话」这种说法后,本能就知道封凌是什么意思。 她就是意会了,明白了,觉得封凌胆大包天且不知羞。 这儿是傅府偏厅,门口有人值守,前厅有双方长辈和媒人在议亲,良珠随时可能会回来。封凌却想要和她说「悄悄话」,和她更亲密一些。 她跳到了嗓子眼,觉得自己不能输。 接吻怎么了?她虽然没见过,但也被亲过了!千百年后不少人打招呼都用贴面吻,她还能被封凌唬住不成? 傅辛夷被封凌带得胆子野了,视线微下滑,落在封凌的唇上。她快速靠近了封凌,弯腰吻在封凌唇上,睁大眼看着封凌的反应。 封凌眼眸里有着诧异。 傅辛夷第一次知道原来靠着那么近亲吻,时间会过得非常慢,慢到她能清楚见着封凌的每一丝微表情。她能见到他纤长睫毛下的阴影,还能察觉到他屏住了呼吸。 「你说吧,悄悄话。」傅辛夷耳廓已全然红透,却又像若无其事一样,和封凌以极近的距离说着话。 第6章 她站着弯腰,封凌坐着看她,好似主动权都在她手上。 这种凌驾于封凌之上的快丨感,让傅辛夷美得摸不到自己脑袋,意识都不太清楚,完全忘记了封凌是个心思深沉且极为嚣张的家伙。 封凌反应过来后笑出了声。 他单手将傅辛夷拉近了自己,让自己心爱的姑娘踉跄摔在自己怀中。他感受着最近的距离,咬上了傅辛夷的唇,轻微啃咬,用叹息一般的嗓音说着:「失礼了。」 真正的接吻哪里是蜻蜓点水呢? 是想要将人吞噬进腹,是唇齿轻颤到麻痹,是迷茫到喘不过气。 是躯体的瘫软,是头脑的空白。 若非封凌脑子还算清楚,知道这是傅府偏厅,他们两个还未成婚,他想教傅辛夷的远不止这些。他们曾经是最亲近的人,以后也会是最亲近的人。 封凌松开傅辛夷后,手指将傅辛夷唇上牵扯出的银丝抹去,微哑了一点声音,垂着眼告诉她:「辛夷,我喜欢你。」 傅辛夷脸红耳赤,手脚全部软化,又被封凌这一个抹唇的动作彻底击溃。 再添加上的这一句告白话,将她最后的一点血条清零。 她已说不出话来,轻喘着气,迷瞪瞪看面前的祸水。 唇红齿白,眼眸水润微红,眉心还敢带着这一点红。谁也没比谁好多少,全是这一场吻的输家。 如今的小小温存,给了两人充分回神的时间,也让两人充分明白对方对自己的感觉。那种从心到身的渴望,是根本无法推拒的。 好半响,傅辛夷才意识到自己和封凌的姿势有多过分。她几乎整个人都在封凌的怀里,双手至今还放在封凌的胸口处支撑着拉开两人的距离。 当然,拉不太开的那种。 她忙从封凌腿上起来:「我唇上的胭脂还在么?」 一起来,她脚还软着,身子甚至点发虚,心慌得好似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封凌摸了摸自己的唇:「好像被我吃得差不多了。」 傅辛夷:「……」 这种不要脸的话,他怎么说得出来?还说得那么自然! 傅辛夷窒息了,她觉得封凌和外头传闻的根本不一样,和说书里也完全不一样。这人一旦暴露本性,就是一头贪得无厌的狼,还带着一点狐狸的狡猾。 封凌笑起来:「还好,看起来唇很红润,和涂了胭脂没有什么差别。」 傅辛夷想拿回那束玫瑰,整束花砸在封凌脑袋上。 好在傅辛夷最多就是想想。她性子温和,最多就只能做到双眸瞪一眼封凌,还是那种带着一点羞地瞪,根本没半点杀伤力,反而能让封凌心中逗趣的兴味更浓。 良珠的声音从偏厅外传来:「小姐,我已经送走十二皇妃和骆大人夫妻了。」 傅辛夷被良珠的声音吓了一跳,慌乱低头整理自己半点问题都没有的衣服。夏日的衣服绸缎特殊,连褶皱都很难起,除非制作时压了一个工艺,不然根本没褶子。 天真的良珠不知道刚才偏厅发生了什么,欢欢喜喜进门:「封公子和小姐多聊一会儿吧,我让后厨再拿点果子来。」 她说完就走,也没看出自家小姐和封凌有什么异常。 傅辛夷紧张的心重又放下,抬起头总算缓过来:「吓死我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吓到,明明做得根本就不是什么理亏的事情。 封凌被傅辛夷反应逗笑,坐在那儿心情极端高兴。 好在封凌还算有人性,知道不能逗傅辛夷太过,转了个话题,说起了刚才那两批人:「十二皇妃是肖家人,嫁给十二皇子,平日很是稳重,很少会主动结交人。肖家人家族利益为上,我不是很喜欢。」 傅辛夷没想到能从封凌这儿直接听到「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她想到十二皇子还给封凌送过毒酒,刚才旖旎心思顿时淡下来。 封凌又说起了骆康:「骆兄和他妻子很是恩爱。两人都是商贾后代,做生意很有一手。说话是不着调一些,但意外恪守礼制。」 傅辛夷略有点好奇:「你对京城里大部分家族都有了解么?」 她是听顾姨娘说过不少,但如果没接触过人,转头就将这家人忘在了脑后。对于她来说,只有接触过的人,她才能确定对方的品性。 封凌微颔首:「都有了解。我初入京城,又是状元身份。以后必然会和不少人有往来。熟悉他们性子、家庭,我才能更好做事。」 他还打了个比方:「就像陛下通过户籍了解天下百姓一样。」 她见封凌评价了一下这两个,想了想,还是隐蔽提醒了一句封凌:「京城贵人多。你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表现在外头。不然以后被人记了,一点小事都能当把柄。」 第7章 封凌笑了一声:「这我知道。但真要有罪,笑也会是罪,哭也会是罪。原罪不在于那些小事。」多是由于一个「利」字罢了。 傅辛夷同意这话,但并没有多说下去。 她觉得封凌其实都懂,或许可能是棋差一招? 封凌示意傅辛夷坐下,和傅辛夷多聊了两句:「京城里的人和事,你平日里可以多来问我。我记性好,就算是没见过,也能将谁和谁的关系给你理一理。」 傅辛夷坐到了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上:「那你和我说说十二皇子和十二皇妃的事情?」 封凌微顿:「……打听他们两个做什么?」 傅辛夷对这两人情绪很复杂,最重要的还是希望能保住封凌的命:「皇后和我亲近,十二皇子是她儿子,皇妃前段时间又请我去过一趟府邸。」 关系很近。 封凌想着十二意气风发姿态,想着皇位前两人的对峙阶段:「你和他们说交情,他们会想利益。你和他们说利益,他们会跟你谈交情。」 皇家人大多都是如此。 余下那些不是的,他基本也看不上眼。 「他们这样待人,你就也这样待他们就是。」封凌用了一句傅辛夷上辈子说过的话,「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 傅辛夷听着这话,觉得非常耳熟。 没想到这样的话,现在就已有人说了么? 她点头应下封凌的话:「嗯。」 这头两个小辈聊着外人,前厅那儿则是聊着小辈。 媒人将该送的东西都让人摆在了前厅,礼和钱都府上了。按着礼制,议亲时送的物件不能超过八件,吃食不能超过十件。她算得门清。 傅尚书没在意那点小礼,而是走过行程后,拉着封父安排以后小两口的生活。 「封凌这个孩子,我见过几面,也吃过几顿饭,品性是很清楚。」傅尚书对着封父说话很是直白,「他嫁娶随意,我们这儿的意思是,他娶妻,但暂住傅府。等有了钱财另设府邸,再住过去。」 封父点头点头:「行,都随他。」 傅尚书很体谅封父:「您一个人住太冷清,不如就在我们附近租一个小宅子。这一带安静,价是稍高了些,但距廊坊那儿也不算远。封凌为官之后,租宅子的钱还是有的。」 封父觉得这样也挺好,点头:「行。」 一个提建议,一个不停点头,双方交流非常融洽。 融洽到后来傅尚书都笑起来:「您怎么一点提议都没有?」 封父今天难得穿得非常正式,将自己压箱底的好衣服掏出来穿了。他对着傅尚书非常坦诚说着自己想法:「封凌这小子自小懂事,我都不好意思说是我一手带大。他有自己主见,喜欢傅小姐。他乐意顺着傅府的意思来办,我自然顺着他的意思。」 封父太了解封凌了。 但凡傅府有一点让封凌不满意,封凌都会选择先解决了不满意,再说其它。 封父对科举为官没什么兴趣,却从未想过阻拦封凌的兴趣。 他相信封凌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当然相信封凌的眼光。 「他放心让我来和傅大人说这些,说明他真的无所谓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封父笑了下,「我才剩下多少年。余下的日子,还不是得这两个孩子自己过么?」 傅尚书不知道封父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养出封凌这样的性子。 截然不同。 也许正是因为封父的信任和放养,才让封凌有了今天这样的成就。 傅尚书欣慰点头:「是。余下的日子还是得孩子们自己过。那事情就我们傅府一手操办了。封凌现在是翰林院修撰,该有的都会安排上。」 双方一拍即合,婚事一切进展顺利。 骆康去了趟傅辛夷的花店,挂了个名字,算是下了个订单。 他送自己妻子回家后,折回自家酒楼,靠在掌柜台前嗑瓜子。 酒楼生意还挺好,楼上楼下都几乎满客。一大早的就有那么多人,全归功于傅辛夷和封状元游街那天的事。 刚开始不管是文人墨客还是小家闺秀,来这儿都是为了感受下傅小姐的喜好,街边大窗那位置已成了最佳位,每天都被订,根本没一会儿空闲的。 这两天大伙儿吃了觉得口味不错,算京城中上流,于是一推二,二推三的,生意就上去了。 骆康细算,觉得这两人对自家该算有恩,以后要是有机会能回馈回去就回馈回去。 他心里头想着,隐隐还觉得大概率是没这个机会了。封凌的势头太好,好到让他觉得,这人注定会成为人上人。 酒楼要是再装修一下,别人问起来怎么做的,他倒也能给傅小姐介绍点生意去。前提是这些单子傅小姐那儿能做得完。 第8章 掌柜见自家小东家在,嘴里开始叨叨:「少爷,今年春夏比往年热得慢了两步,我担心今年收成不好,回头米粮蔬菜价格高。要不囤个一些?」 骆康瞧了眼掌柜:「去年你也是这么说。价是高了,和这木头提的价差不多。十七文钱一斤,变成十八文钱一斤。」 米价每年都会有所波动,但这一文钱的波动实在不算太大。 掌柜年纪不小,事情见着可多了,不得不和骆康提:「少年您可别小瞧这一两文钱的变化。一文钱一斤,老百姓一年到头一家老小要吃多少斤米?本朝初年米价五文钱,到现在可是十八文了!」 五文到十八文,那是大变化。 「遇上个荒年,米价可就高起来了。老百姓能少买两件衣裳,哪能少买两斤米?」掌柜叹气,「老爷整日指着您念书当官,酒楼您也得上点心。」 去年没囤粮,他到现在心头还有点不安。 说实话,陈米味道确实没有新米好。但万一遇上个什么事情,有米就是爹。那些个米商可不会因为他们生活不易就随意降下来米价。 吃一口少一口的东西。 「京城不一样。」骆康非常坦说着,「要是京城的米价都乱了,那天下肯定大乱。你也别愁这个了。天塌下来个子高的先顶着,哪轮得到你愁?」 他见掌柜还在纠结,不得不再说一声:「而且本朝初年那时候老百姓都穷。五文都贵重得要命,一掏口袋。哦,那时候老百姓可能还没那么多布做口袋。哪里像现在?」 当年百废待兴。穷苦到什么地步?一家两口可能轮着穿一条裤子。米少人少钱少,什么都少,物价当然高不到哪里去。如今百姓有钱,人比以前多得多,良田虽然翻了好几番,但老百姓也不是每亩田都种粮食。 人又总是靠天吃饭,偶尔碰上个年不好的,米价就高了。 价格这东西,一旦高了就很难跌,随着百姓富足后,米价逐渐升高就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骆康念多了书,又是在商人家庭里出来的,眼光和掌柜看在不一样的层面上:「哎,现在京城权贵还是银子用的人多一些。铜板就小打小闹。」 掌柜是经历过当初三州饥荒米价飞涨的,骆康没有经历过,没有米价飞涨那最直观的感触。两人关注的点不同,一个聚焦在小事上,一个放眼在大环境下,想法当然不同。 话不投机,当然没啥好多说了。 两人一个仅仅只是掌柜,一个仅仅只是刚通过科举的学子,当然没想到自己随口聊的话,正切中在天下不少敏锐之人心头。 天下农户学子中,未雨绸缪的人总是有的。一封普通不过的信送上了傅府,摆在傅尚书的书桌上。 在京城科举结束的欢腾中,天下无数人与往年并无不同,依旧身在其位,关心着无数琐事。 议亲结束后的三天。 傅尚书如常处理着手上的事物。 傅辛夷的花铺选了三天后开业,说是花铺里几个帮手连夜背书,考核都合格了。她寻人特意挑选的最近的良辰吉日,谁想就靠得那么近。 左右再拖也不好,开业日子就此敲定,不再改动。 云家派了几个守卫放在傅府保护傅辛夷,傅尚书用着也挺顺手,让他们偶尔传点傅辛夷的消息回去。这些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就算被谁知道了,不过也就以为是傅辛夷身子恢复,云家多来过问两声。 他拿过桌上一封信,看了眼名字,快速拆开来看。 信来自后湖的刘海刘大人。 因为封凌的缘故,他和刘海搭上了话。后湖信件出入不便,他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得到刘海回信。 打开信封,他快速看下内容。 开头非常客套招呼了一声,说了点久仰大名之类的话,接下去就聊起了后湖的不方便,希望傅尚书能够体谅。后湖的不方便体现在太多地方,而刘海随意说了一句「夜不掌灯,日无所趣」,就将那寂寥感说了个十足。 说着说着,刘海就说在后湖感觉今年格外阴冷,上一回送来的黄册质量不太好,怀疑有部分百姓用料混了不该混的东西。当然这种机密没法细聊,便又多说了两句关于封凌的事。 他特意提了封凌自小日子不易。母亲去世,父亲生病,封凌竟还运气不好碰上过大旱三州。 三州大旱是什么个意思? 是三州的老百姓那一年的收成都不好。百姓收成不好,一个处置不妥当就容易出事情,官家储存的陈米全用来救急,还想出了官家借种子的方法让百姓缓了口气。 即使是这样,部分地方还是出现了缺米少粮的问题。百姓全都屯粮,越屯,那市面上能买到的粮食就越少,价格就越是昂贵。 转头有人饿死,尸体处置不当,那就容易惹出瘟疫。瘟疫处置不当,那更是大事情。 第9章 那一段时间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太容易。傅尚书还未坐到尚书位置,一样为这事情忙到昏头转向。 「明明夏日已至,却没有去年热。」傅尚书不知道是刘大人写得巧合,还是他自己想太多。 如果真是天气有所变化,今年粮食或许收成就会比往年少。粮食少,税收就少。今年的决算和来年的预算便会都不太好看。 傅尚书知道自己就该如此敏锐。 唯有敏锐,才能防患于未然。 他将信收好放到一旁,提笔写起了奏本。户部或许得早些做准备,来应对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写着写着,他忽然就想起了封凌科举考核的卷子。 卷子上居安思危的举措,细想来确实很有道理。其实大多数官员都有这个意识,不过能归整提出来的,少数。 说起来…… 「今年冬,虽然是有好好下雪,但确实是比往年都冷了一些。」傅尚书越想越觉得有粮食减产的可能性。 只是这些年百姓海运逐渐发展起来,沿海一带多喜欢种桑田以制丝绸。 丝绸税赋是高,但可以卖到更好的价格,对百姓来说就是能赚更多的钱。要不是上头对粮田和桑田有所限制,恐怕大多数百姓都会更乐意去种桑田。 奏章写得稍微婉转一点,希望陛下能够一样敏锐察觉问题。 傅尚书快速写完了奏本,将其放在边上晾干笔墨。 「老爷,小姐求见。」下人在门口给傅尚书。 傅尚书应了一声:「让她进来。什么事情?」 书房门敞开着,傅辛夷听到了这话,先探头朝着傅尚书讨好笑了笑,然后迈步往里走。 有求于人的时候,总归有点不好意思。 但不求的话,总归现状更惨烈一点。 傅辛夷眨眨眼,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爹,我的花铺需要写个店名。爹有空给直接写一个么?」 傅尚书没想到是这种小事:「可以。不过封凌应该也能写,你怎么不问问他?他左手的字一样还可以。」 傅辛夷知道封凌字写得还行,也知道封凌提字会让她的店铺名气更加旺一点。她就是觉得封凌日子忙得寻不到人,有点不好意思找封凌。 她继续讨好朝着傅尚书笑:「这不是爹更重要么?」 傅尚书哼笑一声:「谁知道你个小丫头嘴里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话是这么说,傅尚书还是同意了:「我写。你的铺子想叫什么名字?」 傅辛夷本是想过很多个名字的。 但最终她还是决定选择了:「信风阁。」 风带来信,告知天下准确的时令,也告知天下你我间的所有情愫。 她觉得这名字极好:「就叫信风阁。」 傅尚书见过封凌写的那张纸,听说过花信风的说法,明白傅辛夷的意思。 他不知道傅辛夷是因为封凌才给花铺起这样的名字,还是因为傅辛夷本就喜欢信风这样的讲法。他没有细问:「你把我桌上收一收,我现在先给你写了。」 傅辛夷见傅尚书应了,欢喜上前帮忙整理桌面。 她到也不是故意乱看,只是奏本写好了放在那儿晾干,她一眼就见着了上头写着的内容。内容不复杂,就是婉转说着近些年不管夏日还是冬日都比以往要冷一些,天下税赋收上来逐年的增长变得缓慢,担心天气恐怕对作物有点影响。 寻常人要是不关注农务,可能读过就觉得:哦,正常。 种田本是靠天吃饭,天气变化导致作物减产,很正常。 但傅辛夷不同。 她对花了解很多,知道每一种植物都有最适合的生长温度。一旦外界温度出现问题,轻则减产,重则无产。有的绿植连花都开不出,又如何能有果实? 如果是短期小波动还好,温度总有起伏。但万一是个对于人而言的大波动,动不动一两百年的,根本扛不住。 除非寻找出更耐寒的食物当成主食来吃。 傅尚书翻出了一张大纸,往桌子边走:「可对字体有要求?我倒也会写几种。」 傅辛夷点着奏本:「爹,这几天天气都在降?粮食征收增长变得缓慢了?」 傅尚书微诧异看了眼傅辛夷,应了一声:「是。不过这不关你的事。」 傅辛夷一个小姑娘家,对这方面能懂点什么? 「湖广熟,天下足。」傅尚书对这方面有担心,但担心程度并不大,「天逐年变冷是一件事,但还不算是大事。」 即便是非常敏锐的傅尚书,照样觉得这种事不需要兴师动众去操心。 傅辛夷却没觉得是这样,轻微皱起眉头:「不是的,这是很大的一件事情。田是老百姓的根基所在。他们有粮食产出,吃饱了肚子,才能有精力去做别的事情。等真到了粮田减产那时候,再去选择更适合的良种种植推广,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第10章 傅尚书被傅辛夷郑重又担忧的说法弄得一愣,随即笑开:「那都多少年后的事情了。朝中比这重要的事太多。光说封凌提出的户籍改制,这些天朝中上下都在议论。那才是当务之急。」 这就触及到了傅辛夷的知识盲区。 她知道一些户籍制度,也知道不少千百年后的事情,但还真不知道现在朝中处事的优先级顺序问题。 她一边觉得自己提的是真的很重要,一边又觉得傅尚书为官那么多年,懂得肯定比她多,事有轻重缓急,户部优先要解决的肯定还是户籍问题,粮食增长缓慢的问题慢慢来就是。 「爹还是给我写字吧。」傅辛夷折中想了个法子,「以后我写个肥料调制方子,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可以试试。」 傅尚书知道肥料重要,但也没觉得肥料能够增产多夸张。 老百姓哪里有那么多余钱去尝试肥料呢? 但傅辛夷有这份心是个好事情。 他点了头:「成,我先给你写字。」 傅尚书将纸和笔墨摊开,让傅辛夷在边上给他磨墨。 现在流行的衣服袖子有束口也有非束口的。不管是否束口,总归有一大块拖着,不太利于写大字。大字最需要一气呵成,不能有半点差错。 傅尚书将袖子撩起来,寻了根绳子系住自己袖口,拿着还没沾墨的笔预估了一下落笔的点。 他也是科举出身,一手字是拿得出手的。 见傅辛夷墨磨得差不多了,拿大笔充分沾染了墨汁,单手按着纸,另一手「唰」一笔就写了下去。傅尚书的大字笔力雄健,恍若鲸吞海河,有股壮丽气势。 傅辛夷见着字,第一反应是:好字。 第二反应是:好像不太合适。 傅尚书这幅笔墨太过张扬,并不像女子花铺该有的样子。 傅尚书一个「信」字写完,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对着字皱起眉头:「这字体不合适啊。」 傅辛夷看着字,手指点在「信」字上头一点:「要不将这个点改成一朵小花?」 傅尚书:「……」 傅辛夷觉得自己想法非常合适:「大势里的小温柔,很合适啊。」 她给傅尚书鼓劲:「爹,加油!」 傅尚书不忍破坏自己的字,又见不得傅辛夷失望。他们双方明明已知道对方和自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还是维持着父女情谊。 他知道傅辛夷有过纠结有过恹恹不乐,可最终却全靠自己走了出来,温柔贴心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连提都不提地相信着他们。 这样的女儿谁不想要呢? 作为一个对宠傅辛夷没什么底线的干爹,傅尚书真的取了一支稍微细一点的毛笔,沾了墨,给「信」字上头开了一朵花。 出乎两个人意料,还真的挺好看的。 傅尚书顿时兴趣上来了:「不错。」 他将纸挪过去些,开始对第二个字下手。 有了第一个字做试验,傅尚书就在第二个「风」字上做了点变形。繁体的「风」和「阁」字体并不简单,也没什么点可以改成小花朵。傅尚书选择将字体写得圆润一些。 字虽有笔锋,但圆润肥胖,整个看起来就可爱得多。 三个字全落了笔,傅尚书搁笔欣赏了一下。 「大将军伪装成小娇妻,也不是不可以。」傅尚书把字交给傅辛夷,「出去别说是我写的。」 写可以,但说出去丢不起这个人。 傅辛夷忍住笑意,开口应了傅尚书的话:「不说不说,肯定不说。」 她没急着拿起还未干的字,又多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笑,在旁边捂嘴咯咯起来。越想越觉得好笑,和个二傻子一样。 傅尚书都被她带着想笑,不得已刻意板脸:「干什么?有你这样笑长辈的?」 傅辛夷忙摇头,含笑往外叫人:「良珠,进来帮我拿一下纸。」 良珠进门。 傅辛夷和良珠一人拿着大纸一边,确认不会导致未干的墨染出去:「我先退下了。您老继续忙。」 说完就走。 傅尚书见傅辛夷说走就走,细品了一下。 再细品了一下。 他怎么一想到这个花铺名字,再一想到封凌,觉得就那么不是个滋味呢? ☆☆☆ 傅辛夷忙着开花铺,封凌更没闲着。 他刚荣升为翰林院编撰,事情就立马来了。 洪侍读和封凌一样过目不忘,完全知道要怎么给封凌布置事情。他下手半点不留余地,成堆的书册就压了下来:「历朝的实录编写,你需要查漏补缺。有问题暂无实证的部分在边上标注。」 第11章 封凌才应下这活,洪侍读就送来了新活:「你科举文章写得不错,下次经筵侍讲内容你安排着,就围绕你殿试说的那些延展讲讲。」 上个事情如果说是翰林院修撰该做的事情,那经筵这个事情就属于绝对的提拔。 正常来说,翰林院轮来轮去,还没能轮得到刚进来的封凌去给皇帝和臣子讲课。 翰林院一群人看向封凌的眼神颇为复杂。羡慕有,惊异有,敬佩有,幸灾乐祸也有。这事做好了是好事,做不好可是在皇帝面前当场翻车。 不是谁都能面对群臣侃侃而谈的,殿前失仪是大罪,稍有不慎状元郎就被埋没了。每三年出一个状元郎,最后状元郎混得还没探花郎好的比比皆是。 他们当然没想到封凌在经筵上侃侃而谈了很多年,对此完全无畏。 封凌头疼的还是实录编写问题。这东西讲真,不管怎么折腾,该需要花的时间是注定的,记忆力再好也没法偷懒,顶多就是处理起来速度稍快一点点。 好在他还算有一群帮手,能帮着他一块儿去处理这些问题。 就算他忙成这样,他也还记得傅辛夷的花铺马上要开了。 别人开新铺子,恨不得敲锣打鼓大肆宣传,让家家户户都知道有新铺开业。傅辛夷开店低调得不行,连日子都是临时敲定的。 「封大人,封大人。」骆康如今也在翰林院做事,朝着封凌喊着,有点头疼,「你看这里的数字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田亩数目两年内增加了那么多?」 本朝初二十四年到二十六年,从纳税的四百万顷田直接变成了纳税加开荒总计八百多万顷。 封凌上前看了眼,快速翻了下记忆:「没错。」 他笑了下:「永远不要小瞧老百姓的能力。只要有口饭吃,能安稳过日子。他们开荒所创造出的粮食,比你我能想象得多得多。」 骆康感叹:「就这田亩数,我家里头掌柜还和我说米价怕会涨,让我考虑囤粮。」 封凌为官近二十年,见证了米价的波动上涨。 「米价是会涨。不是因为良田多而涨,而是很多百姓没有那么多田可种。」封凌随口说了那么一句。 这下不止骆康,一群人都忍不住朝封凌看过来。 「怎么会没田可种呢?」 「封大人家里似乎没有田?您可别唬我们。你这问题可少见着。」 在场多少人寒门出身呢?他们这群学子恐怕很多出生后没下过田。 封凌抬眼笑了:「回头经筵上我会讲一些我和我没田小伙伴们的一二事。希望陛下不要因为我胡乱开口而怪罪我。」 什么叫没田小伙伴的一二事? 一群人被封凌这个说法弄得哄笑起来,好奇心跟着一块儿产生:「听着就有意思,您可要多讲讲。」 封凌应声:「那是一定。」 傅辛夷知道封凌忙,这些天都没去打扰封凌。 她让人按着傅尚书的字打了花铺的店名牌子,还在门口挂了小旗,又特意让人去编了一堆高地不同的竹篮。门口的竹篮有十三四少年少女那么高,里头放地上的竹篮同样,放桌上的竹篮则矮得多。 任欣颖埋头苦学出了不小成效,基础的包花技术都学得不错。 包花用的纸是用竹子作为原料,用竹帘捞纸,最后还要放「纸药」和染剂的纸,工艺普通,但不适合写字。这种纸既比不过天下学子皆爱的连四纸,也比不过朝廷专用的纸甲纸,但看着色彩漂亮,足够使用。 一张纸成本也就一两文钱的事情,但京城里一碗馄饨也就几文钱。任欣颖不敢多浪费纸张,学的时候常常将一张纸反复折叠,一直到看不入眼了才弃置边上。 吴掌柜和小吕都是傅府的人,见着任欣颖这样,对任欣颖好感颇多,觉得这姑娘着实不错。 民间学徒制讲究很多,任欣颖其实从某种程度上算是傅辛夷的学徒,跟着傅辛夷在花铺学本事。傅辛夷这儿暂不讲究学徒规矩,吴掌柜和小吕就没多说。 傅辛夷前一天让人悄悄给封凌送了一封信,说自己花铺第二天就要开业了。她吩咐完都没等人回来通禀就早早睡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傅府早上特意让厨房多做了点喜庆的吃食,连做个包子都要点几个红点在上头。 傅辛夷喝了一碗热粥,又吃了包子和一点菜,将自己腰带松了松才得以从府上离开。 「好饱。」她忍不住打了个轻声的饱嗝,又被自己的饱嗝逗得眉眼弯弯笑盈盈。 今天不是休沐日,封凌白天和傅尚书一样,需要去做公事。中午能休息会儿,但到傍晚才能回家。 傅辛夷坐在马车上,摸了摸自己过饱的肚子,觉得浑身上下全是懒散劲,半点没自己第一家店开张的雀跃。一切都太过顺利,让她没半点紧张想法。 第12章 她轻声哼哼了两句,调子是旁边良珠没有听过的调。 傅辛夷至今还是在跟着先生学习的,但弹琴的本事约等于没有,唯有画画、习字进步一天比一天快。习字也仅限是写字,背文章和写诗的本事和弹琴水平不相上下。 良珠觉得这是自家小姐与众不同。 马车停下,傅辛夷先一步出去,提着自己的裙子,脚步极为轻盈。 开店是个喜庆事,她穿着一条特别长的红色琵琶袖滚边裙子,外头还披了一件对襟背子。长裙子是江南那儿的穿法,到了京城新出了加纽扣的古怪制衣方式,竟是没用系带,看着极为修身。说来好笑,这裙子的样式是江南所说的仿京城款式,而到了京城又成了江南流行款式,似乎仿着别处才是好的。 对襟的背子则是透明薄纱,穿了和没穿差不多,能将下头的长裙看得清清楚楚。透明薄纱对襟背子在夏日是很常见,但这种不伦不类的穿法,全京城也就傅辛夷一个。 反正平日穿衣服多是宅在家里,她穿衣不伦不类的次数多了去了。平日里埋头在院子里刨土最喜穿的还是那些个耐脏的束口上衣和裤子。 傅辛夷一下车,花铺里吴掌柜就眉开眼笑迎上来了。 开业第一天要多说讨喜的话,吴掌柜笑着拱手:「傅小姐开门红,已有了一个酒楼的大单子。」 小吕正在将插好一堆花的高竹篮搬到门口:「傅小姐,您看这样行么?」 高竹篮里插的都是鲜花,从剑兰、百合到菊花和香石竹,层层叠叠铺设上去,大朵大朵看着就漂亮。绿色的散尾叶在边上衬着,让鲜花色彩更加出众。 一份花篮看着能让人眼前一亮,两排花篮则是让人觉得这花铺底蕴十足。 傅辛夷笑着点头:「嗯,好看。」 任欣颖今天也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喜庆的衣服,紧张拿着托盘走出来。托盘上用红绸缎垫着,上面放着一枚火折子:「小姐,。」 吴掌柜给门口竖了一根架子,架子上垂下来一串红炮仗:「我看别家开业都这样,咱们花铺也喜庆喜庆。」 欢欢喜喜过大年啊这是。 傅辛夷拿起火折子:「成。」 火折子是竹管的,里面塞了不少火丨药粉。傅辛夷拔开盖子轻微吹了一下,立刻就起了火星。她将火折子放到炮仗下,点燃。 点完就跑。 一大串的炮仗很快「噼里啪啦」响起来,带着浓烈的白烟,让人根本看不清四周。还好他们开店仓促,这么早根本没有什么人,所以对客人没任何影响。 傅辛夷喜欢这种热闹,跑完一点后堵着耳朵朝着花铺门口看。 白烟滚滚,烘着周边的花篮,让整个铺子看起来仿佛是云上的店,而非凡间该有。 声响巨大的炮仗声,总归还是引起了过路人的注意。京城老百姓喜欢凑热闹的很多,忍不住就朝着这头张望,走过来好奇问了一声:「这新开业什么店啊?」 问完发现炮仗声音太响了,他不得不大声一点吼:「这什么店啊?怎么没几个人?」 良珠在边上大声回过去:「花铺!信风阁!」 花铺?卖花的?信风阁又是什么玩意? 围观的人摸不着头脑,留下来准备等下进铺子里看看。 有了一个人,很快就引过来第二个人,转眼陆陆续续有五六个人守着炮仗声结束。他们好奇打量着傅辛夷,不清楚傅辛夷是专程来的,还是和这家花铺有关系。 有人和傅辛夷搭话:「小姐,太早了,店外都没什么人过来。」 傅辛夷笑着应声。 她还怕人太多店内应付不过来。 炮仗声结束,傅辛夷往店里走。 其他人见傅辛夷往里走了,也纷纷凑过来。 吴掌柜会说话,见着有客人,忙含笑招呼起来:「今新铺开张,大家都可以进来看看。主要就是卖花,其次还卖画。要是您等家里或者店内要花布置,那稍微贵一些,我们能给您弄全京城独一份的景致。」 几个路人听说独一份的景致,兴趣来了点。 「有点意思啊。」 「是说像布置院子么?我家才三口人小屋子,用不着了怕是。」 「那买点花回去也成。这花怎么卖啊?」 吴掌柜忙给人说价,迎着人进门。 花铺门口满地红炮仗的碎屑,两排花篮看着有些壮观,让人一入眼就被镇了一下。等人踏进了屋子,那就忍不住要瞪大眼张大嘴,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地。 满目鲜花绿植。 掌柜柜台后面一面墙那都是绿的植株,两侧有摆设架子,零散放着几盆完整的花。墙面上挂着巨大的花画,每一副上头瞧着可都是真花。 第13章 错落有致的竹篮摆放在店内各个地方,里头放满了花。有单支包裹好的,还有一整捧包裹好的,也有没包着,单纯是剪切下来的花。 店铺中央有两幅画不一样一点,两幅画都搁在展架柜子上。两幅画下头都写了名字,还标了非售品。人们靠近一些,能看见厚重的画框里塞满了泥,一副是养了月季的,叫《四季》,另一幅是绿色的,叫《长青》。 本来要用多肉展示的《长青》,由于暂未寻到多肉,至今只能用寻常的绿叶植物来放。 屋内有灯盏,外头沾了不少的花瓣。屋子上头还绕了藤蔓,偶尔垂落下来几缕,和整个花铺融为一体。墙面零散处还有零散的花枝凑在那儿。 清早的阳光从巨大的窗户和正门洒进来,将整个屋子照得透亮。充斥鼻翼间的香味,馥郁芬芳却不会让人觉得心生厌烦。 普通百姓没进过富丽堂皇的奢靡酒楼,寻常去的铺子不是循规蹈矩整齐放着自家卖的东西,就是杂七杂八把东西都堆在一块儿让人自个寻。吃食铺子更是油腻得多,充满了烟火气息。 但信风阁花铺不同。 这儿恍若是异世仙境,只应天上所有,不该凡间能见。 一群人见了这样场景,第一个是觉得自己不该踏进来。他们恐怕买不起这儿的东西。 小吕和人介绍着花:「今日开业,小支的五文钱一枝花。您任意挑。大支的十文钱一枝。买多了成一束,折价,只要原价的七成。」 画是另外的价,面前这几个看起来都不是太富裕的人家,暂且不用说,免得吓到了人。 几个百姓要是先听价,恐怕不会买了。但见着了花铺里头这样的装扮,便觉得价格还算合理,忍不住开口:「那来一枝花。五文钱的那种。」 小吕将纸包好的一束花递给了这位:「您看喜欢么?」 哟,还是用纸包的! 五文钱值了! 对于有钱人而言,五文钱根本不算钱。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五文钱稍贵,但是从傅辛夷装修如此夸张的花店中卖出,又是用纸包的,看起来鲜艳昂贵,总让人觉得是值了这价的。 这就像一个包子,普通小铺子里卖两三文,大家价格觉得还成,味道还好,挺值。隔壁大酒楼,其实一样料的包子,用油纸包着,捏得好看了些,卖了五文钱,大家觉得也值得。 看着舒坦,大家知道你花了心思在,当然会乐意多花一点点的小钱。 几个人晃悠了一圈,每个人出去时都至少拿了一支花。 傅辛夷见着是有人买的,相当开心:「掌柜,生意不错啊。」 整个花铺装点得极为细致,站在花铺里的傅辛笑起来就像是小花仙一般。 吴掌柜知道自家小姐好看,但也知道傅辛夷真的没心眼。他晓得傅辛夷现在能看懂账本,有认真在学,便耐心向傅辛夷说:「小姐,我们按月按年来算成本,一天只进账几百文钱,这是没法回本的。花放时间不长,我们又要维持店内一定数量的花,这很不容易。」 小吕在边上帮傅辛夷说话:「掌柜,小姐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是大生意还是在画上么?」 吴掌柜摇头:「小生意也要顾着才行。花画要是来不及做怎么办?小姐万一生病了、成亲了怎么办?要是小姐一忙,我们花铺就生意亏损,那还怎么长久做下去?」 傅辛夷觉得这话和傅尚书当初的话很像。 店铺想要盈利更持久一些,就不能满足于当下,更不能不想长远发展。 任欣颖在边上欲言又止。 小吕心细,见任欣颖有话要说,开口问了一句:「任姐姐想说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一旁站着的任欣颖。 任欣颖被大伙儿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惊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觉得我们开店太仓促了。别人都不知道我们花店开了。光是傅小姐的名头,其实在京城就很好用。」 「开业是仓促了点。」吴掌柜笑了下,「人少也好管。今个再看看会不会人拉人。要是到了下午没人来,我们就去酒楼走一趟。」 傅辛夷点了头。 她做花画顶多在官家女眷之间,而她要是给酒楼布置特殊一些,就能直接在百姓堆里打出活招牌。谁去吃饭都会惊叹好奇,能知道傅府傅小姐的花铺承接哪些个生意。 她是不想让开业这天人挤人,但也不想让自己的花铺说亏本就亏本。 傅辛夷见现在没什么人,朝着任欣颖招了招手:「来,今天我再多教你点配花方式。这算是插花艺术。」 任欣颖眼睛一亮:「好。」 后来的插花,多是用特制花泥当做底基。花泥制作需要的材料很轻,傅辛夷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又不能用真泥来替代,所以自己没做过,也没画过图纸。 第14章 而包花和在花瓶里装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插花有异曲同工之处。 傅辛夷能教任欣颖的,就是没有花泥的普通插花艺术,如同她摆在门口的那些高花篮。 「门口花篮是阶梯式插花方式。阶梯就是和楼梯一样,我们一层层往上去。」傅辛夷取了花,在一个高竹篮那儿试手给任欣颖看。 她动作很是随意,几乎全凭借着自我本能在创作着。没有什么刻意的先后,要是碰上色彩不满意的,当场临时换一个。 当花层层叠叠有序扑上去了,任欣颖才注意到傅辛夷选色是有渐变的。黄色和红色并不会直接碰触在一起,中间必然会有橙色作为过度色。 「眼睛能看见,你就天生比别人强上了一截。」傅辛夷温和讲解着,「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在脑中提前先想象一下整体的色彩。如果你脑内已成型,你觉得喜欢,落到手上就轻松很多。」 傅辛夷说得简单,做起来也仿佛没花什么大心思,实际上每一步都凭借着她多年对花的了解,以及所学所思来下手的。 举重若轻。 任欣颖看着傅辛夷随意插着花,却轻易做出了一个和门口花篮截然不同的花篮摆设造型,心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 刚从信风阁出来的一个中年人闻了闻自己手上的花。 挺好闻的。 他手指粗糙,是干活干多了。京城城郊外头有很多厂,他是其中一家染布厂帮工的。一天下来钱还算可观,时常可以买点糖或者肉点心回家。 今天他是一大早过来跑腿给布铺送信的,见着了新铺子,忍不住瞧了两眼,随后就进去逛了一圈。 五文钱一朵花,说出去他耳朵都要被妻子拧掉。 他嘿笑一声,手在自己衣服上搓了一下。 这花包裹得太精致漂亮,像是大户人家才有的。那些个公子哥送给小姑娘,或者小姑娘送给郎君,恐怕就是这样送花的?不不,上回他见着游街那天卖花的了,那些花可没这朵漂亮。 当时卖几文钱来着? 似乎是卖六文钱!比这还贵呢!看着花也没这朵大。 中年人不做生意不清楚,街边摊贩很多都是做临时的一把生意,特殊日子喊价就是会故意喊贵,纯粹是坑钱的,反正客人买完都不会成回头客。 傅辛夷是要做回头客生意,又是第一天开业,根本不会在最普通的花上开大价钱。 中年人拿着花走一路,一路上好几个人看向他。 终于有一对夫妻忍不住,靠过来问:「大兄弟,你这花哪儿买的?」 中年人嘿笑一声:「好看吧?就那个廊坊那头的信风阁,今天刚开的花铺。哎,里头布置得和神仙住的一样。」 其中丈夫嗤笑:「夸张了吧?不就是卖花的铺子。你这多少钱?」 中年人比了下手:「五文!」 丈夫瞪大眼:「要死了,五文钱?买什么不好啊买这么一朵花?」 中年人憨厚老实,可也不喜欢听别人说这种话,当即脸上就不乐意了:「五文钱怎么了?我给我媳妇买的。十文钱我都肯出。你看看这花,小孩拳头大小,你看看这纸,知道这纸多少钱么?」 夫妻里妻子一听,埋怨起来:「钱钱钱,一天到晚就抠抠搜搜的。人家这花就是值这五文钱怎么了?一朵花要养一年才开那么几朵。五文钱卖给你,你还嫌贵。」 中年人附和:「就是,抠门。」 被当着别的男人面被骂抠门,丈夫气了:「我是因为不肯花五文钱?我是觉得不值这个钱!」 妻子白眼:「呵。」 丈夫拉着妻子就走:「我这就给你去买!人买一朵,我给你买三朵!我倒要看看人间仙境是什么地方。」 中年人给信风阁拉了生意,想想那儿确实挺冷清的,开张也没什么人,就拿着花更招摇了一点。凡是有人来问,他就一五一十告诉:「新开了一家花铺叫信风阁,里头布置的和人间仙境一样,全是花花草草的,墙上整面墙都是绿的,可漂亮了。」 另外几个买了花的,一路走着,总免不了碰上熟人。或炫耀或被询问,一个个都和中年人差不多,全将信风阁的情况给传了出去。 不是那束花真的好看到惊人,而是包装的方式以及傅辛夷布置的花铺,真的给了老百姓一次罕见的冲击。花铺已不仅仅是一家店铺了,就算当个观赏的景点来看,那也是值得的。 一传二,二传三,不少人都知道了一家名为信风阁的花铺开了。 而任欣颖的弟弟何通,此刻正咬着一根草,胖乎乎挥着自己的小手,指挥着自己上回一起组织起来的宣传玩伴:「上一回,我们全城传话取得了大胜利!这一次,我们的第二次行动任务来了!我姐所在的铺子突然开业,但昨晚愁了一晚上,开业仓促没客人!」 第15章 底下好几个还扎着朝天辫的小孩仰着头,一个个略兴奋。 「我们要拉人去店里么?」 「是卖花的么?我可以买一朵戴头上么?我好喜欢花花!」 「我有钱,我有三文钱!」 「哇!你有好多!」 「是告诉别人店开了?」 何通郑重点头:「是这样。这家店,店名你们先记住。叫信风阁。里头布置得很漂亮,墙上都种满了花花草草,灯笼都是花做的。」 「哇!」 「我也想要花灯笼!」 一群孩子还没来得及去做任务,自己心思已野,想去店里头瞧瞧看看。 何通引诱这群孩子:「可以让你们爹娘带你们去店里头看看。五颜六色,什么样的花都有。都很漂亮的。」 一群孩子顿时更亢奋起来。 何通一甩手:「散!冲啊!」 一群孩子立刻就地解散,有的还穿着开裆裤,踉踉跄跄往家里头跑,嘴里嘀咕着:「信风阁?星风哥?信粉鸽?」 还有的脚步轻快,麻溜大声和旁边的小伙伴装着搭话:「你说真的么?真的有花铺灯都是用花做出来的?」 旁边小伙伴非常配合:「肯定真的。通子不会骗我们!我没钱去瞧一眼也好。」 「叫信风阁是么?谁家开的?」 「好像是傅府那位傅小姐!」 「那状元郎会去么!」 「状元郎现在不去,以后肯定也会去。我们趁着早去!不然到时候级挤不进去怎么办?」 他们每隔开一段距离,就重复一遍这样的对话,一路跑到信风阁门口。 嚯,信风阁门口也不是完全没人嘛,陆续过来也有不少人,门口好奇探头的七八个呢。 他们这群小孩没想到,傅辛夷也没想到。 她手上还在教着插花,迷糊看着店内人越来越多,一个个全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哇哇」惊叹。 这怎么回事? 人陆续增多,就连廊坊别处店也有过来好奇询问门口花篮价的。 傅辛夷直接按着花数量算,一朵五文十文的算七成价,另加上篮子钱卖了两个自己新做的。 别人一看,哟,还有现场做出来的花篮!竟然是都忍不住拿着花点起了单。这个要求这些花做一个花篮,那个要求那些花做一捧花。 傅辛夷和任欣颖一起上手都来不及,良珠和小吕忙在边上打下手。 工艺品这东西,当店内有人现场在制作,会给人感觉在场所有的东西都是新品的既视感。好像现场做出来的就会比陈设上摆的好一层。 一朵花价格是不贵,可到了花篮的地步,一篮花二十朵花便要一百文钱,折了价加上篮子,这钱可以买半只鸡了。平日里老百姓肯定不舍得花那么多钱就买一篮子只能放一两周的花,可架不住周围人买疯了一样。 花数量肉眼可见的减少,好似不买就亏了。 有的小商铺确实考虑到可以买点花布置自家店铺,所以下手飞快。还有的人觉得花束和花篮可以拿去送礼,做个讨喜的添头,当然下手也不慢。 余下的就是过来凑热闹,谁想被带动着就买买买了。 人有从众心理,又想着今天开业肯定今天便宜,下手竟是意外狠。 别说傅辛夷迷糊震惊了,连上头算账的掌柜都觉得这群人和疯了似的。不就是花么?怎么一个个和没见过一样,竟还这么积极买了起来? 京城买花郎多了去了,也没见着他们这群老百姓天天和不要钱一样买啊。 后头还有一个看着就有钱的年轻姑娘,进门来后一副镇定的模样,朝着掌柜询问墙面上的画:「这一幅画多少钱?」 掌柜态度是极好的,话也提早先说了个明白:「这位娘子,我们这儿的画全是傅小姐亲手做的,原先只卖给官家夫人。画具体看花的种类和品质,像您点的这幅画,二十两银子,包养好能放置多年。花不会败落。若要用更好的花,千两我们都能给做。」 这位有钱小娘子惊得手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千两?你们不如去抢钱啊!」 掌柜笑笑,态度依旧客气,客气里还带着点讨好:「并不是每种花都能价值千两的。能价值千两的花,可遇不可求,都是大户人家心头宝。落一片叶子都要心疼,更别提要剪去大部分花叶来做一幅画。」 话如这般说了,确实能让人理解。 小娘子听后重新镇定下来,点了头:「说得是有点道理。那《四季》和《长青》又怎么说?不卖的?」 掌柜继续回答着她的话:「那两幅不卖,实在是做起来麻烦。若是真要买带泥的花画,最好家中是有家丁在。花画要时常浇水灌溉,注意温度和太阳,是需要细心养着的。」 第16章 如此麻烦,想来价格也不低。 这位有钱小娘子本想要大手笔买点什么,最后还是只买了一副墙面上的花画:「就这幅,二十两是吧?我买了。」 旁边有听到对话的,纷纷倒吸一口气。 一幅画二十两!这能买多少东西了?鸡鸭都能堆满一户小人家。 一群人探头探脑,想看这位小娘子是哪家的人,怎么出手如此阔绰。 就连在忙碌的傅辛夷都朝着那位女子看了过去,有点意外第一天就有人买花画。 是没见过的容貌,从穿着打扮来看,该是京城某个商贾家的子女。 得了一幅花画,这位小娘子也没法自行搬运回去,在掌柜那儿登了送货的地方,随后抬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淡然离去。 「谁家娘子?」 「不知道。」 「不会是新来京城的吧?近来是有不少商人都在北上做生意。前些日子江南出海了一批船,如今算来差不多时候运回第一批货了。」 「谁做生意会将自家小娘子带上京城?路引可难拿了。」 「嘿,算在人堆里,谁知道你是送货的还是家里头的小娘子。」 一群人叨叨咕咕,傅辛夷全听进去了。 原来是海船靠岸了。 她顿时起了兴趣,想见见这里头会不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是有,今后店内可以卖的东西就多了很多。 她思绪飞出去了没一会儿,很快就又收了回来。太忙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人?是因为新铺子所以都好奇么? 傅辛夷没想到那位买了花的小娘子才出了花铺门,转头才没走了几步,整个表情就垮了下来。 她嘴里头嘟囔:「京城的东西可真贵。」 正如先前店内大家所猜测一样,她确实是江南人,跟着来做生意北上的父亲一块儿来的京城。路引对商人而言确实很不好批,即使他们是做海运送货生意的,每年就算跟着官家船走,也很不容易。 好不容易能来趟京城,她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适应。 先是京城干,干到她仿佛一条脱水的咸鱼,随时都可以高高挂起,随风飘荡。身上就算天天抹东西,还是觉得整个人都绷紧了,不停想要喝水。 其次是严苛。 江南人走到哪里,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夏日里天热了,都敢穿轻薄的透明丝绸配上红主腰,露出那一身肌肤。很多喜欢学京城里的穿法,也都自己再改过。 到了京城,她就见着那傅小姐穿着特殊点,其他人大多数都规规矩矩的,上下装就上下装,男子也不例外。 还有就是吃食。海运开通之后,沿海一带糖多了起来,如今吃食是越来越偏甜。她家还都吃米,不像京城桌上老喜欢放馒头包子。 好吃是好吃,可她真是吃不太习惯。 船上吃得更糟糕,可想到能赚钱,她就什么都能忍。到了京城有钱什么都能干了,却发现要花更多的钱才能过江南一样的日子。 这也太难熬了。 最后还是住的问题。 唯一的高兴,大约就是京城蚊蝇虫蚁比江南少多了,至少不会让她隔三差五配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香囊」到处乱挂。 当然,这种花铺她在江南没见过。 江南花多,却没有一家会像这样,连一整面墙都种上东西的。明明江南才能见着更多的花,谁想京城里大多数花也都有,看起来似乎还更好看。 就是花画可真太贵了。 「不过花也贵。」她自言自语说着,「花可贵了。田要给百姓种粮食,哪里有空去种什么花草。」 她花了大把钱买了一幅画,往自家临时租的院子折返回去。 来京城暂住,买屋子远没有租房划算。听说今年新科状元住的地方也是租来的。 她麻溜往回走,谁料在家门口院子里一抬头,直撞见了一个老人。 老人穿着朴素干净,脸看起来一脸凶相。 小娘子手脚僵住,乖乖叫了一声:「秦爷爷。」 被称为秦爷爷的老人精气神还好,可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的忧虑。他朝着小姑娘点了头,询问了一声:「去哪里了?」 小娘子老实回答:「出门去逛逛。见着有一家花铺新开,进去买了一幅画。」 秦爷爷微微颔首,顿了顿又告诫了她一番:「明天你爹会陪着我去一趟顺天府,再去傅府送个拜帖。你可不要再乱跑,不然回头走丢了,没人有空来寻你。」 小娘子乖乖应声,在听到傅府的时候,忽然睁大眼:「咦?是户部尚书那个傅府么?」 秦爷爷应了一声:「不关你的事情。」 小娘子确实不知道这群大人要做什么,可…… 第17章 她老实说着:「秦爷爷,我今天买花画的那花铺,听说就是傅尚书的女儿傅小姐开的。她今个就在那儿呢。要不要我去寻她递个拜帖?」 秦爷爷微愣:「傅小姐开了个花铺?」 小娘子应声:「是,今天开业,人好多的。」 秦爷爷沉吟片刻,再度开口:「我与你父亲商量一下。要是顺天府府尹不管这事,我再去寻傅府。」 小娘子见自己都碰上傅小姐了,大人们的事还是没自己插手的份,失望将手背在身后勾着。等秦爷爷又说了两句教育她的话,她才得以走回自己房间。 其实她上回偷听到了。 「田连阡陌者诸科不与,室如悬磐者无差不至。」他们是在说江南老百姓贫富有差,且越来越严重了。富人田多到荒弃,还用各种方法逃税,穷人为了生活都卖了土地,家里更是空空荡荡。 秦爷爷祖上是帮着打天下的将士,后来安于一隅,当了村里监管里甲制的一名老人,民间就叫他乡老。他拥有直接上京的权力,可以去顺天府禀明民间这种情况。 哎,也不知道她爹为什么要插手,送秦爷爷上京。今年是各地官员返京述职的年份,秦爷爷可以和官老爷一起上京的。 明明他们家又没有土地,还是走海运生意的商人,插手不会麻烦么? 小娘子脑瓜里想不明白,撇撇嘴,决定再喝点水。 京城实在太干了! 傅家大小姐在京城里开了一家花铺。 这家花铺整个景致布置得好似神仙住的一般,里头卖的东西都比别家精致。消息灵通的家里都听说了这个,略有点好奇,却也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推延了去看一眼的时机。 顺天府府尹消息就很灵通,他很早知道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不过没什么表示。一个花铺而已,家里女眷要是喜欢,那直接就能去买,要是不在意,那就更没所谓。 京城这两天比较安稳,没什么事情,但他一大早起来,左右眼皮就一起疯狂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两个一起跳是什么情况? 带着点迷信思想的府尹默默扯了一小块白纸,沾了白水往自己右眼上一贴。跳财可以,跳灾必须白跳。 堂堂府尹做出这种事情,放出去可能要被笑死,但反正就那么点时间,他也见不着什么人,稍微白跳一下也不是不行。 府尹由于一大早的眼皮跳,今天做事格外上心,每一份公文都要看两遍才给过,生怕出点什么差错。 等外头通知有地方县城乡老求见,他心头一个咯噔:来了。 来人正是那天去傅辛夷店的小姑娘父亲带上京城的地方乡老秦爷爷。 他年纪较大,本是不该随便乱跑的,可有的事情他不说,他怕是以后没人能说了。 秦爷爷被请到府尹面前,先跪拜行大礼:「小民秦根,见过大人!」 府尹让人赶紧起来:「老人家不辞千里来京城,是为何事?」 秦根恭敬跪着,不肯起来。 他语气沉重:「小民要检举青胡县,团局造册!」 府尹一听这名字,顿时明白了是什么事情。这些天朝中上下正在说这户籍更改一事,各方不知道状元郎是什么个状态,又私下里在揣测皇帝是什么个态度,暗潮涌动。 如今突然碰到一个乡老过来吿「团局造册」,这简直是交出了一把剑,给了人整改的理由。 但要不要接过这把剑,是府尹要决定的事情。不接,良心有愧,且万一回头查起来,他保不准会被算团局造册的一员。接了,怕一个不好,全家覆灭。 难怪左右眼都跳,太过可怕。 很多百姓这会儿还不识字,就算识字的不了解民间俗事,怕是根本没法理解「团局造册」是什么个意思。这乡老显然以前也是个读书,一直有所学,这才能知道这个词。 秦根跪拜着往下直说了。 所谓团局造册,就是大家一起来伪造黄册。 伪造黄册是个很难的事情,因为每十年一个更新,要是和上一回的对不上,那就是个连带责任,从上头可以往下清算的。要是查案查起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尤其是后湖管理实在严,真要能手伸到后湖去,那地位恐怕已经上天。寻常人没这个地位,有地位的人又没这个自由度去后湖,所以想下手很难。 但难也扛不住有人就是利欲熏心,干脆大家一起伪造,有利一起图。 秦根就说了一下他知道的情况。 他举了个例子,说这人叫张三。 张三的父亲贿赂衙门基层的算手和主事,让人将自己的部分田,挂在了一个死人身上,避免了缴税。黄册上写这家绝户了,那这户人家的田当然就不用缴税了,这就逃了一部分。 第18章 然后这个张三的父亲,又买了一部分田,这部分田呢没走衙门的公账,是私下买卖,请人来种,所以税收就不是他来负担。他有钱啊,对方不服,他就打到对方服。 到后来这位父亲有钱更多了,就送张三去当官。 张三当了官,手下的田更加不用交税。但这个不用交税的土地有限,所以余下的地还要想办法,然后就勾结衙门,将自己的良田改成盐碱地。 他的土地不好,交税就又没了。 于是一顿操作猛如虎,他良田兼并万顷,一分钱不用上交,爽透了。 不交税是一方面,回头还有一个不想服徭役。徭役是家家户户都要轮流干的事情,张三一家有钱有权了,和衙门一串通,于是轮流是轮流了,给张三一家偷偷换次序,改人口数。 反正怎么造作怎么来。 没钱的人想要吿张三,那也要有地方吿才行。一来二去,只能吿到乡老这边来。因为那头一群人早勾结在一起了。 府尹听了半天,就问了一个问题:「这张三是谁?张三父亲又是谁?」 秦根没起身:「民间此等事情过多,张三只是小民将多家事情虚构为一例,实际上本县已有数家人因此濒临绝户。家无田地可耕种,替别人耕种,一年到头却填不饱肚子,还不得不多服徭役。」 府尹又问:「那你们知县呢?」 秦根苦笑:「朝中有规矩,知县不可是本地人担任。然而外来者又如何斗得过抱团的地头蛇?这算手和主事的本事,可比现在知县还大。」 府尹无言。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知县拖家带口过去,也就这么一家老小。怎么能斗得过地方那么多人?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自持清高熬三年走人。 要是脾气大一些的,和地方斗死斗活,最后保不准有苦难言。 府尹叹气:「您这问题,有些难啊。」地方管理还是多看地方人士,求助朝廷,朝廷能管得了一处,也管不了多处。 秦根当然知道难,就是因为难,他才会特意上京求助。 府尹叹气:「这事本官会上报上去,但陛下恐怕也难立刻决断。新科状元对这些事有所了解,对黄册一事更是上心。您不如再等等。等经筵过后,此事必会拿到朝上商议。」 秦根询问:「新科状元封大人不是才十九?」 府尹点头:「是十九。您这事好巧不巧,他指不定真擅长处理。他先生正是后湖的刘大人。」 秦根一听刘大人的名字,肃然起敬:「是,那小民再等等。」 府尹应下了这事,又问了秦根一些关于他们县所存在的问题,一一记了下来。秦根人大老远跑到京城,要是自己这边没法处理,肯定会有下一步,找下一个人。 他不想应了自己眼皮跳动的劫。 秦根见府尹态度极好,真有心上禀和处理,心里安心了一些。 他比进门时更加诚恳行礼:「谢过大人!」 府尹点头,多说了两句:「京城不比江南一带,老人家这些时日注意身体。若是水土不服,记得要早早看大夫。不要讳疾忌医。」 秦根连连应下。 府尹让人将秦根送走后,待在书桌前沉默了良久。 这事情还真不好处理,远比封凌和傅辛夷当初的被行刺事情难多了。他都怕自己处理这事情,转头也来一遭被行刺。被行刺伤一个还好,就怕这事牵扯太大…… 腥风血雨啊。 府尹摇了摇头,忍不住在想。 到底算是这天下大势所趋,各地这情况上报上来,本就要让朝廷面临腥风血雨,还是说这位封状元带来了腥风血雨的头呢? 如果封凌不在科举考场殿试上提出那么多观点,他就算将秦根所说的事情禀告上去,上面会重视,但也很可能无疾而终。 牵扯的利益太大了,一个不好,那对于一个小地方而言是翻天的大事情。 府尹叹了口气。 做人难,为官难。 怎么琢磨着还不如傅小姐那样开家小店容易呢?封大人当官好像也挺容易的,轻易就考上了状元,还被翰林院重用,皇帝看重。 唉…… ☆☆☆ 府尹陷入为官愁苦阶段,封凌则是将自己工作处理好,准点收拾起了东西。 他算了算时间,从自己所在的地方到傅辛夷的花铺赶……好的,时间上来不及。 傅辛夷要在饭点回家,花铺开再晚一点,她也不会在花铺吃饭。 翰林府里这群看着很忙,实际上极为空虚的家伙,一个个挤眉弄眼跟他说:「傅小姐开的花铺叫信风阁。」 「封大人去过没有?」 「封翰林哈哈哈哈没空去。要不要我们相携一块儿去啊?」 第19章 「现在去怕是遇不见傅小姐,得休沐日才成了。」 封凌对众人此等调笑,只回馈了一句:「大家既然那么有空,便今日再往后多看三十页。内容不多,不要熬太晚。我已经背下,就先行回去了。」 众人:「……」 同僚相坑,苦不堪言。 先前有卢大人被贬官一事,现在的翰林院整体风气一清。封凌很喜欢现在翰林院的氛围。没有年龄的界限,没有糟七糟八的抱团,唯看才华本领以及人格品性。 大部分人都很会说话,都积攒了无数他没涉及过的才学,一旦开起玩笑来会格外有风趣。 他笑着告退,低调离开了翰林院。 他脚步声很轻,不会打扰到任何人。这是他常年在宫中养成的习惯,到现在在翰林,这样的脚步声依旧会让人有一种被照顾的感觉。 封凌在回家和去傅府之间权衡了一下。 老去傅府不太好,会让人觉得自己太过殷勤,也会让人觉得自己有点上赶着朝上爬的野心。如果他是为了傅辛夷去的,就会让人觉得是年少轻浮。 回家的话,很自然。他父亲就一个人,呆在家里孤零零的,没事情干还挺无聊。 那么还是去傅府吧。 封凌分析了一段,被自己这决定逗得轻笑出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和傅辛夷按着这个算法,有几年没有碰面了,不算太常见面。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以前成天和妻子在一起。重来一次走了回坎坷路,就会格外怀念身边有人的日子。 时间过得再快些就好。他的回家和见她等同,就不用再决断了。 封凌觉得自己没特别儿女情长。 他该做的事情一个没有落下,包括和梁大人、傅府拉近关系,在翰林院做着该做的工作,查着各种资料,并从各种人口中慢慢探查着消息,寻找暗中刺杀傅辛夷的人。 由于刘海对他有恩,他还不断完善着自己对户籍改制的了解,并一步步试图推行。 皇家子弟一个个靠过来,他作为一个初入朝堂的新人,能装傻就装傻,拉开了大半距离。除非皇家子弟有那么空闲,在翰林院门口堵人,不然很难可以撞上他。 要是谁真的在翰林院堵人,那说明了此人心性不稳重,不堪大用。转头他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这位皇家子弟就会被其他人给吞了。 轻则焦头烂额小麻烦,重则没了性命。 他在暗波汹涌激流的船上,迎面拽到了一支花。日常划船并不影响赏花。 在悄悄绕了一个道,顺利避开所有可能出现的人,封凌安安稳稳离开翰林院,寻了辆马车前往傅府。 打车钱也是一笔开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月钱。 并不是很富有的封凌如是想着。 ☆☆☆ 傅辛夷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傅府。 门口值守的人还是那两个,门内守门人依旧朴实含笑。 府内部却没那么空闲,几乎每个人都在忙碌。傅府这些天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一个是忙碌顾姨娘生产的事情。生子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年纪越大越危险。 傅尚书上心,傅府上下当然就很在意,准备迎接过几个月就到来的新生孩。 二是忙碌傅辛夷的婚事。封状元很穷这件事,大家是都知道的。因此整个婚事全部交由傅府处理,又由于顾姨娘身子不方便,变成了全由管事处理。 管事背后站着的远不止傅府的人。这些天诸多东西从外头送到傅府,多是以云将军的名义。偶尔有从非西边送来的,府上人以为是傅尚书采买,所以并没有人起疑。 傅府现在就一个小主子,全府上下处理起来是二十分的上心。 光是喜服的衣料选取,那都是选用了皇帝皇后赏赐的上品布料,绝不会有一点苛待。 傅辛夷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她一开口,光良珠就能给她倒一箩筐的话,诸如「小姐怎么能操心自己的婚事」、「这是长辈们需要关心的事」等等。 良珠还能给她举一堆例子,比如谁家谁家姑娘太过操心自己的婚事,给人感觉非常恨嫁,让公婆都隐隐不喜,稍有看轻。 傅辛夷不太理解这种想法,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封父怕是不会看轻她,反而傅尚书和顾姨娘或许会看封凌不爽。可良珠一叨叨起来,就是在耳边不停碎碎念,让人头疼。 花铺的事情又忙,傅辛夷对筹备婚事自然放弃得飞快。 她回房间去换了一套简便的衣服,又跑去院子里给自己那些花花草草检查土壤湿润度,顺带浇花了。天气一热,中午是不能直接浇花的,要么清晨浇花,要么晚上浇花。 最好的浇花时间是一大清早,那时候土壤温度不高,又干了一晚上,浇水既不会伤着植物的根,又将土充分浸湿,可以扛过京城的一整个白天。 第20章 傍晚是也不差,主要还是看温度和土壤湿润度。浇水有一个讲究,如果是盆栽,土壤要是干,得浇到盆中隐隐有水流出,而要是土润,那必然要盆中没有积水才成。 水太多会带走土中营养,过犹不及。水太少,很多植物抗不过京城的干燥,转头就容易萎焉,难以开出漂亮的花朵。 傅辛夷吸了吸鼻子,闻了闻满院的花香,觉得自己的肥料方子得赶紧写了。 对于已成型的花草而言,花开和结果时期,它们会需要更多的养分。拥有粪便的肥料闻起来是会臭一点,但这也能让很多地方保持干净整洁,减少疾病产生。 老百姓一想到这种东西能让自己有更多粮食,自己的不够用,还乐意去多采集一些。 她将整个院子晃完了一圈,还检查了一下几个容易引虫子的绿植叶子,确保没生病后,折回书房。 良珠以为自家小姐还要去做花画,忙说:「小姐,今天您也累了一天了,不如休息下等吃饭吧?」 傅辛夷擦洗干净自己的手:「没事,我就去写点粪料。」 良珠:「……」 小丫头永远习惯不了自家小姐将粪这种词挂在嘴边。 她忍不住说着:「小姐,女子怎么能老关注着这些呢?」 傅辛夷看了眼良珠:「这和男子女子有什么关系?民间难不成因为你是女子就可以不下田了?人没学过字,又看不懂书,不就指望着读书人想出增产的法子教他们?科举也不考这个,那不就是我这样的人最适合研究么?」 良珠愣住。她好像又被说服了? 傅辛夷朝着良珠故意扮鬼脸:「略略略,我要把人和动物的粪便都用上。」 良珠:「……」她家小姐今天也是一样的与众不同。 傅辛夷折回书房,抽出一张纸,让良珠磨墨:「我上回看到一个方子,兼顾了施肥和杀虫。我寻思着改进改进。里面要上好的人粪、羊粪、犬粪,各一石,鸽粪五升,我们家鸽子养得还是太少了。」 良珠一边磨墨,一边无语。 书房里花香味比院子里还浓郁,结果自家小姐这回被她说了一声,竟是开口不离粪便了。 「两种豆子各自一斗,炒熟碾碎后加上石砒细末五两。」傅辛夷记这种记得可牢了,四书五经要么背不出,要么背过就往。她对两者的待遇根本没有可比性。 肥料是调制好后还要密封储存,到了时候再开盖晒。效果是真的很好。 后来的化肥成分,傅辛夷是都知道一点,什么钾肥氮肥磷肥复合肥等等。但要是让她制作那些无机肥属于完全为难她。她不是化学出身,根本不知道这些个肥料要怎么调制才好,只能瞎摸索一点有机肥,以求比现在的肥料更好一些。 她还想着做肥料最好要方便保存和运输,能成固态最好。固态气味小一点,回头融入水可直接用。里头也能放一些带有香味的果皮,要是大户人家院子里用,可以闻起来好受点。 浓度这问题一定要注意,浓度太高,植物会由于太补,反而烧了根。 人、飞禽走兽的粪便必不可少,麻饼和黑豆也是基础要有的,里头还能加上一点不太有人吃的动物内脏或者动物毛血,再加点黑矾、硫磺等矿物。 要是想要有偏重性,比如果皮算是钾肥,鱼骨头猪骨头蛋壳都可以补钙,干草可以补氮,还有茶叶肥料、豆腐渣肥料…… 万物皆可化肥! 傅辛夷越写越多,越总结发现自己脑子里好像还是装了不少东西的。 「小姐,该吃饭了。」良珠在一旁提醒。 傅辛夷恍然回神,低头再看,手下已写了纸七八张,简直有如神助。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可能刚才被封凌附体,才能一口气写下那么多字,连个停顿都没有。 「哦,对,吃饭了。」傅辛夷收笔,「余下的回头再写。」 她去洗了一下手,然后轻快往吃饭处走。 路才走了没多远,迎面就撞上跟着守卫一道进门来的封凌。 封凌今天还是一身官服。 他总会将自己打理得非常干净,衣物整洁,隔着好远都觉得他身上该是一股子的皂角味。当然,事实上是一股子的墨水和书本味道。 「辛夷。」封凌一见到傅辛夷就笑起来,「我来蹭个饭。」 傅辛夷走到封凌身边,微微仰头,细细打量着封凌的模样:「几天不见,你是不是又高了点?」 封凌半点没长高,就连眉间红点也是一点没变化。他身上最大的变化,可能是自己日渐恢复的右手。右手这些天好了很多,手臂动一下时都不怎么有牵动伤口的感受。 「没长高。」封凌带着一点笑意,「倒是辛夷这些天花铺开得不错,心情一好,气色就更好。」 第21章 傅辛夷前段时间生病,这段时间好转,气色本就转好。 然而夸奖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听着就让人心中欢喜。 「封凌气色也好。」傅辛夷夸奖封凌,「看来翰林院日子过得不错。」 封凌点头:「是不错。」 两人说着毫无营养的废话,却是说得满目都是对方,胸腔里还有小猫打滚挠爪的感觉。 「那吃饭去吧。」傅辛夷邀请封凌,「可喜欢猪蹄?最近姨娘似乎爱上吃猪蹄了。」 封凌表示:「只要不太补就好。我再补怕自个扛不住。」 傅辛夷忍俊不禁,笑出声。 傅府晚上炖了猪蹄汤,炖得酥软到入口即化,满口全是浓郁的肉香。 现在已有了专门的养猪户,而他们不管怎么养,膘还是没怎么能给猪养出来,以至于这碗猪蹄汤并不油腻,还加了点蔬菜去油。 顾姨娘穿着很简单,仿佛随意披了衣服就出来了。她就算整日不怎么动弹,脸上还是有一股疲倦,胃口也不是太好。被强逼着喝了两碗猪蹄汤,转头就吃不下,还提早离席了。 桌上味道重,她受不住。 傅尚书本有一堆的话要和封凌说,结果最后就草草聊了两句,约了下回头喝酒,随后就跟着提早离席了。 桌上就剩下傅辛夷和封凌,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吃着饭。 饭菜都好,两人也吃不下那么多,最后剩下一半。 傅辛夷摸了摸自己小肚子,觉得自己要是再跟着顾姨娘补下去,或许顾姨娘还没胖十斤,她先给胖十斤。小脸蛋能变成圆乎乎的。 封凌也吃好,坐在那儿等傅府的人将饭菜收拾下去。 桌上撤下了饭菜,摆上了茶水以及一点新鲜的瓜果。 瓜果切开摆盘,悬浮在摆放了冰块的碗中,竟是已有了冰镇的。冰镇的瓜果不能立刻在饭后吃,只是先放上来冷一冷果子,让封凌和傅辛夷面前不至于空空荡荡。 良珠在边上感慨:「封大人可真是会赶时候,冰窖刚开,封大人就过来蹭饭了。」 封凌很久没吃冰镇的东西了。 京城里做小生意的人很多,会有货郎专门做冰镇瓜果生意,推着车在夏日街道上贩卖。只是去年秋闱前他没钱,路过货郎最多就看一眼,随后走开。 吃饱喝足,本是该干点什么小情人该干的事情,何奈两人没成亲,周边又还有围观者,只能干坐着聊天。 封凌问着傅辛夷:「这两天花铺好像很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状元郎可忙了,傅辛夷也不是忙不过来,当然不需要封凌帮忙。 她朝着封凌笑了笑:「是有点忙。要是缺人再收就是,再不济府上人也能去搭把手。」 完全帮不上忙,还需要定时去翰林院报到的封凌点了头。 聊起了花铺,傅辛夷话明显比刚才吃饭时多了一些。她真情实感苦恼起了供货问题:「花铺生意不好我会愁,现在生意太好我也愁,要是花供应不上怎么办?」 春夏秋三个季节还好,到了冬天,花是肯定会供应不上的。 「那就只能做纸花来卖。纸花要学,回头卖多了,人人买纸花,那真花会不会就卖不出去?」傅辛夷以前缩在家里,做生意成本根本不用怎么考虑。 种植业发达快递业发达,她一个人卖得东西再多,也只是山上一块小石子的量,根本不需要去考虑进货进不到的问题。缺东西了,下单,一周内肯定到货。 但现在不一样。她缺货了,必然需要高价去采买,其中需要一定的时间,还可能都买不到。京城周圈的田地多以农田为主,少有专门种花的。她和花鸟铺的掌柜说好了来货渠道,但也就那么点,回头花不够了可怎么办? 而且她要是真进货多了,回头客流量逐渐减少了,鲜花又不是能放久的,砸手里了又该怎么办?全部做出花画么难道? 傅辛夷觉得做生意可真难。 傅尚书最开始给她泼的一盆冷水,竟然还是参了温水调过的。现实只比傅尚书说得更让人苦恼。 封凌问之前没想到傅辛夷会真的和他说困扰。他记忆里的傅辛夷似乎什么都自己扛着,在傅府的帮衬下,一切都顺利得不行。 从一家店,开到了后来的多家店,在女眷中一直走在前端,是京城女子效仿的对象。 啊,他想起来了。傅辛夷偶尔是和他说过一两声小小的抱怨,转头又温温吞吞去解决了事,半点不需要他操心。 原来她刚开始什么都不懂,一头雾水扎了下去,困恼又茫然。 如果他不插手,她必然也会温温吞吞把事情解决了,不需要傅府操心,不需要他来操心。 封凌一个走神,就听到傅辛夷很快就含笑说着:「我想着先写点肥料的方子,再回头去田上看看,要是能让每亩田上花产量上来就最好,事情也急不得。」 第22章 田有限的情况下,唯有增加产量才可以解决问题。 看,她就是这样。 封凌半点没意外,几乎还能料想到傅辛夷肯定会觉得,这种事情他帮不上什么忙,和他说多了徒增一个烦恼人而已。 「我知道了。」封凌朝着傅辛夷点了头,「我要是在书里看到有肥料方子就写下来给你。」 傅辛夷眼睛一亮:「朝里也会有肥料方子么?」 封凌点头:「官员可以进出文渊阁,里面拥有几乎天下所有珍贵藏书。官员按照品级可以进去借阅相应书籍。本来可外借,但文渊阁学士官职不高,不少官员有借无还,以至于后来不少官员为此大闹一顿,书就不能外借,只能在里头看了。」 傅辛夷对这个藏书阁充满了好奇:「那可以誊抄么?」 封凌应声:「可以。里面备有笔墨,交钱就能誊抄。」 他现在官职不高,能看的书有限,当丞相那会儿官职够高了,但已没了常去文渊阁的心思。再说,嵇老先生给了他命令,让他问翰林院同僚借书看。 他完全可以去文渊阁搜这些书目,要是因为品级没到找不到能看的,再去问翰林院同僚借。 傅辛夷「哇」得羡慕了:「听上去可真好。」 封凌回忆了一下现任的文渊阁大学士,觉得可以提早结识一下,顺带「打个零工」。文渊阁大学士无定员,正五品,不少是翰林院的官员转过去的,还多是兼职。 现在的文渊阁大学士是一个空名头,无实权,还要整日面对管理文渊阁日常维护防火工作,偶尔被皇帝当顾问,并不算是一个很讨喜的职位。 封凌想了想:「你若是喜欢,我争取讨个文渊阁大学士的名头。以后进出方便一些。」 傅辛夷吓一跳,忙摇头:「不了不了。做官顺其自然就好,你又不是喜欢整日待在文渊阁的。」 今后的丞相大人为了她一句话,要去当图书馆管理员,这简直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 傅辛夷根本没考虑过封凌不当丞相的可能性。对于她来说,丞相之位注定是属于封凌的。一个能名垂千史的丞相,自然有他名垂千史的理由。 他能为这个天下做的事情,是其他人所做不到的。 一个皇帝执权期间,朝中会有很多名丞相,但封凌就是从其中脱颖而出,被大写特写。这是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境界。 傅辛夷怕封凌一时想不开,再强调了一声:「你不要为了我去做自己不乐意的事情。」 小姑娘漂亮的脸蛋板起来,语气特别认真,好像当了文渊阁大学士会发生什么不好事情一样。 封凌被傅辛夷这姿态弄得顿了顿,随即笑开:「我一定顺其自然,能当就当,不能当就算。」 傅辛夷这才放心下来。 按照原本封凌的走向,他该是在翰林院飞快晋升,然后在转头去了户部当户部右侍郎,辅佐傅尚书一道做事,其后成为吏部尚书,最后成功转为丞相。 傅辛夷对历史了解并不深厚,对官职更不了解,并不知道文渊阁大学士到后头变成了一个何等重要的职务,只是不希望封凌才能无法施展。 两人又聊了两句,见桌上的冰都化得差不多了,豆.豆.网。才伸手取果子吃。 民间瓜果多,但和傅府吃的不是一个等级的。 傅辛夷并不知道自己一口一小块的西瓜有多珍贵,用银签子戳着,吃了一块接着一块。天气还没到极热的地步,吃冰太多感觉很凉。可就是因为少吃到,所以傅辛夷忍不住贪嘴。 封凌倒是清楚知道这西瓜是贡品等级。按着时间,这一份西瓜该是宫里头自种产出的西瓜。不知道是皇帝赏赐给傅尚书的,还是皇后赏赐给傅辛夷的。 他吃了两口就住手了。 傅辛夷好奇:「不好吃么?」 封凌想了想:「还行,挺甜。」 傅辛夷认真点头,略有好奇:「也不知道种的时候有没有施肥,是施的什么肥。」 封凌想说牛粪,想了想又没说出口。他一点也不想在两人相处的时候说这些,也不想暴露自己在宫中亲眼见过人挑着牛粪去施肥,以至于自己对西瓜一直吃不太多。 傅辛夷又伸手取西瓜。 然而银签子太顺滑,一个没使好劲,西瓜直接滑下,砸在了傅辛夷衣服上。 傅辛夷低头,心疼西瓜也心疼衣服:「哎,我怎么那么不小心?」 良珠忙过来帮傅辛夷处理,拿走西瓜,替傅辛夷用手帕擦拭了一下衣服。西瓜红色的汁水染在衣服上,有点擦不掉。 「我去给小姐端盆水。」良珠忙收了手帕出去,将那块坠落的西瓜也带走了。 封凌伸手,戏谑打趣傅辛夷:「看来辛夷年纪还小,需要我喂。」 第23章 银签子成功插了一块西瓜搁在了傅辛夷嘴边。 封凌示意傅辛夷张嘴:「来。」 傅辛夷有点羞耻,但见着西瓜都到嘴边了,还是听话张了嘴,乖乖吃掉这块西瓜。 封凌没等傅辛夷完全吞咽下,又签了一块过来。 傅辛夷忙吞下上一块西瓜,又吃下了新一块,微红着脸含糊开口:「我自己来,你不要喂我。」 等下让人看见了不好。 封凌兴致正高。他以前从未喂过傅辛夷吃西瓜,得了趣味,半点不想放弃:「没事。」 傅辛夷见着又一块西瓜递过来了,小脑瓜子有点反应不过来该吃还是不该吃。 理智上告诉她,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让人投喂,可情感小人欢快螺旋跳舞,蹦跶得恨不得按着她头去吃那块西瓜。 傅辛夷屈从于情感小人,又吃了两块,转头见西瓜再度递过来,忙推着封凌的手,将其推到封凌嘴边:「你吃你吃。不要都给我吃。」 封凌轻笑一声,将西瓜放入嘴里。 一口咬下,满口清甜甘爽。冰凉的让人感觉牙齿都被冰了一下。 傅辛夷见封凌总算自己吃西瓜,悄悄松了口气,打算自己再解决两块。这么一碟切块的瓜果,绝不能就她一个人吃。她想法很好,盘子上的瓜果也不止西瓜,可封凌真的不怎么吃,她多下了两次手后,盘子就空了大半。 现在这个时节瓜果还少,餐后分量远远不足。 傅辛夷将银签子放边上,不再动手。 她悄悄偷瞄了两眼封凌,看着封凌浑身上下透着愉悦,唇角还被瓜果润湿的诱人模样,觉得莫名有点紧张。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大约是刚才的羞耻劲还没彻底下去,生怕封凌再来点过于亲昵的动作? 封凌难道不会因为这些亲昵的事情而害羞么? 傅辛夷瞎想着,转头又想起了良珠。 哎,良珠怎么打盆水还没来? 这会儿的良珠确实去打水了,可没想到顾姨娘那儿竟是刚吃完就要沐浴,刚调过去了一大堆热水。她想给自家小姐用温一点的水,只能稍微等一下现烧的。 而吃饭处那儿,封凌又一次见识了傅辛夷光明正大的「偷瞄」。 少女的局促、羞涩、紧张,那么显而易见。 到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轻薄的浪荡子,整日脑中就想点不该想的,做点不该做的。才喂点水果就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封凌没能忍住。他觉得自己被傅辛夷蛊惑,侧身低头吻住了傅辛夷的唇。 微凉,带着刚吃过的瓜果甘甜。 西瓜味道还是不错的。 他退开一点位置,决定从今日起,将对西瓜的爱往上稍微提一提。这一个早于常态的西瓜,看来是被养得很用心。 傅辛夷感受到了唇上的柔软,轻碰即走,再看着封凌睫毛微颤,唇角还带着一点笑意,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她慌乱看向四周,发现没人关注他们,才轻微伸手推了一下封凌:「大庭广众之下,你干什么呢?」 她声音放很轻,还有点小小由于过于羞耻而产生的恼怒。 封凌脸上微诧异了一下:「刚才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倒是先动口了。下次尽量只动手?」 傅辛夷:「……」 只动手是什么啊!不要把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种话乱用! 傅辛夷想生气,又根本气不起来,还觉得这种说法很好笑。 封凌见傅辛夷不开口,轻叹息一步:「只是和你在一起气氛太好。仿佛一整日的疲倦都消散了,别的事情什么都不用去想。」 他退了一步,说着这样的感慨,真情实感,没有半点虚假。 傅辛夷忽然就没了少女羞恼,多了一丝对封凌的共情体谅。和父亲一道在京城的封凌,一个人走在官场上,想来要考虑很多的事情。京城里大部分官员不需要考虑的衣食住行问题,他都要考虑,而官员们要考虑的问题,他还要考虑,连现下很多人没想到的问题,他还是要考虑。 唯有考虑得多,他才得以走那么远。 「你要是有空,可以多来府上吃饭。」傅辛夷被封凌一句话就糊弄走了,还和封凌这样说着。 封凌轻笑:「好。」 傅辛夷半点没察觉到自己被套路,一心一意为封凌着想:「平日不要想太多,与人为善,顺其自然就是。」 封凌一一应着。 良珠打了水回来,就见自家小姐和封大人两人低声细语说着什么,眼见着脑袋都要碰到一起了。她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小姐,水给你送来了,先擦擦衣服。」 傅辛夷抬头招手:「嗯,你将手帕给我就是,我自己来擦。」 第24章 良珠见自家小姐还没半点和封大人拉开距离的想法,心里头直摇头。还好这是在傅府,没人敢说闲话,不然回头得成什么样子。她过去将手帕用温水浸湿,递给了自家小姐,等自家小姐擦完了,再放入盆中搓洗。 这闲聊也有一会儿时间了,良珠提醒:「天色快暗,封大人可要在天黑前回去?」 天气热起来,天暗得比往日都晚一些。 但时间还是照样过的,该回去还是得回去。 封凌看了眼外头,不得不起身表示:「确实该回去了,傅小姐忙了一天,要记得早点休息。」 傅辛夷跟着起身:「嗯,会早点休息。你也是。」 双方当着良珠的面客套了一下,相携走到门口。 傅辛夷看着马车离开,转头折回傅府。要是能快些赚点钱就好了,至少让封凌能在生活上方便一点,少操点这种柴米油盐的心。 ☆☆☆ 同样想要赚钱的是封凌。 他第二天早早起来,进入翰林院,先一步与自己同僚说了一声:「我要去文渊阁寻本书,可有哪位要我顺便寻个书的?」他品级高,能看的书多一点。 有同僚感叹着:「我也想去,但那边誊抄纸墨也太贵了,有点坑钱。那点钱明明可以买更好的纸墨。」 封凌笑起来:「我能背出来,不需要誊抄。」 感叹的同僚立刻羡慕了:「过目不忘可真好。洪侍读在那儿也能随便看书,出来就能写下来。」 有心思活络的立刻意会到封凌的意思:「封翰林,您能不能帮我找本书?背出来默给我?纸张钱我出,还有抄书的钱我另外给。」 封凌明明也带了这个心思,却偏生略苦恼思考了一下才开口:「翰林院事务很多,要是正巧也是我需要的,我看了出来默。你们可以借我这本去誊抄,钱看着给一些就是。能让我抵一下我的笔墨费就成。」 一群学子听着有书借还便宜,纷纷应声,开始埋头写书目。 「封翰林,您别急啊,我们马上就把书目给你。」一个庶吉士一边埋头写,一边对封凌说着。 封凌当然不急。 薄利多销,他抄一本,借的人越多,他赚的越多。一个人给他钱,哪里有一群人给他钱来得快。 骆康见有这等好事,很羡慕,也想花钱,写了两个自己特别想看的书名字,交到了封凌手上:「封弟啊,你简直是我见过最好心肠的人。」 好心肠的封凌不过是想赚点快钱,以此来填补一下生活所缺。 封凌见着骆康,想着昨天傅辛夷随口一提的事。 骆康家里开酒楼,必然要采买菜。菜这东西比花好一点,百姓种得多一些,但到了冬天一样会成让人头疼的事情。酒楼的采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花铺更复杂。 封凌斟酌片刻,和骆康问了一声:「骆兄,你们酒楼冬日的菜都是哪里采买的?」 骆康没想到封凌会突然问这个。现在距离下个冬日还有点远。 他诧异归诧异,还是给封凌解释了一下:「我们和京城外的农户约好了每月进多少菜。冬日里基本上都是秋日里的腌菜,方便保存味道也不错。要是想吃新鲜的菜,也有。京城有专人种暖棚,但价格会贵很多。」 封凌又问:「那要是吃的人多呢?」 骆康嘿笑:「那就来年多种点。要是吃的人少,来年就少种点。农户就是那么耿直,需要多少来年就种多少,多不了太多。刚开始把握不准,过两年都能估个差不多数。」 封凌听着,觉得傅辛夷后来应该也是这样解决了问题。 「那骆兄可知道,京城外头可还有人专门种花?」封凌不知道傅辛夷要多少花,但他名下因为没有任何田地,现在当了官,是可以买点田自用的,「我想买点花田。自己不会种,要是本来就有专人种的最好。」 种花啊! 这不是傅小姐才需要花么? 骆康一听就听出来了封凌的想法,朝着封凌挤眉弄眼:「问世间情为何物?」 封凌笑了笑,顺口接下:「不过一物降一物。」 骆康一愣,随后爆笑出声。 好一个一物降一物。 骆康想起自己家那个容易暴怒的妻子,觉得这世上可不就是一物降一物么! 他满脸含笑,恭敬拱手:「我今个回家就帮你去问,保证问出一大片物美价廉的好田。」 封凌提前谢过:「那就劳烦骆兄,封凌在此谢过。」 封凌忙着背书、抄书、编撰书,还要筹备经筵的事,并且和骆康一道去寻合适的花田。 傅辛夷忙着花店事物,并在埋头算着自己的花够不够用的问题。她将自己的简便阿拉伯数字算术教给了吴掌柜和小吕,让他们用自己这个数字标法算账本,看起来简单一点。 第25章 吴掌柜和小吕最初以为傅辛夷用奇怪数字标识,是为了免去被外人窥探账本,但用着觉得确实好用,当然非常乐意就学了新的算账手法。 这几天晚上封凌都没到傅府吃饭,傅辛夷也没觉得奇怪。 封凌要是真的天天来傅府吃饭,傅辛夷还会担心封凌日常事情会忙不过来。新人刚入职肯定都很忙的。 转眼到了经筵日。 本朝经筵分为小讲和大讲。小讲人数少,规矩小,参与臣子数很少,专门给皇帝讲课,一天隔一天就办一次。大讲则是规矩重一点,人数众多,每月三次,每旬一次。 寒暑由于天气和节日缘故,有长达两到三个月的大长假,不需要讲课。今年的大讲从二月开始办,由于科举事物繁重,所以多是在说科举方面的事情。 当年经筵刚开始建立时,多是为了讲点经义,说的都是道德素养上的问题。后来随着时间流逝,经筵是否有成效,全看皇帝本人。有的皇帝疏懒,经筵就流于形式,有的皇帝勤奋,经筵的讲授就关联上了朝堂政事。 当今皇帝自幼饱读诗书,十分勤勉,因此常年看重经筵,至今为止在经筵上表现出众的官员,几乎都能得到重用。 封凌能参与的这次大讲,是他入仕以来第一讲,也将是决定他是否能从皮相受关注,到才华受关注转变的关键一讲。 翰林院洪侍读这几天被提拔成了翰林院学士,兼任礼部右侍郎。 他带着翰林院一众官员,将百官位置布置好,再将前面的讲台也布置了个妥当。洪翰林学士看了眼不远处整理手稿的封凌,略微不经意点了下头。 他身旁正布置好一切的另一位侍读也看到了封凌。 此刻的封凌很是淡定,半点没有即将要给皇帝和百官讲课的紧张。年仅十九,却根本不像是十九岁儿郎的模样。这些天封凌在做什么?听说还在帮翰林院同僚去文渊阁背书抄录。 侍读欲言又止,止言又问:「十九岁,会不会太小了点?」 洪学士看了眼自己同僚,反问了这位侍读一句:「你十九岁在干什么?」 侍读回忆过往,尴尬表示:「还在学堂念书。」 洪学士又问他:「当时你觉得你若是参与科举,会如何?」 侍读微愣。他当时在学堂里是怎么想的?他觉得自己参与科举参与晚了,要是早三年参与,他必然早三年开始准备秋闱,即便名次不高,但也有七成把握能上。 事实上他后来名次也算不得高,就拿了个庶吉士的名字,起伏了好一阵才走到侍读位置。他后来意识到,书读得好,在官场上也不一定能上去。但书读得好,起步真的不一样。 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左右拿不到前面的名头,早一步进朝堂会比晚一步更好。 封凌是有才能,而他最惊人的一点是将才能落在了每一步步子上,将脑中的想法落在了实处。要是畏畏缩缩,三年复三年,多惨啊。 侍读突然笑起来:「我十九那年,年少轻狂。觉得人人不如我,心比封状元还傲。可惜了当年没敢先走一步,最后反而慢了一拍。」 凭啥觉得人家十九岁就不行啊? 他觉得自己十九岁都很厉害了,人封凌比他还厉害,确实可以上去试试。 侍读想通,不再质疑洪学士的选择。或许他们这类天赋异禀的人,才更加能够理解同类人的想法。 关于封凌的议论远不止翰林院内部。 所有官员都对封凌充满了好奇,也想知道他能在这次经筵讲出什么效果。 老丞相坐在固定位置上,老神在在,似乎半点不担心接下来的经筵。他身边坐着六部的官员,为首的是吏部尚书,其后是其他几位,户部尚书傅尚书居中。 以前经筵讲课,皇帝先到,然后让文武百官进来站着一起听。刚开完早朝就还要站着听经筵,对臣子们来说挺累的,后来就逐渐更改,到某个老喜欢逃学的皇帝那儿,就成了臣子先到,皇帝后来。 至于皇子,以前是皇太子才有地位听讲,到了如今,则是年到十五的皇子皆可出席大讲。如今符合条件的皇子有七个。年纪最小的是十四皇子,今年刚满十五。他们则是坐在百官前头,代表了皇权地位。 后头的工部尚书桂尚书与傅尚书关系这些时日还不错,说起了封凌:「听说封翰林与傅小姐关系不错?」 傅尚书笑着应声:「是尚可。十五公主的品鉴会上一见如故。如今议了亲,过些时日就定下日子。」 桂尚书忙拱手:「恭喜恭喜,明年看来就能吃到喜糖了。」 旁边几位尚书纷纷道喜,傅尚书一一含笑回了。 老丞相抬了眼皮,也与傅尚书道喜:「不卑不亢,出入有分寸,是喜事。」 他是在夸封凌。 第26章 能让老丞相夸一句,让傅尚书也自得了一下,颇为欣慰客套了两句,看向随时准备讲课的封凌:这人是真的不错,还挺给自己长面子的。 「陛下驾到——」 所有臣子立刻集体站了起来,恭迎皇帝的到来。 经筵很是讲究,因为人多,更要维持好场面。皇帝身边跟着锦衣卫,其后还有二十名武将在侧。武将们集体穿着官袍,但武器依旧在身侧,以防有突发事故。 封凌站起身来,一样恭迎皇帝的到来。 皇帝在位置上坐下,鸿胪寺官员和展书官分别给皇帝搬好桌子,展开书。 大殿里众人一声令下后,齐刷刷叩首:「参见陛下。」 除了这一声外,安静得很。 皇帝在位置上开口:「都坐。」 他看向讲座那儿的封凌,颇有兴致:「今天这场经筵,特地让封状元来讲,诸位可要好好听了。」 在场除了皇家,年纪最小的就是封凌。皇帝现在让百官好好听封凌讲课,让人都隐隐有种捧杀的既视感。他们不忍怀疑,却心中忍不住还是带上了疑惑。 唯有被点名的封凌并不疑惑。 他对老皇帝这行为相当习惯。 封凌朝着皇帝行礼,站到了讲台前头,用能让全宫殿都能清楚听到的声音开口:「陛下广招天下士,诚纳四方才,唯才是举,任人唯贤,这便是臣今日站在这儿的原因。」 一句话,先将夸人的话夸到位。 「臣没法说自幼,毕竟现在还年幼。」封凌转口一句调侃年纪,让原本严肃犹疑的大殿内陡然轻松起来,不少官员唇角带笑,还有人忍不住含笑摇了摇头。 封凌继续说着:「臣多年前侥幸拜了后湖刘大人为师,这才得以在殿试上得一功名。满纸看似荒唐言,却是臣认为,以陛下雄韬武略,必能让天下达成的。」 傅尚书听着封凌一口一句奉承,哭笑不得。 这人是生怕后面说多说错得罪人,干脆多夸皇帝几句,将皇帝当自己挡箭牌了。傅尚书知道封凌睚眦必报的性子,都有点怀疑封凌是在报复刚才皇帝的捧杀。 封凌看着下面文武百官略放松的姿态,唇角一勾:「今日,臣便从户籍黄册一说,延展开去,讲天下。」 黄册一事有问题很久。 民间没上报么?上报了。 皇帝想管么?想的。 皇帝好管么?不好管。 「先说造黄册缺钱一事。黄册造纸特殊,钱取自百姓,用之百姓,很有道理。然而一本黄册民间造价最高者,可达一千两白银一本。」封凌开口就扔下了一个炮仗,炸得所有人都挺直了腰。 什么玩意?一本本子造价一千两白银?疯了么? 封凌见大家目瞪口呆,都精神上来了,自己讲课的趣味也上来了:「再说黄册钱不够,民间糊弄一事。最荒唐莫过于浆糊里掺糖,今年入库,明年损毁。只能额外誊抄,以此保全天下黄册。」 皇帝脸上笑容淡去。 这等事情皇帝知道点,却也没想到事已到了这等荒唐地步。 皇帝知道,百官却不是谁都知道的。他们震惊于黄册竟还会发生此等事情。 「民间算手和主事让黄册易损,知道往后必然无证可对,当然敢当下篡改黄册,上户改成下户,良田改成盐碱地,自此,民不聊生,隐患已埋。」 封凌说到这里,已让全部官员都明白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事看起来好像平平无奇,只是个黄册造价贵,易损毁的问题,但实际上却是民间可能翻天的大问题。 「此仅为户籍问题其一,接着,臣来说其二。」封凌对上了十二皇子的目光。 惊愕,敬佩,势在必得。 封凌全然无视一般对上了当今陛下的双眸。 深沉似海。 看,这才是皇帝,这才叫皇帝。 封凌将户籍问题铺开,又讲了军籍问题,教育问题,商业问题,几乎将他多年从政,转眼落入底层,可能够更加细致看到的问题,全部丢向了百官。 你们高高在上,自以为脱离了百姓。 你们可还记得,祖帝当年也不过就是一个平头百姓。 「百姓多愚笨,一口饭,万事安。百姓也聪慧,一口饭,万千粮。」封凌讲了几个时辰,讲得声音微哑。 原本如泉水的嗓音,也扛不过讲大半天。 他这一讲,注定已将他的名字刻在了史书之上。 全京城的人并不知道一场经筵会带来怎么样的风暴。 但朝廷百官知道。 封凌喜欢举例子,而每一个例子都触目惊心,仿佛平地一声雷,将人从安稳的软床上炸起。他们大部分人一生安逸,第一次从民间的视角来感知现下看似安稳的朝廷,底下被啄食成了什么样子。 第27章 富丽堂皇的宫殿,根基还未烂,却已有了虫在啃木。 以小见大,稍有不慎,广厦将倾。 自己掌管的这部分自己了解,他们却也没想到别的部分问题也不少。他们真的想相互斥责辱骂自己的敌对方,却又在意识到自己这边也糊乱成一堆,不得不乖如小狗。 皇帝没飚火都很好了,没见着一天课听下来,脸已漆黑一片么? 讲课结束,每个官员心里对封凌的看法都有所不同。 有的疯狂辱骂着封凌,觉得他小题大做,把别人做得小小不足全放在了表面,回头一旦改动必然掀起大风浪;有的觉得封凌实在轻狂,不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有的相当欣慰,觉得本朝后继有人;有的相当敬佩,觉得封凌可谓是少年勇士。 各式各样的想法汇在一块儿,将封凌送上了风口浪尖。 而讲课结束,皇帝没发火,甚至还亲自召见封凌用晚膳,更让臣子们心思复杂。帝心莫测,莫不是真有心要大刀阔斧改革了? 老丞相离开时,吏部尚书陪同在侧,与老丞相低声说着话。 兵部尚书在听完那么多问题后,也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傅尚书:「这小儿怎么拿您先开刀?」 如果皇帝算起账来,必然先行责怪傅尚书管理无能。 傅尚书却是笑了起来:「发现问题,才能改问题。祖帝花了多少年时间才铺开黄册和鱼鳞图谱,少年郎有野心,能看出问题,真正要改路还长着。陛下明事理,知道此等不易,不会多怪罪于我。」 再说了,在场官员谁没有被牵连到? 即使他预测到接下来敌对封凌的人很多,他也半点不为这人担心。少年郎看着年轻气盛,实际上心眼多得很,每一步在别人底线上试探,却不会真的太过逾越。 被众官员谈论的话题中心,封凌封翰林,正应对着皇帝的高等「礼遇」。 皇帝对臣子赏赐,一块糕点是赏赐,一根羽毛也是赏赐。而一道用饭,几乎可谓是赏赐中的赏赐,至少是真的让人品尝到了御厨的手艺。 封凌不能表现得自己什么都很熟络的样子,每一个动作都等皇帝做完了才学着照做。 晚宴一旁有宫女在弹奏乐曲,还有太监给皇帝胸口垫上蓝色的巾帕。金盆洗手,托盘边上还有肥皂。 肥皂这东西宫里头有,宫外头少见。要是碰上不知晓的,可能还会将肥皂放在水里划拉一下,直接将水给一饮而尽,当饭前水或者漱口水。 好在有皇帝先指导,封凌不需要装作自己不懂,也不需要当做自己懂,就表现得自己是现学的就成。 宫中皇帝不说话,众人就相当安静,脚步声很轻,上菜还要用手帕挡住自己的鼻息。 优雅中带着沉默的窒息感。 菜不过三口,封凌在皇帝尝了菜后,才动起了自己面前的菜,想着皇帝何时才会开口。自从进门设宴后,皇帝至今为止没有对他开口说一句话,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讲课中。 用饭和上课不一样,没那么正式。皇帝身上穿的衣服已不是听课时候的朝服,而是早早就改成了一件宽松的长袍。宽松且长,布料柔软,看着就很舒服。 晚宴有酒,皇帝却滴酒未沾。 封凌记忆里,皇帝每日都会小酌几口,看来是真的在想事情。 乐曲婉转并不铿锵。拨动的琴弦轻颤着,带着袅袅余音。房间里带着淡淡的熏香味,并不是封凌喜欢的味道。封凌现在更喜欢自然一点花香。 「封翰林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官?」皇帝搁下筷子,终于开口发问了。 他脸上带起一点笑意,看起来像是一位非常和蔼的长辈正询问着晚辈的想法。确是明君,却也视人命为蝼蚁,确会用人,却也觉得天下之人只能为他所用。他是想知道封凌是个怎么样的人,而如何用才能最好用。 封凌跟着搁下筷子,无畏一般对视着帝王:「有恩报恩的官。」 皇帝第一回 听到这么一个回答。 百官里为了权势地位做官的人很多,由于家里头做官顺势为官的也很多,为国为民做官的一样不少。有人自私,有人博爱,有人仅是为了兴趣。 封凌望着帝王,轻笑了一声:「臣从泥里挣扎出来,知道人心善良可贵。做官无非也就是想不愧那些人的期待,也更想做一点事情来报答他们。」 皇帝听着轻颔首:「听起来很不错。」但不知道这个有恩报恩后面,是不是还缀了一个有仇报仇。 有恩报恩,说明对官场权势有执着,但不算过分执着,试图做出点什么成就,哪怕撞着南墙也不悔。带着年少人对今后生活的憧憬,希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希望天下太平。 封凌没有再多说什么标榜自己的话,恭敬继续坐在那儿。 第28章 皇帝见他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便拿起了筷子示意:「吃啊,宫里头的饭菜不对胃口?」 封凌笑起来:「臣第一回 吃这等美食,这不是生怕自己吃多了,回头陛下嫌臣贪嘴,不再找臣吃饭。」 皇帝听了封凌的话,短促笑了一声:「倒是很会说话。」 封凌拱手行了个礼,继续拿起筷子吃菜。 吃得差不多了,漱口,擦嘴,再度洗手。 皇帝轻吐一口气,有点叹息的味道,又不算是叹气:「封翰林今天说了一天课,提了一堆的事。觉得现今这天下如何?到处虫蛀?」 封凌恭敬拱手低头:「臣并不觉得天下到处虫蛀。臣以为是百处待兴。」 皇帝觉得封凌说话是真的有意思:「说说看。怎么就百处待兴了?」 封凌没有抬头,继续说着:「海运迎来外国使臣,需十万匹丝绸。民间要如何调度?或许该改田为桑,全民织布。然而此举必然导致百姓粮食减少,仓促下种桑产量不及,且不是谁家都会织布,必然怨念丛生。」 又是举例。 皇帝继续听着:「嗯,然后呢?」 封凌继续说:「百姓人一多,反倒是没了进步。假如需要十亩桑田,正好有十亩田,那我们必然会选择种十亩桑田。假如我们总共就五亩田,岂不是就会想办法让五亩田种出十亩桑田的量?」 皇帝听着这话,琢磨了起来。 「陛下兴修水利,是为了方便百姓灌溉良田。这就是增产之计。天下百姓十成,本有七成种田,要是有五成种田就可养举国上下,那余下两成,岂不就能饱读诗书,为陛下分忧解难?」 封凌说话带着很浓的蛊惑性,将皇帝的想法轻易带偏。 好在皇帝还有点理智,很快反应过来,手指点了点封凌,摇了摇头:「说得轻巧,你这张嘴啊!」 封凌欠着身,人显得更卑微,语气却无半点卑微之意。 他很清楚人之本性:「人,多趋利避害。为了钱财和偷懒所能动的脑筋,远超过为了勤勉向上而动的脑筋。把握这一点,改制时受到的阻力会大大减少。」 皇帝不得不说,自己是真的被封凌说动了心。 封凌轻笑一声,戏谑开口:「反正臣要是能坐着,哪里会乐意总站着呢?」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可不就是这样。经筵从原本集体站着变成集体坐着,就是因为人想要更舒坦一点。百官尚且如此,天下没读过多少书的老百姓又怎么可能会例外呢? 「有意思。」皇帝点了头,转头询问旁边太监,「朕记得前些日子,宫里头有几匹大红织金布?封翰林尚未成婚,朕寻思着拿这两匹布以后做喜服不错。」 封凌身子微顿。 旁边太监细声应着:「陛下大善。」 「得了赏早些回去。」皇帝摆摆手,「省得朕细思你那些话,觉得全是事。朕也想偷懒,见着你心烦。」 封凌失笑,叩谢:「谢陛下赏赐。」 等人送来了红布,封凌再度叩谢,随后恭敬弯腰退下,规矩得很。 出宫,封凌跟在引路的太监身后,细想着刚才用膳时的每一句话以及自己做的每一个行为。他并不能时时观察着皇帝,但凭着多年相识,总还是能感知到皇帝的情绪。 前头引路太监将封凌带到了宫门口:「封翰林慢走。」 封凌朝着太监拱手:「谢过公公。」 客客气气的。 他转身看了眼天色,继续用双腿走着路:走路真累,宫门口怎么就没马车?他也是真的想偷懒啊。 皇宫。 晚宴一般都伴随着翻牌子,今天是赐宴,皇帝自然不能当着臣子的面翻牌。臣子一走,皇帝往皇后那儿走去,根本没想着翻牌子。 一心政事,根本无心男女私事。 路走到一半,他觉得去皇后那儿不方便。后宫不得参政议政,他怕自己多话。十二和封凌差不多年纪。封凌能成助力是好事,但怕是看不上现在的十二。 封凌眉心那一点确实和云娘相似。而皇后对傅辛夷太过上心,傅辛夷与封凌又关联在一块儿,着实不妥。 皇帝改道,直接折回自己寝宫:「今夜朕谁那儿都不去,批点奏本早点歇下。」 后宫里消息灵通的,在皇帝自个睡下时,就纷纷各自歇下了。皇后寝宫里灯还点着,虽然没正式歇下,但也差不多了。 她艳丽的妆容已卸下,金银珠宝首饰一并搁置在了梳妆台边上。褪去一切奢华,她一身气势还在,能看得出雍容华贵的底子。 今天经筵,封凌讲了大半天,晚上还被赐宴。她猜出皇帝不会来自己这儿了。 她神情淡淡,将最近宫里的事情捋了一遍。薛贵妃最近没怎么跳,让她觉得有些罕见。宫里头的小事情不少,倒是都还算挺安分。 第29章 只是偶尔,她会觉得有些无趣。 会想自己要是不进宫里,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 会想云诗诗要是还活着,和自己会是如何一个相处方式。 宫内到底太清冷了。 「娘娘可要看会儿书。」紫秀在边上询问,「十二皇子殿下送来了一些民间话本,都挺有意思。」 看话本啊,更显得自己日子过得清冷了点。孩子不在身侧,日子过得实在有点没劲。她提不起精神,懒散问着紫秀:「辛夷开的花铺,可让人去看过?」 紫秀恭敬回话:「回娘娘,让人去看过了。傅府专门请了人护着傅小姐安全。这些天生意都不错,花卖得很好,寻常人家都以买她家花为荣。还有南面来的商贩买了画。」 皇后应了一声:「还是没查出来是谁下的手?」 她语气很淡,话里透着点不愉。 紫秀继续应声:「是。上回的线索断了个彻底,最近那人没再寻着人出手。」 「辛夷恢复用了两年时间,这人都没有下手。」皇后站起身来,「耐心很足。」 紫秀没接话。 皇后抬眼看向紫秀:「对了,听说十二这两天买了两只猫回家?」 紫秀应声:「是。皇妃殿下近来心情一直不太好,十二殿下就去市集买了两只猫。听说府上一下子就闹腾了起来,皇妃殿下高兴了不少。」 皇后微点头:「孩子没了确实伤心。当年小八没的时候,我也恨不得随他去了。」 这可真是太早的事情。 那时候八皇子年纪尚幼,宫里头诸多妃子还都有孕在身。一个没安置妥当,孩子就那么没了。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一去比还未生下来的更加叫人伤心。 有十二的时候,中间都夹杂了那么多个皇子和公主。 帝王家。 皇后淡淡叹息一声:「过些日子,宫里头也养两只猫吧。我一人住着太安静了。」 紫秀应下:「喏。」 ☆☆☆ 大人物们有大人物的纠结,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想法。 傅尚书并没有将经筵的事情告诉傅辛夷,以至于傅辛夷并不知道封凌初入朝堂,干出了极为出格的事情。 封凌这些天还是很忙。 忙里偷闲,他还亲自送了两匹御赐的红色织金布到傅府,劳烦管事将其做成喜服,到时候可以穿。 可惜这个忙里偷闲并没有撞上傅辛夷。傅辛夷忙花铺的事情,那天连晚饭都没有在家里吃。后来知道自己和封凌错过,只好安慰自己今后一起住的日子可久着。 她带着任欣颖更快上手花铺内的包花活,并教了任欣颖很多折纸技术。掌柜早放弃了同步学习,而小吕偶尔会凑过来学两招,说是以后任欣颖来不及可以帮忙。 花铺初开,好奇的人总算没有最初那么多,人流量渐渐开始趋于正常。 傅辛夷这才得空前往骆康骆大人的酒楼,准备去帮着布置一番。 骆康家里的酒楼不大不小,规格在京中算中等偏上。 傅辛夷对这家酒楼情感非常复杂。她在窗口见过路过的封凌,还被封凌直接从二楼拽下去过。这种经历寻常人根本碰都碰不到。 谁能想到好巧不巧还全凑在一家酒楼呢? 她带着良珠和一个守卫进了楼,先行到柜台掌柜那儿招呼了一声:「掌柜,我来帮忙看看要如何布置酒楼。骆大人上回去我花铺下了单。」 掌柜听着傅辛夷的声音,抬起头一看,一眼认出,忙喜笑颜开拱手行礼:「哎哟原来是傅小姐。傅小姐最近花铺生意很好,我们这边都听说了!」 傅辛夷听着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店布置得新奇了一些,大家觉得少见,这才都来逛逛。」 掌柜听着话不乐意了:「新奇怎么了?做生意不管是用什么法子,客人多就是好事情。你看我们家小东家,早就知道您有这一手,不赶紧来约了单?」 傅辛夷笑起来:「掌柜客气。」 掌柜叫来小二:「来,带傅小姐在酒楼里逛一逛,看看哪儿能整一整。回头京城里我们酒楼就是独一份的。」 小二也是熟悉的那个小二,一脸欢喜上前来:「傅小姐,请跟我来。」 傅辛夷带着良珠上前。 小二见了傅辛夷好几回,哪想还有再碰到一块儿,还是反过来做生意的。他乐滋滋和傅辛夷说着:「傅小姐,自从状元郎游街之后,咱们酒楼的生意是一日比一日火爆。您今个来帮着修整酒楼,回头生意肯定更好。」 傅辛夷笑着和小二客套:「酒楼生意好,是因为菜本来就好吃。我最多当个引子。回头客可全是因为酒楼吃食和氛围才回头的。」 第30章 小二在这儿干了很久,自然喜欢自家酒楼。他听傅辛夷的话听得高兴:「傅小姐人美心甜,说话说得可真是让人觉得喝了糖水似的。」 傅辛夷扛不住这样的商业互吹,只好笑着不再开口。 酒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 雅间分为很多种类,临街的主要有大窗和小窗。不临街的则都属于无窗的雅间,平日里没客人时开着门透气,有客人时就关上。 傅辛夷基本都坐临街,并未见过无窗的雅间。 她自上而下,先一眼将大堂场景给记下,随后便跟着小二参观雅间。现在并不是吃饭的点,雅间并没有全用上。傅辛夷进了两间临街的雅间,基本上将房间格局都给记下了。 小二带着傅辛夷再往里无窗雅间走,恍然想起一件事:「傅小姐可要用纸笔记一下?我可以去掌柜那儿拿。」 傅辛夷本来是想在脑内设计的,有纸笔当然更好一些:「要的,劳烦了。」 小二嘿笑一声:「不麻烦不麻烦。傅小姐在这儿等等,我马上拿了就回来。」 傅辛夷点了头。 小二匆匆下楼,留下傅辛夷、良珠和守卫在楼上。 傅辛夷闻着空气里淡淡的饭菜香和酒香,觉得回头选花草时要选一些味道清淡一些的。味道太过浓郁的植株,不适合酒楼的烟火气。 楼下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那儿聊天喝酒,嬉笑吃两口下酒菜,胡侃着不知道什么事情。楼上的雅间里,隐隐有一些响动,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吵闹。 傅辛夷靠在栏杆处,笑眼弯弯。 京城里最近女子穿衣都颜色鲜亮了起来。为了防止自己被认出是游街过的傅小姐,她今天穿着简单,是顾姨娘挑选的素雅料子,还是染了淡紫色的。 就像一朵辛夷花。 「吱——」门推开。 傅辛夷回头看向发出声音的雅间。 推门的男子看着柔弱俊美,显然喝上了头,满脸通红,双目都带上了一层水光。他大喊了一声:「小二,上酒。」喊完还打了一个带着浓郁酒味的酒嗝。 他看见了傅辛夷,朝着傅辛夷露出了一个颇为无力的酒鬼眯笑,然后转头门也不关往自己雅间里走回去:「嗝,先生,再来两壶酒?哦,三壶酒?」 先生? 傅辛夷好奇看了眼雅间里头。 这是个无窗的雅间,雅间里头仅还有一人的模样。 那人穿着一身宽松的粉色长袍,却头发披散,拿着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倒完才皱眉回了男子的话:「上坛。」 是个女子。 男子又朝外大喊:「小二,上酒。上三坛!」 傅辛夷望向那女子,却忽然和女子的双眸对上。 那双眸子里没有一点酒意,清冷得让人头皮一麻。该是眸色太黑的缘故。 傅辛夷有点慌乱转移视线,心想:京城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 「傅,辛夷?」雅间里的女子眯细起双眼,念出了傅辛夷的名字,随后蓦然笑开,「没想到会在酒楼里碰着。」 女子伸手拿了桌上的筷子,将头发挽起,用筷子当簪子使。她踹了旁边的男子一脚:「去将傅小姐请进来。」 男子醉得厉害,完全想不起傅小姐是谁。 他还是顺从女子意思,重新走出了雅间,靠在门边上,顿了顿,胡乱行了个潦草的礼:「傅小姐,请进门一叙。」 傅辛夷身边的守卫往前一步,拦在了双方面前,客气拒绝了:「傅小姐与两位并不相识,不知两位是?」 男子挑眉:「我,景曲。里头,肖先生。」 傅辛夷不知道景曲是谁,却是知道肖雯的。 她讶异着。 肖先生不羁,却没想到是不羁到如此地步。 傅辛夷进了门,寻了位置坐下。 门敞开着,良珠陪在傅辛夷身侧,守卫站在傅辛夷身后。 景曲给自己灌了两杯茶,意识比刚才清醒了一点,慢吞吞记起了傅辛夷是谁:「啊,是傅家大小姐。傅尚书的女儿。」 他给傅辛夷倒了茶,又给自己添上茶水,随后揉了揉自己额角:「实在对不住,喝多了酒,现在晕乎乎的,能记起您是谁很不容易了。」 傅辛夷朝着景曲笑了笑,没有接过茶水。 肖先生整了衣服,没刚才那么荒唐的样,手里还拿着酒杯,有一下没一下抿着,用眼神打量着自己面前的少女。 十六岁的少女,因为一个男子名满京城。容貌上佳,姿态稳重,整个人温润如玉石,如同她名字所代表的花一样,也像是她今日穿的衣服一样,淡紫色,漂亮,雅致。 她轻笑一声,将酒杯搁在了桌上:「我记得游街时,你穿得很是鲜亮,没想到今天穿那么素。」 第31章 傅辛夷应了一声:「是顾姨娘为我准备的衣服。」 肖先生单手托腮,歪头看着自己面前乖巧的少女:「和你娘当年的品味很像。」 她另一手拿起了筷子,点了酒水在桌上画:「你娘当年在京城是无数男子的心中人。求娶的媒婆一个个快将云家的门槛给踩烂了。」 傅辛夷听着面前的肖雯说着过往,小心应对着。肖先生应该是在上次游街见着了她,这才能一眼认出她。这种擅画之人,对人长相会有极强的记忆力。 十二皇妃也比十二皇子更容易记下她的样子,即使她一次穿的是男装,一次穿的是女装。 不过她没想到肖先生会和她说她娘的事情,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娘。 肖先生手下的筷子不过寥寥几笔,便将一个女子轮廓画在了桌上。她最后在女子脸上点上了一点,将其容貌最精髓的地方显现了出来:「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子,基本上都互相认识。」 她唇勾起了一个弧度:「不过我与她们常常玩不到一块儿。」 肖先生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声线能明显听出是女子的声音,却听着略有点低,还有一点像皇后娘娘的懒散调。 傅辛夷对声音敏感,却觉得自己也想太多。 肖先生还在继续讲着:「我喜欢画画,喜欢骑马,喜欢往外跑。她们却喜欢在一个院子里,一起看看花,看看草,弹弹琴,念念书。」 傅辛夷笑了一声:「喜好不同罢了。」 肖先生轻挑眉:「是。只是没想到你娘走了,她的丫头倒是爬到了她头上,成了现在傅家的女主子。」 她将筷子搁下,带着点感慨:「时也,命也。」 傅辛夷笑容收敛了起来。 再往前一些日子,傅辛夷如果听到这种话,必然心里会有疙瘩。所有人都极为复杂,看着一个个都对她极好,但背后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初入这世间,尽可能去和他人交好。想着她娘都去了,顾姨娘和傅尚书在一起也没什么。想着皇后和她娘交好,后来进宫没了联系也很不容易。 她却没想这群人之间光是扯一条关系线能扯出一堆事情来,连她自己身世都至今是个炸丨弹。自己身份尴尬不说,还随时有被刺杀的危险。 傅辛夷说不清那种情况更加好一些,但她知道肖先生对她没什么好感。 至少,她说出来的话绝对只能增加自己和顾姨娘之间的矛盾。皇后娘娘即使怀疑有人下毒,即使不相信顾姨娘,也绝没有刻意在她面前说顾姨娘的不是。 「傅府的事情,劳烦肖先生挂念。」傅辛夷客套和肖先生说着,「爹身边一直没个人照顾,我又痴傻多年。爹平日公事繁重,多亏顾姨娘一直照料我,才让我免于受苦受难,熬到今日能见着外头风光。」 屋子里景曲并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隐隐针对起来的气氛,还挺认真点了头:「说实话,听起来顾姨娘做得确实不错。」 肖先生瞥了眼景曲。 景曲见到肖先生冷冷的视线,讨好笑了声:「哎,肖先生还喝酒么?小二还没拿酒上来,我去催一催。」 肖先生身子微动,刚准备抬脚,景曲麻溜从桌边起身,往外头探脑袋:「小二?小二!」 小二匆忙跑上来,笑盈盈应声:「来咯。客官您稍等啊,马上就送上来了。」小二手上拿着个大木头托盘,放着三坛酒,还有纸笔和墨。 前者是给肖雯雅间里送的,后者是给傅辛夷的。 傅辛夷从位置上起身,朝着肖雯肖先生拱手:「肖先生,我来酒楼是来做生意的,倒是不好陪肖先生再坐会儿了。」 肖先生送来了支撑自己脑袋的手,抬头看了眼傅辛夷:「你还真是和你娘一样不讨喜。」 傅辛夷第一回 碰到这么直言不喜欢她娘的人。性格有差,估计凑在一块儿互不喜欢。 她朝着肖先生笑了笑,带着良珠和守卫退出了房间。 小二将酒送入房间:「肖先生请,今个要提早叫车么?回头喝多了再叫车不方便。」 景曲朝着小二摆手:「不用,她跟着我回去。你自个儿忙去。」 小二忙带着笔墨和纸退出雅间,将雅间门关上。傅辛夷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肖先生。此刻的肖先生皱着眉头,浑身上下都是烦躁。她将自己的不耐表露得明显。 她粉衣浪荡,似乎是在酒楼借酒消愁。谁料中途碰上了傅辛夷,刚说两句就心情更加恶劣。恐怕三坛酒也无法消减她的坏心情。 边上的小二朝着傅辛夷道歉:「哎,傅小姐,怪我拿东西太花时间了。」 傅辛夷回过神,看向愧疚的小二:「没事。」 小二见傅辛夷不怪罪,悄悄松了口气:「傅小姐和肖先生认识么?肖先生这段时间似乎心情都不大好,隔三差五就过来喝酒。」 第32章 他压低了嗓音继续说着:「每回作陪的男子都不一样。哎,真是连排遣心情都过得是自在神仙日子。」 傅辛夷微怔。 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每日都因为心情不好而喝酒,身边人还都不同。这样的日子真能算神仙日子么?这不是只说明,在她心里面,根本没有一个让她值得每日叫出来喝酒的人。 傅辛夷没对这事做什么评价,转了话题:「我先拿纸笔画一下酒楼布局?」 小二知道这才是正事,连连应声,不再提刚才肖先生的事情。 傅辛夷寻了一间空的雅间,在桌上铺开了笔墨,把酒楼的大致情况画了一下。她画工有点糟糕,连边上小二见了,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忙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被笑的当事人并不在意,只和小二说着:「布置酒楼用的花草,一定要避免香气过于浓郁的,也要避免有毒的。摆设和人拉开一些,免得有人过敏。」 小二听着疑惑:「什么叫过敏?」 傅辛夷想了想,朝小二解释:「就是有的人体质特殊,比较敏感,碰着不该碰的东西,会浑身起红疹子或者呼吸困难。」 小二恍然:「啊,是癣。」 傅辛夷不懂古医:「什么?」 这回轮到小二给傅辛夷解释:「就是有的人碰不得桃花,会得桃花癣。有的人还不能喝酒,也会起一身的红。小姐考虑得确实周到。大夫能治是能治,但要是人觉得不舒服,我们让人离远一些。不吃总比没命好。」 傅辛夷愣了下:「这不是生意往外赶么?」 小二嘿了一声:「会得这些毛病的,吃东西也容易起疹子。回头万一赖上了还得陪一大笔钱。」 傅辛夷想了想:「要不还是做干花和假花?以假花为主,干花为辅。少了花粉,该是会少很多问题,更不会惹来虫蚁。」 酒楼要是吃着吃着碰上了小飞虫,那还怎么吃? 小二一拍脑袋:「哎,小姐您这个方法更好。回头我们装像一点,稍微弄点薄土。总不能有人土都碰不得。」 傅辛夷也觉得这方法好些,而且也不需要店内的人总去浇灌花草,更不需要额外施肥。安全又简便,还看起来好看。 她朝着小二笑笑:「可要与掌柜说说?还是和骆大人说一声?」 小二麻溜跑出去:「那我去问一声掌柜。您稍等。」 傅辛夷在原地继续画画。 良珠见小二走了,这才对着自家小姐嘀咕出声:「小姐,刚才那肖先生好生奇怪。怎么一会儿挑顾姨娘的不是,一会儿又说不喜您和夫人。」 傅辛夷没抬头:「我有分寸。」 一个人将恶意表现得如此明显,她总归回头要打听打听。封凌手的事情,她被暗杀的事情,在她这儿可都还没算完。 人性有差,有喜有恶。 人对于自己喜欢的和对于自己厌恶的,会有全然不同的态度。 傅辛夷明白这个道理,敬佩于肖先生对日子的选择和做法,但不知道肖先生对自己的厌恶是否会达到自己揣测的那个程度。 她将人记在心里头,准备回家去问管事。管事最早和她提起过肖先生,说这人是翰林院五经博士之一肖大人的女儿,擅长丹青,京城闻名。 五经博士在翰林院地位挺高,肖家在京城中地位也很高,从能嫁给皇后之子的十二皇妃就可以看出。 皇家、肖家和云诗诗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若是牵连到云诗诗的秘密之后,这其中的冲突当然大了起来。傅辛夷会上心,只是这点上心不能和良珠讲。 她知道自己没有封凌聪明,但她很能保守秘密。 在怀疑肖先生这点上,如果没有证据,她不能将这点怀疑去告诉良珠。万一良珠多话,反而容易牵扯出更多麻烦事来。 傅辛夷顿了顿,看自己手下的画。她刚才想着事情,手下画得实在有点看不入眼。 她不得不摒弃那些糟七糟八的想法,下笔更认真一些。 正事要紧,肖先生的事情再急,也要等她回府再说。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二中途给傅辛夷送了一回茶水外加上一点糕点。 傅辛夷画画虽然远没有肖先生画得好,但画点平面图还是没问题的。她将酒楼大厅以及几个雅间的格局画出来,在人眼可见的关键地方画上了特殊标记。 酒楼内大幅肉眼可见的地方,她觉得可以选用大片的叶子,搭配大支的花。小而精细的地方,则是可以选用一些更加小巧清新一点的小花。 色彩上还得略作统一。 春夏里各种花草五颜六色混在一块儿,在荒郊野外很多人会觉得很自然很美好,而搬运到院子中,反而会觉得失了那种美感。 第33章 而院子里若是无人管理,反而杂草丛生,让人感觉荒凉而非漂亮。 京城里会有讲究种植的风水师,对某个植株栽种在哪里都有规矩,归咎到底其实就是让陈设更加符合自然规律。经验积累下来,才有了这样那样的说法。 傅辛夷习惯了对色彩天马行空的畅想,设计起来很是大胆。 小二是看不懂这些的。他还要忙着招待客人,所以并不能每时每刻都在傅辛夷身边看着,进进出出好几回后,隔着很长一段时间才再进来一下。 傅辛夷画了好几份稿子,总觉得有所欠缺,当即搁下笔,闭眼开始想起来。 双目看不见的时候,脑内想象一下似乎更有成效。 良珠在边上安分磨墨,不敢发出声响来打扰自家小姐。 傅辛夷稍闭眼片刻,睁眼后再画了两张纸,最后吩咐良珠:「你在这儿等纸干了,收起来带下来。我先下去和掌柜大约报个价,好让骆大人心里有个底。」 良珠应声。 傅辛夷带着守卫出门,再看向刚才肖先生所在的房间。房门关得很紧,看起来还在里头喝酒。 她没有去敲门和肖先生告辞,而是径直顺着楼梯往下走,前往了掌柜柜台处。 掌柜正拨动着算盘,在算着账本。他感知到有人靠近,抬头见是傅辛夷,笑着询问:「傅小姐可看好了?要是哪里有什么需要,和我说一声。」 傅辛夷务实,和掌柜说了一下情况:「大堂和雅间我都看过了,布置这些地方,全用假花和全用干花价不太一样,得看骆大人乐意花多少钱在这上面。」 掌柜沉吟:「傅小姐您不如报两个价,说一下大致怎么布置是这样的价。」 傅辛夷本意也是如此:「酒楼吃食不少,总会让花草沾染上油腻,过了一段时间都会需要更换。我的想法是我设计布置算一笔钱,而用料与人头另外给钱。」 掌柜有点兴趣:「傅小姐可细说一下?」 傅辛夷点了点头,与掌柜细说:「我帮酒楼内布置的大幅花,一丈见方算一两银子,每个雅间预计也就是一两的钱。大堂稍贵一些,加上细致处的摆设,约莫二十两。」 掌柜心头一惊。 这开销可真是大了。 傅辛夷还只算了布置钱:「这些需付给我。用料若是纸花,一两银子就足够。但几乎每月都要更替,需专人过来装点。若是用布料或者丝绸绢锦,白布就要两匹八钱。色彩倒是艳丽一些,沾染了汤汁只要洗了就成,放几年不成问题。若是干花,价格居于布料与丝绸之间。当然,这两者要是损坏了,还是得再来花铺找人才行。」 掌柜琢磨:「听傅小姐的话,好像我这儿还是用布最好?」 至少洗一洗就能再用。 傅辛夷认真和掌柜分析:「其实绢花、干花和真花参杂着用最好。像大片的叶子,用布最省力,拆洗方便,用铁丝固定住后,卸下来再装上去就是。干花不易损话,缺了直接去花铺采买替代的花就成。真花看起来格调最高,但要浇水,麻烦了些。」 其实养一些真花最好,呼气吐气都会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的。可就是怕有人过敏。 掌柜觉得有点复杂,但他听明白了傅辛夷的意思:「最便宜三四十两包圆,贵一些就看料子,那就没了上限。是这个意思吧?」 傅辛夷点头。 这已经是傅辛夷给出的便宜价了,要知道人家买一幅画都差不多要这个价,别提专门来布置一个酒楼。 掌柜想了想,觉得这事自己没法决定:「我与东家商量一下。过些天就派人到花铺给您消息。您看怎么样?」 傅辛夷点头:「可。」 双方谈妥,良珠也从楼上下来了。 傅辛夷笑着和掌柜告辞,带着自己的人坐马车回傅府。 马车上略有颠簸,傅辛夷还在在用心翻看着,脑中构思如何才能让酒楼布置更具有冲击力,也符合酒楼的属性。如果动用假花假草,那可不一定要真实存在的花草大小。 这生意是她花铺生意的一个进阶,是她的一次尝试。 对了,如果酒楼更想要用干花的话,她还得想办法去弄一批花来。 傅辛夷抬起头看向良珠,见良珠回望自己,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失笑又低下头。 要是封凌在就好了。和良珠讲这种事情,良珠除了附和自己的想法,几乎没有别的新反应。 回到傅府,傅辛夷在门口先让良珠将自己带回来的纸稿放到书房去,再在门口询问了一声:「管事呢?」 门口守门人回了话:「小姐,管事在库房那儿。可要帮着去叫他?」 傅辛夷婉拒:「不了,我自己去找他。」 守门人应声。 第34章 良珠听从傅辛夷的话,将自家小姐先前在酒楼画的纸稿送回书房。傅辛夷则自行前往库房寻找管事。 傅府管事此刻正在清点库房里今日刚送到的东西。 近来府上需要筹备的东西颇多,每日采买的加上外头送来的,按理都有登记。顾姨娘最近身体不适,却要求较多,让管事必须严格把控好放入库房的东西,万不能让里头有一点疏漏。 比如说越品级的,比如说对家里人身子不适的。 不是顾姨娘太过苛刻,而是与傅府关系太近的封凌,最近在外头实在招摇。傅尚书在较为关键的时期,傅府不能在小事情上出差错。 管事正一一检查着,就听到自家小姐的声音:「管事这些日子辛苦。」 管事抬头,朝着走过来的傅辛夷笑起来:「不辛苦,分内之事。小姐怎么忽然到这儿来?可是想要拿些什么?」 傅辛夷看了眼边上帮忙的仆役。 管事当即意会:「小姐要的东西可是在库房很里头?」 他将自己手上的账本交给了旁边仆役,侧身示意傅辛夷往库房里头去:「库房里东西多,小姐与我去里头看看。要是有合适的,一并拿出去便是。」 傅辛夷笑着应声:「好。」 管事将傅辛夷往库房里头带,确定外头任何仆役都听不见了,翻开一个箱子,顺着自己刚才的话:「小姐,这儿是您喜欢的布料。」 箱子里的布料颜色特别鲜亮,是翠绿色的。 这颜色可真是难得。 傅辛夷忍不住摸了一把,随后意识到自己是有正事的,忙收回手:「今天我去酒楼碰见了肖雯肖先生。上回管事和我说过肖先生,可知道她和我娘的关系?」 肖先生和夫人的关系? 管事皱起眉,陷入回忆。 「她们不熟,说不上有什么关系。」管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肖先生喜玩,夫人却并不是如此。云家和肖家关系往上攀一些,能攀上一点亲戚关系。不过到了夫人和肖先生这一代,关系也不是很近。」 傅辛夷有点疑惑:「可我觉得肖先生好像不是很喜欢我娘。」 管事点头:「夫人性子温和,肖先生性子直爽。这为人处世上,总归是觉得自己更好些。若说大矛盾,似乎那么多年也没什么。」 傅辛夷微叹一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 找幕后真凶实在是一件难事。 「真要说有点什么小矛盾,大概就是两人在京城里风头都很盛。各家男子总忍不住将两人拿出来攀比。」管事绞尽脑汁就想出了点这个,「算小矛盾么?」 傅辛夷觉得这没什么好攀比的,伸手指困惑挠了挠自己下巴:「这算小矛盾么?」 两人互看一眼。 傅辛夷灵光一闪:「莫非肖先生喜欢过我爹?」 管事:「……」 管事咳嗽了一声:「小姐,清醒点。老爷当年没那么吃香。」 管事知道的事情远比傅辛夷知道的多。他没寻出夫人和肖先生的关系,事实上傅府上下除了傅尚书外,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找出了。 傅辛夷阴错阳差问了一个最正确的人,却还是没能得到一个新线索,失望离开了库房。 不是失望于亲娘和肖先生没关系,而是失望于行刺事件没了后续。 生活不易,幽幽叹气。 傅辛夷回到自己书房,换了自己的碳笔重新琢磨了一阵酒楼布置,随后才去吃饭。她完全没有将自己对肖先生产生过嫌疑这件事告知傅尚书和顾姨娘。 自己想多是一回事,自己想多污蔑了人可是另一回事。 到晚上睡下,傅辛夷心里头的郁结还是没能消散。 被人忽然叫过去说讨厌,这感受可怎么都不好受。 ☆☆☆ 傅辛夷憋屈起床,憋屈去吃早饭。 今天早上的这顿很是丰盛,又是小米粥,又是咸菜豆腐包子,最让人意外的是还有银耳桃糕。这桃糕并不是春日的桃花糕,而是夏日才会有的桃肉糕。 是桃肉捣烂了,混合了不知什么吃食,最终形成了略带晶莹的淡黄色糕体。有点像是桂花糕,却和桂花糕是不一样的口感。似乎还冰镇过,一口咬下去满是冰凉的桃肉味道。 整个餐桌上弥漫着一股桃子香气,清新甘甜。 傅辛夷今天穿得是极为艳丽,宝蓝的上衣、石榴红的裙子,头上还缀了好些珠串串,脑袋一动还会撞击在一块儿,发出轻微的响声。奇怪的是她穿得艳丽,偏生又不会给人皇后才有的那种入手投足间的奢华傲慢。 一眼看去就是好看,就是漂亮,却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她吃着桃糕,吃着吃着就将昨天的憋屈丢到了脑后。 第35章 大概是这桃子香氛的缘故。像花香,闻着闻着心情就会逐渐变好,所有的烦心事都会挥着小翅膀扑腾扑腾飞远。 今日是休沐日,傅尚书一道吃着早饭,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 册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不知道里头具体在讲点什么。 傅辛夷心情一点点平复,慢慢又恢复成平日里那温和姿态,细嚼慢咽坐在那里。等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放下筷子,拿了手帕擦了嘴。 傅尚书视线从册子里转移出来,看了眼傅辛夷:「休沐日,今天还是要去花铺?」 傅辛夷应声:「嗯,去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店内请来的姑娘还有不少事情才刚上手,并不算熟练。再等几个月应该就会好很多。」 傅尚书「嗯」了一声,给自己册子再翻了一页:「你顾姨娘最近喜欢吃点酸的,你回来时记得买点。」 傅辛夷并没有多想,直接应下了。 其实府上厨房肯定有备着酸的东西,傅尚书的意思却是让傅辛夷也挂念一下顾姨娘,让两人关系稍微近一些。 傅辛夷站起身来:「那我去收拾一下就出门。」 「老爷,小姐。」门口有守卫过来传话,「封翰林在门口找。」 傅辛夷下意识看向了傅尚书。 傅尚书头也没抬,继续看册子,语气很平淡,没半点讶异:「他找我还是找傅府小姐?」 守卫微妙顿了顿:「他说是找小姐,休沐日难得,约着出去踏踏青。」 对于封凌来说,休沐日确实难得。他这些日子除了在翰林院好好待着,事情多到让人震惊。 傅尚书「嗯」了一声:「你去吧,不用让他进来了。记得多带两个人。」 傅辛夷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感受,就是脸上忍不住发烫。她乖乖应声:「好。那我先出去了。」 同样是出门,原本是出门去看店,现在反倒变成了出门踏青。 傅辛夷难掩心虚,悄悄规划着:就踏青一会会儿,到了午后就回来吃点东西,折回店里。封凌没看过店内的样子,带他逛一逛正好。 约会工作两不误,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傅辛夷厚着脸皮夸奖了一番自己,折回房间里去拿点随身物品。她带上良珠以及最近一直跟着她出门的守卫们,一块儿前往傅府前门。 前门门口,傅府的马车已备好,封凌一个人站在马车边上,安静静候着。 他今日没有穿官服,而是穿了一套很朴素的旧袍子,颜色本该是较深的,但又由于洗涤频繁,有点泛着白。他脚上踩着一双较为高的靴子。袍子不长,显得那双鞋子有点显眼。 傅辛夷走出傅府望着封凌,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她疑惑往封凌这儿跑动了两步,微仰头,惊讶着看着封凌眉间:「你怎么把自己眉心的红点给抹掉了?」 封凌眉间有一点红,现在只能隐隐看到一点红印。要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傅辛夷好奇盯着封凌额头看,半点没觉得自己将距离拉得很近,近到能让人浮想联翩。 封凌见着傅辛夷,神情已是柔和了不少。他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眉心:「最近京城里学我的人少了很多,出门比以往容易被认出来,难糊弄人。」 傅辛夷忍不住笑起来:「用了什么涂的?」 封凌朝着傅辛夷笑了下:「用了唱戏抹脸上的料。白色红色黄色各参了点,最后调成了这么个颜色。靠近细看还是能看得出的。」 傅辛夷盯着细看了一下,又稍微拉远了一点,认真点头:「还真是不太看得出来。」 封凌含笑让开位置:「先上车,我有东西要给你。」 傅辛夷不知道封凌会给自己送什么,有些好奇走上马车,嘴上却是说着提醒封凌的话:「你刚刚入仕,又才在京城居住,不要把钱随便乱花。」 封凌跟着走上马车:「嗯,我不随便乱花。」 良珠正准备上马车一起坐进去呢,谁想被封翰林抢了先。她不得已跟在封凌后头往马车上走,却被先钻进马车的封凌拦在了外头:「良珠,我和马夫说了去哪儿,你能在外面确定一下路么?」 良珠一脸莫名看向马夫:她能认什么路啊? 马夫可实诚了:「封翰林,我认得路的。」 封凌半躬身朝着外头的马夫含笑说着:「让良珠路上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她家小姐喜欢的铺子。今天难得出来一趟,要是全程坐在马车里,那很无趣的。」 马夫恍然:「哦,是这样。」 良珠看看封翰林,再看看马夫,觉得自己被糊弄了,忙往里喊了一声:「小姐!」 先钻在马车里坐好的傅辛夷没想到这群人光坐里头坐外头还能纠结一下。她想着今天傅尚书说的话:「啊,对。良珠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卖果脯的铺子,我要买点酸的给顾姨娘带回去。」 第36章 连自家小姐都开口了,良珠自然没了坐里面去的办法。 她瞪了一眼笑盈盈拉上马车帘的封翰林,气鼓鼓坐在了马车外头位置上:「行了,我就坐这儿。」 马夫见良珠心情不好,不敢吱声,安分坐在自己位置上。等旁边守卫示意能走了,他才驾着马车,朝封翰林之前告诉自己的方向前去。 马车今日要走非常远的一段距离,不知道良珠丫头能不能熬住一直待在外头。 马车内,傅辛夷知道封凌将人支开肯定有事,便盯着封凌看。 毕竟刚才封凌还说有东西要拿给她。 她明知道封凌没有多少钱买好东西,却还是带着一点小期待,期待封凌会拿出什么来给她。 封凌将自己先一步放在马车上的布袋子取过来,放到了桌面上。他右手现在已好了很多,只缠绕了浅薄的布带,已是基本能动了。他两手打开布带,将里头的一双鞋子取出,放到了傅辛夷脚边:「你试试。」 傅辛夷低头看向自己脚边的鞋,愣住。 鞋子帮很高很高,看着和踩高跷差不多。鞋外层是布料的,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光亮。 「我专门让人定做的雨鞋,下泥地里很方便。虽然是布的,但刷了一层桐油,穿着在踩泥地里会好很多。」封凌和傅辛夷说着,话里还带上了一点歉意,「要是牛皮鞋会更好,但价格太高,我暂时还买不起。」 傅辛夷府上也有雨鞋,但她很少穿。 府上的雨鞋是真的给下雨天穿的,全然没考虑过给女子下田穿。正常的大家闺秀没人会拿着锄头下田里干活。那鞋子为了隔水好一些,还在里头塞了铁皮,沉得让人怀疑自己穿了个铁锤下地。 面前的是木头和布做的,还刷了油试图隔离水,已尽可能做到了这个价位的最好。 傅辛夷抬起头,双眼发亮:「我很喜欢。」 她很肯定:「非常喜欢。」 后世的雨靴都是塑胶的。 现在根本没那样的产物,以至于傅辛夷真的相当喜欢这双略高的鞋子。她几乎能想象自己踩着这双鞋子下潮湿的泥地,鞋子陷下去一些后很快就能拔出来。 像木屐,但又比木屐包裹得牢一些,看上去也更符合女子的喜好。 京城里不是每一处地面都铺的石头板,有不少偏一些的地方地面没有怎么整修,一道下雨天就坑坑洼洼,让人根本无处下脚。 雨鞋在正常日子里不怎么好用,在特殊时候和特殊地点,却比一般女子的绣花绣好多了。 傅辛夷拿起一只在自己脚边比划。 封凌在边上拿起了另一只:「我帮你穿上。我上回拿了你的鞋,估摸了一下尺寸,应该是相差不大的。」 他绝佳的记忆力似乎在一个非常偏僻的点上起了作用。 傅辛夷轻微瞪大眼,就见封凌弯下腰,手搁在了她的脚踝处。 他微抬头看她,语气很是自然:「抬脚?我手用不了太大力气。」 好像他们这样相处再正常不过。 傅辛夷在傅府都是自己穿鞋的,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帮自己穿鞋。不是因为自己眼睛不方便,不是因为自己身体不方便,只是很顺其自然的对她说「抬脚」。 不是一次,是第二次了。 她耳廓泛红,心中发慌,但还是抬起了脚。 大抵是心里头的慌张压不住,以至于她抬起的脚微微轻颤着,像是被吓着了似的。 封凌将傅辛夷原本的精美绣花鞋脱下,握着她的脚,不知怎么就没忍住捏了捏。 软软的。 傅辛夷这回不止脚轻轻颤了,整个人一哆嗦。 封凌笑出了声,不再逗人,规矩替她穿上了雨鞋。白色的丝绸袜很轻易就让她的脚钻入雨鞋,一点不需要他用大力气。鞋子尺寸正好,有一点点宽松。夏天若是脚涨了,亦或者傅辛夷再长个了,可能还会觉得紧。 傅辛夷不敢喘气,怕惊扰到这个穿鞋的动作。 封凌帮她穿上了一只,又帮她穿上了另外一只:「要是觉得不方便,等下可以穿回自己的鞋子。」 傅辛夷乖乖点着脑袋:「好。」 点完脑袋,她意识到封凌话里带着别的意思。她愣了一下:「我们不是去踏青么?」 最近没有下雨,似乎也没哪里比较泥泞,需要她穿这样的雨鞋下地。 封凌坐回自己位置。他见傅辛夷一脸疑惑好奇,耳廓还微微泛红的小模样,心中动了动,却没有再失礼。 他没有给傅辛夷解释,只含笑说了声:「等下你就知道了。」 马车继续行驶着,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口。 门口守城的士兵掀开帘子检查人后,将人放出了城门,还提醒了一声:「若要回城请赶早,封城了今天可就进不了了。」 第37章 城门晚上是不开放的,以防有图谋不愧的人趁着晚上摸进城内。 马夫和良珠在前头应下后,城门便放行了。 傅辛夷见都出了城门,对封凌要带自己去哪里更加好奇。她想要问,可见封凌笑而不语,就知道封凌并不会告诉她,一定要带着她到了目的地才行。 会是去哪里呢? 上回品鉴会时的亭子? 城郊的农家乐? 京城老百姓都知道的放风筝地点? 傅辛夷想了一堆可能性,又觉得自己这回踏青可能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她以为的踏青,基本上就是相携到风景秀美的地方坐着吹吹风、聊聊天、走走路、吃吃东西。 问题是他们既没有带吃的,又没有带玩的。工具就一双雨鞋。 难道说是会去小溪水边? 傅辛夷继续猜着,脑袋困惑到微歪。 封凌见傅辛夷几乎把心里想法都搬到脸上了,又一次笑起来。他一直都算是个笑脸迎人的,不过那种笑容多是习惯。但在面对傅辛夷的时候,他的笑是被情绪带起来的笑,和那样对待外人的笑不太一样。 他明明面前就是傅辛夷,却依旧满脑子都是傅辛夷。 傅辛夷伸出两根手指,眯细了一条缝,将脸皱起来:「就透露那么一点点,给一点点提示。」 封凌想了想,掏出了自己的小钱袋。 小钱袋里放了一捆布条,挺宽,本来是用于包他的手的。 他将布条展开:「直面才比较有趣,不如蒙上眼睛,我牵着你走。等到了地方,我就帮你将布带解开。」 傅辛夷看着自己面前的布带,没有第一时间吱声。 她这辈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脱离过布带。身体需要祛毒,眼睛需要敷药,哪怕意识昏昏噩噩,都让她在回忆以前那些事情时,有种漫长的无措感。 封凌是想要给她惊喜,而她该一点点走出失明的阴影。 傅辛夷正要答应,却见封凌突兀又收回了布带。她微愣看向封凌:「怎么了?」 封凌将布带重新捆好放入自己小钱袋中,回答了傅辛夷的问题:「你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都该直接告诉我,就像刚才说你喜欢这双鞋子一样。不用为了我勉强自己。」 傅辛夷看向封凌,却见封凌垂下了眼,神情有点让她看不太透。 当封凌重新抬起眼时,那双眸子里又重新带上了笑意:「辛夷以前眼睛不好,应该经常带这种布带。是我想得不周到。主错在我,小错在你。你半点不提自己不喜欢,这样不好。」 傅辛夷反应迟钝了一点。 她是不太喜欢布条蒙住眼睛,可这样蒙住眼睛和这个身体治疗眼睛是不一样的。而且,当眼睛上布带解开的时候,是这个世界给她惊喜的时候。 少年郎的细心妥帖,让傅辛夷禁不住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我有点没反应过来。闭上眼是觉得还好,可要是蒙上布带,会让我觉得重新回到以前那样。不管怎么睁大眼睛,但什么都看不见。」 她一说出来,整个人都松了松。 封凌点了头:「那等下闭着眼跟我走?还是说你闭着眼,我背着你?」 傅辛夷听到这话,又变得傻乎乎了:「什么?」 封凌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给傅辛夷比划一个猛然松手睁开眼的动作,笑着和她解释:「想要让你有一种‘哇’的感觉。」 傅辛夷没见过别人玩这套,可听书时听过。什么蒙眼睛,什么壁咚,什么小鹿哐哐哐撞墙。她听多了会觉得,这些人可真是俗套,玩来玩去就这么点套路。然而真当她自己碰上了,她还没真的「哇」一下,已觉得自己心脏如同小鹿在咣咣咣撞了。 少年郎带着夏日的清爽,俊美容颜就在眼前,一个笑盈盈的「哇」简直勾人。 想要封凌背着。 牵着手哪里有背着带感呢? 傅辛夷想着他们是议过亲的关系,又想着刚才封凌都说了,喜欢什么就要讲出来,于是脸上越来越烫,憋出了一句:「那就背着。」 封凌本以为傅辛夷会矜持,听到回答轮到他愣了一下。 他愣完笑开:「好啊。」 话落下,整个马车里气氛便陡然变得黏腻起来,有一种让人触动的感受。 好在马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马车外坐着的马夫高声提醒:「封翰林,到地方了。」 封凌往前倾,用手覆盖上傅辛夷的眼:「闭上,我先牵着你下出马车。」 傅辛夷心中对即将要看到的东西充满期待。 在她的想法中,封凌该是寻了一个风景很好的地方,或许还提前布置过,所以才要自己闭上眼。她对睁眼后所能看到的一切充满幻想。 第38章 她闭上眼,任由自己睫毛刮擦着封凌的手心。 封凌松开了她,先一步出了马车门,随后回转身来牵傅辛夷:「慢慢走出来。」 傅辛夷将自己的手交到了封凌手中,脚试探性挪出马车。 良珠在马车外头其实听了一个一清二楚,她也没问「小姐怎么了」,而是站在一旁,瞪封翰林。她觉得封翰林油嘴滑舌,根本就是在哄骗自家小姐。 自家小姐就是太天真了。 封凌却半点没在意旁人。他先一步跳下马车,一手牵着弯腰的傅辛夷,一边转过身指引着她:「手勾住我的脖子,往前一些。」 傅辛夷抿紧唇,手轻微环住了封凌的脖子。是稍低温的躯体触感。 她往前轻微一蹦,蹦在了封凌背上。 封凌发现傅辛夷很轻,稍微将人往上拖了拖:「抱紧一点,免得不小心掉下去。」 傅辛夷脑袋凑在封凌肩头,闭着眼红着脸:「嗯。」 她觉得自己浑身在升温,明白该拉开一点距离,却又不舍得和封凌疏远。 反正以后都是要成亲的人。 她低声询问着:「我什么时候可以睁开眼睛?」 封凌沉默了一下。 他觉得背这个事情,受苦受难的似乎是他自己。少女柔软的躯体贴紧着,带着香气的呼吸就在耳侧,让人脚步迈起来有点艰难。 强行将心头旖旎压下,他带着傅辛夷往前走:「不远,走个一刻钟就到了。」 一刻钟说起来是不长。实际上在闭上眼,互相贴近又不说话的状态下,会觉得这点时间被无线拉长了。她分不清过去了多久,或许是六十个数,或许是一百二十个数。 地面是微坎坷的,封凌的脚步微颠簸,没有往日的无声轻盈。 傅辛夷闻着封凌身上的味道,发现自己栽得彻底。 当年的抵触可真叫打脸啪啪啪。 封凌走了好长一段,呼吸平稳,却是比先前重了一点。 他低着嗓音,和傅辛夷说了一声:「现在可以睁开眼了。」 傅辛夷慢慢睁开眼,随后震在当场。 满目全是向日葵。 一个个叶子如同蜀葵叶子,茎干如同细竹竿,花盘如同太阳,集体齐刷刷朝着太阳方向,好像有意识在晒着太阳。 向日葵在如今还被称为西番葵。本朝有很多种葵花,却是才刚刚引进向日葵。自上而下能够拥有这样花种子的人家少到几乎罕见。 京城里有不少人家有瓜子,比如说工部尚书所在的桂府。桂晓晓就爱吃瓜子。傅府也有,平日会放一些在果盘里头。傅府的人都不常吃瓜子,所以量少。 但不管是桂府还是傅府,那瓜子都是西瓜子而非少见的向日葵葵花瓜子。到了顾姨娘有孕的时候,瓜子这玩意更是没了踪迹。 瓜子是种子。对于傅尚书而言,种子就该种下去产生新的粮食,而非被全然吃到肚子里。会影响到孕妇身子健康的,那就更加要少吃。 傅辛夷见到过葵花瓜子,知道肯定有人在种向日葵的。但花鸟铺那儿根本没见着过向日葵,她便知道这属于不常见的植株。她开花铺时有想过要引进过,考虑到成本过高,最后只是想想。 而面前有整整一大片的向日葵,壮观程度就和人面前列了一眼望不尽头的士兵一般。它们扛着不一样的「叶子」,面部朝向整齐划一,没半点敷衍劲。 有钱能拿得到么? 黄灿灿的一片向日葵让傅辛夷彻底懵了,头脑有点空白。 她听见封凌在边上说着:「这里有三亩田,已是我能拿到的所有了。上面种的听说是西番葵,看起来很漂亮,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等这批花的果子收了,可以卖了钱换别的种。」 傅辛夷一听要卖掉,双手不方便,竟是一口咬在封凌脖子上,松口后恶狠狠训斥他:「怎么能卖掉?你知道这里值多少钱么?」 封凌知道,他险些为了这三亩田倾家荡产。以前的小金库全翻了出来,这些天还不停在给人抄书。光田就要一亩十两银子,更别提田上的西番葵。 西番葵是漂洋过海来到京都的,在京都种起来,各项事宜都还在尝试阶段,并不算容易。 只是他没想傅辛夷会为了这三亩田咬他。 被咬的地方不疼,微痒。他眯细起双眼,想了下傅辛夷现在凶巴巴的眼神,觉得还挺可爱。 「可要下来?这里请了人照看,清早刚浇过水。」封凌问着傅辛夷,却是有点不想要将人放下。 傅辛夷哪还在意封凌呢? 她从封凌身上挣扎着下了地:「我来看看这些葵花。」 高跷雨鞋本并不好走路。傅辛夷竟是瞧着这群向日葵的份上,硬生生走到了田地里,避开下面根所在的位置,从固定的侧边道就近观察起了这些向日葵。 第39章 日头正好,洒在这些花上,显得格外治愈。 花瓣黄色灿烂,纤细还带着一点厚重感。一株有二三尺高,花盘扁平,和刻意压扁了似的。见惯了那些大多立体的花,再见这样的向日葵,总会觉得有一点怪怪的。可见到这么成片的向日葵,又会让人觉得实在是好看。 花确实是精心饲养的,没有营养过剩,也没有营养缺少。唯一的缺点便是花盘比起后来小一圈,不管是用来挖瓜子吃还是用来炼油,都觉得小了点。 阳光洒在花上,又衬在了傅辛夷脸上。 她一脸欣喜,从这里跑到哪里,可以说是完全沉浸在了大片的花田中。宝蓝上衣和石榴红的裙子,让她在花田里格外显眼,根本不会淹没其中。 封凌看了半响,就见傅辛夷朝着他弯眼笑起来:「封凌,你不过来看一看么?这向日葵可漂亮了。」 是很漂亮。 所有花的钱在这一刻非常值得。 封凌下了田,迈步朝傅辛夷那儿走。他来这片花田好几次了。原先和骆康一起挑,怎么都挑不中自己能看上眼的,最后意外找到这儿三亩,还不容易才谈了下来。 他走到傅辛夷身边:「确实很漂亮。」 傅辛夷笑着点头:「嗯。」 傅辛夷没意识到封凌这个时候还玩一语双关,和他说着自己的想法:「葵花籽用处很多,可以炼油,还能吃。花盘、茎叶可以药用,可以制纸,可以当肥料。」 封凌没想到有那么多作用:「炼油?」 傅辛夷点头:「嗯,压榨出来。其实向日葵种到西北边去更好。那儿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也大,出的葵花籽会饱满很多。京城出不了那么好的效果。即使专门挑选良种再种,也远没有那儿有效果。」 封凌略有所思。 油是好东西,如果能因地制宜在西北那儿种植,压榨出油来再到这边买卖,那可是一个大生意。 傅辛夷说起这些,叽叽呱呱能说好久。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是来「踏青」的,也终于想起来这些田是封凌刚买下的:「这些收了,将瓜子部分留种,部分炼油,很快就能回本了。」 她双手捧了一把:「能给我一小捧么?我种了以后就能在花铺卖。」 葵花可太适合做花画或者布置在房子里了。 封凌笑起来:「三亩都是买来送你的。」 傅辛夷「哎」了一声。 她有钱,可封凌没什么钱。这些田她想想都知道肯定花了封凌大笔开支,或许可能还负了债,怎么能说给她就给她了? 啊,不对。她自己也没钱。 她的花铺钱还没还完。 「不行不行。」傅辛夷摇头,「这太贵了。」 哪里有人送田的。 封凌想着去登记转让还要花钱,便和傅辛夷说了一声:「那不如三亩田当聘礼?反正成亲后是我们两个的。你一亩半,我一亩半?」 他说得一本正经,一副明算账的样子。傅辛夷听着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可又觉得反正这些田现在在封凌名下,成亲后的事情等成亲后再说。 她只要一点点种子,别的那些总不能封凌还按着她头给吧? 傅辛夷勉为其难点头同意了:「好。」 在旁边围观一切的良珠:「……」我的大小姐,聘礼代表着三亩田全归您了,哪里还有你一亩半,我一亩半的事情。回头只要这儿田地能维持收支,赚了的钱可全是小姐的。 她见自家小姐和封翰林感情确实很好的样子,心头叹气:算了,反正是对自家小姐有利。 除了良珠之外,马夫和守卫们都护在周边,确保不会哪里突然冒出一个人。经过上一次教训,他们早已有了新的规矩,不管别处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绝不离开傅辛夷半步。 只是…… 哎,小姐和封翰林的感情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 让人好生羡慕的「踏青」活动,并没有持续太久。 傅辛夷走过三亩田,花了一点时间。她脚下这双雨鞋早就被泥点弄脏,要不是裙子下摆被她扎起来了一小截,可能裙子也完蛋。 封凌在边上一路陪同,半点没觉得累,甚至还会问她:「要不要背?」 傅辛夷哪里好意思将自己沾满泥的鞋子蹭到封凌衣服上,拒绝摇了摇头,坚定要自己走。 封凌见傅辛夷不乐意,伸手碰了下自己脖子上的咬痕:「也好,省得等下我说错话,再被咬一口。」不知道咬痕明显不明显。 傅辛夷听封凌这么一说,后知后觉又红了脸,假装没听见,埋头狂走。 等一圈逛完,她才和封凌重新回到马车上。 第40章 她换回了自己的鞋子,见封凌鞋子上也都是泥:「我们要不去给你买双鞋子?」 这回封凌顿了顿,还是摇头:「太浪费了。」 他上辈子上朝,傅辛夷会给他准备三双鞋子,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想想,日子过得真是奢侈。 马车再次启程往回折,傅辛夷自己换上了干净的鞋,看封凌脚上沾满泥的鞋子横竖不顺眼。她憋了一小会儿,又开口试探:「那我们不如去小河边洗一洗鞋子?」 封凌见傅辛夷提了第二个意见,笑着点头:「嗯。」 傅辛夷忙和外头马夫说了一声:「劳烦,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河道一类的,封翰林的鞋子脏了,得稍微洗一洗。」 良田附近必有小河道。 京城的护城河就是引了那儿的水。 马夫一琢磨,转了道,应了傅辛夷的话:「知道了,小姐。」 马车慢悠悠转向附近小河道,倒是没有人和傅辛夷说,小河道附近最方便洗鞋子的点,有不少早早搭建着的石柱凉亭,那一段路都是京城学子和女子们时常爱出来晃悠的点。 田边贵人少,河边贵人多。 休沐日,明明只是官员学子们放个假,却好似整个京城都休息了。 小河道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谈笑说着什么。 不远处的亭子里,有不少人取了桌布铺开,放了一堆的东西在上头。河道曲折一点的地方,还有一群人坐在石头板上,每在一个拐角坐一个人,玩曲水流觞,吟诗作对。 要是桂晓晓还在京城,肯定早带傅辛夷出来玩了。如今傅辛夷和女眷们离了一段距离,整日不是在家就是在折腾自己的小花铺,和大家必然很难玩到一起。 也是赶巧,今天好几个皇子和皇妃都在这儿,没有特意去请谁,就将自己玩得最要好的几个发小和兄弟姐妹叫上了。 十二皇子和十二皇妃在,十五公主也在。 不远处的侍卫分散着,隔开一段距离,将那些身份不够格的全拦在了外头。 大多都是自家熟人,也没要特意搞什么品鉴会装模作样。十五公主比上回更加懒散,头靠在亭柱上,眼睛迷瞪,依稀是要睡过去了。 不少人都觉得十五公主是在学皇后娘娘偶尔那艳丽的慵懒劲,事实上清楚十五公主的人知道,她身为薛贵妃的女儿,纯粹被薛贵妃要求太多,以至于适得其反,叛逆劲一上来,干脆放任自己颓懒下去罢了。 大皇子到四皇子,早过了出来和小年轻赏风景的年纪,关系上有点复杂,正是对某个位置眼热的时候,宁可宅在家里宴待幕僚,也不乐意见让自己心烦的同胞。 七皇子年纪和众人稍微近一点,但并不在京城里,所以没来。 九皇子和众人一向交情还成,出现在这儿也并不奇怪。 十二皇子替十二皇妃取了瓜果,稍微放温了一些,才推到十二皇妃面前。 十二皇妃此刻正在和自己手帕交聊天,看起来心情还算好。 众人难得出来,又不是宴席上,穿戴的物件比平日消减了很多,看上去就是普通贵公子和大家闺秀,不算出格。 一群人聊天的话题很杂乱,涉及的事情很多。女子间有说京城里新多了点什么有趣的玩意,也有说哪家绣娘改良了手艺,新制成的衣服做得很有意思;男子间有说最近某个先生写的书不错,还有说近来得了一匹好马,下次围猎时给众人见识见识。 天下太平,大多数即便是从政,到底还是年轻,关心天下的程度远不及关心自己明天是否能看到最新排的戏曲。 其中还有一个皇子更是非常兴奋在和边上那位说着自己学的木工手艺,恨不得当场做个木椅子给人看。 傅府的马车行过这段,特意再往前绕了绕,试图去下游。 封翰林是打算洗鞋子,在上游洗鞋,这典型得罪人,不妥。 然而就和桂三小姐的马车很多人认得一样,傅府的马车认出的也有。很快就有人见着了,好奇问自己身边的同行者:「哎,那是不是傅府的马车?是傅家小姐么?」 她同行者好奇张望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不就是普通的马车么?」 那先问的人忙点了马车前头:「坐在外头的不就是她身边的丫头么?总跟着的,我上回瞧见过。」 「估摸着是出来有事吧。她除了上回十五殿下的品鉴会,其它若不是花画的邀约,基本上都不会应。」同行者嘀咕了一声,「听说性子温软,怎么钻钱眼里去了。」 「嘘。我看你就是嘴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哎呀你别戳我。」 两个小姑娘转头打闹起来,将傅府马车的事给丢到脑后。 傅府马车到了下游没有守卫的地方停下。 第41章 封凌先行下马车,不好麻烦傅辛夷,自行去河道边石头上脱鞋子洗鞋。 傅辛夷刚开始没下马车,就在马车上掀帘子看。 泥这东西,清水洗能洗掉一些,却还会留下印记。白色的地方变得灰黄,黑色的地方变得有点泛白。没有皂角,没有刷子,封凌将就取了一片薄石片,将鞋子上的泥挂掉了些,再徒手搓了搓。 他右手不能用力,只能拿左手搓。 傅辛夷看了片刻,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走到封凌身边蹲下:「你手用不了力,我帮你洗吧?」 她不是干不了活的人。 封凌抬眼看了下傅辛夷,确认傅辛夷是真那么想的,婉拒:「你看着我洗,我会觉得更有意思。」 傅辛夷不知道这哪里有意思了,继续蹲着。 不知道这些天封凌在家里洗衣服是谁洗的。可能是封父。 一大一小过日子,日常琐碎事情都要一起做,又没有什么洗衣机,也没有炒菜机,更没有洗碗机,实在是很不容易。 两个人蹲着洗鞋子,看起来有一点好笑。 傅辛夷本来低头看着封凌洗鞋子,忽然抬起头侧头。同一时间,守着傅辛夷的几个守卫,也齐刷刷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封凌将微湿的鞋子穿上,见傅辛夷在看一个方向,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不远处有个穿软甲的侍卫小跑过来,一直跑到距离他们近了一些,才拱手行礼:「见过封翰林、傅小姐。」 这侍卫直接说了自己来意:「多位殿下正在前头谈天,正巧见着马车经过,派属下前来询问,两位可要一并聚一聚?」 傅辛夷看向封凌。 封凌低头看了眼自己鞋子,略苦恼抬头:「刚洗了鞋子,这还湿着呢。哪能就此见几位殿下?太失礼了。殿下一个比一个心善,回头人手送我一双鞋子,我是拒好呢,还是不拒好呢?」 侍卫尴尬,觉得自己面前的封翰林可能想得有点多。 「所以不去了吧。」封凌和侍卫这般说着,「我与傅小姐要返程,有空再和几位殿下叙一叙。」 有空基本上代表着一天的第十三个时辰。 侍卫明白封凌的意思,再度拱手:「属下就这样回禀了。」 封凌回礼:「劳驾。」 傅辛夷等人走远,才好奇问封凌:「翰林院不需要和别人多打交道么?朝堂上总会见面。」 「需要。」封凌在石头上踩了一个湿脚,「要是再来叫,我就去一趟。你可要去?」 傅辛夷是该离皇家人远一些的。但这群皇子公主都在一起,左右不会有人当场给她找事,也不算是她特意和谁拉近距离,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 她想了想:「要是你去,我就去。」 封凌笑了声:「嗯。」 两人在石头上,一个踩脚印,一个围观踩脚印,后来还跟着踩了起来,幼稚得让人看不入眼。五岁小儿到这儿可能还会装大人,唾弃一下这两位实际年龄早已成年的家伙。 如封凌猜测一样,很快那侍卫再度折返,拱手更尴尬:「豆.豆.网。几位殿下说,绝不给您随便送鞋,就过去聊两句天。要是封翰林方便,就一起吃个烤肉,回头可以一块儿回城。」 封凌先一步下了石头:「走吧,去和人聊两句。」 傅辛夷跟着下来,被细心的封凌扶了一下。 两人重上了马车,让马车跟着刚才的侍卫一道前去。 傅辛夷小声问封凌:「过去聊天,要吃烤肉么?」 封凌被傅辛夷这样「我们自己人来说悄悄话」逗笑,小声回她:「吃两口吧,他们的调料很好,必然还带了厨师过来。」 傅辛夷又小声回封凌:「吃什么肉?不能吃野生的。」 封凌没想到傅辛夷不吃野生的,不过这群皇子公主没意外也不吃野生的,怕有人下毒:「肯定自己带的。京城周圈这儿哪里去抓野生的?早被人抓空了。」 傅辛夷点头,又告诫封凌:「野生的会乱吃东西,万一有病,人吃了也会生病。」 封凌知道傅辛夷以前中过毒,对这些事情上心。 他在心头记下了这一点:「我知道。江南那儿很多人喜欢摸大螺蛳,也有虫。我也不吃。」 两个人在里头轻声细语交流着,根本没在意等下要见的是哪几位皇子公主。对傅辛夷和封凌来说,前者大部分都不认识,见谁都差不多,后者大部分都认识,见谁也差不多。 见见就见见。 侍卫停下脚步后,马车停下。 良珠在外头提醒:「小姐,封翰林。我们到了。」 傅辛夷先一步出去,随后等封凌一块儿下马车。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就见远方亭子里坐了好些人。 良珠轻声对自家小姐交代了一声:「小姐,人多,您等下一并叫殿下就是。分不清的我提醒您。」 第42章 封凌整了整自己衣服,对傅辛夷笑了下:「跟着我叫就行。」 傅辛夷轻点头。 两人结伴同行,走到亭子入口处,行了礼:「几位殿下好。」 亭子里头,十二皇妃见了傅辛夷:「傅小姐坐我这儿来吧?不用那么多礼,就随意聚聚。」 另一位贵人笑了下:「随意坐吧。我看傅小姐和封翰林一起来,那就坐一起吧。」 封凌含笑开口:「我鞋子还湿的,坐亭子入口处最边上适合。傅小姐和我一并来,坐我边上就好。不然还得往里挤,回头满亭子都是我的湿脚印。」 十二皇子还没调侃封凌鞋子湿的问题,倒是被封凌眉心吸引了注意:「封翰林这一点红怎么遮掉了?可是因为走到哪儿都被认出来?」 他不说,封凌自己都快忘记自己遮住了眉心那一点红。 封凌带着傅辛夷坐下,朝十二皇子笑了声:「是啊。人人都恨不得爬我身上来,我可不得遮掩一点。」 傅辛夷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觉得十二皇子迟早有天会对封凌下手,愣是从封凌这话听出了一种「别靠近我」的意思。 封凌话中有话,其他人就是听了,总不能跳出来自认这条,说他是在说谁说谁的。 大家对封凌有兴趣,但显然最有兴趣的人全宅在自己府里,而非出来玩耍的几个。一群人哄笑着将这个话题略过,转头和封凌以及傅辛夷说起了别的事。 明明同一个亭子,女子们一个话题,男子们一个话题,竟是毫无打扰聊了起来。 十二皇妃等人和傅辛夷聊着花画的事情。正值夏日,本就是花朵多的时候,一个个少女心泛滥,要不是自持身份在,哪个不想搞个小花环套在头上。 既然身份在,不能套花环,那问问花画也挺好的。 姑娘家的柔声细语并不吵闹,一个个好奇询问着傅辛夷:「花为什么干了就能放很久?」 「平日里可要做什么养护?」 「啊,原来要上油的。」 「还有带土的画呀?」 「也可以自己动手做么?难不难呀?」 「听说花铺那儿整面墙都是花草,是真的么?」 「噢噢,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种的。」 傅辛夷一个个和她们说着,还解释了一下自己店内墙面上设置的排水系统。浇水后多余的水会顺着凹槽轨道流下去,不会妨碍到花铺内其他东西。 一群人听得有趣,恨不得相约一起去花铺看看。 封凌那边没聊花草的问题,而是聊了不少关于如何更好学习这种无关政事的事情,还聊了点从商相关的问题。商人地位确实不高,但明眼人都知道,这过日子吃穿用度,还是全得靠钱。 有权的想要钱,有钱的想要权,现实无非就是如此。 封凌会说话,说话又巧妙,将几个皇子哄骗得高高兴兴。几个皇子恨不得下一刻就大摆宴席请封凌吃一顿,最好能将封凌收入自己麾下。 对这种情况,封凌只能说:没得到的是上佳,得到了那就是下品。皇帝身体还挺健康的,他就不凑皇子们的热闹了。 众人都谈起了生意,十二提了自己的想法:「桂府与蒙古有经商往来。京城中马匹生意,不少都是桂府引进。封翰林看这笔生意可行?」 封凌笑起来:「我常年在书房之中,对两国贸易往来实在是了解甚少。」 倒是有另外皇子听了十二的试探话,摇头:「我看着有点悬,祖帝一直以来就看那儿不顺眼。两国当年百年交战,仇恨哪里能随便忘掉。普通小打小闹就算了,做大不易。」 还有一位也附和点头:「确实。」 他压低了一点声音:「而且听说是要换领头的了。下一位更不好说,一上任保不准就开战定安稳。」 「开战就开战,我们还怕他们不成。」前一位皇子嗤笑,「西有云,北有章。谁敢来?」 西有云特指的是云将军,北边则是还有一位本朝有名的武将章将军。 几个皇子对武将们相当有信心。 封凌对几位将军也有信心,然而军籍待遇实在很低,要不是……哎,反正他有生之年,两国贸易确实是做大做强了。不管是十二皇子还是桂府,确实都很有能力。 他光听不说,听得挺乐呵。 傅辛夷听到「云将军」,敏锐竖起了耳朵,对女子这边的话说得少,听边上人说得多了。可惜她没听到后续,有点失望继续和女子们聊天。 话题聊完一个段,众人基本上对封凌的圆滑态度也摸了个底,知道封凌现今没有什么跟他们更进一步结交的打算,于是纷纷喊着是时候吃烤肉了。 烤肉这东西适合大众一起吃,还适合在室外吃。 第43章 一群侍卫和厨师听从吩咐,在亭子外一段距离处摆上了炭烤架,并且在架子里点起了火。为了不污了人眼,肉全是处理好送过来现场烤的。 兔肉、羊肉、鸡肉、猪肉都有。 牛肉倒是没。因为牛肉多要用于耕地,能用来吃的牛,肉质多老,烤了味道也没别的肉好吃。 「我和你们说,这肉就要切成一片片的薄片。晶莹剔透的那样薄,沾一点西边来的粉,那滋味,绝了。」有饕餮还没吃就开始发表评论。 傅辛夷听着都觉得肚子饿。 听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十二皇妃跟着说:「我让人多拿了点蜂蜜,是北边来的百花蜜。喜欢吃甜口的能直接抹点这个。」 有咸的有甜的,傅辛夷手轻微动了动,想要按自己肚子。她生怕自己听着听着,当场一个咕噜声冒出来。 烤肉的香味很快传了过来。由于那厨师切肉切得格外薄,以至于每一片都熟起来特别快,转眼就端上来了一盘。专人按序给几个人面前摆上盘子、送上筷子,分起了肉。 盘子边上还放了一小碟蜂蜜和一小碟辣粉。 众人齐齐下筷,当下被美食带走了全部的注意力,纷纷赞叹准备的肉肉质鲜美,蜂蜜甘甜,辣粉独特。每个人口味上各有不同,却好评相似。 傅辛夷尝了一片,嚼了没两下,嘴里的肉就化了一样钻入喉咙。肉质是好,也是她确实饿了。一吃,只觉得自己腹里比刚才还要难受,有种更饿的错觉。 封凌问了一声傅辛夷:「可喜欢?」 傅辛夷含糊应了一声。 周圈人吃得非常优雅矜持,速度非常慢。他们那叫品美食。傅辛夷这里吃起来速度和平日没什么差别,却比旁人快了些,这叫正常吃饭。双方截然不同的态度,让送菜的下人没忍住给傅辛夷偷偷多分了两块。 封凌瞧见这一细节,为了不让人等下特意提出来调笑,直接将自己这儿的肉给傅辛夷夹了一块过去:「你尝尝我这片肉,位置和你刚吃的不一样。」 都成薄如蝉翼的肉片了,哪里能看得出什么位置?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台阶。 傅辛夷家中不吃烧烤,她自个又不是个会提吃食主见的人,真的好一段时间没吃过烤肉。好在她长得漂亮,吃东西礼仪皆在,吃得比常人快一点,也只让人觉得天真浪漫,有些可爱。 十二皇子失笑,没想到封凌对傅辛夷的姿态,比自己对皇妃还要过一些。 他应和封凌的话,对傅辛夷说了一声:「傅小姐要是喜欢,今日拿些料去。傅府家厨必然会做。」 他话一出口,不管是封凌还是自己皇妃,都朝着他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十二皇子把自己余下还想说的话全吞了回去。他觉得封凌和自己皇妃似乎都将他这个询问,带上了一点警惕色彩。他是真的就普通询问一下。 他对傅辛夷态度很是生疏,生疏到碰面到现在拢总没说过三句话。 傅辛夷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对十二皇子的礼客气拒了:「不好夺人所爱。」 危机意识极强的十二皇子笑了笑,没再接话。 十五公主本是懒散,敏锐察觉到这头几个人之间关系似乎有点复杂,莫名轻微挑了挑眉毛。 她开口换了个话题,又说起傅辛夷老不出来和大家一起玩的事:「傅小姐平日可以多走动走动,春夏的赏花会您一次都没应邀过。」 这可比她还显得懒得应付旁人。 傅辛夷歉意笑了笑:「这不是为了开个小花铺,整日都在忙嘛。说起来不好意思,到现在铺子钱还没还清。要是再放松一些,恐怕铺子回头就得抵还原主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傅辛夷还欠款着。 堂堂傅府大小姐,竟然还在外欠着钱? 一群人悄然互相看了眼,心中惊讶。 傅尚书对自己孩子管教如此严格,难怪傅小姐平日都不怎么出来聚了。没钱可怎么聚啊? 攀比富的见多了,坦然说穷的,在封凌之后,多了一个傅辛夷。 傅辛夷半点不在意众人的复杂心情。她知道对于面前这群人而言,自己就是一个「一时兴起」联系一下的官家女子,没什么特殊。今后就算特殊,那也是看在封凌的面子上。 她温和说着:「回头要是有空了,我当然乐意和大家多出来聚一聚。」 封凌无声笑了下。 这个「有空」和他先前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众人相当客套顺着她的话,相约着有空一起聚一聚。 一顿烤肉,宾主尽欢。 傅辛夷吃得远比上回进宫要开心多。其实这些皇子公主的,一个个心眼都不坏,年纪轻轻,敏锐早熟却并不算太工于心计。天塌下来前头还有那么多兄长顶着,轮不到他们。 第44章 就连其中想法最多的十二皇子,此刻也就是想要多干点事情,让父皇能为自己而骄傲。他有心想往上爬,但也没到拉帮结派不停动脑筋的地步。他一旦太积极,上头几个兄长的冒头必然一下子就会对准他。趁他年轻要他命, 傅辛夷不懂皇子们之间的绕绕弯弯,只觉得人都还算好相处。要不是傅辛夷脑子里时刻谨记着毒酒事件,她都会忍不住和众人交好。 餐后还有一人一杯加了蜂蜜的果汁,傅辛夷尝了尝,觉得酸酸甜甜很好喝。就是混杂的水果太多了点,让她尝不出里面到底是哪些个水果。 在场几个人都没心没肺的吃喝玩乐,没想太多有的没的。聊天谈地大半天,吃饱喝足,各自回家,再口头上客套相约了下回某个休沐日。 封凌和傅辛夷只当随便聚了个餐,施施然和众人告别后就离去了。坐在马车上,两人的注意力还在封凌那双终于半干了鞋子上。 「这双鞋子干起来很快啊。」 「是因为天气热。」 「那也很快,一顿饭的功夫。下回还是多准备一双鞋。穿湿冷的鞋子对身体不好。」 「好,我知道了。」 马车哒哒回城。 这场毫无特殊意味的聚会并没有涉及到任何重要的事情,但还是在各种眼线的传话中,让上头几个关键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 傅辛夷和封凌折回京城,中途去了一趟果脯铺子。 顾姨娘要吃酸的。傅辛夷并没有忘记这点小事情,在前往花铺看一眼前,中途下了一回车,专门采买了一堆的酸枣一类的酸果子。明明刚吃完烤肉,她闻着那酸味道,忍不住就嘴里流口水。 这是生理本能,和饿不饿没什么关系。 小小一陶罐果子不算贵,傅辛夷买了几个罐头,让人先行搁置在了马车上。 封凌今天一天作陪,跟着傅辛夷去果脯铺子买了东西,又跟着傅辛夷前往花铺。 花铺卖的最好的还是单支的花。 傅辛夷是近来卖多了花,才知道百姓间除了赠给心上人花外,不少文人墨客还会玩插花。当然,在他们嘴里不叫插花,这叫清供。 本朝之前也有清供,多是在佛像前头插花,有种静雅之感。到了现在,清供陆陆续续多起来,虽然还是以佛像前供奉为主,但自从傅辛夷开了花铺之后,原本小范围的非祭拜类清供就陡然多了起来。 有的就爱在花瓶里插一支。 有的就一捧花自然堆积。 傅辛夷这边出了好几个花篮后,一传二,二传三,不知不觉从普通看热闹人过来逛逛,学学她这儿的花摆设。这群文人墨客也不差钱,来了就买两支花回去,显出了自己的支持和高雅的审美。 文化人玩的是意境,远比傅辛夷玩的那些有意思的多。 傅辛夷一边学习这些自己新寻到的知识,一边给自己花铺增加一点新产品,每天攒一点钱还债。掐指一算,或许比预想得更早能清还债款。 封凌进花铺的时候,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依旧被最初的花铺陈设给震撼到。 傅辛夷先一步踏进店里,他后一步跟上,一眼就将整个花铺收入视线。掌柜后头满目的绿色,两侧的干花画,居中位置的活花画,以及或高或低的各种竹篮,以及竹篮里被临时装点好的一朵朵鲜花。 那些花瓣有所衰败的花,都没能出现在第一眼的范围内。 花会衰败腐烂,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变得有点不堪。偏生店内的几个注意着,店外的人买得勤快,愣是没让这种情况发生。 封凌想了想。他确实是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傅辛夷的店了,远到以寻常人的记忆,或许已觉得记忆模糊。 傅辛夷和店内的人打了招呼,随后扭头看封凌,带着一点期待询问着封凌的看法:「你觉得店内怎么样?」 店内怎么样? 很好。 封凌觉得天下的店多是比不过傅辛夷的店的。他朝着傅辛夷笑了笑:「很好看,很漂亮。要是开在江南,肯定有更多花的选择,会是和京城全然不同的景象。」 傅辛夷微愣,随即双眼发亮:「封凌觉得我能开到江南去?」 那得是开分店啊? 封凌点头:「嗯,我觉得你能开到江南去。」 傅辛夷笑得开心,从花里取了一支红色的月季切花送到封凌手里:「这个红很漂亮。送给你。」 别的人不知道花语,在店内通过考试的几个人还能不知道?如此浪漫的爱意,让几个人齐刷刷看向了封翰林,眼神里带着「哇,这有点意思」的兴味。 封凌半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收下了花:「嗯,我尽量养久一点。」 「那你回去后,把它的茎斜着剪一刀。」傅辛夷教封凌如何养久一点,「记得啊,一定要斜着剪一刀,然后放入水里。叶子留一些,但不要太多,更不要浸在水里,不然容易烂掉,还会夺走花的营养。」 第45章 傅辛夷总会用一些比较少见的词语说法,封凌听得多,很自然听懂了她的的意思。 两人在店内一个教,一个学,态度自然,却又是有着别人完全插不进去的默契。 ☆☆☆ 肖家小别院。 皇帝和肖雯正在下棋。 上回见了大吵一架,这回两人像是全然没发生过吵架一事一般,面对面坐着,玩着一副翡翠雕刻的棋子。黑子是墨玉,白子是暖白玉。 皇帝穿得随性,不过好歹没穿着宽松的长袍子就出来了。他让人打理了头发,衣服也穿得工整。要是有外人见着,多觉得这位是个贵人,但也不会觉得他是个皇帝。 肖雯今日则是依旧我行我素,男装和女装混搭着来。上身是长袍,下身是裤子,头饰还是学子的四方巾。由于她擅长画画,身上衣物颜色自然是搭配极为妥帖的,半点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两人你下一步,我下一步,脸上揣着架子,神情严肃,好像对阵战场似的。 莫山持着绣春刀进来,对着皇帝拱手。 皇帝应了一声。 莫山得了准,开始汇报自己刚得到的消息:「傅辛夷和封凌出城踏青。封凌前些天买下了三亩良田,其上种了西番葵,今日带傅辛夷前去观赏。返程途中遇到九、十二、十四、十五,于是一并吃了烤肉。」 就这四个? 哦,老七不在京城。 前头四个不屑与小辈一块儿玩闹了。 肖雯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我小侄女也在?」 莫山没回答。 皇帝却是替他回答了:「在。怎么能不在?他为了你小侄女,都敢和他母后犟嘴,说是没子嗣前,绝不会让府里多出第二个女子。回头还多养了两只猫。」 他被这个做法弄得笑出了声:「想法是多,倒痴情。」 肖雯并不意外:「和他娘一样,痴情。」 皇家最忌讳的就是痴情。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将情感看得过高,转头就会一败涂地。后宫里说痴情,也是有点可笑。 即使皇后是真的喜欢他,如今这些喜欢里,早多了太多的东西。 他没有接下肖雯的这话,问了一声莫山:「我记得十二家里那位和傅辛夷还算熟络?」 莫山应声:「是。」 皇帝短促笑了一声:「还记得那时候梓童整日在朕那儿闹腾,说要让十二和傅辛夷订婚。结果云娘愣是不同意。小辈们如今都大了,还真是各自有了喜欢的人。」 肖雯回应着皇帝的话:「情之一事,哪里说得明白。」 她落了子,抬头看向皇帝:「我赢了三目。」 皇帝低头看了眼,还真是。 「全天下能赢朕的不多。」皇帝感慨,「没想到朕棋艺每有进展,来这儿还是会输。」 肖雯嗤笑一声:「您那是棋艺有所进展?那是你对面的人演技有所进展。」 皇帝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确实有道理,不是他厉害了,是他对面的人演技厉害了。一个个的都是人精,现在连下棋都下出了新花样,大抵就是如何合理的输掉。 还挺不容易的。 皇帝心情愉悦,看向莫山:「他们几个对封凌都挺有意思?朕看这位封状元,眼光可毒辣得很。能得嵇先生赏识,可不是一般的人。」 「是。几位皇子有意交好,但封凌并无太靠近的意思,隐隐有些疏远。」莫山恭敬回着话,「十二皇子试图从傅辛夷那儿突破,刚问了一句,气氛就微妙起来,便不再开口。」 皇帝挑眉,看向肖雯:「你小侄女可真是容易醋。」 肖雯收起了棋子,语气并不半点不对:「她是肖家人,这种时候必须得醋。她能从傅辛夷那儿突破,拉好关系,但十二皇子殿下不可以。」 棋子落入木盒中,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响,清脆悦耳。 肖家的势力在全京城知名。 「你就不像肖家人。」皇帝双手放在腿上,看了看空荡荡的棋盘,轻叹了口气,随后问肖雯,「可还要再来一盘?」 肖雯将棋推到皇帝面前:「这不是还看的是陛下您。」 「那就再来一盘。」他轻点了头,从木盒里取了子放下,「落棋无悔。」 肖雯重复了皇帝的话,手执另一色的棋子在边上落下:「落棋无悔。」 一盘棋下了一炷香的功夫,再次是肖雯获胜。 最后一盘棋下完,临着走,皇帝死皮赖脸要了一副新画,带着新画一道上了马车,转身回宫。新画是夕阳下的花,颜色逐渐渐变,漂亮到让人心颤。 肖雯没送皇帝,在小别院里继续收拾棋子。全部收拾了个干净,她才对着棋盘发了片刻的愣。 第46章 身边伺候的人过来轻声问:「先生,可要休息会儿?」 肖雯侧头看向这伺候的人:「休息了一整天,怎么能说可要休息会儿?」 伺候的人不敢吭声,生怕再乱说话,惹了面前的人不高兴。 肖雯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本是觉得小家伙没什么可再在意的,没想到活着就会碍眼,真是让人难受。」 她语气淡淡,半点没觉得自己话有什么问题:「收拾东西,我回一趟主家。」 伺候的人应声:「是。」 回宫的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直入皇帝宫殿。 新画很快被摆放到书房的桌面上,特意摊开着,等着皇帝拿印章盖上,以示此画为自己所有物。 皇帝换了一身衣服,慢慢踱步前往书房。 大概是今天不适合待在宫里,也或许是好事多磨。他进到书房,站在书桌边上,才欣赏了两眼自己刚得到的画,就听外面有人求召见。 「宣。」 他吩咐下去。 外头人很快进来,喘着气,紧张叩拜:「陛下。水报。」 皇帝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说。」 下方的人心头一颤,但也不敢瞒报:「河决沛县,徐州百里浸没。」 入夏以来,各地都相当紧张。今年水位明显比往年高,而下游河道时常淤积,上报了两次,专人处理了,依旧让人头疼。 终是逃不过。 皇帝怒火陡起:「宣人!」 水患这个事情可大可小。 小就淹一个小村子,整个村子搬家避开水道就成。大则如这次水患,百里被淹。别说良田问题了,河水冲开堤坝,百姓被困无数,房屋倾倒,老幼残一时不查者,多丧命于此。 此事该是交由工部管理,追责也当时追到工部去。 丞相以及桂尚书很快被叫到宫里,听着皇帝怒火中烧的斥责:「归德到徐州这点地方,淤泥堵住河道多少次了?上禀上禀,天天跑来告诉朕,朕能给你们亲自去挖泥还是怎么的?」 桂尚书叩头告罪:「臣,有罪。」 他确实是每次都上禀了,上禀的问题倒不仅仅是河道淤泥堵的问题,而更多是地方官员问题。归德和徐州那片的两个官员,意见是相左的,一个觉得堵不如疏,一个觉得疏不如堵。 每回河道出问题,两人各自一个方案,刚开始吵得是天昏地暗,后来就撕起来,一见面就恨不得把对方直接投河。他上禀之后,这两人总算是稍微安分一点,结果皇帝是和稀泥,说那就方法轮着用。 两个大臣确实都有能力,可治理河道哪里能轮着用两个完全不同的方法?皇帝是真的不了解这点,他只看结果。刚开始确实卓有成效,谁方法最有效轮着用上了,就一顿夸赞。 结果呢,现在河道经过了二十多次改道,不伦不类,中下游根本分不清楚这河流是往哪里流的。两个大臣哪里不知道这里头迟早要出事情?可他们不敢说,也不乐意说。 自己认输,对方就赢了! 以至于隐隐发现的桂尚书只能提点两句,却又没法在皇帝面前直接说:这两人这样不行。 因为这两位大臣这些年治理都有功劳,还都算是大功劳。 结果今年实在是没能扛住,出了这样的差错。 桂尚书心中叹气:自己这两年到底是触了什么不干净的?怎么女儿出嫁有了差错。河道这块儿又出了差错。改天怕不会遇到更恐怖的事情? 皇帝继续在那儿发火骂人,将桂尚书骂得狗血淋头。桂尚书一边琢磨着该用什么方法解决这个问题,一边姿态惶恐告罪:「臣罪该万死,陛下万万不可气着了身子。」 丞相听着这无实质意义的骂街,知道皇帝就是在发泄怒火。 他等皇帝骂得差不多了,才恭敬拱手示意:「陛下,此事万不可拖,还需有专人前往徐州,主持大局。不如让桂大人将功赎罪,亲自前往徐州。」 皇帝皱起眉。 这找谁去是个问题。皇子里有不少人可以选的人。这群人本事一般,发布号令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工部尚书告罪亲自前去最好,但路途遥远,京城需要有人坐镇。 桂正初是桂府大公子,虽并不在工部做事,但确可代替桂尚书。 他语气不耐:「让老三,带着桂正初和封凌一道下徐州。桂正初近来的贸易往来事项,前些日子十二与朕说起,暂交他和翰林院的……」 说到这里,他一时有点卡住。翰林院他记得新来了一个家里做生意挺厉害的。当初北上还能做大的家可不算多。 「翰林院有个家里做生意的。暂代。」皇帝实在想不起人名,「此次南下徐州,老三挂个虚名,桂大人长子多操点心。」 第47章 桂尚书脑袋都磕红了,再度叩首:「谢陛下。」 这一招可真是杀人诛心。三皇子是去混好处的,自己儿子过去却是操劳的。那封凌要是有能力还好,没能力便只会让人头疼。更惨的是操劳要能捞到一点好处就罢,他就怕回头皇帝算他儿子是替他将功赎罪的。 他儿子喜贸易往来,这回与蒙古往来的这条线凭白让皇家收了去,还给了朝中商贾后人提了提。回头怎么拿回来是个问题。 一弓多鸟。 桂尚书憋屈退下,留着丞相还在里头和皇帝聊正事。 他退出宫殿后,眼眸里一片复杂:官场起伏,桂府恐怕是这些年惹了皇上哪里不喜,在寻由头削了。希望他儿子能和封凌关系好一点,回头能留条命。 宫里头这个紧急的消息,很快就传了下去。 今个休沐日,桂正初正在桂府里休息,被一道圣旨抓了个正着,脸色阴郁,心情极为恶劣。他是个冷峻的人,做生意一直光明磊落的,哪想有一日被人横刀夺走自己的东西。 他收下了圣旨,冷着脸等自己父亲回来。 十二皇子那儿近来确有靠近他,不过意向只是砸钱合作。谁想小儿天真老子贪。小子想合作,老子直接想吞了他的东西。 皇帝还让翰林院一个叫骆康的人一道去接手。也不知道这个骆大人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桂正初脑中过了一片问题,心里还是憋气,折回自己院中,拔刀就将院中演练场的木桩子砍了一个缺口。缺口逐渐增多,连捆绑着那些分叉木柱都被削了大半。 这边搞事,另外一边傅辛夷让马车送封凌回家。 马车距封凌家门口有点距离,良珠就侧头轻声和马车里的傅辛夷和封凌开口:「小姐,封翰林。前头有宫里人守着,看起来是有事要找封翰林。」 封凌微愣。 找他?什么事情? 傅辛夷看向封凌,见封凌也愣了一下,便问了一声:「可要这里就下车?」 封凌点头:「我先下车。」 前头马夫靠边停下,良珠下了马车,等着封翰林下马车。封凌先行下马,傅辛夷也跟上了。今个休沐,天还有些晚了,怎么都想不出宫里突然来人的理由。 封凌走到自家门口,一眼瞧见里头封父正在和一个年轻太监在喝粗茶。 院子里那么一小张桌子,正好就坐两个人。 封凌和傅辛夷一出现,那太监忙起身拱手:「封翰林。」他从袖子里抽出了圣旨,展开对封凌示意,「封翰林,是陛下亲旨。」 见圣旨是当见皇帝的。封凌当下行礼:「臣听旨。」 太监细声细语,恭敬开始念圣旨。 一连串的文言文官话,傅辛夷听明白了一个大概意思。徐州水患严重,百里被淹,任命三皇子带桂正初、封凌前往徐州治理。三皇子负责统管,桂正初负责管河道治理,封凌负责人员调动。 桂?是桂府的那个桂么? 那一个管了河道问题,一个管了人口问题,好像是配备很合适。只是封凌才初上任,担此重任,要是没有做好,岂不是…… 傅辛夷有点担心。 封凌接下圣旨:「臣领命。」 封父给了太监一点银钱,谢过了这位传话的太监。太监完成了任务,再次多提点了两句:「封翰林早些准备行李。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在城门开前就得出城。」 城门开后老百姓要进出,他们这群人数量有点多,今晚连夜准备东西,要在老百姓用上城门前出去,不能引得京城百姓慌乱。 封凌点头:「知道了。」 太监领着人离开,封父才和一旁的傅辛夷热情招呼:「傅小姐要一块儿用饭么?今天难得过来一回。对了,封凌这回要赶着去徐州,不知何时才回来。我去媒人那儿讨一些良辰吉日,隔日去傅府将婚事订下?」 订婚是要订正式的成亲日。 「不用饭了,家里人在等我回去的。」傅辛夷一心想着徐州的事情,听见订婚也没特别欢喜,而是看向封凌:「徐州那儿很严重么?封凌可听说过?」 封凌知道徐州水患的事。 只是那时候他没有如今这般招摇,南下一事与他并无关系。上辈子的这时候,他还在熟悉翰林院,并和傅尚书套关系,尽可能去户部那么串串门。 当时去的是户部的人,而非他。 翻着记忆,封凌回忆当年徐州状况:「确实严重。」 他记忆里这次南下是短期成功,长期算失败的,因为三皇子对这方面是一窍不通,纯粹挂名头去的。户部对治理河道也不了解,只尽可能保全当地百姓性命,而桂正初年纪轻,魄力不够,对水患问题只敢小打小闹去治理。 第48章 今年是扛过了,来年又崩了。刚种下的田全毁不说,百姓的船只也毁掉了大半。 最后还是多年以后,桂晓晓返回京城,带来了一个喜事,桂尚书又亲自南下,大刀阔斧,这才彻底了结此事,也保下了桂府上下。 他叹口气:「不好处理啊。」得哄骗三皇子出头。 他怕一两年解决不了这事:「若是想熬过今年,好说。若想长治久安,恐怕我得在徐州待上一些时日。」 封凌望着傅辛夷,转头就打了他爹的脸:「成亲的日子,到时候或许不得不延后。」 傅辛夷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她以为最多几个月就能解决的问题,到了封凌这儿,或许连婚事都要推迟。 就算是明年成亲,也会推迟么? 傅辛夷想说什么,却发现于公于私,她都说不出口。于公,徐州百姓此刻需要封凌,他们需要能离开被淹没的地方,前往更安全处的住所,后续如何处理都是问题;于私,傅辛夷到底是个内敛温和的女子,总不好意思说他们可以更早一点成亲。 她只能微仰头看着面前的青年临危受命,为了百姓前往受灾情况最严重的地方:「你在徐州注意安全。记得吃饭就好。」 还好今天吃了烤肉。 去了徐州,也不知道几天能够有一顿肉吃。 她对这些事情以前从未大关注过。一个连自我生存都需要比常人更加努力的人,碰上如此大事,除了捐点钱,还真是全然没有别的作用。 封凌见她满脸担忧,笑了笑:「嗯。我送你上车回家。我今晚早点收拾东西。」 傅辛夷明事理,乖乖点头。 她朝着封父行礼:「封凌这些时日南下,伯父若是无趣,可以常来傅府。」 封父刚才被封凌打脸了,看着也不恼。 推迟成亲是没什么关系,左右筹备的不是他。但封凌不该当着傅辛夷的面说那么直白。他怕傅府回头一个不乐意了,转头傅辛夷跑了,自己儿子还被人记恨上。 他心里把封凌吊起来狠狠抽打了一遍,面上还是笑呵呵应了傅辛夷:「好好,有空就去。」 封凌送傅辛夷送上马车。 傅辛夷踏上了马车,都要钻进马车里头了,却身子微顿,回头又看向封凌。她本今天是很高兴的,可谁想会碰上这样的事情。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和封凌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封凌见她这般,先一步开口:「不用太担心。我会尽快安顿好回来。要是徐州一切顺利,我快马加鞭回来成了亲再回去。」 傅辛夷被「成了亲再回去」逗笑。 她笑着点了头:「那婚事还是先按着原先订了。要是回不来,就再选日子。不用请太多的外人,就两家人一道吃了饭就成。」 请多了人,成不成的了是个问题,总不能回头让宴请来的人看笑话。 封凌笑起来应声:「嗯。你回去吧。」 傅辛夷被再三催着回去,知道封凌肯定收拾起东西需要一点时间。南下路远,各种情况不了解,一个晚上给封凌的时间实在不多。 她进了马车,放下了马车帘。 良珠本今日是该生封翰林气的,可到了这时候,她也生气不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小姐这么好的人,可等着你呢。」 封凌轻笑不语。 马夫调转了马车,将傅辛夷带走。封凌在原地站着,望着傅辛夷远去。他总觉得自己这回被推着往上走,推得更加急切了些。 他轻叹一口气:希望自己不会拖累到傅辛夷。 ☆☆☆ 封凌觉得自己会拖累到傅辛夷,没想到傅辛夷也是这么想的。 傅辛夷小脑袋里想了又想,觉得封凌刚当上状元,皇帝按理来说不可能让这样一个新官,还是翰林院编撰,前往到基层一线去救急。 主要是朝廷也不差人。 她虽是不懂朝廷上下总共有多少位官员,但至少知道户部有那么多人可以前往徐州主持大局。像梁大人在朝中也算是重臣,能力很强,她爹都很看重。和梁大人有得一拼的官员大有人在。 封凌对户籍制度是很熟,可还是个十九岁少年郎。 皇帝怎么会那么放心他呢? 难道没有人阻拦皇帝这个想法么? 傅辛夷想不明白。 她抿着唇回到傅府,让人将自己才买来的酸果子全送到顾姨娘那儿去,随后自己前往了傅尚书书房。傅尚书今天肯定在书房。 傅尚书此刻确实在书房。 他看着手里简单的信。信上言简意赅写了徐州水患,皇帝派三皇子、桂正初、封凌,明日启程带人南下。他听到外面有响动,将信往自己桌上的书册下面一塞。抬起头,就见傅辛夷皱着眉头走到了门口:「爹。」 第49章 傅尚书应声:「嗯。怎么?」 傅辛夷快速说了一下情况:「徐州水患,封凌得了圣旨,要一并去。」 傅尚书只是看了前去的名单,基本上就知道了皇帝的意思。三皇子好说,就是去表个态,实际上并不需要多做什么。桂正初是替父亲前去,唯有封凌这一点,他暂未想通。 一个优秀的臣子不该在如此年纪轻的时候,被捧到那么高,还直接送到地方去。 但对傅辛夷,他不能直接这么说。 傅尚书略作思考:「徐州对他是一次历练,也是让他今后能更快往上爬的一个成绩。快的话,三个月就能回来了。」 三个月? 傅辛夷顿了顿:「封凌说,徐州水患很严重,如果快点解决,熬过今年,那很快就能回来。如果想要长远解决,那婚事或许会推迟。」 婚事推迟? 傅尚书看向傅辛夷,轻微挑眉:「他今天叫你出去,结果想推迟婚事?」 傅辛夷没想到傅尚书会误会,忙帮封凌解释:「不是,他今天是想要送我三亩西番葵。这是回到他家里知道徐州事情后,他才和我说的。我们想着婚事还是照旧,要是真回不来再说。」 西番葵可是很贵的。 傅尚书没想到封凌每回出手都相当阔绰。 他知道自己想多了,点了头:「嗯。这事不要告诉你顾姨娘。婚事一切照旧,等到了约好的时间,我会和封父一道选个吉日。」 傅辛夷点头。 点完头,她又略叹息:「还好今天回来路上碰上几位皇子公主,蹭了一顿烤肉吃。这回下徐州,也不知道他忙来忙去,能不能吃上一口肉。」 赈灾是要带着粮食去的。能吃到饭都很不错了,肉可真是奢侈极了。 傅尚书知道封凌是苦日子过过来的,同情他这样刚熬过苦日子,转头就又步入苦日子的情况。他听着傅辛夷的话,问了一声:「你说中途回来碰上了几位皇子公主,都是谁?」 傅辛夷老实交代:「十二皇子和十二皇妃都在,还有十五公主。其他几位我一并叫了殿下,没有弄明白都谁是谁,都是年轻一辈的。」反正不弄明白谁是谁,并不影响她吃肉。 傅尚书略沉吟,觉得隐隐有点什么想法就在眼前了,可又抓不着踪影。 他朝着傅辛夷点头:「我知道了。徐州一行,户部是要管的。我等下吃过饭会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辰回来。今夜你早点睡,催着顾姨娘也早些睡。」 傅辛夷应下。 她皱着眉头离开书房,折回自己屋子,路上深深叹气:怎么办呢?感觉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 傅辛夷在这里愁,外头朝野上下不少人都被徐州水患的事情给惊动了。这种事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各个部门几乎都会牵扯到一些事情。 桂尚书连夜拉着自己长子想河道治理问题,争取将各个情况都做上适当了解。 户部这儿则是硬生生赶出了一份粮食调动的建议,分别送到了三皇子、桂府和封凌家中。而三皇子则亲自找上了兵部,问兵部临时调取人手。 物资不可能从京城调动,京城需要带上人和钱,分批行动,一部分人前往周边州府买粮买布,一部分人负责安置徐州百姓,还有一部分需要抗水患。 皇帝任命仅仅只任命了三个人,但真正处理起事情来的时候,要动的人手远远不止他们三个。从京城这儿下徐州最多千人,而到了徐州,他们需要的人手至少万人。 三皇子这回见着自己父皇将两个能人给自己涨脸,简直豁出去想要干出点事情来。他决定最终讨要到三万人抗徐州水患。 第二天,鸡还没叫,封凌就带上了自己换洗衣服,拿上了自己连夜写的东西,前去和三皇子和桂正初汇合。 他眉心一点红,右手缠着绷带,显眼得很。 很快有将士将他领到了三皇子和桂正初面前。 不论是三皇子还是桂正初,此刻身上都穿着软甲,身下都骑着骏马。 「封翰林可擅骑马?要是不擅,让人带您。」桂正初对封凌是半点没客气,「徐州事急,我们要快马加鞭赶路。和游街时不同。」 游街时那种骑马都不算叫骑马。 封凌朝着桂正初点头:「能骑快马。」 一个将士取来一匹马。 封凌左手拉绳子,脚上一登,直接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可以了。」他没什么软甲重甲,一身普通的布衫,竟是穿出了一股俊朗侠士风范。 三皇子看了看桂正初,再看了看封凌,礼贤下士,先拱手:「我替徐州百姓,先谢过两位。这回全仰仗两位了。」 他没什么大能耐,但还算有自知之明。 桂正初和封凌同时回礼:「殿下客气。」 第50章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还算认同了对方。这回明着主事的是三皇子,本质上还是桂正初主责。他吩咐了一声:「赶路。」 三皇子忙高喊:「赶路!」 城门口已开,天才蒙蒙有点亮光,千人救灾队伍,从京城赶早出去,没有惊扰到任何百姓。 傅府里,傅辛夷半梦半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睡点什么。 她迷瞪瞪醒过来,觉得有点头疼,瞧瞧外头,天只有一抹微蓝。不知道封凌走了没有。不知道封凌路上可会辛苦。不知道徐州又是如何。 傅辛夷身子还没彻底跟上意识,又拉着她昏沉睡去。 梦中全是少年郎。 皇宫。 十二跪在地上,磕头伏地,半点不敢动。 身边一个破碎的瓷杯,险些砸在了他的脑袋上。这真要砸到了,恐怕脸上便破了相。 皇后发怒了。 独属于皇后的宫殿此刻是谁也不让进,谁也不能进。就连一大早的请安,都被皇后临时取消,派人一个个去别的妃子那儿通知了。 母亲教育儿子,谁胆敢随意来插手呢?就连皇帝都不敢这时去皇后那儿触霉头,缩在自己寝宫里,关注着徐州水患一事。 皇后生气的时候不喜欢憋着。 她专门让人拿了一叠的盘子来,寻了空地一个个砸过去,砸得个稀巴烂最好。本来气消得差不多了,谁想等到十二进了宫,她一见着人,火又蹿了上来。 宫殿内现下压抑且沉闷,皇后走到自己亲儿子身边,蹲了下来。她尖锐的指戒戳在了跪拜的十二的后脑勺上,恨不得将人给戳死:「你说想做生意,非得搞得人尽皆知是不是?」 十二已是成婚的人了,如今却依旧半点不敢忤逆自己母亲:「儿臣错了。」 皇后容貌美艳,性子慵懒一些,该管的却也都是一直管着。谁想一个不注意,自己儿子棋差一招,转头就被哄骗上了道。 「桂正初的路,你能接么?你有本事接么?」一个常年在和蒙古做生意的人和一个常年待在京城的人,在如此漫长的商道上,能起到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最好的办法,是十二与桂正初合作,等慢慢熟悉之后,再说其他。 可谁想桂正初直接被扔去徐州,原本的生意都到了十二头上。两国贸易往来,看似只是一个小事情,但其中财款巨大,十二前面几个兄长自然会窥探。 十二就不得不提早加入到前方的混战中。 她一心想将自己儿子再藏一藏,没料到皇帝对自己儿子,就是如此狠心。怕是等她冷静下来,那人还会来好好劝说她,说什么儿子已长大,该是有所担当了。 他有那么多儿子,那么多女儿。 她却不一样啊。 皇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儿子,带上了嘲讽的意味:「错在哪了?」 十二自省:「错在口无遮拦,错在野心膨胀。错在无自知之明,错在不够高瞻远瞩。」 皇后被他这一连串的错气笑了。 原来自己儿子还算都知道。他是个聪明的人,一直以来行事稳健,不会轻易冒头。如今这个状况,也是外部人的影响。封凌这个和云诗诗同样有眉心一点红的人,前进的太快。 她回到了自己位置上,拿起刚紫秀准备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 气笑过后,她也总算又重新冷静了下来,语气恢复成平日里淡淡的模样:「你与傅辛夷封凌吃烤肉那天,说起过与蒙古往来通商么?」 十二恭敬回答着自己母后的话:「说起过。」 皇后将茶杯搁下:「是想让封凌高看你一眼,做你的幕僚?」 十二继续应声:「是。」 皇后太清楚十二的小心思了,问十二:「你将你父皇至于何地?他如今才是这天下的帝王,所有的臣子都是他的臣子。封凌有丞相之才,是当朝新科状元。你凭什么拉拢他?」 十二不吭声了。 皇后见棍棒打得差不多,语气松了松:「既然你父皇让你接手,你就好好接手。和你以前一样求稳就成,万不能给人一种你将取代桂正初的意思。桂正初回来后,你必再将摊子重新还给他,自己至多只能留存部分。」 十二应声。 「傅辛夷和封凌那儿,水比你想象中深的多。暂时能离他们远一些就远一些。」皇后今天发火发多了,有点累。她揉了揉自己额头,尽可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通过委婉的方式点醒一下儿子,「你父皇的意思,隐隐是想让封凌做一个孤臣。」 十二愕然抬头。 「他可以成为臣子的领头人,但也不妨碍他成为一代孤臣。」皇后语气不善。 十二想不明白。 第51章 封凌是要和傅辛夷成婚的,傅尚书所有的人脉注定将会成为封凌助力。在这种情况下,封凌怎么可能成为孤臣?他最多也就只能做到不与他们这些皇子深交罢了。 难道说…… 十二说出了名字:「傅辛夷?」 皇后看向十二:「他现在不会动傅辛夷。只要傅尚书还活着,我还活着。他就不会动傅辛夷。」但若是他们任何一个人临近远去的那一天,皇帝便可能会下手。 现在要动傅辛夷的人不是皇帝,而是另有其人。这人潜伏多年,好不容易冒出了一次头,下次冒头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多了没意思。」皇后脸上神情疲惫,「你退下去好好想想。徐州一事可多做关注,但不要插手。多学多看,可别多做多错。」 十二磕头:「是。」 他站起身来,恭敬再躬身行礼,随后退出了宫殿。 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突然到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桂正初和封凌已南下徐州。而他不得不替代桂正初,处理好好和蒙古的往来商贸问题。 他垂下眼,细思着刚才母后说的话。他对刚才的一顿训斥和教导没有任何的抵触。他知道他娘在宫中消息自有渠道,眼光毒辣,这才能最终成为一国之母。而他这些时日,确实是被年少才子闪到了眼,以至于行动上冒进了点。 或许不是他想太多,他总觉得母后在说傅辛夷和封凌那儿水深的时候,并不是简单让他远离,还有一些让他关注着的意思在。 十二身上这段时间的不安稳收敛了起来。好像皇帝突然的任命,让他有了一种野兽长者让幼者去主动捕猎的意味在。封凌都能下徐州,他也不是不能做好桂正初的事。 毕竟还有一个叫骆康的助手。 他一路思考着,冷静朝着自己府邸走回去。他意识到要让人看得起,不是靠自己礼贤下士去的,而是要将自己的能力摆出来,放到明面上。谋士自然而然会靠上来。 希望一切顺利。 ☆☆☆ 希望一切顺利的人很多。 包括又睡了糟糕一觉的傅辛夷。 她埋头在书房里处理着最新的花画订单,将土卡到了木框的中央。大型的会生长的花画,泥土容易由于重力问题往下掉。如果有铁网固定了植株,植株又固定了泥土,那会好一点。但画越大,这个方法就越不方便。 所以傅辛夷想出了用做花墙的方式来做花画。 在木框架固定好之后,在框里头再固定出小木漏洞槽,这样可以物理上固定住一部分泥不下滑,还能给植物充分的地方朝上攀爬。 若是浇水,水流也能在中间段稍微积攒一点。 当然,傅辛夷觉得这种浇水最好还是用喷壶,不能水壶。 喷壶自制并不难,自制一个盖子,上面扎细小的洞,随后往水囊上套就是。挤压水囊,口子上水就会喷出去。 今日做的花画难度不高,就是藤蔓类的画。那位女眷是想要一层层往上攀爬的姿态,显得有步步高升的意思。官家人就是喜欢讨口彩,具体的花草只要没有不好的含义就成。 傅辛夷干脆将这个藤蔓用铁丝强行固定出了拐角,做出了枝干一般的节节高姿态。 良珠中途给傅辛夷送了茶。 茶水从热变冷。 良珠又送了糕点。 糕点也从热变冷。 良珠想了想,送来了酸果子。反正是冷的,也不需要多花功夫。 结果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傅辛夷一口都没吃。 良珠正想要劝说,就见自家小姐空闲时看了眼桌上那么多东西,说了一声:「怎么那么多吃的?放着碍事,撤下去吧。」 良珠只能听话撤下。 封翰林才走,自家小姐就连东西都吃不下了。今日的饭总共都没吃几口,竟是到现在都没饿。 傅辛夷确实是一点没觉得饿。 她想着:要是能将自己手头的活都干得差不多。她不知道能不能和傅尚书申请下徐州。那个时候徐州应该状况还好,她又吃得起苦,不会觉得车途劳顿。 守卫到时候陪她一道,安全性应该有保障。她隐姓埋名过去,也不会让京城其他人知道。 这个想法,任性,不理智。 可自从她一大早醒来,在她心里头冒了头,就根本下不去了。她翻来覆去就剩下这么个想法,没想着将这个想法掐死,反而是开始考虑起可行性。 水患,水患。 她一定能在徐州帮上一点封凌的忙。 傅辛夷猛然抬起头:「对了,田亩恢复种植的方法。」 她可以帮上忙了。 徐州百里被侵没,一听极为严重。 第52章 封凌原本以为初到徐州,将会直面一片狼藉、到处慌乱,或许会见到百姓流离失所,哭喊声不绝于耳。但实际状况比封凌想象中要好一些。 有的由于受到冲击,整个人麻木,呆呆坐在了那儿,不知道眼前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有的磕头求神求皇帝求官老爷,希望一切好转;有的拼了命先救着自己亲人,有舟的贡献舟,没舟的把木板拿来当船划。 不过用桂正初的话来说,也不可能更差了。 存放粮食的地方同样被淹了,但好在差吏都还在,寻了一批年轻力壮的往高处搬运着。能抢下来一些就抢下来一些。 徐州当地州府在上报那天就做好了京城来人的准备,惨白着脸不敢瞎折腾,就将现在的具体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还特意说了自己做了哪些举措。 他希望自己这回能留条命。 三皇子听了半天,觉得人官员后续是做得蛮好,百姓和官员都在抢救,人也在转移了。自然灾害一事,本算天罚,中有人祸,回头再算账就成。 桂正初却问了一声:「这些水怎么处理还没定下?」 官员擦了擦额头:「下头人说先得堵住口,然后才能将冲进徐州的水引走。正等着三皇子殿下来做决定。」说等人是一个借口,主要是他们自己想不好该怎么处理了。 三皇子没立刻应下,看向桂正初:「桂大人如何看?」 桂正初看了眼封凌。 封凌失笑,将自己随身带来的纸全拿了出来:「三皇子一路心系徐州。臣与桂大人一直陪着三皇子,路上就商量着该如何行事。大人做得很好,不过我们处理上,总归还是得先将去水的问题处理了。」 他将图纸放到桌字最上方,将自己讲解的位置让给桂正初:「桂大人先说这筑堤疏水方法。」 桂正初点了头,点着图纸和三皇子以及当地官员讲:「我们首先要搞明白水流是从哪里冲进的徐州。再看如果想要堵住这个口,我们需要多少沙石袋。」 三皇子和那位官员茫然:那么需要多少呢? 他们都不是直接接触河道管治的人,这位官员赶紧让人将自己手下的那两位「堵不如疏」和「疏不如赌」官员叫过来。至少这两人能回应京官的问题。 桂正初见这官员整不太明白,猜测这位平日里应该更多处理的是刑律方面的案子,对水利并不关注。 他等人来齐后,继续对着众人讲:「我们先看堵行不行,如果水流还在快速上涨,堵肯定是不行的。得先挖个道,让水流引出去。」 桂正初的方法很是稳健,一步步分析到位。在场也没人敢反驳他的意见,毕竟他来就来了,腰间还揣着一把亮眼的剑,冷着脸比三皇子看着还凶残。 三皇子听了半懂,觉得桂正初说得方法挺好。他一个点头,封凌便接了桂正初的话,开始顺着讲如何处理老百姓的问题:「百姓必然是不安的,他们不知道接下去日子要怎么过,又损失惨重,连吃口饭都成困难。」 众人纷纷点头。 「大人这会儿最需要做的就是给百姓请罪。三皇子可带着这位大人将百姓一一安排到安全的地方,再一道去施粥。」封凌对老百姓的恐慌情绪很了解,「对于他们来说,饥饿,对今后日子的绝望,都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我们要让百姓知道,朝廷来了人,会帮助他们。给他们饭吃,让他们以后有田种,一段时间内是不用缴税的。」 一群人纷纷点头。 「其次要告诉这些老百姓,他们是徐州的百姓,徐州需要他们。如果有青壮年乐意帮忙救人,那就跟着差役走。每十人一起行动,将救来的百姓送到一块儿。」他把最琐碎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们带来的人手肯定是不够的,去周边借人买米,那也有限。所以一定要让百姓能一起对抗水患。」 大家恍然:「对对对。」 封凌说完这些,又说起了人口问题:「大人记得将救助的人名录记下,让里甲通知下去,说事成之后,有一斗米奖赏。若是中途丧命,米粮按黄册统计,给这户人家幸存的其他人。若是绝户,官府专门给其一家人刻碑。米就从我们买来的米粮中扣去。」 这位大人有点犹豫,开销有些大,到时候粮食不够怎么办? 三皇子没考虑太多,觉得有道理,但也觉得:「百姓做这些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为什么还要特意这么说?」 封凌摇头:「与理所当然不理所当然没有关系,这是给百姓一点期望。一斗米也就够吃十天,再怎么省也不够吃一个月。就当将布粥的时间拉长了一些。否则到时候百姓抗议,朝廷那儿知道了,肯定觉得我们做得不好。」 众人互相看看,觉得也是。 封凌又说了几个点,让一群人按着吩咐来。几个官老爷实在是没法一口气记下,见封凌纸上也有些,赶紧叫人拿了笔墨过来抄。 第53章 桂正初见他们抄得慢,直接和三皇子请命,先行带人去疏通水道并堵一点入水口。 三皇子见自己不用到最前头去,松口气,赶紧同意了桂正初的想法。 桂正初行动,封凌自然得坐镇在这地方。 他怕三皇子异想天开来惹事,笑着委婉告诫三皇子:「殿下亲自来,就是来定民心的。您出现在哪里,百姓就会觉得那儿安全,觉得自己安心。所以从今日起,殿下一定要与百姓同吃同住,偶尔还得去和他们聊聊天。」 三皇子犹豫:「这同吃同住……」 封凌点头:「殿下会有加餐,不会让您饿着。」 三皇子被送到最安全的地方,又听着确实是有加餐的,总算是乐意了。他应下了事:「成,百姓苦,我也苦。」 封凌笑着点头:「殿下果然心善。」 还好来得是三皇子,不然换个激进一些的,凭白冲到最前面,给他和桂正初惹事。不出差错还好,出了差错又不可能是皇子背锅,肯定他们两个惨。 殿下果然心善啊。 封凌欣慰送走了人,转头带着当地州府,将一道道指令传了下去。原本徐州老百姓种了小半年的粮食尽毁掉,心态在崩溃边沿,听着一件件有指望的小安排,忽然就有了点信心。 有朝廷在,他们日子肯定还是能过下去的。 里甲、乡老,一个个非常亢奋传递着消息,百姓为了口粮,自发组成了十人一队,前往登记救人抗灾。朝廷每日发粮食可不会确保填饱肚子,后头会给的一斗米,可比什么都重要。 徐州才布置好基础的事,封凌又埋头写起了奏本。 他路上为了说服桂正初和三皇子,花费了不少功夫。三皇子好不容易才同意了他一个极为冒险的想法。现在处理徐州水患问题好解决,可他打算下个狠手。 理论上似乎河流确实是堵不如疏,但徐州水患这儿有点特殊。其特殊点在于河水并不是极为干净,里头带有大量自上游而来的泥沙。一旦摊开,既影响了河运道路,又让人根本摸不清水流朝着哪个方向。 结果水一涨,一时间很难控制住。 他打算直接封掉一条两百多里的支流,让水流从急。越急越是能将泥沙冲走,送到更下游的地方去,也能让下头的百姓有充足的水。同时,这河流也就不会因为太过分散而影响河运。 运道到南方往北方的船运,要是平稳的话,朝中不少人都会获利。 他写归写,还要把三皇子和桂正初写进去。毕竟要不是桂正初熟悉河道,他也很难想出这么一招。他当年关注这边河道的时候,事情都解决了个七七八八,桂正初由于治理不够好,都被革职在家了。 将奏本让人快马加鞭送入京城,封凌拿到了下面送上来的徐州受损情况报告。有黄册和里甲制在,各事统计起来事半功倍。 他看着上头写着的失踪人、死亡人等等,手微顿:这里水患导致损伤到这个地步,岂不是一个很好的户籍改制试验点?科举时,他曾经写过这么一点。 以点铺开,更能起成效。 难道皇帝是想让他在徐州试试看? 南方徐州,北方可以就京城附近村落试验。南北两个点,岂不是正好? 封凌很快又将这个想法放在脑后。要是徐州难题没有解决,皇帝根本不可能同意他将这儿当试验点的。这儿的百姓肯定也会闹翻天。 京城。 皇帝看着自己面前这本奏本,身边坐着喝着茶的老丞相。 团局造册,事情管起来,会动很多人的根基。但动了根基,朝廷才会有更多的钱。 老丞相稳坐着,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陛下觉得封翰林真的能有本事将这事办好么?」 皇帝抬眼,似笑非笑看着老丞相:「爱卿是说徐州一事,还是说这户籍一事?」 老丞相将茶杯放下,恭敬回话:「徐州成,才有户籍一事。徐州不成,再去动后者,怕是也难担大任。」 皇帝笑了一声:「看吧。天将降大任,总是要让其吃点苦的。」 徐州之行越是苦,最后成效便越是好,对于皇帝来说,接下去的事变更是会好做。封凌这人,实在是不管从哪里考虑,都是极为好用。 和云诗诗有眉心一点相像这一回事,在封凌的能力衬托下,早已不值一提。 皇帝略带愉悦,等候着徐州的消息。徐州成,封凌可用。徐州败,桂府可收拾。不管成败,都算好消息。 徐州水患的事情在京城很快传开。 最直观的反应便是京城的米价往上稍微涨了涨。这米价一个上涨,看得骆康都没脸去见自己家里掌柜。上回掌柜还在说屯粮,转头米价就真的上涨了。 骆康临时被十二皇子找去,没空管家里生意,厚着脸皮去应付两国贸易,假装上回无事发生。 第54章 而傅辛夷去自家花铺时,碰上了花铺原先的那位掌柜。 掌柜脸上神情很是难看,眼袋明显,眼眶周围还有点暗沉,一看就是没有睡好觉。他见着了傅辛夷,朝着傅辛夷拱手:「傅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特意来找您。」 傅辛夷心中暗自算了算最近赚的银钱,朝着这位年纪微大的掌柜招呼着:「掌柜坐下了再说?」 这位掌柜朝着傅辛夷点了点头,往里头走了走,在傅辛夷的带领下,在店内角落里寻位置坐了。 角落里这段时间多了一张小桌子,放了几个椅子。平日里给客人坐,当做临时的招待桌子。 掌柜手微妙动了动。他朝着傅辛夷露出一个有点局促的笑。但这点笑意很快就消散了,只留下一层难掩的复杂。 傅辛夷让人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温和询问:「掌柜可有什么事情?这个月的钱我已经能给出了,不如今日一块儿带走?」 掌柜朝着傅辛夷胡乱点了点,委婉又饱含挣扎情绪和傅辛夷说着:「傅小姐可知道最近徐州的事情?」 傅辛夷必然是知道的。 徐州水患的事情一出,三皇子带上了桂正初和封状元一块儿去治理水患,外头已一块儿传开了。傅辛夷作为和封凌关系近的人,当然应该知道这件事。 掌柜这么一问,无非是想切入徐州话题。 傅辛夷愣了下:「莫非掌柜以前是徐州人士?」 掌柜摇摇头:「算不得徐州人士,住在徐州上方一些。但家里妻子是徐州人士,后来不幸跟着我北上来了京城,远离娘家。谁想徐州现在会出这样的事情。」 做生意的人熟人多,住在徐州附近,那说明他认识不少徐州人士。难怪掌柜脸色如此之差。 傅辛夷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安慰一声:「陛下已派了人过去,想来会尽快处理好徐州一事。掌柜不要太过担心,否则回头伤了身子。」 掌柜已是笑都笑不出来,只郁郁朝着傅辛夷点了头:「今天主要是想问问傅小姐可否先一步将部分钱给我。要是能早些,我想直下徐州,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傅辛夷顿了顿:「这得看我们吴掌柜那儿有没有闲钱。」 掌柜忙点头。 傅辛夷看向了吴掌柜。 吴掌柜管理着花铺账本,对店里的收支情况了然于心。他知道花铺近来收入很好,但鲜花买卖,花败落的成本也很高,每日都有盈余,可算上最初开店成本,还没回本。 他略一思索,决定实话实说:「小姐能提前给出一半的买房钱,再多的话,花铺周转不过来。」 傅辛夷点了头:「那就给一半吧。」 她朝着掌柜笑了笑:「掌柜先拿去一半。我们到时候约个时间约个地方,我再叫人将剩下的钱送过去。徐州不远,送这笔钱的路费,我这里出就是。」 掌柜是想要去帮忙的,她怎么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人。 掌柜一听,忙站起身来拱手感恩:「谢过傅小姐。傅小姐心善,在下谨记于心!」 傅辛夷跟着起身,也怕掌柜后头难以收到钱:「要是掌柜没能收到钱,等徐州事情结束,可以直接来傅府寻我。要是成功收到了钱,我们互相写个凭证,各自留证。」 她这个说法让掌柜更是少了些后顾之忧,再度连连感谢。 吴掌柜听着傅辛夷的意思,带着这位掌柜去柜台那儿取钱:「近来去徐州路引好办一些,但前往徐州路上危险,掌柜这些钱千万不要外露。灾患时期,百姓良善和恶劣的都多,路上或许还有劫匪。能和人一道走就尽可能和人一道走。」 大家都是生意人,平时满嘴利益,到了这会儿,也忍不住同情提点两句。 掌柜千恩万谢,神情好了点,这才和傅辛夷告别离开。 花铺内任欣颖见了全程,小声问傅辛夷:「小姐,近来可要多接一些单子?」 傅辛夷朝着任欣颖点了头:「这些天你跟着我一块儿学做画。做些平价的售卖。清供买花的人逐渐多起来,他们不差钱,就是要花好看,最好还有点特色,这些劳烦吴掌柜挑花的时候专门选一批,额外卖。」 两人一起应下。 傅辛夷将事情安排妥当,转头就出门又去了趟书铺。 京城卖书的人很多,多喜欢卖流行的诗集、杂文、话本。听说前些时日还有人想要做报刊,但是最后没有能做成功。 报刊这东西,简直让傅辛夷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时间。原来在这么早以前,就已经有人看到了报刊的力量?开始对报刊下手了? 她虽然困惑,但也没钱去折腾这些。她还是得先找些处理水患后治田的书籍,然后说服傅尚书让她离家。 ☆☆☆ 第55章 转眼七天过去。 书房内的角落里堆了不少的花画,此刻都蒙上了红布,就等人过来将其运走。 房间窗门全开着,散去了一些过于浓重的花香。 蜜蜂和蝴蝶纷纷被花香吸引,想要靠近书房,又被书房门口撒着的草药味道给熏着,只能在门口窗口徘徊或者停驻。 书房内,傅辛夷揉了揉自己有点发酸的胳膊,再看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这张纸。 纸上写满了关于水患之后的田地处理问题。 水患之后的田,按照遭殃程度,分为轻度和重度,再细分,就是看田中含沙量。 轻度的田要赶紧洗苗再种,排干每天的渍水,还要施肥。肥料既要补充氮,还要记得杀菌杀虫。傅辛夷附上了自己这些时日的肥料研究。 重度的田因为浸没在水中太久了,基本上粮食已没有救。这时候就该当断则断,种可以快点熟的粮食。傅辛夷研究过,户部这儿其实有好几种作物,一种是口感不太好,但可以比普通水稻快速熟的占城稻,还有就是玉米和红薯。 玉米和红薯这两个东西,老百姓不爱吃不爱种,现竟成了富贵人家无聊时调口味的吃食。可徐州的情况该考虑的不是爱吃不爱吃,而是有没有得吃。他们至少要想办法扛过今年。 徐州地方暖和,水患这回也不是海水倒灌,整体而言田地恢复需要动用的功夫并不算最高难度。这些天傅尚书都有在餐桌上说起徐州近况,三天前还不是很乐观,这几天倒是捷报频频。 傅辛夷轻叹一口气,觉得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天才如封凌,还真是扔到哪里都好用,谁想他才十九呢。 最早封凌送了一个奏本回来,直接说明了徐州情况,将徐州水患处理和河运管制以及上游植树控水问题都点了个明白。他将桂正初的想法完善,又因为写文章实在擅长,让人很难找到漏洞。 就算是当年推崇堵不如疏的那些大臣想要驳回他和桂正初的想法,都不得不回家翻书找反驳点。近来的早朝简直成了辩论场,讲两句就要吵起来。吵着吵着开始有人身体不好了,要骂人了,要撞墙了。 非常热闹。 傅辛夷每天吃瓜一样听着,加快了自己的行动,在女眷那儿疯狂敛财。现在整个书房里都堆满了她这些时日的成品。 下徐州没有钱是不行的。 钱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用来买物资。粮食、布、干净的水,这些都是很重要的。别看水患到处都是水,那些水可都不能喝,喝了就容易病。 傅辛夷等纸风干了一些,将纸全部收拢,前往傅尚书书房。 傅尚书刚才下朝回来,喝了一口热水,正皱着眉头在看徐州上报上来的日常用度缺口问题。第一批送去的东西,七天已花了大半,要是后续不跟上,会惹来大问题。 对于朝廷和徐州,现下每一天都过得像七天一样。 傅辛夷在门口敲了敲:「爹?」 傅尚书抬头:「嗯?」 傅辛夷走进书房,将自己写的那些纸放在了傅尚书桌上:「这些是我这几天整理出来的徐州后续田亩耕种解决方法。里头还有适合的肥料方子。」 户部还有傅尚书的门生,这几天陆陆续续送过来了很多方法。傅尚书并没有觉得傅辛夷会想出什么更好的方式,只抬头看着傅辛夷:「你想去徐州。」 傅辛夷抿了唇,坚定点了脑袋。 徐州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傅辛夷去。 傅尚书比傅辛夷更清楚徐州情况:「徐州水位现在在下降,若是再碰上降雨,席卷而来,会将无准备的人一道卷走。当地百姓正在和差役、将士以及周边按时劳役的百姓一道另开引水渠道。没有人有空照顾你。」 他说得非常现实,不过语气并不算重,更偏向循循善诱:「我知道你关心心切,但这种时候还是要顾全大局。」 过去成了妨碍,那可不太方便。 再说现在京城里还有人在暗处,万一被人瞧见了踪迹,全是事。 傅辛夷依旧坚定:「我知道。」 傅尚书叹气:「封父过两天会来和我决定订亲一事。云家看了日子,觉得明年春日不错,正好辛夷花开的日子。你看如何?」 傅辛夷想起自己亲娘和另一位身份复杂的,顿了顿,点了头:「可以。」 傅尚书见傅辛夷小巧的脸上写满了固执,明白再温和的人,一旦下了决定就很难改变。他抽过纸看了起来,觉得得卖自己女儿一个面子。 这上头的内容往下看着看着,傅尚书在看到粮食那儿的时候顿了一下:「这占城粮,徐州百姓肯定是乐意种的。但红薯和玉米味道并不算好,磨成粉再吃工艺繁琐,怕是大家不乐意种。」 傅辛夷看了眼:「京城这两种作物种子多么?」 第56章 傅尚书应声:「多。」 傅辛夷直接拉出了封凌:「就说封状元爱吃,再给这两个吃食起一个讨口彩的名字。再找几个厨师传出去几个做起来好吃的方子,百姓肯定有样学样。说不行连别的地方都跟着学。天要是过冷,这两种粮食产量高,肯定更能养饱人。」 傅尚书思考了片刻:「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封凌考上状元那会儿,大家纷纷眉心点红点。现在老百姓不好意思给自己点红点了,就给自己儿子女儿点。到时候给这些吃食起一个红心番,什么状元麦,肯定吃的人多。 他还寻思着,封凌曾经说过五亩田种出十亩粮的事情,觉得也能在徐州搞一搞。 纸上的肥料方子,有的户部有研究,有的配比比较古怪,傅尚书也不确定好不好用:「既然你执意要去徐州,那必须换个身份去。户部还要派几个人下徐州,你跟着一块儿。我派一些人在城门口和你们汇合。」 他怕自己不让傅辛夷去,转头傅辛夷就敢自己独自下徐州。 独自下徐州更让傅尚书头疼。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 傅辛夷原本坚定的小脸微发烫。她确实任性了,可这还不是觉得……她好不容易都要和人成亲了,结果还要接受这么一出,心里头不乐意。 她想要和封凌同甘共苦,而且,而且她也不是全无作用的。 傅尚书见将傅辛夷的东西放在桌上:「成了,这段时间良珠不能跟着你去,你照料好自己。她要在京城里伪装你还在府上,管事会配合她。」 他从边上木盒子里取出了一个小木牌,丢到了桌子边上:「这个拿去,和侍卫认身份用的。他们会负责你在外的周全。记得早些回来,若是顾姨娘一直见不到你会慌张的。」 傅辛夷隐隐知道这些保护她的人,应该是云家或者她生父的人,乖乖点头应下:「嗯。」 傅尚书交代完这个,摆手:「你出去吧,这些内容我誊抄一遍,回头送到户部,也抄一份送到宫里。」 傅辛夷再度点头。 这些个方法能用上最好。 傅辛夷拿着牌子走人,还贴心将傅尚书房门给关上了。她快速往回走,回到自己房间里收拾行李。下徐州,要伪装一个新的身份,那属于傅辛夷的大家闺秀衣服一件都不能穿。 良珠在边上帮忙收拾,心头紧张,低声问着傅辛夷:「小姐,我要怎么伪装你还在京城呀?」 傅辛夷低声回她:「你可以问问我爹,他很有经验。」 当初顾姨娘为了让云诗诗出去见苏元驹,估计帮着伪装过不少次。 良珠脸上挎着:「这怎么问啊?」 傅辛夷眨眨眼:「就说风寒呗,我体弱多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避着不过给顾姨娘病气。找大夫来看看,就说是思虑成疾,担心封翰林。」 良珠:「……」 这个病有点耳熟。 全京城恐怕真的会认定傅家小姐体弱多病了。 傅辛夷和良珠约定一下最近需要良珠帮她处理的事,一是陆陆续续将书房里挤压的这些花画都送出去,二是将余下这点花画给卖了。 这些天收到的钱她直接带下徐州。暂不用于花铺周转。 接着就是让良珠和上回傅辛夷生病一样照顾。只是做出来的吃食要良珠自己吃掉,药则是只能另外倒掉。补身子的那些,则是让傅尚书或者顾姨娘吃了。 家中管事会配合良珠,减少了暴露她不在府上的风险。 良珠一一应下,第一次干这种事,很是紧张。 当然,她的紧张根本没有持续多久,尤其是在看到自家小姐不仅寻来了男装,还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涂黑了一层。 封凌用水粉涂抹掉过眉心的红点,傅辛夷就用更深一点是水粉,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涂了一层。她头发向来顺滑,很难造假,于是就全部固定收拢到男子的四方巾中。 衣服是普通布衣,鞋子是黑色的布鞋,看着由于太新了,被她一阵揉搓后才穿戴到身上。 她脸上涂黑了不少,连眼皮都被同色涂黑了一圈,看着原本靓丽的大眼睛顿时小了一圈。 「到时候风尘仆仆,肯定更像一些。」傅辛夷打量着镜子里普通老百姓模样的自己,伸出手,「可惜手太光滑了,不够粗糙。」 良珠扶着额头:「小姐,您要是再装像一点,怕是府上回不来了。」 傅辛夷朝着她咧嘴笑。 良珠见到这个笑容,真觉得好像某个铺子里小二在朝着自己笑。她不忍直视:「行了小姐,您快钻进木箱子里。我让人将您抬出去放马车上。」 傅辛夷将自己的行李带好,钻进大木箱子里。 第57章 她将作为「物资布」被送出傅府,再从运输的马车上出现,在路上碰上户部的马车,直接跟上户部马车出城门。这次的马夫是平时给云家送消息的人,将陪同她出城。她的新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林兴。 傅辛夷心脏跳得很快,看着良珠将盖子合上。 良珠往外头叫人:「哎,来,帮小姐将这个箱子抬出去,直送到马车上。小心着点。这里头可是小姐给徐州的一番心意。」 两个仆役连连应声。 傅辛夷能感受到外头些微亮光洒进箱子,一阵失重后,慢慢被搬出了自己房间。 外头的声音格外清晰。 傅辛夷被慢悠悠放到了马车上,听着管事在那儿吩咐众人手脚轻一点,还叮嘱着那位马夫:「这布可是要直接运出城的,您可悠着点。」 那马夫连连应声。 再过了一段时间,马车动了起来。傅辛夷咬了一下自己的唇。她心跳还没有彻底平复下来,其实和良珠一样紧张。 马车行驶过一段路后,马夫停下马车,装模作样扫视了一眼四周。确定周边没有人跟着,没有人窥探后,他快速敲了敲箱子,将锁打开,低声说着:「林兴,可以出来了。」 傅辛夷推开箱子,麻利从箱子里钻出来。 马夫见到傅辛夷,愣住,根本没想到大小姐能伪装成这么个样子。他张了张嘴,最后佩服竖起手指:「哇,不愧是云家人。」 傅辛夷跳下马车,朝着马夫咧嘴笑起来,能看得出点温和的性子,却又能看出有一丝洒脱不羁:「劳烦了。」 马夫摇头,放傅辛夷坐上马车,转头去和户部碰头:「这有什么麻烦。当年我在战场上,嘿,什么没经历过!」 傅辛夷好奇:「真的?」 马夫应声:「当然真的。哎,我们先去买点东西填满后面箱子。」 两人直接前往了布铺,买下了最卖不出的一大批的普通布,全装到了箱子里,随后往城门口走。就在一条街道上,碰着了整队在那儿候着的户部护送队伍。 领头的是一个户部主事以及一位将士。 双方点了头,检查了一下他们运来的布,确定无误后,一同出发。 前头领头的将士疑惑问了一声:「这一车布是什么?」 户部主事和将士说了一声:「徐州的布不是全淹了么?女子每个月都有点小问题,这些布加点草木灰,能应个急。大家都是男人想不着,这不傅府大小姐想着了。女子方便行走后,也可以帮上大忙。」 将士恍然:「确实。」 一箱子布看起来很少,其实一个女子也就需要裁剪好的两条轮换着用。这一箱子可以供很多人。 没人在意傅辛夷到底是谁,也没人在意傅辛夷会干什么。她就这样成功混入了队伍。 成功出门,傅辛夷眼尖就见到了那边等候着的二十多个侍卫。 她拿着牌子认领了侍卫,吩咐他们两句。 而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支队伍的将士和户部主事,又一次小声了起来。 「听说是傅尚书专门打算送到徐州保护封翰林的。想着顺便保护一下我们这一队的钱财。」 「封翰林还真是寻了个好人家。」 「嘿,有本事你也考个状元。」 「我一个武将。」 「那就武状元呗。」 两人嘀咕了两句,随后觉得这事羡慕不过来。能蹭着一路安全下徐州,那也很舒坦了。 傅辛夷是真的不怕吃苦。 她也是真的第一回 知道老百姓赶路的时候吃的都是点什么东西。豆子和米煮成一锅子糊糊,每人分上一勺,不够再添。偶尔加上两把野菜。 沿途经过驿站,就在驿站稍微吃点好的。碰上小馆子那就更加好了,不差钱的可以吃顿相当好的。这时候荤腥就都有了,味道也不错。 傅辛夷刚开始有点吃不惯豆饭这般寡淡无味的东西,饿了几顿后照吃不误,毕竟赶路要紧。去徐州找封凌是她提出的,不能因为路上吃的不好就放弃。 随着越来越靠近徐州,傅辛夷就能感受到江南的湿气。 她浑身不舒坦,一个平日里能徒手抓蚯蚓的人,愣是被南方巨大的虫蚁鼠给吓到失语,转头又被田地里突然蹿出的不知什么动物给吓僵。 好在大家觉得她瞧着年纪小,一路上对她多有照顾。侍卫一类的也更偏向于护着傅辛夷和那箱布条。他们打着「保护封凌」的旗子,又听命于傅府的人,自然该优先护着傅小姐送来的布。 当到了徐州边上,领头的将士带他们上了高处。 傅辛夷借着坡度极高的山势,看到了远方成片浑浊的湖。水势头不大,上头波浪微微起伏,还漂浮着裤子、衣服、茅草屋顶碎片、竹竿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58章 望着更远一些,可以看到逐渐冒头的房顶,有的建两层高的,有一层能露在外头。水深预计超过了人高。 将士和户部的人对照着地图琢磨了一下:「稍微绕个道,直接前往百姓暂住的山上。马车行进不便的话,中途卸下,东西背身上。」 一群人点了头。 傅辛夷跟着一起走。她这段时间走路的时间不算长,就是坐在马车上屁股疼。从京城到徐州的这段路,很多都是没有修建过的路,让她怀疑这种路纯粹是人走多了碾出来的。 她紧跟着队伍,半点没打算成为众人的负担。 马夫在边上一路看着,着实诧异。本该娇滴滴的大小姐,竟是真的生生吃得起赶路的苦,沿途一句喊累的话都没有,风尘仆仆,脸上的深层水粉都和嵌入皮肤了似的,已全然看不出了。 傅辛夷并不知道自己让人很诧异。 她跟着队伍,一直来到了徐州老百姓暂住的地才轻微松了口气。 面前无数人来回走动着。有的大声在那儿喊着:「王二狗,你家的鸡还活着!你看它腿上的绳子,是你家的吧?」 有的喊着:「吃饭了,发粥了,没吃的赶紧去。」 还有喊着:「前头还要一组人,谁报个名字。」 一群人应声着,男女老少都有,直到那人再拒了一些:「十五以下,五十朝上不准来。」 傅辛夷听着自己身边人惊叹:「哎,老百姓还真都很听话啊,也没人翻天。」 来接应他们的人很快就跑过来了,是个穿着十分破烂却精神气十足的中年人:「京城来的?跟我走。东西统一安置,领头的和我去见人。余下的人能去帮忙赶紧去。瘦弱的去营地里搭把手,这些个侍卫的,全去前头扛沙袋。」 将士拱手:「我们这儿人员特殊,得先去见了三皇子再安排。」 中年人皱眉:「哪特殊,到了这里还特殊什么?」 户部那位忙解释:「我们这边侍卫分两批,一批是过来送东西,然后将这儿缺什么东西的消息带回去,可临时帮些分发东西的忙。另外一批是傅尚书拨给封翰林的人。不是特派的。」 中年人啧了一声,不耐:「那先见了人再说。」 户部主事和将士纷纷应声。 傅辛夷出列,带上一名侍卫,和户部主事、将士一并跟着中年人走。 户部那位官员不住问着中年人徐州的情况:「百姓现下救出了多少?可都是去帮着桂大人疏通河道,堵住入水口了?」 那中年人刚才虽啧了他们,但也一一回了话:「救出七成,余下的要么跑散了,要么卷走了,死了也认不出谁是谁,看不出哪家的,就只能计个数。能动的都去帮着干活,干了回头有粮。」 户部大约清楚了情况,又和中年人多问了两声。 到了临时搭建的帐篷地,中年人将人带了进去:「殿下,京城来了人。」 三皇子埋头正在写文章,抬头看了眼人,忙搁笔起身:「几位辛苦,这回可带来了什么东西?」 户部那位忙和三皇子讲了一下:「沿途路上有买米粮,带更多带过来的是种子、盐还有农具。我与身旁这位大人负责分发。傅家小姐还专门给了几箱子布,一箱京城买的,后来沿途再采买了点。」 三皇子「噢」恍然:「是为了封大人。」 户部官员笑了一下:「是,还特派了一批人过来给封大人打下手。这位是领头的。」 他指向了傅辛夷。 傅辛夷拱手:「在下林兴。」 三皇子一拍手:「久仰久仰。」 傅辛夷笑了起来。她这个名字临时起的,还真不知道哪里可以久仰了。 「你擅长什么?」三皇子对傅府亲自派给封凌的人有点好奇,「看着有点瘦弱。」 傅辛夷温和回话:「擅长种地,肥料制作。这回来主要是来负责水褪去后的百姓耕种问题。」 三皇子连连称好。 种地好啊,种地就能够省掉不少的粮食。 「京城的人来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本清爽的嗓音微微有些哑,估摸着是这些天喊话喊多了。傅辛夷压着自己的心跳,快速看向来人,直勾勾盯着人看。 少年郎身上衣服没了京城里那么干净,不管是头发还是身上都有点灰蒙蒙的。鞋子上沾满了湿泥,唇角还带着安抚性的浅淡笑意。 他双眸黑得发亮,看上去就给人有无限的希望感,让人觉得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飞快过去。 众人还没开口,就见封凌对上了傅辛夷的视线,愣了一下又笑开:「你怎么过来了?」 傅辛夷没想到自己这么狼狈,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封凌还能一眼认出她。 第59章 路上好苦哦。 傅辛夷眼眶有点红:「我会种田,过来帮你的。」 封凌知道傅辛夷其实更擅长的是种花,对种粮食的了解,可能都是最近在去了解的。他声音比往常更柔和了点,半点没说傅辛夷任性,也没觉得傅辛夷麻烦,反而说着:「可以啊。」 傅辛夷重重点头。 三皇子看看封凌,又悄悄看了眼傅辛夷,琢磨了一下,觉得有哪里古怪。应该,不至于吧?就看着这黑皮肤邋遢样子,肯定不是京城那体弱多病但艳惊同辈的傅辛夷啊。 人姑娘家天天喜欢穿艳丽的衣服,这一点全京城都知道了。 三皇子就当人是傅尚书的人,又和封凌认识:「那人就交给封大人了。这送来的东西吧,我陪着你们去放好,能发掉的快些发掉。」 大家见三皇子那么好说话,很是诧异。他们顺着三皇子的意思,带着人一道出去忙正事了。当然,户部那位还记得将自己要给封凌的信亲自送到了封凌手上。 帐篷里就留下了封凌和傅辛夷。 封凌走近傅辛夷,抬手将傅辛夷头发上的泥灰捏掉:「怎么胆子那么大?」 傅辛夷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简直能上天。她抓上了封凌的衣服,微低着头,不想让封凌看见自己已经就在眼眶边的眼泪:「我就是觉得,这儿很苦。你能到这里来,我也能。」 封凌微低下了头,发现一滴泪打在了地面上。 地面已经够湿了,怎么还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泪水? 他手指勾起了傅辛夷的脑袋,在她唇上印上了自己唇。多日的赶路和繁忙,让两人的唇都干燥到起皮。摩擦着不好受,却又是极度温情的。 封凌稍微拉开了点距离,舔了舔自己的唇,再度吻上了傅辛夷。 傅辛夷双手抓得更紧了一点,慌乱到忍不住咬到了一口封凌。 封凌品了半天,才轻笑一声放过自己心上人:「既然来了,那要听我的话。徐州女子很多都没法出去帮忙,都留在营地里做饭、补衣服、帮大夫忙。你先去帮她们。」 傅辛夷点头。 封凌摸了摸傅辛夷的头发:「七天后只要不下暴雨,徐州的水能褪去大半。这时就轮到你使劲了。开始教他们如何种田,怎么解决地的问题。傅尚书将你放过来,必然也是确定了你能帮上忙,对么?」 傅辛夷肯定点头:「嗯。」 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 徐州大部分百姓都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大的水患,州府上下即便其中有治理经验的,也少有遇到如此惨烈的情况。傅辛夷知道自己比大家强一点的地方,就是听过点大事,知道点如何解决水褪去后田亩的种植问题。 她先带着一部分人混入了老百姓里,一边帮着老百姓忙,一边告诉老百姓一些事情。 比如说朝廷已经派来了第二波的官差,连他们回头的种子都准备好了。 再比如说眉心一点红的封大人喜欢吃玉米和红薯,磨成粉做成吃食最好,这回种子也可以选这一类。 再再比如说,她会说很多清理青苗、如何施肥增产。 老百姓之间聊天,不是聊七大姑八大姨和隔壁二叔的事情,就是聊这回谁家剩下几个人,再不然就剩下傅辛夷说的这些消息,当什么重磅消息一样传着。 「哎,你知道么?京城官老爷说了,要是田还成的,苗洗一下就好了。」 「听说了听说,他们还说带了玉麦和红薯种子。状元郎最喜欢吃这种了,都很少吃米。咱们这边没有,他饭都吃得少。」 「难怪,都瘦了好多。」 一传二,二传三,转头这些话还能变个样子:「状元郎是吃多了玉麦和红薯才考上状元的,他还说了要如何如何种田,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傅辛夷不知道这话传了几个人,等再度听到自己耳中时觉得有些荒诞到好笑。更荒诞的还有。其中一个版本捎带上了传说中远在京城中的她,说什么她身为户部尚书的女儿对种田一事早年就有精通,知道封状元喜欢,就特意琢磨了如何种这两个东西。 早年傅辛夷还是个小傻子,哪能精通呢?京城里至今还流传着她体弱多病的话。 百姓即便知道传言不可尽信这一点,也乐意去说这种趣味一样的八卦。 多刺激啊,多带劲啊。 生活那么苦,就指望这些打趣了。 到了正式吃饭的时候,傅辛夷就蹲在角落里划拉自己被分配到的粥。老百姓吃起来比他们赶路时候可香多了,即使吃的粥非常稀薄,也香得和仿佛吃了肉一样,转头一抹嘴就又能去做事了。 封凌回来想给傅辛夷加餐的时候,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蹲在那儿的傅辛夷。 他颇为好笑将人领走:「怎么一个人蜷在那儿?」 第60章 傅辛夷抱着碗眨眨眼:「也没一个人。侍卫都在。」 那群侍卫就分了两个意思意思去保护一下封凌,余下的全跟在她身边,以防有不测。 封凌笑了下,低声和傅辛夷说了声:「给你加点餐。」 傅辛夷这段时间都没吃好的,听到加餐,眼睛微亮,乖乖跟着封凌,低声充满期待:「吃哈呀?好不好吃呀?有肉么?」 封凌听着傅辛夷都快被徐州百姓带走的口音,乐不可支将人带进帐篷:「有点肉干。加在粥里正好。」 这个帐篷里桂正初刚回来,啃着一张饼,低头正在看地图。旁边户部主事拿着纸笔正不住在记着东西,显然还没有空吃东西。还有个将士蹲在一旁划拉粥,声音可比小口吃饭的傅辛夷响多了。 一群人见封凌回来,一个头也没抬,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封凌的那份粥放在桌上,还热气腾腾的,是刚送来的。粥边上摆着一块干巴巴的肉干,还有几缕深色看不出模样的菜叶子。 他走到自己位置上,将肉干一掰二,一半丢自己粥,一半往傅辛夷碗里丢。 傅辛夷都能听到掰开时那「啪」一声。 肉干进了粥,泡一会儿就是肉了。 傅辛夷笑到弯了弯眉毛。 两个人凑在封凌位置那儿喝粥,轻声说着算闲话的正经事。封凌在和傅辛夷说水位现在的情况,傅辛夷则在和封凌说百姓这里坚信不疑的八卦。 聊着聊着,总算有人注意到帐篷里多了一个人。有人抬眼看了下封凌这个方向,又继续去干自己的事情。实在是傅辛夷身份毫无违和感,这点日子忙忙碌碌根本看不出女子身份。 傅辛夷啃着碗里半干半湿的肉干,尝着那一点肉味,觉得比在京城天天吃肉滋味还好。 吃完粥,封凌再将人带出去,让人继续去忙。 到了晚上,封凌又会来领人,带到自己帐篷里去睡觉。 原本三皇子单独睡一个帐篷,封凌和桂正初睡一个帐篷。这回来了人,自然是傅尚书亲派来的傅辛夷和封凌睡,别的人和桂正初睡觉。 睡觉也简单,布沾了水,把手和脸擦干净,头发稍微理一理就可以穿着衣服睡了。 刚开始傅辛夷还心思旖旎一下,想着睡一起有点不太好。 然而现实告诉她,晚上封凌帮她擦完手和脸,和她一块儿睡下时,只记得给她一个吻,随后六十个数都不到直接睡着了。 一天下来太累了,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别的事情。 傅辛夷在黑暗中瞪大眼,带着点怜惜望着自己眼前看不清脸庞的男子轮廓。少年郎被迫快快成长起来,要不是本身确实有才,怕是都能达到揠苗助长的情况了。 她自己其实也很累,浑身上下都有点酸软。 可她就是盯着封凌看,看了好半天后,悄悄往人那儿靠了靠,这才安稳睡过去。 等第二天醒来,少年郎已没了踪影,傅辛夷爬起来也快速去继续忙自己的科普工作。 转眼「加餐同睡」日子过去了好些天,徐州水位终于褪去了大半。有不少的田地已露了头。 当地官差带着不少百姓认领着自己的房子和田,傅辛夷亲自带着人一个个跟上,不厌其烦讲着如何改造土地,如何种植红薯和玉米,如何将能够寻找到的粪利用起来。 她还强调了,千万不能乱吃东西,一定要埋掉或者烧掉腐化的东西。这些会引来让人生病的坏东西。 老百姓听得认真,却也实在有很多人听过了一遍还是要问第二遍,第二遍后还有第三遍。 官差带着百姓忙了一天,傅辛夷就在那儿讲了一天,中途这回连粥都没喝到,就啃了一块超大的饼。这饼硬得差点磕掉她的牙齿。 走了大半路,傅辛夷才发现徐州的水真的褪去了不少。露出的田地数量远超过了她预期。 距离事发,这还没过去一个月。一切已都在好转。 傅辛夷用手擦了擦脸,在脸上留下了一个更深的黑色印记。她觉得不太舒服,低头看了眼手,自己都嫌弃得皱眉,又去强调了一下:「大家记得多洗手啊。」 用混沌的水洗手都比自己现在这手上情况干净。 说完一天,她喉咙哑了不少。折回营地时,她见着不少可以方便出来的女子笑盈盈朝着她打招呼,便笑盈盈招呼回去。 布料不够的时候,布料会优先给男子。男子方便去救人,也方便干粗活。 现在布料逐渐够了,女子自然也都能出来了。她们没空穿裙子,也都不伦不类穿着统一款式的裤子。 有几个小孩带着几个寻不到长辈的孩子呼啦啦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再呼啦啦跑回来,嘴里念叨着:「我可是云将军!」 第61章 另一个喊着:「我可是封状元!」 然后一阵大决斗。 傅辛夷被逗笑,又开始四处寻找起封凌的踪迹。 封凌回来的比她还晚,脸上忙了那么多天,也黑黄了好几个色号。他心情还算愉悦,又用肉干拐骗傅辛夷:「来,我给你讲讲我最新送上去的奏本。」 桂正初回来比封凌还晚,过来找封凌的时候,就见封凌竟然还精神气十足在给「林兴」讲皇帝同意他在徐州定点搞「农改」和「户改」。 傅辛夷半听不懂,刚开始还试图理解,到后来就放弃了自己这个想法,满脑子都是:哎,封凌真好看,封凌真可爱,封凌说话声音真好听。 桂正初:「……」 桂正初怀疑封凌上辈子是个先生,这辈子干什么都忍不住教人。还是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先教了再说的那种。 又过了几天。 一大清早,沉重马蹄声传来。 领头的将士一身铠甲,骑着高大的骏马,朝着三皇子的帐篷前去。 百姓间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傅辛夷刚出帐篷,就见到了无数漂亮到在京城都罕见的马匹,一个个油光水滑的,看起来就很贵。 她好奇问了一声旁边自家侍卫:「这是什么人?京城有突然来信说又增派人来么?」 旁边侍卫细细看了一看,低声告知傅辛夷:「小主子,这是云将军私兵中负责种地的,人数不多,平日里也不配马,估计临时借了马过来充场面。」 傅辛夷迷糊:「啊?」 私兵中还有专门负责种地的? 侍卫解释:「攻城打仗或者地方驻守,历时较长,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问百姓要粮不太成,时常需要一部分人手负责临时开垦荒田。但这部分人一般不会是骑兵,多是炊事兵一类。」 傅辛夷有点明白了。 这是专门派了人来支援徐州种田的。 很快,三皇子就派了人下来通知:「云将军奉皇命,前来支援徐州百姓重建徐州。每一个村子分配一位官兵,带着种地。」 老百姓听着当即沸腾了。 有官家指导种地,那可方便多了。 这群新来的将士也没打扰傅辛夷,半点没让人察觉到自己和傅辛夷之间的关系。而看穿这一切的封凌,面对着自以为看穿一切的同僚们「羡慕嫉妒」眼神,回来后只揉了揉傅辛夷的脑袋。 哎,确实挺遭人羡慕的。 还挺爽的。 当地的兵,临时调来的兵,再加上徐州的百姓,几乎每一天都让徐州焕然一新。 原本的土地大多根本没法及时栽种占城麦,户部特意送来的红薯和玉米种子便种的人多了起来。还有不少人专门跟着傅辛夷一道在那儿造肥料。 田地里经常臭气熏天,但对于徐州百姓而言,此刻宁可臭一点,能在秋收时得到些粮食就好了。天下可没那么多好事,朝廷就算给他们备一点吃食,也不会备到秋日。 当地官差还专门留了几个人在徐州道附近,头上系一根红布带,专门负责引各地过来救济的东西。徐州当年出去的人不少,还有好些个上了京城。 户口是改了,祖上还是对徐州有着念想。 如今这一事情传遍了大江南北,自然有人会想着送点粮食过来。粮食多了也不愁,回头可以和官家兑换点银两,再出去买别的东西。 生活有盼头后,地方又注意着安全和卫生,老百姓脸上都和缓了下来。将几个平日就混混的挑事货处理完,三皇子估摸了一下:「我寻思着我们可以回京城了?」 桂正初想了想筑堤坝的事情,在徐州还真走不开。 他摇了摇头:「臣得留在徐州。」 三皇子看向封凌,眼中隐隐有期待。 封凌拱手:「京城需要专门派人来接手徐州良田整改一事,不然臣还真走不开。这回殿下有功,还是得做好善后才行。」 这两天三皇子手下的一位谋士也来了徐州。 他顺着封凌的话,细说了封凌没说透的意思:「封翰林的意思是,您不能急着回去领赏。您该写个本子,对陛下说明徐州现下的情况,最好改人手,派一些户部更擅长农田种植和户籍管理的人过来。」 皇帝送了人过来,估算一下徐州的情况,自然就会下令让三皇子等人回去。如果皇帝没让人回去,说明这地方就还得镇守一段时间,三皇子等人没提出回京,也不会惹得皇帝不愉快。 三皇子被这么接连提醒,醒悟过来:「原来如此,多些诸位教导。」 封凌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 京城。 「哎,听说傅小姐又生病了。」 第62章 「你们说她总是生病,能不能熬得过成亲?」 「成亲不难,怕的是后头鬼门关一遭。」 「唉,说的也是。要我说呀,人命就是好,身子骨弱也能靠着家里头撑到现在。一年病倒两回,难怪前些年总是不出来。」 「可惜了封状元。」 「嘿,再可惜您个也配不上封状元。」 「还说我呢?您难道就配得上了?」 一群小姑娘说着说着,娇笑着互相吵闹了起来。 肖雯走上酒楼,淡淡扫了眼楼下这些娇艳的女子。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身份差别,这群人嬉笑着,却这辈子嫁不了封凌这样的身份。 而封凌那样的身份,在皇权面前,就和猫面前的老鼠一般。跳得再高,闹得再厉害,终究不可能翻了天。一巴掌下去,圆扁由猫。 愚笨无知,所以嬉笑打闹,半点不知这点悲惨。 她稍带走了点神,收回视线又往上走了两步。 这家酒楼上回说了要重新装修,后头很多东西筹备了起来,却是将装扮一事往后拉了拉。一拉撞上傅辛夷身体不适,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再折腾。 「肖先生。」一个男子快步走上前来,笑盈盈和肖雯打招呼。 肖雯见着人,朝着人点了头:「很巧。」她记得面前的人是谁,记得大约个把月前喝过酒,但是名字给忘了。她对人的容貌记得清晰,对人的名字倒没那么好的记忆。 男子讨好拱手:「肖先生可是来喝酒的?要是不介意,我与先生一道?陪先生解闷。」 肖雯看了男子片刻,勾唇:「好啊。」 今日倒不是解闷,今日就当个小欢庆。 ☆☆☆ 傅辛夷的花铺。 任欣颖给小吕揶揄的眼神看得满脸通红,心里想伸出拳头揍一拳这小子。 旁边郝康安扫了眼整个店面,轻点头了:「这里待久了确实舒服。」 傅小姐人不错,开的花铺给人感觉也相当不错。他光站在这里闻两下,都觉得通身有种清爽感,凉滋滋却又不是地窖那种阴冷感。 太阳晒在红花绿叶上,让他不自觉放松了一些,神态看起来比往日都柔和。平日里冷冰冰的将士,此刻被心上人和一屋子的温和花草轻易融化。 可惜温和轻易被打破。 一个男子蒙着脸,红着眼,怒气冲冲朝着里头跑。 他开口就手指指着任欣颖:「你们傅小姐是不是打算卖了花草,转头就不管这个店了?啊?你看看我的脸,都被你们花铺的花害成什么样了?」 任欣颖愕然看向来人,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来寻事。 男子取下自己面罩,露出了满脸的红疹子:「你们买的人都给我看看。要不是觉得这家店布置得好,卖花还一朵朵包好了卖,谁乐意买你们家的高价花?结果呢?」 他顿了顿,自个都快被气死了:「结果就成这样。我平日里脸上一颗痘都没有,现在满脸红。我还见不见人了?啊?」 在场店内的几个看了眼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傅辛夷曾经说过,有一类人容易对花过敏。比如对桃花过敏,就叫什么桃花癣。这种人碰不得花,尤其是在春夏两季的时候。 任欣颖忙上前解释:「您不要急。这脸可看了大夫?」 男子气急败坏:「当然是一发生这事情就先过来防着你们再祸害人!还我去看大夫,不应该你们将大夫请来给我看病么?」 掌柜的听着这男子大吵大闹,高声先喊了起来:「客人!您先听我说了。不要慌!不然会死的!」 他这么一说,别说男子了,就连旁边买花的人都被镇住了。怎么买了花就突然满脸红疹,还要死了? 那男子慌乱了一下,紧张起来:「什么要死要活的?这不至于吧?」 刚才连大夫都不急着看,现在没大夫他也慌:「不行,你们快给我叫大夫来啊。我要是真没命了怎么办?」 掌柜吩咐小吕:「你去叫大夫。」 他吩咐完,走到男子身边,声音依旧很高,让整个花铺都听了个清楚:「这人和人啊,不一样。有的人吃不了牛奶,您听说过没?一喝就吐,一喝就发烧,浑身上下起红块。浑身痒啊,抓了,抓破了出血了都不行。」 男子被这个描述搞得自己浑身上下觉得隐隐痒了起来。他难受想要抓脸,可又怕真把自己脸给抓破出血。破相可不好看,能被人耻笑很久。 「怎么你们花还跟人牛奶有关系了?」他一时间有点搞不明白。 掌柜一拍手,惹得更多人细心听他说话:「您啊,这是碰不得花粉。要不咱们出去说?要是您再在里头待着,等下您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再严重一点,可真是要人命的。」 第63章 男子被唬住,不敢在里头待了,赶紧先跟着掌柜往外跑。 掌柜见过多了闹事的人。 花铺还好一些,酒楼闹事更换点桌椅盘子的可多了去了。逢年过节没受到点辱骂都不好意思叫掌柜。人还不一定就是被店内问题气着的,指不定是纯粹撒气来的。 像这种问题有痕迹可寻的,可以解决的,只能叫小问题。 掌柜搓手,板着脸,严肃和这个男子说着:「您细听我说好了,以后这种事可不能随意闹着玩啊。您离这点花花草草的,有多远就离多远。糕点饼子里有花的,最好也别吃。」 男子眼神闪了闪:「为什么呀?」 「这叫癣。有的人就是出生特别了些,或许是八字不合,或许是上辈子发生了点什么事情,这辈子就是碰不得一些东西。」掌柜开始胡诌,「要是碰着了,轻则打个喷嚏,重则喘不过气,一盏茶时间不到,直接没了性命。」 男子被掌柜的话吓到:「会这么严重?」 掌柜用力点头:「可不是。您这样脸上只起了点东西,那算是还好的。吃两副药,过些时日退了就好。您千万别抓,抓破了留疤。不抓反而没事。」 男子微放松了一点:「那怎么就在你们花铺里,会更严重?」 掌柜嘿了一声:「花铺里全是花,您这不是刻意找不痛快么?要不是早些出来,您可真的要出事情。回头大夫见了,您就知道了。今日这诊金就我们花铺付了,您可千万别觉得过意不去。」 男子:「……」 他才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他清了清嗓子:「你们傅小姐呢?出那么大的事情,她总归该出来给我致歉吧?」 任欣颖往前一步,想要说点什么,却没想到郝康安直接拦了她。 郝康安低声在任欣颖耳边说了一声:「这人朝着傅小姐下手来的。你等下记得和掌柜提点一声。」 任欣颖不敢置信看了眼那边闹腾的男子。 用性命来对付傅小姐? 这人图什么啊? 有的人脑子里就是缺了根筋,没将自己的性命挂在心上。 真要他们赴死,他们也做不到,但要没直说会死亡,他们就会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傅辛夷的花铺前这位男子就是这样的人。 在没有人状告的情况下,自己又是受害者的情况下,他可谓是飞扬跋扈:「傅小姐呢?你们找个人去和她讲。做生意出了差错,都不给人赔礼道歉了啊?」 掌柜歉意笑了下:「我们小姐病重在家,实在是出不来。」 「生病?」男子不高兴,「我难道不是生病了?我脸都这样了,她不过一个风寒,还能严重到哪儿去?我都不怕她过我病气。」 路人有人听了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您就在那儿,人家傅小姐来了还怕您给人家过了病气呢。」 剩下几个一听,议论起来:「怕不是真的会传染吧?」 「以前我二嫂孩子得过,后来她也得了。但孩子爹没得。讲不准。」 这话一出口,掌柜都想往后退一步了。 男子瞪了那人一眼:「你懂个什么?我这种根本不会染到别人身上。我就是要一声歉怎么了?道歉一声,我诊金不要都成。」 这话一出口,有的人家又觉得他不算过分。 能在花铺里买花买到起疹子,指不定人根本不差钱。不差钱的话,一个就诊的诊金肯定还是付得起的,唯一就想要花铺当家来道个歉。 一群人又将眼神看向了掌柜。 掌柜见势头变了,深深叹了口气:「这位客人,要不是您非要见我们小姐,我也不好直接透露的。」 男子挑眉。 掌柜长吁短叹:「我们小姐以前伤了身子骨,一旦染了风寒,那是床都起不了。您要是真想要一声歉意,我去问问小姐能不能请两位壮士抬过来给您道声歉。」 男子震惊又哑然盯着掌柜看。 这是谁比谁狠? 要是傅小姐没病成这样,岂不是直接咒了人? 掌柜见男子震惊又有点不相信的模样,补了两句:「我刚开始也不相信啊,但傅府现在都知道这事,咱们这儿姑娘学包花和花画,全都是跟着傅小姐亲手学的。她总不可能连自己人都不见,还能撑着出来见外人吧?」 男子欲言又止。 好像有点道理,但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掌柜问了声任欣颖:「姑娘,这些天可见着小姐了?」 任欣颖隔着一段距离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有些天没见着傅小姐。听说是生病,还病得挺严重。说真下不了床或许是夸张,但出了门恐怕真的会更严重。 男人见任欣颖点头,面上有点犹豫,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你们都一伙儿的,我怎么信人真的生病?而不是就不想见我?」 第64章 「见你干吗?你有人家封状元好看?」何通从人群里冒了出来,嘴里还含着仅有一颗的糖葫芦。 他舔舔糖葫芦的,语气可相当欠打:「换我,我才不要见你。你不要银钱想见着人傅小姐,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贪人家更大的钱财?人家宁愿付点小钱让你赶紧看了大夫走人。」 这么一说,众人看向男子的眼神复杂了起来。 男子咬牙,瞪着何通:「小孩子懂个什么?」 何通是不大懂那些个绕绕弯弯的。他就是听说自己今后姐夫来看姐姐了,顺路过来看两眼罢了。谁想到傅小姐那么惨,隔三差五遇到事不说,人病了还能碰上个不着调的疯子。 「我懂生病要看大夫。我要是风寒了,就说明衣服穿少了。我要是起疹了,说明碰错了东西。」何通小小年纪,演技精湛,打量了一眼男子,啧啧出声,「反正不会和某些人一样,把罪怪到无辜人身上。」 稚子尚且知道的道理,大人会不知道?大多数百姓又心神晃动,觉得男子隐隐有点问题。 其中一人真的嘀咕起来:「我说,他不会是想等人家傅小姐来了,真贪点更过的吧?」 「傅府可就那么一个姑娘。」另外有人眼神都复杂起来。 男子被人盯着狠了,差点给气死。 好在小吕总算去把大夫给请来了,匆匆忙忙跑过来:「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为了加快点脚程,小吕帮大夫扛了大夫的木箱子,生怕木箱子妨碍了大夫跑快一些。那年轻的大夫跑得算很快,却没想到自己还跑不过扛了箱子的小吕,喘着气冲过来:「来,来了。」 大夫艰难吞咽了自己的口水,一冲过来就见着了站在中心显眼的男子,「哦哟」了一声:「你这个脸不抹药啊?再不抹药回头变麻子脸嘞。」 男子一听麻子脸,心头一惊:「大夫您瞎说什么呢?不至于。」 「我大夫还是你大夫啊?」大夫被男子逗笑,「刚他们还说你是碰了花才这样的,现在见你在花铺门口还活着,看起来像是吃坏了东西才这样的。你是把什么东西吞下去了?」 大夫这么一说,有人发问了:「大夫,他不是因为花啊?」 大夫回了那人话:「不是。真要因为花,他靠花铺那么近,该被抬着去见我了。也可能见不到我,人就没了。」 男子气急:「……你哪里来的庸医?」 大夫见男子气急败坏,倒是很有耐心:「我不是庸医。我师傅是当朝御医,给皇帝看病的。我现在是在药铺轮值,一个月就那么一次,您赚着了。」 老百姓一听,飞快凑上来:「大夫,您给我也瞧瞧呗?」 「大夫大夫,还有我!我最近老觉得气虚!」 大夫忙抬起头:「按序来,我先给这位看了。人花铺交了诊金的。」 众人又忙给大夫留着空位。还有人直接将男子送到大夫面前:「大夫快快,给他脸上看看,恶心死了这个脸。」 掌柜见了这状况,悄悄给小吕竖起手指。 厉害了,请了个了不得的大夫。 小吕嘿笑一声。 ☆☆☆ 到了晚上,任欣颖忙完了花铺的事情,和郝康安一起带着何通结伴前往傅府。 何通在后面小眼珠滴溜溜赚着,不知道在想点什么。 郝康安走在任欣颖身边,安静沉稳,一言不发,却让人觉得很是安心。 任欣颖皱着眉头,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专门来对付傅小姐。她想了半响,小声问郝康安:「你说,会不会是傅小姐家里人……他们家不是还有个姨娘吗?万一我们去说了这事,给傅小姐真惹上事情了怎么办?」 郝康安看了眼任欣颖:「顾姨娘有孕在身,按理是没那么空闲去惹事。」 任欣颖还是愁。 郝康安和任欣颖说了一声:「我让同僚去跟了那男子,查查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况。」 任欣颖点了头。 她轻声叹气:「傅小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待人温和,种花插花全能亲力亲为。我偶尔还能看到她掰铁丝掰得手上起红痕。上回你和我说她遭到刺杀的事,我怎么都不敢相信。」 郝康安听着她说话。 少女忧愁,总要说出来才好排遣一些:「我想帮傅小姐做一点事,可我又实在没用。我真的没用,尽力帮詹大人,到最后小詹大人还是被赶出了京城,不知道何时才能有机会回来。」 郝康安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迈步往前。在京城见多了事情,他也时常能感受到这种无能为力的弱小。他想要往上爬,想要做更多的事情,想要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傅府到了。」任欣颖上前去敲了门。 傅府正门打开,守门人探头:「两位是想要寻谁?」 第65章 任欣颖拱手:「劳烦,我是傅小姐花铺的帮工。今日有人来花铺闹事,特意想来和傅小姐说一声。」 守门人「啊」了一声:「此事可与我们管事或者小姐的大丫头良珠说。小姐卧病不起,暂时是不会见人的。」 任欣颖看了眼身边的郝康安,见郝康安没拦着她,便乖乖说着:「那我与良珠说一声吧。」 守门人应声:「这就帮您去叫人。」 过了一会儿,良珠从府上出来,听任欣颖说了今日花铺发生的事情。 她皱起眉头:「这男子完全冲着小姐来的?」 任欣颖应声:「是了。我怕这男子还会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先到府上说一声。让小姐知情,好应付一点。」 良珠点了头:「我会转告小姐的。」 双方再聊了两句,良珠折回傅府,决定将这事直接告诉傅尚书。小姐碰上这类事情绝对不是偶然,有人想要逼着小姐在众人面前出现。越是混乱的地方,守卫越是无法看护好小姐。 必然是当初幕后那人,又想要对小姐下手了。 远在徐州的傅辛夷全然还不知道京城又出了事情。她啃着饼子晃悠在田地间,脚下没有踩着大小姐才拥有的木屐雨鞋,沾染了一裤子和一鞋子的泥巴。她黑眸里精神得很,偶尔还大喊起来:「草根!你别再给你的田施肥了,要烧苗了!」 那被叫到名字的人憨憨笑:「我还以为越多越好呢?啥叫烧苗啊?」 傅辛夷把饼子吃了个干净,拍了拍手:「就是吃撑了呗。吃撑是会死苗的。」 草根忙点头:「下回一定少用点。」 傅辛夷欣慰点头:「嗯。」 这边刚喊结束,那边又有人喊了起来:「林兴,林兴,您快过来瞧瞧,这是长苗了么?这么快的啊!」 傅辛夷又赶紧凑过去看:「哎,真的长苗了。」 天气热,水分足,养料足。 徐州只要没有水患,真的是个好地方。 「林兴,林兴。封大人叫您过去。」又有人过来喊了。 傅辛夷一听到封凌,快步小跑起来:「哎,这就去。」 傅辛夷蹦跶蹦跶往封凌所在的地方去。 京城里风波汹涌,徐州缓缓重建。 造房子的造房子,修围栏的修围栏。里甲制的好处,就是十户人家可以互相帮忙。如今少了一部分人,拼拼凑凑又可以搞十个户。今年日子注定苦了点,但能熬过去就是好事情。 百姓们都听说了,徐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趁着这回重建,干脆搞一个试点。不少老百姓听不懂什么叫试点,就听明白了他们是天下独一份,上头让他们按着上头的意思折腾,亏了朝廷贴钱,赚了算他们的。 这种好事,谁能想到啊。 老百姓积极了,这些当将士为官的,猛然就有了种成就感。一切好像就是在自己合理的治理下,才能有这般成绩。很多百姓没念过书,可不代表着他们就不懂理。 对读书人可以引经据典,对不识字的老百姓,最简单的方式是直白告诉他们怎么做。如今一村一个将士在带头,大家还学不会,那真是要被街坊邻居怀疑是不是个傻的。 傅辛夷见着众人一切顺畅,眉眼弯弯来到了封凌所在的地。 徐州衙门。 徐州衙门才被收拾出来。先前水位高的时候,徐州衙门整个被淹,好在不少重要的东西全部封死在箱子里,被人用船先一步运送了出去。 水退去了,官差们又一箱箱把东西送回来。衙门里各个地方打扫了一遍,虽然还很潮,很多木头都泡烂了要重新折腾,但好歹是能临时当个落脚点处理公事了。 封凌此刻就在里面。 傅辛夷一进房间,就见三皇子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整个人脑袋一点一点,下一刻就要倒地彻底睡过去。桂正初和封凌两人正在矮桌摊放的地图上用碳笔勾着什么。 两人皱眉,轻声讨论着事情。 傅辛夷走到封凌身边,探了探头。 看不懂。 傅辛夷没见过千百年后地图长什么样子,但她听过。地图基本上是以车道和房屋为主,关键在于帮人成功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 但现在矮桌上的地图,有山有水有道路,反而房屋少很多,几乎看不出几个。 可能是房屋的标识她看不懂? 封凌见傅辛夷来了,朝傅辛夷笑了笑,随后和桂正初告罪:「我先出去下。」 桂正初朝着他点了头,低头继续忙手上的事情。 封凌带着傅辛夷出门,等到了门外,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布袋:「刚才有人送了点糖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你尝尝看。」 第66章 粮食都紧缺的情况下,糖可是稀罕东西。 傅辛夷接过布袋掂了掂,从里头掏了一颗塞自己嘴里。黄乎乎的一颗糖,似乎是挖了某个蜂巢做出来的。傅辛夷又取了一颗放到封凌嘴里,含糊说着:「你就为了这个找我?」 封凌失笑。 刚开始傅辛夷是为了他过来的,一碰面就掉眼泪,恨不得天天和他走在一道。这才过了多少天,已成了「就为了这个找我」,全然放飞,态度转变快极了。 傅辛夷见封凌失笑,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有点过,赶紧换了口吻,再问了一遍:「你是为了这个找我?」 一字之差,意思是全然两样了。 她自己都不好意思,眨了眨眼,将手里的糖又塞回到封凌手中,假装一切无事发生。 封凌又想要揉傅辛夷,但没下得去手。 傅辛夷一旦碰上了种田的事情,洗漱沐浴就不当回事了。整天最多就随意擦两下,还生怕将脸上的黑灰给擦没了。头发就别提,天天闷着,仗着没人管也没人看见,好些天洗一次。 再闷着要长跳蚤。 「徐州衙门后头有个澡池子。平日休沐日官差都可以用。现在这个点没人洗,你拿着自己的衣服进去洗一洗。」封凌点了傅辛夷的头发,「长跳蚤的话,要剃头的。」 傅辛夷本来还想拒绝,一听到跳蚤和剃头,立马紧张起来:「什么跳蚤?谁身上长跳蚤了么?」 封凌见她上了点心,和她说着:「你没见着徐州的那群小孩子,动不动就没几根头发了。孩子整天在外头瞎跑,洗头麻烦,干脆剃光。」 傅辛夷可不想剃头,忙点头:「我洗澡我洗澡,我这就回去拿衣服。」 她往回走了两步,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情么?」 封凌想了想:「还有我们的婚事,回京城后记得要去登记一下。」 成亲对于老百姓来说,必须要拜堂成亲,宴请大堆的亲眷。但对于城里人而言,宴请亲眷是要的,更重要的是去专门登记。傅辛夷身份不一般,封凌也是。回头一个得势晋升,另一个的身份便是捆绑状态,能得诰命。 一旦登记,自此荣辱与共。 傅辛夷笑起来:「嗯。」 傅辛夷回去拿衣服,封凌折返去和桂正初继续忙。 屋子里桂正初听见封凌回来的脚步声,抬了下头,低头时顺口说了一声:「你和这个林兴关系挺好的。」 封凌应了一声。 「傅小姐和我妹关系不错。」桂正初抽了一张纸,算着自己要补建的东西高度,「没见着你这些时日传书信回去。」 封凌笑了下:「桂大人很关心桂三小姐。但相距太远,书信往来那么慢,很难才送到一封吧。」 桂正初手顿了顿:「嗯。」 原本两国往来贸易的生意线在他手上,他消息灵通,很快就能收到北方来信。来往商人看着他的面子,多会照顾他妹妹。但现在情况复杂起来,他妹按理是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只是…… 到底还是有些挂念。 家里人总归还有桂府在照顾着,他妹妹出门在外,不一样。 「说起来我也没怎么往家里寄信。」桂正初自嘲了一句,「倒也没什么脸面好说你。」 封凌看了眼后头还在打盹的三皇子。 别说他们了,三皇子也没见着往京城送几封私人的信件。 桂正初不知怎么也抬起头看了眼三皇子。他叹了口气:「这河道上游得种点东西。林兴说种柳树,你看还要种点什么树么?果树会不会好点?」 「就柳树吧,省得回头结果子了还说不清道不明扯出一些事来。」封凌回着话。 桂正初点了头:「嗯。」 他想了想,在图上勾出了种树的那百里路段:「今天事物不算多,你先去洗澡,我等下就来。」 封凌:「……」 不行,他刚才才叫傅辛夷赶紧去洗澡。现在去洗澡不是搞事么? 可他又不能说是林兴要洗澡。他要是这么开口说了,转头桂正初说大家一起洗澡怎么办? 「啊,洗澡?」三皇子脑袋往下重重一顿,将自己给折腾醒了,迷瞪瞪问了一句,「封翰林要洗澡?那我们一起去啊。」 封凌:「……」 现在问题似乎更加严重。 三皇子揉了揉自己睡僵的身子:「哎,洗完喝点酒,吃个饭。不如边洗边吃?」 封凌笑起来:「那我去让人准备一下。省得等会儿人全撞在一起。澡池子人太多可泡不下。」 三皇子点头:「说得也是。」 这么一说,让封凌有了很大的操控余地。他含笑退出了房间,轻微松了口气。平日里也没见着这几个大男人要洗澡,怎么全凑在一天了。 第67章 他忙先去找人先做点饭菜,寻点还能入口的酒,再抓紧时间去寻傅辛夷,只盼着傅辛夷要么快些,要么干脆换个时间去洗澡。 傅辛夷拿了自己衣服,还塞了一块黑粉在包里,带上了肥皂往衙门折回去。 她收拾速度太快了点,以至于回来正好在衙门门口撞见了要去找她的封凌。封凌见傅辛夷都打包着来了,不好再让人空等,略无奈开口:「三皇子和桂大人说今天事情少,等下要一起洗澡。」 傅辛夷「啊」了一声,刚想说自己可以一起洗,忽然想起好像这个不太可以一起洗。 她跟着老百姓混多了,差点忘记自己真的是个姑娘。 封凌叹气:「你先快些去洗了,改天再泡。我拉着三皇子和桂大人再说点事情。你前些天有提一嘴的麦子改良,我先说出来罢了。」 傅辛夷赶紧点头:「我超快。给我一炷香时间。」 封凌算了下时间,觉得可行,点头应了。 两人分头行动。 一个赶紧去洗澡,一个赶紧去拖着人,不让人提早去洗澡。 封凌回到三人暂时待着的房间,一副很坦然的样子:「对了,先前林兴和我讲了一个麦子改良的问题,我想着是不是可以寻一寻法子试验一下。」 衙门用的洗澡池,俗称混汤,开放热水的时间是限定的。 烧水的地方和泡澡的地方稍有点分开,但离得不算远。一个不算太大的房间,一个不算太大的池子,让整个屋子里能够充分储好热气,不至于洗浴时冷到。 傅辛夷第一回 来这里洗,见着了角落里还放着两盆茉莉花。 花不知道哪里折腾来的,显然已被澡堂的热气熏得绽开,正散发着一股清香。在外头匆忙一天,猛然感受到这样一幕,让傅辛夷忍不住深吸了两口气。 她弯眉笑笑,加快手上动作。 她得快点洗,不然等下外人来了,她都来不及跑。 水池里的水已热,缓慢流动着。 傅辛夷将衣服搁在水碰不着的地方,换下衣服,拿了边上的空盆舀水。她得先把自己打湿,洗干净了之后再进去泡一下。就泡那么一下下。 好些天没洗澡,她头发有些打结,用了肥皂还是有点困难。 傅辛夷洗去了全身上下的黑灰粉,用力搓了搓。越搓越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脏东西,让她禁不住洁癖发作,好好折腾了一番。 洗澡再快,那也得洗头洗身子。长时间没洗,花的时间更多。 傅辛夷好不容易折腾好自己,总算觉得自己勉强过了关,飞快进入了汤池里泡下去。温润的水将人整个人包裹,让她舒服地叹了一口长气。 洗热水澡可不是洗冷水澡或者擦一擦身子可以媲美的,一个叫享受,一个叫生存。 傅辛夷说是说了一炷香时间,但她自己算也算不得准。泡一会儿就觉得心里慌,在心里默数了三个六十,赶紧就往外头跨,嘴里还念着:「有缘再来,有缘再来。」 她胡乱擦了擦身子,开始往身体上糊黑粉。 一糊,全糊成了块。 傅辛夷:「……」 糟糕。原先是身体干着抹上去的水粉,赶路那么久,都差不多固定在皮肤上。平日擦洗也擦不太干净,稍等片刻涂抹一点后很快也会染上粉尘和泥巴。 现在原先的水粉随着污泥洗了个干净,身上还湿漉漉的,根本擦不上粉。 傅辛夷用水将自己糊的这块洗掉,决定先穿上衣服。 她得先跑出去再说,不然回头三皇子等人来沐浴了怎么办。 男式的衣裤套起来很快,可头发还湿着,只能用布包裹着。傅辛夷拿着脏衣服悄然开了下房门,往外头探了探脑袋。 很好,暂时没有外人,只有远处负责守护自己安全的侍卫。 她朝着侍卫点了点头,抓紧从里头出来,抱着衣服麻溜跑过去,问了一声:「三皇子他们还没过来吧?」 侍卫摇了摇头。 傅辛夷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模样也没法和封凌告别,便吩咐侍卫:「你替我转告封凌,就说我洗好了。」 侍卫委婉表示:「小主子,属下不能让您离开属下的视线。」 傅辛夷手指比划了一下:「就一下下。」 侍卫这回直接拒绝:「恕难从命。」 傅辛夷想说自己洗澡时候就不在视线内,可又觉得自己这样细究纯粹找打。 这一批的侍卫和原先的不同,完全不会选择变通。在他们的任务中,第一要务就是保护她生命安全。即便是她自下命令,他们也要确保她身边至少有两人护着。 傅辛夷觉得,如果她敢开口说洗澡和上茅房没人保护她,下一回侍卫就会换成女侍卫,连洗澡和上茅房都不放过。 第68章 「哎。」傅辛夷挠了挠脸,「那只能先跑为妙。」 她带着自己的东西麻溜走,决定回去路上随意抓个路人帮自己传话,就说「事情处理好了」。想来封凌能听懂。 而在继续给三皇子和桂正初讲麦子课的封凌,并不知道傅辛夷遇到了如此尴尬的情况。他正将自己上辈子听傅辛夷给他和傅尚书讲过的物种杂交技术给说出来。 杂交麦子和水稻是一个非常可行的发展方向,但是寻找母本和不断实践一方面靠运气,另一方面注定是需要时间。 封凌上辈子让人花了很多年去寻,最后才堪堪在一个偏僻荒芜的地方找到了合适的样本,又花了多年时间才搞了个试验田。 至于推广……他根本没活着看到那一天。 他说着说着有点感慨:「都还只是畅想,这些需要有人花多年时间去种田试验。我们最多就只能出一笔钱,看看最终成效是否能够到达我们预期。」 三皇子原本听着兴致冲冲,谁料听到后面是个需要无数年试验还不一定出成果的,有点叹惋:「哎,如果花一笔钱能做成那还好,要是这世上寻不到封翰林说的麦子或者水稻,岂不是全是一场空。」 桂正初瞥了眼三皇子。 不去找可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现在至少有个发展的发现。要不是他不擅户农这块,恐怕早先一步让手下人去寻了。一旦找到了,以后的功绩是千秋万载传承的大功绩,指不定会被称为神农转世。 三皇子眼光有限,满脑子想着洗澡:「封翰林,洗澡么?」 封翰林拖延了那么久时间,正想着要如何继续拖延,就听着外面有人过来传话。传话的人自个摸不着头脑,一脸困惑找到封翰林:「大人,刚才有人让我来跟你说什么事情都做好了。」 桂正初敏锐意识到了点什么:「什么事情?」 封翰林笑起来:「就是泡澡的事情,还能有什么?我先去取自己要更换的衣服。殿下一并同行?我看桂大人好像还想在这里忙一会儿。」 桂正初低头看看自己没多少进展的地图,叹口气:「罢了,先洗澡。都是你,刚说什么种麦子不种麦子的,我一时间完全没顾着自己要干的事。」 封凌但笑不语。 一行三人同行去拿衣服洗澡。男子大多数时候就和孩童一样,快乐也是非常非常得孩子气,连泡澡都会乐意凑在一块儿,好像能泡出什么花来。 封凌泡着澡,瞄见了角落里的茉莉花,嗅着茉莉花的清香,心想:哎,怎么还不成亲? 他更想和傅辛夷一块儿泡澡。 一个想成亲的人,和两个已成亲的人,话题聊着聊着就只能聊点虚无的东西。毕竟在场就剩下封凌无妻无子,聊日常实在是没什么好聊。 等彻底泡完澡,封凌施施然往回走,边想着京城的事情,边想着徐州的事情,边想着自己的事情。他想着想着还觉得好笑,没想到自己能被割裂成三等分,全然能想三块不同的事物。 日子啊,过得再快些就好了。 ☆☆☆ 日子说慢是真的慢,慢到问一声日子,恍然才意识到只过了个把天。说快也快,过两天再问一声日子,恍然发现距离他们来徐州已过了个把月。 桂正初带着一群人天天早出晚归,总算将徐州的积水问题彻底解决,搞出了一条延续到下游的河流,让其分流后再下头才能再汇聚。 水要是涨了,两河流中间的凹地正好当个湖。 要是涨得更厉害,那还得靠着堤坝来拦截。当然要是泥沙沉积,回头还要每年水势小的时候,专门派人去挖一下。那种冲刷下来的泥沙,其实可以丢去荒田那儿,尝试用于开垦荒田。 荒田开垦,头几年不交税。种粮多少全看百姓自己,种多了就都是百姓的。 封凌知道京城为他的决策吵了个天翻地覆,但好在结果很好。他在得圣旨许可下,将运道和河道彻底分割,并上传书信给上游几个衙门,让他们统一在河道两旁种起柳树。 柳树种起来简单,插个枝条,基本上都不用怎么管,过些日子就长出来了。 徐州步上正轨,京城就又来了人。 京城来的人先找了三皇子,意思是很明白,三皇子这回处理事情处理得很好,现在就能回去领赏了。这里将会有其他官员继续负责。要是三皇子愿意留在徐州,那陛下也不会勉强三皇子。 皇帝将选择权丢给了三皇子。 要是封凌是三皇子,那必然会选择在徐州继续待着。皇帝正值壮年,这群皇子在京城里扯来扯去,注定了是全灭结局,还不如远离朝堂来得安全。 可惜三皇子不明白,一心想要回京城过舒坦日子。 桂正初也想回京城,但他的责任心告诉他,得留在徐州将事情处理得彻底稳妥才行。他怕后来的几个,万一冒出个想法和他们不一致的,前头花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第69章 封凌基本上也是这么个态度。 于是三皇子回京城,余下两个继续留守徐州。当然,封凌还让三皇子的人回去帮忙传话,说自己明年开春必然会告假回京城成亲。 三皇子当然是答应了这事情。 傅辛夷知道了这些事,有点愁。 她好像该回京城,去解决一下花铺的生意问题。如果和封凌这样长时间留在徐州,花铺还应付不过来那么多官家女眷。 她席地坐在田野路边,嘴里咬着一根草竿子,带着点小苦恼:「爱情和事业,果然注定还是会有需要抉择的一天。」 不远处的侍卫:「……」 「林兴!林兴!」有个看起来很机灵的中年人跑了过来。他是这段时间在徐州出力较大的人中一位,还被特意提前嘉奖了十天米粮。 傅辛夷抬头看向来人,挥了挥手:「哎,在这儿呢。」 跑过来的中年人急匆匆的:「这回京城来的人里,有人在打听你。」 傅辛夷眨了眨眼:「打听我干什么?」 中年人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不知道。只是刚开始听说,是在打听一个个子不高,擅于种田,又与封翰林关系近的。后来听说你后,就开始专门打听你了。」 傅辛夷想了想:「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有人想趁着她不在京城,下手了么? 傅辛夷自从上次洗澡事件后,学会了一种新的上妆方式。 用手帕将一块粉放在里头,然后在自己身上脸上按压。手帕的布缝隙极为细,让黑灰色的粉可以更加柔和贴到皮肤上,看起来再自然不过。 靠着这一点,傅辛夷近来偷偷摸摸洗了好几回热水澡,还成功在最短时间内给自己上好了妆。只要让她有一定的时间擦干身上的水,稍微冷下身子就行。 但傅辛夷知道,仅凭借着皮肤颜色差异是不够的,对方还是能靠着一幅肖像认出她。 来打探她的人会是谁? 打探了又要做什么事情? 那人如何确定自己不在京城呢? 傅辛夷经过这一遭,已然确定傅府还是可信的。如果傅府不可信,那最早她刚跑出来那一段路,其实是最适合寻人取她性命的。 但没有敌人来。 除了傅府,所有人都以为她还在京城。 直到她生病的时间比寻常人长了点,长那么一点就已让人起了疑心。 这人必然消息很灵通,即使自己不是位高权重之人,身边肯定也会有位高权重之人。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周圈的人,从画肖像的角度,还是觉得能曾经碰到过的肖先生可能性最大。 十二皇妃可能性也有,但自己和十二皇子并没有走进过,和十二皇妃没什么冲突。十二皇子更是不会想去得罪封凌的。 但如果说画人模样擅长者范畴再扩大一点,那她就真不知道具体会是谁。 只是这位肖先生,想来想去就差了一个动机。一个会让她多年前杀云诗诗,多年后执意还要对她下手的动机。 想不明白这个动机,她便会「疑人偷斧」,越看越觉得肖先生是凶手,但偏生没证据。 傅辛夷没事人一般又混入到老百姓群体中,很快就碰到了蓄意来打探的人。 她正在田里检查新生的苗,确保它们生长情况正常。脚下都是泥巴,手上也是泥巴,她半点没大家闺秀的样子,和普通年轻的种田郎没什么差别。 来人穿的是京城里的好料,嘴上「哎哟哟」心疼着自己的鞋,眼睛还四处找望着:「林兴啊?林兴公子是哪位?」 傅辛夷蹲在田里抬头:「哈事哦?」 来人:「……」 这口音怎么像是徐州口音,而不是京城口音? 那人讪笑朝着林兴拱手,仔细打量起林兴:「在下祝思源。是凉州人士,去年上的京。侥幸秋闱有名,可惜春闱落榜。现下在京城跟着人做点事,这回跟着人一道来了徐州。」 傅辛夷大致听明白了。 就是科举没拿到好名次,但是不知道在哪家混了个谋士位置,这次就正好下徐州来做事。 「会种田么?」傅辛夷用胳膊擦了下额头的汗,朝着祝思源爽朗笑了下,「看起来好像不太会啊。」 祝思源笑容更加尴尬:「种田是不会。但在下祖上曾在江南地方做过官,所以对治理地方有一点小了解。这回是来帮桂大人和封大人打下手的。」 傅辛夷重复了祝思源「打下手」这个词,歪头打量:「擅水利?」 祝思源:「……不,不擅。」 「统领百姓一道服徭役?」 「这……」 「啊,我知道了。文书整理工作。对吧?」傅辛夷恍然大悟,「这一块儿得要个识字的。」 第70章 祝思源一身汗,简直扛不住:「林公子不识字?」 傅辛夷嘿笑一声:「术有专攻。我就是擅长种地。科举是考不上的,勉强算是傅家人,碰上这种事才好运道可以过来施展拳脚。人有像封翰林那样擅长科举的,自然有我们这种不擅长的嘛。」 这话总算让祝思源松了口气,觉得林兴该不是京城那位。 哪里有大家闺秀说种田插秧就种田插秧的? 再说了,人一口一个科举的,显然是个男人。 他当然没想到傅辛夷的话每一句都是实话,却说得让人想歪了一点而已。科举考不上的原因一是女子不能考,二是她还真不擅长考这种,而勉强算傅家人则是因为她本就不是傅尚书亲生的。 祝思源总算得以搭话,还给自己寻了理由:「我确实不擅长科考。其实我擅长算术。以前还当过两年算手。封翰林要做的事太大,得有户部人打下手,我则是给户部的人打下手。」 傅辛夷「哎」了一声。 会算术可了不得。 她以前考大学那会儿,一直都觉得数学很难。古代专攻数学的话,确实不是科举考试会收拢的人才,估摸着多在商铺当掌柜,或者是去衙门当算手。 「会算术很厉害的。」傅辛夷感慨着,「都是为天下百姓做事。」 祝思源原本对傅辛夷那么直白质问心有抵触,现在被傅辛夷连着两句话带着跑了,觉得傅辛夷可真是会说话,连连点头:「对对,都是为天下百姓做事。」 傅辛夷朝着祝思源笑了声:「在衙门里头做事吧?那可以洗热水澡。泡池子。不下田也不会弄成我这样。」 祝思源听着这话,更是松口气:「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每个人都要下田。」 傅辛夷「啊」了一声,忽然问起来:「先前有人说你们在打听我,打听我什么?好像还说想问问和封翰林走得近的。」 祝思源听到这话,微叹了口气:「哎,先前也有人问我,为什么要打听这种事情。我说出来林公子可别笑话。」 傅辛夷好奇:「为什么要笑话?」 「男人嘛。」祝思源朝着傅辛夷揶揄笑了下,「我在京城认识的一个酒肉朋友,说是瞧上了一个女子。然后那女子和另外一名女子,也就是傅家小姐有过节。」 傅辛夷茫然:「啊?」 祝思源见傅辛夷想不明白,好笑说着这事:「封翰林一来徐州,傅小姐就病倒了。然后他就以为傅小姐是装病,本人跟着一道来徐州了。他也不看看徐州这地方哪里是那种大小姐能待的。」 傅辛夷点头附和:「就是说啊,人大小姐在家里好好待着,回头等成亲就是了。来徐州吃苦干什么?」 祝思源跟着点头:「是啊。我也这么说。这再好的姑娘,粗活干两三天,手就糙得不行。人姑娘家这辈子最多就在院子里浇浇花,玩玩什么花画拼一拼,哪能受这种苦。」 傅辛夷见话隐隐有套出来的意思,心跳逐渐加快。 她摇头叹气:「再说,知道人踪迹又能干什么?女子和女子闹不愉快,就小打小闹,哪还有男子出面搅合的事情?你这酒肉朋友难道还要亲自动手去警告傅小姐?」 祝思源拍手:「就是说。君子怎能与女子争个一二。不上台面。而且人家只是不喜,也没要对傅小姐怎么的。他自作多情去对上傅小姐,可不是给自己惹事吗?」 傅辛夷重重点头:「对。」 祝思源这些天在徐州吃了点苦头,又被这个酒肉朋友坑着问东问西,问得都被人不喜。他对朋友埋怨居多,现下说上了头:「你知道这女子是谁么?肖先生。」 傅辛夷脸上神情微顿:「肖先生?」 祝思源并没有察觉到傅辛夷的异样:「对啊,就是说。肖先生这般的人,怎么会和傅小姐去斤斤计较一点小事情。」 傅辛夷忽得笑开:「那不如这样,祝兄就假装有那么一个女子,就偷偷住在封翰林附近。我们寻个将士在那儿伪装着,给来人一个教训。男子就该和男子对上。」 祝思源噗一声笑出来:「这未免也……」 傅辛夷朝着祝思源嘿笑了一声:「要是他真做了什么事情,但肖先生一点不在意。这不就说明他所做是没意义的么?祝兄这是给自己朋友清醒的机会。」 祝思源一琢磨,又能「报仇」,又确实是给个朋友清醒的机会。 大不了以后就不往来了。 他和这位林兴通过这事,把关系处好了,保不准还能在封翰林面前多得两句好话。 祝思源当下应了:「成啊。只要不伤及性命就好。」 傅辛夷点头:「那肯定。」 她还要留着活口问话。 傅辛夷和祝思源这头说好,转头检查好农田,先去寻了这次的那些个侍卫,让人提早抽一个和自己身型差不多的将士伪装成「傅小姐」,随后晃悠悠去和封凌报备了这件事。 第71章 他们要瓮中捉鳖,将人直接引到被埋伏好的「傅小姐」房间内。 封凌听傅辛夷讲这个事,将祝思源这个人先给记上,随后笑开:「知道了。你记得让那位侍卫到我这儿来一趟,我和他商量一下对策。」 封凌和侍卫聊了一会儿,从侍卫那儿知道了傅辛夷和从京城来的祝思源两人之间的谈话。 他若有所思,将所有人的关系捋了一遍。 傅辛夷的所有对外关系几乎全是这两年才有的,除了他之外,总共也就结识了那么些人。成年人要么为了感情,要么为了利益,才会对另一个人执着下杀手。 顾姨娘是丫鬟出身。与傅辛夷有利益冲突,但从目前情况来看没有这个心力神来对付傅辛夷。从感情上来看,她也不该对傅辛夷下手。 傅尚书这一边,朝堂之上的对手即便下手,也不会不着调的去对一个小辈女子下手。再怎么阴毒一点,也不过是对同在朝堂上的小辈男子下手而已。 最大的问题看来还是在傅辛夷亲娘身上。 封凌沉默回想着过往,将他所知道的,与云诗诗有关的信息都翻找出来。皇后与云诗诗关系很好,即便有利益冲突,也不是那种会为了并不重要的利益冲突而下手的人。 皇后不是傻子,见惯了后宫你来我往,绝不是单纯的人。她不会为了一点事情,而提早让自己儿子惹上事端。 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至于现在对傅辛夷下手。他不会想要得罪傅尚书,更不会想得罪皇后。 傅尚书都查不到的人,要么对方是锦衣卫或者暗卫之类的存在,专门干这类的事情,要么就是身份更高。亦或者,有身份更高的人替这个人扫了尾,挡了调查的路。 所以肖先生算符合的人么? 算。 肖家会替她扫尾,皇帝……也未必不知。 但是为什么肖雯会想要云诗诗的性命,甚至会想要傅辛夷的性命?上辈子傅辛夷只在京城几点一线走着,还有守卫一直陪同,并没有将很多事情闹到自己都知晓的情况。 肖先生后来更是隐姓埋名一般沉寂下来,几乎没怎么在公共场合出没。他少有关注她,也全然没想到她会成为最大嫌疑人。 是他太过冒尖,反而让傅辛夷有了危险? 于情于理说不太通。 封凌觉得自己越是在朝中势头强劲,反而越是会护着傅辛夷的命。至少他的才华在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成为他和傅辛夷的挡箭牌。 当傅尚书真有一天扛不住了,他可以扛。只要他别太过傲慢,不在下一任帝王面前太过得意忘形。 该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封凌想了半响,轻微皱起眉头。还是没能将整个事捋清楚。缺少的点太过关键,或许还是得他回京见到肖雯,才能知道为什么肖雯会选择对傅辛夷动手。 至于祝思源话里说自己的酒肉好友属意肖雯,因此来对付傅小姐。这里头要是没看出肖先生的意思,他简直可说是妄为当科第一。 傅辛夷的灵机一动,他可以配合,还可以出众配合上。 ☆☆☆ 桂正初见着封凌,欲言又止。 封凌正在和户部来的人说话,下笔将整改后的户籍登记表处理好,交给户部人送下去统计。他不出意外会在短期内回京城一趟。来回的这点时间,将会由户部的几位接管他的工作。 桂正初不日要带着人前往去阻断支流河道,将会带走大批的人。 但桂正初全然没想到,封凌临时回京一趟,很可能是因为傅小姐直接从京城偷跑到了徐州来! 虽然这只是民间传闻,但好些人说得振振有词,说就在某个宅子里,有个从来没见过的大家闺秀,门口还有侍卫值守,一看就是京城来的。 封凌注意到桂正初的视线,抬眼看向桂正初:「桂大人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桂正初犹豫了一下,还是隐晦提点了一句:「这两天外面有些奇怪传言。」 封凌蓦然笑开:「啊,这个。只是传言而已,桂大人不要当真。」 封凌说仅仅只是传言。然而明明他辟谣了,反莫名让人觉得自己听到的更是真的。 有旁人听到他们对话,猜到了是什么事情,揶揄笑起来:「桂大人可是羡慕了?」 桂正初:「……」他有什么好羡慕的? 一群人见桂正初不吭声,互相笑笑,赶紧忙着去做自己的事情。说羡慕吧,在场每个人都羡慕,但细说来讲,这种事不好放到台面上说。 毕竟大家年纪有一些了,容易代入傅尚书,也容易想到自家孩子。自己女儿要是还没过门就为了个男子直接跑千里之外,他们能将男子的脑袋给拧掉。 封凌最绝,好似没事人一样,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第72章 到了傍晚,本该是大家一块儿凑一起吃饭的时间,封凌却没了踪影。 「哎,你们说傅小姐真追来了?」 「不至于吧?我也没见着附近哪个宅子里能专门清理出来给傅小姐居住啊?」 「有啊,东面不是一排好院子。乱是乱了些,但现在租一个月可便宜了。」 「他们怎么还没成亲?我觉得全天下都盼着他们成亲呢。」 「我来之前在户部听说了,两人打算明年开春成亲。不过不大办,也不怎么宴请宾客。」 「真的啊?哎,还以为会是十里红妆,大操大办呢。」 一群人说着这点有的没的,替两位操着心。 当事人也很想结婚,但日子总是一天天过,并不因为他们想成亲而就能过得快一些。日子没有加快,更烦人的是,身边还有事没有能解决。 傅辛夷和封凌在小宅子里吃饭,隔壁桌红衣绿裙埋头疯狂扒饭的侍卫吃得是比他们还香甜。 「祝思源的兄弟怎么还没个动静?」傅辛夷叹息。 封凌却是说:「不管这人有没有动静,你差不多也该回京了。」 徐州现在人来人往,人口统计还没彻底做好。万一出差错,连盘查都没有京城方便。京城管制比徐州严,京城脚下人们总不敢大张旗鼓搞事情。 封凌找的理由却不是这些,而是更简单的:「顾姨娘快生了。」 傅辛夷确实想回京城见证孩子的诞生,又不想和封凌离别。她见封凌怂恿她回京城,不满嘀咕:「徐州百姓可离不开我。」 封凌笑起来:「我也离不开你。」 傅辛夷小脸发烫。 封凌这家伙这些天总在太阳下走动,但白的人或许就是不容易晒黑,至今是半点看不出来黑了。天气一热,他穿得少了起来,傍晚头发随意束着,眉心一抹红,笑起来和画中人似的。 偏还要说情话。 傅辛夷不好意思接话,想转换个话题,可说老实话,又还想听封凌多说两句这样的甜腻话。她憋不出什么新意来,就想着送封凌东西:「我回京城后,让人给你多做点衣服吧?夏日的衣服换起来快,你都没几件可穿的。」 封凌应声:「好。」 傅辛夷正要再说点什么,讨两句封凌的情话,结果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高喊:「封大人?封大人在么?」 是祝思源的声音。 封凌看向傅辛夷,就见傅辛夷点了点小宅子边上伫立着的大书橱。他朝着傅辛夷点了头,傅辛夷立刻麻溜跑到大书橱那儿,轻巧给钻了进去。 这种书橱的分隔层可拆卸,早被拆了个干净。现在正好被傅辛夷当做临时藏身的地方。 另外那边负责伪装傅小姐的侍卫搁下了碗筷,大咧咧用手将嘴一抹,然后掐着嗓子,娇滴滴低声询问了一声:「封大人,外面是谁呀?」 封凌和傅辛夷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封凌给了这侍卫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侍卫乖乖闭上了嘴。 外头传来祝思源微妙的轻咳声:「大,大人。我朋友刚从京城匆忙赶过来,想见一见您,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帮您做的。」 封凌前去开门迎人进来:「从京城赶过来?那真是辛苦了。」 这快马加鞭的几乎是直冲徐州,速度堪比他们当初南下救急。 门外果然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嗓音:「见过封翰林。在下水斯,京城人士。小门小家,想来封翰林没有听说过。」 水这个姓氏不常见,在京城里也可以说是非常少见。封凌在记忆里挖了下,发现自己还真是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名字,竟是在京城完全无名的一个男子。 他笑出声:「公子好。可问公子擅长什么?来徐州打算帮忙做些什么事情?心里有章程可与我说说,我好安排下去。徐州这儿正是缺人的时候。」 傅辛夷在里头偷听着。 水斯的声音并不是非常清楚,但却是让她听见了一句「进去说」。 她提起精神,更用心听起来。 脚步声逐渐靠近,水斯吸了吸鼻子:「封翰林这儿有女子,有一股胭脂水粉味。」 有确实是有,不过不在傅辛夷身上。 她身上经过了徐州这些天的熏陶,只有土和肥料的味道。顶天了再加上一点皂角味。 封凌对于敏锐的水斯委婉表示:「还是说正事吧。说完公子也好去歇下,特意赶过来必然身体疲惫。」 祝思源在一侧也点头附和封凌的话:「封大人说的是,你匆匆赶过来何必呢?」 「当然有必要。」水斯看向一旁伫立在那儿的屏风,朝着屏风快步走过去,「我特意从京城赶过来,可不是就为了和封翰林说两句话的。」 第73章 他脚步速度很快,步子踏实,能听出来是练过的。 傅辛夷心跳很快,想要探头看看,却也知道现在万不是她能看的时候。 水斯急促的脚步不是朝着自己这边来的。 「封翰林怎可在徐州做事,还带着姑娘前来!」水斯大声斥责,语气里满满恶意,「这将徐州百姓置于何地!我要将这女子捆了让众人瞧瞧,何等不要脸皮的女子,赶来污了封翰林的清誉。」 傅辛夷:「……」 等等,她怎么就污了封翰林的清誉? 她对封翰林都没怎么主动下过手! 傅辛夷不知道水斯是哪里来的陈旧思想。 他喜欢的肖先生正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浪荡子,风流在外,快意恩仇。他反而陈旧保守,觉得男子出门做事,身边有个女子就是清誉有损。 她没觉得自己追着封凌跑有什么不对,更不觉得自己和封凌之间会有什么污清誉的情况。封凌能为天下百姓做事,她也能,两人一块儿这不是更好么? 她又不是真娇滴滴只会拉封凌后腿。 傅辛夷在书橱里屏息,继续听着后续。 后续就是「傅小姐」突然被发现,「娇声」斥责:「哪里来的人!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么?」 水斯怒斥:「我才要问你想干什么!封翰林你不要拦着我,我见不得这种人这种事情。」 傅辛夷:「……」 什么人什么事情?这个对话听起来怎么不太对。 她一肚子想吐槽的话,心里还是痒痒,特别想要出去看一下现场。大约是吃瓜群众的本能,让她憋不住这一股子冲动。 最绝的还是扮演「傅小姐」的侍卫。他简直开启了人生的另一个面,说话嗓音根本就不想变回来,对着水斯一声娇吼:「我是你爹。你竟然敢对我动手动脚。」 一阵乒乓哐嘡声,还伴着人体撞倒屏风的剧烈声响。 中间还有祝思源慌乱提醒声:「轻点轻点。哎,水公子您可没事吧?」 水公子:「哎哟——」 「嘭——」一声。 人被甩在地上,发出了带着点实在的闷响。 封凌游离在外,勉为其难事后询问了一声:「公子这是何意?专程从京城来我这儿闹事的么?」 水斯察觉到了不对,可被甩得头晕目眩,勉强咬牙切齿喊着:「这人怎么回事?封翰林您竟然还在自己身边下套?祝思源你给我等着!」 祝思源被忽然点名,有些心虚,装作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疑惑又焦虑在那儿询问:「怎么了?我还没搞明白事情。封翰林,水公子为人耿直,一时情绪上来而已。他绝对没有恶意的。」 封凌吩咐侍卫:「捆起来,绑椅子上去。我先把饭吃完。」 水斯在那儿骂咧咧。他算是个练家子出身,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撞到让自己恍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手上。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封翰林竟羞辱他,让人将他捆在椅子上看自己吃饭。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水斯满脑子不可置信,却不曾想其他几个人也是这样想他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封凌喊傅辛夷吃饭:「林兴,出来把饭吃完。」 傅辛夷推开书橱,探头探脑看向说话的方向。 只见一个头发和衣衫都非常凌乱的年轻男子,被麻绳捆在了椅子上,努力挣扎却又完全挣扎不开,只能嘴上骂咧咧说着点京城话。 刚才装傅小姐的侍卫朝着傅辛夷笑了笑,展露了自己抹着可怕胭脂的脸。上一秒打架,下一秒能去唱戏,说得就是这个不着调的侍卫了。 傅辛夷坐到封凌旁边,还招呼了一声祝思源:「祝兄要不要吃两口?筷子自己去小厨房拿。」 祝思源不好意思跟着一块儿吃,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坐着看你们吃就成。」 他坐下来,对着骂咧咧的自己朋友开始劝导:「兄弟,何必闹成这样呢?你看你打又打不过人,骂也没人理睬你。放到战场上,你这样是要被吊城墙的。」 封凌听着这话,笑出了声:「这说得有点意思。」 水斯要被自己同伴气死:「呸,你才吊城墙。」 傅辛夷继续吃饭。 徐州粮食可缺着,祝思源不吃,她和封凌要将这两个菜吃精光,不能浪费。 等水斯骂得没精力,和祝思源也无话可讲了,封凌和傅辛夷才吃好饭。封凌让侍卫拿着盘子和筷子走,自己则将自己椅子摆到了水斯正前面,坐下。 傅辛夷看了眼那穿着裙子欢乐扭胯出门的侍卫:「……」 她有点疑惑云家将士都是个什么属性,怎么会那么有戏。徐州生活还真是压抑了他们的本性。 第74章 封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手里,朝着水斯笑了笑。 这姿态,简直绝了。 他开口:「肖先生平日里应该不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吧?」 水斯一下子被戳中了痛脚,瞪大眼睛怒视封凌,破音吼了句:「放屁!」 傅辛夷端着椅子,挪动了一点位置,转心看起了封凌对付水斯。 封凌转头问了一下傅辛夷:「肖先生身旁通常是怎样的男子?」 傅辛夷被问到,想起了上回碰到的那位男子,老实回答:「长得好看,会喝酒,会玩闹,还听话。」 水斯继续怒瞪,这回怒瞪傅辛夷。 「人想要扭转一个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两个方法。」封凌抿了一口茶,含笑教着水斯,「改变自己,或者改变对方。这和第三个人全无关系。」 水斯不吭声。 「如果牵扯到了第三个人,只说明了一点:你们之间是利用关系。她利用你,而你不管有没有看透这一点,都心甘情愿被其利用。」封凌问水斯,「水公子说是么?」 水斯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瞪视的气势弱了下来,显得整个人略狼狈,还有一丝的悲愤感。 几乎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看透了的,也是心甘情愿被当枪使。 「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封凌轻描淡写点评着水斯的行为,「以为自己做点什么让人称心的事情,就能在对方眼里与众不同一些。肖先生可知道公子这回南下的事?」 他笑了一声:「要是知道,会不会觉得你这行为只给她招惹了麻烦?你将她心里潜藏的阴暗摆在了明面。她会厌弃你,排斥你,见着你只有冷嘲热讽。对了,最可悲的或许你连冷嘲热讽都配不上。她干脆忽视你,觉得你不过路人,所作所为一切与她无关。」 祝思源听封凌说话,觉得头皮发麻。 他要是听到封凌这么讲自己,绝对会崩溃。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事,结果回头不是被仇视就是被忽视。这种感受常人怎么能忍? 水斯张了张嘴,却发现封凌说得没错。 以肖雯的为人,他这回失败后能得到的待遇,就只有这两种可能。 他干脆闭上眼,阴沉着脸不开口了。 封凌说了那么多,确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果然这回打探消息的人是肖雯,而面前的人不过是棋子一枚,当不得什么重要角色。 只是这人脑子被情感冲昏,打探消息时广撒网,现在又先一步暴露在他和傅辛夷面前。 「以肖先生的为人,为什么要专门对付傅小姐?」封凌问出了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水斯的回答。 祝思源看看封凌,又悄悄瞄傅辛夷的,其实也想知道这个缘由。 他觉得肖先生和傅小姐之间应该是女子之间互相性格不合而已。现在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傅辛夷见水斯没回答,觉得应该问不出什么:「水公子知道的不多,估计平日里和肖先生接触也不多。」 封凌点头:「确实。」 他将茶杯放回到桌上,发出「哒」一声。 这一声恍若撞击在人心头,惹得人心一颤。 「但是。」封凌含笑转了画风,「水公子应该不太清楚,傅小姐身上有一个多次遭暗杀的案子,这案子在京城顺天府挂着。水公子现在所作所为,原本无人受伤,本是小事。现在却给自己惹了大麻烦,也给肖先生惹了大麻烦。」 水斯猛然睁眼。 封凌见水斯睁眼,态度不变,依旧笑着把控着这一场对话:「这些天我会让人给公子送饭菜,等回京那日,直接将公子送去顺天府。肖先生也会被列为第一嫌犯。」 水斯再度开口:「这与肖先生无关。」 封凌继续说着:「涉嫌谋杀重臣女眷,指使人间接伤害科考学子。」 水斯眼内带着一丝慌乱,加重了音量,高声喊起来:「我说了,这与肖先生无关。」 封凌手指把玩着一旁的茶杯。 他右手已拆了布带,现在已彻底能用手写字了。 只是手掌上伤痕明显。 他将手摊开,给水斯看了自己受伤的右手:「有没有关,那得看顺天府的意思。我只知道这伤险些让我不能站上朝堂,险些断我一切前程。」 祝思源已全然不敢开口了。 他现在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先前帮好友乱打听消息。今年科举之灵活,天下学子都有所闻。能在里头拿第一的,绝不会是省油的灯。 他生怕封凌记仇,转头将他一起给处理了。 而傅辛夷听到这些,愣愣盯着封凌。 原来封凌一直很在意他受的伤,但他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他左手会写字,总表现得自己无所不能,会笑盈盈将手的情况很自然说出来,拆线、换药,好像一切稀松平常。 第75章 他很在意的。 他在意他的容貌,所以一直将头发梳得很好。 他在意他的衣服,所以一直洗得干干净净。 他在意鞋子沾染泥巴,所以下地才会特意换了鞋。 他会认真涂她给的药膏,为了消去手上的冻疮。 可他一直没说过自己的想法,深埋在心里,只到这回套对方话,才一点点翻开来讲。 傅辛夷想着,自己确实该回京城。她该去京城找找大夫,问他们有没有可以祛疤的伤药。如果权贵才有,她就算是专门跑一趟皇后那儿也好。 他就该那么风姿卓越,不染一点伤痕,一步步在朝堂上往前走。 封凌不知道傅辛夷的发呆,盯着水斯:「你觉得顺天府府尹会是个傻子,听信凶手一面之词么?」 水斯哑口无言。 顺天府府尹确实不会听信一面之词。他这回南下徐州,人证物证几乎齐全,全证明了他不怀好意,过来是刻意对傅小姐不利的。 至于和傅小姐遇刺的事情有没有关联,那就得看府尹会不会审案。 要是用上了刑法,他必然会受苦一阵,今后前途更是尽毁。若是牵连上了肖先生,即使有肖家护着,肖先生也必然会到府尹走一趟。 现任府尹为人做事很有分寸,能在这位置上坐稳并不简单。他会忌惮肖家,却不会畏惧肖家。 肖先生要是去顺天府走了一趟,后果他根本不敢想。 运气好是什么事情都没有,运气不好也会经受一番审讯。 此事还涉及到了正当红的状元郎,万一锦衣卫介入,情况更加复杂。 水斯越想越觉得慌,脑内混乱,心里也乱。他想说点什么,可求饶的话说不出口,解释的话苍白无力,所有的事情只能怪他头脑一热,失了理智。 后悔和芽一样迅速抽条成长,而他面前却没有一层台阶可下。 封凌见水斯脸上已然绷不住,再度放缓了说话的语速。他玩弄人心那么多年,这些时日用得少,不代表他不擅长:「人想要让别人高看,那你该是爬得高,高到让人不得不往你这儿看。」 他停顿了片刻,脸上带了一点傅辛夷常有的温和,总算开始给水斯提供台阶:「水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看还是和我们说一说吧。也好让我们知道需要防着点的人当中,是不是真有肖先生。」 不管封凌怎么说,水斯心里如何乱,此刻的水斯还是偏心于肖先生的。 封凌就是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给水斯撇清他和肖先生的机会。封凌要在其中寻找漏洞,让出肖先生的真实目的。 水斯沉默许久,复杂看着封凌。他明知自己被带走了,却也只能顺着封凌的话说下去。封凌已给了他选择,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 封凌才十九岁,外貌看起来像是画中的俊美公子哥,该是陌上风流却不谙世事。然而现实却与水斯的认知全然相反。当科状元是真的当科状元。 「此次我南下,不是肖先生的本意。」水斯开口,「我常常去酒楼喝酒。在酒楼待多了,自然会见着几回肖先生。肖先生身边总不缺陪着的人。她认识的人多,了解的事多,聊起来三天三夜都聊不完。」 这等夸奖的话,在场大家心里都有数。江湖传闻是如此,也免不了水斯情人眼里出西施。 傅辛夷满脑子都是封凌,听多了夸奖,反而对肖先生的排斥心理愈发重。她不想从头开始听故事,提醒水斯:「水公子长话短说为好。明日大家还要做事。」 水斯被噎了一下,瞥了眼傅辛夷,只能精简来说:「那日我见着肖先生身边无人作陪,就询问她要不要一道喝酒。她应了。我很高兴,出钱买了不少酒。」 大部分纨绔子弟家境好不差钱,都乐意这么干。花钱买高兴。 「酒过三巡,肖先生就随口聊起了傅小姐的事。有人在傅小姐开的花铺买了花,脸上起了疹子,想得一句傅小姐的道歉,结果傅小姐病得出不来。」水斯转述着肖先生当时的话,「肖先生就说傅小姐保不准不在京城,而是跟着封翰林南下了。」 傅辛夷听水斯的话,才知道京城花铺还出了这么一桩事。 他苦涩笑了下:「我当时酒喝多了,说替肖先生印证这个事情。再听着肖先生口吻里有不喜的意思,就想让傅小姐难堪一点。绝没有想要伤害傅小姐的意思。」 傅辛夷自己想法和寻常女子不同,却由于在徐州有些日子,知道老百姓里头女子情况的。她被水斯这话气笑:「水公子可知道让一个女子当众难堪,对于一个寻常女子而言,她将面对怎样的状况?这天下不是谁都是肖先生,叛经离道还可得一声赞。」 水斯没成婚,又是个会玩的男子,对这方面全然不了解,略茫然看向傅辛夷。 第76章 傅辛夷少有带了点怨气直言:「保守一些的女子会当场自裁。」 水斯怔住:「可……」可傅小姐是京城女子…… 「人言可畏。」傅辛夷看着水斯,「水公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觉得事不至此?若是水公子成婚,你妻子有这等乌糟糟的传闻,你可会生气,可会责怪于她,可会出门埋怨?」 这么一举例,水斯隐隐明白了傅辛夷的意思。 他顿了半响:「抱歉。」 道歉有用,这天下衙门还有什么用?傅辛夷觉得这些男子真是无法理喻。 当初卢公子是这样,现在的水公子也是这样。 要不是这些人,桂晓晓何必需要离家那么远,去到自己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知何时能回家。 傅辛夷生气,封凌却是肯定了肖雯是知情人,还引导着他人去做调查的事。就算事情暴露,面前的水斯做了什么不着调的,怎么都无法追责到她身上。 水斯只会是确定消息的其中一人。 封凌想了想,和傅辛夷说了一声:「我们尽早低调回京城。」他担心肖雯如果真是暗中那人,在确定傅辛夷在徐州后,会借用肖家的力量,下江南直接动武。 傅辛夷点了头。 水斯再度陷入了沉默。 他这样的人并非没有人性,只是上天对他这样的人太过优待,让他很少去考虑自己不在意的那群人的感受。当他受到打击,自然会开始趋利避害,寻思起如何更好解决面前的事情。 也是傅辛夷好运,碰到水斯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封凌觉得水斯也不可能知道更多,起身和祝思源说了一声:「水斯就留在我这边。我和林兴回京城会将他交给顺天府。他没有伤着人,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该有的警告一样会有。做错事总要付出点代价。」 祝思源犹豫:「送到顺天府是不是太过了些?」 封凌莞尔:「那不如我找侍卫揍他一顿,然后将他送回他家?」 祝思源看向水斯,觉得水斯或许会选择被揍一顿。 谁料水斯却开口:「我会去顺天府走一趟。」 如果封凌说他没什么事情,那府尹就不会对他如何。这事不会闹很大。他有错,确实该付出一些代价。先前封凌说得没错,如果他不足够强,肖先生顶天将他当做一个随意的陪客,永远不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水斯微仰头看向封凌:「如果说,我是说如果。真找到了当初伤了封翰林手的人,封翰林会怎么做?」 封凌对上水斯的视线,勾笑:「你不知道会更好。」 水斯觉得封凌该是也会将人送到顺天府,有仇报仇。 他心中叹了口气。 水斯却没想到封凌的话里是漫天的血腥味。 封凌话婉转,笑又太漂亮,以至于在场没人真正听出来。这人上辈子不是没有过仇人。睚眦必报,十年不晚,有点东西早刻在他骨子里,两辈子都改不掉。傅辛夷的温和给他套了一层躯壳,却溟灭不了他的本性。 ☆☆☆ 谈话到了这里算告一段落。 封凌先将满脸愁苦的祝思源送出去,再让侍卫把水斯看守好,最后拎着傅辛夷再三警告:「水斯只是其中一个人,你最近上点心,身边一定要确保有侍卫在。我会快速将事物交接出去。」 傅辛夷点脑袋。 封凌见傅辛夷乖乖的,心中软成一片。 他伸手将傅辛夷掉落下的几缕头发整了整:「现在有一点线索,我们就顺着这点线索查。我的手伤是已发生的事情,倒也不重要了。你不能总被人暗中盯着,太危险了。」 傅辛夷轻叹。 看,和别人说起来是他在意自己的手,到了她这边,他就说是为了她的安全。 这人说过不骗她的。 傅辛夷盯着封凌看,看着看着替封凌委屈起来。 她伸出手,拽上了封凌的衣袖。 她又顺着衣袖,拉上了封凌的手。 少女小心翼翼,不敢过多用力,生怕自己一个用力会伤着面前人的手,让面前的男子右手再感受到疼痛。伤筋动骨一百天,封凌的手到现在都算不得好透。 她腼腆一笑,将封凌的右手摊开在自己面前,轻抚上封凌伤口:「我替你去讨些好药膏。不想看你留那么鲜明的伤疤。怎么能说你的手不重要呢?」 可重要了。 这是一双会跟随封凌名垂千史的手。 她一个抚摸,手微顿,有点想撇嘴。 傅辛夷感觉自己动作足够轻了,可没料想到被自己手给糙到……封凌的手有伤口,有常年书写留下的老茧,还有冬日冻疮的后遗症,但就是比她的手要光滑。 第77章 这些时日天天下田干活,傅辛夷的双手已不是一个月前细皮嫩肉的手。新长出的茧逐渐变厚,偶尔有翘起的皮,还没来得及被撕下来就老化,成小小一块卡在手上。 干农活确实不适合大家闺秀。 刚还替封凌委屈的傅辛夷,又替自己的手委屈上了。 她带着点不甘心,又带着点对封凌的心疼,憋屈低头吻在了封凌伤口处。 干燥温润的吻如蜻蜓点水,没有任何丝毫情丨色意味。是她心中微动下不由自主产生的冲动,是她对他所有情感的汇集。 封凌松怔,望着自己面前低头的傅辛夷,一时无话。 他能感受到傅辛夷想传递来的所有情感。越是感知清晰,越是觉得以前的时光如同荒废。过往人心恍若荒芜沙漠,明明有绿洲,却瞎了一般没多在意。 封凌手心很痒,痒到了心里。 傅辛夷松开封凌的手,略带羞涩:「那我回去休息了。你看好回京时日,记得跟我说一声。我没多少东西,但要提早让侍卫安排好人手。」 封凌应声。 傅辛夷和封凌笑笑,转身往外走了两步,有点小不舍。 唉,要是能一起睡觉就好了。 封凌开口叫住她:「傅辛夷。」 连名带姓的。 傅辛夷脚步停下,转回身,眼睛有点亮:「嗯?」 封凌手微微收拢,朝着傅辛夷笑开:「我可以提一个要求么?」 傅辛夷没能理解封凌的意思,略有点疑惑:「嗯?什么要求?」 封凌抬手在自己唇上轻抹了一下,想一本正经,却又免不了自身透出的小情愫:「想亲这里,而不是手上。」 亲都亲了,哪能就这样让人轻描淡写给跑了。 傅辛夷在心里斥责了一声封凌臭不要脸,身体却诚实慢慢挪回去,嘴上还说着:「那就亲一下。」 她还重复加重自己的话:「就一下下。」 封凌应声:「嗯就一下下。」 两人靠近,确实就轻吻了一下下。 干净,充满了对对方的怜爱情绪。 傅辛夷那晚的梦是甜美的,美到她嘴里仿佛含了一颗糖。 不是蜜饯那种齁人的糖,而是那种吸溜两下甘甜得不行的糖。 梦美之后,白日更美。 江南的日出和日落,在云层不厚的日子里,每一刻都美得惊心动魄,能震撼人心。徐州百姓一如这自然风光,每一日所创造出来的成效,也让天下人震撼。 百姓生活逐步恢复,而朝廷在暗中推进的改制,也在这片土壤上以一种春雨无声的方式逐渐影响到家家户户。当良田逐渐开垦出来,百姓种田的选择逐渐增多,封凌让户部的人说下去的话也逐渐改变。 「封状元说了,土差一点的,建议种红薯和玉麦。以前将士们多吃占城麦,以后会连这两种一块儿收。总归不会亏的。你要是田好,就种味道好些的水稻。要是田特别多,就种点别处卖的贵。有钱不赚猪一头嘛!」 老百姓觉得很有道理。 户部的人还说了:「封状元还说了,要是能琢磨出一亩田增产的方法,尤其是更优良的种子。可以让别的老百姓也用上的那种,经证实无误,可直上京城,与皇帝讨赏。运势好,还指不定会被亲赐一官半职。」 老百姓都惊了。 和皇帝讨赏是什么意思?那是光耀祖宗的大事情! 其实这种条件以前就有,皇帝早下令说过。但这种政令却不是每个百姓都知道,一定要上头的人在民间多说,很多老百姓才能牢牢记着。 最绝的还是户部的人说了那么一句:「陛下亲旨说了,从今日起,徐州百姓赚来的钱,交给朝廷的,以后会再用到徐州百姓身上。」 这一点就是户部的改制之一。 有人疑惑问了一声:「这怎么用到我们身上啊?」 户部的人哼笑:「陛下打算以后给服徭役的人钱。修陆、修河道,全出钱让你们修。当然,因为材料采买,徐州百姓给的钱肯定是不足的,所以到时候驿站会收取微薄的一点路引钱。只收铜板,不收银两。就近州府来回只收几文钱。」 路引钱? 「路引也要改了!」户部表示,「路引不改,你们没法去别处做生意。你想想,东西总归卖到别处不种的地方才更有钱啊。百姓有钱,不就是陛下有钱,不就是天下有钱么?徐州是试点,具体还看。」 老百姓被这么一出接着一出给弄得惊了又惊。 服徭役可是个苦活。以前无数人都不想干,还有人试图贿赂衙门主事和算手,试图更改黄册。现在服徭役变成有钱拿了,那老百姓怎么会不想干呢? 种田看天吃饭,可服徭役又不看天?他们十户人家是互相轮流的呀! 第78章 而且祖帝不喜商人是老早的事情了,几乎每一代皇帝都会这样那样的抑制商人。谁想有一天会给商人好处呢? 「这朝廷钱真的够么?那不是每年都要花大笔钱给老百姓?」 「你管它够不够呢?你有钱拿还不开心?」 「开心开心,当今圣上真是个好皇帝。」 其实有心人一算,要是真服劳役,朝廷给的钱对于老百姓每年需要上交的税钱,那真的是不够的。而建造路的什么料子钱,其实很多是就地取材。 路引钱要是来回的老百姓多了,那可是很大一笔收入。这一笔收入回头再投到地方,用于教育或者用于别的,那还真促进了另外的发展。 基础建设甚至能侧面缓解通货膨胀,铜板贬值问题。简直是一处改多处有益。 世人常说朝廷抠门,其实讲真,朝廷也没多少钱。养群臣要钱,养边疆和海上将士要钱,远出了解别国情况要钱,维护京城要钱,维护地方要钱,守礼制维持帝王尊严还要钱。皇帝想要修建个园林,那得摸自己腰包才行。 朝廷想要问百姓多要点税钱,群臣真的能给皇帝来个死谏。 苛捐杂税导致亡国的例子,前朝全是。而关键的盐税一类胆敢涨价,地方的人都敢将来朝廷讨税的人活活弄死。更别提群臣几乎人人有私心,哪能容忍皇帝往自己钱袋里取钱。 利益纠葛,想要处理好总是很难。 能想出这样一种百姓和朝廷共同发展的人,既懂人性,又懂朝廷,还懂经济发展,几乎可谓是眼光超绝。 只是现在时间尚短,很多成效一时还不曾能看出。当年黄册的铺开,祖帝用了整整十四年才终于踏出成功在民间推开的第二步,也就是用鱼鳞图册记载百姓田亩这一步。而徐州这一切试点想要铺开,或许需要的时间更多。 封凌的野心远不止十年二十年。 他的野心以百年为计。 很多人看不到封凌天赋真正的可怕之处,至少傅辛夷是不懂的。什么经济什么朝廷,她其实都不太懂。 她这人主要还是馋人家的身子。 封凌好不容易将工作勉强交接给了京城来人和当地衙门,很快带着傅辛夷折返京城。 马车上如今就傅辛夷和封凌两个人,连良珠这个小丫头插足的地方都没有。 傅辛夷算了算自己和封凌能够独处那么多天,简直要偷笑出声。 作为傅家大小姐,她并不能真表现得自己在偷乐,还装装样子。今天和封凌聊一聊百姓种田的事情,明天和封凌说一说花铺的事情。 后天她还能冒出一句:「哎,好想多种一点花田。可天下很多人连肚子都没填饱,主要还靠天吃饭。」 封凌见她聊就聊呗,还非每天用亮闪闪眼睛看自己,总觉得唇角压不住自己笑意:「这事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操心这些。」 傅辛夷乐滋滋点头。 这场回京的行程,唯有两点让她不满。 一点是侍卫安排太过妥当,每天都能确保一行人晚上有房间住。她和封凌连一起睡个马车的机会都没有。什么话本和武侠小说里借宿破旧寺庙,那更是没见过。 另一点是水斯水公子,在习惯了被捆绑的日子后,要求颇多,一会儿要加餐一会儿要上茅厕,特别麻烦。结果众人一用不认同的眼神看他,他还很委屈。 一个堂堂的纨绔子弟,平日在京城怎么都是天天有酒有肉的,结果南下江南,没姑娘作陪就算了,自己转眼还要进顺天府,连上个茅厕都要被嫌弃。 难道这群人不上茅厕的么? 水斯难受,水斯想不通,水斯甚至萌生了要是不认识肖先生,他就不会那么惨了,这种他自己这辈子都没想到会有的念头。 他果然是日子过得太好,受苦了才看明白事。 唉。 唉声叹气过日子的水斯并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更惨的一天。 守护傅辛夷的侍卫们都是上过战场,对周边情况戒备极为严的人。他们会派遣先头兵到前方探查情况,确认安全才让傅辛夷和封凌的马车过去。 至于水斯想不通的如厕问题,他们都是互相轮值去解决自己的需求,解决完就追上大队伍,绝不会妨碍到整体的赶路行程。 在这种情况下,很快有人探查到前方有异动,过来禀告傅辛夷和封凌。 探查的侍卫表示:「前面路边有一个茶铺太新了。应该是才建造不久。属下不方便就近观察,容易暴露,但从喝茶人数上来看,太过规律。」 傅辛夷都听书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在我们返程路上,特意为了拦截而临时搭建了一个茶铺,还找专人轮流喝茶?」 侍卫点头:「是。」 封凌略有点兴趣,问他:「你们以前也用过这手段?」 第79章 侍卫坦诚表示:「用过,但伪装比他们好。这群人显然是专人养在府宅中,并不知道民间茶铺详情。这种道上往来新建茶铺很常见,但来往饮茶的人基本全是过路客。要么人扎堆,要么全然无人。扎堆时全是饮了就走,赶路要紧。无人时是真的几乎没有人。」 走多了路的人,对各地城门封城时辰把握都精准,赶路都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段。一起走还讨个安全。 零散的基本都是不熟路况,甚至偶有迷路的来喝杯茶问个路。 傅辛夷和封凌增长了并没有太大意义的新知识,然后讨论起解决方法。 封凌的想法很简单:「分两路。你们侍卫上次伪装成傅小姐的那位继续伪装,我和侍卫一道。另外一路带傅小姐直接进京城。现在距离京城不远。」 傅辛夷不同意,摇头:「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他们是想要我的命,是动杀心的。」 封凌朝傅辛夷笑笑:「但他们肯定不敢杀我。」 傅辛夷还是摇头,就是不同意。 侍卫暗中瞅了眼两人姿态,拱手提议:「属下赞成分两路。」 傅辛夷没想到来保护自己的侍卫这么有主见,根本不听她的意见:「不行,我不同意。」 侍卫继续说:「以防敌人也埋伏了两队人马,我们一队负责伪装正常赶路回京的队伍,另一队则绕到反包抄。回来接应,快速解决所有人。运气好能抓很多活口。」 封凌:「……」 傅辛夷:「……」 两个没上过战场的人,忽然意识到对于作战而言,他们两个都是菜鸡。论脏,还是这群玩惯了谋略的人心脏。 侍卫抬头朝着两人龇牙笑了笑:「两位意下如何?」 傅辛夷看着侍卫跃跃欲试,很想活动筋骨的样子,又想了想他们本职的种田兵身份。 大概就是每个后勤兵,都有一颗前线输出的心吧。 傅辛夷点了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同意。」 封凌失笑:「你们记得护好傅小姐周全。如果可以,那就这样决定了。」 行军打仗,玩的就是你套路我,我反套路你,最后看谁套路深。 经历过战场的人和没经历过战场的人,那又是两种气势。 没经历过战场的人,勇猛,但遇到鲜血和死亡会气势顿减。经历过战场的人,无畏,遇到鲜血和死亡会渴求生存,在判断胜局在己方时,气势大涨。 云家出来的几个将士,没当过先头兵,但见过太多次先头兵。他们兵分两路,一路护着封凌继续往前,一路带着傅辛夷侧边绕道。 傅辛夷第一回 参与这种,稍有些紧张。 她回程一路上依旧是抹黑了自己的男装林兴状态,被人带在马匹上飞驰着。将士们起码带人是有一套。他们偶尔会将战场上的伤员捆在自己马上,一起带着跑路。所以傅辛夷被带着,就是充当了这个伤员角色。 带着傅辛夷的那位将士等到了地,见傅辛夷紧张,安慰了一句傅辛夷:「公子莫怕,就算失败了,我们依旧能带着您全须全尾的回来。」 傅辛夷听着抓紧了手:「你这么说我更紧张了。」 竟然还不是百分百成功。 将士尴尬闭嘴,看向自己同伴。 「公子放心。这点人放我们那儿,跟剁菜一样简单。」一个听起来就是炊事兵的将士开口。 傅辛夷:「……」 这让她清楚认知到了这群人真的是搞后勤的。 眼见傅辛夷越来越紧张,一群人放弃开口,集体不吭声了。他们决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云家军都是拿得出的好战士,即使不是冲在第一线的。 傅辛夷不知道前头现在如何,握紧手朝着远处张望。她什么都看不见,却依旧这样做,想让自己安一点心。 另一头的封凌心态则比傅辛夷好很多。 云将军在战场上用兵如神,镇守边疆多年,手下的将士在平日里每日训练从未有过间断。这样的人带出来的兵,他是信得过的。 他唯一的不满意的,就是马车里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的这位再次掏花裙子穿的侍卫。 封凌看着面前这人努力抹匀唇色,忍不住开口:「你下回能不能学一学梳妆?」大腮红大唇色的,搞得非常媚俗,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侍卫幽幽叹气:「封翰林,云家军里没有女子。属下这等也要有地方可学才行。」 封凌无言。 这话确实有道理。 他没话,只好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侍卫:「把脸遮一遮吧,我怕你这模样让事失败。」 侍卫:「……」 这话未免也伤人心了。 第80章 侍卫将手帕当面罩使,倒三角扎在脸上。 封凌:「……」 封凌本意是想让侍卫用女子的发针扣住手帕两侧,将手帕水平垂下遮脸。结果这侍卫竟是用夜行衣蒙面罩的手法来挡脸。 好像又隐隐察觉到这群侍卫往日的行事作风很不一般。 他顺着云家军的意思,跟着马车继续往前行进。 马车很快就赶到了茶铺旁边。 马车停下,封凌并没有下车。他掀开帘子看了眼茶铺,觉得眼前的茶铺似乎也不算是特别新。不知道这群侍卫是如何看出这家茶铺的新旧。 他吩咐人去买茶,又趁着这会儿细细打量了一下茶铺,这才发现有异样的地方。 茶铺里有不少人正坐着喝茶,看起来有两三波人。茶铺桌椅看着有点旧,但全是完好无损的桌椅。 在外开铺,过往人马车混乱。不少人会带着农具或者武器保护自己。这时桌子椅子边上就很容易磕碰到,该是有缺口的。 封凌注意到这点细节,莞尔放下帘子。原来如此。 侍卫很快端了两碗茶进来,一碗递给封凌,一碗递给另一个侍卫。他摇了摇头,示意两人这茶水喝不得。 封凌低头看了眼茶碗。 茶是极为普通的粗茶,一碗里竟就飘了寥寥无几的几根破碎茶叶梗,连叶子都只能见三分之一残破片。这种一文钱一碗都不值当的茶叶,还挺真。 爱喝不喝。 茶水微泛着青黄,闻起来没什么味道。 若是参杂了别的东西,有茶味覆盖,会让人容易忽略别的异样味道。 伪装傅小姐的侍卫怒着掐嗓音:「什么茶,难喝死了。」 被玷污双眼的侍卫赶紧将马车帘拉下,想洗一洗自己眼睛,当没看见里头那糟心的同伴。天呐,这玩意是人能看的么? 茶铺里的中年人带着小二一块儿过来给他们送茶。一个个笑容可掬,一副很体贴生意人的样子:「辛苦了啊。来,天热,多喝点茶水。」 「客官是从哪儿来的?这马车瞧着坐了有一段路。」 「从南方来。」 「哦,这路瞧着是往京城去啊?」 「嘿,您这儿除了回京城,还有去哪儿啊。」 这可是徐州通往京城,途中经过中转驿站前的必经之路。 一群人哄笑随意聊了几句,似乎半点没揣着别的心思。 在马车边上守着的几个侍卫拿到了茶,纷纷互相对视了一眼,或转身大口喝茶,或低头轻微吹茶,一口没喝下去,基本都刻意洒在了地上。 过了片刻,中年人和小二转头往茶铺里走。 茶铺里原本还有一伙儿人在喝茶,这时候收拾着行李像是要离开了。可他们收拾着收拾着,人就朝着马车这边凑过来,有人高喊了一句:「哎哟,刚听着里头还有个姑娘?」 有侍卫护在马车前,将自己的刀放在身前。 「就开句玩笑,何必当真?」那人调笑起来,「还说不得了?」 马车里帘子掀开,茶碗直接朝着那人砸过去,带着娇滴滴的怒声:「滚!」 茶碗里水还在,直撒了一小路,还飞溅了一点到那人身上。 「什么玩意。」来人当即拔出了自己的武器,「别以为有侍卫护着,就当自己是个东西!」 封凌走出帘子,站在马车上,微居高临下含笑问了一声:「这位兄台没侍卫护着,看来就当自己是个东西?」 他的模样很是好认。 「原来是封状元。」来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说着,「好气魄啊。」 封凌点了头:「是很气魄。来人,这些人围攻朝廷命官,理应送顺天府。」 侍卫们集体拔武器,二话不说冲上去先开始抓人。 茶铺那儿几波人,要是寻常路人就算,肯定会犹豫旁观,或者转头偷偷走掉。但谁想有人高喊了一声:「朝廷命官就该这样飞扬跋扈么?」 喊了后直冲了上来。 茶铺里刚才送茶的两位也不知从哪里拿了武器,竟是掏出了弓箭。 中年人面色肃然,弯弓搭箭,瞄准马车,正是准备松手。 这时一把刀悄无声息搁在了中年人脖子旁:「我建议你还是放下弓更好一些。」 中年人脖子微凉,心头一震,惊恐低头。 他身边的小二一样被抓,在话落的瞬间连弓都被抢走了。 中年人手一松,正准备咬牙自杀。 他身边侍卫手脚更快,将人头发往后一拽,另一手转了刀,仅用空出的三根手指就将中年人下巴给卸了。 看玩笑,他们战场上怎么能让俘虏随意自杀。还要问话呢。 第81章 再说了,也不能让自家小主子见那么多血腥的场面。不然回去复命的那天,可能他们都会被云将军明着嘉奖,暗中疯狂训练,直到瘫在营地。 傅辛夷跟在两个侍卫身后,从后头来到了茶铺。 她翻看了一下茶铺里的东西,很快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放了一些灰色的细粉末。 旁边侍卫拿起来闻了闻:「是泻药。」 打着打着拉肚子,那是很难打过人。 侍卫叹息:「怎么不用别的。现在给他们喝了泻药,这不是让我们运人多增添点麻烦么。」 傅辛夷看向侍卫:「嗯?」 侍卫老实交代:「要是迷药就能方便很多。」 傅辛夷:「……」 得,这群人还打算药回去的。 傅辛夷听着外面喊打喊杀,见着自己面前的侍卫处理掉茶铺里的人,和另外一群侍卫内外呼应着,包饺子一样将人给围了起来。 有人在里头慌乱喊着:「你们想干什么?」 「怎么有那么多人?」 「该死!」 有一个直冲向封凌,竟是失了心智,不管不顾将自己的剑当匕首一样掷了过去。 傅辛夷看得心跳骤停,见侍卫一把将剑打下,在那人胳膊上捅了个血窟窿。很快有人围了上来,将这人给处理了。 马车上伪装成傅辛夷的侍卫走出来,轻便跳下了马车。 被围困的一群人见了人,立刻疯了一样朝着侍卫冲过来。冲不过来的就朝他丢武器。 这侍卫身型灵活,嗤笑一声,快步躲开,收缴了一堆的武器。他觉得这群人和傻子一样。上战场怎么能丢武器?这不是和不要命了一个性质。 有人见逃不过,「噗通」跪下投降:「我错了,放过我。我就是过来凑个数的。」 现在可没人听他解释,立刻有人将其捆绑了起来。 动武总归有人受伤,好在侍卫们都提早做好了准备,解决完这一批人后发现,自己人真的连轻伤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身上多了几道划痕。 从侍卫下来受围攻可以看出,这群人确实是冲着傅辛夷来的。只是他们刻意还要演一场戏,显得他们是由于调戏女子才和人起的冲突。 封凌随手拔出了一把收缴的剑,在最先口花花的那人脸上划了一道。 他轻笑友善询问着面前的人:「不知道这位也不知道算不算东西的,乐不乐意跟我说点事情?」 那人心头一颤,神情却是一副不怕死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旁边侍卫朝着封凌拱手:「封翰林,这等事情还是属下来。」 封凌将剑给他。 侍卫一抬手一落手,竟是直接将人耳朵削去:「你还有一只耳朵,一个鼻子,十根手指,十根脚趾的时间。」 封凌看了眼侍卫,含笑继续询问:「现在可乐意说说看,是谁派你们来的?」 人有不怕死,但很难不怕生不如死。 很多时候有些事不是意志力有无的问题,而是人的躯体在极度恐惧和疲惫的情况下,会扛不住本能回应。就像是审讯过多后,有人叫了其真名,这人就会下意识有所反应。 如今这人低头看着自己掉落的耳朵,感受着自己侧脸汩汩流淌下来的温热血液,被吓到这个人呆滞住,变得毫无反应。 旁边被捆绑着的众人没想到封翰林身边的侍卫会果断残忍到这般地步,一时间都十分惊慌,眼内有不敢置信,也有极端无措。 傅辛夷远远看着,心脏已紧缩成了一团。 侍卫给傅辛夷解释:「战场上我们算人头都是通过割耳朵。小姐不要害怕。这群人罪有应得。袭击官差是大罪,是死罪。」 傅辛夷应声。 她这种时候并不会心软,只是担心封凌。他才十九岁,以前过得苦归苦,但肯定也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她担心地都忘了自己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侍卫剑已对上了那人第二只耳朵,高声呵斥:「回答问题,听到了没有。」 那人呆呆抬头,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后一哆嗦。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嘴根本长不大,只是唇瓣轻颤了颤,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不是他欺软怕硬,而是他真没想到自己会直面如此凶残的逼问。 痛感还没传递到耳边,可心中的恐惧已蔓延。他双腿发软,连提起劲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侍卫二话不说,动手削去了这人又一直耳朵。只是位置偏外,并没有完全阻断这人听外面的声音。 在唱立刻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还有人直接被吓尿。 封凌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一如既往含笑着,根本没有挪开自己视线。他在等答案,等面前的人说出那幕后之人。 第82章 笑着的人比不笑的,原来更恐怖。 在场被束缚住的人,第一回 有了如此直观的认知。 封凌见人还没回答,而身边侍卫打算再下手了,伸出手拦了拦:「有人可愿意替他回答?多说一点小消息也成,只要是真的,对破本袭击案有益的,都能从轻发落。」 人越多,越是容易出叛徒。 别提面前的人根本不算是真正日夜训练的将士,而不过是临时被扯来做事的人。 「我们只是被养在别院的武士。平日里就出门做点简单的事。安顿我们的人就是这茶铺刚送茶的那人。」其中一个人忙爆出了茶铺的中年人,「他是传话管我们的人,平日都是他与上头的人对话。」 封凌和侍卫都看向不远处的中年人。 中年人下巴被卸,口水控制不住往下流。他眼神愤恨,可嘴没有办法合上,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傅辛夷往外走,在侍卫的保护下走到封凌身边,安静陪着他问话。 封凌本以为傅辛夷走过来是想要为别人求饶,却发现傅辛夷安静走过来,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还认真看着面前的场景。 他神色温和,拉了拉傅辛夷的衣袖:「上马车,你不适合看这些。」 傅辛夷看着自己面前一张张情绪复杂,饱含惊恐、无措、以及些许愤恨些许求饶的眼神,没有回看封凌:「你能看,我就能看。」 下方的人有了一个爆料,很快就有了第二个:「我知道,我见过这人去过很多人家。我们替很多人家办一点见不得人的小事,反正谁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哪家的,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就算被抓,就算死了,他们也暴露不了多少。 他们的话其实也说明了是有人指派他们来的,只是现在不知道指派的人是谁罢了。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甚至想要通过这一条祈求封凌能够给放过他们一点点。 「我们真的替京城很多人家做过事。包括被抄的卢家,还有谢家的分支,还有张家……」他们说了一连串,可都没有说出肖家的名字。 封凌听着他们的话,观察着说话人和中年人的神情,还留了一份心神关注傅辛夷。 说话的人是越说越顺畅,而中年人的神情里并没有惊慌失措。 说明这次案件的幕后人,至今为止还没被暴露出来。 封凌又拉了拉傅辛夷。 傅辛夷转头看向封凌,语气坚定:「我说了,你能看,我就能看。你能听,我就能听。你才十九,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封凌愣了愣,笑起来:「你才十六。」 他们谁能比谁好一点啊? 不论是侍卫还是在场被抓的,听到这两个年纪,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年纪未免太小了一些。 可就是那么小年纪的人,下徐州,抓凶手。 侍卫们一边感慨着身份,一边想着自己好像也都是十来岁上的战场,便觉得哎,小主子不愧是云家后人,虽然只是个女子,可却巾帼不让须眉,连看上的人都是那般果决。 他们心里感慨,并没有影响到封凌和傅辛夷。 封凌对傅辛夷劝说着:「可我不想你见太多血。我怕你晚上睡不好,心思多,又生病。」 傅辛夷是真的半点不怕他。也是,上辈子也没见傅辛夷怕他,这辈子怎么可能会怕他。她微仰头,很肯定地一字一顿说着:「我,不,怕。」 「我想让侍卫让人疼一些,削得太干净,不疼。光流血,看着恐怖罢了。」封凌叹息一口气,「比如先拔了手指甲和脚指甲,再考虑用一下针,最后削去手指脚趾。」 被抓的人疯了,听到这里开始辱骂起封凌。 封凌却依旧没有改口。 他和傅辛夷像是完全远离那群人一样,根本不在意他们辱骂的是什么:「毕竟到现在为止,他们都不乐意将对我们下手的人给交代出来。」 听到这里,有真不知情的用质疑的口吻开始怀疑别人:「你们为什么不说?你们难道想让我们全部死在这里么?」 有知情的眼神飘忽,心中动摇。 还有坚定认为封凌在哄骗人的。 而最初那两耳朵被削掉的人已陷入半疯状态,疯狂过后,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是肖家。这回是肖家让我们下的手。我心眼多,总要多知道点才乐意接活做。这回确认是肖家,我才出的手。」 这人一开口,周围的人忽然就都闭嘴了。 他眼内的怨恨滋生:「这些权贵人士,一个个都没将我们的命放在心上。死了就是我们活该,与他们无关。活着他们得意,脏的反正是我们的手。」 封凌吩咐:「替他耳朵止血。」 第83章 立刻有侍卫上前,替这人脑袋包扎起来。 这人见有人替自己包扎伤口,却还是和无知无觉一样,自说自话没停嘴:「我不知道是肖家的谁。京城里他们一家利益为上,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人惊讶。可真当说了他们家,又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是他们做的。」 封凌见中年人眼内终于有了点慌乱,再度确定了。 他吩咐:「将人全部捆着带上京城。」 侍卫们齐刷刷开始动手,找木板推车,将人放平了堆放在上头,一个个叠加着准备推回京城。 傅辛夷见事情告一段落,轻微松了口气。 封凌和侍卫多说了两句:「你们多问点消息出来,我们现在还需要快些回京城。问的时候记得分开问,省得他们互相之间对上口供。」 侍卫们纷纷应声。 傅辛夷在边上听着,本还想说点什么,忽然感受到一阵不对劲。 她困惑望了眼远方,敏锐问了一声封凌:「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是有节奏的沉重马蹄声,是她在京城都没有听到过的整齐划一。 封凌顺着傅辛夷视线的方向望去,暂时一点都没看到。 倒是有一个侍卫赶紧趴在地上屏息听了听,随后起来快速和傅辛夷以及封凌说了一声:「是军队。」 这里距离京城可还有一段距离,是哪里的军队会特意走这么一段路,突然到这条道上来? 封凌皱起了眉头,在心里将可能会在这段时间出现在附近的人都想了一遍,随后脑中出现了一个觉得极为不可能,却又或许有可能出现的名字。 傅辛夷并不知道封凌已隐隐有所猜测,抿紧了唇。 他们在原地稍等了片刻,就连普通人都能感受到脚下地面的轻微震动。 前方整齐的队伍出现,先头两个带着旗帜的骑兵飞快从两侧跑过,绕了他们这群人跑了一圈。旗帜迎风飘荡,被风吹得旗面鼓囊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旗帜上鲜明的一个「云」字,昭示了即将到来人的身份。 是云家的将士,是云家的兵。 而能派遣这些人的,如今的天下、如今的云家,只有傅辛夷的舅舅,天下闻名的云将军。 战旗带上家族的姓氏,这是帝王给的殊荣,是那么多年以来,仅有几位将军才能有的殊荣。 随着先行旗帜出现,后头两列人马将他们彻底围住,而最后到来的将领,双手牵着马绳,带骏马缓步上前。 傅辛夷微微睁大双眼,还是第一回 见这等仗势。这比封凌当初作为状元游街还要招摇。 马匹较高,人坐在上面显得气势凌冽,如同一杆枪,直挺挺立在那儿。他身上一身铠甲,就连脑袋都穿戴上了铠甲,看起来很是魁梧,却意外并不沉重。 或许是这人骑马看上去依旧敏捷,没半点重骑兵的迟钝。 他没有露出脸庞,就露出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深邃黝黑,里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傅辛夷半响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对这样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舅舅说什么话。 她仰着头,见着面前陌生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可会骑马?」云将军开口问傅辛夷。 傅辛夷摇摇头:「不擅骑马。」 云将军点了头:「那就坐马车。」 他并不觉得坐马车有什么丢人的,又询问封凌:「封翰林坐马车?」 封凌总觉得这话里带着点别的意思。他朝着云将军拱手,先行将礼数做到位:「臣封凌,见过云将军。臣可骑马。」 云将军应了一声:「那你骑马跟着我回京。」 他话刚落,立刻有人牵了一匹马过来,专程送到了封凌面前。这匹马极为高大,血统特殊,光肉眼就可看出比封凌当初游街时的马更好。 傅辛夷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连马车同乘的机会都没了,略震惊看向了封凌。 这人怎么说抛下自己就抛下了自己? 封凌感受到傅辛夷震惊的视线,再度拱手:「臣可带着傅小姐同乘此马。」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视线都落在了封凌身上,几乎全是兴味:哎,有勇气。 从封凌的角度,他很能理解傅辛夷想要和自己同乘的想法。 就像他也喜欢坐在马车里和傅辛夷聊点有的没的。 但从云将军的角度来看,封凌如果不会骑马,那就「文不如武」弱了一等。封凌如果只想要攀附云将军,又忽视傅辛夷,也是「趋炎附势」弱了一等。 由此来看,他希望和傅辛夷一同骑马,反倒成了符合云将军复杂情绪的最佳选择。 当然,云将军如果要挑刺,依旧会觉得封凌这等选择并不顾全大局。同骑其实并不适合赶路,封翰林太过在意儿女情长,并不合适。 第84章 所有人都期待着云将军的反应。 云将军看着面前并没有卑躬屈膝,甚至胆敢提出这等意见挑战自己权威的人,觉得傅辛夷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就如她娘一样。 可惜苏元驹从很大程度上,并不是普世意义上的良人。 不知道面前这位胆大包天的封凌又是如何。 他用带有一点压迫感的视线打量了一番封凌,又看向傅辛夷,询问傅辛夷:「你怎么选?」 傅辛夷没想到选择权最后变成在自己身上。 她有点少女的傻愣,期待着自己和封凌的再次同骑,又觉得好像现在的场合不适合这般嚣张。万一她舅舅不喜欢这等行事的人怎么办? 云将军见犹犹豫豫,再度开口:「你想和封翰林同骑,那就应声。若想坐马车,那就去坐马车。」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是半点没变化,但性子却是和他统领的将士一样,看热闹不嫌事大,拖人下水制造更大修罗场那更是有意思:「当然,要是想换个人同骑。」 他微抬高声音:「宋参将。」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宋参将出列:「臣在。」 云将军给傅辛夷介绍:「宋参将是民兵,并非军籍。以后可回京为官。家里没几个人,挺穷的,但长得模样很好。」 傅辛夷愣住。 封凌:「……」 云将军又开始点名:「赵指挥使!」 赵指挥使慢吞吞出列,很不情愿。 云将军介绍:「军籍,家中一部分人住在京城,一部分人在西边。与云家是世交。」 傅尚书那儿的京城学子,一个年纪比一个大,还个个都英年早婚。他这儿不同,要什么有什么,合适的人多了去。就是他这儿的人有点不乐意成婚,整日和野马一样浪。 云家军里有人噗嗤一声,偷乐出声,结果被旁边的哐嘡一下打了脑袋。 封凌笑着回应着云将军:「将军,臣和傅小姐已订婚。」 笑归笑,他和云将军的对视可谓是充满了硝烟味道,让人看着都想喊「打起来」、「打起来」。 云将军「哦」了一声,语气随和:「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万一辛夷和西边女子一样,喜欢一妻多夫呢?」 封凌:「……」 天下之大,总归是无奇不有。朝廷推崇一夫一妻,但总归有品级的人有特权,按照礼制和品级能娶一定数量的妾。但地方偏远的地方,比如最西边和最南边,有不少女子当家的。 因为女子数量稀少,还有兄弟几人一块儿和一位女子共居。 封凌觉得云将军对自己实在是拥有很大「恶意」。 云将军平日里沉默寡言,好似半天憋不出两句话来。京城里上上下下提起云将军,都会先说一声「啊,他话是不多」,又来一句「当年实在是气急了才大闹京城」。 先入为主的印象深刻,让人看不出云将军还会搞这种事情。 要说沉稳,现在云将军口吻还是很沉稳的,开口到现在,气息平稳,说话没半点调侃意味,就一本正经是长辈在和晚辈提供对象。 傅辛夷看看封凌,再看看云将军,觉得这两人剑拔弩张,下一刻是真的要打起来了。 她本还对封凌抛下自己去骑马不乐意,现在却乖乖表示:「我去坐马车。」 你们打吧,别殃及无辜。 傅辛夷麻溜爬进马车,掀开帘子,还非常恳切朝着他们表示:「早点启程,不然京城里得等急了。」 云将军看向封凌。 封凌笑叹一声,走在马边,利落翻身上马。他骑着马来到马车边上,侧头看向云将军:「谢将军借马。」 他其实想说赐马,但要是说了,又怕云将军抓着小字眼不放,来说什么马不给,等下还要还回去之类的话。 人生不易。 云将军看着封凌骑马的姿态,心中略有诧异。上马是学骑马者必须学的动作,倒是不算什么高深有难度的动作。可骑马小范围转身,又带着马匹侧头,那全是需要经过多年练习的。 难道说天才就是做什么天才?什么都能靠着本能达成? 云将军骑马来到封凌身侧,吩咐属下:「将此处收拢,整队启程。」 云家军立刻行动起来,将该带走的人带走,该拆掉的茶铺拆掉。就连原本带血的泥土地面,都被这群将士们用土掩盖上了。 不过一会儿,队伍启程。 傅辛夷一个人缩在马车里,想掀开帘子看看外头两位,又有点不太敢。 云将军和傅尚书不太一样。傅尚书在官场上沉浮那么多年,早养成了看人下菜碟的习惯。对待傅辛夷这样的小姑娘,他更是因为傅辛夷多年痴傻,而多了十足的耐心和体谅,少有摆什么官架子。 第85章 而云将军每日都要负责统领下属将士。他要摆出自己将军的架势,绝不能让人觉得他「不够格」。他要足够强,强到在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记。 他是镇守者,是引领者,天生就不能消减一身的气势。 傅辛夷日常生活中很少会接触这样的人,过往对将军的想象也几乎流于历史、说书和他人的传言。将军是个抽象的概念,与保家卫国等同。 因为不接触,因为敬重,所以显得疏离不敢靠近。 傅辛夷不敢看外头,就只好缩在那儿偷听,听外面两个人会讲什么话。 此刻在外头的封凌和云将军确实在闲聊。 封凌询问云将军:「将军是要京城叙职?」 云将军应了一声。 封凌回忆过往,觉得记忆里叙职这事,云将军拢总没干过几次。别的官员都是三年返京一次,距离远一些的干脆直接六年返京一次,或者干脆三年一换官员。 到了云将军这里,皇帝似乎对他特别信任,以至于根本没考虑过让他经常回京叙职。 封凌确定了云将军是真回京叙职,又问了一声:「将军这回特意绕到,是得了消息来接辛夷么?」 这话里头的含义可多了去。 云将军瞥了眼封凌,觉得这孩子心眼确实很多,难怪可以做状元,还瞧着相当受宠。 他要是应了这点,那等同于应了他关注徐州、关注傅辛夷,其关注程度达到了一种能让帝王警惕的程度。他要是不应这一点,那特意绕路就显得有别的意思在。 云将军这般看了眼,没应也没不应,就是又恢复了寡言状态,跟着马车的进度慢慢往京城去。 常人碰上云将军这么冷脸冷眼,恐怕早心中怨念丛生,面上也会有所表露。然而封凌半点没有表现出这种神情,还相当友善继续闲聊着:「徐州日子过得苦,辛夷手上皮都蜕了一层。这次回京总算能好好养养。」 他笑问云将军:「将军那儿可有什么好用的膏药?可以给辛夷擦擦手。」 将士们涂抹的膏药是真的好东西,而云将军的性命很重要,能得到的伤药更好。 云将军听着他话那么多,总算是给了点反应,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给她。」 封凌的马更靠近马车。他含笑接过药瓶,向云将军道谢:「谢过将军。将军果然心细,这等药随身带着。」 傅辛夷听着忍不住捂脸。 封凌真的是能屈能伸,什么话都能夸出来,也不怕拍马屁拍到马腿上。 封凌敲了敲马车:「辛夷?」 傅辛夷撩开了一点点马车帘子,探出了小半个脑袋,像个窥探外界的小土拨鼠:「嗯。」 她伸出自己手,从封凌那儿接过药瓶,温温软软向云将军道谢:「谢谢舅舅。」 云将军是她真的舅舅。 云将军前脚听封凌的道谢隐隐不屑,没给半点应答,后脚听着傅辛夷温和道谢,竟是也跟着软下了声音,低应了一声:「该的。」 这种小事情,是他应该在意的。 一声「该的」足够表明云将军的态度。 他是个足够宠妹妹的兄长,对于妹妹的女儿,自然也是有着足够的宠溺。姑娘家温和又坚强,做事不吵不闹,还心中良善,为百姓做事,已不愧是云家子弟了。 一个馈赠和道谢,将回京路上两个男子间那一点对峙意外消减了大半。 封凌也不再强行和云将军搭话,而是和先前一样,和傅辛夷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他现在地位不高,理应知道的事情也不多,和傅辛夷聊天的话题多局限在种田和花草上,没什么话不能说给云将军听的。 云将军也不吭声,就那么静静听着他们两个对话。 他伫立在一旁,在没有消减任何气势的情况下,却又没有打扰到旁边那一对年轻人。 傅尚书送到云家的消息确是没说错。 傅辛夷心性天真,却又有着自我主见。封凌自小穷出身,虽有心狠喜权的缺憾在,但还拥有着少年郎的自强天性,更是一心向着傅辛夷的。 他就算足够会伪装,情感这种事情是伪装不了一辈子的。 两人互相喜欢,倒也还算般配。 就是弱了点,看起来不太能打。 云将军默默将习武安排进封凌今后的生活日程,觉得这段时间的京城生活应该还挺有趣。 回京的最后一段路,好似走得不快,实际上却是比傅辛夷他们原先走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西边地广人稀,云家军早习惯赶路,不可能天天找客栈安寨扎营,更不可能老折腾驿站,所以行路有自己的想法,并不会以傅辛夷或者封凌的意见为优先。 傅辛夷中途还体验了几把住临时帐篷。 第86章 这种行军路上的临时帐篷可比徐州最开始的帐篷好得多,布料特殊,不会冷,看起来款式简单又实用。晚上吃大锅饭,让傅辛夷有种在外露营的错觉。 傅辛夷中途被舅舅要求洗掉了伪装,换回女子该有的装束。她半点不挑吃住,给什么吃什么,说怎么住就怎么住,乖乖巧巧,温和体贴,偶尔还喜欢挖两朵花,做点小手艺。 全军上上下下都有一种「啊,这一定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或者「这一定是我上辈子的女儿」的心情。 先前被云将军叫出列的两位更是情感复杂,互相看看之后,勾肩搭背去找封凌,来问问他想不想要两个义兄。 封凌笑着拒绝,觉得这两人是在痴人说梦,建议趁早滚蛋。 两个将士十分惋惜,但也不敢去找云将军说这种事情。云将军不会说让他们滚蛋,而是会问他们:「切磋两把?」 切磋这种事情很容易导致第二天骑不了马,得被人扛着赶路。 封凌顶着越来越多人羡慕嫉妒的眼神,默默距离马车更近了一点,觉得考虑随时寻个理由去坐马车。他一个学文的,总觉得稍有不慎就会被别人套麻袋打一顿。 傍晚,云家军在京城外驻扎。 云将军亲自带着一小支队伍,压着被关了一路的水斯和一群茶铺里的人,和封凌和傅辛夷一道进京城。 城门口查验严格,确定无误后,开大城门将人放行。 城门附近早有候着的官员赶紧跑过来行礼问候:「云将军,陛下在内城为您设了洗尘宴。洗尘宴并未宴请多人,您看是今日晚些合适,还是明日?」 封凌看向云将军。 「明日。身上尘土多,要收拾。」云将军朝着官员点了头。 官员能得到云将军那么好声好语,已是十分惊喜。他连连应声:「好好,那我送将军回云家宅子?」 云将军拒绝了:「不用,你且去回禀就是。」 官员又忙点头:「好好。云将军接下来可是要先去一趟傅府?还是说和封翰林一道?」 他是瞧见了骑马的封翰林,但封翰林和云将军官职相差太大,他又是为了云将军来的,所以这时才朝着封翰林讨好笑了笑。 云将军应了声:「嗯。」 他骑马让马微侧头,自己朝着人点了下头,便直接走了。 封翰林见官员没有立刻走人,知道这官员大概还需要增加点回禀的内容。他朝着这位官员多解释了几句:「我从徐州回京,遇上了埋伏,算是一点麻烦事。刚解决好,正好遇到云将军顺路,这才结伴一并回来。我等要先将这些惹事的人送去见官,随后才好去面圣。」 官员恍然,理清楚了情况:「原来如此,谢过封翰林。我这就去回禀陛下。」 封凌笑着点头,随后驾马跟上。 一串的人回到京城,竟是先全跑了一趟顺天府。 顺天府府尹匆忙赶到,看到封凌时已觉得十分头疼,等不小心瞄见了云将军,感觉自己头更疼了。京城实在不好混啊,他下回能不能换个差事…… 人交接完,府尹送走了人,对着自己面前一群哭爹喊娘的家伙幽幽叹气:「这怎么还有好些个眼熟的?来人,把他们以前的案子全给翻出来。」 唉,看来是要连夜翻案卷。 将这边人全扔去顺天府了,云将军和封凌再一道送傅辛夷回傅府。 傅辛夷到了傅府门口,下马车后回头看向云将军,却见云将军没有一点下马的意思。 封凌倒是下了马。 傅府大门敞开,守门人已快步进去通禀。 傅辛夷微仰头询问云将军:「舅舅可要一道吃晚饭?」 云将军的下属将封凌的马收走,跟回到云将军身后。而云将军在拒绝过皇帝当日邀约后,也拒绝了傅辛夷的邀约:「不用。」 他顿了顿,倒是对封凌说:「你平日没事到我那儿练一练。每隔一日来一回。」 每隔一日来一回能叫平日没事么? 傅辛夷被这话逗得噗嗤笑出声,都没在意云将军拒绝一块儿吃饭的事。 封凌没想到自己熬过一路折腾,回到京城还能有个继续。他苦笑拱手:「强身健体的事必然是好事,一定来一定来。今日将军不一道吃饭,还是我留傅府先吃个饭。明日再去找将军。」 云将军本想说你留着干什么? 想了想面前的两人又确实订婚了,又把话给憋了回去,憋屈「嗯」了一声。他也想留下吃饭,但他和傅尚书还在「不该见」阶段。 云将军朝着两人点了头,没等傅府的人出来,带着自己人直接撤了。 门口就留下傅辛夷和封凌以及两人的行李。 连马车和马夫都没留。 第87章 傅辛夷目送云将军离开,转身看向傅府。重回京城,她觉得自己心态好像变了一些。似乎不再会在意「这不是我家」或者「他们对我好是不是有目的」,也不再觉得「我不该乱揣测别人」或者「我该多想想事」。 徐州百姓经历过这么一场大灾,每个人心中几乎就剩下了「我活着是好事」。 她如今也有点这样的想法。 她活着就是一件好事,身边有自己在意的人和在意自己的人,就是好上加好。 「小姐!」良珠隐隐带着点哭腔奔跑出来,「您怎么可以身体刚好一点就偷跑出去,我可担心死您了!」 傅辛夷好久不见良珠,很想念。结果一听到良珠的话,才意识到她还是「卧病在床」状态。 她颤了颤唇,眼眶也有点红:「良珠!」 良珠这辈子都没自家小姐分开过那么久,跑出门就拉着小姐往里走。她觉得小姐瘦了、黑了、手更是粗糙到不行,嘴上不能说,眼泪根本忍不住,吧嗒吧嗒就往下掉。 傅辛夷扛不住良珠这样。 小丫头平日里一心向着她,自小就跟她在一块儿。这些日子在府上要撑起来对外做戏,实在是很艰难。她忙低声安抚着良珠:「你看我没事,我一点事情都没有的。」 封凌跟在后头是什么都不敢说。 傅辛夷是为了他才下的徐州。他今晚在傅府,差不多算是来告罪的。 家仆们见着封凌,几乎都心里头隐隐有揣测,觉得自家小姐可能近日都不在府上。不过傅府管教较严,他们即便是有这个揣测,也不会对外头去说。 人往里去,直接拉去吃饭。 傅尚书和顾姨娘都没出来迎接。 他们前一个是不能显得像是很多天没见女儿,另一个是一直被哄骗傅辛夷还在府上生病,猜出来但没有戳破,身体沉重,实在不方便走动,只能配合傅尚书端坐着。 桌上一桌子菜搁着,厨房那儿还被要求了再加菜。 傅辛夷一进到屋子内,见着脸上神情复杂的傅尚书和顾姨娘,端正行礼:「辛夷这段时间让两位担心了。」 傅尚书和顾姨娘有一肚子的话,可见着良珠还在傅辛夷边上哭着抹眼泪,动不动偷偷吸一下鼻子,看起来实在太惨烈,只说出来一句:「先吃饭吧。」 傅尚书多加了一句:「封翰林也坐。」 傅辛夷和封凌入座。 碗筷送上,汤品菜甜品水果齐全。 傅辛夷不好多说徐州的事,封凌便代她向傅尚书和顾姨娘讲了些。包括徐州的水患治理得如何,徐州户改如今如何,徐州的田地种植又是如何。 他还特意提了林兴。 傅尚书其实知道很多傅辛夷在那儿做的事,可再听一遍封凌说的,总感受不一样。 顾姨娘又忍不住给两个孩子夹菜:「多吃点,话什么时候都能说。瞧瞧,都瘦了。徐州那儿紧张,哪里有肉可以吃啊……」 好好的鱼米之乡,别说肉了,连菜都没现在桌上品种多。 傅辛夷和封凌被夹了小山包一样多的菜,每次稍微吃掉一点,又被堆上了新的菜。 封凌还说起了回来的后续:「我们回来路上碰上了点小事情。云将军与我们顺路,一道回京,刚还送我们来傅府了。」 云将军返京是大事。 傅尚书筷子没顿,已是思考起了事。 傅辛夷听到这里,笑着说了门口的事:「舅舅还说让封凌每隔一日都去一趟他那儿,好好练一练。」 傅尚书抬眼瞥向封凌,语气带了点微妙:「文臣练什么练?你每隔一日来我这儿还差不多。徐州的事你还没和我说清。」 封凌顿住:「……」 完了,他这回回京看来每天都有行程安排,一人拆两人都不太够。 傅辛夷见封凌略有点无奈,在餐桌上笑到整个人都轻抖起来,眉眼全弯。 幸灾乐祸是要遭殃的。封凌立刻拉傅辛夷下水:「辛夷对种粮很有感悟,也该多参与进来。」 傅尚书瞧着傅辛夷笑容还没褪去,就目瞪口呆的样子,还真的点了头:「说的是。省得小姑娘家家总往外头跑。你先生这些天已来问话,说你是不是不想上课才病了那么久。」 傅辛夷僵住。 她的琴棋书画还处于样样不精通水平。 又要上课,又要参与种田事宜讨论,又要顾花铺,还要处理回京路上那个事情。 她回京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傅辛夷笑容褪去,幽幽叹气:还不如在徐州种田呢。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花间荣华》卷一 作者:童之 02、《花间荣华》卷二 作者:童之 03、《花间荣华》卷三 作者:童之 04、《花间荣华》卷四 作者:童之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