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泪 上》 缘起 千年前,天界有颗灵石在吸收了云池的灵气之后,化为人形,非但有了思考能力,还爱上了朝暮相处的龙神,于是为了和所爱的龙神结缘,灵石向天祈求。 表示愿以十世轮回滋养大地,换得与龙神的三世情缘。 如果三世之后,龙神无法响应这份情,灵石将化为尘土;如果龙神允诺与之双宿双栖,那么他们就能成为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 于是,天,应允了灵石。 在下凡历劫之前,灵石将己身原石一分为三,留取一块在天界,其二打进入间和黄泉,只因人间轮回,必经之路就是人间和黄泉。 留在人间的那块石,落在杭州天竺山,只为制造相遇的契机;另一块石置于黄泉的忘川边,这么做,只为……让自己不忘。 历经千年,人们听说天竺山上有块石头具有灵性,纷纷在那石头前倾诉誓言,不管誓言成真与否,就算遗忘了誓言,寿终下黄泉时,经过忘川边的石头,便会想起当初最纯粹的那份情意。 于是,那两块石被人们称为三生石,记载着人们最真切的爱情。 楔子 沉入海底,化为腐泥,葬在山脊,落叶覆迹。 三生轮回得君惜。 妾心哀戚,路不返兮,盼君寻觅,引路归兮。 化为君影永不离。 筑梦命理馆的老板无咎,直盯着面前纸上的诗。 题诗的人,得抱持多坚定的心思,宁可以几世凄凉轮回来换取如此卑微的渴望…… “不是那一面。” 开口说话的是无咎的好友齐子胤,他经营了几家美术馆,时常有收购画作和真迹,但今天收到的这幅古画太吊诡了,让他马不停蹄地赶来,不是要让好友鉴赏,而是画中人物竟是—— 无咎回神,缓缓翻过背面。 只见泛黄的纸上,描绘着一名长发未束,仅在额头戴着龙形箍,身着绫罗锦袍的男子。明明是黑色的笔调,但他却看见闪光的色彩,仿佛瞧见男子正在噙笑,傲慢而不可一世。 而这张脸,教他的心隐隐颤跳着。 “和你长得很像,对吧?”他看到时也很惊诧。 “……我看不见自己的容貌,又怎会知道自己的长相?”他不能留影,镜中无法映照出他的身影。 “我倒忘了这件事。”齐子胤啧了声,身子横过桌面,指着下方写的字。“不过教我震惊的还有——名字。” 无咎一震,目光往最下方扫去,瞥见—— 龙君无咎他向来笑看人间的瞳眸蓦地微瞇,瞬间,拿在手中的画,仿佛承载不了千年时间的流逝,在他指尖化为粉末。 长指微动,粉末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齐子胤诧道。 无咎不语,垂睫睇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心思被拉扯着,他猛地紧握成拳,抓着残留的触感追循溯往,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将他画进画中…… 第一章 唐朝杭州 钱塘江边,搭上木制祭台,系在柱上的白幡被风刮得胡乱飞舞。 “祭主,请往这边走。”低哑的嗓音带着恭敬,说话的嬷嬷微弯着腰,领着一个姑娘踏上祭台。 君十三头戴维帽,遮掩容颜,一身素白禅衣,腰束绫带,更显身形纤美。 站上约莫五尺高、十尺平方大的祭台,她看向远处高浪翻涌的钱塘江,再看向湛蓝的天际,心隐隐悸动着。 这就是蓝天?这就是江水? 看见未见过的色彩,她将以往所学的一一对照眼前的风景,雀跃而兴奋。 “祭主,请往这里站。” 嬷嬷牵着她往前一步,回身解开白幡,不让外头的人瞥见祭台内的情形,之后才缓缓拿掉她头上的帷帽。 那是一张清丽无双的面容。 乌亮长发往后梳成髻,以云钿固定住尾端,再系上石云带,露出她粉嫩的巴掌脸,柳眉水眸,瑶鼻菱唇,肤色清透,在帷帽拿掉之后,像是一时之间难以适应这样的光线,微微瞇起眼,然唇角还是兴味地勾起。 “听到羯鼓声,祭祀便开始,届时请祭主召唤龙神。” “我知道了。”嗓音清润如黄莺出谷。 一躬身,嬷嬷恭敬退下祭台。 尽管眼前被白幡遮掩,但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见萌生在,这感觉教她很玩味。 不能怪她如此惊奇,只因在成为祭主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君家的地下暗室里。 君家,乃是杭州的巫族,远从西汉末年所奠下的根基,历代祭主皆拥有非凡的巫力,可以卜卦预言,净灵退魔,据闻初代祭主曾经救过龙神,龙神为了报恩,允诺将世代眷顾君家,君家能以舞和歌,召唤池附于当代祭主的身上,施展神力,至今已七百年。 巫,乃是盛装的容器,与神衹共存须叟,只为百姓谋福,然而要是族里有人居心不良,亦可能在祭祀时,召来恶鬼,降灾百姓。是故,每代祭主的挑选,皆极为谨慎,由当代的祭主,在众新生儿里找出天赋能力和品性最优良者,之后便隔离教养,不沾染世间贪嗔痴,以最纯洁之身心,召唤神衹,才能免于招厄。 君十三,正是君家的第十五代祭主。 十四代祭主日前已去世,是以今日召唤龙神,并非为求雨,而是新祭主上任的仪式。 然而,在君十三心里,接触这个世间远比待会要召唤龙神,还要教她感到新奇。 她感受着风的流动,空气中一切的讯息,直到羯鼓声响起—— 像是反射动作,她收敛心神,纤白十指在胸口前拱成山状,缓慢的,如浪般地舞动着,所有的律.....动递到双臂,伴随着羯鼓由浅渐重,她闭上双眼,轻启朱唇,唱出祈歌。 当那把润亮嗓音自唇间逸出,如扯裂黑暗光束破开天地。 蓦地,仿佛整个大地都为之静上,鸟不鸣、风不扬,婉转吟唱拔高直入云霄,仿佛要上通天庭,尖而不税,清亮间噙着柔软,刚而不狂,像把煦光笼罩大地。 那瞬间,守在祭台外,正在祭龙神的君家人莫不为之一愕,难以置信她的吟唱更甚于前祭主。 渐渐地,柔声请求转至狂歌召唤,舞姿如风,飘扬转动之间,仿佛卷落一地温煦,一道金光破开云层射来。 光线教她不由得张开眼,对上一双情邪的野亮瞳眸。 没来由的,她深吸口气,再转不开眼。 知道自己不该放肆直视龙神,但真的不能。 男人檀发未束,额着戴着龙形箍,面如冠玉,俊美无俦,身穿滚金边的深衣,腰束云带,浑身裹着亮而不刺的金光。 “你是君家的新祭主?”男人低嗓如裹磁粉,浑厚低醇。 君十三说不出话,感觉心跳得狂躁,仿佛被卷进可怕的气流中,她却找不到脱身之道。 而他就站在她面前,犹如君临天下之姿,眸色浅淡,却噙着与生俱来的嚣狂霸气。 只见他唇角微色,笑得邪魅,“把身子给本君。” “……是。”这是她头一次召唤龙神,她知道在仪式里的所有经历,只为让她明白实际召唤到底是什么感觉。 可是,她的心仍是止不住地颤着。 她凝睇着他,感觉她不断地靠近再靠近,直到两人合而为一,她的体内充满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沿着血脉流窜全身,然后她听见自己吟唱,感觉正跳着狂放的舞姿,直到她失去所有意识。 在祭台外,君家人只瞧见祭台内金光闪动,天空窜现着闪电,明白召唤已经成功。当中有人感到振奋,却也有人五味杂陈,每个人心思各不同。 而就在离江边极远的角落,停了辆马车。 马车身雕龙镂凤,坠有黄色流苏,马车前后还站了几名高大待卫,显见马车里的人身份极为高贵,此刻,那人正瞇起眼,聚精会神地看着祭台,像在忖度君家究竟有何能耐。 君十三心神恍惚。 从那日与龙神共舞后,她像是丢失了什么,镇日魂不守舍。 服侍前祭主的嬷嬷说:“祭主别担忧,这是正常的,尤其这是祭主头一次正式召唤神祇.” 是这样吗?她不禁自问。 懒懒地倚在榻上,君十三抚上心口,直到现在,她的心跳依旧鼓噪不休,一闭上眼,所瞧见的,全是龙神俊美不可方物的神态。 在成为祭主之前,她见过的人不多,而且全都是女性。成为祭主之后,她见过的人变多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像龙神这般霸道地占住她的心神,教她难忘那一面之缘。 想着,终于忍不住下了榻,走到案前,取来纸和笔,在纸上缓缓勾勒出龙神的模样。 身为祭主,她从小就涉猎颇多,丹青不算顶尖,但也端得上台面。 一笔一笔,她全神贯注地绘着,注入连她也不明白的狂乱情结,直到龙神的风姿跃然于纸上。 她瞧着,笑得傻气,不知该赞自己画功了得,还是夸赞龙神俊美无俦。 突地一道柔和女声闯进这片天地里—— “祭主,你在笑什么?” “八云,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一惊,想要将画收好,然而八云早就站在案边,将画像给瞧得一清二楚。 “这是谁?这……”她微张小嘴,震愕得说不出话。“这根本不像凡人,分明是天上的神仙吧。” 君十三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把画收到书架上。“那是龙神。” 八云是她成为祭主之后,派给她的贴身丫鬟,和她还不太熟,不知道她那张嘴牢不牢,就怕她在外头乱嚼舌根。 “龙神?”八云惊诧地看着她。“祭主好厉害,竟能画下龙神像。” “只要能作画,岂有画不成的像?” “祭主,龙神是难以上纸面的,不是想画就能画得出来。”说话,看着君十三的眼神崇敬。“祭主果然如前代祭主所言,是资质最高的巫,除了学不来琴,其余的真的是无话可说,就连初次召唤龙神也成功了呢。” “那就好,总算不负前任祭主的苦心教导。”她笑着,满意自己没丢君家的脸。 只是,说到琴……她就很苦恼,怎么也学不来,庆幸的是,她身为祭主,不会弹琴倒也不是很重要。 “对了,祭主,当家说,也是时候上你到下天竺寺走走,顺便会会住持。”八云说着,替她准备外出的深衣。 “我知道。”她听说了,而那些细节向来是当家处理,她负责进行即可。 “副祭听说也会去。” “喔。”她漫不经心地应着。 君家家规,但凡具有祭主资质的婴孩,便不取名,改以数字取代,只因过去有鬼魅得知祭主之后,强迫其订下契约。 然而,名为十三,并非因为她是第十三个有可能成为祭主的人,而是君家人丁日渐凋零,从几代前的百余人,近两代只余十数人,所以在排行之前添个十,是为求多子多孙之福,换言之,她是第三个被认定有可能成为祭主的人。 在君家,只论资质不论辈份,君十一和君十二排行虽然在她之前,但品性和能力都不如君十三,于是前祭主改培养他们为祭主的左右手,这也是君家历来以来的惯例。 如今,君十一继承当家之职,负责接洽地方官员的请托;君十二为副祭,负责所有祭典的事前准备。 其作族人,则负责其他杂役,大伙各司其职,分工合作。 然而,事实上,君十三却觉得想要和这些族人打成一片,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只因她的身份是族人中最高的,但年纪却是最小的,要她对长者和其他堂姊妹发号施令,总让她觉得别扭。 “所以呀,祭主得要小心他们一些。”八云提醒道,取来一袭靛色深衣。 顿了下,君十三抬眼瞅着她。“八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祭主,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在挑拨。”八云是有话就说的直肠子,没什么心眼。“前天祭祖,副祭没将祭品准备好,导致祭主找不到东西,分别是故意让你在祭典上丢脸。”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君十三蹙着眉。 “我才没有想太多,是祭主想太少。”八云叹了口气,轻拉着她起身,褪去她的禅衣,缓缓替她着装。“谁不想当祭主?既威风又有地位,就连那杭州太守也要礼遇三分,反观当家的,说穿了就像个掌柜,副祭就成了跑堂小二,会不服气也是正常。” 在君家,唯有祭主,才拥有与常人一般的福寿,其余皆活不过四十,像她和祭主的爹娘也都早就不在世上;听说,这是君家召唤龙神必须付出的代价。 亦因为如此,有人心里是不平衡,觉得自己的存在只是成就他人的功业。 君十三眉头拧得快打结了。“那么,八云来服侍我,不会不服气吗?” 不能怪她这么想,论起辈份,八云还是她的堂姐。 “不服气什么呀?我一点天份都没有,又凭什么抢?”八云娇俏面孔微皱,直叹无奈,生动的表情教君十三不禁掩嘴低笑。“不过呀,能够服侍祭主,我可骄傲得很,我的四喜姐姐只能负责伺候副祭,想来全是我以往差活做得多,练就我手脚利落,我还得感谢我的四喜姐姐老是都把工作丢给我呢。” 君十三听着,不禁笑得更开怀。 也许她没有识人的本事,但此时此刻,她确切相信,八云是个乐观不畏苦的好姐姐,对她是一心一意的好。 “所以呀,祭主不用怕,有我在,谁都不能再让你出丑。”八云替她系上了腰带。“不过呢,有时候是这样的,吃亏就是占便宜,我就是吃了很多亏,现在才能得到伺候祭主的机会。”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又何必要我提防他们?”君十三笑 问,看着她手脚利浇地开始梳起她的发。 “那是因为祭主一直生活在暗室,不太懂如何拿捏与人相处的分寸,就怕一个不小心会着了道。”八云想了想,又道:“我看得出祭主碍于辈份不太习惯使唤族人,但你既然是祭主,那就一切以身份为依凭,别让人越了权。” 她会要祭主提防,那是因为她从小在君家长大,清楚如今的君家人已经不像长辈们以照拂百姓为责,而是各怀异心。 好比,当家的总是在祭主面前笑得温文,在祭主背后就发狠使唤他们,这摆明他根本是表里不一,这样的人能好到哪去? 至于副祭向来冷冰冰的,让人猜不出心思,更无法交好……唉,她真替祭主的处境忧心。 “放心,我知道。”君十三淡笑着。 也许她没有洞悉人心的利眼,但还不至于迟钝到什么也没察觉。 只是这样的生活,真的跟前祭主教导她的,很不同呀。 “祭主,可以了。” 就在她无声叹气中,八云已经替她打点好。 “祭主真是个美人,就边嬷嬷们都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祭主。”看着镜中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的水灵儿,八云衷心地赞叹着。 君十三笑而不语。 这话,身为前祭主的奶奶也说过,而那时,她还多说了一句——“就怕红颜祸水,是祸非福。” “八云,把我的帷帽拿来。” “是。”八云赶紧替她戴妥素白帷帽。 瞧着帷帽确实将自己容颜遮掩,君十三深吸口气,褪去笑意,娇颜添了几许肃穆庄严。 “八云,走吧。” “是。” 在她们前脚刚离开房门,搁在书架上的画忽地隐隐飘动,那画上的龙神,鬼眸流转着,唇角笑意再添几分邪魅。 新祭主产生之后,按传统君家人必须前往天竺山的下天竺寺,拜会住持。 从在马车内,君十三像个出游的小孩,兴高采烈地看着外头的山景层峦迭嶂,满山纷红骇绿,教她看得目不转睛。 这是继上回龙神祭之后,她第二回坐马车,然而所见的风景截然不同,不见大江,唯有长瀑和小溪在山中激奔湍流。 突地,马车在山脚下停住,君十三不解地问向八云,“怎么停了?我没瞧见寺庙。” “祭主,从这儿开始得要步行走香道。”八云知眯眯地牵着她下马车。 “香道?”她喃念着,抬眼看向被参天大树夹围,笔直而上的山道,沿路两旁竟有不少摊贩,不知道卖的是什么玩意,已有不少人潮在摊子前停步。 “下天竺寺建庙百年余,要上山必得走这条路,随着香火鼎盛,久而久之,便有不少摊贩在这儿卖香,当然还有很多稀奇的玩意。”八云笑笑解说 她不是头一回到下天竺寺,自然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东西。 “是吗?”止不住兴奋之情,君十三向前走去。 “祭主。”八云暗叫不妙,赶紧快步跟上。 闻声,后方两辆马车旁的一男一女瞅着朝香道而去的君十三。 “祭主,你不能独自走在前头,得等等其他人。”惊诧她脚步竟如此快,八云忙出声喊着。 她蓦地顿住,没好气地回头。“八云,咱们可不可以打个商量,别再叫我祭主了?” “可、可你是祭主啊。” 君十三张口欲言,却被一把噙笑低嗓抢白,“可不是?祭主就是祭主,岂能直呼名讳?” 她灵眸微转,隔着帷帽,瞅着走近的男子。“十一哥。” 男人长得眉清目秀,相当俊雅,就连笑意都温煦如风。 第二章 一身白袍衬得他玉树临风,香道上不少姑娘回头多看他两眼。 “祭主,这是规矩。”他道。 君十三没辙地在心底叹口气。每当他们搬出规矩来压她,她就败下阵来,毕竟她并不想当个离经叛道的不肖子孙,丢了君家人的脸。 “全听十一哥吩咐。”她乖巧地应道。 “走吧。”君十一走在前头。 君十三看着他的背影,与此同时后头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祭主大人,咱们可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您这样可不是为难我们这些底下人吗?” 挖苦的冷讽,让八云不悦地回头瞪去。“四喜姐姐,小心你的嘴。” “我说八云妹妹,我这么说有错吗?祭主不动,咱们后面的人都不用走了。”四喜相貌清丽,却比不上八云的讨喜甜美。 “你!”八云抿紧嘴。 “四喜。”君十二沉声低喊着。 四喜嘟着嘴,乖乖地走回主子身后。 “八云。”看了眼站在四喜身前,一身素白深衣的君十二,君十三赶快出声打圆场,“十二姐,对不住,我现在就走。” 君十二五官精致,但而无表情,冷若冰霜,长睫轻点了下。 唉,还是不理她……叹口气,君十三举步往前,已经没了看摊子的兴致,直到踏进下天竺寺内,满室缭绕的香烟气息和悦耳肃穆的诵经声,才教她勾出了些许笑意。 这是她初次参拜,不大懂得规矩,只能依着君十一的指引,一路参拜,待见过住持,攀谈几句之后,不等八云参拜完,她便又回到前殿。 站在佛前,听着钟声和诵经声,她愉快地瞇起眼。 直到感觉有人走近,以为是八云走来。她带笑喃道:“这寺内香氛缭绕,我真想在这儿待着不走呢。” 说完,却没听到八云的回应,她不由得侧眼探去,惊见是个陌生男子,她吓得连退数步,迭声道歉。 “抱歉,我认错人了。”她说着,粉颊羞红似火。 “不,姑娘言重了。”男子头戴玉冠,身穿绫罗衣袍,腰间系绫带悬金锁片,看得出出身尊贵,身后甚至还有几个面色冷沉的侍卫跟随。 君十三笑得腼,只想赶紧离开,然才踏出一步,男子往横一挡,她不禁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了?他为何挡在自己面前,而且还伸出手,像是要—— “喂!你做什么”见有男子作势要掀开祭主的帷帽,参拜完毕来找君十三的八云,急忙冲向前阻止。 “放肆!”男子瞧也不瞧她一眼,倒是他身后的侍卫利落上前将她扯开。 见状,君十三秀眉不悦的拧起。 “喂!到底是谁放肆?”八云低喝着。 她想要拔声开骂,可在寺内又不便大声喧哗,尽管有其他人在拜佛,却只是冷眼旁观,教她气急,偏偏在这时,又无端从外头刮进一阵风,将帷帽的白纱给吹开,让祭主绝美的容颜显露。 瞬间,周遭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那张倾城娇颜夺人心魄,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不妖不艳,可偏教人忘却呼吸,犹如划过黑暗的星辰,璀璨夺目。 瞧见男人错愕又复杂的眸色,君十三赶紧抓紧帷帽,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脸,就怕前祭主的话会一语成谶。 “……竟是绝色!”李成威几乎傻了眼,原以为身为巫祭外貌能精采到哪里去,岂料勿勿一瞥,教他惊为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于是他大手扯住她的帷帽,眼看帷帽要被他扯掉,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闪至,还看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眼睛就被刺激得反射性的闭上。 顿了一会,感觉帷帽上的力道不见了,君十三才缓缓张开眼,却见盘遗踞她心头的男子就在面前。 不同的是,今儿个他檀发束起,露出浓扬的眉,让五官更形立体,唇角的笑意淡抹,勾魂摄魄。 “怎、怎么……”是她产生幻觉吗? 未经召唤,龙神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明明是他呀,龙形箍就束在他饱满的额上…… “怎么?难不成君家人不召唤本君,本君就没本事下凡?”男人笑得邪魅,微眯的浅色眸子噙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真是龙神?”君十三倒抽口气,难以置信。瞧着他一身玄色滚金边的长袍,金光不再,就像个凡人般站立在她面前。 “你就只会问这句话?”他低低笑着。 果真是她,外表看似精明,骨子里却藏着傻气,一如当年的君拾扇,在人前干练武装,唯有在他面前显露真性情,就因为这样的性子……才会将他给困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如今再见到她,他不会错过! “可、可是……”这跟前祭主说的不一样啊。 前祭主说,龙神不会无故下凡,但她明明没有召唤他,他却自己来到她面前,这完全颠覆她所学所知,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响应,尤其此刻她心跳得好快,还有些口干舌燥。这是怎么了?她不懂。 龙神直睇着她,笑意更浓。 然而,君十三压根没察觉他的目光,她她低垂着眉眼,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直到眼眸余光瞥见周围的人,才想起自己身处在下天竺寺内! “糟!”她暗叫不妙,想着该怎么不让殿内的人发现龙神的存在,却却突地发现所有的人全都顿住不动,要扯掉她帷帽的男人还高举着手,殿内缥缈的香烟亦静止停顿,耳边听不见半点声响,是一片可怕的死寂。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感觉仿佛是在结界里,可她并没有身在结界的感觉。 “本君把时间暂停了。” “嗄?” 龙神低哑笑着,看向李成威,探出手指,往他额间一押,他随即倒了下去。 “龙神大人?”君十三惊呼着。 “不用担心,本君只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为何?”她不解极了。 “为何?”他反问道:“难道你并不觉得被冒犯?” “被冒犯?”她沉吟了下,明白过来他指的是那个男人对她不礼貌。“可就算是如此,为何龙神大人要教训他?” 那人冒犯的是她,又与龙神什么关系? 微扬起眉,龙神不答反问:“你说呢?” 是拾扇,如今名为十三,但在他眼里,是同样的魂魄,同样的吸引他。 君十三认真地蹙眉想着,突见长指探到面前,不由得惊诧抬眼,对上他噙笑的俊魅瞳眸。 心像是被什么扯着,教她几乎站不住脚。 “你可记得本君?”他问,长指轻抚着她比想象中还要滑腻的颊,缓缓地落在她粉嫩的檀口。 要是她把一切都给忘了,为为何会画下他的画像? 七百年前,拾扇说,他和她之间有三世纠葛,七百年后,他终于等到了她的转世,而这一世,他不会再傻得像上一世,直到她辞世,才发觉了这份情。 她想回答,但他的指尖就贴覆在她唇上,教她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可能忘?一直悬挂在心上的人出现在面前,她却只能近乎痴傻地注视他。 他睇着她半响,好一会勾斜唇角。“有缘,本君会再拜访你。” “咦?” 没机会把话问出口,他倏忽消失在眼前,耳边接着响起轻浅的对谈声,时间又开始转动。 “祭主,您没事吧?”八云急问着,瞥见李成威倒在地上,不禁一怔。“欸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成威带来的侍卫赶紧蹲伏在主子身旁 ,不管怎么呼叫,他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他们而言,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然而对君十三而言,在冻结时间里,在龙神离去时,她像是也被夺去什么,不再完整。 心神恍惚地抚上唇,她还能感觉他留下的余温。 心颤得厉害,陌生的情愫,教她惶惶然。 下天竺寺一事,让君家人意识到君十三的美貌极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竟连到寺庙参拜,也能招来登徒子轻薄。 然而,君十一却认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也许君十三的美貌并不完全是件坏事,相反的,可能招来更大的福分。多样心思在君家人心里发酵,君十三却浑然不察。 回到君府,入夜,在八云的伺候下,沐浴更衣之后,遣退八云,她坐到案后,从书架上取下她画的那幅龙神像。 画像远不如他出现在眼前时的震撼,那般卓尔不群、邪魅摄魂…… 她理不清心头的悸动是怎么回事?唉!不该再将心思全部放在龙神身上。 叹口气,将画像放回书架上,她坐到床上,放下床幔,躺下试着入睡。 闭上眼,还未入睡,却突地听到金玉敲击般的清脆声响,惊得她张大了眼。 她的院落在君府的最北角,负责服侍她的只有八云,其余人等是不能随意靠近的,然八云在身上并未佩戴任何饰品,这声响到底是从何而来? 正疑惑间,床幔微微飘动着,她侧眼探去,瞥见他竟在床幔外。 “龙神大人?”她惊呼道,赶紧爬坐起身,用力扯开床幔,却不见他的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瞧见了。下了床,她四下走动着,不见他的踪影,只教她觉得自己像是要发狂。 怎会如此? 以往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暗室,借着门缝闪入的微弱光线,想象着外头的世界,想象着有一天,她会和奶奶一样贡献天赋,造福百姓,可为什么她现在满脑子全都是龙神的身影,甚至渴望得出现幻觉? 奶奶曾对她说过,身为祭主,必须清心寡欲,要是染上贪嗔痴,总有一天会因而入魔。 而她,入魔了? “想不想到本君的住所走走?”低醇嗓音响起,君十三蓦地回头,惊见他就在面前。 “你……” “嗯?” 他笑睇着她,俊颜上的魔魅风情,教她想点头,却又想起不妥。 “不可以。”身为祭主,她不该无故离开君家,况且现在已经入夜。 “可本君想带你到外头走走,难道你不想再多看看天竺山上的景致?” 她心念动了下,就在瞬间,她竟然已离开寝房,出现在天竺山的崖顶,往下一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吓得她深揪着身边的人。 “怕吗?”他低笑着,长指一弹,只见黑暗中绽放万盏光,令她看清楚眼前的山景,甚巨是远处的湖面。 君十三惊喜地微张小嘴,想要再向前一步,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揪住。 “再往前走,可就是黄泉路了。” 他戏谑的低嗓在她耳边拂过,教她没来由地红了粉颜。 “往这儿走吧。” 他说着,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君十三有些不自在,但他包覆她的大手,温温热热的很舒服,而且说实话,她并不想挣开。 “天竺山确实是座灵小,你要是能多到这里走动,对你而言,有益无害。” —他回睇着她。 “咦?” “你相当具有佛缘,只要你潜心修炼,待你寿终正寝后,必能位列仙班。”他说着,喜欢她惊诧时,微偏蚝首的娇俏模样,像是苦恼,又像是在深思什么。 君家巫女资质本就极好,而她更是其中之最。 毕竟,她是拾扇的转世。 “龙神大人的意思是,带我到这里,是希望我多接近灵山,好让我可以更加潜心修炼?”她呐呐问着,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股莫名的失落。 “不好吗?”让她及早位列仙班,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很好吧。”她也只能这样回答。 毕竟她本来就该潜心修炼,正因为要让她心无杂念,祭主才会独处偏僻院落,以期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以往是很简单的,可现在确实好难好难。 “你真是个有趣的丫头。”他笑言。 有趣?她蹙起眉,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哪里有趣。 随他在无人的山道走着,君十三漫不经心地看着山景,只觉得天竺山远看峰峦嵯峨、古树参天:近看山骨玲珑、老藤攀岩…… “怎么着?”发觉她突地顿住,他玩味地回头瞅她。 “这岩石……”她眯眼看着山道边,高约数丈的岩石。“很不寻常。” “喔?怎么个不寻常?” “这石头具有灵性,上头负载了很多气息,还好有人设下结界,要不早晚会出事。”她轻触着冰凉的岩石,可以感觉到许多七情六欲,透过岩石传递给她——刻骨铭心的山盟海誓、被迫劳燕分飞的无奈……浓厚的贪嗔痴狂,教她困扰地收回了手。 他轻覆她欲抽回的手,解释道:“这是三生石,黄泉与人间各有一块,记载着人们前世今生中最不愿遗忘的一段情。” 当初,他们就是在这里相遇,她可还记得? “是吗?”她像个初生的婴孩,对世间的一切还在摸索之中。 “你要是喜欢,本君可以取下一块给你。” “啊?可这样不是破坏……”话还没说完,便见他长指微勾,岩面掉落一小块灰色岩块,经他大手轻覆后,表面竟觉得剔亮如镜。 “给你,往后要是再有人冒犯你,拿着这石头呼唤本君,本君会立刻现身。” 他将石块递给她。 她傻傻地接过手,感感觉石块沁凉如冰,扁平形如月,搁在掌心把玩刚好,但她却无心把玩,直忖着他的话中意。 那话,像是把她搁在掌心疼惜,令她原先淡淡的失落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喜。 “为何龙神大人要对我这么好?”她问。 “你说呢?” 他知晓她是在暗室被隔离教养长大,自然不懂男女情爱,然而这块三生石,可以引领她懂得情爱,早早投入他的怀抱。 他们之间没有红线,他这么做,是耍了点小手段,可谁要她教他念念不忘? 谁要她画出他的样貌? 主动招惹了他,她怎能置身事外? 君十三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贴覆上自己的唇,她蓦地瞪大眼,想将他推开,他却将她扣得极紧,唇舌湿濡纠缠着。 “你……做什么?”她心慌意乱,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亲你。”他喃着。 虽说他是天界的异类,但身为神袛,他有着不得不遵守的天规,不过既然她早晚会成为天界:贝,如今接近她,也不算犯规吧。 第三章 她脑袋轰轰响着,感觉身上着了火,蔓延到周身,只能无力地偎近他怀里,直到他的手轻覆她的腰,缓缓滑入衣衫下,炽热的贴触令她理智回笼,一把推开他,大喊着——“不要!” 她倏地张开双眼,却见到床顶,再仔细一看,她竟是在自己房里,一把坐起,掀开床幔,床外空无一人。 “我是作梦了?”她喃喃自问着。 可是,唇上还残留着他柔软的触觉,身上甚至还烙着他的火,是梦……但也未免真切的教人害羞。 看向外头,天色快要亮了,她托着额沉吟了下,想下床替自己倒杯茶,然脚才刚踩上地面,便听到清脆的响声,她低头一瞧,竟是他给她的一片三生石。 “不是梦?”她颤声喃着。 看着掌心的三生石,想着他说的话,一时之间,她理不清自己究竟是困扰还是欢喜,总觉得一切模糊得教她无从辨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奶奶从没告诉她,龙神大人会这么恣意妄为、这么不羁放肆。 最教他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亲她? 忖度半响,外头细微脚步声引起她的注意。 “祭主,太守大人派人送来请贴邀你共用早膳。”门外突地传来八云的低唤。 “说是要引见一个人给祭主认识。” 君十三微扬起唇。这么早?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福临客栈坐落在杭州城最热闹的十字大街上,车水马龙,贩子吆喝声不断,呈现令人不觉扬笑的繁荣景象。 君十三直睇着车窗外,唇角笑意不断蔓延,直到八云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祭主,已经到了,当家先下马车了,八云替你把帷帽戴好。” “喔。”唉,好快。她不禁叹息着。 如果可以,她真想在城里走走看看,可惜这个梦想……很难实现呀。 无可奈何地下了车,便见客栈掌柜诚惶诚恐的迎上前来,领着君家人上去被包下的三楼。 三楼皆是黑衣侍卫,少说也有十一、十二个。 “祭主……” 刚要踏进雅间,君十三便发现跟在身边的八云不断地扯着她的衣袖。 “怎么了?”她回头看着她询问。 “那个人……”八云哭丧着脸,悄悄指着与太守坐在一起的男人,这下她也看出对方来头不小。 君十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好和那男人对上眼。 她自然认出对方正是在下天竺寺企图轻薄她的男人,也看见太守面对他的态度有多卑微,可以想见这个男人的身份是何等尊贵,但……那又如何? “君家祭主,还不进来,见过李家公子。”太守陆敬和低声催促。 李家公子?君十三不解地皱起眉。只是个一般公子的话,太守的态度有必要这么戒慎恐惧? 八云心急,无奈她一个小小丫鬟,别说插话,连踏进雅间的资格都没有。 而站在君十三前面的君十一,立刻意会地向前一步,拱手作揖,“在下君十一,见过李家公子。” 他毕竟是君家的当家,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在大唐,能让太守如此对待,又称为李家公子的,那么必定是皇族。 李成威对他视若无睹,径自对着君十三轻笑招呼,“今日请君家祭主前来,是想为昨日的唐突设宴赔罪,你请先入座吧。” “李公子不用这么客气,其实也没什么事。”她淡道。 “可不是?说到底是府上丫鬟对公子失礼,君家才应该设宴赔罪。”将被忽视的不悦藏在心底,君十一摆着笑脸,拉着她入座。 然他的一席话,让君十三不大认同地皱起眉,可在这当下,又不便在外人面前起争论,所以她只好按捺住不悦。 “……本公子没说只请君家祭主入席?”李成威生得浓眉大眼,宽额挺鼻,长长相极俊,不笑时,那天生的威仪展露无遗。 面对李成威的逐客令,君十一脸皮厚,压根不以为杵,毕竟要是能攀上皇族这条线,君家从此不再局限于杭州城,是真的要飞黄腾达了。 “李公子,君家祖训,祭主在外,当家必得跟随,所有请托和应酬,都必须透过当家的。”他把祖训端出来,像是将底限踩得硬,但却也透露某些线索,对方想得到什么,都得靠他牵线。 李成威听完,只是微扬起眉,似在打量君十一,而后才缓缓勾笑。“本公子受教了。” “还请李公子海涵。”他笑眯眼,像只黄鼠狼。 “先用膳吧,菜都快冷了。”陆敬和见气氛不错,也赶忙招呼着。 一顿饭吃下来,聊的全都是关于君家的历史,君十三从头到尾没搭话,就连饭也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她并不喜欢这种应酬饭局,可是十一哥说有些交际是在所难免,因为君家必须依靠地方官才能存活,但她总是有听没有懂。 奶奶说过,巫祭是为造福百姓而存在,然而照十一哥的说法,好像只为权势和财富,和奶奶的说法南辕北辙。 所以,一顿饭,她吃得很辛苦,庆幸的是,她坐的位置刚好临窗,可以眺望街景,倒也不赖。 “其实我本来不信鬼神,可在祭主初次主持龙神祭时,我就在祭台不远处看,虽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但隐约像是感受到什么。” “如此说来,李公子也是颇具慧根之人。” “言下之意,是指本公子适合修行,而不适合有一番事业喽?”李成威话锋一转,皮笑肉不笑地问。 君十一反应奇快,不卑不亢地回道:“非也,所为慧根也要看那人是处在什么位置,要是贩夫走卒,也也许可以定修行一路,但要是本身为人中龙凤,那就代表正要一飞冲天。” 陆敬和在旁听着,不禁暗叹人不可貌相。 君十一外表儒雅俊秀,带着几分与世无争的淡泊,可实际上那双眼利得很,仿佛已经猜出李成威的身份,满嘴谄媚。 但,这样也好,有些事他就不用说得太白,若是君家能助五皇子李成威坐上皇位,对自己和君家都是好事。 君十一这一席话,自然说进李成威的心坎里。“要是他日我真能一飞冲天,决不会忘了你今日这番话。”一边举杯敬他。 君家在杭州发迹,但许多传闻早已引起皇族的注意,他这回其实便是奉父皇旨意前来,确认君家心思究竟如何,要是君家妄想以巫术做大,那就除去。 但,他现在另有打算了。 昨日在下天竺寺,他被君家祭主的美色吸引,正要掀开她帷帽之际,却莫名倒在地上,足足昏迷了一夜,至今他还是想不起,为何自己会昏倒在地……这样的君家令人敬畏,但在他看来,只要善于利用,必能成为他登基的助力。 再加上君家祭主……要是能得到她,岂不是另一桩美事? “君家必定竭诚相助。”看他的反应,君十一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绝对是京城来的皇族。当今皇上并未册封太子,传闻几个皇子私下角力,暗扯后腿或私下残杀,无不希望自己能做上龙椅。 没想到今天得到绝佳的机会,竟让他遇见其中一位皇子。 两人举杯对视,眸底各有算计,而就在这时,君十三像是看见什么,极具兴味地看着。 “祭主,你在看什么?还不赶紧举杯敬李公子?” 听到君十一的催促,她赶忙回头。 “抱歉,我看到对面的屋顶上……” 就在她低头找杯子时,正对窗而坐的陆敬和惊喊道:“有刺客!” “咦?”她正欲抬头,就觉得有阵强烈气流从左侧窗口而来,眼角余光瞥见一把长剑来到眼前,直往李成威喉头横穿而过,她还不及反应,鲜血已经溅了她满脸。 耳边响起各种碰撞声,从窗口闯入的刺客正和李成威的侍卫厮杀,而君十三还愣在席上。 尽管听见八云在外头叫唤,但她就是不能动。 说不清是恐惧还是震撼,她浑身气力像被抽干,就算她有心要逃也逃不了,而十一哥早不知道溜哪去了,至于那些刺客,似乎并不是只针对李成威,好像也包括了她。 就在长剑递到她喉间的瞬间,一道金光将她包围,挡住致命一击,同一时刻,金光四射,如利刃般,只洞穿行凶的刺客,未造成其他伤亡,更没有破坏雅间的摆设。 房里房外的人皆被这一幕震慑得说不出话,待众人回神,才发现有个人站在君十三面前。 那人俊美无铸,眸色冷凛,就连一心护主的八云都不敢靠近。 回过神的剩余刺客则立刻从窗口逃窜,侍卫反应过来要追上时,听到陆敬和喊着,“别追了,先查看殿下的伤势。” 早已逃到门口的君十一往里一看,瞧见李成威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那气色像是只剩一口气,再看向君十三面前的男人,心间不禁一抖,君家的血统让他察觉那男人并非凡人。 “你……”君十三惊魂未定地呐呐开口。 龙神缓缓回过头,注视她。“你没事吧。”他动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渍。 “我没事,可你怎么会……” “没气了?”陆敬和的惊呼声扣住君十三的注意力,她抬眼望去,却见浑身是血的李成威。 尽管被吓得双腿无力,她还是奋力地站起,朝他那方向走去,却见他已没了生息。 “这不要怎么办?”陆敬和慌了。五皇子是在他的管辖之地出了事,皇上怪罪下来,只怕自己有十条命都不够赔。一瞧见君十三走来,他急道:“君家祭主,你要想想法子,否则就连你也脱离不了关系。” “大人此言差矣?”君十一从外头走进,看了眼李成威,确定他已没救。“明明是侍卫护主不力,这跟君家有什么关系?” 虽说他乐见君十三因而遭殃,但他可不想也被卷入其中。 “君十一,亏你刚才还说得满嘴逢迎,现在倒是马上换了一张嘴脸?”陆敬和难以置信地骂着。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君十三从怀里取出一只极为老旧的荷包,颤着手取出一颗闪烁七彩色泽的珍珠。 “祭主,那是什么?”君十一问。 “有谁可以帮我扳开他的嘴吗?”她抬眼问着侍卫。 一名侍卫立刻向前,轻轻地扳开李成威的嘴,问:“君家祭主,你可以救我家殿下吗?” “我试试。”她将珍珠放进他嘴里,专注地打量着他的脸。 龙神见状,微扬起眉。 “祭主,你还没告诉我,给他吃的是什么?”君十一忍不住再问。 十三不是大夫,她不懂医术,更不可能随身带着什么珍贵药材,更何况刚刚那玩意怎么看都像是一颗珍珠。 “龙神泪。”她轻声道。 君十一闻言一顿,俊俊雅脸庞突地变得狰狞,低咆道:“你居然把君家的传家之宝拿给他吃!” 君家史册记载,初代祭主君拾扇死去时,副祭在她身边找到几颗珍珠,后来有人食用才发觉那并非珍珠,而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珍品。 于是,有人推测;许是初代祭主与龙神情谊深厚,以致在初代祭主归天时,龙神为她流下泪水,从那时候起,龙神泪被视为君家的传家宝,代代相传。 他从未有幸见过,结果她竟然自作主张地将传家宝给李成威服用! “他是被我害的!刚刚我瞧见有人在对面的屋顶奔跑,还觉得有趣,不知道他们是刺客……”她说着,愧疚地垂下脸。 如果她再聪明一点,就该发现那并不寻常,可她傻,什么都不懂,当做是在看戏,知道刺客杀人,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与你何干?”君十一气得大骂,没了往常的从容。“刺客是你派的吗?你不要忘了,咱们也差点被波及,要不是有人相救……” 他霎时顿住,因为李成威突地咳了一声。 众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明明已经断气的人,真的活了过来。 “我不知道龙神泪的疗效有多好,还是请各位赶紧找来大夫替李公子疗伤。” 君十三轻声道。 陆敬和见状,赶忙交代店小二去找大夫,掌柜的也赶紧替李成威安排了一间住房。 等到大夫来时,君家人全在房外等候消息。 “放心,根本不需要大夫,他绝对不会有事。”看她直盯着房门,龙神不由得走到她身后,淡声安抚。 “真的吗?”她回头,尽管面容隐在帷帽白纱下,但他看得到她泫然欲泣的自责神情。 “真的。”他轻哼着。“况且,如你兄长所说,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不是吗?你无须介怀。” “可是……”她还是很自责。 “就跟你说,不关你的事。”君十一走近,尽管还有气,但和刚才的暴怒相比已经收敛不少。“还有龙神泪吗?”这句话,他贴得极近,问得极轻。 然,君十三还没回答,他便被一把力道给扯开,怔愣地看着将他扯开的男人,他也不恼,反而摆出笑脸问:“对了,刚刚多谢您搭救祭主,不知怎么称呼?” 他知道这男人绝非常人,只是想确定他是否为君家侍奉的龙神。 莫怪他有此怀疑,君家受龙神庇佑,君家祭主有难,现身的龙祗不是龙神又会是谁,不过这也闻所未闻,虽然他嫉妒不已,但也不得不承认,十三果然如前祭主所言,是有史以来资质最高的巫女。 君十一这一问,龙神没理他,反倒是让一直担忧着李成威伤势的君十三如梦初醒。毕竟龙神出现在这救了她,要是被人察觉他的身份,总是不妥。 当下脱口道:“无咎,他就叫做无咎。”刚刚两人的对谈,令她信口拈来这么一词。 而且,不知怎的,这话一出口,她的脑袋恍惚了下,像是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她用力地甩了甩头,察觉龙神异样的目光,她不禁抱歉地回以苦笑。 这也是逼不得已的,她就怕龙神身份曝光,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无咎?”君十一微眯起眼。 “是啊,无咎。”她有些心虚地看向龙神。“你就叫无咎,对吧?” 君家侍奉的龙神,并没有名字,又或者是前几任祭主皆不知道龙神之名,所以才没有口耳相传下来。 睇着她嘿嘿干笑的神情,他在怔忡之间笑暖了邪眸。“没错,无咎。” 感谢他的配合,君十三松了口气。 第四章 听到身后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赶忙回头,询问李成威的状况。 “公子身上的伤全好了,大夫看得一头雾水,不过又说公子失血过多,需要好生静养。”陆敬和低声道,看向她的目光截然不同,尊崇多于畏惧。 “这回多亏有君家祭主,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人客气了,这是我份内之事。” “只是那龙神泪……”亲眼目睹龙神泪的神奇作用,他忍不住追问。 “刚刚给李公子的是最后一颗龙神泪。” “是吗?”陆敬和失望地叹口气。“今日让君家祭主受到惊吓,不如早点回去歇息,改日老夫再设宴敬请” “大人不用客气,我们先走了。”确定李成威无恙,她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能落地。 随意聊上几句,陆敬和以安全起见,特地从县衙调来官兵,保护君家人,君十三欣然接受。 然,才坐上马车,却见君十一极力邀请着龙神。 “十一哥,不要勉强人家。”她掀开马车帘道。 她还不曾听过龙神会在无任务的情况下,在人间逗留这么久,就怕耽误他回到自己归处的时间。 “祭主,话不是这么说的,人家无昝公子救了你,难道咱们不应该好生感谢人家?”君十一招来自己乘坐的马车。“走吧。” 君十三目光带着探询的看了龙神一眼,只见他唇角微勾。“有何不可?” 如此一来,不是让他可以更光明正大地与她朝暮相处?至于这男人在打什么主意……他可是一清二楚。 这是君家头一次留宿外客。 掌灯时分,君家三大巨头难得一道用膳,席上还多了个陌生男子。 菜肴谈不上丰盛,但清淡有味,然而大厅的气氛相当波云诡谲,因为没有人开口说话。 席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君十三一边夹菜一边注意着龙神,只见他眉眼下动地动筷,而坐在对面的君十一不时地偷觑他的反应,令她比较惊诧的是,就连向来冷情冷性的君十二也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而他,她无法确定,众人目不转睛是因为他的俊颜,还是看出什么情况,不过龙神大人降临在君家,应该不算是坏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也无碍吧。 于是在用过膳之后,大家要各自离去时—— “祭主,请你过来,我有事要跟你说。”君十二难得开了尊口。 “可是,我想带无咎到客房。” “这些事有其他人去做。” “喔。”君十三扁了扁嘴,看了龙神一眼,只见他微颔首,她只好乖乖地跟君十二走。 唉,虽说她是祭主,但她最怕的就是总是面无表情的十二姐,对她的吩咐,莫敢不从。 只是——“这不是我的院落?”北边的紫微阁向来是历代祭主的院落,而东边荧感楼则是当家所用,西边的风水居则是副祭的居所。 “不能到你的院落谈?”君十二头也不回地问。 “……可以。” 当然是她怎么说怎么好,尤其她连四喜都没带在身边,八成要跟她说的,是不准外传的私话。 一进房,君十二便极自然地走到书架前,君十三见状想要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拿出龙神画像。 像做错事的小孩垂着头。尽管不知道这么做可不可以,但那是她想要私藏,不想与人分享的。 “奶奶有没有跟你说过,身为祭主不可以动七情六欲?”好一会,君十二淡声道。 这画,是八云向四喜炫耀十三的能力后,四喜跑来告诉她的。原本她只是诧异十三的能力,但刚刚在席上,十三和那男人的互动,让她不得不出言警告。 “有。”她不解地应着。 “那么,你在暗室的那段时间里,可曾听她说过君家和龙神的渊源?”搁下画像,君十二冷厉的丹凤眼扫向她。 “当然有。” 那是君家的开始,仔细的记载在君家的史册里。 “那么,你把龙神带回家,是想要仿效初代祭主?” 君十三怔住,没料到龙神都已刻意隐藏身上的气息了,十二姐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而且一语道中,只是——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初代祭主曾经救了被闲在天竺山结界里的龙神,之后带回家中一段时日,龙神便决定和初代祭主订下契约,只要他能力所及,会竭力帮助。而你现在把他带回家,是打算和他再订下契约?” 君十三听得小嘴微启。“我并没有这么想……何必再订契约呢?眼下这样,不是极好?”况且,根本没听说契约何时失效,这不是意谓着,初代祭主与龙神订下的契约,是无限期的? 君十二淡淡地看她,“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记住别跟龙神有太多纠葛。” “我没有啊。”她回得有点心虚。 基本上,她也没想过在没有召唤的情况下,他会出现。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要画他?”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那股冲动,最终只能选择沉默,好一会在君十二的瞪视下,怯生生地问:“不能画吗?” “神袛面容不上画,他让你画上了,这意谓着什么?”她反问。 “……”君十三再次沉默。 八云说,是她资质极高的关系,但这话不适合在十二姐面前说吧。 “姑且不论你作画的动机,总之你要记住,身为祭主,你是不准动情的,更何况对方还是神衹.”君十二聪睿的瞳眸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胸口,看见她的真心。“别做傻事。”话落,随即转身离去。 “……傻事?”她怔愣地喃着。 什么傻事?傻事又跟动情有什么关系? 再说,动情是什么感觉? 八云处理完所有杂事,来到紫微阁服侍君十三沐浴更衣后,依旧满脸痴茫,喃着,“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俊美的人?天上的神袛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虽说初见第一眼,他浑身散发着教人骇惧的肃杀之气,不过她一笑,整个氛围便截然不同,可比隆冬和暖春。 君十三瞧她收拾着衣裳,不禁蹙眉。“八云,你不觉得他很面熟?”八云瞧过画的,她不会忘得这么快吧,还是她画得太不像了? “会吗?那么好看的人,一旦见过,我是不可能会忘的。”八云转头看着她。 “是吗?”她只着中衣倚躺在床上。 “不过……”八云想了想,走近她。“祭主该不是对他动心了吧?” “嗄?” “历代祭主是不能成亲的,祭主不会忘了吧。”祭主必须保持处子之身,才能与神衹产生共鸣,这是规矩。 “你说到哪去了?”君十三叹了口气。 怎么八云和十二姐都提到这个?她怎么会知道动情和动心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是就好。”八云轻笑着。“如果祭主不是祭主,和他站在一块还真的很登对,简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太多了。”她没好气地道。 那是龙神呐,古来只听过河伯娶妻,还没听过龙神娶妻。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祭主早点歇息。” “嗯。” 八云一走,她眼一闭躺了下来,却突地感觉一阵气息逼近,一张开眼,便见他在眼前,吓得她瞪大眼。 “你怎么来了?”她赶忙翻坐起身。 “不想见我?”他哺着,就坐在她身旁。 眼不是半夜三更,又是两人独处,君十三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想要跳下床,偏偏被他挡住。 “没有想与不想的问题,只是……你真的要住下吗?” 虽然她个人很欢迎他住下,但八云和十二姐的态度很怪,所以她决定顺从她们的意思,尽可能地和他保持距离,而且另一方面她也觉得十一哥特地邀他住下,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替我取了名,就想把我赶走?” “那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不算数的。” “随口说说?”他微眯起眼,敛笑的俊颜有几分森冷。 “也、也不能说是随口说说,因为十一哥想知道,为了不让他起疑,我只好找个名字搪塞,因为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我岂不是要感谢你?”他似笑非笑地道。 说是随口说说,这未免太巧合了? “大人不用太客气,因为我也没有名字,所以我知道拥有名字是件很令人开心的事。”她笑嘻嘻地看着他。“不过大人不用多礼,这只是小事而已。” 他不由得眼角抽搐,被她逗得啼笑皆非。“但,我觉得十三是个好名字。” 十三,音同她前世之名拾扇。 相似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容颜和魂魄,让他一眼就认出她,他曾经想过,要是再相逢,她也许不再是他深受的她,然事实证明,世间所有一切都会改变,唯有纯真的灵魂一再转世也不变。 “十三不是名字,只是数字。”她苦笑道。 他笑眯浅眸,朗声说:“不如我替你取个名,礼尚往来。” “不用了,祭主不取真名。” “就咱们之间,私底下的称呼,你觉得如何?”他循循善诱着。“就好比,从此以后,你可以唤我无昝,免得我的身份暴露。” 她偏着螓首,认真地想了下。“好啊。”虽然十二姐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但她不可能拆穿,所以如果他当真要住下来,有了名字可以唤,也比较不奇怪。 他状似沉思地低喃着,“我觉得,十这个字很好,带着十全十美之意,所以这个字就留着。” “嗯嗯,”她用力点头,很认同。 四喜、八云的名字就很好听呀。 她兴奋地期待着,感觉能被他赐名,是种莫大的幸运。 “十……石头。”他突然道,抬眼笑睇着她。“君石头,不错吧。” 君十三的笑意僵在唇角,搞不清楚他是说真的还是在说笑。“石头,不是名字……” “是名字。” “……我不要这个名字。” 他替他取的无咎,绝对比石头好上千百倍! “来不及了,我已经说了。”他笑得邪魅,俯近她。“小石头,你已经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君十三不解地看着他。 明明她就跟他不熟,况且他们之间是巫女与神衹的关系,可他的态度却非常的热络,仿佛与她熟识好久。 “你可知道,替无名的我取名,意谓着什么?”他突道。 经他提醒,她惊讶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这层面的问题。 “我可以以名立约控制你?”她说着,随即又皱起眉。“不对呀,你是神衹又不是妖魔,这种契约足不成立的。” “你无法控制我,但你可以束缚我。”因为她是巫,言出有灵,不管如何轮回,只要两人同处一世,必会万相逢。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重逢了。 “束缚?”她倒抽口气,感觉自己像是犯下十恶不赦的大错。“那要怎么办才好?”奶奶没教过,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嫁给我便可以。” 君十三瞪大眼。 “你这表情可真是教我读不出意思。”他轻掐着她小巧的鼻头。 拾扇是能力近乎神衹的巫女,她言出有灵,归天时承诺,只要他守着君家,她必定再降世于君家,和他重逢。 而今,他要的不是承诺,而是一种羁绊,不管任何形式都可以,只要能将两人的将来缠在一块就好。 而婚约,是极好的羁绊。 君十三赶忙捂着脸。“这怎么可以?人神不可能结连理的。”这道理,她不懂的。 况且,她想要的是朋友,是可以陪伴她的人,而成亲,她想都没想过。 “不,你在这一世过后必会位列仙班,你拥有神格。”他俯近她。 他是如此肯定。因为七百年前,他和拾扇订下契约时,天尊并未干涉,那就代表天尊也认定拾扇潜心修炼必能羽化登仙,否则一个平凡人类又凭什么能束缚他? 见他像是又要亲自己,她立刻捂住嘴。“那就等我过完这一世吧。” “我等不了这么久。”他轻而易举地拉开她的小手。 见他浅眸微眯,笑勾魔魅风情,她不禁心头大震,整个人颤抖得厉害,见他又俯近,她忙道:“我不能嫁人,没了处子之身,我要怎么修行,怎么位列仙班?” 这话太矛盾了,不是吗? “修行与你是不是处子没太大的关系,只要你用心潜修,一样可以成仙。他说得斩钉截铁。” 君十三理不清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震疼了她的胸口。“可,可是身为祭主是不能成亲的,更何况,我从没想过要嫁人,我只想当祭主。” 画下他的身影,那是一般近乎鬼迷心窍的冲动,见他再次到来,她当然是欣喜不已,可尽管如此,她并没想过要嫁人。 瞅着她惊慌的表情,他往后退了些。“当然,去污粉等到你喜欢我。” “喜欢?” “对,当你觉得不能没有我的时候。”话落,他瞬间消失不见。 她怔住,下了床,追到房门外,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便不见他的踪影。 她局促不安,不禁揣测他是不是因为她太不识抬举而生她的气,可这种事情关系重大,又不是她能够独自决定的。 但他要是真生气了该怎么办? 要是他往后都不想再见她,该怎么好? 垂头丧气地坐回床上,她蓦地一震,她担心的竟是,他往后不再见她,而不是召唤时他不愿来,这两者乍闻相似,但意义上,却是截然不同。 她到底是怎么了? 秋款的杭州城,夜凉如水,无咎独自站在天竺山巅,感觉有人来到身旁,他眼也不眨,连招呼都省了。 “在这里吹风看夜景,有趣吗?”来人笑说着,面白如玉,穿着一席白底绣花衣袍,腰东玉带,风采翩翩。 “湛朵,你有意见?”他冷冷扫去一眼。 他想独处,暂时离开十三,只是不希望自己一时躁进而吓到她。 “没,怎敢?”湛朵面如桃花,秀美无瑕。“倒是左近近来找不到你,还以为你窝在我那里。” “我跑得远些,省得他一见到我就说教。”他哼了声。 “要是你行事按部就班,我又何必说教?”低醇嗓音出现的同时,一抹和他同样高大的身形出现在他身侧。 无咎不禁闭了闭眼,不想看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第五章 龙神,没有影子,照镜也无身影,以致无法得知自己的长相,但咻他们看着对方,就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他俩是在云池里同时孕育出的龙神,是天界少有的双生龙神,尽管外貌一样,但内在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左近循规蹈炬,无咎桀骛不驯,左近一心修道,无咎沉迷红尘。偏偏是无咎受到天尊重视,他掌管云雨雷电,左近掌管的却是江河海洋。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无咎得天尊谕示得以操纵人间生杀大权,但左近却只能听从无咎的最后决定。 待遇不同,但左近不曾个服,认真的坚守岗位。 “你带他来做什么?”无咎不耐的瞪向湛朵。 他避开左近,就是不想让左近知道拾扇已经转世,省得他又要在他耳边叨念个不停。 湛朵搔搔脸,干脆站到无咎身旁。“不是吧,我刚刚明明就觉得你很开心,如今说翻脸就翻脸,你会不会太善变了?” 左近冷哼。“他刚刚开心,是因为拾扇转世了。” “真的?”湛朵惊诧不已。 “是又怎样?”无咎不悦地瞪着他。 “就因为你天性爱玩、爱自由,才让你栽在君拾扇手中,被她捆绑在这里七百年,你还执迷不悟。”左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让人难读心思。 天界自有规条,所有神将各有其名,以名为约,是千古不变的道理,然而无咎是从天界云池出生,个性野烈难驯,不愿拥有名字让别人可以掌控自己。 但一日,他离开天界时,却莫名被困在天竺山的灵石结界里,君拾扇救了他的同时,也替他取名无咎,订下大约,从此之后,他必须在能力范围内守护君家。 如今,十三却脱口喊出他的名,就算是巧合,他也认定是份契机,哪怕是欺骗她,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约定,没有你介入的余地。”他警告着。 他守着两人的三世情缘,可他没想到,等待下一世的聚首,竟要费上七百年。 要是再错过这一世,天晓得他们下次再相会,得再等几百年。 “你……” “拾扇呀……看似聪颖,却常常像少了根筋,傻乎乎的,真教人想念。”湛朵懒得理这对兄弟,迳自陷入回忆,笑眯了眼,随即又认真地说:“不过,转世之后的拾扇已经不再是拾扇,你应该知道吧。” 身为无咎好友,他对拾扇也相当熟识,只是没料到那数十年相处,竟然教好友产生情愫,更可笑的是,是在拾扇死后,他才发现。 “拾扇让我懂得何谓情爱,而十三让我明白情爱折磨。”对于自身情感,他从不讳言。 爱就是爱了,当机会再度来到眼前,谁也别想阻止他。 “十三?”湛朵不禁低笑着,“真是有趣的名字,八成是防止被妖魔定下契约吧,不过相似的名字也不代表相似的性子,你……” “一样,她完全没变,倔强藏着傻气。”说着,他不禁笑了。 有什么法子?他就喜欢她认真又傻气,善良又顽固的性子。 “所以,你誓在必得?”左近沉下脸。 “对” “把情感延续下去,将她绑在身边,你觉得对她公平?”左近撇唇,完全不看好这段感情。 “我的情感没有中断,而她不过是换了躯壳与我重逢,忘了我无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知道她爱上我……”她忘了一切也好,因为他们的一切才正要开始。 湛朵听完,阻止左近再说教,他咧嘴笑着道:“好吧,就这么办,要不还能如何?” 七百年的等待都不能教无咎死心,旁人的阻止就更是无用,倒不如乐观其成。 而且他也相信老天自有安排,否则何必让无咎和拾扇再度相逢,两世情缘这是多么不容易的缘分。 “与其再等下去,你直接对她下言灵,要她爱死你,不就得了?”湛朵的建议换来左近一记瞪视,像是恼他在乱出主意。 “用言灵得来的感情算什么?不过是自欺欺人,我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便是言灵,只要他说出口,任何事都能成真,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湛朵认同地拍他的肩头。“说得好!左近,去神居替我拿壶酒来,我要和无咎喝个三天三夜。”就当是庆祝至友终于觅得真爱。 “你根本只是想要找个借口喝酒。”左近抽...动眼皮。 “唉,有美酒却没知心相伴,多伤心,就好比无咎,有满腔爱意等不到人爱,多痛苦。” “我等到了。” “对,为了庆祝你等到了,我们才要大喝一场!” 无咎闻言,不禁摇头低笑。 君家马车缓慢地穿过杭州城中心,只见热闹的集市上,珍奇罗列,然而坐在马车上的君十三竟反常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其实,她很想要逛街的,可是她不能。 而且,她还想搭船游湖,可是她不能。 还有,她更想去找龙神,可是她不能…… “唉……”她叹口气,烦闷地拉扯窗帘。 龙神从那一晚消失,已经三天不见踪影。三天,说长不长,但就是让她浑身不对劲,原本想要试试三生石唤不唤得来他,可是他来了,而她只是唤好玩的,会不会教他往后不理她? 所以,打消这个念头,她认命等待。 当然,她也想过,君家本来就不是龙神的归处,他也没必要一直待在君家,可那晚他们可以说是不欢而散,要是他往后都不理她,光想,她就坐立难安…… “祭主,行宫已经到了。”八云轻声提醒她。 叹口气,她戴好帷帽下了马车。 今日杭州太守差人到君家一趟,说明李公子的真实身份是五皇子,而上回的刺客是六皇子派出,如今已经悉数缉拿到案,正被押送回京,由皇上主持公道。 所以,君家不用再怕被波及。 以为事情至此告一段落,谁知五皇子透过杭州太守传话,希望她可以到行宫一趟,要好好向她道谢。 担心再惹任何事端,她再三婉拒,无奈十一哥却自作主张地替她答允下来。 忍不住,她扁嘴看着走在前方的君十一。 虽说当家的负责祭主对外的所有事宜,但……不管做什么事,好歹也要先问过她嘛。 但事已至此,她又能说什么? 行宫里,景致宜人,假山小桥流水,是典型的江南林园造景,但却见到处都有侍卫巡逻,戒备极为森严。 君十三扫过长廊右手边整片的枫红,目光突地一顿,在枫叶飘落之际,一抹熟悉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 “无咎!”她脱口喊出,然一出口又惊觉这里是皇家行宫,她此举大为不妥。 下意识地往旁看去,却发现所有的人,包括前头的君十一、身后的八云以及两旁的侍卫,全都静止不动。 想起上次在下天竺寺也发生过类似情况,她更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是龙神,勾起笑,她拎起裙摆朝枫林跑去。 “无咎。”她少有奔跑的机会,才跑一会,就觉得气喘吁吁,心跳得有点难受,可她不敢停下脚步,就怕他又消失不见。 他是为了见她而来的吧?所以他气已经消失了,对不? 喘得要命,不擅跑步的她在中途被石子绊倒两次,但她脸上扬着期待的笑,就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其实她思念着他。 然,就在她跑近,他转过身的瞬间,她蓦地停下脚步。 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同样挺拔的身形,相同的气息,可是…… “怎么了,你不想见我?”那男人淡笑问着。 君十三不禁更疑惑了。“你是谁?” 问出口的瞬间,她十指已经结印,虽说她是个巫女,但净灵除魔,难不倒她。 “你在做什么?”男人敛笑,微眯起眼,冷肃威凛得教人心惊。 “退下!”她喊着,结印的手有点冒汗。 她从没对付过妖魔,不知道办不办得到,但身为君家祭主,她就有责任降妖除魔保护百姓。 “你把本君视为低阶妖魔?”开口的男人气结,大步走向她。 “你别再靠过来,否则休怪我下手不留情!”她深吸口气,眸色锐利,毫不退缩,结印十指,对准他眉间。 男人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无咎在你眼里,是个俊美龙神,我在你面前,倒成了妖魔……君十三,你真教人可憎。” 她一直是如此。在她眼里,只看得见无咎,从来没有他的存在……他今天特地甩开无咎和湛朵前来,目的是想试探她,让她误认自己是无咎,好向无咎证明就算她是君拾扇的转世,但经过轮回,她已经是另一个人,结果还没试探,她便已知他不是无咎……相同的身形和脸,她到底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咦?”君十三怔愣地放下手,直瞪着他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你认识我也认识无咎?” 左近眯眼瞪她。这女人……要说她精明,倒也好拐得很,不过是唤出她和无咎的名字,她竟在瞬间卸下心防。 “无咎呢?怎么他没来?”知晓他认识无咎,君十三很自然地放下防备,像个寻常小姑娘腼腆的在他身边巡过一圈,确定无咎不在场后,失落地垂下小脸。 唉,他不想见她……她眸中神采尽失,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左近闭了闭眼,厌恶她开口闭口都是无咎,然这想法一上心头,他一顿,随即抿紧唇。 不该这样的,他是来动摇她和无咎的关系,而不是让她来动自己的心绪! “那个……”就在他决定离去的当头,她突地抬脸,怯生生地问:“无咎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因为她不懂什么是喜欢,因为她说没想过要出嫁,所以他就不想理她了? 十二姐告诫过她,八云也提醒过她,她觉得她们说的没错,也许她应该就此和无咎保持距离,但……见不到他,她有说不出的失落,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她真的很难过…… 左近闻言,微扬起眉,细忖着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原本他是打算假扮无咎,试探她是否能够分辨出来。但她早已看穿,那么他不如改为诱惑,那可以教无咎明白,这个女人其实并非非他不可,不值得他甘冒天条也要和她在一起。 “没有他,还有我。”他突地靠近。 君十三没多细想地后退一步。“我不懂你的意思……没有无咎还有你?可,你根本就不是无咎。” “你的意思是说,我永远无法替代他?”他眯眼瞪着她退后的举动。 哪里需要再试探?她根本避他如蛇蝎! “不是,你就是你,无咎是无咎,没有谁替代得了谁。”她是真的这么认为。 左近一愣,不想承认,他的心真真切切地震颤着。 同为龙神,双生而出,然而他就是比无咎矮了一截,他不在意,不过总希望有人可以正视他的存在。 结果她几句话说进他心坎里,这个女人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拥有三两句话就可以收服神祗的本事……但,他跟无咎不同,他只想修行,不需要七情六欲! 而她,也不该阻挠无咎的修行之道,应该要让无咎自由! “那么,你又何必执意要他?” 他说着,不断逼近,逼得她不断后退,直到背部抵在枫树上,眼看他就要…… “退开!”她呵斥道,结印的手往上一打,没防备的左近被击中面颊,被逼退数尺远,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除了无咎,谁都不能靠我这么近。”话理所当然的脱口而出,她自己都为之一怔。 男女之间本该避嫌,遵守礼教,这些道理她还懂得,只是对无咎,她总是不由自主产生亲近之心,总是任由他靠近自己……她这是…… “祭主,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八云的尖叫声响起,她不由得抬眼望去,发现那人已经消失不见,而她甚至没问他名字。他到底是…… “祭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八云飞步到她面前,难以理解上一刻她还走在自己面前,但下一刻却消失不见,环顾四周,才发现她竟出现在数百尺之外。 八云的惊恐打断她的思绪,再抬眼,瞧见就薄走近的君十一也错愕不已地看着她,才赶忙堆起笑,“我……我最近在练移形,一不小心跑远了。” 她不是故意要撒谎,可眼前要是不撒谎,恐怕过不了这一关。 “移形?”君十一低喃着。 “是啊,就是一种假借结界之力的移形之术。”她认得很像一回事,就连自己都怀疑,君家真有这门术法。 “别在别人的地盘炼术,会引来侧目。”君十一神色严肃的告诫,其实恼着自己也待过暗室,但前祭主却没教过他这些。 但无所谓,想在的他并不认为要当祭主才能有多作为。 想着,他随即往回走。 君十三赶紧跟上,走回长廊时,瞧见那些侍卫尽管试图不露声色,但还是掩不住惊诧,偷偷地打量着她。 那目光教她如芒刺在背,偏又有苦难言,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往前。 李成威在大厅等待多时,一见君十三到来,随即起身迎接。 “十三。”他亲热地喊着,甚至伸出双手,想要拉她在身旁坐下。 她直觉往旁闪去,让他伸出的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君十一见状,立刻热络地握上他的手,顺势单膝跪下。 “草民见过五皇子。” 李成威扬起了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随即将他一把拉起,再看向君十三,笑道:“相信陆大人已经将本皇子的意思带到,邀请你们过来,是本皇子想好好地报答十三的救命之恩。” “李……殿下不需要多礼,那是我份内之事。”君十三忍不住又后退一步,她不喜欢五皇子看她的目光,也不喜欢他亲热地唤她的名字,让她感觉非常不自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不,本皇子是真心诚意想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从此以后,只要你开口,本皇子没有第二句话。”李成威睇着她,无比渴望得到她。 第六章 那天,她在众人面前让已断气的他起死回生,这样的女人,他怎能放过? 虽然陆敬和也说了,她用来救他的法宝已经没有了,但这个女人并非寻常人,要是能够得到,他要夺得帝位,绝非是梦。 “殿下不须客气。”她再次强调,可惜对方像是听不懂她的话,硬是向前要牵她的手,教她不断地往后退,最终忍不住地低喝,“殿下,请自重。” 她这话一出口,厅上氛围突地冻结起来,就连君十一也不禁冷汗涔涔。 “殿下,直到接任前,祭主都待在暗室长大,所以接触的人并不多,更何况是男人,也难怪她会心生畏惧。”他赶紧出面缓颊。 “是吗?”李成威哼了声。 他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有哪个女人曾经给他排头?但因为她是君十三,他可以忍,非要将她占为己有不可。 “总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君十一话说得隐晦。 李成威扬起眉打量他,缓缓勾出笑意。 君十三闻言,极不悦地瞪着君十一。虽然她听不懂话中含义,但十一哥说话的方式,让她无法接受。 “我要回去了。”她道,转身就走。 “祭主,留下来吃顿饭,这是五皇子的美意。”君十一赶忙走到她面前,小声劝说。 她隔着帷帽白纱瞅着他。“十一哥,我不想待在这里。”五皇子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那……”君十一看了眼李成威,想了下,安抚着她,道:“你先到马车上等着,我跟殿下说几句话就过去。” “好。”话落,连跟五皇子打声招呼都不肯,转身即走。 八云见状,也赶紧跟上。 “这是干什么?”李成威不悦地问着。 “殿下,草民不是说了,总要有点时间适应。”君十一回头,陪着笑脸。 李成威笑得狂傲,目光鄙夷。“君十一,听陆敬和说,本皇子伤重时,君十三拿出君家传家宝相救,结果你懊恼得要命,怎么,本皇子的命在你眼里还比不上一颗珠子?” 他早猜到陆敬和必定会在五皇子面前参他一本,所以也不慌张。 “殿下,那传家宝可是绝无仅有,突然失去,谁不痛心?如果殿下是我,难道不会有同样的反应?不过……我也确实是失态了,所以今儿个来,除了向殿下赔罪外,自然是得想法子让殿下心想事成。” 李成威听完,微扬起眉。“那就说来听听吧。” 上了马车,君十三取下帷帽,无精打采地托腮看着车窗外的景致,等待着君十一。 然,就在等待的过程,她瞥见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从行宫前走过,男的看起来像是个庄稼汉,女的一身朴实微垂着小脸,突然、那个男的俯近,在那女子颊上亲了一口,便见那女子一脸绯红地伸手打他,但压根看不出怒容,比较像是羞怯。 “天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这么大胆。” 听到八云啐了声,君十三不由得看向她,疑惑地问:“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祭主。”她在唇上比着食指,等着那对男女走远些,才低声说:“不管他俩到底是不是夫妇,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的,他们不觉得羞怯,我都要羞死了。” “羞死了?”张大眼,眨了眨,偏头再问:“不是只亲颊而已吗?” “而已?”八云吸了口气,神色严肃地看向她。“祭主觉得这种程度,算是而已?” “不然呢?”她不觉有异地问:“亲颊都羞死人了,那要是亲嘴呢?” 方才那一幕,教她想起自己和无咎之间做过的事,如今想来,原来这是一件很令人害羞的事? “天啊、天啊,亲嘴?”八云的嗓音陡地拔高几个音。“那已经不是羞死人,而是、而是……哎呀,我不会说了。”她说着,满脸通红,不断地用手插着风。 这么严重?君十三垂敛长睫,疑惑自己是不是犯下什么大错。 “祭主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八云等着自己冷静一点,才靠近车窗问着。 “我随口问问,奶奶又没教过我这种事。”她水眸心虚地游移着。 “那可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祭主又不成亲,前祭主又怎会教你这些?”八云好笑道。 “夫妻之间……”所以,他说想要娶她……是真的? 可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想娶她为妻?严格说起来,他们甚至并不熟。 她没有想过成亲,但要是和他成为夫妻……她倒是一点都不排斥,至少不会像五皇子让她觉得厌恶……这意谓着,他至于她,是特别的,对不? 那是喜欢? “想成为夫妻,只要凭借媒灼之言,父母做主就可以成亲,但要是能够相互喜欢,那才是真正的圆满。”八云说着,想起她已故的爹娘。她爹一辈子只有她娘一个女人,两人感情深厚,是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 “要怎么喜欢?” 她无法理解,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很简单啊,好比……”八云想了下,问:“祭主最喜欢什么东西?” 君十三不由得皱起眉。“要是吃的,我喜欢桂花酿,而穿戴在身上的,我喜欢石云带。”桂花酿是仪式上喝的酒,她很担心,有时会找机会多喝一杯,而石云带是举行仪式时,拿来系发的缎布,有很多种材质,但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喜欢。 “喜欢一个人也是,很自然的会马上亲近他,很舍不得和人分享。”八云说着,却像是察觉什么,忙问:“祭主为什么会这么问?” 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怔了会,才听见八云的问话,慢半拍地回答,“没……随口问问。” 原来,那样就是喜欢,不想与人分享只想独占……她怎么会笨到现在才明白? 她好想见他……要是嫁给他,就可以再见到他,那么她愿意嫁……可是,他没来找她,他不想见她。 想着,不禁乏力垮着肩。 “祭主,你累了?” “我……”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八云,可以走了。”这时不远处传来君十一的叫唤。 她闻言,立刻拉开窗帘,示意马车起程。 回程的路上,君十三努力想让思绪放空,但无咎的身影就像是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她无可自拔,越是挣扎,越是心乱如麻。 她想见他。 她真的想见他,就如初次的龙神祭之后,她迫不及待想要再见到他,才会在纸上留下他的身影……她蓦地一顿。难道说,初见他的第一眼,她就动心了? “十三。” 低醇的唤声,教她猛地回神,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热闹的市集里,正思念着的人就在眼前。 “龙……无咎?”她惊喜地唤出声。 她像是即将枯萎的花朵,因为他的出现而得到滋润,她扬起的笑,像是初绽的花蕾,盛满情意和思念。 无咎睇着她,笑暖了稍嫌冷情的眸。“想不想下来逛逛?” “咦?”她一愣,瞧见他的笑意,乐得几乎要飞上天。“我要去。” 她去!哪里都去,只要他在哪,她就在哪。 她忍不住揪着襟口,像是要安抚无端遽跳的心。 她有些发颤、有点紧张,仿佛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之后,她开始不知所措,甚至连正视他,都感到万般羞怯。 难道……这就是喜欢? 想着,她掀开车帘,但八云按住她的手,朝她摇摇头。 她再朝前看去,十一哥已经朝这边走来。 “十一哥,我想跟无咎去走走逛逛。”她道。 她不认为十一哥会答应,但她会力争到底。 没想到君十一相当干脆地说:“有什么关系?去吧,毕竟你这年纪的姑娘都会想逛市集的,不过别将帷帽拿下。” 君十三喜出望外,用力地点点头。 八云闻言,只得松开手帮她把帷帽戴好。 “八云,你不用跟去。”见她守在君十三身后,君十一出声将她唤回。 “咦?可是……”她不解地看着他。 “回去了。”放下车帘,他不容置喙地道。 八云无奈坐回马车上,但却不住的回头,看着君十三绽开多日不见的笑,她不禁惴惴不安。 难道,当家的看不出祭主的不寻常吗? 走在杭州最热闹的市集上,君十三目不转睛地看着各式珍奇古玩,甚至是各种……原文缺字……话落,就见那乞丐蓦地站起身,半走半跑地朝城北的方向走去。 无咎回头,看见君十三用力地拍着手,满眼崇拜。 “好厉害,那是言灵吗?” 他不禁低笑摇头,走过她的身旁,“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我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像你这么厉害,能够帮助很多人。”她笑眯眼,小碎步地跟上。“是谁说神祗无情的呢?你明明就很善良呀。” 他没有多做解释。她说的没错,神祗本无情,偏偏他对她动了情,就连行善,也不过是为了换得她一抹笑罢了。 忖着,眼角余光瞥见她没跟上,反身瞧她看着糖葫芦问:“那是什么?” “糖葫芦,你想吃吗?” “想。好吃吗?” “也许吧。”无咎付了银两,拿了一串递给她。 君十三接过糖葫芦,想吃,却发现很不方便,因为她还戴着帷帽。 “找家茶店坐吧。”他说着,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她怔了下,睇着他厚实的大手,没有半点厌恶,甚至是满心欢喜的。 走进一家茶店,特地挑了最角落的位置,有屏风遮掩,让她可以取下帷帽。 君十三二话不说咬了口糖葫芦,酸甜滋味配上清脆口感,教她眯紧了水眸,那逗俏模样,让坐在对面的无咎笑了。 “好吃吗?”他问。 “好吃,你尝尝。”她递上被她咬了一口的糖葫芦。 无咎直睇着她。 “啊,还是你不能吃?”问的同时,她突然想起,那晚他们是一道用膳的。 “当然可以。”他采手,轻扣着她的手腕,拉向自己,咬了口糖葫芦,再轻轻地放开她的手。 君十三看着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做出相当大胆的举动。 这样她一口,他一口,好像太亲密了…… 她终于明白,八云说的羞死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君十三脸垂得极低,适巧店小二送来一壶凉茶。 无咎斟上两杯,将一杯递到她面前,“今天有点热,喝点茶。” 瞅着他,她忍不住低问:“怎么我觉得龙神大人似乎很习惯人间的一切?”比她还熟稔呢。 他眼睫不动地沉声道:“无咎。” “咦?” “你忘了我的名字。” “……没忘,只是一时不习惯。”她以为那名字是在人前唤他使用,私底下也这么唤他,让她有点害羞。 “你以为我会一直待在天界?” “那么,你常常出现在杭州城喽?” “这点小问题,也要问?”他不禁低笑。 “……”君十三微微咬唇。因为她觉得,自己要是不多说电话,心就快要从胸口跳出了。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他问。 她皱起眉想了下,一时之间还想不出有什么话题……就连刚刚的问题,都是为了掩饰紧张而提出的……唉,说来可悲,她这么无趣,为什么他还会喜欢她? “对了,你为什么喜欢我?”她突问。 对嘛,这也是个问题,可一问出口,她又觉得自己似乎问得太直接了。 君十三懊恼地垂下脸,却突地听到低哑笑声,蓦地抬眼睇向他。 只见俊逸面容噙着教人人转不开眼的魔魅风情,他的笑仿佛钻进她的血液里,从深处染上他的笑,荡漾在她唇角。 “因为你,你是你。”他道。 她皱起眉。“不懂。” “连我也不是很懂。”他说着,轻啜一口凉茶。 他是狂傲不羁的龙神,自负得不将世间的一切看在眼里,和拾扇之间,他也抱持着玩乐心态,直到她离世,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不舍,才发现自己是爱着她的。 可是,为时已晚。 君十三看着他,想象着自己的心情,发现答案与他如出一辙。她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等她回过神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那么,这几天,你去哪了?”好半晌,她轻声问着。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是不是气她不识抬举。 “和两个朋友喝了几天酒。” 她瞪大眼。“几﹑天﹑酒?”他喝的酒,是以天为计算单位,而不是壶,更不是杯?未免太能喝了? “心情好。” “真的?” “因为我有了名字。”对他而言,就像是拥有了归属。 那名字,是前世的她赠与的,今生的她就算歪打正着说出他的名,要说他们半点情缘也无,谁信。 “先说好,我不要石头那个名字。” 无咎低低笑开。“对我而言,十三和石头都是一样的。”她就是她,在他心中独一无二。 “……”算了,不跟他计较,他开心就好。 看着外头的天色,她开始啃剩下的糖葫芦,就怕一会太阳下山了,她就不能将市集逛完。 然而,吞得太快,不小心噎着,她猛拍着胸口。 无咎见状,横过矮桌,轻拍着她的背。“吃慢点,我不会跟你抢。” “不是,我怕太阳下山,逛不完……”她咳着,小脸涨得通红。 “今天逛不完,明日再来就是。” “……明天,你还会陪我来吗?” “只要你想,有什么问题?” “你不会突然又消失不见?”她怕,他又不止口而别,到时候一定不是三天而是三年……那日子有多难捱? 无咎瞅着她,眼角余光瞥见她悬在腰间的三生石。“你……把它趩上了?” “嗯,这石头很硬,我钻了好久,又怕它裂开。”她在上头穿绳,天天系在腰上,这么一来就不怕遗失了。 他打量着她。 她的态度令他迷惑,究竟是她已有情而不自知,还是这些只是无心的举动? 第七章 他不敢猜测,就怕结果太伤自己。 “我本来想唤你的,可又怕你生气。”她没心眼地说。 “为什么想唤我?”无咎哑声问着。 “因为你没说一声就走,而且一连几天都没再出现。”她说得理所当然。 “又为什么怕我生气?” “因为,我只是想见你,要是你来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搞不好会生气……”说着,她猛地顿住,像意识到什么,小脸瞬间翻红。“不﹑不是,我……那个﹑那个……”她这个笨蛋,笨死了,竟然把心底话全讲了出来。 “十三。”他嗓音裹着浓情。 “嗯?”她不敢抬眼,觉得脸很烫。 “就算你对我,只是一份对神祇的憧憬也无所谓,我只求你心里有我。” 前世,拾扇不爱他……拾扇从没爱过他,拾扇是个不懂爱,一心修行只为造福百姓的傻姑娘,将她的一生都奉献给百姓,在拾扇眼里,他与众生相同,只是一个受她帮助的人罢了。 一个拥有佛缘难以动情的姑娘,他不敢奢望在这一世里能够打动她的心,所以他才会一开始便表白心意,甚至卑劣地想要占有她的清白。 然而,她说……她想他,她想他……她竟然想他。 多么卑微,她一句话,竟教他如此动容。 “才不是对神祇的憧憬,那是喜欢,是喜欢。”她强调着,娇俏面容羞得也要着火。“八云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想亲近他,不想与人分享,我对你就是这种心情,这怎么可能只是憧憬。” 她羞得要命,却强逼自己说明白。 因为,她不能忍受他那么卑微的请求和想法。 他是高高在上的龙神,是多么遥不可及,他愿意亲近她,是她修来的福气,是让她想谢天谢地的缘份。 她不喜欢他贬低自己,更不喜欢他口气中淡淡的悲伤,这感觉让她不舒服。她要他笑,笑得狂妄也无妨,是不想在他脸上看见半点伤怀。 无咎看着她,浅瞳微缩着。她竟会喜欢他,这对他而言,是多么难以置信﹑多么不可思议,她居然会喜欢他…… “你干么这样看着我?我喜欢你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就好啦。”她羞怯地抿着唇。“只是,我要先问清楚,我真的可以和你成亲?不触犯天条?” “当然,因为你拥有神格。”这一点,他比谁都确定。 要是他不能和她结连理,天尊早就阻止,岂会放任他肆意而为?甚至,他还怀疑过,也许她根本是哪个神祇的转世。否则当年他为何会栽在她手里? 君十三俏皮地皱了皱鼻子。“听这说法,好像是因为我拥有神格,你才要和我在一起,要是我没有呢?” “我的心,不变。”他就怕无法相遇,只要能相遇﹑能在一起,他愿意倾尽一切交换。 闻言,她喜孜孜地笑了,“不过,咱们先说好,你要等我过完这一世,咱们再成夫妻。” 在这一世,她必须完成奶奶对她的期望,等到这一世的尽头,他便可以带着她走,如此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好。”他眸色激动地瞅着她。“就这么定,不许反悔。” “怎么会反悔?我喜欢你呀,除非你不要我。”他们彼此喜欢,而且又不抵触任何事,为什么不能一起? “我……”他难以遏制澎湃的心绪,横过身想要将她拥入怀,郄突地听见一道清朗笑声。 “有情人终成眷属吶,无咎,这一回咱们可要再喝上几天庆贺?” 无咎眼皮抽....动着。“湛朵!” “来了。” 君十三瞧见两抹身影蓦地出现在席旁,没吓到,只是瞪大眼,鼻间漾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湛朵一身夸张的红花宽袍,白面如玉,儒雅秀朗,而身旁的左近,此刻面无表情,更显冷厉。 一见到左近,君十三不由得轻“呀”了声。 原来,他也是神祇,只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拾扇,真的是拾扇呀……”湛朵惊呼着,蹲下身打量君十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本就是拾扇。? 她不解地皱起眉,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一时之间却理不清。 “滚开。”无咎沉声喝道。 “这是你对至交好有的态度?”湛朵笑得皮皮的。“不向她介绍一下咱们?” 无咎冷冷瞅着他。 君十三启唇问着,“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 湛朵笑面如花。“叫我湛朵就行了,那一位是左近。” 闻言,她随即恭敬地拜伏在地。 “君家祭主君十三,见过花神将与龙神大人。” 既是无咎的好友,必定是天上神祇,况且她开见花香,也早知道左近身上的气息和无咎极为相似,现在仔细一想,才明白原来是双生龙神。 湛朵不由得眨了眨眼。“确实是拾扇呀,拥有同样的资质。”他叹着,口气带着无限懹念。“不用行大礼,这里的人瞧不见我和左近,你这动作会吓到人的。” 他探手要将她牵起,却被无咎拍开。 “你可以走了吧。” 才不呢!我找了左近去游湖,正想要找你一道去。“虽说正值冬初,但身为花神将,这天地之间任他自山来去。 “不去。” “啊,可是我想去。”君十三突道。 无咎不禁无言地看着她。 “不可以吗?”她期期艾艾地问他。“我很想去呢,从天竺山上往下眺望,湖面波光粼粼,有很多船只,我常想要是能够游湖不知道有多好……” 无咎看着她良久,终究叹了口气。“走吧。” 他不希望身边多了两个碍事的家伙,只想与她独处,然而她想望明显与他不同,他还能如何? “真的?”君十三抬眼,高兴得眉开眼笑。 瞧她这般欢喜,无咎也笑眯了眸,眸底满是痛宠。“傻瓜。” 湛朵一双狭长美眸看来看去,忍不住搓着双臂。“哇,真是太肉麻了,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要不要我替你把眼睛戳瞎?”他没好气地道。 “不用不用,咱们还是赶紧去游湖吧。” “走吧。”无咎起身,轻牵起她站起,替她上帷帽。 “走走走。”湛朵一马当先,无咎随即牵起君十三跟上。 唯有左近若有所思地停在原地,打定了要拆散他们的主意,才疾步跟上。 时值黄昏,西湖湖面上映着璀璨光芒。 当船只是滑过,湖面便闪动粼粼波光,可惜的是,君十三无福享受。 “你要不要紧?”无咎轻拍着不断干呕的人儿。 她想说没事,可是她难过得紧,连话都说不出宩. 这是她头一次搭船,不知道船竟会晃得这严重。 “来来来,这可是神蜜,喝一口让你尝到何谓天界极品,喝了之后,你就不会想吐了。” 画舫有两层,第二层盖了号台,里头搁矮了桌,四人正围桌席软垫而坐。 “别让她喝。”无咎出手拨开。“她正难受得紧。” “就跟你说,喝了就没事了。”湛朵没好气地道。 “她喝了就醉了。”要是醉了,那岂不是更难受? “这只是花蜜酿酒,只醉有情人。”他笑得挤眉弄眼。“醉得了她吗? “她酒量不好。”无咎冷眼瞪他。 神蜜跟桂花酿可不一样,喝起来没有酒味,后劲强得很。 “干嘛这么扫兴?既然是游湖,当然要有酒助兴。”湛朵坚持倒了一杯,却被无咎给拦截。“现在是怎样?你要替她挡酒?那可不行,你要喝的是这一壶。” 他二话不说,将能装纳卜斤神蜜的玉壶往桌面一搁,很豪气地推向无咎,再拿出一壶推到沉默不语的左近面前。 “你自个儿喝。”左近轻轻推开,始终浓眉紧揽,噙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我喝有什么乐趣?你这懂得享受的家伙,不知道美酒就是要好友一起痛饮吗?”湛朵笑咧嘴。 “还有你,无咎,给我喝,前几天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喝,今儿个我心情好,你非陪我不可!” 君十三闻言,忍不住看向无咎。 “我何时心情不好?”眯眼瞪他,要他闭嘴。 “我说十三,你家这口子瞪我,你不想点办法治治他?”湛朵一脸委屈地偎到她身边,然而衣角都还没沾到,便被无咎一把扯开。 “滚远一点。” “偏不。”他笑得恶劣,可却完全不惹人厌。 无咎没辙地瞪着他,却瞥见君十三铙富兴味地看着他们。“你这是在做什么?觉得好些了吗?”怎么像在看戏一般? “嗯,我好多了,看着仔们,就觉得你们的感情很好呢。”她好羡慕。 “……” “是啊,咱们都相识近千年了,交情能够差到哪去?”湛朵一扬笑便如风拂花面,万般迷人。 “近千年……”她低呼着。“那么,要是我的家人能活那么久的话,是不是就会像你们一样好了?” 在君家,虽说大伙都有血缘关系,可是相处起来,却觉得此外人还不如;有时碰面,说的都是处理的事项,完全没有嘘寒问暖,更别说像他们这般嬉闹。 是个家,可却不像个家;她拥有很多家人,可却常觉得很孤单。 无咎自然明白她的心情。“要是人类活上千年,早成了妖怪。”他淡声道。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总是独自一人,不是没有人愿意亲近她,而是她命中带孤独。 “说得也对,我只是随口说说。”她一扫忧郁,勾弯唇角,“不过,有你们也一样,就像是我的家人似的。” 她不会形容那种感觉,可是看着他们嬉闹,她有种说不出的想念,一种彷佛从很久以前便种下的钦羡,一种期盼许久,终于落实的幸福。 她在暗室时,总会从门缝偷觑着外头,听着笑声,想象着是谁在玩,又想象着有一天,当自己离开暗室,身旁也会有许多人……确实是有许多人,可没有一个是单纯的朋友,无关乎祭主的身份,纯粹只为她这个人而担忧关注。 无咎勾弯唇角。 一旁的湛朵见状,霍地掀起玉壶。“好,今儿个成为你君十三的家人,大爷我要大喝一场!给我举杯,不对,是举壶,咱们一起狂饮,不醉不归。” 他识得君拾扇,那个寂寞却从不说寂寞的女子;如今,他识得君十三,一个在暗室长大,只为继承祭主之位而活的姑娘,太教人心疼,他不多喝一点,会觉得很难受。 “你开心就好。”无咎懒得理他。 “不要罗唆,干了!”没人搭腔也无所谓,湛朵人来疯,拿酒当水喝,端起玉壸,咕噜咕噜灌下肚。 这一幕,看得君十三目瞪口呆。真是太豪迈了,她作梦也没想到,酒可以这么喝……还是说,这神蜜真的这么好喝? 想着,她凑近无咎,轻嗅着他杯中的酒香,压根没有酒味,只有一股清雅的气息,她不由得伸手,却被他闪了过去。 她扁嘴看着他,他就是不允。 无奈地看向湖边林木,却难以看出那到底是什么树。 “那是什么树?”她问。 “桃花。”顺着她目光看去,湛朵回道。 “桃花长什么样子?” 湛朵闻言,心疼她竟连桃花都没见过,“喝”的一声站起,他笑嘻嘻道:“我让你瞧瞧桃花长什么样。” 深吸口气后,他往湖边狠狠地吹上很长的一口气,突然之间,岸边的树开始落叶,接着枝头上不断冒出花苞,一朵朵地绽放。 “哇……”君十三难以置信,不过是眨眼工夫,刚刚一片稀疏浅绿的桃林,竟变成一片醉人粉红。 “漂亮吧。”湛朵骄傲地扬起下巴。 “好漂亮。” 看她竟为自己以外的男人绽放笑颜,无咎略微不悦地问她,“十三,你看过雪吗?” “雪?我听过,奶奶说过入冬时,偶尔会下雪,纯白的,很冰。” “让你瞧瞧。”无咎一弹指,没一会,温度骤降,天空开始下起雨,但落在船身时,竟是片片雪花。 君十三拾眼,看着漫天飞雪,盘旋着﹑飘荡着,缓缓降落在她手心。 “哇……”雪花在她手中慢慢融化,但随即又有雪花飘落,纯白变得透明,如此无垢而清灵,冰冷却又教她贪玩着。 “你们,才十一月,你们一个让三月桃花绽放,一个又不起隆冬雪……难道你不知道这么做会乱了人间节气?”左近终于看不下去地低咆。 君十三不禁瑟缩了下。她发现这人并不喜欢自己,可要说恶意,好像又不至于…… 就像他特地到行宫一趟,感觉像去吓她,却未真的对她做出什么坏事。 想了下,她双手结印,口念咒语,双臂往旁一挥,张开结界,笼罩着湖畔林和部份天空降落的雪。 “这样可以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至少这么做,只有小范围的节气异变,对外头的人并无影响。 左近不禁语塞,难以置信一个凡人竟可以以巫术张开如此结界。 就连无咎和湛朵都错愕不已。 “不该有的东西还是不该存在。”左近低声道,不看她眸底的期待。 “有什么关系,偶一为之,又不过份。”湛朵耸耸肩,拿起玉壸狂饮。 “偶一为之就天下大乱了。” “难怪无咎嫌你唠叨。”她咬着壸口咕哝。 “你说什么?”左近不悦地瞪他。 “没事。” “你赶快把雪给停掉吧。”君十三扯着无咎的衣角,小声道。 他看了左近一眼,淡道︰“散。”一句话,雪瞬间消失无踪。 “那个……他是你兄弟?”她小声问着,就怕冒犯到左近。 “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吗?” “……你们感情不好吗?”感觉上,他和湛朵比较像兄弟。 “那家伙走火入魔了。”无咎没好气地道,瞥见左近的瞪视,撇了撇唇,“怎么,你好像对他很好奇?” 君十三水眸转了圈。“……那是因为他跟你长得很像。”她搪塞着,并不打算说出在行宫遇见左近的事。 “是吗?”他看穿她有事瞒着自己。 “对,因为双生龙神很少见……”不要再问了,撒谎好痛苦。 第八章 左近睇着她,不解她为何不说出早已见过他?像是她知道要是让无咎知晓此事,会对他更加不满。 唉,这丫头,真会扰乱他的心,不过,他还是不会改变决定。 “只因为这样?” 就在她招架不住想要投降时,听见了湛朵的大嗓门,她暗吁气,感谢他适时的出声,解救了自己。 “啊,你们瞧,有艘画舫接近了。”饮尽神蜜,把玉壸一抛,他眼看向不远处的画舫,旋即便听见有丝竹声逼近,而甲板上有不少穿着宽袖襦裙的花娘,头梳高髺,个个风情万种地倚在船舷,不断朝着他们娇声唤着。 君十三惊诧地瞪大眼,不敢相信有姑娘在大庭广众下穿得这么清凉。纱质的宽袖襦裙,完全遮掩不住底下的抹胸和呼之欲出的酥胸。 灵点黑瞳缓缓移转,落在无咎脸上,就见他正眯眼看向画舫上的姑娘。 难道说……他喜欢那种打扮? 可是,她没有那种衣裳……不知道八云会不会梳那种高髻…… “无咎,要不要找几个花娘过来热闹一下?”湛朵问着,纯粹闹场的口吻。 他抽...动眼皮,眼角余光瞥见她很认真,甚至是有点担心地皱眉瞧着自己,那种不允又不敢阻止的表情,取悦了他。 “啊?笑了?那好,我找几个花娘过来助兴。”湛朵作势要招手,却偷偷注意着君十三的反应。 “不……”她艰涩地吐出话。 “不什么?”湛朵咧嘴笑着,正等着她的下句。 “别闹她。” “我哪有?我正在询间她的意思,好歹她也是姑娘家,要找几个姑娘助兴,总得她点头才成,免得她尴尬。” “湛朵……”无咎瞧他直眨着眼,不禁没辙地摇头。 “可不是吗?花娘里,有的能陪酒助兴,有的能唱曲,能弹琴﹐更能……” 他话没说完,君十三一把抢过无咎面前的酒,豪气万千地一口饮尽,眯眼瞪向湛朵。“我也可以陪酒助兴。” 她说着,同时嘴里尝到一种花蜜般的鲜甜,忍不住舔了舔唇。果真如蜜般,半点酒味也无,难怪湛朵可以抓起一壸狂饮。 “你!”无咎难以置信地抢过酒杯。“这酒你不能喝。” 说完,横眼瞪向爱闹的湛朵。 “为什么不能?是我喝了会有什么问题?”她扁起嘴。 她半点感觉都没有,顶多是有点轻飘飘的﹑有点晕陶陶的,而且很开心,开心得她有点想唱歌。 “你……” “哈哈哈,真的一样耶!”湛朵已笑趴在矮桌上。“感觉就像拾扇还在世,时间倒退了几百年。” 其实他的最终目的,只是要拐十三喝神蜜罢了。 “你这小子﹗”无咎低斥着,恼自己竟然着了他的道。 “谁是拾扇?湛朵话到一半,被无咎一双冷眸瞪得又闭上嘴。 无咎气恼难休。 他不想提前世,他宁可和她之间的缘分是从今生开始。 因为前世的拾扇不曾爱过他!不要她想起,不要她忆起过往,不想再回到踏不进她心里的日子。 “她又不会想起。”湛朵低声咕哝。 凡是人类,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也不知道无咎在紧张什么。 “闭嘴!”他寒惊着眼。 “谁?到底是谁?说呀。”她笑着,想要再倒酒,却发现酒杯竟不见了。“酒呢?酒杯呢?” 她原就娇嫩的软嗓,此时更偏童音,带着不自知的撒娇味道。纤手不断地拍桌面,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娃儿。 “十三,你醉了。”无咎抓起她的双手,就怕她伤到自己。 “才没醉呢。”她眯眼瞪他,听到丝竹声已经逼到船身,不禁横眼瞪去,再回眸,双手捧着他的脸,逼他正视着自己。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被她给逗笑了。 其实,他也极为喜欢她喝醉时,不按牌理的举措,然而这动作,她前世从没有做过,从没靠他如此近。 “不准看。”她眯眼警告着。 他疑惑地扬起眉,瞥见花娘搭的画舫正要从他们船边经过,才意会地勾笑。 这是她的占有欲吗? 如果是,他会独享。 “我告诉你,我也是会弹琴的。”君十三突道,“给我拿琴来,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他笑眯了眼,喜欢她在自己面前放肆没有规矩的样子。 “这儿有﹗”湛朵不知打哪拿出一把古琴,就往桌面一摆。“快快快,让我瞧瞧你的厉害。” “哼,好歹我也学了很多年的。”放开无咎,她调整古琴,一手按弦,一手挑抹,琴声却明显走调。 湛朵很不客气地大笑。 “我只是在试声。”她逞强道。 “我这儿有义甲,先套上吧。”湛朵忍着笑,送上银制义甲。 “不用,真正的大师是不用义甲的。”她说着,俨然像是大师般的身手,压弦挑弦,看似行云如水,然而出来的声调却严重的荒腔走板,比娃儿胡奏乱弹的还要糟糕。 湛朵早已笑得没有形象,倒在木板地面上,就连左近也被逗得微弯唇角。 最终,无咎不忍她沦为娱乐他人的工具,出声阻止,“可以了。” 君十三傻愣愣地瞪着琴弦,好一会才抬眼。 “这琴坏了。”她很认真地说。 “对对对,琴坏了,不要也罢。”湛朵哈哈大笑,把古琴往后一抛。 “我唱首曲子吓吓你们。”君十三拉着裙摆起身,傲慢的口吻,已经完全没将眼前三位神只给放在眼里。 无咎一直注意着她,看她身影踉跄了下,赶紧将她扶住。 “不用,你坐好就好。” “你嫌我唱歌难听?”她倒抽口气。 “不……” “给我坐好,她像个初学走路却不愿让人牵的娃儿,甩开他的手之后。卷起宽袖睇着远方的壮丽夕霞,微眯起眼,娇嗓逸出檀口,清亮而不见杂质,彷佛可以破开黑暗,让煦日再现。 那婉转的嗓声,噙着温柔的力量,在湖面缭绕,在空中盘旋,让万物都沉醉其中,直到一曲唱毕。 “唱得好不?”她垂眼看着敛笑震愕的三人。 这首曲子并非祈歌,只是一首佛恩小曲,是为佛献唱。 “唱得确实极好,简直和拾扇如出一辙。”左近突道。 无咎横眼瞪去,君十三一怔,看似闲散的目光,慢慢凝聚。“谁是拾扇?” 这名字在她面前出现太多遍,多到她不介意都不行。 仿佛,有谁透过这个名字在看她,又或者是有谁借着她在想像某个人。 “左近!”无咎沉声低咆,警告意味十足。 “别说了,左近。”就连湛朵也出声阻止。 然而,他却像是吃了秤坨铁了心,铿锵有力的回答她,“君家初代祭主,君拾扇!”话出口的瞬间,他弹指射出银色光芒进她的眉心。 “左近!”无咎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君十三身形摇晃了下,想开口,却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无咎见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右臂一扫,气劲自指尖疾射而出,直朝左近而去。 他俐落闪过,往后翻转避开。 湛朵搔搔脸,喝他的酒看热闹。 “话是她追问的,我不过是替她解惑而已,你犯得着拿我出气!”左近不悦地说。 “你没有资格让她想起前世!” “让她想起又如何?她本来就是拾扇,而你也是如此认定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能让她想起?”他笑得挑衅。 “你少管闲事!” “我才不想管,只是不希望你因为她而忘了正事。”他终于沉不住气。“你忘了降雨,你可知道?要不是我去替你善后,上头早就怪罪下来了。” “怪罪下来自有我担着,谁要你多事?” 左近火大地踹开矮桌,“不就是一个人类?我以为七百年过去,你的心也该平静了,结果你却一直被困在过去!” 他承认,他也很喜欢拾扇的直性子,对于拾扇转世的君十三,他多少也有些想法,但再怎么喜欢,都不应该为了她而荒废正事。 “我没有被困在过去,而是……”无咎锐眸寒厉。“直到与她相遇,我的时间才开始转动。” “你……” “左近,给我听好,少管我的事,对于我该做的事,我会处理。”他等待了七百年,谁都不能阻止他爱她! 左近瞪着他,想说什么,却见湛朵懒懒地晃到两人之间,双臂一扬。“好,到此为止,先把十三带回去吧,等她醒来,看她忆起多少再做讨论。” 无咎抱起她,蓦地消失不见。 左近只能瞪着湖面重叹一口气。 “我说……左近,你为什么要让十三想起前世记忆?”湛朵问着,桃花眼藏着深意,仿佛将一切都看在眼底。 “因为我要让无咎觉悟,君拾扇只是在利用他而已,等到君十三想起一切,这场闹剧就可以结束。” “听起来很有道理,只是我怎么好像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他眨着眼,意味深长地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左近原是问心无愧与他对视,但湛朵的眸清澈得像要映照出他深藏在心底,就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情愫,逼得他心虚地别开眼。 “我是花神将,花儿总是多情,而多情的人总是特别容易看穿别人的心意……我总觉得你……”湛朵往他肩头一按,话意就顿在最暧昧的氛围里。 “我是怕无咎太痴迷,为了她误了正事。”左近眉头紧锁,将内心的想法往深处藏,用现实隐藏一切。“就算她拥有神格又如何?这一世的她终究是凡人,他现在就接近她,你认为天尊会允许,不会降罪?” 他可没办法那么乐观,再加上,拥有太深的贪嗔痴狂,只会招来不幸,不管是神还是人,都没有例外,而他不乐见那么一天。 “事实上,天尊直到现在都没阻止,不是吗?要是天尊真打算阻止,咱们就帮无咎嘛。”湛朵笑得皮皮的。 既然他不坦承自己对拾扇也有爱意,他也没打算硬逼……嗯,至少不是现在。 左近眯眼瞪他。“你记不记得拾扇几岁寿终正寝?”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八十五岁吧。” “那你认为君十三可以活多久?”他再问。 “应该差不多吧,君家主祭向来比较长寿。” “她今年才几岁?我们要排斥他们到她寿终正寝?”这么破洞百出的计划,要怎么维持到那时候?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湛朵乐观得要命,压根不认为有什么问题。“走走走,无咎八成将十三带到天竺山,咱们一道去。” “我不去。” “你不去,难不成是不想看到无咎和十三那么接近?”坏心眼地戳他痛处。 “你在胡说什么?”左近微恼斥道。 “那就走啊。”湛朵哈哈笑着。 左近无奈,只能被他拖着走。 恍恍惚惚之间,君十二在光与暗的边缘飘移,直到被一副温润恬柔的嗓音所吸引,朝光源而去。 “无咎,你瞧这箍漂亮吧。”女子穿着简单的深衣,灰白长发挽成髻,看起来有点年纪,但嗓音却依旧如少女般柔媚。 从她的角度看来,她只能看到女子的背面,而同样背对的男人正缓缓地转过身来,长发未束,笑得魔魅而戏谑。 君十三心头一颤。怎么会是他? “这是什么玩意?” “额箍,现下正流行的饰物。”女子献宝似的,将龙形箍拿高,在他饱满的额前比划着,“这可是我做的呢,要送给你的。” “怎么,你想给,本君就得收?”他哼了声,像是不甚满意,有点嫌弃,然而他的眸色温柔,藏着他不自知的深情。 “很适合你的。”女子招着手,“你蹲下来一点,快点。” “怎么,本君非收不可?” “唉,你就收下吧,我的时辰差不多了,送你额箍,你才会记得咱们还有两世的情谊。” “光是这世遇见你,就把半条命卖给你君家,来尘再遇见你,本君岂不是得把命送给你了?”他满嘴戏谑,但还是顺从地微弯身,让她把箍戴在他额前。 “说这么什么话?当初是我救了你,你要知恩图报呐。” “啧,不过是误闯结界被你救了,一点小事说得本君从窝囊似的。” “大人不窝囊,问题出在你野性人强,经过佛地才会被佛陀的结界套住。”她笑嘻嘻地道:“而我最强的,就是解除结界,这一点,我确实是强你一些些呀。” 他抽...动眼皮,“所以本君不是都答应你了,就算你不在,在本君能力范围内,依旧帮到底,但是麻烦订下一条规定,祭主要巫不要砚,免得本君一见到男人,倒了胃口,转身就走。” 女子笑咪咪地睇着他,“放心吧,君家灵力较强的,通常都是女孩子……” “怎么,这样看着本君,迷上了?”他勾唇,笑得魔魅。 “我早就迷上你了,难道你不知道?”她叹气。她已经说了几十年,他从没当真过。 天竺山上相遇的瞬间,也许是距离她下凡的时间太近,她还拥有许多灵力,让她想起自己向天祈求的事,好不容易与他结缘,他却不懂情爱,白白浪费了一世。 如今,她就要离世了,她不怕,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两次机会。 “要真迷上本君,会将本君困在这里?”他压根不信。 她不禁又叹口气。“那是命嘛,怪谁呢?无咎,咱们相识数十年,我都老了,怎么你瞧起来都没变,真是太不公平了,要是咱们走在外头,人家会以为你是我孙子。”想到外貌上的差距,她就忍不住叹气连连。 “你没出阁,哪来的孙子?”他哼了声。 “我哥哥的孙子看起来比你还大呢。”她又叹气了。 “不要叹气,把福气都叹完了。” “唉……无咎,我的时辰到了。”她说着,身形晃动着。 他见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双眼不眨地睇着她。 这一幕,让君十三清楚地看见那女子满是皱纹的容貌。 “别怕,不会痛的。”他低喃着,但不知为何内心却莫名地开始暴动。 人间事,不就是如此? 人间一世,体验生老病死。这没什么,每个凡人都有一定的归途,她只是暂时离去,魂魄还是会继续转世,而且他们还有两世情缘,他等她回来,跟他斗嘴。 第九章 她笑睇着他,想抬手轻触他,无奈半点气力都没有。“无咎,说真的,你会不会恨我自私替你取了名,把你给困在这里?”替他取名,只是碰碰运气,谁知道缘份就是这么神奇,那时的他还没拥有名字。 她可以认为,这是老天赐给她的契机,对不? “取都取了,我还能怎样?”他撇唇,光是要安抚体内莫名的情绪就够他费神。 “恨不恨?”她执意再问。 她的爱情很自私,为了爱他,为了结下下一世的缘,她只能以名立约,把他困在这里,把他扣在君家。因为不管他们未来如何,天尊为了让她解开无咎的束缚,势必让她转世为君家人。所以只要让他成为守护龙神,他们就一定能再相遇。 他不解地看她。“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和她在一起很快乐,什么恨不恨的,他想都没想过。 “是吗?要等我喔,我会再成为君家人,到时候你可要来找我……”噙笑的水眸凝睇着他,而后在他怀里失去气息,即使魂魄离体,那双眼依旧没合上,不是死不瞑目,而是舍不得闭目……那神态,饶是君十三也看得出,她有多放不下他。 “拾扇?”他低唤着,面有疑惑地轻抚着自己的胸口,再缓缓抚上她的颊,不能理解心底那股凶猛的痛到底是打哪生出。 他只能看着她,直到他探手轻抚过她的脸,瞬地还她一身少女模样,没了半点老态,就连花白长发都变得乌亮油黑,唇角勾着笑意,水眸直瞅着他,仿佛回到他们初相遇的瞬间。 拾扇与他相遇时,才十五岁,如今已八十五岁高龄,他们共度了七十年晨昏,几乎是形影不离,所有过往如浪潮般汹涌地打进他心里,太过浓烈、太过凶猛,让他无法承受。 直到这一刻,他才醒悟拾扇已融入他骨血,成为他密不可分的部分,然而他却失去她了,他好不舍……就算知道有天会再相逢,可是这一刻,他失去她了,这份认知,让他的眼好痛好痛…… “拾扇!”他猛地将她抱进怀里,紧密得像是要将她嵌入体内。 君十三瞪大了眼,瞧见他抱在怀里,重回青春的姑娘,竟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听见他撕心裂肺的悲鸣,心头狠狠发痛着,痛到她蓦地张开双眼——“你醒了?”坐在床畔的无咎,神色微慌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她在梦里看见多少前世记忆,就怕她想起过往,不会接受他的情意。 君十三张大眼瞅着他。面容不改,然而此刻的他轻勾着笑,迥异于梦中悲恸不已的他。 是说……那是梦吗? 这个梦境,又是要告诉她什么? “怎么了?”察觉她的异状,他探手想要轻触她的额,却被她一把拨开。“十三……” “拾扇是君家的初代祭主。”她哑声喃着,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君家史册,记载着君拾扇和龙神的相遇。 内容与她刚才的梦境不谋而合,只是史册上并没有记载他们的爱情。 “你……”无咎顿了下,“你怎会提起这事?” “你和初代祭主什么关系?” 无咎抽紧下颌,恐惧在他心底扎了根。 她看见什么?是不是想起了过往,有了拾扇的记忆,会不会和拾扇一样不愿爱他? “我……”他说不出话。 “你说不出口?”她眯眼瞪他。 无咎沉默,伸手想要握住她的,却被她拍开。 “不要碰我!” 无咎怔住。 君十三蓦地坐起身,发现身处在陌生的房内。“这是哪里?我要回去。” “你到底怎么了?” “退开!”见他逼近,她沉声低斥。 此时此刻,她不想见他,只想好好地静一静。 也许,她看见的不是梦,而是过去。 如今,她总算明白为何湛朵和左近一直说起拾扇的事…… 原来他爱的人是拾扇而不是她! “十三,发生什么事了?”无咎凝睇着她,想从她的表情看出端倪。 “不要叫我的名字。”捂着耳,像在抗拒什么。 拾扇和十三,名字不同,但发音是相似的。 仿佛,他透过她的名字,在呼唤另一个人。 无咎深吸口气。“你看见了多少?” 君十三抬眼瞪他。“……你知道我在梦里看见什么?” “左近对你施法……你,看见了多少?” “我看见了你和你相爱的人相拥。” 无咎闻言恍然大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提到相拥,那就代表是拾扇死去之时。 他和拾扇相识七十年,唯在她死去时有过拥抱……拾扇是个专注修行的人,他曾经想调戏她,却被她疾言厉色地低斥,从此之后,他不敢随意碰触她,甚至连玩笑也会有所斟酌。 “不然是怎样?” 话问出口时,凌厉的口吻,就连她自己都吓到。 她从不知道有着这么强烈的情感,她一直以为自己达成奶奶的要求,没有太多的喜怒哀乐,然而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的修养还不到家,当被所爱的人伤害,她悲愤得不能自己。 无咎被她的怒容怔住,好半晌才沉声道:“拾扇是君家的初代祭主,我曾经被她救过,所以后来,才会以报恩为由帮助君家后代。” “只是报恩?”她眯起眼。 她不该动怒,她应该冷静,但她却办不到,因为他语带保留,他不够坦诚。她觉得像是快要控制不了自己。 无咎抿紧了唇。“确实不只是报恩,我……” “喜欢她?”她费尽心力才挤出如蚊呐般的声音。 “对。”他回应得义无反顾。“可这是我的想法,拾扇根本不知道,拾扇是个以天地为重的巫女,她想造福百姓,从未想过男女之情,而我……也是在她离世后才发现对她的感情。” 事到如今,他不想欺瞒,只是恼怒左近的多事。 君十三怔怔地看着他额上的龙形箍,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悲。 他们是相爱的,只是他没发现。 君拾扇临死前,送上额箍,是要他不忘,可他没发现。 她死后不闭眼,因为她放不下……她不是不爱,而是当时心高气傲的他从没发觉。 “所以,你拿我当替身。”她碎声喃着。 痛到极限,怒到快发狂,她却突然想要放声大笑。 她这是怎么了?觉得心神像是快要不属于自己。 “不是!你是你,拾扇是拾扇。” “但你敢说,你不是因为我和她一模一样的面貌而爱上?”她怒声质问。“不要自欺欺人,不准欺骗自己,更不准骗我!” 她一直感到古怪,她才刚离开暗室,接触这个世界,不过是几次见面,他怎会冲动地求亲,原来从一开始,他只是透过她,寻找着初代祭主的身影…… 他看见的人不是她,而是君拾扇! 无咎不禁皱起浓眉。“我从不欺骗自己,更不会欺骗他人!你说的没错,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容貌,但要不是你性子不变,我又岂会对你一往情深?” “性子不变?”她笑着,泪水却眸底打转。“你把我当成谁了?哪里来的不变?” 不随意下凡的龙神,特地为了助她而来,甚至她向表白,言明要娶她为妻,总不解为何他的喜欢来得如此莫名,原来……他把她当成君拾扇的替身,他爱上的是君拾扇的本质,而不是她君十三! “一样都是你,你就是拾扇,拾扇就是你,我们约好了有三世情谊,这是第二世,你确实是她没有错。”他不懂自己这么说有什么错,在他眼里,世间轮回就是如此,爱上她,爱上拾扇,究竟有何差别? “如果我不是呢?”她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你是!”他比谁都要来得肯定。 “如果我不是,你就不会爱我,因为我是她的转世,所以你爱我……那么,你爱的到底是谁?” 无咎不由得顿住。 他从没想过这之间有何不同。 “我要回去。”她起身要走,却被他紧扣住。“放开我!” “十三,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你能跟我说有何不同?”他反问:“在我眼里,你们是一体的,拥有相同的魂魄,根本无法区分,你要我怎么做?” 君十三眯起水眸,“你爱的是君拾扇,你的情爱给的是她,等她离世,找到我之后,再将这份爱情投射在我身上,你觉得对我公平吗?” 他的爱情在数百年前出现,他当然可以平静看待这份爱情,但她呢? 她只是替身……在他眸底出现的身影不是她! 他看见的,不是她…… “这是我们约好的!” “那么是我不该忘吗?”这是她的错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根本不记得前世,那是否意味着,我根本不是她?”她说着,弯弯唇角竟抹着嘲讽,“抑或者是,在她心里,你根本没有重要到让她不忘?” 话一出口,她惊觉自己变得好可怕,竟连这种恶意讽刺都说出口。 无咎扯唇苦笑。“你说得没错,拾扇并不爱我,她的心里没有我,当然会将我忘得一干二净,而你……也不肯爱我?” 她只是看到前世记忆,并没有因为看到一切,连带地想起拾扇的记忆,那么,她应该就不会像拾扇一样,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他的卑微乞怜,让君十三手足无措,想开口,但不知道能说什么,就怕吐出的全是伤人的丑陋字句。 拾扇爱他,但她不愿告诉他事实,她不想告诉他。 “就怕你不肯爱我,我才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束缚你,想要慢慢地感动你,让你愿意投入我的怀抱……说我卑鄙也好,小人也罢,我已经等待了七百年,我受够了没有你的日子。” 听着他粗哑的低喃,君十三不禁热泪满眶。 他终究是把她当替身,孤独七百年,只为求得君拾扇的青睐,他的卑微全是为了君拾扇,不是她。 “在我眼里,你是拾扇,也可能不是,因为拾扇不会像你这样亲近我,不会说喜欢我,不会允诺一世结束随我双飞……”无咎喃着,硬是将她搂进怀里。“你答允我了,不准反悔。” 最糟的情况,他不是没想过,但那又如何? 只要能得到她,有她陪伴,就算未来的日子,她恨他、怨他,他亦义无反顾。 “这不算数,因为你骗我!”她挣扎着,他却抱得更紧。 “算数的,是你亲口答允我的,是你亲口替我取名的,要是你对我没有半点感情,又为何要答应我?” “那是因为我先前不知道,如今我已经知道真相,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替身!”她宁可孤寂,也不要当个替代品,去分享别人的爱情。 她要,就是全部,全部属于她,一丝一毫都不分与他人。 这念头一出,她不禁怔愣,才知道自己非但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对于所爱,她的独占欲其实强到容不下一粒砂,过去她只是习惯压抑,被教导着要七情不动。 可是,她却得不到他完整的心…… “已经来不及了,在你开口替我取名时,我们的命运已经相连,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以名为咒,就算她是无心,也已成立。 “你骗我!替你取名的是初代祭主不是我!” 他不禁怔住,不解她怎会知道。 “和你订下契约的是初代祭主,你爱的也是她,不是我!”她低喝着,十指在胸前结印,喝道:“走!” 声落的瞬间,人消失不见。 无咎怔愣地望着还残留余温的双臂良久,直到湛朵清朗的嗓音传来,“钦,十三呢?” 他缓缓抬眼,对上湛朵询问的眼神,再看向他身后的左近,蓦地瞳眸微眯,爆出浓烈杀气。 “等等、等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湛朵见状,赶紧护在左近身前。“十三呢?她喝了神蜜没醉上三天也要两天,可我怎么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她走了。”无咎起身,怒瞳直锁着左近。 “怎么可能?不是还没一个时辰?况且,这里是你隐身的天竺山的住所,外头有结界,她怎么走?” “你真以为我的结界关得住她?”无咎大步逼近,“湛朵,走开。” “等等,你冷静一点。” “你还要我怎么冷静?十三看到前世,她误解了我!” “你的意思是说,十三想起前世记忆,所以跑了?”湛朵拼命地挡着。“不对吧,就算她想起,又为什么要走?” “她气极了,她想要毁誓。”他简直想要将左近给挫骨扬灰。 “那就代表她对你的感情不过尔尔,毁誓也好。”左近淡声道。 “你还说!”他右掌一挥,银锐交电疾飞而去。 湛朵随即卷袖化解他的攻势,快步冲向他,双手按在他的肩上。“在你打死左近之前,先听我一句,好不好?” “你还想说什么?” “十三是个容易动怒的姑娘吗?”他问。 无咎攒起浓眉。“……不。” “仔细回想她说的话,她是不是认为你把她当成替身?”湛朵循循善诱着。 “你怎么会知道?” 湛朵开心地往他肩头一拍。“好兄弟,恭喜你,这下才是真正的修成正果。” 无咎面色森冷地瞪着他,像是极不苟同。 “她吃味啦。” 开玩笑,他是花神将耶,男欢女爱,问他就是了。 无咎微扬起眉。 “她不记得前世,但对她而言,你喜欢拾扇,再喜欢她,感觉上就是拿她当替身,根本不是爱她,所以才生气的。”湛朵条理分明,说得头头是道。 “谁不想独占一个人?你也不例外吧。” 尽管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无咎还是难以释怀。 没有当面听她的说法,他就是不能安心。 “放心,我说的准没错。”湛朵勾上他的肩,看向左近。 “所以,你要感谢左近才是,如果不是他这么一激,咱们都不知道原来十三心里藏着这么深的想法。” “别想要我感谢他。” “不感谢也没关系,反正先让她冷静一下。你呢,好好回去工作,过两天再找她谈谈,肯定就没事了。”湛朵完全像个老大哥的口吻,开始指示。 “你说得倒轻松。”无咎冷冷瞅着他。 “我会害你不成,现在就让她冷静,等她想通就没事了。”湛朵硬是拉着他走。 “走走走,咱们先回天界。” 无咎再不愿意,也只能跟着走,经过左近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第十章 左近无声叹口气,快步跟上。 君十三使用巫术,瞬间将自己移回君家,就站在紫微阁前的院子里。 这是奶奶教导的幻术,必须借由神祇的结界力道反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用上,甚至成功……如今想来,君家所有巫术全是君拾扇传承下来的。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啊,祭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八云从屋里出来,一见到她,便赶紧迎上前。“难道祭主又施展了移形?” 她没有回答,只是努力地把悲伤藏起来。 “祭主,用过膳了吗?” 然而,走近之后,才发现她长发凌乱,整个人感觉不太对劲。 君十三缓缓抬眼看着她。“我不饿。” “祭主,你怎么了?”八云眯眼看着她泛红的眼眶。 “没事,我只是累了,想睡了。” “那么,我伺候祭主更衣。” 君十三轻轻点头,踏进屋里,任由八云俐落地替她解下身上的深衣,还有发上的石云带。 “祭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无咎公子欺负你?”八云心急如焚,却又不敢问得太明白。 祭主天性单纯,就怕被占了便宜还不知道。 君十三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哑声问:“八云,如果我不是祭主,你还是会这么关心我吗?” 八云疑惑地看着她。“可祭主就是祭主,祭主这样问我——” 她闭上眼,淡声打断她。“好了,你下去吧。” “祭主?”八云迟疑着,有些放心不下。 “下去吧。”她说着,倚在床柱上。 八云见状,也只能顺从地退下,关上房门。 君十三直瞅着搁在梳妆台上的石云带,突然之间,她有些明白了。 当无咎说:“就算你对我,只是一份对神祗的憧憬也无所谓,我只求你心里有我。”那时,她觉得他语气太低下,要求得太卑微,可如今想想,和她的心境岂不是相同? 她要的,不多,想得到,太难。 回头走到案前,看着她摆在上头的两个泥娃娃,这是她在暗室时揉...捏出来的。 当然,数量不只这些,但她只挑了两个最喜欢的。 奶奶以为她喜欢捏泥娃娃,可实际上,是因为她太寂寞,所以求奶奶替她带来一些土让她和水捏揉,把泥娃娃当成自己的朋友,每当入夜,她便和泥娃娃说话。 当在暗室里,她一直憧憬着外头的世界,想像着那份温暖和热闹,然而当她真的离开暗室,一切与她想像的,相差太远。 她以为自己会拥有朋友、拥有家人,可是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接近她的,总是为她的身份而来,没有人需要真正的她…… 如今,进驻她心里的人,也只是把她当成替身……他卑微期盼的人,不是她,真正爱的也不是她…… 她呆坐在床上,粉颊缓缓滑落两行泪。 君十三一夜未眠,等到天亮时,她在紫微阁设下结界,不让无咎有机会踏进她的院落里。 然,当结界完成时,她不禁愣住,自问为什么她知道设下这种结界,无咎就进不来? 瞪着自己白嫩的掌心,她想,难道自己真是初代祭主的转世? 她不知道怎么排解自己的心情,于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她闷闷不乐,吃不下睡不着,就算八云好说歹说,她连话都不想吭上一声,直到君十一到来。 “祭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住地打量形色憔悴的她,猜测那日她出游,被无咎给欺负了,她恼怒离开……就算如此,之于他也不是什么坏消息,如果攀不上无咎那条线,那么他就照原计划,把她交给李成威,换取利益。 不处是李成威还是无咎,都是他除云十三的棋子。 “没事。”君十三连睬都不想睬他。 也许,她对很多事都不太明白,但她还没傻到连十一哥在利用她都没发觉。 她失去当初离开暗室,对这世界的好奇和期待,因为一切都让她失望,重创她的心。 她淡漠的口吻让君十一微扬起眉。“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告诉十一哥,让十一哥替你拿主意。” 当十三离开暗室时,那孩子般雀跃的神情,让他立即断定她被保护得太好,很容易掌握,可此刻的她,似乎有了些许不同,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不少。 君十三闻言撇唇苦笑。“十一哥,你何不明说,你要我去见五皇子?”很多事她不想说,那是因为她希望有一天,他们可以真的变成一家人,可越是相处,就让她越深刻明白,那不过是她的奢望。 他一愣,有种被看穿心思的难堪,抹笑极力掩饰着。“你在说什么?我——” “我不去。”她凝眉打断他。 君十一听了,再藏不住羞恼,翻脸站起。“你以为由得你吗?” 君十三神色一凛,与生俱来的威仪,在这瞬间破茧而出,让君十一怔愕。 他不能理解,那像孩子般任他搓圆捏扁的十三,怎会改变如此之大。 “我说不去,没有人能勉强我。”君十三再次强调。“十一哥,出去吧,我要歇息。” 君十一眯眼瞪她,对她的恨意从心间蔓延开来。 一甩袖,他悻悻然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君十三不禁悲从中来。 十一哥没有反驳,代表她没有犯错,十一哥非但利用她,甚至还打算把她交给五皇子。 他们是堂兄妹,他怎能这么对待她? “祭主……”守在门外的八云,在君十一离开后才踏进小厅,担忧地看着面露哀戚的君十三。 “我没事。”抬眼,她笑着,却给你一种很凄离的感觉。 八云叹了口气问:“祭主,很多事你不说,我也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像昨天你问我,如果你不是祭主,我是不是一样会关心你?” 君十三一怔,没想到她竞将这话给搁在心上。 “其实,对我而言,祭主就算不是祭主,也是我的堂妹,那么咱们立场互换,换我保护你。”八云由衷道。 她惊诧地看着她。 “虽然我不太清楚为什么祭主会这么问我,可我努力地想了一夜,然后我决定……”她说着,握紧粉拳。“祭主在君家的地位崇高,是不容造次的,所以我才会谨守份际,可如果祭主要我平心看待,我也是可以的,就算被发现而被处罚也没关系。” 如果这是祭主心情不佳的主因,她不介意打破成规。 君十三轻“呀”了声,想起君家最看重的规矩。 “我猜想,祭主也许是需要一个可以谈天的对象,其实我也很想不要当姐姐的,当姐姐多好,拿东西都不用手,只需要一个眼神,比任何巫术都还要了得。”八云唱作俱佳地表演四喜用眼神命令她取物。 君十三不由得被她给逗笑。 “要是我当姐姐的话,那么你要帮我更衣吗?”她嘿嘿笑着。 “……我不会。”说来,她相当养尊处优,就连穿衣服都不太会,尤其深衣的穿法极为繁复,从小就有人帮她打理。 “我可以教你,不过到时候你可要先叫声八云姐姐来听听。”她把寺痞流氓的要无赖表情模仿得维妙维肖。 君十三掩嘴低笑着。“八云姐姐。” “哎呀,我的十三妹妹,小声一点、小声一点,我不太想要领罚呀……”八云哀求着。 她笑得更开怀了,这两日来的阴霾扫云一些。 八云见状,很得意地勾弯唇角。 这天,君十三被八云逗得笑不阖嘴,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无咎。 她是孤独的,他亦是,想到他孤独七百年,就只为等待初代祭主,她除了不是滋味外,也慢慢地浮现了心疼。 入夜,群十三早早就寝,而八云则在隔壁的仆房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一阵细微声响,像是有人推开房门又急忙关上。 “……八云?”尚未入睡的君十三轻问着。 房里的烛火已灭,而她也疲惫得不想张开眼,但那脚步声实在不像八云的,加上还感觉到一股令人生厌的注视,她忙坐起身,然还未掀开床幔,已有人钻入她床内。 “五皇子?”她惊呼,令人作呕的气息逼近,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眼前的男人,双手却被他抓得死紧。“你太放肆了!” 君十三不敢置信,李成威竟可以堂而皇之地踏进君府,如入无人之室地直闯紫微阁。难不成守夜的人都睡着了,还是根本有人故意放行? “本皇子还打算更放肆。”他笑得淫秽,睇着她如记忆中一般绝艳的面容,更是心痒难耐。“本皇了想得到你,已经想了很久。” 她闻言拔声喊着,“八云!来人,快来人!” 在隔壁休息的八云一听到声音,立刻跑出房外,却被李成威所带来的侍卫给架住,只能不断喊着,“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来人啊,有人入侵祭主的寝房,快来人!” 君十三一听,便知晓必有人擒住八云。这意味着五皇子是带了手下进君府的,那么多人进府,不可能不惊动府里的人,所以是有人蓄意放行,甚至还支开守夜的人? 瞧她悲愤地咬着唇,李成威不禁笑眯了眼。“聪明的君家祭主,你也猜出是有人出卖你,对不?所以,不要挣扎,没有用的……就算你的丫环在外头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她抬起泪眼,泪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盈亮如月华。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他们是家人……是家人!怒极,她张口往五皇子的手上狠狠一咬。 李成威吃痛地松开手,她想要从他身旁钻出,却被他给扯回床上,还没反抗,就先捱了一记耳光,她耳朵嗡嗡作响,同时尝血腥味。 “真是的,你为什么要逼我?”他甩了甩头,瞥见她唇角没落的血,俯下身,缓缓舔云那血。“是因为君家巫女的血,所以才这么美味吗?” “放开我……”她头晕脑胀,但双手还是不住地推开他。 “你救了本皇子,本皇子以身相许,不好吗?只要你助本皇子坐上龙椅,本皇子允诺你,将来必定封你为后。”他吮着她淌落的泪,大手扯着她的中衣。“说起来,你该先叩谢皇恩才对。” “不要……”她不断地挣扎,可她的挣扎对他而主,只是更挑起他的征服欲。 有谁可以救她? 无咎吗?想起他,她不禁泪如雨下。是她将他推开的,她怎能奢望他来救她? 况且,她在屋里设下结界,他根本进不来…… “你们是谁?” 外头突地响起君十二的声音,君十三心头一震。 十二姐?她会救她吗? “副祭、四喜姐姐,有人在祭主房里!”八云喊着,随即响起巴掌声,但没再听见八云的声音。 寝房外,君十二只带着四喜一个丫环,却毫不畏惧地审视几个侍卫,她突道:“五皇子夜半偷香窃玉,不嫌太大胆?真以为天高皇帝远,在这杭州之地,就能胡作非为了?” 说着,她纤指往身后一比,要四喜赶紧去找来护院。 那些护院,是前些日子怕皇位争夺波及君家,十一特地找来的,这当头勉强可以派上用场,恼人的是,这么多人进君府,十一岂会不知? 分明是他故意所为! 而眼前,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阻止五皇子的兽行? 还在思忖之际,寝房外的石板广场上,出现一束金光,她被引去注意力,待金光退去,出现了三个人。 那些擒入八云的侍卫登时吓得目瞪口呆,一个个不敢轻举妄动。 三人之中,无咎走向寝房,才碰触房门,便犹如被电流窜过掌心,掌心已是一片焦黑。 他错愕地瞪着门板,不敢相信她竞设下结界。 “我来我来。”湛朵见状,大步向前,才刚摸到门把,随即跳了起来,抓着着火的手不知道要往哪云灭火。 左近眼角抽...动,长指一弹,随即灭云他手上的火,“哇,十三好狠呐,居然设下五行阵!”这阵法够狠的,是鬼来杀鬼,神来灭神呀!有没有这么深的恨啊?湛朵嚷了一会,突道:“不对,她怎么会这么厉害的结界?”这不是人学得来的吧,就算资质再好也一样。 闻言,左近不禁地走近研究着结界。 无咎根本不想细想,因为这些对他一点都不重要。“十三,解开结界!”眼前重要的是,马上救出她。 听见他的声音,君十三泪水掉得更急。 她不让他靠近,所以设下结界,如今反倒让他进不得,救不了自己……她也想动手解开结界,但李成威将她的双手制于头顶,她根本无能为力。 听不到她的回应,无咎心急如焚,他凝气于指,打开门板,却被门板反弹,一道金光如流星疾射,打穿了广场边的假山,一路穿过拱门而去。 那几名侍卫瞠目结舌无法动弹,而君十三则微眯着眼看向无咎,有些迷惑。 如果说君十三的不动七情是被压抑住,那么君十二就是天生冷静情,她虽然察觉到君十三和无咎的不寻常,但其实她对男女之情比君十三还无感。 “不要!”突地,里头传来君十三的哀求声。 无咎无法再细想,索性发狠地按着房门。 “无咎,你疯了!”湛朵在旁喊着,眼角余光瞥见左近竟也伸手助无咎一臂之力,合力打开了结界缝隙。 “无咎,快!”左近大喊着。 无咎立刻钻入缝隙,一进房,便见李成威压在衣衫不整的君十三身上,他脑袋一片空白,疾步向前,一个掌劲,将李成威从床上给打到角落。 “无咎……”君十三泪如雨下,不意瞥见他周身不断地窜出焦黑,尽管浑身无力,还是立刻结印,解开结界。 “十三……”他站在床边看着面颊肿胀、唇角溢血的君十三,怒火瞬间在他体内暴动起来。 他非杀了那个低贱的凡人不可! 忖着,他回头,看着李成威从角落站起,他毫不留情地咒着,“去死吧,李成威!” 然,李成威却安好无恙地站在原地,抹去唇角的血,大言不惭地道:“本皇子是天子,受天眷顾,你以为自己是谁,要得了本皇子的命吗?” 说着,抽出腰间佩剑,砍向无咎。 他没打算闪躲,但就在长剑要刺向他心窝时,却瞥见君十三从床上奋力坐起,伸手握住锋利的剑刃。 无咎错愕之余,大掌抓住李成威的颜面,指劲强得深嵌碎骨,让对方松开握住的长剑。 “本君倒忘了你体内有本君的泪,不到寿终正寝,魂体…… 第十一章 但本君要让你知道,有的时候活着比死还痛苦!”他浅色瞳眸闪动火焰,毫不留情地一握,李成威发出凄厉的哀嚎,面骨全碎地跌坐在地。 不再睬他,无咎回头看君十三。 “你这傻瓜,你在做什么?你以为一把人间铁器伤得了我?”他抓起她的手,那掌心的口子极深,几乎见骨,鲜血直流。 “我……”她泪眼婆娑地看到着他。“我怕会伤到你……我怕嘛……” 就算他是龙神,就算伤不了他,总会痛吧。 为了救她,他闯进结界,必定痛得无以复加,要她怎么舍得他再为她痛一回? “傻瓜……”他不舍地将她搂进怀里。 之后,李成威被侍卫带回行宫治疗,君十二派人把八云带进仆房休息,找出药箱要替君十三上药时,发现她的伤竟已结了痂,不由得看了无咎一眼。 “不用看他,那是用我的秘方医的,要是十二姑娘想要,在下很乐意分享。” 湛朵扬着大大的笑脸定沂,欣赏着她冷若冰霜的俏脸。 “不用,多谢。”君十二淡道:“已经很晚了,你们……” “不晚,是很早,瞧,天都快亮了,我肚子都饿了。”他装可怜地摸摸肚皮。 左近见状,眼角抽搐地走向屋外。 “我马上差人准备。”她捧着药箱站起身。 “粗茶淡饭就好,但要像你一样香。” 君十二背过身,顿了下,深呼吸一口气,当没听见的走到屋外,瞧四喜早已候等一旁,淡声问:“找到当家的了没?” “没找到,就连府里的护院也都被当家带走。”四喜抿着唇,不敢相信身为当家,君十一竟为了巴结五皇子而要祭主献上清白。 虽说她认为自己主子比君十三更有资格成为祭主,但用上这种方法,她也觉得太不应该。 君十二垂下长睫,吩咐下去,“派人再去找,我会要他给个交代。” “是,副祭。”四喜点点头,跟着她身后离去。 而房内—— “还疼吗?”无咎捧着君十三受伤的小手。 “不疼。”她摇摇头,看着他,又愧疚地垂下脸。 “怎么着?” “我……” 湛朵见状,负手在后往外走。“你们聊,我去找左近。”嘿嘿,他要去逼问左近为何好地帮忙打开结界。 他一走,房里突地安静下来。 “对不起,十三……我来晚了。”无咎愧疚地道。 他不该听湛朵的,有误会他应该立刻向十三解释清楚,便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君十三蓦地抬眼,“你……不是这样的……明明是我任性说走就走,我还设下结界……”说着,泪水又滑落。 “不哭,没事了。”他搂着她,亲吻着她的颊,像是怕自己太过躁进吓到她,又忙拉开一些距离,却见她泪水掉得更凶。“你……讨厌我这么做?” “不是,是我……对不起……”她像个孩子般哭泣,握着他的手,翻看他掌心的焦黑。 “不过是一点小事。”见她掉泪不是因为他的亲吻,他不禁低笑着。“我才担心你再也不愿见我。” 他怕她想起前世的记忆,会跟拾扇一样,不爱他,只当他是朋友。 “我不是不想见你,而是……我不想当替身。” 无咎闻言,有些意外湛朵还真的猜对了。“怎会?你不是替身。” “可是,如果不是认定我就是初代祭主的转世,你们会待我这么好?”一份情感的建立,不可能那么快的。 他不禁失笑。“也许吧,但如果不是你的性子讨喜,湛朵不会特地为你让桃花开放,毕竟拾扇早已不知道看过几百回的桃花了……而你,如果不是教我喜爱的性子,就算你是拾扇的转世,我也不是非要你不可,因为我要的是你这样的性子、这样的你。” 她眨着沾上泪珠的长睫,有些朦胧,又像是有些懂了。 “所以……你喜欢的是我?” 无咎低低笑开。“对。”对他而言,她们是一样的,可他却不知道怎么说,她才能明白,而当她这样追问时,他确定了一件事。“你连自己的前世都吃味。” 说完,他又笑了,只因为意味着她对他的情感有多深。 “我……” 忍不住的,他倾前,亲吻她。 她瞪大眼,没有抗拒,浓密长睫羞涩地垂敛。 这举动,代表她的允许,击溃了他的理智,企图要得更多,但—— “吃早膳了。” 君十二冷冷的嗓音在房门外响起,吓得君十三一把将无咎推开。 “好!”她回应得很大声,像是掩饰她的心虚。 “快点。”君十二没踏进房内,话落便定。 无咎凉凉地看着她。“我就这么见不得光?” “不是……” “你明明推开我。”他佯怒道。 “我我我……”她垂下小脸。“要是被十二姐发现,不太好。” “我不信。” “真的。”她紧握着他的手强调。 无咎见状,缓缓地扬开笑,说:“要我相信你,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再也不离开我。” “好。”几乎没有犹豫,她立刻应允。 “话一出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你没有机会后悔了。” “才不会后悔。”她凝睇着他,羞涩地倾近,把脸靠在他肩上;小声道:“我一直待在暗室里很孤单,在内心深处,我渴望朋友,渴望有个可以相伴的人,但当我拥有后,却以为你只是透过我找寻初代祭主的影子,我才会那么难过……” 正因为太过在乎,她的反应才激烈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十三……”他叹息着,轻抚着她的发,指尖滑落在她唇上。 她的模样那般楚楚可怜,向他乞讨一份情,教他动心起念,但是—— “你们能不能快一点?你们不入席,十二姑娘不形色呀。”湛朵哀怨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无咎闭了闭眼,咬牙道:“吃饭。”他要先出去踹湛朵一脚。 一顿早膳,湛朵的笑闹声和君十二的冷氛围成了强烈对比。 早膳之后,左近特地叮嘱了无咎几句,便先行离去。 而多日没睡好的君十三再回院落休息,由无咎和湛朵在房外守着。 直到午后,君十一总算回来,刚踏进君府,君十二劈头就问:“去哪?” “昨晚听说有伤害五皇子的余党出现,我去支援太守大人缉拿,一夜没睡,困死了。” “是吗?这么巧。”她哼了声,说出昨晚李成威夜袭君十三的事。 “什么?五皇子居然这么大胆!”他闻言,气恼拍桌。 君十二扬起眉,笑叹了声站起。“十一哥,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你那脑袋里在想什么,一点都不难猜。” “我不懂你的意思。”君十一淡笑着,眸色藏着阴冷。 “等着,早晚有天,我会把你赶出君家。”话落,她转身就走。 瞪着她的背影,他冷笑。“谁要谁走,还不知道呢。” 只可惜了李成威这颗棋子,但无所谓的,他看得出无咎对十三的喜爱,只要好好利用这一点,他一样可以达成野心。 当晚,十一作主,办了场食宴款待救人有功的无咎和湛朵。 “天啊,这真是人间一大美味,这鱼怎能蒸煮得如此恰到好处,鲜美合一?” 湛朵每吃一道菜就开心得哇哇大叫。“跟早上吃的粗茶淡饭,真的不一样耶。”说着,忍不住看向君十二。 她面无表情地回视。“因为你说粗茶淡饭就好。” “也不能真的是粗茶加淡饭,还一点香气都没有。”他皱着鼻,直到君十二的冷眸瞪得他自动闭上嘴。 然,就算这样被瞪着,湛朵还是直瞅着她,偶尔眯眼放电,偶尔咧嘴大笑,极尽可能地逗她笑,但她活像是座冰山,半点春融的迹象都没有。 君十三笑眯了眼,总觉得家人吃饭就该像这样,充满欢乐。 “既然府里厨子煮的这么合你的口味,不如与无咎公子留下来几天。”君十一趁势提出邀请。 “当然——” “我反对。”筷子往桌面一搁,君十二脸色不善地瞪着他。 “这有什么好反对的?”君十一面色一沉。 “君家向来不留外客。” 光是一个无咎就够教人头痛的了,再加上一个花神将……十一哥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始终敛眼吃饭的无咎,淡淡掀睫看她一眼,再看向君十一,像是心里有了底。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非得这么古板?”他尽管心底不悦,却不便在客人面前发作。“多结交一些朋友有什么不好?况且祭主也没反对。” “我……”被点到名,君十三微恼地看着君十一。 明白他现在不过是拖她下水,要她附和而已。 “我说,人生在世,图的就是开心而已,十二姑娘人比花娇,镇日冷静着一张脸多扫兴。”湛朵拿起腰间的酒葫芦,斟上一杯,拿起走向君十二。 “闻闻看,这香气是不是和你身上一般?我喝不了酒,就像尝到了你的味道。”他声音压得极低,就在她耳边。 说着,也不管她的回应,随即咕噜噜喝下肚,又继续大快朵颐。 听出他的调戏之意,君十二气恼地站起身。“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失礼的人!”话落,她拂袖离席。 “唉怎么就跑呢。”看着她的背影,湛朵口气遗憾,脸上却带着笑,仿佛没能逗她笑,能惹恼她也好,至少是冰山变火山。 “湛朵公子不须理她,我家十二就是孤僻,倒是你这只玉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气味怎会如此香甜?”君十一指着他摆在桌面的玉葫芦。 湛朵凉凉瞥他一眼,“这酒,只有有缘人才能喝。”说着,别有用心手再将玉葫芦收回腰间。 尽管有些失望,他还是扬着笑。“还请两位多吃些,还有祭主,这阵子消瘦不少,得再多吃一些。”说着,动手夹了菜。 “不用了。”她挪开碗,勉为其难地勾着笑。“我吃饱了,无咎、湛朵,我带你们去客房吧。” 两人对视一眼,向君十一随意打声招呼便离席。 他独坐在大桌边,紧握的筷子应声而断。 “无咎,你心情不好吗?” “有吗?” “嗯。” 看着他如覆冰雪的脸,君十三终于忍不住在捧起他的脸。“到底是怎么了?” 带他和湛朵去过客房,她便回房沐浴更衣,不久他来了,却是冷着一张脸,像是谁得罪了他。 “你跟君十一有过节?”他问。 他不自觉的冷着脸,是因为她刚才的态度让他怀疑昨晚的事与君十一脱离不了关系,毕竟君府这么大的府邸,下人并不少,岂是李成威可以带人自由出入的? “……没有。”她垂下长睫,拉着他在锦榻上坐下。 这是君普尔家务事,她不想让他知道,况且她也怕他会伤害十一哥……不管怎样,十一哥总是她的兄长。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她喘着,把脸往他肩上一靠,双手环过他的腰。 她刚沐浴的清香在他鼻间缭绕,微湿长发披落在背,漾开乌亮光泽,他忍不住探手轻抚。 发丝细滑如缎,在他指尖缓缓滑落。 感觉他极为珍惜地抚着她的发,她像只佣懒的猫在他肩上蹭着,贴得他更紧,仿佛没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多诱人。 “十三……”他哑声喘着,想将她拉开,她却巴得更紧。“你再贴着我,不怕我做出逾炬的事?” 君十三蓦地挺直身,往他嘴上一亲。“像这样?”她嘿嘿笑着,无视他眸色瞬间变得黯沉。 无咎瞅了瞅她,将她拉开。 “怎么了?”她不解地看着他。 “明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所以得先离开了。”说着,他起身要离去。 她赶忙将他拉住。“非得现在就走?”向来,她不会过问他太多,毕竟他身为神衹,有些事属于天机不便泻露,可她总觉得他不是为了明天的事要离开。 难道是……她的举动太大胆,惹他生厌? “你……不懂。”他哑声道。 他就怕控制不了自己,会要了她。 “我不懂的事可多得很,你说了我就懂。”她很坚持,不希望两人之间存在任何误解。 无咎无奈地看着她,却见她越贴越近。“你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她已经再度吻上他的唇。 很笨拙、很青涩,只是静静贴覆,感觉他的唇,感觉一份微妙的悸动;她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但她真喜欢就这样亲着他。 这跟五皇子意欲轻薄她时,感受截然不同,没有恐惧,只有一股莫名的激动和喜悦。 无咎眯眼瞅着她,伸舌轻采她的唇辨,感觉她怔了下,但她没有拒绝,微启檀口反应。 倏地,他的舌钻入她的唇腔内,缓慢地舔吮每一寸,那折磨人的节奏,教她胸口发痛发闷,但似乎有一股更强烈的激颤从下腹生起,导致她浑身敏感,轻颤着。 他吻得小心翼翼,然而她的顺从,勾起他更强大的欲...望,吻开始变得狂野,放肆地纠缠着她的。 以为穷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但此刻她却软倒在他怀里,他情难自禁地抚上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感觉她一震,他蓦地松开手,不敢再进一步。 “无咎,我怪怪的。”好半晌,她闷声道。 “怎么了?”他垂眼瞅着她,发现她小脸绋红,就连颈项耳垂都泛着迷人的红晕。 “我,我……”她羞涩不已。 因为她渴望碰触他,也渴望被他碰触……可是,这种话能说吗? 无咎难以猜测她的心思,见她模样忸伲,不由得猜想,也许是她想拒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想勉强她,他深吸口气,将氤氲欲念收起。“我要走了,记住,明天尽量别往城南去。” 不能再待下去,他不想做出任何令她讨厌的事。 “城南?”君十二蓦地抬眼。“为什么?” “不要多问。”他想走,却发现她直揪着他的袖角。 明天,暴雨将引起钱塘江泛滥,带走一千三百二十一条人命。 第十二章 这是天机,要是泄露而改变天命,他的麻烦就大了,当然,他并不认为告诉十三,她会胡乱泄露,只是怕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难受。 “……其实,这只是借口对不对?”她红着脸,但眉皱得紧。 “你在说什么?” “你……根本不想要我。”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很会胡思乱想,而且控制不了自己。 无咎忍不住苦笑。 “明天有水患,会水淹城南。” “嘎?那……”话到舌尖,又硬生生咽下。 “你想问什么?” “没事,奶奶交代过,就算听见神谕,也不该企图改变什么,所以我就干脆不问。”说着,她脸上的红晕还是退不了,觉得自己很丢脸,竟怀疑只是他想逃避自己的借口。 “喔?” “好比召唤龙神降临,龙神下降临,那就代表这件事是他办不到或是不能违背的,故不能勉强,这是历代祭主的嘱咐。”她说得再认真不过。 “奶奶还说,不能因为一已之私而改变生老病死,这样的话,会乱了整个世间的命盘,如此一来,就算是抱持善心,也等于进了恶道。” 所以她宁可当作没听见,免得自己冲动下做出什么累及他。 “说的对极,这世间自有一套天理,要是企图改变,有可能带来更大灾祸。” 他赞许地点头。 “那么……你还急着要走吗?” “……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人直瞅着她紧揪住她袖角的手,突地像是察觉什么,朝窗外探去,却发现她的手改握上他的,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如果怕,为什么还要拘留你?”她羞怯但坚定的问道。 “你忘了你曾经推开我?” 君十三恍然大悟,想起他曾在梦中对她…… “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又不怕,我……想要你留下。”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他哑声喃着。 他压抑自己的渴望许久,如今得到她的首肯,又如何能够再做圣人? 感觉他强而有力的臂膀紧拥着自己,君十三微眯起眼,情难自禁地轻吟出声。感觉他的吻像火一般烧烫着她,她的心跳得很急很急,需要从胸口蹦出。 此刻远在东边的荧惑楼,有人正盘腿坐定,以巫术窥得两人对话,意外听见天机后,蓦地张眼,勾笑。 真教人不敢相信! 原来男女情事,竟是这么羞死人的事! 一早醒来,无咎已不在身边,君十三稍稍松口气,然后又把脸埋在被子里,直觉自己无脸见人。 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居然还开口邀他……简直是自寻死路。 想起昨晚的一切,她再度羞红脸,但并不后悔,他温热的躯体贴覆着她的那一刻,满足充溢她心房,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为他而生,在遇上他之后终于圆满…… 摇摇头,甩开满脑子的旖旎,她看了眼天色,怕再不起身,就会被八云发现她做的好事。 然,中衣才刚穿好,八云已经在房外高八度地喊,“祭主,当家的要所有人赶紧到大厅集合,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 君十三赶紧抓起被子往有落红的床面一盖,接着又听到八云一边推门,一边喊着,“祭主,你怎么把门给拴上了?” 开了门,便见八云疑惑地皱起眉,而且直往房里瞧。 “你在做什么?” “……我以为你房里有人。”不能怪她怀疑,毕竟祭主从不拴门的。 “一大早的,怎会脸在我房里?”她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也许是无咎公了。”八云随口说,同时拉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替她梳发。 “不过,听说他和另一位公子天还没亮就离开,算了,这不重要,祭主,当家的一脸神秘兮兮,要大伙集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吗?”她漫不经心地问。 能有什么大事? 她倒是比较在意无咎一早离开,是上哪去了,难道和他说的水患有关? “城南水患?” 来到大厅,听到君十一说出今日城南有水患时,君十三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 “你打哪得知这消息?”坐在主位旁的君十二淡声问着,沉定的眸色教人难以读出她的思绪。 “我梦见的。”他大方不惭地说。 君十三微蹙起眉。 君家最为人知的,除了召唤龙神之外,就是净灵除魔。入梦神见,倒是少有。 神见,指的是在梦中看见过去或未来,这除了资质要高外,还得有强大的意志力。 “何时你能够神见了?”君十二哼道,摆明不信。 “那是你太小看我。” “那也得要你有本事让人信服。” “你!”君十一气结,握了握拳,沉声道:“我没必要在这当头和你辩,现在要讨论的是,如何让城南百姓避开这场灾厄。” “要是没有水患呢?” “一定有,我敢拿我的性命担保。” 君十二重敛长睫寻思片刻,淡问:“祭主,你认为呢?” 她看向两位兄姐,眉头攒得更紧。“我觉得……君家有训,不得窥探天命,更不得改变,以免天下大乱。”与其表达她的意见,倒不如搬出家训还来得有用。 “祭主,这话怎么对?咱门明明有机会可以救那些人的,为何不救?城南百性何其无辜,你真忍心见死不救?”君十一不禁摇头叹气。 “可是,天命不可违,咱们出手干预,岂不是乱了命盘?”该死没死,会害该活不得活,前世因今生果,这道理是奶奶一直教导她的,要她淡看生死,不可违抗天命,否则必引来天谴。 “哪来的天命不可违?要真不可违,我又怎会看见?难道这不等于是老天对咱们下了指示,要咱们去救?祭主,君家祖训,要救助百姓、造福百姓,何为根本你难道还分不清吗?”君十一咄咄逼人。 君十三被堵得哑口无言,他说的不无道理,但…… “十二,难道我这么说没有道理?”他寻求支持。 她沉默了一会,沉声问:“你可知道正确的时辰?” 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君十一有些怔住,随即飞快地回答,“虽然不清楚时辰,但是早防备就对了。” “姑且信你一次,十三,你也这么认为吧?” “……嗯。”君十三点了点头,有点为难,毕竟这事与她昨晚和无咎说的大相迳庭。 “那么,这事就由我呈报太守大人,再决定如何安排。”君十一环视众人,满意地点点头。 君十一将此事呈报陆敬和,他随即派驻军队,将城南百姓迁徙城东安置。 不久,天空开始落下暴雨,闪电交加,狂风大作,就算是白天,也阴霾得犹如入夜,黑暗无穷无尽,像是要吞噬整片大地,不过两个时辰,钱塘江涨潮,江水一口气冲上岸,以极可怕的速度摧毁良田便桥。 水患之严重,远远超过君十一和君十三的预期,虽然大水确实只淹城南,但由东往西,横扫过杭州城,直淹向余杭县,长兴县、昌化县……举目所见是一片汪洋,惊动朝廷下令救援。 翌日,大雨不停,滂沱的雨势,看得人触目惊心。 再隔一日,雨势暴猛,无处宣泄的水渐渐往北没去,杭州城的百姓惊慌不已,甚至开始暴动。 “既然君家祭主也在这里,为何不让她唱祈歌祈晴?” “对呀!君家不是有龙神守护?君家祭主肯定可以阻止这场暴雨。” 在大雨开始时,君家人便投入救灾的行列。 此刻,君十三正待在县衙大厅,听到外头百姓的怒吼,不禁忧心地站起。 “祭主,你不须理会。”八云紧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雨已经下了三天,也差不多该停了。” 外头淹水,没办法搭祭台,要如何让祭主南祈歌? “可是……”睇着泼瓢大雨从天落下,她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十一哥有神见的能力,她就应该向无咎问清楚,这场暴雨到底要下多久。 “坐下吧。”坐在一旁的君十二淡淡开口。 君十三回头瞅着她。“十二姐,我可以出去唱祈歌吗?”五皇子一事,虽是无咎救了她,可她听到十二姐试图保护她的话,内心很感动,认为姐妹之间应该可以牵系得更深。 君十二微扬眉。“你认为有效果吗?” “就算没有,至少可以安抚一下人心。”她抿了抿唇。“十一哥在外头帮着,其他族人也没闲着,我光只是在这里待着,那我到县衙来,又有什么意义?” “祭主这话是拐着弯在数落我的主子?”四喜不客气地开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 “四喜姐姐,注意你的口气。”八云不快地替主子出声。 “我又是哪里说错了?”四喜哼了声,“当家的想当好人由着他去,咱们到这来,也不过是当家的要让人知道咱们君家很团结罢了,不然咱们几个姑娘又能帮上什么忙?” “四喜,够了。”君十二冷冷阻止,美眸扫向君十三。“祭主,你想怎么做,尽管去,我也想听听你的歌声。” “谢谢十二姐。”君十三笑逐颜开地朝厅门口走去。 “祭主,外头正确在下雨,你要出去,好歹先让我拿把伞,你别急呀,祭主!” 八云吼着,然外头闪电交加,雷声轰隆作响,大雨倾盆几乎阻断她细微的声音。 只见她疾步走到厅外的青石板路上,眯眼看向灰蒙的天空,压根不管豆大雨水滴在身上多痛,浸入没骨子里多冻。 “祭主,别唱了,雨势这么大,你在这里唱,也没人听得见,就连老天也听不见!”八云冲到她身边,用双手护在她头顶。 置若罔闻般,君十三深吸口气,唱出空灵的祈歌。 那副清嗓柔而不锐,却能够撕裂黑暗,让煦光重现大地。温润的能量,随着嗓音逐渐拔高,穿透了雨,如丝一般向四面八方绵延而去,如风一般吹拂到每个角落,抚慰着慌乱无措的人心。 在县衙随近的百姓都听到了歌声,慢慢平静下来,仿佛就连人雨都不再可憎,淹水不再是那么令人绝望,他们可以耐心等待,黑暗尽头的曙光。 君十三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着,在厅内的君十二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纤瘦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渐渐的,刺眼闪电消失了,就连雷声也缓缓退远,再等一会,竟连雨都停了。 外头响起阵阵欢呼声,许多百姓争相走告,亲眼见证了君家祭主不可思议的能力。 “祭主,可以了。”君十一从一旁小径走来,后头还跟着几名衙役和陆敬和。 君十三神色有些恍惚地瞅着他,这才感到浑身冷得发颤。 “太守大人准备了些姜汤,赶紧喝下。”他说着,拉着她就往大厅里走。“四喜,还不赶紧去找来一些干净的布巾,还有八云,回府替祭主拿套干净的认裳。” “是。”两姐妹立刻分头进行。 君十一瞧君十三浑身湿漉漉的,又请陆敬和准备一些干净布巾,要不等到四喜把布巾拿来,她就要染上风寒了。请托完毕,他随即舀着两碗姜汤,一碗递给君十二,一碗递给君十三。 正要说什么,有衙役拿来几块干净的布巾,并向陆敬和说了什么,后者脸色一变。 君十一见状,走向太守大人,谈上两句,没一会把布巾交给君十三,就跟着太守大人走了。 一下子,大厅就只剩下君十二和不断打颤的君十三。 君十二睇着她抖得厉害,终究忍不住地脱下身上的外衫,盖在她肩上,并拿过布巾替她轻拭头发。 君十三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谢谢。”笑得腼腆。 其实她很容易满足,只要对她释出一点善意,她就可以感动很久。 “喝吧,可以让身子暖些。”看她手捧着汤碗,君十二催促着,将她的发擦个几分干后,便在她身旁坐下。 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没一会将姜汤给完,整个人感觉暖和许多。 君十二瞧盛汤的大碗摆在大圆桌上,距离有几步远,四喜又不在身边,被伺候惯的她不想移动,索性把手上的姜汤一并递给她。 君十三又是感动又是惊喜。“谢谢你,十二姐。” “……不用客气。”她有点不自然地别开眼。 两人中间隔着一只八宝凳,甚少坐得这么近,更不曾有过贴心的嘘寒问暖…… 相较之下,君十二被教导得冷漠,就连闲聊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可是,此刻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君十三小口啜饮的声音,总觉得要是不说些什么,实在教人不自在。 “祭主,你可有过神见的经验?”想来想去,她挑了心中的不解当话题。 君十三抬眼看着她,有些犹豫。“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神见,可我曾梦过初代祭主临终前的画面。” “喔?”君十二微扬起眉,连她也无法确定那样的梦境算不算神见,“那时候无咎公子可有在你身边?” 她吸口气,想回答没有,但……“有。” “是吗?”垂敛着眼,君十二迳自摊算着。“这么说来,也许十一哥梦到的真是神见了?记得那晚无咎公子就住在君家,也许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引导出十一的能力。” 这么说来,似乎也挺合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种说不出的古怪。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君十三喝着姜汤,小声答着。 她有些心虚,不敢说太多,就怕被十二姐发现,她和无咎发生了关系。 “但,为什么我一点感应都没有?”君十二看向她。“奶奶说过,我的能力在十一哥之上,没道理他有所感应,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君十三水眸转呀转的,喝完最后一口姜汤,看着她。“你怀疑十一哥吗?” “总觉得他的话有些含糊,细节说得不够完整,再看他分明是在巴结五皇子,这点已经违反了君家祖训。”君十二顿了顿,不想提她怀疑根本是君十一搞的鬼,才让五皇子得以进入君府,免得她难过。 她看向厅外微微发亮的天色,仿佛有光芒试图钻透厚重的云层,好半晌才又说道:“说不定,我只是在嫉妒吧。” “啊?” “你随意唱起祈歌,雨就停了,仿佛连阳光都要透出。”她咬了唇,有些不服气地说:“虽然我不信十一哥,可城南确实发生水患……唯独我,才是那个真正没有能力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她在君家才会毫无立足点,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第十三章 相着,她轻叹一声,旋即感觉肩上有抹重量,眯眼探去,惊见君十三竟把脸枕在她的肩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浑身不自在,想要将她推开。 “十二姐,我头有点昏。”君十三艰涩道。 她当然知道十二姐不喜欢有人近身,问题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头昏得坐不住了。 “你该不是染上风邪了吧?”她随即扳起她的脸,却惊觉她面呈死灰,就连唇色都透着黑紫,不禁心间一抖。“你……” “十二姐……我想吐……”说完,她随即呕出,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就怕吐出的秽物会弄脏她。 瞪着她双手指缝间淌落的黑红色液...体,君十二美眸瞠圆。 “来人……快来人!”她一把搂住君十三,拔声喊着:“快!有没有人,快来人!” 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会这样? 惊慌之余,她瞥见有道光芒迅至眼前,定睛一瞧,竟是那日才到府上作客的湛朵,身旁跟了她有一面之缘的左近。 “槽!离魂了!”湛朵不看君十三,反倒是看向厅外。 “你去通知无咎,这里交给我。”左近冷声交代,“我跟着她的魂魄去,想办法把她挡在鬼门关外。” “我也去!” “身为花神将,你要怎么下地府?”左近恼道:“你是信不过我吗?” “不是,我只是……”他握了握拳,毕竟他本质极阳,要是下地府,对自身有损,思忖过后决定按照左近的指示,“好,我去通知无咎,你想办法拖住魂魄。” 说完,幻成一束光消失。 尽管早知道他是天界神衹,但亲眼目睹这一幕,君十二还是难掩惊愕。 “是你下的毒?” 低沉裹着威严的嗓音逼近眼前,君十二抬眼瞅着左近。“我干么下毒?她是我妹妹!”也许她嫉妒过十三,但她不曾想要加害她。因为她是她的妹妹,是她的手足,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左近冷冷看她一眼,随即转出厅外,跟着君十三的魂魄而去。 此刻,君十二才惊觉君十三浑身冰凉,再探向她的鼻息,却发现早已断气。 她心头一震,放声大喊着,“来人!快来人!” 君十三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魂魄逐步飘进地府,走到鬼门关外,欲随其他魂魄一道进入时,左近却挡在她面前。 她缓缓抬眼,神色有些恍惚,眸色有些朦胧,像是认不出他。 左近睇着她,内心百感交集。 当年,他和拾扇也算是朋友,也为她离世而难过,可是今非昔比。 姑且不论交情,光是她的存在,就让他倍感棘手。 要是她不存在,无咎可以追求更高的神格,而不是日复一日地守在天竺山,等待着她的转世,而他,也不必因为她而心神受到扰乱。 如果没有她,是不是一切就可以恢复原状? 他在犹豫,只因赌注太大,后果难测。 然,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她像是想起什么,蓦地东张西望,神情多几分生气,而不是空洞的死寂。 “左近?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左近睇着她,内心大人交战着。 因为上天旨意,雨势比先前预估的来得猛烈,无咎怕波及她,所以要湛朵前来探探,他则跟着前来,没想到竟会目睹她死去的瞬间。 她的时辰未到,魂魄却已进了地府,这代表着有人改变了天命,而影响了她,所以她在寿命确实到此为止,那么她再阻拦,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他也想要解脱,不想再被她左右心绪! 如此想着,他往旁一挪,便见她被一般力道扯入鬼门关。 “左近?”她频频回头喊着。 他眯起眼,铁了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君十三排在一行人的后头,压根无关她的意志,身形飘然地跟着往前移动。 她疑惑不已。 怎会这样?她不是还在县衙里喝姜汤吗?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里?她想着,不禁疑惑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极为昏暗,甚至有点冷,带着难以形容的森森阴气。 “……三生石?” 随着队伍不断往前,她瞥见右前方有条河,河边有块岩石,那形状和色泽简直和天竺山上的三生石一模一样。 隐约记得无咎告诉过她,三生石是灵石,人间和黄泉各有一块……她可以确定这里不是竺山,所以说,她死了? 君十三瞪大眼,瞧着眼前的人踏上河面的桥。 她听说,黄泉有条奈何桥,过桥喝了孟婆汤,便教人忘却前尘往事……所以,她是真的死了? 她怔愣地看着前方的桥,心底油然产生抗拒,不,她怎能死? 她要是死了,无咎还要等她多久? 想走却怎么也动不了,她被迫踏上桥,走过桥,便见一个女子就在桥的那端,端着一碗汤等着她。 “喝下。” 君十三瞪着她手中的碗,仿佛那碗里装的是毒药。 不,她不喝,她才不要忘了无咎,不要忘了他……要是忘了他,那来世再遇见他,她又怎会记得? 忖着的同时,有什么闪过她脑海,仿佛在许久以前,她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她的身体竟然挣脱禁锢,回头下了桥,朝三生石的方向跑,将惊呼喊叫全抛在身后。 此刻,她只想确定一件事。 她跑到三生石前,凝睇苦那块石头,脑袋仿佛涌入各种画面,有好几个她,总在三生石前,刻上她的爱恋,刻上她的前生,为了让来世的她可以记得……她伸手轻触三生石,霎时电流从指尖窜入她体内。 眼前一片黑暗空寂,她突地听见自己与谁在对话—— “我要如何与他结缘?” “轮回。” “……我要如何与他相恋?” “……你不该动情。”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动情了,如果不该,又为何让我懂爱?” “你想怎么做?” “求你给我三生相遇的机会。” “三生?” “是的,三生便已足够。”一世求缘,再世求情,三世不离。 “你以为本尊会答应?” “我愿十世轮回滋养大地、净化大气,换取三年情缘。” “……” “我只求三生,三生过后,情缘不定,我便化为尘土,但要是情缘定下,我要与他双宿双飞。” “去吧,灵石。” 君十三蓦地瞪大眼,想起自己原是天界云池旁边的一块石头,和龙神同时孕育存在,她看着他,恋上他,想得到相遇相爱的机会,于是她下凡轮回,为他取名,卑劣地要他等待…… 可她没想到,她的三世并非连续,在遇见他的第一世结束之后,她继续轮回,却没有与他相遇,让他苦等了七百年。 不是老天骗她,而是她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如此一来,她现在死了,要再遇见他,得再等几百年? 像是在应和她的不安,三生石上浮现未来景象,只见诛雷落下,将他斩首—— “不!”她拔声吼着,浑身止不住的颤着。 那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是她害的吗?因为她强求不愿她的情缘,终究害到他? “大胆魂魄,还不快上奈何桥!” 乍闻令人胆战心惊的沉吼,君十三回过头,瞧见一个仪表威慑的男子,一身官服,眸噙阴鸷地看着她,随即感觉身体再次受到牵引,她立刻结印,将自己隐身在三生石内。 就在同一刻,外头传出了轰然巨响,有人怒喊着,“阎罗,将本君的妻子交出来!” “无咎!”她朝声源探去,看见他已到来,就连左近也跟在他身后。 她突然明白,左近厌恶她,是因为她极可能会害死无咎……所以她不应该再跟无咎在一起? “大胆龙君,竟敢踹开鬼门,到地府向本王索人。”男子身形迅移,挡在无咎面一刚。 “那也是因为你们先拘错了魂,阎罗,将本君的妻子还来。”他冷眸寒凛。 湛朵一通知他,他随即赶来,岂料却听左近说,她的魂魄被强硬吸入地府里。 “何时龙君娶妻,怎么没找本王一道庆贺?”阎罗俊面如覆薄冰,笑得极冷。 “君十三,把她交出来。”无咎不废话,怒声讨人。 “君十三?”阎罗浓眉微扬,低喊道:“判官!” “小的在。”判官不知从何处现身,递上生死簿。 阎罗接过手,翻开里头一页,递给他。“本王手下没有拘错魂,她确实是时辰到了。” 无咎眯眼,连看也不看地拨开生死簿。“不可能,君家祭主的福寿向来超过七十岁,君十三今年未满二十,她不可能命绝!” “这要怪本王?”阎罗冷哼了声。“是你办事不力,该死的人没死,天命违逆,自然整个全盘都会改变。” 算了算,该死的一千多条人命,真正报到的不过数百,相关甚远。 “就算如此,也不该拿她的命来抵!” “这生死簿上的名字是上头决定的,你去跟上头说。”阎罗一个眼神,示意判官捡起生死簿。 但崔判官捡起后,才惊觉不对,小声道:“干爷,是君十二,不是君十三,拘错魂了。” 阎罗蓦的回头,直盯着上头的名字,随即咬了咬牙,“管她到底是谁,反正她已经在地府,没道理再回凡间。” “你拘错魂了,还敢将错就错?”无咎双手紧握成拳。“阎罗,要是我往上呈报,你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她回不了凡间? 如此一来,要他再等第三世?这就是当初拾扇预见的未来?就算他用尽手段,也无法提早圆满他们的情缘? “大胆!你泄露天机,导致天命违逆,这事要是呈报上去,吃不完兜着走的人是你,你不赶紧回头补救,还敢在我这儿放肆!” “放肆?”无咎低低笑开,蓦地敛笑凛视。“让你瞧瞧什么叫做放肆!” 他大手一挥,瞬间水从四面八方淹进地府,不过是眨眼工夫,忘川已经暴涨,魂魄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 “无咎!”左近想阻止,反倒被他气劲逼退到角落。 他回神,看着已经疯狂失控的无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居然水淹地府!”阎罗有些狼狈地跃上高处。 “不,是吐噬地府!”浅色瞳眸在黑暗之中显得异样妖魅,转眼间,大水早已淹过无咎头顶,然在水中的他,恰然自得,抬眼瞅着无处逃窜的魂魄。 奈何桥快要被急湍的水冲断,大水滚滚直朝阎罗殿而去,就连巨大的石柱也摇摇欲坠,整个地府为之震动不休。 藏身在三生石里的君十三随着水而摆动,一双复杂的眸直睇着他。 为了他好,她是不是该就此别过? “给我住手、住手!”阎罗喊着。 “将本君的妻子还来!” “毁了地府,你是罪上加罪!” “你以为本君在乎?”他笑得张狂。 没有她,再大的罪都无所谓了! 那年,拾扇死了,他的心仿佛也跟着死了,没有她的岁月,他生不如死,为了再见她一面,他咬牙等待,日复一日,像是没有尽头。像是要把人给逼到疯狂,直到他遇见她。 一切如此美好,她是爱他的……她爱他,甚至献上身子,这对一个巫女而言,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可以想见她是如何深爱他…… 他以为,自己的等待值得了,然而才转眼,她便命丧黄泉。 第二世,他等了七百年,要他再等第三世……要他等多久? 他不等了! “轰”的一声,地底下的小狱发出巨响,地面进开裂缝,一抹黑影窜出,闪身潜入左近心里,但他没有察觉,只想阻止无咎。 “无咎,你冷静一点!” “滚开!”他大手一拂,左近被推出鬼门外。 他是铁了心,就算只有魂魄也好,他要见她,他要见她! 他闭上眼,寻找着她的魂魄,然而黑暗之中,没有恬柔的身影,没有她俏皮的神情,没有她撒娇使坏的逗趣模样,没有……什么都没有…… 君十三愣得说不出话。就在她犹豫间,他竟要摧毁地府……她到底该怎么做?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龙君,快住手,本王的阎罗殿快塌了!”阎罗急吼着。 “把她还给我!”他抬眼吼着,深眸如血。“十三,我的小石头!回来,回到我身边!” 他不要再承受一次心头被狠狠撕开的痛!他不能承受,不能! 蓦地,君十三受制于言灵,身不由忆地喊着。“无咎!” 以名立约,不管他身在何方,只要她开口呼唤,他都会来到她身旁。 无咎身形一闪,进入同一个结界内。 “十三?” “无咎。”看着他,她悲喜交集。 怎么办?她弄乱了他的命运,如今她到底要怎么弥补? 无咎神色癫狂,有些难以置信地紧搂着她,怀疑自己疯了、入魔了。 可她是如此真实,她的气息,还在……还在…… “我们走!”他低喝着,拉着她消失回人间。 “喂!先把水移走啊,龙君!”阎罗气急败坏地骂着。“给本王记住,本王非到上头去参你一本不可!” 君十二差着四喜找人求救,陆敬和在得知情况之后,立刻请来城中最有名的大夫为她看诊,然终究为时已晚。 大夫的结论是,君十三中毒而亡。 可想而知,问题就出在姜汤。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十二,你说,是不是你做的?”君十一怒声骂道,瞳眸痛缩,没了平常的斯文冷静。 “我?你在胡说什么?拿姜汤来的是你!”君十二低斥道。 “姜汤是陆……”瞥见陆敬和走来,他恼声喝道:“陆太守,君家祭主死了,你要如何处理?” “本官?”陆太守微愕。“本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本官是好意备了姜汤要给每个人袪寒的,而且每个人喝了都没事,唯独她……” “分明是陆太守要替五皇子报仇才这么做的!”君十一将矛头指向他。 “五皇子的事是他咎由自取,本官为什么要为虎作伥?” “可祭主已死,难道陆太守不用给个交代?” 三人为了空间是谁害死君十三而吵成一团,此刻君十三躺在大厅的地板上,湛朵像是闭止养神地在她身旁打坐,而八云趴在她身上哭得柔肠寸断。 第十四章 “人都死了,追问是谁杀的有什么用?有本事的就把祭主救回来!”她骂道:“祭主年纪还这么小,她待人这么好,到底是谁的心这么狠,竟然痛下杀手……祭主,别死,八云还想听你再唤一声八云姐姐……”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她,正要低斥她的无礼时,君十二眼尖地瞧见君十三垂放在侧的双手微颤了下。 同一时刻,湛朵张开了眼,俊脸抹上了笑意,回头朝厅外看去。 “十三?”君十二低唤着,便见她的纤指动了下。“还活着!”快步走去,蹲跪在她身旁,轻触她颈间,发觉有了跳动,不禁连声唤着,轻拍她的脸。 “十三,醒醒,醒醒!” 八云错愕地看着她,就连君十一与陆敬和都觉得她的举措太过诡异而怔住时,只听湛朵笑喊着,“无咎,回来了?” 无咎从外头走进,看了他一眼之后,面无表情地在君十三的眉间一点,不一会,君十二喃着,她瞧见君十三长睫颤了颤。 “醒了……” 君十三缓缓地张开眼,瞥见八云的泪眼,还有甚少显露情绪,此刻却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君十二。 “我醒了。”她苦涩笑着。 几步外的君十一与陆敬和几乎瞪突了眼,不敢相信一刻钟前已经没了呼息心跳的人,竟又起死回生。 无咎双手环胸,注视着那两人的反应,再把视线移到君十三脸上,确定她状况安好,却见她身上盖着另一件外袍。 “这是谁的袍子?”他蹲下身,一把扯掉她身上的外袍。 君十二偏头看向他,不懂他这么问的意思。 “那是我发冷,向十二姐借的。”君十三赶忙道。 她知道,他是介怀鬼差勾错了她的魂,如今想想也真是巧,这袍子沾的是十二姐的气息,也莫怪鬼差搞错了魂。 “是吗?”他看向君十二,敛笑的眸色,寒怨得令人发颤。 “不是我,我没有杀害十三的理由。”君十二恼道。 “那么,就是那两个?”没有温度的眸子睇向陆敬和与君十一。 君十三风状,想爬起身阻止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又沉又烫,但又极畏冷,感觉整个人快要虚脱了。 “无咎……” 他眯眼看着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大手轻探她的颊,惊觉她发高烧,再挪往颈项,那热度简直像火炉。 “这……” “别紧张,你没瞧见她浑身湿透,后来又被认定已经死了,就被搁在地上继续受冻,想不着凉,都难。”湛朵打了个哈欠,嫌他大惊小怪。 “先把祭主送回君家,我马上找大夫回去。”君十一当机立断地说,话落随即转身离去。 无咎盯着他的背影,再看向怀里烧得快要失去意识的君十三,想了下,终究还是决定先回君家再说。 紫微阁里,松果在火堆里劈哩咱啦地响着,烧出一室的温暖,还有松果特有的香气,让染上风寒的君十三舒服许多。 “无咎,你还记得我喜欢松果的味道呢。”躺在床上,初醒的她哑声喃着。 坐在床畔的无咎不禁一怔,瞅着她,却说不出话。 “怎么了?”她不解的问着。 “十三,你想起过去了?”在桌旁嗑瓜子的湛朵抓着酒壶晃到床连问。 喜欢松果的是拾扇呀,这事连他都知道。 君十三一愣,随即装傻。“什么过去?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不想让无咎发现她已经想起一切,她甚至看到未来……她到底该要怎么做,才能扭转他的死? “喔?”湛朵嘿嘿笑着,在床脚位置坐下。“听不懂就算了,反正不重要。” 无咎瞪着多嘴的好友,轻抚她的额。“与其在意那些,倒不如先找出害你的凶手。” “……有什么好找的?”她闭了闭眼,不想追究。“阎罗王不也说了,根本是拘错魂,既然对方想要的是十二姐的命,那么便不关我的事,所以这事就算了。” “算了?”无咎完全不作此想。“你以为君十二会与人结怨?” 君十三皱起眉,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他心知肚明事情不单纯,但她不想他再介入这件事。 “有人想要她的命,你不觉得古怪?而且依她的个性,又怎么会因为你开口,她就愿意把外袍借给你?”他在君家听见,她和君十二的互动并不好,少有交谈,尽管君十二曾经打算替她上药,但那种表面工夫谁都会做。 君十一和君十二,都是拥有祭主资质的人,要说君十二得知自己天寿将近,而将衣袍借给君十三避祸,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过魂代死的巫术,相信君家古籍里定有记载。 “……无咎,你不要再想那些了,反正我没事就好了。” “你为什么不追查到底?你认为一切会就到此为止?”他眸色一凛,迸现野蛮暴戾。 君十三抿了抿唇,无奈道:“我不想追查,是因为追查了也没意义,不如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恢复原本的生活就好?” 无咎直瞪着她,恼她一点都不明白他的烦忧。 所有的命盘罽一场水患而改变,当多数人的命运改变时,那些改变将成蜘蛛网状延续下去,就连他也无法确定她的祝寿是否如前世那般长。 他怕,会在自己力所不逮的情况不失去她。 不是每一回,他都能够赶上。 “倒是你,要不要先回去?”君十三问,她记得阎罗王说的话,就怕这回泄露天机一事,再加上大闹地府,他真会被重罚。 她在三生石里瞧见的是——诛雷,那是神衹犯下天条时所遭受的责罚,一旦诛雷下打,会形魂俱灭。 “你赶我走?”无咎眯起眼。 “不是,我是担心你。”她急道,看向湛朵。 湛朵意会地搔搔脸,往他肩上一勾。“也对,先回去瞧瞧较妥,否则让十三担心着,怎么养病?” 无咎看着她半晌,叹道:“我去去就回。” “嗯。”至少他现在回去,就算真有这,应该还来得及补救才是。 一出房门,看无咎一直睇向屋内,像是怎么也放心不下她,湛朵有些没好气。 “我说无咎,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想了一些事。” “什么事?” “我无法确定,但她肯定记起前世,否是她不会赶我走。”他怕她的魂魄下黄泉之后,就会想起一些过往。 他不要她想起,想起她不爱他的前世…… “她要是想起了,往后就不会吃拾扇的味,这不也挺好?” “不,她要是想起了,她会变。”那些不可抗拒、无法预测的变数,让他惴惴难安。 湛朵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不管前世如何,重要的是今生,她爱你,这就够了。” “够吗?”无咎自问,他没把握。 “与其担心那些,你倒不如先担心自己。”冷哑的嗓音逼近。 湛朵回头,便见一脸森冷的左近走来。“怎么了?” “他没告诉你?”左近冷道。 “什么?”湛朵看他再看向无咎,“对了,你没告诉我,你怎么把十三的魂给带回来的。” “他水淹地府,毁了阎罗殿和鬼门关!” 湛朵眨眨眼,往无咎肩头一推。“有你的,够狠。” “狠?对,就是他够狠,现在阎罗已经到上头参他一本,你等着看。” 无咎无动于衷,压根没把左近的警告当回事。“是他自己拘错魂又死不认错,怪谁?” “怪谁?你为了一个女人大闹地府,你真以为上头不会追查这件事。” 无咎冷驽地瞪着他。“十三不只是一个女人。” “你!简直冥顽不灵!”左近怒瞪着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那又如何?我会承担!” 湛朵见两人声音逐渐大,索性张开结界,让他们骂个过瘾。 “你担得起吗?”左近恼声低咆着。“你知不知道没让水患夺走该死的人命,乱了命盘,加上你大闹地府,这些罪要是并罚,你连神格都没了,还等她位列仙班做什么用?” 无咎垂敛着眼,沉声道:“那些事我自然会向上头交代。” “怎么交代?说你因为一个女人昏头,因为她,泄露了天机,让杭州的百姓得以逃过一劫?”左近笑得讥刺。“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她!” “我没有泄露天机!” “你没有泄露天机,杭州城南百姓会因为君家的指点而举家逃难?你别忘了,就连君十三也在县衙里待命,她甚至还唱了祈歌!难道不是你告诉她的?” 无咎眯起眼,不愿去想是她背叛他。 “你清醒一点,好不?”左近抹了抹脸,语重心长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你应该记得,拾扇是个摒除男女之情的巫女,她一心向善求道,造福百姓是她的矢志,正因为这样,她才会以名立约,把你困在这里。” “不要再说了。”无咎咬牙道。 “我非说不可!”左近走向他,心狂乱跳着,像是有什么在操控着他,让他的话语更加犀利无情。 “你自己想,一个拥有神格的巫女,她怎会懂男女之情?你并不是修炼成仙,所以你不懂要成仙的物或人,都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她不会骗我!”他咆哮着。“她爱我!她甚至把身子都献给我!” 这对巫女而言,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深情?他不许别人如此污蔑她,也否认他们之间的情爱。 左近一愣,眸色黯了下来。“难道,正因为她把身子献给你,所以你把水患一事告诉她?” “不是那样的,那纯粹是——” “无咎!君拾扇没有爱,君十三不懂爱,怎么你就没发觉这可能是一项阴谋?那是她引诱你的利器,她……”左近激动的话未竟,就被无咎一拳击倒在地。 “住口,住口!” 左近抹去唇角的血,深沉的瞳眸瞪着他。“你这模样,像极被人踩到痛处,代表你根本也意识到了,对不?” 无咎眸底迸现濒临疯狂的危险光痕。“你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是你逼我不得不把话说清楚,否则你永远不会清醒。”左近翻身站起,平息不了内心的狂乱,反而被扯着直朝黑暗而去。 “难道你压根没想过君十三会被拘错魂,事有蹊跷?” “那是因为有人对她施以过魂代死的巫术!” “对,是有这样的巫术,但难道你就没想过,不是别人对她施以这样的巫术,而是她对自己这么做?” 无咎一愣。“……她没道理这么做。” “为什么没道理?不正是她自己使的巫术,所以她才不要你去追究?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你一定会救她!”黑色雾气弥漫他心间,让他莫名愤怒着,而他却连自己愤怒都不知道。 “在地府时,她明明就待在三生石里,为什么她不出声唤你,为什么非得等到你失去理智水淹地府?” “她……”他没想到这一点…… “她根本就是打算害你失去神格!” 无咎瞪大眼,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钻到深处。 “知道为什么吗?”左近走近他。“因为,只要你失去神格,从此以后,她就不需要为了你再委曲求全,反正她已奠定君家在杭州的至高无上地位,换言之……她已经不需要你了!” “住口!”无咎大手紧扯着他喉头。 湛朵见状,闪身将两人隔开,看向左近。“你说得太过份了,我不认为十三是这般心机深沉的姑娘。” “如果她不是,那么请问,为何在地府时,她眼见无咎惹事却冷眼旁观?” “我没在场,我不清楚状况,但这些事不是不能查。” “还要查什么?”左近慌着,可他的脸却噙着冷笑,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休内像是藏着另一个自己操控着他。“湛朵,就连你也眼着他一起起哄?君拾扇当年将他困在天竺山,送他额箍,让他惦记这份情,直到现在……这之间,得利的到底是谁?” 君家从没没无闻,成了受人尊崇的巫族,甚至历代皇帝都极看重君家,要说君拾扇不是利用,如何说得过去? “不要再说了。” “无咎,你自己回想,这七百年来,君家有哪一代的祭主不是把百姓摆在第一位?” 无咎浅色瞳眸染出一片猩红,他不要回想,他不要想! 他不是不知道拾扇对他只是利用,拾扇待他再怎么好,要的也是他的能力,所以他不要十三想起前世,不要她也跟拾扇一样无情。 可是,眼前有太多迹象显示着,十三看重百姓胜过他,就连他也开始怀疑,她献上身子只是为了得到神谕…… 不,她不会这样待他。 她是爱他的,她说过,不,她……没说过,她只说过,她是为了成为祭主而出生在这世上…… 他蓦地顿住,一股寒意沿着血液蔓延,冻冻得他寒颤不已。 “左近,点到为止。”湛朵叹了口气。 “要怎么点到为止?无咎犯下了这些事,你真以为他随便找些理由就搪塞得过去?他会失去神格,被贬下凡,再也不能回答天界!” “木已成舟,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可以,只要杀了她!”话出口的瞬间,左近自己愣住。 不对,他从没想过要杀了十三,因为……因为他也是爱着她的!只是他不愿承认,自己爱她,他嫉妒着爱的勇敢无惧的无咎…… 在他体内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可以操控他? 无咎痛眯着眼,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不!”他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杀了她,就算她真的背叛他也一样。 “杀了她,回天界认错,说你收敛七情六欲,你就可以保住神格。” 无咎染上森冷杀气的眸直瞪着他。 “左近,够了!根本就还没搞清楚状况,为何非得做到这种地步?”湛朵难得动了气,不笑的桃花脸竟裹着教人生惧的寒冽。 “那好,咱们来试,证明我说的没错。” 湛朵看着他。“怎么试?” “祭主,你一定要小心十一哥。” 晚上,君十三吃过粥喝了药之后,君十二拧着湿巾替她擦拭手脚,一边小声叮咛着,不让站在门外的四喜八云听见。 君十三垂着脸,没有搭腔。 “祭主,你有没有听见?” “……有。”她叹了口气,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和无咎之间太暧昧,结果身为当家的他竟然毫不劝阻。”君十二将湿巾丢进水盆里,避重就轻地道。 门外的四喜机警,随即走到床边,端走水盆。 “那么,你想阻止我?”她不想去追究那些问题,一方面也是怕追究到最后,会有人跳出来阻止她和无咎在一起。 第十五章 所以,她宁可选择沉默,反正她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老话一句,别做傻事。”君十二起身,走到案前,取下她所绘的龙神画像,还有在反面题上的字。 这是她昨天发现的,总觉得里头藏了许多玄机。 君十三闻言,笑得苦涩。 这句话,是十二第二次告诉她,她现在懂了,却来不及了。 “我……”话未完,听见开门声,她抬眼采去,瞧无咎大喇喇走进来,仿佛这里是他的房间。“无咎。”她抹起笑,却见他眸色冷沉,不禁蹙起眉。 难道他犯的错真的无法弥补? “你好自为之。”君十二淡声道,旋身离去,在门口和湛朵擦身而过,嫌恶地别开眼。 “无咎,发生什么事了?”看着走近的他,一边注意走在后头的湛朵和左近。 “没事。”瞅着她满是担忧的神情,他竟分不清她是出自真心,还是在作戏。 他的心被染上一点黑,疑惑不断地扩散,他需要她的忠诚来维系他的信任。 “有天大的事。”湛朵勾笑道。 “什么事?” “自然是水患的事。”左近就站在门边说。 “水患?” “这回的水患没夺走足够的人命,所以必须再施行一次。”无咎哑声喃着。 君十三蹙紧浓眉。“为何非得夺走这些人命?” 她的问话,让无咎心间抽得更紧。 “十三,难道你会不懂天理循环的道理?有许多人在前世造了业,今生就得付出代价,这样的做法,你或许觉得残忍,但这却是佛的慈悲,让这些人得以一次偿清罪孽,来世让他们从头来过。”湛朵低喃着。 “我明白,只是大家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如今却又……”她很清楚有些事凡人不得插手,可那是一条条人命,要她狠到坐视不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十三,兹事体大,你千万别对外说起。”无咎居高临下地瞅着她,眸色复杂难测。 “我向谁说去呢?”她不禁笑了。 “要是这次再办不妥,连我都有事。” “这么严重?”她一愣。 “对,所以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人,明天子时开始,会有一场更可怕的水患,将淹到城中。”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浅瞳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 “这么快?”那不就只剩下几个时辰了? “对,所以我必须先离开。” “……喔。” “嗯?”她疑惑抬眼,总觉得他的嗓音透着某种伤悲。“怎么了?” 无咎瞅着她好半响,哑声道:“我要走了。” “嗯,那你要小心喔。” 才说着,三个人瞬间消失不见,她乏力地往床面一倒,企图让自己睡着,不去想过了今晚,有多少人即将离开人世。 然而,不知躺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八云进门,告知她,十一哥又看见某些画面,她不禁怔住。 怎么会这么巧? 是夜,君十一要求君家总动员防堵水患,君十三惊诧之余,坚决反对,但在君十一的强硬态度之下,她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到处去联系,甚至把邻近百姓都接往君宅。 然而,平时一到,无风无雨。 直到天色将亮,完全看不出有狂风暴雨的迹象,甚至就连钱塘江都没有涨潮。 就在君十一错愕不已的当下,李成威带着一队兵马来到君府。 “君家妖言惑众,给本皇子全部拿下。”李成威一身锦袍,脸上戴着面具,身后有百来名官兵。 他本该回京,可他颜面受创严重,就连大夫都说无药可治,要他怎么亏得下这口气?如今逮到君家的小辫子,他怎么可能放过? 君家瞬间乱成一团,而君十一早不知道躲到哪去。 待在后院的君十三听闻这事,立刻赶到前院,然,就在她踏上前院的石板广场时,连话都还没说,天空突地打下闷雷,霎时狂风大作,落下疾雨。 李成威一愣,瞪着眼前看似也极为错愕的君十三,重声喝着,“来人,此女是妖孽,给本皇子拿下。” 说来也巧,就在君十三被人擒住的瞬间,风消云散。 “就知道你是妖孽,本皇子才会落得无脸见人的下场,今天本皇子就要代天行道。”李成威走近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谁才是妖孽?”自己被抓住的君十二在旁低骂着。 “掌嘴。”李成威冷冷看去。 眼见抓着君十二的侍卫正要掌嘴,君十三忙道:“住手!”她转头看向四下,才发现被逮的不只是君家人,还有到君府避水患的百姓,她咬了咬牙道:“其实你想要的只是我的命,何必牵连无辜?”说穿了,他只是在公报私仇罢了。 也许,她现在死了,反倒是好事一桩。说不定,如此一来,无咎就不会再因为她而犯下任何错。 “好气魄。”他笑眯了眼,朝旁看去,侍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不一会,就在石板广场上架起木柱,将君十三绑在上头,底下铺满木柴,泼上灯油。 “本皇子今天就要烧死你这个妖孽。”他差人搬来一把椅子,就坐在木柱前几尺的位置,像是要好好欣赏她如何被火焚烧。 君家人和百姓们目睹这一幕,皆暗骂李成威泯灭天良,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在百名官兵和侍卫的环伺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强出头,赔上的恐怕不止是自己,还有一家老小的命。 君十二握紧粉拳,恨恨瞪着。 “点火。”李成威兴奋地喊道,像是要亲眼看见她被火烧成灰烬,才能抚平他的愤怒。 只见火把被丢在柴火中,发出了轰然巨响,火迅速向上蔓延,烧上她纯白的裾裙。 “好!”李成威忍不住拍手叫好。 君十三闭上眼,忍着被焚烧的痛楚,但旋即,她听见雨声,不由得张眼一看,眼前竟有空心水柱将她纳在其中。 “无咎?” 现场百姓和君家人莫不瞪大眼,就连李成威也吓得瞠目结舌。 天空下着雨,但雨却将君十三包围,就落在她周身,熄灭了火。 “再给本皇子搬柴火,再点火!”李成威吼着,气急败坏地站起身。 然,就在这一瞬间,那雨水像是具有生命,开始疾速旋转,向四周飞射而去,如凌厉刀片般,中者莫不尸首分离。 首当其冲的李成威身断两截,倒地不起。 霎时,现场响起哀嚎和惊叫,乱成一团,犹如人间炼狱。如此同时,围绕在君十三周身前的水柱也消失不见,她看见的,就是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震慑得她说不出话。 “十三。” 听到他的唤声,她眼眸缓移,瞧见他从上缓降到她身边,先搂了搂她,再替她松了绑,抱着她跃到地面。 “太好了,要不是左近通知我,就来不及了……”他紧拥着她,身躯甚至还微微颤着,像是恐惧险些失去她。 但踩在血河肉末上的君十三却感受不到他的担忧,她浑身颤得厉害,不敢相信他为了她,竟会做到这种地步…… 就算原先的罪还有办法补救,但如今……是她害他断了自己的后路。 “你很害怕?”感受她的颤栗,无咎恼火地回头瞪着倒地不起的李成威,一脚踩上他的脸。“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没?你就用这种姿态,直到你寿终正寝吧!” 他用力再踩,就连君十三都听得见头骨碎裂的声音。 “住手、住手,你在做什么?”她一把将他推开,瞪着血肉模糊的李成威,忍着欲呕的冲动,抬眼看着面无表情的无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能理解! 她所认知的无咎,不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他不会如此残忍地凌虐人! “他企图玷污你,他该死!”无咎怒目凛威。 他想杀他,不……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抱着残缺的身体直到寿终正寝,才是最适合他的下场。 “那么他们呢?”她指向数不清的尸首。“那里头有我君家的人,有杭州城的百姓,他们为什么该死?” “……原本的杭州水患,他们就该死!”他抿着唇,眯起殷红的眸。 君十三伸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你才该死!你没有认错!你可恶,上天给你能力,不是要你滥杀无辜!” 无咎气恼的瞪着她,“我是为了你……”他是为谁犯下天条? 听至此,君十三崩溃地捂脸痛哭。 完了,一切都完了……全都是她的错,是她毁了他! “十三……”看她泪如雨下,无咎再多的恼意也消失不见,手足无措起来。 他知道,十三并没有背叛他,因为在外头奔波走告水患一事的人,分明就是君十一,那就代表从一开始就是他在作乱。 确定这个消息,他迫不及待来找她,没想到却见到李成威打算烧死她……他如何还能够冷静? “我错了……”她哭得肝肠寸断。 她错得离谱,因为她的自私,她毁了无咎,她把他给毁了……现在,她要怎么保住他? “十三?”他不解地捧起她的脸。 “怎么办?要怎么办?”她只是想爱他,好不容易相爱了,为什么却引领他走向毁灭? “你跟我说,我想法子。” 睇着退去肃杀之气的他,那温柔眸色逼出她更多的泪。 “要不,我找左近和湛朵一起想法子。”他道,只为了安抚她。 她刚要开口,瞥见天空闪过紫色疾电,当下心间一抖,她想也不想,扯着他直往大厅走,一路顺着长廊来到紫薇阁。 “你暂时在这里待着,不要出来。” “你要去哪?”无咎不解地问着。 “我回房间找东西。”她去翻古籍,也许上头会有记载瞒过诛雷追杀的法子。 “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出来。” 她踏出房外,在客房四周布下结界,就盼诛雷打不进结界。 “十三!” “不准出来。” 她不知道左近和湛朵到底能不能帮他,在那之前,她得先确保他的安全。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无咎微攒起眉。 她的反应太古怪,像是瞒着他什么。 君十三回到房间,在书架上翻找古籍,突地听到后头有声响,她直觉的回头,惊见来人是—— “十一哥……” “外头……” 她原以为他是被外头血流成河的阵仗吓到,但仔细看他的眼神,反倒是像极他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是谁做的?你难道不知道死的那人是五皇子,不……他没死,他尽管尸首分...身,他都没死……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来,君家会被满门抄斩?”他暴咆着。 “十一哥……”他神色迷乱,教他骇惧地不断往后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不了祭主,我退而求其次当当家,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君家,可为什么到最后,我却要为这个家而死?”他吼着,一步步地逼近。 君十三的背已经抵在书架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你说,为什么这次的水患没发生?”他眯眼瞪她,像是恨她入骨,仿佛她的存在坏了他的希望。 她被问得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就连她也觉得事情有异,但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事比让无咎逃过天劫来得重要。 “我明明就听到无咎是这么说的,为何水患没有发生?”他向前一步,扯住她的手腕。 她瞠圆水眸,恍然大悟。“你……你是施术窥探得来的,根本就不是神见!” 原来他是故意假装不知道无咎的身份,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对,没错!可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我还不是为了这些百姓?”怪的是,上一回也是我处理的,结果大伙最后感谢的却是你。 “而这一回出了岔子,你又逃过一劫,让这么多人为你而死,他们都是无咎杀的,对不对?他自以为在帮你,却不知道他这么做,会让君家灭族!与其让所有族人赔上性命,为什么该死的你还不死?” 君十三怔住,心头狂颤着。“我……” “奶奶最看重的你,却是君家的大罪人!”君十一突地愤恨吼着,“明明我才是君家的祭主,为何有了十二又有了你?十二该死,你更该死!” 她咬着唇,泪水在眸底打转。 其实,她是知道的,在地府,她才发现,有人要毒杀十二姐,但是二姐因为怜她而把姜汤让给她……陆太守没有嫌疑,是因为,她可以看见他的本性。 既然如此,那么凶手必是……他。 她不想见到这样的结果,不想知道他心狠到要杀宝吕己的于是。 十二姐无情寡言,是出于不善表达:十一哥长袖善舞,却是城府深沉……她知道,她可以感觉到,只是选择假装不知道。 “所以……你死,好不好?”他说着,从袖里取出一把匕首。“这也是应该的吧?身为君家祭主,你本来就肩负守护族人的命运了。” 君十三噙泪看着他混乱的眸色,像是早已失去理智。 他说的对,她真的该死,她不但害惨无咎,也连累君家……可是,现在的她还不能死,因为她必须先救无咎! “不行,我现在要是死了,君家就真的毁了。”她在脑里寻找安抚他的说词。 她不能死,她要救无咎,和他共偿罪孽,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她落得什么下场都无所谓。 这一世,是她用上千百年轮回求来的,她不要轻易放弃。 但她却不知道无咎因为担心她而寻了来,听见她和君十一的对话,他脚步顿在门外。 “你要拿什么救?” “拿无咎来救。” 那无情的口吻教无咎怔住,浑身血液像是瞬间冰冻。 “怎么救?” “得到龙神泪。”她顺势谘着。 君十一不禁怔住,直视着她,“前阵子,我开始感觉到你的转变,原来……你也在算计他,你并不是真的爱他……所以,为了让他信任你,你不惜献上清白?” “怀有龙子,是计划中的事,当务之急是将无咎留下,好生安抚,从他那里得到龙神泪,献给皇上,抵销君家之罪,等我生下龙子之后,还怕没有数不尽的龙神泪?”为了骗过他,君十三诱之以利。 他恍然大悟。“所以……刚刚你把他封在结界里。” 来她房间前,他发现她在客房设下结界,原不清楚她的用意,如今才知道被困在里头的是无咎。 这能力教他惊诧,从没想过她竟连龙神都能困住。 “把他困在结界里,我才能彻底掌握他,毕竟他杀了那么多人,必遭天罚,但就算老天要罚他,也要等到我生下龙子。” 第十六章 君十一听得一愣一愣的,作梦也没想到原本纯真善良的君十三,竟有如此可怕的心计。 “一旦生下龙子,从此以后君家便是龙族后裔,这么做就能让君家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就算哪天龙神不再降临,咱们有龙子,不也一样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她说得铿锵有力,却不知无咎听得肝胆俱裂,理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竟能将他凌迟到不能动弹。 “那我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君家需要十一哥的手腕去打通官脉,从此以后,谁敢不看十一哥的脸色行事?” 君十一听到这里,眼前仿佛出现百官低伏在他面前的景象,不禁扬声大笑,将匕首收起。“好,咱们就这么说定,我先去找太守大人,要他想办法将府里的事给掩盖过去。” “好。”看着他走向房门,她暗松了口气,但就在他开门的瞬间,外头一阵强烈的气劲让他当场身首异位,鲜血溅上她的衣衫。 瞪大眼,她还未搞清楚状况,喉头已经被人紧紧掐住。 她痛眯着眼,看着来人,不由得怔住。“无……咎……你怎么出得来……”她明明布下结界,他要是强行离开,非得灼伤自己不可。 “为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低滑嗓音教人不寒而栗。 她想开口,喉头却被掐得更紧。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再问,凑得极近。“你以为把我困在里头,所以毫无顾忌地说着你的计划?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发现?” 要不是他听到她的惊呼,强行离开结界,他至今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他想起她的转变,就在画舫之后,她先是示爱,而后又狠狠地拒绝他,可在李成威意图轻薄她之后,她主动求合……这竟是因为她贪恋他的能力吗? 将他困在结界里,只是要留下他成为棋子……他终究只是她的棋子? 君十三这才明白,他听到她和君十一的对话,他误会她了。 “说到底,你迎合我,只是为了龙子?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为救你水淹地府会惹来什么后果?”他哺着,笑着,笑得肩头颤动,但殷红的眸却淌着热泪。“为什么要这样待我?难道我为你所做的,还不足以让你感动?” 原来左近全都说对了……一个具有神格的巫女怎么可能动情? 她没有爱,她不懂爱,否则她不会忍心这样伤他! 君十三摇着头,想说话,喉头却痛得像是要酿出血,但再怎么痛也痛不过心间的椎楚。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不得不说谎,那是为了骗过十一哥的权宜之计,给她机会,让她解释!她在心里呐喊着。 奈何他怒得发狂,看不见她眸底的真实,更听不见她心底的呼唤。 “你的眼里只有君家,从来没有我……我竟不如这些凡间百姓?”无咎笑得益发张狂自嘲。 “七百年前如此,七百年后如此,我不过是想要在你心底占上一席之地,你却连一点位置都不愿给我?” 他暴咆着,幸劲几乎要掐断她的颈骨! 此刻,他是真的想杀了她,他是真的恨她,恨她的无情,竟将他利用至此。 以名立约,她把他困在没有尽头的等待里,将他锁在似有若无的情爱里,让他哪里也去不了,心里念着的全是她。 他在三生石上刻满了他们前世的记忆,等待来生再见,三生石引领他们想起前世,今生再续。 七百年,他日复一日地等待。 等到了,以为相爱了,却是背叛的开始…… “是你辜负我……”他粗哑哺着。 他爱她,爱到甘心受缚,守着誓言等待,可她却选择更残忍的方式利用他。 她不爱他……不爱他……就他傻,困在她打造的牢笼里,一等就是七百年。 君十三嚅着唇,想说话,唇角却不断地溢出鲜血。 不是的,给她机会解释,听她解释! “如果你不能爱我,那为何要告诉我,我们之间有三世的情谊?为何要让我期待?为何让我等待?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漫长的七百年?只因为你一句话,所以我等,因为我觉得值得,只要能再见你一面,千年我也能等,可是……”她辜负他,辜负了他! 睇着她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他泪眼模糊,笑着,却无比扭曲而空洞。 “十三,我不等了。”他喃着,吻上她的唇,尝见咸咸的血味,一滴泪仓惶地落在她脸上,瞬间渗入不见。 她想开口,可是口中却不断地溢出血。“不……” 她还没告诉他,她在三生石里看见了两人为何纠葛,还没告诉他,替他取名,那是出自于她的自私,只为让他爱上她……她还告诉他,将他困在杭州,只为得到相遇的机会……她还没告诉他,为了与他结缘,她付出了不断轮回凄凉孤死的代价。 她还没告诉他,她爱他,爱到愿意世世轮回,生生受苦,只求一份缘,如今他就在她面前,但他却看不见她爱他…… 他看不见…… “这滴泪,盛满我所有的情,从此之后,我不再流泪。”他笑睇着她,无比哀恸,逼迫自己决定,“从此之后,我们互不相欠,既然不能相爱,我们不必再束缚对方。” 豆大的泪珠滑出她眼眶,他清晰的字语犹如刀刃,一字一刀地刺入她的心底。 “七百年,够了……我不等了……不属于我的,我不强求了……”他取下从没离身的额箍,往地面一丢,松开了她,转身就走。 他宁可失去神格被贬下凡,好让他遗忘这纠缠他七百年不放的贪嗔痴,让他终于可以解除这七百年来的束缚。 他不要再爱了,不要再爱了……爱情太伤人,太伤神…… “无……咎……”君十三趴伏在地,紧抓着他丢下的额箍,如泣血杜鹃发出哀鸣。 别走!听她解释,听她说…… 不是的、不是的…… 她挣扎着,突地想起—— 不行,外头有诛雷! 思及此,她死命地撑起身子,跟跟呛地走着,来到房门口,瞧见他的背影,她喊道:“无咎……诛雷……” 天空闪过刺眼紫电,以雷霆万钧之势劈落,横过他的颈子,转眼,首落。 “不!”她拔尖喊着,大步冲向前去,跪仆在地,抱起他分离的尸首,张口往指尖一咬,口中念念有词,滴落的血水仿佛成了红丝,不断地交缠着他颈首横断之处,像是要将他密密绣缝。 然,天空却突地降下疾雨,冲毁她好不容易绣上的血痕。 “无咎、无咎……”她狠狠地咬着十指,以血为丝,不断地缠绕,却不断地被破坏,恼得她仰头瞪天。 “你还要我怎样?你骗了我!让无咎生等了七百年!让所有的命盘都出了错!不该是这样的……我不会允许的……我要救他,谁都不能阻止我。” 她划开腕间,以血封住他分离的尸首、结印,再转身回房取出她搁在案上的泥娃娃,将他的魂魄封进泥娃娃里。 顿时,泥娃娃的头颈断裂,像是老天在破坏她绞尽脑汁所想出的法子,一再破坏、一再破坏…… 突地,她扬声高唱,那拔尖的嗓音不像是人声,凄怆哀绝,霎时山摇地动,江水翻涌。 疾雨斜打,狂风大作,整片大地被狠狠撕裂。 君十二不知从哪跑出,一把捂上她的嘴。“不准唱,十三,不能唱!” 这是世代相传的咒歌,她曾经听过,但没有勇气记全,就怕招来不祥。 她带人躲到北院的柴房,直到听到这可怕的咒歌才奔出,循声找到她。 “祭主……”跟着君十二跑来的有几个君家人,八云也在其中,正泪流满面地看着她。 “为何不能唱?老天不让我救他,我就毁天灭地,我要老天来见我! ”说着,她又要再唱。 君十二遂更用力地捂着她的嘴,吼着,“来人,给我拿布过来!” 一阵混乱之后,君十三被拖进房内五花大绑,嘴塞着布,不让她发出声音,可一旦布被口水浸湿,有些缝隙,她便又幵始唱,几回之后,让君十二不得不痛下决定。 “副祭,八云给你磕头,不要毒哑祭主,不要……”八云跪在她面前,拼命求着。 “不是我要这么做,而是她一直唱着咒歌,会把一切毁灭……” 站在君十三房外,君十二捧着刚熬好的毒汤,百感交集。“是姬不该动情,她不该动情……我早就说过了,我警告过她了。” “可是……” 君十二没有后路可退,陆敬和追查着君家发生的血案,如束想要保住君家,就要找个人顶罪。可如今,十一哥己死,十三神智不清……还有谁能出面? 只剩下她了…… 可在她死之前,她必须先将十三处置好。 推开门,她走到床边,便见君十三张着眼,双眼已经流出血泪。 “十三……”她唤着,抽开塞在她嘴里的布。 “十二姐?你把我关回暗室了吗?” 她一怔,看着外头亮白的光线,再看向她,只见她双眼眨也不眨,像是什么也看不见。 八云掉着泪,捂着嘴,不敢让她听见。 “对,我把你关回暗室了,谁要你不听话。”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十三的眼……瞎了,而现在,她必须狠下心,夺走她的声音。 “没关系,可是你可以把我的泥娃娃拿给我吗?我得想法子把颈项绣回……” 那身形就是无咎的元神,只要绣得起来身首,就可以让他恢复。 “好,你先把这碗药给喝了。”君十二将她抱坐起身,把毒汤送到她手上。 八云不断摇着头,求着君十二。 君十二噙着泪,她也想住手,但不能,为了天下百姓,她必须残忍,她非得残忍不可。 君十三垂着眼,整个人消痩得不成人形,憔悴得令人心惊,再也不见她往日的风釆。 “十二,我真的救得了他吗?” “别说了,快喝。”见她情绪又开始激动,君十二一手抓着药碗,一手拙住她的颈项。 “十二,我要怎么做才能见到他?来世有他吗?可来世还要多久?我连一天都等不下去了,他是如何为我等上七百年?七百年啊……十二,我辜负了他,我伤害了他,是我……累得他形伤神毁……” “八云!”君十二快抓不住她,忙吼着。 八云走向前,泪流满面。“副祭,不要……”她不忍心祭主失去双眼还要失去声音。 “不要为难祭主,一切让我承受,把我的脸毁了,再杀了我,假装我是祭主交给太守!” “快!”君十二催促着,“该死的只有我,你必须留下来好好照顾十三!” 八云泪如雨下,往前擒住君十三的双手。 就在君十三再次唱出咒歌的瞬间,君十二拿起药碗便往她嘴里灌,每灌一口,便涌出一口触目惊心的血,但她不敢停,继续灌,直到血水混着黑色的毒沾湿她的白衣。 君十三发狂般地吼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哭出满脸血泪,黑暗之中,她什么也看不见。 “祭主!”八云紧紧地将她抱住。 像是听不见,她不断地挣扎,伸长的手,却没人握住,不不管她再怎么哭喊,没有人会摸摸她的头,没有人…… 无咎…… 君十二蹲在床边,双手捂着脸,痛哭失声。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当君家人是如此痛苦,那么来世她不当君家人…… 后来,君十二以君十三所绘的画像,要族人建立龙神庙,以香火供奉。 建立寺庙,为救族人,为了让十三得以生存下去,她慷慨赴义。 然而,这些事,君十三都不知道。 她回到了暗室。 “祭主,该吃饭了。”八云随侍在侧。 君十三瞎了、哑了,张口吃着八云喂的饭菜,纤指在地上写着——姐姐,来世换我照顾你。 八云笑睇着,泪却不断地落下。“好……下辈子换你照顾我,把你的苦、你的痛都给我……来世,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都保护你。”如果还有来世,她绝对不要像这一世这么没用,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甚至还加害她。 听着,君十三靠在她肩上撒娇,纤指在地上写着——十一姐姐呢? “副祭很忙……最近旱灾……”八云泪水滑落腮边。 湿意染上颊,君十三疑惑地抚上她的脸。 “我没事的,只是有点热……” 抹着泪,八云的心很慌。怎么办?君家人的寿命向来极短,如果她不在了,谁来照顾祭主? 君十三不知道她的担忧,直到有一天,她再没有听到八云的声音,她抓着人,纤指在地上写出了血,还是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最终,再也没有人踏进暗室里。 暗室里,只有无咎去下的额箍和她所捏的泥娃娃陪伴着她。 她不放弃,日日夜夜以血为他灌注、为他血绣,直到她寿终正寝那天,泥娃娃才从她手中滑落…… ——待续—— 一世相遇、一世定情、一世圆满,但第三世真能如愿以偿吗? 请锁定三生石之《龙神泪*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