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 上:金屋藏娇》 第1章 【君宠 上:金屋藏娇】 「我也好想念以前的自己……拜托你,帮我找回来……」 只因青年那一夜,醉后无助的求援,他伸出了手,将人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这纤秀聪颖、知所进退的美少年,他不讨厌。 或许……比不讨厌,还要再满意一点。 那些寂夜相伴,温软关怀,让他不自觉给出更多的特权、更多的纵容、更多的爱宠,毫无底限,直到发觉,太过满意的极致—— 原来,叫作爱情。 【序言】 台湾土地面积有多广? 36000平方公里。 台湾有多少人口? 两千三百四十二万四千六百一十五人。 那么,在三万六千平方公里中,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要在两千三百万分之一的机率中重复相遇的可能性有多高? 微乎其微。 通常,数理所无法解释的机率问题,人们一概推给缘分。 他从不相信虚无缥缈的缘分说,他只相信自己,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没有人能左右他该如何、或者不如何,即便是命运也一样。是这种钢铁般的意志力,让他撑到今天,拼搏出今日地位。 他比谁都相信人定胜天,命运无稽。 然而,却在遇上那个人之后,他信了。 如果缘分能使他们相遇,相知,相守,那么,他愿意成为它忠实的信徒。 若那人知晓,必会笑他:「你也信这套宿命说?」 是啊,他信。 缘分啊…… 望着眼前这人,回想两人一路以来,纠纠缠缠、断也断不去的牵绊,这若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呢? 他细细咀嚼,反复玩味,无坚不摧的强悍性情中,揉入一丝丝的柔软与—— 浪漫。 【第一章 相遇】 第一眼,严君临对这个人其实很没好感。 正确来说,应该是厌恶。 那一天,他到电视台开会,商讨最新一季的档次及活动内容。 电视购物这条通路,三年前由严君玺负责开发,至今一直有不错的绩效,本来也该是二弟前往接洽,不巧今早严君玺闹肠胃炎在家休息,只好由他亲自前来。 他来得早了,准时向来是他的美德。 在商场上,无信不立,如果连最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更遑论其他。 他严以律己,对底下的人也会同等要求,连时程安排都得掌握到精准零误差,「意外」是给没做好万全准备的人的借口。 为此,他历任秘书没一个待超过三个月的试用期。 每个待满第一个月,纷纷胃痉挛挂病号求去。 直到这一个,耐磨耐操,禁得住他这超级工作狂的蹂躏。 钢铁人。 他知道,员工们在背后是怎么形容他的。 谁又知道,若没有这样过人的意志力,他怎撑得到今天。 似是上一场会议延时了,电视台经理尚在会议中,便由工作人员领他四处参观。电视台他很少来,倒也无可无不可地四处走走看看。 摄影棚中正在on节目,他驻足观看了一会。 一种属于管理者的敏锐触角吧,他留意到摄影师似乎特别偏爱某个人,线上的两位模特儿中,给某人的画面、以及特写镜头的比例偏高,角度也特别美。 于是,他顺势多看了青年几眼。 俊俏。 那是他的第一观感。 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骨架比例匀称,若是穿上他家的衣服应该挺适合,真要挑剔,就是瘦了点。 男人太骨感,不好。 五官已是少有的俊美,身形又纤细高瘦,缺了点男人该有的粗犷阳刚味,反倒添了些迷魅的中性美。 第2章 那是一档寝饰的销售场,青年一身简便的居家服,与女模在床上品尝红酒,姿态闲适慵懒,酒液滑过喉间,青年的喉结并不明显,他目光不由自主往下滑,落在青年白皙优美的锁骨上,不觉竟下腹一紧。 太魅惑。 那勾人的眼神,彷佛在邀请着此刻注视他的人,一同陷入这床枕被,感受丝绸滑过赤裸肌肤的舒适感受…… 他瞬间打住思绪,自制地移开目光,举步离去。 随后,被请入会议室,工作人员送来茶水,翻阅电视台呈上来的提报单,听见远处传来的凌乱脚步声,微微侧首,瞧见青年才刚下线,就被工作人员拉着跑,沿路耳提面命:「快点快点!何董非要等你来才肯签。怀秀,你待会记得多拗一点福利,我们这一档才好做,她约吃饭什么的,你都先答应,身段记得软一点,这是我们台内热销的明星商品,千万千万不能得罪厂商……」 「莉莉姐,你这些话已经讲过很多遍了……」 声音渐远,严君临收回目光。 不奇怪,圈子里的潜规则,他看得多了。 小模为求出头,陪吃陪喝、甚至陪睡,身段、原则什么的,久了,也能收放自如,生于浊世,谁能真正不染尘。 没想到,他也是。 倒不是意外,只是觉得—— 可惜了。 可惜,那么干净的气质。 没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正式开会时,对电视台送上的提报单,他大笔一挥,直接刷掉那个名字。 购物台经理不解,谨慎地询问:「严总不满意怀秀吗?他是我们台内的票房保证,有他在的场次,商品销售数字至少提高一成,很多厂商都喜欢,特别指定要他……」 厂商偏宠、上司力荐,这叫怀秀的青年,手腕确实不错。 他眼也没眨。「不要他,其他都可以。」 「怀秀……得罪严总了吗?要不,让他来给您赔个不是……」 「不用。」 就只是不喜欢,没有理由。 第二次遇见这名叫怀秀的青年,是在一家高级餐厅。他与客户应酬,而青年就在他视线的右前方。 不刻意关注,但就是看到了。 客户留意到他目光停驻的方向,也回头望上一眼,旋即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后面的未竟之语,谁都懂。 这画面,还能有什么联想呢? 女人约莫五十上下,保养得宜,风韵犹存,颇有成功女企业家的架势,而男方则是太年轻,那年龄差距,当母子都足够了。 可真要将他们当母子,那也是睁眼说瞎话,没有一个当妈的,会用那种方式去摸儿子的手,女方气势太强,男方被动迎合的成分居多。 「严总认识?」客户见他多瞧了两眼,问道。 「不认识。」收回目光,再没多看一眼。 合约谈妥,与客户相谈甚欢,餐后去了一趟洗手间,走出男厕时,一团不明物体倒头便往他身上栽。 浓浓酒气迎面呛鼻。 严君临皱眉,将人拉开,见是那名叫怀秀的青年。 青年踩了几个虚浮颠晃的步调,方才勉强稳住身子。「对、对不起——」 努力想站稳,身子仍晃了晃,直觉伸手想攀住眼前唯一的支撑,严君严面不改色,漠然地侧身一避,碰也不让人碰,冷眼看着对方一头撞上门框。 痛觉,让青年稍稍清醒了些。 「你……就不能扶我一把吗?」明明就是举手之劳的事。 青年抬眸,撞进对方眼底。 冷漠。 这是他唯一的感觉,毫无情绪的漠然,让他直觉联想到一块冰冷铁石。 第3章 「若不自重自惜,凭什么要求他人重惜你?」 这男人瞧不起他。 向怀秀瞬间明白这点。 没再多看对方一眼,严君临转身大步离开。 第二回的相遇,观感依然很糟。 不,是更糟了。 第三回,是在一个下雨的深夜。 与客户应酬完,让司机先送他的特助回家,顺道在附近药房买瓶解酒液。 「老板,不直接回去吗?」 「再等一会儿。」严君临喝完解酒液,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手机铃声响起,忙碌了一天,再加上喝了点酒,此刻其实已经很疲惫,但听见那专属铃声,嘴角仍不经意扬起,接听时,语调放得轻缓。「小五,怎么还没睡?」 「大哥还没回来呀。还在忙吗?」 「不是说了,不用替我等门。你明天还要上课,快去睡。」 「喔,那——大哥晚安,不要忙太晚,还有,不能喝酒。」 「嗯,我知道,我没喝酒。」 司机一脸错愕,由后视镜偷看那个说谎面不改色的男人。 别看严总在外头一副威凛霸气的模样,其实他也是有罩门的,真要说这世上他拿谁最没辙,应该就是他家的小祖宗、严总捧在心尖上的宝贝么弟严君离,那宠爱程度,可说是言听计从,事事依顺,溺爱到毫无理智。 挂了电话,嘴角仍有残余的温柔。 严君临将车窗往下按,吹点风散散酒气。 别看小五好脾气,那孩子也是会碎念他的,怕他应酬时酒喝多了伤身,为免小弟挂心,每回沾了酒,会等酒气退些再回家。 外头下着绵绵雨丝,入夜后气温骤降。 他看见,巷子那头的青年,踩着颠晃步调缓缓走来。 午夜,十二点零五分。 而后,状况发生—— 两名少年拦住他,应该是有认识,两方发生口角争执,纠纠扯扯有了肢体冲突,司机显然也注意到了,回头问:「老板,要不要去帮忙?」 「不用,别管闲事。」 好冷酷。 司机老陈在心底嘀咕,却不敢真正说出口。 老板没允,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在严家工作多年,他太清楚这大老板的性子,除了自家人,他对谁都可以很无情,旁人的死活不在他考量内。 严君临又怎会不知旁人是怎么看待他的。冷血又如何?青年若自爱些,别人又哪来的可趁之机? 看看这是什么德性,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嫩少年,装什么大人?午夜十二点,喝得醉醺醺回家,家里是没人管教了吗?被打劫也是刚好而已,就当给他个教训,只要不闹出人命,他还懒得多管闲事。 更何况,两方明显是相识的,自己交友状况复杂,怪谁? 一连三回,都让他看到不太佳的观感,照这样下去,出卖灵肉也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忍不住当老大的管教性子发作,就是会想拿青年与自家的孩子相比,弟弟们在他这年纪时,要敢如此不自爱,他还不一把掐死了事! 还好,这不是他家的。 青年被洗劫财物,蹲在街灯下,淋着雨,抱膝发抖。 他视若无睹,一抬指,按上车窗,继续闭目养神。 老陈摇摇头,只能在心里叹息兼同情。 车里车外,两个世界,光看都觉得那年轻人好可怜,下车送个伞也好嘛,明明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唉! ☆☆☆ 向怀秀一直都知道,严君临看不起他。 被轻视又如何?他已经习惯了,外来的眼光千百种,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学会不看、不听、不理会,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自己的现实要面对,而这些,不是旁人怎么看他就能改变的。 第4章 只是……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仍不免感到一丝遗憾,那个人是严君临。 严君临一定不知道,自己是他第一个崇拜的偶像。 一个高三少年,崇拜的偶像不是影视明星,而是一个商界人物,会很奇怪吗?别人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内心是极佩服严君临的。 高三那一年,学校请业界杰出人士来演讲,据说这个人也是他们学校毕业的校友,同学在朝会时昏昏欲睡、跟周公拔河,他却听得很认真。 他听过严君临的事迹,面临过家变、破产危机、天天都有债主上门,到后来父母双亡,一肩扛起家业、以及照顾弟弟的责任,最小的才五岁。 但他熬过来了。 并且,熬出如此漂亮的成绩单。 他想,严家双亲如果还在,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 他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信念,让一个二十岁的稚嫩青年办到一般人都做不到的事? 朝会结束前,最后的自由发问时间,他传了纸条上去,问出心里的疑惑。 他永远记得,严君临当时的回答。 「信念。你认为可以,你就一定可以,能打败你的,只有你自己。」 那个时候,他觉得——好帅! 真男人风范。 仰望台上傲然自信的男子,他想,自己也要像他那样,顶天立地,撑起一切风雨,保护他所爱的人,好好生活在这片无雨晴空下,一如严君临。 这男人,曾经给了茫然恐惧的他,一分信仰,即便如今用轻视的眼光,否定了他。 他其实知道,严君临将他的名字刷下来,列为拒绝往来户。 那一天,听说严君临亲自前来,购物台经理说要引荐他,让他参与会议时,他原本很期待的…… 他也知道,那一天晚上,严君临就在车内,冷眼看着雨中的他有多狼狈。 男人当时心里一定在想,堕落糜烂又不自爱的人,才懒得浪费时间理会。 在那人眼里,他大概就是个向下沉沦,无可救药的人吧。 就算被崇拜的人否定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那一晚淋了雨,隔天就已经感到些许不适,细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礼拜,就像体内那恼人的感冒病毒,欲走还留,不肯真正离开他身体。 这一天,他去帮朋友代班。 这家高级汽车旅馆是不少名人的首选,一来隐密度高,二来,员工个个训练有素,高质感、高享受,隐匿私情不外泄。 也拜朋友近来常请他代班之故,让他见识了政客、商界、以及演艺圈名人不少八卦。原来台面上的爱妻好先生,也会带嫩咩来开房,所谓的居家正直好男人,居然玩三p、上节目晒恩爱的模范夫妻各自搞劈腿……粉碎不计其数的想象。 这里头随便一个名字讲出去,应该都没人相信吧?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无法相信啊! 但……这所有、所有的八卦加总起来,都没有这一件来得令他惊吓。 夜晚十一点左右,黑色房车驶入车道,他本能递出钥匙。现在都已经见怪不怪,很多事情,知道得愈少,活得愈长命,早就没什么八卦魂了,甚至不会想要去多看一眼。 只是阴错阳差,男人由微启的车窗接过钥匙,身旁的伴侣太迫不及待,在车上就手来脚来,凑到驾驶座来亲吻男人颈脖,不慎压到车窗按键,他始终未愈的感冒病毒在此时作祟,干咳了两声,男人瞟来一眼,透过半启的车窗,彼此视线不经意撞个正着。 是他,严君临。 他愕愕地张着嘴,一直到车身驶离,都还回不过神。 男人未婚,有个伴消磨周末时光不奇怪,但但但…… 他身旁的伴,是男的。 第5章 他完全没料到,严君临的性向……会是……那样…… 他太震惊了。 难怪严君临行情那么好,单身,并且财富、能力样样都是上选,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金龟婿人选,却从没见他传过绯闻,原来,是这样。 想想也是。一家大企业的老板,光严氏旗下的服饰品牌分店,在台湾就有近百家,老板的个人形象、一言一行都备受检视,随便一个丑闻都会引发不小的震荡波澜,连想自由地做自己,都不能够。 过后,再遇到这男人,总觉对方打量他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深沉。 他看不透,也没想企图解读,毕竟跟这商界强者交手,他毫无疑问会是惨败的那一个。还好,他也没要跟他过招。 以两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而言,他这一个月内出现在对方眼前的次数,是真的多了点,多到可能对方都要怀疑他是有预谋的了。 如果不是自己,连他都要怀疑,这人到底有何企图了。 在严君临公司附近的咖啡厅打工,又遇上时,连他都无奈地这么想。 他懂秘密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那真的是芒刺在背,但严君临实在不用如此防备的,他还没那么缺德,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的话,只要别用轻蔑的眼光看他就好,他很愿意拿这道秘密来交换。 最后一次看到,是在医院的诊疗室外。 严君临陪在一个大约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身边等候看诊。少年昏昏倦倦靠在他肩侧,他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男人探探少年的额温、拉整外套,再轻柔地搂抱入怀,轻轻拍抚,那样的温柔疼宠,是他从没见过的。原来,这冷酷的男人,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 那少年,应该就是他用全部生命去守护的亲人吧?他很羡慕、很羡慕,能够当这男人的家人,好幸福。 男人没瞧见他,他悄悄收起眼底的落寞,转过身,回归自己该面对的现实。 第二章 释疑 当严君临意识到,见到此人的次数似乎多了些时,已在不自觉间,留意起这个人来。 一开始,只当成布景路人甲,后来,不知不觉记住这个名字,并产生疑惑: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份工作? 购物台的销售model、汽车旅馆柜台人员、咖啡店外发送特价传单、餐点外送人员……而这回,是温泉旅馆的服务生。 他招待国外来的客户去泡汤,这间五星级汤屋,每个包厢都会安排一、两个服务生,以提供最佳的服务品质。 向怀秀送毛巾及清酒进来,看见他时脚步明显一顿。 备好餐点,便静立在门旁,目不斜视,背脊挺得直直的,眼观鼻,鼻观心。 这模样,挺可爱的,让人真想逗上一逗。 思及此,不觉一愣。自己怎会有这种想法? 来不及收回目光,客户留意到他视线停留的所在,竟将对方唤来。 他正待解围,没料到青年竟能流畅地与之对谈,德语讲来毫不生涩。 有这么好的外文能力,足见质资不差,不像那种不求上进,贪图享逸的投机分子。 严君临心底产生一抹疑惑,不禁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他。 这名青年若真是个投机分子,那么,手中明明握有他不为外人道的秘密,那么好用的筹码,却表现得若无其事,甚至,不曾以此反讥,由此可见,人格品性并不低劣。 再者,一个享乐主义者,不会挨着寒风在外头发传单、身兼数职什么苦都吃。 似乎……真有哪里错了。 那么,这人到底是有多缺钱?缺到不挑工作、甚至……抛却自尊? 那个周末,他回医院帮小五拿药。 这波流感来势汹汹,倒不严重,就是拖了个尾巴没完全断根,偶尔还会咳个两声,索性再回诊拿一次药。 第6章 领完药,在医院廊道间,不经意瞥见那抹近来很常出现在眼前的身影。 连在医院都能遇上,是有没有这么巧? 隔了段距离,看见他在柜台领完批价单,一个人静静坐在病房外的访客休息区,手中文件拿起又放下,反复数回。 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水壶去茶水间装水。 待他走远,严君临悄然移步而去,看了眼桌上的文件。 高额的医疗费用,以及填好的休学申请书。 原来还是知名学府的外文系学生,难怪外文能力绝佳。 他想,自己或许犯了个不小的错误。 打滚商场多年,明明知道以貌取人是大忌,自以为是的主观认定更是大忌中的大忌,而他,偏偏两样都犯了。 错估了这个人。 这样的认知,免不了在心底,对这人平添一抹歉意,只因先入为主判定对方的不可取,便一路被眼前所见,导向自己想要的结论里去,这错误若是发生在生意场上,他死一百次都不够。 一面是对自己的气恼,另一面,总有几分气虚。 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很困难,但——事实就是事实,向怀秀不该被如此对待。 数日后,那位德国客户离开台湾前,突然说想再去一次上回那间汤屋,原因是——那萌萌的美少年,真讨人喜欢。 「……」他一脸囧,最后还是如了对方的愿。 生意场上,能顺着客户就尽量别得罪。 没想到,向怀秀还真的在。 这客户存心逗人,叫人擦背、捏肩按摩,最后连灌酒都来了,搞得像来到酒店一样,人家又不是男公关。 这客户人不坏,不至于真做出太下流的举措,只是正好偏爱唇红齿白的俊俏美少年,向怀秀十足十是他的天菜,免不了调戏一番,吃点小豆腐。 严君临默然旁观了好一会,以中文轻缓吐声:「你可以拒绝。」 有些要求确实太过了,向怀秀有权拒绝,无须吞忍至此。 向怀秀扯扯唇,完全职业化的微笑。「顾客至上。谢谢严总。」 从头到尾,青年视线不曾与他对上,即便是在他面前送餐倒水,也低首垂眸。 应付完客户,严君临直接交代随行的特助将人安全送回饭店。 「严总不一起走?」 「我还有点事。」 向怀秀今晚被灌了不少酒,虽不是他所为,但总觉自己也有部分责任。 他想,这应该也不是第一回了,难怪那晚会在深夜,踩着微醺的步伐归来,却被他解读为享乐糜烂。 晚上十一点一过,向怀秀交了班出来,往公车站牌方向走,沿路扶着街灯,偶尔蹲下身去,平复翻涌欲呕的感觉。 然后,再起身继续走。 就算醉了,也连出租车钱都舍不得花。 那躺在医院里的人,究竟对他有多重要?让他做尽一切,甘心如此亏待自己。 对此,严君临竟觉些许不忍。原来恻隐之心这玩意儿,还没在他身体里死绝。 几个大步上前,他握住青年的臂膀。 好细。 那纤瘦的触觉,一瞬间小小惊吓到他。 对方同样也被他吓到,受惊地张大眼仰头望去。「严总?」 「我送你回去。」 对方正欲张口,忽觉胃部一阵翻搅,推开他蹲在街灯下呕吐。 他晚餐大概没吃什么,除了酸水酒液,也吐不出什么来。 严君临静立一旁,递出手帕。 他没接受。 吐完,将脸埋在双臂间,闷闷低语。「走开。」 严君临没动。 第7章 「拜托你……走开好吗?」他埋着头,语气透出一丝疲惫与……破碎的忧伤。 他真的……快撑不住了,在这么狼狈的时候,已经无力再招架来自于严君临的嘲讽与轻鄙。 他不想……真的不想看到那双蔑视的眼神,再打击一次。 「是,我自甘堕落,我不值得同情,如果看够笑话了,拜托你,离开好吗?」他完全不敢想,在严君临眼中,他已经糟糕到什么程度。 对,他可以拒绝,如果可以,谁不想活得有尊严些?不必为了多拿一点小费,对客人的要求照单全收,陪酒卖笑。 真的……只差没卖身了。 好丢脸。他真的不想这么难堪的自己被严君临看到,偏偏…… 「我没有看笑话。」严君临平缓道。 「那就走开。」 「你喝醉了。」还是他带来的客户搞出来的。 「关你什么事!你不是也眼睁睁看过我被欺负,冷眼旁观吗?现在又装什么善心人士,不觉得太虚伪?」 原来,他都知道。 已经做了的事,严君临不打算多作辩解,使劲拉起对方,重复再道:「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 半拖半抱,硬是将人塞进计程车,酒精的后劲似乎此时才开始发作,一路上,某人变得很卢,抓着他衣领吐了一堆苦水,又哭又笑,讲到没得讲,还迁怒地抱怨他是冷血的混蛋。命运欺负人,连他也欺负人…… 前头计程车司机沿路听、沿路看他发酒疯,由后视镜与严君临对上一眼,干笑道:「你这个朋友……酒品不太好呴?」 「……」严君临由头至尾,ㄍ1ㄥ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某醉汉一路纠扯、指着他鼻子痛骂,骂累、哭累了,终于安静下来,疲倦地垂眸靠在他肩侧,浅浅的吐息轻洒在他颈际。 严君临低头,审视终于安分了些的青年。 长睫微微颤动,两手仍紧紧揪握住他衣衫一角,害怕被丢弃,窝在他身侧安然驯从,就像撒泼完累了的猫咪,回到主人怀抱卖乖讨怜。 心房不觉一阵触动。 这模样……真的……不讨厌。 应该说……比不讨厌,还要再能接受一点。 「好冷……」小醉猫抱怨地低哝,往他怀里缩近一些些,鼻尖蹭蹭他。 ……比能接受,还要再满意一点。 他垂眸,深瞳底下添了抹深思。 ☆☆☆ 清晨醒来,太阳穴隐隐抽痛。 一片空白的脑袋,意识一回笼,立刻惊坐而起。 「完了!现在几点——」 「七点半。」头顶上,冷静平稳的沉嗓传来。 咦? 慢半拍地看看自己揪在手中的布料,视线顺着往上移,那皱到不像话的衣料,是属于男人身上的一部分,而自己方才,似乎就是从那堵胸膛弹开的…… 他……昨晚是干了什么好事? 现行犯连忙松开手,还欲盖弥彰地将双手往背后藏,满脸窘迫地对上靠坐在床头的男人目光,声音干干的。「那个……昨天……」 「没事。」总算得以脱身的严君临迈步下床,拉整皱巴巴的衬衫准备离开,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静无波。 虽然对方很给他留面子,一句话都没说,但他还是看得出来,自己昨晚一定闹了不少笑话,给人家带来困扰了。 眼下的暗影,显示一晚没睡,拎起的西装外套泛着淡淡的酸臭味……他简直无地自容。 「那个……」他喊住开门准备离去的男人。「你西装留下来,我送干洗后再还给你。」 他能想到的极致补偿,也就这么多了。 第8章 「不用。」严君临想了想,又停步,走了回来,由那个被他蹂躏极惨的西装外套内捞出名片夹,抽了张放入他掌心。 「自己想清楚,确定了再来找我。」 什么意思?他要确定什么? 严君临已经离开,他呆呆看着留置掌心的名片。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他有跟上剧情进度吗? 「哇靠……」他惨叫出声,快八点了! 容不得多想,赶紧跳下床洗漱。他今天要去购物台on节目啊! 一路忙到中午放饭时,才有办法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空闲的脑子,这才有闲暇思考昨晚的事。 他也不是完全没印象,整个早上,一些凌乱的画面都慢慢涌回脑海,每拼凑一点,想死的心就更强烈。 他先是揪着人家衣领,大骂冷血,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哪有为什么?你又不是人家的谁,凭什么规定你有麻烦别人一定要跳出来帮你? 他还哭得乱七八糟,苦水吐一堆也就算了,还连酸水都吐在人家身上,问他,为什么世界如此不公平? ——谁知道?严君临又不是上帝,你的命运更不是他造成的,是关人家屁事? 最丢脸的是,他愈讲愈生气,连对方都骂进去了,怪他—— 「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人活在世上,谁没有一些个无奈、一些个不得已、一些个身不由己的苦衷,你难道就没有吗?要真有这么言行一致,你大大方方出柜给我看呀,遮遮掩掩的算什么?」 严君临没应声,只是漠然地瞥了他一眼。 「看什么!对啦,我知道你极力隐藏的秘密,你这眼神是怎样?想杀人灭口吗?」肥了胆子,直接跳到床上跟人家呛声。 对方大概是懒得理疯子,转身想走,被他揪回来,完全不可理喻。 「你说啊、你说啊,干么不说话……」整个鬼打墙。 想到这里,他哀号地抬起双掌掩面。 丢脸、丢脸、好丢脸!他这是在演什么琼瑶剧啊!还马景涛上身,死抓着人家的肩膀摇晃…… 真的好想死! 之后自己到底还哇啦哇啦说了什么,记忆有些片段零碎,偏偏好死不死,最该忘的那一句,却清清楚楚劈进脑海—— 「决定了!你包养我!」 再淡定的男人,也终于挑起一边眉毛。 「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卖身了。既然横竖都要卖,还不如卖给自己顺眼的。你买我,我就替你保守秘密,怎么样?不然、不然我真的会说出去喔!」 …… 如果可以,他真的真的非常想忘记这一段。 他是向天借了胆吗?竟敢威胁这个商场上的铁血硬汉,他报复起敌人来没在手软的呀,而且还是胁迫人家包养他,猪皮都没他的脸皮厚了…… 然后咧?那个人是怎么回应的? 他努力挖空脑浆想了又想,好像是—— 不吭声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还是不说话啊……」他喃喃低哝。「我不是你的菜吗?可是我明明觉得,我比你上次带的那个好看……」 「太瘦。」男人终于吐声,挑斤捡两。 「那你养胖一点嘛。」这又不是他愿意的,他以前也是有点肉的,只是一年多来,被生活磨掉了太多太多,睡眠、体重、笑容、梦想、原则、坚持…… 都没了。 「我也好想念以前的自己……拜托你,帮我找回来……」像个无助的孩子,攀抱住他,抓紧最后的浮木,不顾尊严地乞求。 见他没应声,他失望道:「所以……我真的不是你的菜吗……」 第9章 「……我不确定。」 他眼一亮。「不然,试试?」 还不要脸地自己凑上去要亲人家,对方偏头避了开来。 他不满地瞪人。 「你刚刚吐过。」非常残忍地、毫不掩饰眼底的嫌弃。 他立刻跳下床,用了最快的速度——刷牙、漱口。 难怪,今天早上起来,牙膏少了大半条,他那时挤好大一坨——是有多迫切! 然后,扑回去—— 啾。 真的亲到了。 虽然很想忘,但那画面极为清楚地停留在记忆里,四片唇密密贴合。 没有什么太激进的激情,就很中学生的亲吻法,男人动也不动,任他小鸡啄米地啾上好几口,想也知道,他这经验值零的拙劣菜鸟,是能玩出什么花样?在这男人经验丰富的成人世界里,八成会觉得可笑吧? 可是——严君临到底为什么不拒绝?明明就可以避得开的。 是同情他吗?觉得他很可怜?还是像安抚三岁小孩,赏他一根棒棒糖让他安静下来,以免又抓着他发起酒疯?反正,那比被蚊子叮到还要不痛不痒。 他想不通,宿醉的头好痛…… 第三章 协议 一个礼拜了,向怀秀没来找他。 到购物台去看销售报表,开会讨论下一波要上的档次内容,严君临刻意与二弟交换,让君玺代他去与客户签约。 为什么要刻意来这一趟? 这种事,本就你情我愿,随缘即可,无须刻意强求,向怀秀对他而言,是挺顺眼顺心,但倒也不是真的非他不可。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到看见窝在休息室里,疲倦打盹的纤瘦身躯,那身形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掉。 他想,他有些懂为什么了。 或许,只是莫名的保护欲使然,想抓住这双手,不愿见其沉沦,溺毙在无法选择的残酷现实中。 轻浅无声地坐到身侧那个空着的位置,电视台冷气太强,青年冷得直打哆嗦,他目光正梭巡着近处的保暖物品,那人睡迷糊了,直朝他偎倒而来,一寻得温暖热源,便再也不肯离开,脸颊蹭了蹭,大抵觉得新环境挺舒爽,大大方方占地为王,更为安稳地沉入梦乡。 严君临垂眸,连自己都没留意,嘴角正浅浅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浅浅弧线。 一个礼拜前的那个晚上,他原是打算将人安全送到家就没他的事了。 他们是在上回相遇的那个巷口下计程车,向怀秀实际的住处他并不知情,看了看攀在他臂上的醉汉,完全不指望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直接摸皮夹看证件比较快。 「你干么摸我屁股。你也对我有意思?」醉汉指控。 他淡然回:「想太多。」究竟是被多少人吃过豆腐? 「那你干么搂着我不放?」 一秒立刻放手。「那就自己走好。」 第三秒,有人斜斜往墙壁去。 他面无表情拉回来。 「看,还说你对我没意思!」 「……」算了,不用跟醉汉讲理。 某醉汉直接当默认,攀回他臂膀,歪着头审视他。「如果是你的话……可以考虑。」 不需要。本能要回上一句,临出口前,却成了:「为什么?」 「你是我的偶像啊。」 「偶像?」这答案颇令他意外。 「嘿呀,我曾经很崇拜你。」 搭电梯到达向怀秀住所,找到钥匙将人安全送到家,本该转身离开了,却被这句话勾起好奇心,第一时间没走,或许,便注定了往后的数十年,再也走不掉。 「崇拜我什么?」 第10章 「你很强。我想要像你一样,有那样的能力,守护自己的家人。是你说,只要有坚定的意志力,没有什么能打败自己;是你说,只有自己可以打败自己,我一直都深信不移的,但是……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我的意志还不够坚定吗?我守护家人的心难道不够强烈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快要被命运打败了……你骗我!什么人定胜天,都是骗人的,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醉汉完全没有逻辑可以讲,前一秒还好好的谈话,下一秒就撒泼发起疯来,又哭又闹,严君临怕吵到邻居,冷声斥喝:「向怀秀,闭嘴。」 「你那么凶干么!」 「……」对外人,他一向都这个脸色,要他对亲人以外的人和颜悦色,软言轻哄,有点难。 醉汉抽面纸擤鼻涕,泄愤地边擤、边拿刚出炉的馄饨丢他。 好没水准的行为。他拧起眉。 「你那是什么表情?对啦,我知道你很不屑我,瞧不起我的所作所为,想教训就教训好了!」 「我没有要教训你。」那些话,在如今看来,只是狠狠打回自己脸上,反嘲他当初的自以为是。 「你有!你说我不自爱,不自重!但是如果有得选择,谁愿意作践自己?谁不想活得有尊严?那是因为我没有你这样的家人,我不像你弟弟那么幸运,有人保护、有人爱惜、舍不得他们受一点点欺凌和委屈,我有的只是自己……被欺负、被看轻都只能自己咬牙吞下去,没有人会替我出头,没有人……」 「我收回那些话。」 向怀秀听不见,只是一心一意地哭。 他压抑太久,内心有太多的委屈,一哭,便停不下来。 严君临静了静,移步过去,才刚靠近,就被牢牢抱住,死命哭,将眼泪鼻涕全往他胸口擦。 犹豫了下,抬起的掌,落在那单薄的肩背,轻拍安抚。 「向怀秀,我向你道歉。」 青年吸吸鼻子,抽噎道:「你都不知道,在医院看到你宠爱家人的模样,我好羡慕……如果我也是你的家人,你会不会也那样对我?宠我、疼我、保护我?会不会?会不会?」仰着脸,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或许……吧。」 「那我想当你的人……」 他记得,最后青年是这么说的。 一个人撑得太久,真的累了,说是投机也好、软弱也罢,只想躲进愿意为他撑开的保护伞下。 严君临无法说那样不对,毕竟他吃了多少苦,没有人知道。 垂眸,静静睇视在他怀中安然沉睡的脸容。一直以来,除了至亲,他不曾关注过谁,应该说,外人的情绪、想法、感受,从不在他的考量内,向怀秀是第一个,让他愿意正眼去瞧的人。 至少,会想看他好好地吃、好好地睡、好好地过日子…… 匆促的脚步声朝这儿接近,一名工作人员推开休息室的门,正要张口,被严君临冷然投来的眼神噎了回来,莫名弱了嗓:「那个……线上人员要转场了,下一场的展销model是怀秀……」 「嗯。」严君临不轻不重地淡应一声。 「……」公司的大客户可不能乱得罪,但严总好像没有要叫醒人的意思,并且摆出「还有事吗」的表情在赶人了,工作人员不得不摸摸鼻子先离开。 严君临这才低头,轻推怀中那人的肩。「向怀秀,起来。」 将醒未醒间,本能想再多蹭两下,被厚实的掌隔开,理智且坚决地将他脸庞推离。 这大半天还得在外头跑,衣服皱了怎么见人。 看清眼前的影像,向怀秀总算清醒,肩背瞬间打直,忙拉开距离,还多此一举地往旁挪了挪身。 「那个……严总,对不起,我睡昏头了……」 第11章 对方淡瞥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看起来……不生气? 他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会被推去撞墙,毕竟,他知道对方有多不屑他,不屑到连扶他一把都嫌脏了手。 「那个……」场面有点干。严君临看起来没有要走的意思,但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话题来打破这股无言的窘境,他们应该也不是能聊天的对象,那……还是他找个说词,赶紧抽身? 正要开口,严君临不疾不徐丢来一句:「想清楚了吗?」 「想什——」旋即领悟,指的是自己半胁迫,逼对方包养他的事。 这种酒后失态、胡言乱语的蠢事,忘了就算了,还拿出来旧事重提做什么?取笑他吗? 「我、对不起,那天我可能有点失态,说了什么话,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如果有冒犯的地方……」 「我知道你醉了,但说的每一句,都不是假话。」商场打滚多年,历经家业兴衰,看过太多不同人的嘴脸,人情世故、世情冷暖全尝过,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他自认还不会摸不透几分。 人是醉了没错,但卸下心防后,吐出的句句是心声。 一瞬间,向怀秀脸色炸红。窘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没当它是玩笑。如果我那天说的话,你已经不记得,那我再重申一遍——好,向怀秀,你的要求,我同意。如果你真的累了,想到我这里来,你的问题我能解决,我不确定自己能做到多少,但——最基本的庇护,我想我还做得到。你的要求,是这些吗?」 向怀秀愕愕然,很愚蠢地张口、闭口,找不到声音。 如果最初是羞窘,那这一刻,就是错愕。 「为、为什么——」 「你撑不下去了,不是吗?」严君临平静地指出事实。 一堆疯言醉语下,其实,只透露出这一道讯息——他在求救,很痛苦、很挣扎地向他求救。现在的向怀秀,只需要一根小小的稻草,就会全然地崩盘瓦解。 他居然懂! 向怀秀怔怔然仰望着他,张大了眼,努力不让眼底的泪光凝聚落下。「所以,你是同情我吗?」 严君临不答,淡道:「你只需要想想,当初考上大学时,怀抱的梦想是什么?家人的期望是什么?这些,真的要舍弃了吗?我想你还放不下,所以那张休学申请书填了却始终送不出去,但是长此下来,你四处兼差,学校的缺课时数太长,你这学期要怎么过?」 因此,别人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什么? 这就是严君临那天说,想清楚了,再来找他的意思。 话说到这上头来,已经够清楚了。 严君临是愿意的,虽然他不晓得为什么,但,他自己呢?愿意吗? 误打误撞被推上这条路,他脑袋还懵懵懂懂,摸不着头绪。 清楚表达完该传递的讯息,严君临也没多作停留,起身离开。 「严总……」向怀秀回神,连忙喊住他。 男人在门边停住步伐,微微侧首。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严君临睐他一眼,那深沉意绪他没读懂,只听对方淡淡抛下几字—— 「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 所以是……不讨厌……吗? 人家明明就没说什么,甚至连个暧昧的边都构不着,他也不知在憨什么,莫名地……脸热了半天。 ☆☆☆ 挣扎了数日,向怀秀最后还是去了。 找到那张被他随手塞进口袋、皱巴巴的名片,来到这里。 如果最后终究得走上这条路,那他宁愿这个人是严君临。 既然对方没想象中那么讨厌他,那真的没什么好考虑的,会多挣扎几天,只是残余的自尊作祟,放不下身段而已。 第12章 讲难听些,套句连续剧台词,大抵叫:贱人就是矫情吧! 他苦笑。 说穿了,现在的他,又有好到哪里去?逢迎卖笑,任人上下其手,明明恶心到想吐,脸上还是得堆着笑,不敢大声说:「拿开你的咸猪手!」 与其如此,还不如卖给一个人就好。 他不矫情了。 至少,严君临不会轻践他,虽然骨子里调性偏冷,但是在他来说,就是买与卖的互惠关系,彼此各取所需,不会刻意去糟蹋人,他自认对严君临还有这点基本的了解。 可是当来到这里,柜台职员带着礼貌的微笑问他有无预约时,他被问住了。 这时才想起,他忘了该事先打电话询问一下对方方不方便,这样贸然跑来,似乎太过莽撞失礼。 女职员打量他的表情,试探地问:「先生贵姓?我替您拨个电话上去询问。」 一秒钟闪过的落跑念头,硬生生被斩断,不一会儿,女职员放下话筒,亲切道:「请稍等,待会会有人来带您。」 对方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出了电梯疾步朝他走来的男子,他认出是严君临的贴身特助,看过好几次,严君临外出洽公都会带着他,很是倚重。 「向先生,这边请。」 「……谢谢。」他低声致谢,转身前,留意到柜台人员投来的打量目光,似是好奇他的身分,竟要劳驾严总的得力助手亲自接待。 连特助大人也有同样的疑问,只是训练有素,没表露得太明显而已。 他被请进接待室,送上茶水、点心,并解释严总正在开一个极重要的会议,需要劳烦他稍等。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忙,我在这里等就可以了。」 对方点了下头,转身快步进入另一道会议室的门。 所以……还真的是很忙,会议中途被临时叫出来接他的?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又窘、又不好意思,他不经大脑地贸然前来,还真造成别人的困扰了。 这一等,会议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 然后那位特助大人,又过来转告他再稍等,严总需要立即与国外客户视讯。 再等等等,特助大人来了两三回,他已经数不清自己等了多久,连特助大人也忙到忘了他的存在。 大概……四个小时有了吧,已经过了晚餐时间,等到最后,不免坐立难安,胡思乱想起来。 该不会……是故意晾着他的吧? 虽然他不觉得,严君临会是那种无聊寻他人开心的那种人。 还是……他多犹豫了几天,惹对方不快,改变主意了? 若是这样,那他这样冒冒失失跑来,岂不是自取其辱? 如果对方不好当面跟他说,所以用这种方式婉转告知,那他是不是应该趁脸还没丢尽以前,赶紧摸摸鼻子,自己默默消失会比较好…… 他悄悄起身,正准备开溜,对面总经理室的门正好打开,严君临步行而出,正好与他打了照面。 「半个小时之后,您与成泰的王董有个饭局……」他听见,那位特助大人这么说。 他当下,觉得自己的存在有够尴尬又多余。 「那个……不然你忙,我先……」闪人。 话没说完,手腕被握住,男人望进他有些不安退缩的眼眸,坚定一句:「一起来。」 「啊?」你谈生意,我去做什么? 向来没什么表情的男人,难得唇角微微勾起。「去吃饭。」 直到被人一路拉着走,向怀秀脑袋还懵懵的。 他刚刚……有看错吗?严君临是不是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 这个王董来头有多大,他其实也没有很清楚,反正就是傻傻跟着严君临走。在对方疑惑的目光望向他时,被严君临以一句:「自己人,无妨。」交代过去。 第13章 然后,就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了。 他完全听不见他们后来都说了些什么,脑中就呆呆地重播那句:「自己人。」 严君临说,他是自己人…… 那么信任地,将他带在身边。 他知道自己的表现看起来一定很呆,连点餐都是严君临替他点。 「牛肉吃不吃?生菜呢?海鲜会不会过敏……」对方一一询问,他只要负责点头、或摇头就好。 「那你挺好养的。」结论。 「……」他本来就不挑食。 结果,真的是严君临谈生意,他在旁边埋头吃吃吃…… 他觉得自己扮演的角色好囧。 而且谈到一半,中场休息还会记得转头关注他有没有吃完,然后再将自己没动用的食盘往他的方向推。 「那你养胖一点嘛……」 他记得,自己曾这么说过。 所以,现在就开始在执行喂食计划了吗?他们应该还没正式谈过吧?男人怎么知道,他给的答复一定是肯定的? 旋即,心底另一道小小的声音吐槽回来—— ……废话!难不成专程来否决这件事?谁那么闲。 看男人又准备招手唤来侍者,不是吧…… 他仰起脸,小小声说:「我吃不下了……」 又不是喂猪,揠苗助长是不对的呀! 男人动作一顿,总算高抬贵手饶过他,拍拍他的头,将甜点推向他。 好吧,一盘巧克力布朗尼而已,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吃归吃,要抗议也只敢低下头,很俗辣地腹诽:「严禁拍打喂食。」 「什么?」男人啜了口咖啡,侧眸瞧他。 「没事。」埋头,努力消灭甜点。 这一餐,大人们显然是谈得宾主尽欢,而他吃得很撑…… 送走客户后,男人开车送他回家,一路上安安静静。 男人寡言,而他刚好也不是聒噪多话型的人种……现在才后知后觉,想到问题一堆,往后,他们要怎么相处?个性能合得来吗?总不会只在床上消磨吧…… 思及此,他脸一热。 其实……连在床上能不能合得来,他都不肯定。 男人一面开车留意前方路况,偏头瞧了他一眼。「怎么不说话?还没吃饱?前面有一家不错的——」 「……」求求你住手,大爷!还没喂够啊? 他苦着脸。「我真的撑了。」再吃下去,就要哭给他看了。 「我以为你很饿。」男人完全没有自我检讨的意思,理直气壮为自己辩解:「你一直忙着吃东西,一句话都不说。」 「……」所以才卯起来点餐喂食?原来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而且你看起来,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餐了。」 「……」是这样没错。每天忙得像停不下来的陀螺,仓促把食物塞进胃里补充能量,就得赶着下一份工作,连吃进去的食物是什么味道,都没法好好品尝。 但是今天,这餐他吃了两个小时,放慢了速度,听得见台上演奏的优雅琴音、吃得出巧克力的苦甜、尝得出干贝的鲜、入口即化的鱼排口感……每一道精致美食,都让他幸福得想哭。 这种悠闲的日子,久远到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会吃垮你……」看到账单的时候,他好心虚。 男人挑起一边眉。「放心,你暂时还没那个能耐。」 「我平常没那么会吃的!」他赶紧为自己辩解,怕把对方吓跑。「刚刚是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万一不小心说错话,坏了你的事就完蛋了,可是晾在那里又很奇怪,只好拼命找事做……」而在餐厅里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吃。 第14章 还好,他应该是没有做出什么不得体的行为,丢了严君临的脸。 男人在停红灯时,挪动放在排档杆上的手,摸摸他的头。「你太没自信了。」 向怀秀不是那种难登大雅之堂的人,几次见他跟客人周旋,言行谈吐、应对进退都拿捏得当,识大体、知分寸,真正低俗之人,还入不了他的眼。 「那是因为……」严总您霸气撑全场呀,在你面前,谁不卑微渺小。 他原本也觉得自己没那么糟的,但这一年多下来,被现实打击得七零八落,遥想当初那个妄想跟严君临相提并论的自己,只觉可笑。 瞧瞧自己现下的处境,挣扎到最后还不是得向现实低头,那种神人等级的意志力,果然不是他凡夫俗子办得到的。 既然认清自己没有耍傲气的本钱,那就妥协个彻底了。 「那个……」真正要开口,还是难堪得无法启齿。「我、那个……」 严君临淡瞥他一眼,接口:「我知道。豆#豆#网。」 「可是……」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啊。 「向怀秀。」男人沉缓地吐声。「我再说一次,你的事,我扛。」 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慢、特别清晰,那是男人对男人,最郑重的承诺。 他说,我扛。 向怀秀瞬间,便哑了声。 他不知道,有人坚定对他说「我扛」,会是这种感觉,胸口热热胀胀,说不出话来…… 「那,你可以扛多久?」 「三年。到你毕业为止。」然后,是男人的话,自己的人生,自己闯。 「够了……」这样就很够了,这人愿意为他撑起保护伞,保障他三年安稳无虞的求学生涯,他已经满怀感激。 「只有一件事,我恐怕办不到。」 「什么?」万能严总也有办不到的事? 「拍打喂食那个。」淡淡地,提醒他方才在餐厅的要求。 「咦?呃……」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炸红。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他真的听到了!啊啊啊—— 内心无限轮回地哀号惨叫,简直想就地挖个洞钻进去。他没事耳力那么好干么啦—— 直想掩面泣奔的当口,眼角余光偷瞄了男人一眼。 这样……算是在打趣他吗? 默默地……囧了一下。 严老大啊……你真的很不会聊天,有人开玩笑是用这样面无表情的口吻来说的吗?很难笑欸…… 第四章 同居 「有空收拾一下东西,我会安排人手过来帮你搬家。」 那天送他回家,男人临走前如是交代。 他表情僵了僵。 虽然知道「包养」的定义,也作好了被「金屋藏娇」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总有几分别扭、几分……放不上的矜持与自尊。 严君临审视他的表情。「你若不愿意也可以,只是进来的巷子口太暗太窄,没有路灯,夜归时有安全疑虑。」 「……我没有不愿意。」人家替他设想得如此周到,他没那么不识相。 他很感谢男人口下留情,没当着他的面刻薄挑剔。真正要说的话,何止是巷弄安全的问题而已,这栋老公寓电梯常故障,走道梯间的灯泡忽明忽暗,管路老旧渗水,屋内漫着一股潮湿的霉腐味……他也只是贪图房租便宜,能省则省,倒不是有什么留恋。 严君临只花了一个礼拜就将一切打点妥当。他搬到严君临安排好的住所,所有工作全听男人的话辞了,医院方面,他不晓得对方是怎么处理的,反正他没再看到任何一张缴费单。 严君临跟他要存折账号的那天,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我可以……保留购物台的工作吗?」 第15章 他其实很怕,摊开存折时,看到大笔的卖身钱。 他想,他一辈子都做不到淡看这件事,他承认,他就是贱人,矫情得很。 庆幸的是,严君临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看透他性子,所有牵扯到金钱的事务都未经由他的手,没让他有拿人手短的难堪感受。 「也不是不行。」男人慢条斯理地回应。「你确定课业上应付得来就好。」 「可以、可以!」他连忙点头。「那……生活费这部分,我自己处理?」 对方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你……没生气吧?」 男人瞥了眼他小心翼翼、深怕触怒他的神色。「为什么要生气?你可以有自己的主见,任何想法都可以提出来讨论,我并没有要掌控你的意思。」 他只是习惯了当老大,主导、安排一切,但并非专断独裁,有不同的声音,他还是会倾听,并尊重。 「咦?」可以这样吗?他以为…… 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男人的意思,似乎是——他可以做自己,他依然是独立的个体,不依附谁、不迎合谁、更不需要看谁的脸色过日子。 他,依然是他,可以有思想、有主见、有被尊重、被倾听意愿的权利。 唯一的差别,只是来到另一个人身边,与其作伴而已。 这——不太像包养,比较像—— 交往。 ……好啦,这一切都是他太丰富的心理活动自行脑补的,严君临一定不是这么想,他也不会自抬身价地这么以为,只是这样想会比较好过一点,稍稍减轻出卖自我的羞耻感。 一切尘埃落定后,又面临新的问题——他因为前阵子忙着兼差,以致缺课时数太多,已达退学标准。 他完全不敢让严君临知道这件事。 这段时日接触以来,对方的想法他多少也摸透几分,严君临似乎很重视学业这件事,就连同意他在外打工时,都以「不影响课业」为但书,学生应尽的本分就是把书读好,至于平日要怎么玩都是另一回事,一直以来他也都是这样管教、以及要求弟弟的,所以严家兄弟性情、本质虽各不相同,但共同点是历年求学纪录全都一字排开的漂亮。 严君临的底线在哪里,他暂时还不甚清楚,唯一肯定的是,「成绩单」这件事绝对会触怒他。 亏他们还订下三年为期的约定,以领到毕业证书作为这段关系的休止符,谁知现在就要提早被学校扫地出门。 他还在思考要怎么开口跟严君临说,自己可能会被二一的事实,本想再试着跟系主任求情一下看看,真的不行的话,也只能硬着头皮招供了。 那天,他被同学通知要他去一趟院长室,他到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出乎意料的严君临也在,那声「报告」整个卡在喉间,呆愣在门口。 「那就劳烦院长了,这孩子性子太倔,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讲,憋着自己扛,我也是近日才知情。以后我会盯着他,不会让您为难的……」 双方你来我往客套了两句,严君临转身要离开,看见呆站在门口的他,抬掌拍了拍他。「今天没课了吧?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回去。」 「喔……」他脑袋还有些转不过来,机械式地进了院长室,被训了些什么,其实有些心不在焉、左耳进右耳出,只勉强抓到几个重点。 院长愿意网开一面,再给他一次机会,要他好自为之,把握这次留校察看的机会,否则谁来护航都救不了他。 这……就是传说中的「关说」吗? 走出文学院大楼,看见在一旁等候的男人,忍不住偷瞧一眼。 严君临是不是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虽然自己什么都还没说,严君临却像什么都知道,不必他开口就替他把一切都打点好。 第16章 说要替他扛……就真的说到做到,全扛了。 「那个……谢谢。」虽然他不知道这当中是怎么运作的,这辈子没被关说过,但他至少知道,严君临一定费了不少心力,他们文学院的院长是出了名的硬呀,不是谁都说得动的。 严君临侧首,伸掌往他背上一拍。「肩膀挺直。」 「……嗯。」他懂男人的意思。 别觉得心虚,身为男人,无论何时都要傲然无惧地挺直腰杆,不能畏缩。 「我说你是远房表亲,以后有人问,你一律都这么答。」 「好。」 「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我弟弟们没让我丢过脸。」 所以,他也不准。 这是目前为止,严君临对他撂过最重的话。 「我发誓!」他连忙举起右手。 虽然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像严家男人那么优秀,但……还是有些受宠若惊,这人竟将他和弟弟们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相提并论。 他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以这个男人为目标,让自己成为跟他一样,傲然自信的真男人。 他悄悄地,仰望着,这一道在他人生最晦暗时,及时出现的光。 ☆☆☆ 虽然没被退学,但因缺课时数太多,许多学分得重修,他这个大学注定是要读五年了。 难怪,严君临那时会以三年为期,根本就料到他大二这年整个得砍掉重练。 既然救不回来,也只能放眼未来,期待明年会更好。多出来的时间,他主要是在医院、购物台两边跑。 医院这里,严君临请了看护,这件事事前并没有跟他说,但他很感激对方的设想周到,这看护很专业,将病人照顾得很好,让他很放心。 以前,他忙着兼差赚钱,没办法时时在身边照料,每次来替姑丈擦身时,看到背上的褥疮,都会难过愧疚地想掉泪,为了不让他更自责,姑丈哪里不舒服也会忍着不说,但现在,病人被照顾得很好,气色也比以前红润许多,看到他来,脸上还会有浅浅的笑容。 光是这样,他便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值得了。 看护去买午餐,他来时,便替姑丈擦擦身,一边闲聊。 「我最近很好,有乖乖吃饭,也有好好念书,姑丈不用担心。」一年下来,已经看懂对方眼神想表达的意思,主动说明。 「……ㄎ……护……」含糊的嗓,吃力地将声音挤出。 「喔,你是要问那个看护吗?不是我请的,是一个朋友帮忙的。」 「……严……」 「严君临?他有来过?」向怀秀颇意外。 「……交……往?」 「他跟你说,我们在交往?」这,也是男人善意的谎言吧。毕竟说出实话,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个……」他小心翼翼。「姑丈,你会生气、反对吗?」 从小,他就是在姑丈肩膀上长大的,会将他抱高高、牵着他的手学走路、陪他说第一句话……在他心目中,姑丈其实跟父亲没两样,一直以来,他做任何事,只要得到姑丈赞许的眼神,他就会很开心。 考好成绩、读第一志愿,全都是为了不让家人失望,全世界他最怕的,就是被这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否定。 他屏息,惊怯地望着对方,而后,那人费力地移动枯槁如柴的手,覆上他掌背。短短一公分的距离,他用了三分钟。 「你……西……欢?」 「嗯,我喜欢他。」 姑丈笑了,点点头。 那抹笑,瞬间令他涌泪。「所以,您不反对吗?」 「他……好?」 「很好,真的很好。虽然外表看起来冷冷的,不太好亲近,但真的是一个好人,对我非常好。」 第17章 「你……开……心……」 意思是,他开心就好。 就算他的性向和一般人不一样,也没有责骂、没有劝阻,有的只是满满的理解与包容,告诉他,自己开心最重要。 「姑丈,你一定要好起来,不然,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一个待他如此宽容、如此爱宠的长辈,他无法想像自己该如何承受失去。 对方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从医院离开后,他搭公车回到严君临安排的住处。 这里交通方便,下了公车站牌也只需要步行五分钟即可到达,街道宽敞明亮。这一带是高级住宅区,各方面的规划都无可挑剔,他再不解世事,也知道这里的房价有多昂贵,至少是他听了心脏会麻痹一半的价格。 这栋住宅管理良好,一层一户隐私性高,室内三十坪左右,每隔两天会有钟点人员定期前来打理家务,添购日常用品,他本想给大婶钱,大婶回他:严先生会固定跟她月结。 虽然一开始说好,日常生活由他自己打理,但严君临实质上还是打点得无微不至,除了交通上的费用外,他几乎不需要动用到什么开销。 就连,在购物台的工作,也不知道严君临什么时候交代的,指名往后他们家的服饰,每档都由他代言——这算不算「特别关照」的一种? 可是他做了这么多,该索取的权利呢? 一直到今天,都一个月过去了,严君临还没什么表示。 他本以为,对方会立即索取自己应得的报酬,不是他把自己看得有多可口诱人,只是因为历年来,有太多太多被上下其手的经历,在许多人眼里,他色相应该不算太差才是。 这一个多月,严君临总共也才来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搬进来的第一天。 他那时想:你也太赶进度了吧?我今天才刚搬进来,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呀! 男人走向他时,他身体僵硬到都同手同脚了。 结果,对方也只是问他,第一天住进来有没有什么问题? 确认他没有任何状况,大致解说一下环境,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第二次,隔了近两个礼拜,他都快以为,对方忘记他的存在了。 后来接到他的电话,告知今晚会过去一同用餐。 很明确,都告知他要来,请在家里等他吃饭了,还会有什么意思? 他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家常菜,男人来的时候,有点小意外。 「你会下厨?」 「会一点。」以前他下课后,都会跟在姑姑身后打转,帮忙打理一些家务,姑姑常碎念他,男孩子不可以靠近厨房,没出息。但是家里没有女孩子,他若不帮忙做点事,姑姑一个人,太累。 姑姑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小秀好乖、真贴心,哪像阿义,下课只会赖在沙发上看电视、打电动。 或许就是这句话,让表哥跟父母愈来愈不亲。他常在想,是不是他的存在,坏了姑姑、姑丈与儿子之间的亲子关系? 「看样子,应该不只一点。」严君临瞄了桌上的菜肴一眼,拿出手机取消预定的餐厅外送。 所以,男人原本的意思,不是吩咐他准备晚餐,只是单纯想过来陪他吃顿饭而已吗? 他突然有些局促起来,也不知在紧张什么。 「随便做做的,我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跟那些色香味俱全的五星级大厨比,逊色太多,他似乎不小心献丑了。 庆幸男人没多言,落坐后直接捧起碗筷。 男人用餐时不太说话,他谨慎地悄悄观察,留意对方的喜好。 男人在吃到芹菜时,完全没有掩饰脸上的嫌弃,直接一根一根地挑出来。 「你……不喜欢吃芹菜?」居然第一道就踩到地雷。 第18章 「口感不好。」又涩,而且嚼不烂。 喔,好吧,他下次会记得。 再来,换红萝卜丝被挑出来。 「这个?」 「有怪味。」答得理直气壮。 「……」他是小孩子吗? 接着,是青豆,还有姜丝。 基本上每一道菜他都吃,但也每一道菜都有让他不喜欢的地方,不过他不会抱怨挑剔,就只是默默把讨厌的食材挑出来。 向怀秀终于确定,这男人极度挑嘴! 连开阳炒白菜都能说虾米太腥,这有天理吗? 好吧,他不指望自己能理解这男人的小宇宙是怎么运行的了,伸手便将对方挑到小盘子里的食材往自己碗里倒。 严君临抬眸看他一眼。 呃……接收到对面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他暗自检讨了一下。这举动会太小家子气吗?没办法,他们家节俭惯了,珍惜盘中飱,不浪费一丁点食物,这完全是习惯性动作。 「我会记得在外面不这么做。」他连忙声明。对方一定觉得很丢脸,上不了台面吧? 严君临收回目光,淡淡回道:「没事。」 而后——直接将不吃的配料挑起来往他碗里堆。 「……」他囧了一下。是怎样?也太理所当然把他当ㄆㄨㄣ桶了吧?还一副「因为你要吃我才赏你」的矜贵高傲姿态。 ……突然觉得,内心那神只般的形象,有一小角崩坏,那个在外头严肃威凛、高不可攀的男人,好像——没那么难以亲近了。 他也会挑食、也会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丝萌感。 距离,好像近了一点点。 然后那一次,严君临吃完饭,跟他聊了一下近况,也没在这留宿就走了,好像真的纯粹只是来吃饭而已。 再来的第三次,又过了一个多礼拜,并且事前并未告知,到的时候已将近晚上十一点,模样看起来很累。 他去厨房泡杯参茶,出来时男人靠坐在沙发上,支着额头轻按两侧穴道,抬眸看了他一眼,吐声:「过来。」 他以为,是要叫他过去按摩,他以前有帮姑丈按过,自认手技还不错,便自告奋勇替对方揉按脑部、肩颈几处穴道。 「你肩膀好硬……」是有多操劳呀,筋骨紧绷成这样。 想想,自己好像也有点责任。毕竟他也是躲在男人的庇护下、靠他养、让他操劳的既得利益者之一。 他有些惭愧、带点心虚地说:「要不要帮你放个热水,泡个澡会好一些?」 男人没听进耳,伸掌抚上他的腰,他没防备,腰椎一麻,跌坐在对方腿上。 他腰侧很敏感啊…… 男人进一步圈抱住他。 他以为,那是暗示。 「那个……我先洗个澡……」他不知道严君临会来,没有准备。 「不用。」 「可是……」至少要做个清洁什么的,对他比较尊重呀。 正想说点什么,发现男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里,环在他腰际的掌,似在打量什么。 「你看起来还不错。」 ……是比你好上一点。吃饱睡好,跟操到像是几夜没睡的男人一比,堪称幸福到天边去了。 「胖了一些。」他不太好意思地承认。不用再为生活奔忙忧烦,这段时间有长点肉,脸也圆了些,他很有自觉。 「嗯。」 哼应声不轻不重,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满意的意思。 记得对方说过,不爱他太瘦。 环肥燕瘦各有所爱,倒也不奇怪,所以之前是因为抱起来太骨感,不舒服,口感不佳才一直没开动? 第19章 那现在,是在掂掂看他有几两肉吗?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圈养的猪仔,只等养肥了好宰来吃——这样的想法,连自己都笑出声来。 男人瞥了瞥他,也没问他在胡思乱想什么,脑袋一歪,靠向他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便听男人沉缓的吐息,显然已进入半入眠状态。 不会吧?真有这么累? 他伸手推了推。「去房间睡。」真睡着了,他可抱不动。 「不用,只是顺路经过,上来看看你,一会就回家了。」 「不行!」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居然敢反驳他,那时只是一心想着,这样的精神状态,疲劳驾驶多危险,话不经大脑便说了。「这也是你家,要睡在这睡。」 原意本来很单纯,这是他的房子,在这睡没什么不对,可话一出口,就觉好像哪里怪怪的…… 幸好,对方也没说什么,抬眸看了他一眼,便起身任他拉进房。 这是严君临第一次在这里过夜,但想也知道,他累成这样,除了睡觉,哪还有心思做其他的事。 第一次同床共枕……感受挺微妙的,完全盖棉被纯睡觉,不过,似乎还不差,至少没有排斥的感觉,他比较担心,自己睡觉有没有打呼、有没有磨牙?这点没人告诉过他呀…… 然后隔天醒来,就没看到人了。 他已经算早起,严君临还比他更早,那他平日的睡眠到底是有多少? 突然替男人感到一些些心酸。一家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扛起一个家、一个企业上万人的生计,他肩上的担子,有多沉? 那天之后,有几次,他拿起电话想拨号,最后又放下。 想问他:「你很忙吗?记得找时间休息。」 想问他:「要不要过来吃个饭?我下厨准备。」 想问他:「累的话,要不要来这里?我替你按按肩膀。」 …… 很多很多,他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但最后,都觉得太僭越,没真的将那个号码拨出。 第五章 相陪 当门铃声响的时候,向怀秀正咬着小7的御饭团。 放下才吃两口的晚餐,起身去开门时,没料到会是严君临,有些意外。 「你没带钥匙吗?」 「没。」 男人在玄关换了室内鞋进入,向怀秀跟在后头,愈想愈不对。前三次来时也是按门铃,他那时以为对方忘了带钥匙,如今想来—— 是「没带」?还是根本就「没有」? 他只是迟钝了些,并不是少根筋。 「这房子配的大门磁卡有几副?」 严君临目光闪了闪。「两副。」 搬进来那天,男人说钥匙在衣柜内的抽屉暗格,那时里面放的大门感应卡就是两副,大楼进出的门禁卡倒是只看见一副。 也就是说——严君临只能够进出这栋大楼,却没让自己能够未经许可,便进入到这个房子里来。 这是尊重。 一旦他住进来,这里便视同他的私人领域,未经许可与邀请便擅自进入是很失礼的事,这男人是这样看待他们的关系的。 向怀秀脚跟一转,很快地进卧房,找到剩下的那副大门钥匙,亲手交给他。「不嫌麻烦的话,就带着。」 他一点都不介意,任何时刻,男人想来,都可以。 严君临看了看被放进掌心的磁卡,正面获得许可后,默默收下,放进口袋内。 「你在忙什么?」目光扫视地板上零乱堆叠的原文书。 「喔,整理学校的书。」赶紧手脚并用,扫开占据沙发的书,恭迎严总入座,一面补充说明:「这一年读得零零落落的,我想说,把以前读过的书和笔记拿出来稍作整理,下学期重修会比较好进入状况。」 第20章 「嗯。」严君临淡哼。 向怀秀自在无比地挨着他身旁坐下,拿起刚才咬两口的御饭团继续啃,另一手翻看凌乱的笔记,顺便帮有用及无用的书籍作分类。 「你晚餐就吃这个?」严君临突然出声。 「反正一个人,随便吃吃就——」答到一半才想起:「啊,你还没吃吗?我不知道你会来,不然我现在去煮……」 「别忙了。」对方拉住欲起身的他,倾近,出乎意料地凑上前,往他吃过的御饭团咬上一口。 「啊……」他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举动,呆呆愣愣的,反应过来后,脸颊热辣辣烧红。 ……不过就是分食而已,他是在脸红个什么劲儿啦,大惊小怪。 一面在心底命令自己脸颊别再烧烫下去,力持镇定地望去,见男人嚼了两下,眉头拧了起来。 好难吃——超明显的表情讯息。 谁叫你要吃!嘴那么刁的人,吃得惯便利商店二十五元的冷冻食品才有鬼。 他看得有些好笑。「不然我去下碗面?不会很麻烦,一下就好。」 严君临想了想,总算点头。 他花了十来分钟将面煮好,结果,那个人连吃碗面都有办法挑食。 青江菜不小心烫过头,口感太软烂,某人只咬一口就不吃了;肉丝则是说太柴、蛤蛎嫌新鲜度不够,也挑掉(那是昨天买的,没煮完——这人到底什么嘴?连这也吃得出来)……他想,他还是低估了这人嘴刁的功力。 用完餐,向怀秀洗好碗出来,男人坐在客厅翻看财经杂志——这是上个礼拜在外头用餐时,有人向他推销的,他不看财经杂志,但想到严君临如果来的话可能会看,一时脑弱兼手滑就订下去了。 刚开始还有一点为自己的冲动性购买而懊恼,毕竟平日节俭惯了,而现在则是完全觉得自己买对了,心里撒小花。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好开心的,就是那种——有讨好到对方的满足感。 严君临看起来暂时没想搭理他的意思,于是他就先去把弄到一半的书籍笔记整理好。 严君临看完杂志,开了电视,他刚开始听到财经分析那一类的节目,然后是电影台、偶像剧、综艺节目……正确来说,比较像是在玩遥控器。 向怀秀忙完,坐到他旁边陪他聊天,于是遥控器被玩弄的机率有减低了。 不知不觉,一晚就过去了。 他们好像也没聊什么,就转台转到综艺节目时,他会及时插播,跟严君临八卦一下最近的娱乐新闻;转到股市分析,严君临也会多少说些近日的工作;转到电影台重播了八百次的唐伯虎点秋香,他连下一句台词都能背给严君临听:「吃了含笑半步颠的朋友,顾名思义绝不能走半步路或面露微笑,否则会全身爆炸而死,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良、药。」 玩上瘾了,还开始给严君临恶补几句星爷经典台词,一路背背背,直背到这一段,拉起严君临的手直接含情脉脉演起来:「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个机会,我会对她说:我~爱~你~」 这段超经典的!结果被严君临白眼:「你无不无聊。」 向怀秀才没在怕的,以前看到那张冷脸,会担心自己言行不当、惹他不悦,但现在多少摸透几分,这男人底限没那么浅,要真觉得厌烦,就会直接叫他闭嘴,才不会听他背完一堆无厘头台词后才来训斥。 反正,他就当这人天生面瘫好了。 以前姑丈总说,他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孩子,很懂得看人脸色,还说,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听听心里的声音,相信自己。 所以那时,直觉告诉他,严君临是好人、严君临不会伤害他,这个决定不会让他后悔。 第21章 而现在,他的直觉也告诉他,严君临是个有器量、有襟度的男人,就是人傲娇了点,在不失分寸的范围内小小耍点任性、胡闹一下,他都是可以包容的。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放星爷的电影来看,哈哈笑几声,烦恼就没了。」忍不住,就开口了,想跟严君临分享。 对方目光由电视机移向他:「为了什么心情不好?」 「寄人篱下,哪能真正当个没烦没恼的快乐小屁孩?我不是说姑姑、姑丈不好,他们对我非常的好,就像自己亲生的一样,本来家境就没那么宽裕,后来又多了我,原本很想有一个女儿的姑丈,都不敢再生了,怕三个小孩养不起,而且我小时候是药罐子,很不好养,他们才给我取了这个偏中性的名字。」很用心良苦。 「这样哪里不好?」 「我会觉得亏欠他们太多啊。我身体不好,他们难免多费些心思在我身上,比较营养的补品多半以我为优先考量,结果让他们的独子长年累积不满,觉得他们只爱我、只要有我就够了,他根本是多余的。最后闹到离家,亲子关系整个破裂。其实不是表哥讲的那样,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爱,我常常在半夜看到姑姑一个人对着表哥的照片掉眼泪。」 严君临张开手,他也没多想,本能就偎靠过去,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并且感受那双修长厚实的掌,来回在他臂膀、发梢间轻抚。 没说出口的是,表哥从小就会欺负他。他不敢说,不能让姑姑、姑丈更烦恼,他带给他们的困扰已经够多了,虽然他们一直把他当亲生的看待,但终究不是。 这一点他从来都不敢忘,不能仗恃大人对他好,就真的失了分寸,所以他不会跟表哥一样,一下课就赖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心翼翼看大人的脸色,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长辈不悦。 表哥背地里,打他、抢姑丈买给他的东西,骂他是心机鬼,只会巴结大人。 有时被长辈发现,会处罚表哥,在他们眼里,两个孩子是他们的手心手背,不分轻重,单纯只是谁行为偏差了就得导正,但表哥不这么认为,心结一日比一日更深,恨他的存在,夺去了父母原本应该给自己的爱。 他内心愧疚,从来都不敢说什么。 于是,就只能看那些搞笑电影来转移注意力,台词背得有多熟,心事就积压得有多深。 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对谁说过,决定来到这男人身边时,也没料想过,会让这个人分享他的心事,宁静夜里相互为伴。 男人寡言,不是一块会安慰人的料,但那拍抚的力道,却让他感到莫名安心,那股沉毅的温柔,安抚了他。 甚至,在那环抱住他、舒适好闻的男人味中,昏昏欲睡。 「你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吗?」有些困倦地问出口后,惊觉太暧昧,想解释这不是邀约,又怕万一对方有那个打算,他刻意澄清倒变成是在拒绝人家,一时呆窘地仰望他。 男人对上他的眼,抬掌揉揉他的发。「好。」 这一次……应该没会错意了吧? 他对这档事……完全没经验,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床上躺平,任君宰割。 忐忑不安地等待男人从浴室洗完澡出来,走近床边,掀开另一半为他预留的被子,相同的沐浴乳味道迎面而来,他僵僵地挪了下姿势,感觉暖烘烘的气息包围,男人的臂膀搁在他腰间,很浅的吻落下额心,而后—— 「晚安。」 ☆☆☆ 好吧,又一次相安无事到天明,向怀秀再蠢,至今也该悟了。 严君临没想跟他上床。 至少,没想跟他在床上做聊天、睡觉以外的事。 他不知道该为此松一口气还是怎地,毕竟这施与受之间,明显不平等,严君临付出那么多,却什么也没回收,精明的生意人怎会做亏本的事? 第22章 还是说,他对包养的定义太狭隘了,只联想得到肉体交易的层面? 严君临后来来的次数明显变多,比较忙的时候,路过上来坐一下,有时吃个饭就走,不忙的时候则会在这里留宿。大多时候,也没刻意做什么,就很居家的那些闲事,有时把工作上的事带过来,也是各忙各的,间或交谈几句,无须刻意招呼,严君临会自己找事做,打发时间。 他后来,慢慢领悟到,对方要的,或许只是陪伴。 一个能在寂静深夜,与之为伴,说话有人倾听、有人回应、吃饭有人陪、有人能拥抱入眠,一起消磨时光的那种对象。 想通了,有稍微安心一点。至少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不会惶然忐忑。 开学前,某天翻开存折,发现里头多了笔款项,金额不多不少,刚好就是他的学费。 那天严君临来时,本想问这件事,但对方看起来心情不错,连炒得太过软烂的茭白笋都吞了,还耐着性子陪他看无厘头综艺节目,他忽然问不出口了。 气氛那么好,提这个多杀风景。 男人的好意他懂得,想让他无负担地好好过完大学生涯,不必为生活烦心,当初答应让他自行承担生活费,也就真的只有「生活费」的部分不干预,不得不说对方拿捏得相当好,既让他自主,又不造成压力。 于是,他默默地接受了对方的安排。 他原本以为,这样平平静静的两人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才刚开学完,命运又丢了个震撼弹给他,令他完全措手不及,接应不了—— 审完最后一份公文,严君临按内线让秘书收走,捏捏略微酸涩的眼周穴道,瞥见桌旁今早刚送上来的,刚拍摄完成的最新一季秋装目录。 伸手取来翻阅审度,脑海不经意浮现某道俊秀纤瘦的身影。 初见时,瘦弱得像是风一吹便折了,明明二十岁该是恣意挥洒青春的灿烂年华,青年却被现实折了翼,透着无力飞扬的忧郁。 大半年过去,现在的青年,长了肉,丰盈了些,身心灵皆是,脸上有笑、明亮的眼底有光,偶尔展现些小俏皮,慢慢释放出本性中长年被压抑的活泼。 这样很好,他觉得很好。 虽然有时孩子气了些,不够稳重,会让他小小不悦,但青年似乎完全不怕他了,不像最初,他皱个眉就会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手足无措。 应该……还好吧。才二十岁,童年那么的不快乐,现在难得无忧无虑过日子,稍微稚气些、任性些也还好,多纵容个两三年,让他多享受一点迟来的幸福与疼宠也还算合理,不急着长大。 想起每回前去,那殷勤又认真替他揉按穴道的模样,过于刚硬脸部线条不觉放柔些许。 有时聒噪了些,会讲些没营养的冷笑话,但是当他疲累前去时,又会适时地提供关怀,一句话都不会多讲,只安静陪伴,不吵不烦,让他能充分休息。 青年确实很懂得察言观色,并且,出乎意料地贴心,善体人意。两人共同度过的时光,比自己原先预期的……感觉还要好上一点。 样本翻着翻着,不觉走神,评估起——这穿在某人身上,挺适合的。 十分钟后,他再度按下内线:「把昨天送来公司的样品拿到我办公室来。」 ☆☆☆ 打开大门时,有一瞬严君临以为自己进错门。 婴儿哭声。 而且是很凄厉的婴儿哭声。 问题是,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他站在玄关口,看青年手忙脚乱帮小婴儿换尿布,娃儿显然并无配合意愿,踢蹬着腿,搞得那人好生为难,又不敢强势按住小腿,那细嫩脆弱的模样,一看就像是稍稍使力就会骨折……结果搞得自己狼狈万分。 第2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看够了,终于吐声:「怎么回事?」 「啊,你来啦……先自己找地方坐……」一顿,发现尿布、奶瓶、奶嘴、衣服等婴儿用品散落在沙发各处,好像也没地方让人坐,很快改口:「等我一下,我马上收拾……」 看样子,有难度吧? 也不过才三天没来,居然有办法把自己搞得如此糟糕,显然被这未足岁的小娃娃整得相当彻底。 严君临实在看不下去,脱了西装、扯掉领带、再解开袖口往上卷两折,上前接抱过小娃娃。「我来。」 「咦?」他会吗? 向怀秀面露质疑。 严君临冷淡吐声:「怎么样都比你好。」再下去小孩都要被他玩死了。 好、好直接的羞辱。 向怀秀面露羞惭,旋即又想——经手千万合约的严总经理、矜傲贵公子,我看你能比我好到那里去! 才刚挺直腰杆,心想待会要适时协助一下,不让他家严总太难看,就发现男人接手将小婴儿抱进浴室洗沐,动作娴熟利落得教人叹为观止。 「你、你、你——」怎么可能! 他第一次帮小孩洗澡时,那身体滑不溜丢的,粗手笨脚差点将小孩淹死在那个婴儿用的澡盆里,结果小娃娃哭,他更想哭。 严君临完全没那样的困扰,手劲轻巧适中,小娃娃非但不哭,还被服侍得心满意足,眯着小眼睛露出十足享受的「无齿」笑容。 严君临回头,看他一脸备受打击的神色。「发什么呆,去客厅整理一下,顺便泡个牛奶过来。」 「呃……喔,好。」 帮小孩洗完澡出来,向怀秀已经泡好牛奶,呆愣愣看着那人从洗澡、包尿布、穿衣服,再到喂奶,全程专业户水准! 完全回不了神,恍恍惚惚把心里的碎念也讲了出来:「怎么可能,你是严总耶……」 内心完全有个本土剧演员,在那里抱头崩溃狂喊——挖嗯凶信!!(闽南语:我不相信) 男人难得小幽默,回他:「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姓严名总。」 「……」泣奔。他好废物! 大概看他打击真的太深,姓严名总那位总算好心解答:「你忘了我底下有四个弟弟?」除了老二以外,每一只或多或少都有照顾到,到小五时几乎是全职奶爸,从出生带到断奶,他要有老三那么种马,那年龄差当父子几乎都够了。 总算服侍得小祖宗身心舒爽,找周公爷爷玩耍去,严君临将孩子抱进卧房的婴儿床内,再出来时,青年已将一团混乱的客厅整理好。 「这小孩哪来的?」 向怀秀低头玩手指,不敢应声、更不敢看人,完完全全就是闯了大祸的心虚小孩表情。 很好,他确定不会是「跟邻居大婶借来玩玩」这类乐观答案了。 「你给我搞出人命来?」皱眉。 向怀秀张了张口—— 不是我搞的,不过……以结果论来讲,没什么分别。 反正,他得担负起这条小命。 男人没说话,凛容看他,好像又回到初识时,那个冷漠难近的严总。 他不觉有些慌。「你、在生气吗?」 「我不该吗?」完全没打算修饰,直言指出:「你到底还可以多麻烦?」 家累什么的,他都无所谓,金钱方面只要有明确的数字就不算问题,可——一旦扯上感情问题,他是绝对敬谢不敏。 如果当初,他知道对方身上还有扯不清的感情债,他从一开始就会敬而远之,三角关系什么的,是他这辈子最不想沾惹的。 没有什么会比感情纠葛更麻烦,扯不完也说不清,何况这种事,应该从一开始就要交代清楚,莫名被拖进来,他很难不动怒。 第24章 向怀秀眼神黯了黯。这一刀捅得有点痛,他默然无语。 他也知道,自己很麻烦,对方这神情,应该是后悔了吧?后悔摊上他这个烫手山芋,并且萌生退意……他读出来了。 严君临发现,他没有办法面对这模样的向怀秀。 一脸受伤的委屈神色,好像他多欺负人似的。 瞪视半晌,气闷地转身,临去前撂话:「自己想清楚,看是要跟她谈清楚还是跟我断,处理不好,我们就不用见面了。」 这已经是他最底限的让步,如果向怀秀跟前一段感情无法理得清清楚楚,他不会容许自己搭上那个第三角来凑热闹,就算再喜欢对方的陪伴,都不会。 「祸又不是我闯的……」他自己也不愿意呀。向怀秀委屈低哝。 迈向玄关的步子瞬间打住,回身望去。「什么?」 「我也想谈清楚,问题是小孩的爸死不认账,小孩的妈丢了就跑,两个都不见人影,我能怎么办啦!你只会怪我,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没养过小孩啊……」 这一指控,他倒成没良心、只会落井下石的恶人了。 难不成还是我的错吗?严君临无语了片刻。 「好,我不骂你,到底怎么回事?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 「我昨天接到电话,有个女人打电话给我,劈头就告诉我,这是我们丁家的小孩,但是她养不起,如果我不管,她就要丢孤儿院。我那时都傻了,根本反应不过来,她小孩丢给我就跑,我只好先带回来。」 丁家?「所以小孩不是你的?」 「本来就不是啊。」 「那你刚刚怎么不讲?」 「有差吗?我还不是得担,哪可能真让我姑丈的孙女被丢进孤儿院。」 「……」差多了好吗?「做过亲子鉴定了?确定是你表哥的小孩?」 「嗯,我用姑丈的检体做过了,确定是。」愈说愈小声,自觉心虚。 对啦,这麻烦一揽上身,是真的不太小,也不怎么好处理,他完全没有养小孩的经验,还敢夸口说大话,确实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男人不吭声,他也不敢自己找死,双手平放膝上,像个犯人等待他的法官大人宣判。 严君临不发一语,静默了半晌—— 「你自己呢?有没有什么感情帐、烂桃花?趁现在一次交代清楚。」 「没有、没有、没有!」连连摇头又摆手。「我没谈过恋爱,真的,我可以发誓——」 「嗯哼。」 「那你呢?有没有感情帐、烂桃花?」公平原则,顺口也问一下。 不错啊,敢反问他。长了点肉,连胆子也肥到流油了是吧? 「你不就是最大那笔?」 居然说他是烂桃花……向怀秀一脸不服气,想反驳,看到沙发上还没收完的混乱,又气虚。 抬眼偷觑,见严君临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于是起身,小小步、一点一点慢慢挪靠过去,得寸进尺地低嚅:「所以……我可以养她对不对?」 你以为你现在是小朋友在向父母要求养宠物吗?等级差多了! 严君临快头痛死了。「到底为什么丁存义的小孩要我们养?」 病重瘫痪的老父丢着不管,现在连小孩也丢过来,简直欺人太甚! 「我们」。 男人说的是「我们」,把他与他放一起,成为生命共同体,如果他决定要担,严君临也会跟他一起面对。 「就真的找不到人啊,他只有在缺钱的时候才会出现……」上一次看到他,是在那个下雨的夜晚,洗劫了他刚领到的薪水。 从小,表哥就会打劫他的零用钱,长大后就抢他打工的薪水,这些他都忍下来了,因为表哥常把那句「这是你欠我们家的」放在嘴上,他无法反驳。可是那一夜表哥拿走的,是自己父亲的医疗费用,差点把他逼得山穷水尽,那时候,他是真的有一点点恨了。 第25章 可是,那跟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知道,这是姑丈的孙女,就像那一年他父母相继出事,姑姑义无反顾将才五个月大的他带回去抚养,说那是她向家唯一的独苗,多年来视如己出,没有一句怨言。 他想,这或许都是注定好的,用这个孩子,来让他还报姑姑、姑丈多年的养育恩情,他也会好好护着这株丁家的小幼苗。 「……好不好?」指尖捏了袖口一角,轻轻扯动。 可以选择的话,他比较想残酷一点,「心软」的另一个代名词叫「自找麻烦」,一个小孩,可不是养只猫,养条狗! 但——想到青年刚刚那眼神、害怕被谁抛下似的……让人心烦透了。 「你都决定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也就是说……同意了! 「你真好!」向怀秀大喜过望,一时忘形地扑抱上去, 第六章 眷宠 严君临说要担,就真的会担,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隔天,便找来资历佳、经验足,各方面都没得挑的优良保姆。 「你白天要上课,孩子给保姆带。」 看得出他很忙,只简单交代完这一句,没再多说什么,向怀秀也不敢打电话去烦他。 又过了两天,他在家收到快递送来的几大箱物品,打开后,里头全是婴儿用品,举凡衣服、奶粉、奶嘴、毛袜、鞋子……这一类,初生娃用得到的,一应俱全。 「我最近比较忙,你撑着点。」这次,说了这句话。 意思是——长进些,自己看着办,别把小孩玩挂了。 人家都已经把所有能关照的事务都打理好了,他只差好好学一下怎么照顾新生儿,这样要还应付不来就丢脸了。 坚持要把小孩留下来养的人是他,总不能真厚着脸皮全丢给严君临担待。 男人忙完工作上的事,再过来看这一大一小是否还好好活在人世间时,已经是一个礼拜后的事。 虽然过程中,严君临每天都会传个讯息来,问他状况如何,对方也都回应没问题。但这人有多逞强倔强,他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走不开身,只吩咐保姆多帮衬着点,今天真正踏入这里,见某人显然混得比他想象中好,照顾孩子已逐渐上手,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但至少没看到最初那个手忙脚乱、欲哭无泪的样子,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哭。 「小孩睡了?」 「嗯。」向怀秀放轻脚步走出卧房。「你晚餐有吃吗?我去帮你弄个宵夜?」 他后来发现,男人在外头不太吃东西,应酬通常都是浅尝即止,直到见识过他在家里头那副任性大老爷样,脾气差点的人,真的会被这嘴刁的家伙气到丢筷子。 这一面,他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就是个形象良好、贵气优雅的大老板样,那些个摆谱的小任性,只会让自己人看到。 所以每次应酬完来这里,他通常会替对方准备些小点心填胃,因为在外头,根本就是装模作样过个场而已,哪能真的吃饱。 「不用忙,过来这里坐。」男人合上翻阅中的公文,将文件夹挪开,空出身旁的位置。向怀秀走向前,坐到他身边,几乎是习惯性地靠上他肩膀。 男人手劲轻巧,缓慢拍抚。「最近好吗?」 「很好。」真的很好。这男人为他撑起一片晴空,让他能在安稳无虞的环境下生活,哪里还会不好。 低头细瞧,确定他不是在逞强,这才点点头。「那就好。」 「你呢?好像瘦了点?」环上男人腰际,似乎真清减了些。 男人未语,朝后仰靠,躺卧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青年顺势趴卧在他身侧,三人沙发要挤进两个男人的身形,是稍嫌拥挤了些,但他们都不在意,依偎相伴,品味深寂夜里的静谧宁和。 第26章 「……沙发是不是该换大一点的?」青年凝思。「不然你不好睡。」 男人撑起一边眼皮。「暗示我睡沙发?」小孩才刚来,房间就没他的位置了? 青年笑拍他一记。「哪是啊!是你常常累了就往沙发躺,又没人不准你进房睡。」 男人抱牢了他,只回上一句:「不用换。」 「可是……」 「说了不用。」挤一点,冬夜里紧紧挨着一起取暖,也很好。 好吧,他说不用就不用。 青年不再多言,静默了好半晌,几乎以为男人睡着了时,突然又冒出一句:「会不会开车?」 「哪有机会学啊。」以前家里的交通工具,是姑丈那台骑了十多年的老机车,载着他和表哥上学,南征北讨战绩辉煌。 后来家里出事,每天为了生活奔波,忙得团团转,就更没机会学了。 「我帮你报名驾训班,找个时间去学。」 「学了要干么?」他又用不到。 「男人可以永远不会开车吗?」 也不是没有啊,姑丈就不会。 「自己学会开车,做事比较方便。」 这样,岂不是又要麻烦他?严君临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用吧,我暂时还不需要——」这里交通便利,搭乘大众运输工具不麻烦,他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而且节能减碳,为北极熊尽一分心力。 「你抱着小孩,进出会很麻烦。」一手抱小孩,一手婴儿包,连拿个悠游卡都腾不出手来时,他就知道了。「再说,孩子还未足岁,抵抗力弱,少接触拥挤人群总是好的。」 也是。上下班时段,公车内真的挤到连呼吸的空气都没有。 「总之,你把时间挪出来,去学开车,其他我会看着办。」 「……好。」一向都男人说了算,他也很习惯接受对方的安排了,只是——「我先说,太好的车我不敢开喔。」万一哪里刮到a到,光想这一块烤漆要多少钱,会心痛得好几夜睡不着。 「不会。家里有现成的旧车没人开,放在车库里养灰尘。」 「那就好。」这样他安心多了。 「欸……」 严君临都快要睡着了,有人轻戳胸口,轻喊了声。 「嗯哼?」睡意浓浓应了声。 「你上次带来的那些衣服,是要给我的喔?」 废话。 问题真的太无脑,懒得应声。 「就搁在玄关那一袋啊,后来因为小孩的事吵架,你又没交代清楚。」 「……」完全当助眠曲。反正这人很常碎念,太无聊的内容他就会直接当没听到,青年脾气好,也不会不开心,下次依然自得其乐。 「我偷偷拿几件出来看,全都是我的size耶,穿了合身就不想脱下来了。真的超好看,而且好适合我。反正不管了,进了我的地盘就是我的。」 他决定要厚着脸皮据为己有! 「……真睡了喔?」喃喃低哝,靠回男人肩窝,声音渐轻:「谢谢。」 谢谢你,及时出现在我身边。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谢谢你,让我感受到,原来生命还能如此美好。 ☆☆☆ 周末,严家老三赖在床上补眠。 「严君威,几点了!起来,有事跟你商量。」 「喔——」拉长尾音哀号,翻了个身,完全没起来的迹象。 他天亮才回来啊!让他补个眠啦—— 「你再玩,小心身体玩瘫了,看谁会推你去晒太阳。」 「……」有够恶毒的,狂欢一下而已,就诅咒他瘫。 第27章 「你自己最近还不是常常夜不归营。」这件事,兄弟们私下已经讨论过一轮,结论是:八九不离十,老大有对象了。 是说——这工作狂今天怎那么闲?不去工作也不去谈恋爱,有空来碎念他? 「我问一下,你车库那台旧车,还有要开吗?」 「没啊。」 「那给我。」 「咦?」严君威坐起身,揉揉脸,总算让自己清醒一点。「你要做什么?」 那台车是他十八岁时,买来送自己的生日礼物,也是他人生的第一台车,他们家这个老头子思想很封建,未成年前不准他们碰方向盘。 是说,那辆车太小,又是国产车,基本上大哥也开不顺手,那他是要来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给不给?」 「喔,好啊。」反正他也用不着了,没卖掉只是几分旧情使然。这辆车,陪着他南征北讨,把过多少妹呀—— 「那老大——」 光看那涎着脸不怀好意的佞臣样,严君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就当我跟你换,自己去选车,账单给我。」早有心理准备要被狠敲一笔。 「老大英明!!」他想换车很久了说! 「自己像样点,再糜烂下去,真没人管你了。人家二十岁都比你长进——」 「谁呀?」看老大没好气地转身出去,某人被念得一头雾水。最近他们身边有什么二十岁的有为青年吗? 他该做的事都有做好啊,不过狂欢一夜而已,这样也要被念,这自律堪比神人的老头子标准又提高了喔?难不成现在得忧国忧民忧天下,促进人类世界和平,创造宇宙经济繁荣? ☆☆☆ 「出来,我在楼下等你。」 咦?「要做什么?」 才刚把小孩送到保姆家,本想趁空闲赶一下期末作业,就接到严君临打来的电话。 「陪你试车。」说完,径自挂了电话。 这么快?他上礼拜才刚拿到驾照耶。 向怀秀看着断讯的手机,只好摸摸鼻子,乖乖下楼跟他家独裁老大会合,并且被那双不容异议的坚定眼神逼上驾驶座。 「那个……我才刚考到驾照,有点紧张……」 「我知道。」所以才来陪他试车,增加路驾经验。「拿到驾照不赶紧开上路,你以后会更不敢开。」 人家都这样说了,向怀秀只能硬着头皮上路。 坐副驾的严君临,偶尔出声指示他左转或右转,引导他驶向人车较少的产业道路,并适时指正一些路驾技巧,有些是经验累积,驾训班的教练不见得有那个耐性一一教导。 「这车——」 「把妹霹雳车。」严君临面无表情,平铺直述。 「噗、咳咳咳——」向怀秀呛了呛。严总,您有这么风趣吗? 「我家老三取的。」它确实就叫这个名字。「他刚拿到驾照那年买的,近几年都放在车库,没人开。」 「喔。」不是特地买的,他就安心了。 「你可以稍微加速,掌握一下车子的性能。我有先送去保养过,你看看哪里还有问题,再开去让技师调一下,名片在你右手边的置物箱里。」 「不会,我觉得很顺,很好开。」 试了一上午的车,回程时,向怀秀问他:「你今天不忙吧?」 「还好。」 「那晚上我们煮火锅来吃?」 「可以。」 于是两人顺路去了趟大卖场,过程中有点小糗,一个倒车入库被他弄得零零落落。 「重来。打r档,不够,再退一点,好,方向盘回正,继续。停。」完全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虽然停车停得很菜鸟,不过这完全无损向怀秀的好心情。 第28章 第一次跟严君临一起逛街,像个去远足的小朋友那样兴奋,雀跃上前勾住男人手臂。 「走路不要拉拉扯扯。」严君临皱眉纠正,抽开手。 他知道,不端庄嘛。 向怀秀不以为意。这男人的老大性子已经根深蒂固,爱管教、爱训人,反正他也被管得很习惯了。 选购物品时,伸手去拉他,问他意见,很自然去牵对方的手。 当男人第三度抽开手掌时,他终于察觉到,偏首审视。 最后,他终于确定,男人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从踏进卖场,就不像在家时那般自在,任他亲近。 他好像——懂了些什么。 在同居半年后的现在。 ☆☆☆ 用完餐,被男人那张刁钻的嘴彻底凌虐过一遍,过后男人在客厅喝茶,他在厨房收拾。 洗好碗,擦干手,回身见男人站在厨房口,深思的眸望住他。 「咦?怎么不去客厅坐?」 严君临探手,握住他的腕。向怀秀收住步伐,冷不防被贴身拉近怀,哇哇惊叫:「等一下、等一下啦,我围裙还没脱——」 「你有话要说?」严君临沉沉地问。 「是有一些事想跟你确认……」原来被发现了。不意外,这男人洞悉力一向惊人。 「那就说。」 良性沟通而已,他干么那种表情啊? 「我又不是你那些商场上的对手!」戒慎凝重的咧! 严君临不语,定定凝视他。 「我只是想确认,在外面我得跟你保持一条街以上的距离,以示清白对吗?」 「……」 没吭声,表示他猜对了。 也是啦,一开始严君临很明显就刻意在隐藏自己的性向,不想被说三道四,这他可以理解,是他思虑不周,忽略了这点。 「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面容沉肃的男人,挑起一边眉,流泄一丝讶异。 「没有不满?」慢吞吞地吐声,似想更确认这点。 「没有啊,为什么要?」 「……没事。」真不知该说他少根筋,还是过于体贴他人的性子使然。 严君临松开手,踱步回到客厅。身后那人脱了围裙,赶紧跟上去。 「所以你刚刚以为,我要跟你计较这个?」难怪表情不好看,那么防备。 其实,不用的,他知道自己的定位。 男人对他好,他了解,也点滴都受在心里,很感激对方用对等的关系看待他,没让他矮上一截,好像他们真的是在交往,而不是包养关系。 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改变。 就像,姑姑、姑丈待他再好,他终究不是亲生儿。 就像,严君临给了他再平等自由的对待,他也不会是对方的伴侣。 他已经比别人幸运很多,至少他遇到的,都是真心对他好的人。 「你放心,我没有要跟你闹,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太清楚自己的定位,很知好歹,不必担心我会恃宠而骄啦——」他哈哈笑,试图用轻快的语调带过。 严君临突然停步,害他一个刹车不及,差点一头撞上宽背。 「呜!干么突然停下来。」 伸手要摸鼻子,前头那人突然一张手,将他搂进怀里。 「怎么了?」他不解。 「没事。」 「喔。」他说没事,就没事。向怀秀也不追问,静静倚在他胸口,感觉男人的下巴,轻轻蹭着他发顶。 ……这气氛有点怪怪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旖旎氛围。 他脸上红热,有些小害羞。 第29章 怎么觉得……男人的这个拥抱,让人很想加上:你真善解人意、我好心疼……之类的肉麻旁白? 一定是他想太多了,自从遇上这男人后,他的脑补功力日益发达。 赶紧将歪掉的思绪拉回原点。「你不跟任何人经营稳定的感情,反而选择用这种方式,找个伴来陪,就是因为这样吗?」 严君临静了静,似有若无地哼应一声。「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属于谁,至少台面上不会。」 他只属于严家,这一生,都会为了扛下严家的声名与荣誉而活。 他,只能是严家的楷模,弟弟们最骄傲的典范,不容许一丝一毫的侧目与非议。 「性向又不是什么污点,现在很多人都……」 「不可能。」 这人是将名声看得多重呀?! 为了这个名声,让自己活得如此不自由。 女人,他不想要;男人,他不能要。而正常的交往关系,没有一个人能忍受长期见不得光,一辈子只能躲在台面下,久了,必然会闹、会争执,而他厌烦处理那样的纷争,不如不要。 可是,人都有空虚寂寞的时候,刚好那时他出现了,比起短暂的露水姻缘,不如找个顺眼、又正好称合自己心意的对象,留在身边相陪还舒心些。 至少,包养而来的关系,会安于本分,没有闹的立场。 向怀秀有些懂他当初的立意了。 也难怪,会与他定下三年的期限,不算太短,也不会太长,因为时间久了,长期相处下来,难免会有感情,纷扰也就多了。 他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个爱情绝缘体,完完全全杜绝感情上的纠葛,之前以为他有前一段感情债未清时,明显想和他划清界线。 他懂了。 完全理解男人要的是什么之后,至少他可以称职地扮演好对方希望的样子,只给予对方想要的,至于对方不想要的……不管有没有,他都会完美地隐藏好。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困扰。」他由男人怀中仰起头,无比认真地给予保证。 严君临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唯一能还报的,也只有这个。 让对方舒心地、无负担地过完这三年,只给予最美好的一切记忆,然后,各奔前程。 那么,也许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对方再想起他这个人,唇畔还会有一丝微笑与—— 怀念。 第七章 亲密 不太对。 一直到大半年后,向怀秀才思考到某件事。 对环境的敏感、以及察言观色的细腻度,他算是很高,可是就某方面而言,他其实神经粗得很。 那是在某一天,他跟脸书上的网友,无意间开了个关于「性」的玩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喔,我标准乡民,30cm起跳,一个礼拜三次,一次两天,周日公休。 ——屁啦,最好是。 一开始,完全是瞎聊打屁而已,后来深入聊到「次数」问题,对方一句「成年男子哪可能完全没需求」,不意间敲进脑海。 是啊,成年男子,不可能无欲无求。 他想到严君临。 在没有固定伴侣的时候,都撞见过他携伴进汽车旅馆,身边有了现成的伴,大半年来毫无动作是不太合理。 他不会天真地以为,一个身心正常的成年男子,可以大半年不动欲念,他自己偶尔都会想……更何况,是已迈入情欲殿堂的严君临。 那为什么,不碰他? 他开始,被这问题困扰着。 某天,甚至一时脑残,在某个同志版手滑发了篇文章,内容大致是——求解!有什么理由,会让另一半长时间不碰你? 第30章 后头的回复,自然免不了几篇嘴炮文,像是「来找哥哥,我可以解决你的困扰」之类,还有「找个时间带他去看泌尿科吧」……,这些他通通跳过不看。 严君临正不正常,他再清楚不过,有时清晨醒来,两人交换亲密的小吻,他可以明确地感受到,下身那顶着他的硬物,有几次擦枪走火,他都以为对方会有下一步动作,但每回,都是自制地将他推开,起身进入浴室。 上班会来不及……他那时,是这么想的。严君临一向家人第一,工作第二,才不会为了白日宣淫这等荒唐事而误了进公司的时间。 ——一个身心正常的男人,不可能在有伴侣且同居的情况下,忍得住半年不开动,除非是你不合他胃口,不然就是另有抒发管道。 真正困扰他的,应该是这段文字。 这种事,他已经不会太意外。还没遇到严君临以前,那些言语暗示要包养他的女强人,哪个不是有家庭、有小孩的?无论同性恋异性恋,每对伴侣在一起的因素,通常没有那么纯粹,也明白性与爱,很多时候是可以分开来的。 爬了几篇文章,无性生活的伴侣,多半是性事方面已乏味无感,但余情犹存,于是协议双方各玩各的,只要还记得回到这个家来就好。 最后是耗着耗着,感情也淡了,各自分飞。 他愈看愈心慌。 他不想……跟严君临淡掉。 男人洗完澡,步出浴室。 「你还不睡?」 身后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赶紧随意移动滑鼠,切换画面。 「玩脸书?」 「对呀。」他心虚应声,低头敲键盘。 「这有什么好玩的?把一堆人都搞成低头族。」口吻听得出极不以为然。 「唉唷你大老板不会懂的啦,这是我们小老百姓,平凡苦闷人生中的小确幸。」他顿了顿。「——你没玩脸书?」 「没有。」 「哪世纪人类呀。」几乎绑架了人类世界的脸书,居然还有这只漏网之鱼没绑到。 「公司有成立官方粉丝团,有专人维护,丢些活动和商品讯息,我不用管那些无聊琐碎的事。」 「……」正在做「无聊琐碎的事」的某人,很中枪地默默关了电脑。 回头,见男人坐在床边擦拭湿发,于是拿了吹风机过去,很顺手地上前替他吹头发。 严君临眯起眼,已经很习惯接受对方的示好,甚至是享受的。 在商场上打滚数年,接触的人多了,见多识广的一双眼,不会看不出来,青年最初,是有些许讨好意味的,就像幼年寄居姑姑家,帮忙做家事那样讨大人欢心,不让自己被讨厌,多少有些许曲意逢迎的意味在。 他不需要对方如此小心翼翼、刻意迎合,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这样做,青年或许会感到比较安心,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而后来,那些讨好意味有些淡了,只是习惯性地想要这么做,有时甚至会对他耍点小任性,不再那么谨言慎行、迎合他的脾性。 这样很好。 因为这样的青年,发自真心的笑容,也多了。 关了吹风机,青年灵巧修长的十指在他发间穿梭,替他按摩头皮,拨顺发丝,他靠向青年,舒适地想睡。 拨弄颈后、耳鬓发尾的指一顿,向怀秀目光停在某处。 「怎么了?」男人撑起眸。 「没。」他笑了笑,拍拍对方。「去床上睡。」 男人移动身体,挪向左侧他惯睡的床位,朝他张开臂膀。 「等一下,我去刷个牙。」 匆匆奔向浴室,关门声甚至稍嫌重了些。 怎么办? 他有些心慌,按着心口,一瞬间竟觉惊惶失措。 第31章 严君临在外面,真的有别人。 颈后那吻痕……不是他留下的。 如果你不能满足他,难保他不会在外头寻求纾解。 这句话,该死的验证了。 严君临又不是六根清静、遁入空门了,怎么可能会没有? 在他这里没有,自然……就是在别处。 那……现在他,该怎么办? 这个牙,一刷就刷了半小时。 严君临调弱了床头灯等他。怀抱中少了那体温暖呼呼的身躯,还真不大好睡。 浴室门开了,偏头望去,向怀秀一脸局促地站在那儿,不敢走过来。 「说吧,怎么了?」一看就知道有事,这人只要捅了什么马蜂窝,或是对他有所求,就是这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这一次,居然只花三秒钟就做足心理准备,认命等着接下来的轰炸。 收这家伙的烂摊子,居然已经这么习惯了。 「你……我问你一件事喔……」 「说。」 「你……那个……就是……」 「向怀秀,说重点!大男人不要吞吞吐吐。」像个女人一样扭捏畏怯,成什么样子?没出息。看看他家里那几只,从小到大,就算闯祸也都闯得坦荡荡,敢作敢当。 「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人!」被男人严厉口吻一逼,冲动便脱口而出。 严君临一静。 完了……他是不是讲得太直接? 刚刚那口气,活像正宫在兴师问罪一样……可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他相当清楚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约束严君临的行为,说穿了,自己也只是他花钱买下的装饰品之一,被摆进美丽的展示柜中,偶尔心情好时,拿在手里把玩,不该因为对方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比较多、喜爱度比较高,就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同…… 男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挑起眉,用颇玩味的眼神瞅他。 「算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他觉得自己好糗,又好难堪,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你只是要问这个?」严君临慢吞吞地,终于吐声。不是又把什么麻烦往自己身上揽? 「……」只是?对男人而言,这件事很小吗?小到连提的必要都没有? 也许吧。 向怀秀努力挤出自认最完美的微笑,轻快道:「只是好奇而已,你可以不用回答。」很快地将话题揭过,随后钻进另一侧床位,用棉被将自己埋起来。 丢脸死了! 不一会儿,身侧的男人,连人带被将他搂了过来。 「为什么突然想问?」都半年多了,他不认为向怀秀有这么蠢,现在才想到这种事,那么以前不问,为什么现在会想问? 「……」棉被里没半点声响。 「闹什么别扭?」用词像指责,口吻倒是没半分不悦,反而是有些纵容的。 「……才没有。」 「那就把话说清楚。」 「……那,到底有没有嘛!」 「有。」答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喔。」被子里又没声了。 「……我以为你并不在意。」男人慢条斯理地道,似在凝思什么。「我们的关系……」 「我知道我们什么关系,你不必跟我交代,我完全了解!」向怀秀很快地抢白,以免自找羞辱。「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当然可以问。」严君临淡淡地打断。 一顿。 所以……真的可以? 他慢吞吞地,由被窝里露出两颗眼睛,确认对方脸上并无不耐,还伸掌揉了揉他发顶,他才放心探出头来。 「我自己也会希望,这段时间你的感情状态清清楚楚,别沾惹太多是非,你当然也有权利过问我的。」毕竟,这也跟自己切身相关,没摸清对方的情况,哪天走在路上被捅刀,卷入别人的感情烂账里死得不明不白,多冤枉。 第32章 「那……我不懂。」向怀秀面露困惑。「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你应该……」真的有需求,要找也是找他,为什么是别人?宁可舍近求远。「我……」声音愈来愈低。 「嗯?」 「我……这么糟吗?」让男人倒尽胃口,碰都不想碰他? 他知道严君临喜欢胖一点的,他有努力在吃,也长点肉了,他以为,对方应该没有那么嫌弃他才是…… 睇视青年一脸委屈又羞辱的神色,严君临懂了。 原来,刚刚是在闹这别扭,自尊受损? 「想到哪去了,不是这个意思。你一开始并不乐意,不是吗?」 「我没——」 「不要说谎。」男人沉肃道。「在我面前,永远不要口不对心,那一套,我平日里看得够多了,白天已经要看各式虚假的面具,我不希望来到你这里,还要看另一张面具。」 这就是当初,他会选择将向怀秀留在身边的原因。 青年够真。 很难得在这浊世里,还能让他看见一道纯净真诚的灵魂,不矫饰,不造作,他不希望,连这人都让他失望。 向怀秀愕愕然,无法反驳。 以前,不是真的没思考到这个问题,而是不想面对。 刚开始严君临来时,他都很紧绷,还有一点点恐惧,后来确认对方没那个意思时,他确实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然后,找尽各种理由,将之合理化。 甚至,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而后,心安理得。 他没想到,严君临都看得清清楚楚。 也是,他这只小菜鸟,怎么可能瞒得过阅人无数的严君临。 原来,对方只是顺了他的意而已。那现在,他却反过头来跟人家卢这个,脾气差点的八成会想呛他:「你到底要怎样?」 连他都觉得自己好麻烦。 愈想,愈往棉被里埋…… 严君临挪低身体,将他捞出来,颊畔轻轻挲揉着对方的发顶心。「既然你主动提了,就来把话说清楚好了。向怀秀,我们的关系,并不一定要做到这一步。」只是单纯的陪伴,也很好。 有时累了,来到这里,会有人为他倒茶捏肩、嘘寒问暖;假日里,一起窝在沙发上,看几部无厘头的电影或综艺片,青年总会拉拉他的手,冲着他笑;困倦时,会不自觉地往他怀里蹭,像只撒娇讨怜的幼猫,无比地安心、信赖。 向怀秀是第一个,让他觉得陪在身边不无聊的人,那种感觉很好,他并不想要因为性关系而打坏这分和谐。 对他而言,上床只是生理上的纾解,跟谁都可以,但舒心的陪伴,并不是谁都做得到。 「我不想跟一个没意愿的人上床,做起来很没意思。」如果对方不想,强迫而来的性行为,无论是心灵或行为上的逼迫,在他来说,都跟强暴没两样。 他不想强迫谁,也不需要强迫谁。 最主要的是,他不愿对方眼里那道依眷信赖的光芒消失,从此,再无法那样自然地亲近他。 「那如果……豆#豆#网。」青年含糊地咕哝了几字。 「嗯?」 如果我有意愿呢? 刚刚是这样讲吗?他有没有听错? 「不要让我讲第二次!」万一求欢遭拒,这回真的会想一头撞死。 青年真闹别扭了,低头朝他臂膀咬了一口。 有些小脾性地撒泼,是被他宠出来的。 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虽然男人总是不苟言笑,但他真的很懂得怎么宠人,真把人宠进骨子里,才能将他养出这样的娇性。 「为什么?」男人凝目,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 为什么啊……或许因为,他开始会怕。 第33章 看完网络上那些例子,会怕严君临对他愈来愈淡,最后,不需要他了。 他会想……跟男人有更深一层的纠缠,会想……更贴近对方一点,这样,心或许就不会那么慌。 「可能……只是没有安全感……」努力想了又想,只能归结出这样的答案。 如果连肉体,对方都不眷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手中还有什么筹码,他需要握住一点什么,来安自己的心。 看到他颈间那道吻痕时,他非常非常的不是滋味,甚至,是怒气。 一股子脾气上来,仰头便往男人颈际那道刺眼的红痕咬去……其实没舍得重咬,一会儿便松了口,改为亲吻, 第八章 情动 清晨,是在男人的浅吻中醒来。 「吵醒你了?」说是这样说,表情倒是一点懊恼也无。 「我前两节没课。」可以睡久一点。 「那很好。」 侧首要再将脸往枕间埋,便听男人这么说,然后,将魔掌往下探, 「要洗澡吗?」男人体贴地问。 他摇头。「你先去洗,上班会来不及。」 「嗯。」低头亲了亲他,男人起身步入浴室。 男人晨浴完出来,他已经又陷入半昏睡,柔沉嗓音在他耳边轻道:「你可以多睡一会,小孩我会顺路送去保姆那儿,你起来就直接去学校。」 不得不说,严君临真的很体贴,跟比自己年长的对象往来,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方的思虑比他成熟,任何事情,几乎能担待的都替他担待了下来。虽说当初坚决要留下小孩抚养的是他,严君临最初看起来并不情愿,但真正应许后,照顾小孩从不马虎,半夜小孩哭了,他还没有动作,对方就已经先起来替小孩泡牛奶、换尿布。 他还替小孩取了几个名字,让他拿去医院给小孩的爷爷选。 他告诉姑丈:「这几个名字,他有拿宝宝的生辰请专人合算过,说他们家的小孩都是这样取名字的,看你合不合意。」 虽然有些人并不信这套,男人自己也不太信,但总是家族习俗,沿用下来并非是迷信,而是领受前人的一番心意与关怀。 如果算个笔划、属性、格局,能让小孩平平安安长大,人生顺遂,无论是真是假,顺势为之又何妨。 他看出姑丈挺满意的,伸手指了「又宁」这个名字。 「他真的很有心,对不对?」还用自家小孩的命名方式,来给他们的小宁宁取名。 但要说男人一味宠他,又不尽然,他分寸掌握得极好,像是家里用不到的旧车、以及送来给他的衣服,都说是公司的库存。 虽说是数年前的旧车,但保养得好,开起来挺顺的,衣服质料也是舒适好穿,每次挑选都以轻便的休闲风为主,并且都是当季新品,他才不相信那是公司剩下来的库存。 无论吃穿用度,价位都不奢豪,他想,男人应是认为,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低调简朴,不招风头,不想将他性子惯得骄奢。 小女孩已经醒了,在婴儿床里滚动,严君临将之捞起,利落地换衣、套上小毛帽,小兔造型的耳罩,全身包裹得像颗圆滚滚小球。 小球呵呵笑,倾前啾了男人一口,充当殷勤服侍的奖励。 想起一事,向怀秀硬是撑起睡意浓重的眼皮,望向精神奕奕、准备出门的男人。「我是不是可以假设,以后不会在你身上看到任何人留下的印记?」 对方步伐顿了顿,回眸。「当然。」 如愿得到男人的保证,他放心了,很快又沉入梦乡。 ☆☆☆ 小宁宁满周岁了。 严君临带她去庙里拜拜,求了个平安符回来,保佑小孩健康长大。 晚上,买了个小蛋糕,让小寿星吹蜡烛,还有一堆小玩意,让孩子把玩。 第34章 那男人理直气壮说,这是习俗,要给小孩抓周,但向怀秀觉得,分明就是大人想花钱宠小孩,巧立的名目罢了。 瞧,收到好多玩具的小娃娃,笑得多开心呀。 「你长大想当演员?」调整镜头拍摄小孩抓周纪录片的男人,凝目沉思。 小小娃把玩刚入手的迪士尼卡通,对着镜头挤眉弄眼,表情超丰富。 向怀秀审视他严肃的表情,小心翼翼问:「当演员不好吗?」难道他有职业歧视? 「不是不好。宁宁那么单纯,会被带坏。」 「……」谁一岁不单纯呀。 有时会觉得,这男人挺有傻爸爸潜质。 又一个周末假日,严君临在这过夜,隔天吃完早餐,将成叠的公文搬到客厅来处理,一面顾小孩。 向怀秀在房间做学校报告,有时累了出来走动喝个水,看看这一大一小的互动,还挺有趣的。 说来奇怪,跟小宁宁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是他,可是小孩反而比较黏严君临。 小孩在玩她的黏土创意游戏,双手捏了坨黄黄褐褐……分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很开怀地咚咚咚——跑去跟严君临分享。 男人目光由笔电中移开,瞥了一秒。「好香,你太赞了!」 居然可以发出如此真心的赞美,而且还猜得神准无比,简直教人傻眼。他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个什么鬼好吗! 「吃——」小娃娃笑得灿烂。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男人作势咬了一口——嚼嚼嚼,大大取悦了他们家宁宁姑娘。 处理公事的处理公事,捏黏土的捏黏土,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向怀秀喝完水回去继续打拼。 写完作业出来时,小娃娃已经玩腻黏土,蹭到男人身边去,男人专注工作,分出一条腿搁在茶几上打赏她,小娃娃也被打赏得挺知足,上攀下爬,偶尔吊吊单杠练臂力,时而仰着小脸,笑得星光灿烂,无耻卖萌。 玩累了,就扭扭扭地钻进男人怀里。 男人收回腿,改分她一条臂膀。 「爹地?」发音练习。 「嗯哼。」男人埋首公文,无意义哼应。 「爹地?爹地!」愈练愈顺。 他也不知道小宁宁这句是哪学来的,卡通?还是保姆那儿?学说话时,小宁宁也冲着他喊过几回,被他纠正了过来,毕竟,他真的就是叔叔,伦理辈分不能乱。 然后也不知怎地,小宁宁就冲着严君临喊了。 是不是每个孩子心里,都想要对这个神圣的称呼,有个寄托、有个实质仰望的对象?这么一想,心便微微的酸,再无法二度纠正。 后来一想,自小宁宁出生以来,劳心劳力、尿布奶瓶、半夜抱发烧的小孩挂急诊……严君临所付出的,确实担得起这声称呼。 他比丁存义,更有资格得到宁宁这句呼唤。 见严君临也没异议,他便没再多说什么。 「爹地、爹地、爹地——」像只没创意的小鹦鹉,想到就喊两声,刚开始是发声实验,后来进化到练习快节奏、慢节奏、自创节奏,有时尾音拉长长,只差还没练腹语来个二部和声,吵得要死,他都想叫她闭嘴了。 严君临眼也没抬,拍拍她的头。「好乖,安静一下。」 小娃娃大大地被安抚到,可能也玩累了,没一会儿便挨靠着,睡到流口水。 「我抱她去房里。」他压低音量上前,伸手要抱。 「嘘,别惊动她,好不容易睡着了。」 言下之意——根本就是个精力旺盛的超级好动儿。 「辛苦你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作业做完了?」 「嗯。」 第35章 「晚上不用煮,去外面吃,我订了包厢。」 「咦?你工作忙完了吗?」 「工作随时都有,忙不完。」 这种话,真不像工作狂严总会说出来的,但听在耳里,对他还是很受用。 这男人,为了陪他、陪小孩,把视为第二生命的工作暂时放下。 他们一同出去吃饭的次数很少,游玩次数更是等于零,这是从一开始就认知到的事,他们不能在台面上公开地牵手、亲密,连一同出现的次数都少之又少,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与揣测,所以对方会主动约吃饭,对他来说,已经很受宠若惊。 他知道,严君临已经竭尽所能在对他好。 ☆☆☆ 大三那年,向怀秀忙完期末考,回到家见严君临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今天怎么这么早?」放下钥匙,回头又多看了几眼——「你不舒服?」 「没有,怎会这样问。」 「因为你一直皱着眉头。」顿了顿。「真的没有?」 「……」男人掀眸,用奇异的眼神瞧他。撑了一上午,全公司都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人才进屋,立刻就知道。 「……胃。」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吐出一个字。 向怀秀过了几秒,才意会过来。「胃不舒服?」 「嗯。」 「那怎么不去看医生?」他这不是医院呀,来找他没用,这男人都三十来岁了,不会连这也要他教吧?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最好是这样。」这人是钢铁人,意志力超强,要不是真的撑不下去,哪会丢下公事来这里休息。「不然去房里睡?」 男人坚持不去医院,向怀秀也拿他没辙,只好像个啰嗦的老太婆,每隔几分钟就借故绕进房看看。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见他额际冒汗,脸色死白,向怀秀吓坏了。「喂,你还好吧?」 男人掀了掀眸,已经不太说得出话来,他当下魂都快吓飞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打电话叫计程车,急匆匆将人送往医院挂急诊。 医生打了一剂止痛针,男人已在病床上沉睡。 「请问您是病人的?」医生拿着病历过来时,他完全答不上话,医院基于对病人的隐私尊重,也无法向他透露严君临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在内心,起伏不定地焦灼。 幸好,医院通知家属后不到半小时,除了还在学校的那位,其他三兄弟都陆续赶来。 「您跟我大哥是?」 一双双好奇的目光投射而来,他浑身不自在。「呃……朋友。」想起严君临的坚持,连忙补充:「就很一般的朋友……完全不熟,我刚好跟他约了谈点事情,所以才……」 他不知道,这样说到底可不可以。 「喔。」严家老二不置可否应了声,看他的眼神,颇玩味。 严家老三则是瞥他,一副——家属都来了,你还留在这干么? 严家老四更是直言:「很谢谢你送我大哥来医院,还有事吗?」 「……没有。」他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假装听不懂。「那,我先走一步了,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他是我大哥。」 「……也是。」人家是亲属,他什么都不是,讲这话是捞过界了,他哪有权利质疑人家是否会用心照顾严君临,是他失礼了。 转身,慢吞吞地移动脚步,悄悄再往病房门的方向偷瞧一眼,一个人静静离开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心口酸酸的、闷闷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平日再怎么清楚自己的定位、再如何的作足心理建设,知道自己是躲在阴影底下无法见光的存在,真正面对时,还是会觉得难受。 他什么也不是,没有聆听医嘱的权利、没有留下的资格,被隔绝在严君临的世界之外。 第36章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有哪个病人,一醒来会说这句话? 「老大,你都进医院了耶,我们不在这里要在哪里?」严家老三抗议。 「我没事,全都回去,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 「不是,老大,你这样很没意思耶——」严家老四感伤地扭手指。连身体抱恙都不让他们表达一下心意,当他的家属存在感好薄弱喔。 「同样的话要我说第二遍吗?」严家老大的威严,没人敢挑战,最后病房被清空,只剩严家老二敢斗胆「违抗圣命」。 「你看什么?」 严君玺扬唇,笑得很有深意。「你把我们都赶走,是想叫谁来?」 「没有。」眼也没眨,容色平静。 「是吗?」想到什么,冷不防又道:「喔,对了,忘记告诉你,他演技没你好,走的时候很挂心呢,一步一回头,样子看起来真可怜,听到你这样讲,不知道会不会很伤心……」 一般交情浅的人,不会特别强调没交情;只有交情非比寻常的,才会刻意声明「我们很不熟」,青年涉世未深,连说谎都不会。 「……」八成被看出什么了。 向怀秀单纯得像张白纸,哪玩得过比狐狸还滑头的君玺。 「手机给我。」既然都被看穿了,也懒得矫饰。 「要打给他?」 严君临的回应是——「出去!」 严君玺耸耸肩,拿水壶去外头装水,还刻意放慢脚步,让老大有时间多说几句贴心话。虽然不确定老大跟那俊秀青年是什么关系,但看得出来青年很关心老大,没亲耳听到老大报平安,八成守在电话旁不敢睡吧! 如果不是人多嘴杂,怕弟弟们不分轻重、胡说八道,不然他当时其实是有想将青年留下来的。 老大的个性,他知之甚详,再怎么样都会死死ㄍ1ㄥ住,因为他是严家的天,他若撑不住,底下的人该怎么办?性格如此刚强不屈的人,会愿意在自己身体不适时,去见那个人,不介意被看到自己的脆弱,若不是非常知心、信赖、且亲密的对象,他想不出其他可能。 倒完水回到病房,居然还没讲完。 这是一向讲究效率,连交代公事都简洁利落的严君临吗? 他故意拿水果去洗,在旁边东摸西摸,竖起耳朵听壁脚。 「没事了,就老毛病而已,习惯了……」 这种事怎么能习惯——摸到病床边拿水果刀时,隐约听到另一头这么说,还回上好长一串,耐性没有很足的大哥,居然可以默默听着那落落长又毫无建树的碎念,而且——眼眉间的神色,挺柔和。 啧啧啧,太、神、奇!他应该要拿手机出来拍照,让大哥看一看自己现在的表情——分明就是恋爱中的样子嘛! 洗完水果出来,老大已经讲完电话。 「真的不要叫他来?我可以自动消失喔!」瞧,他真是个贴心的好弟弟呀。 严君临这次的回应是——白他一眼,拉上被子。 ☆☆☆ 严君临只待了一天医院,便不顾弟弟们的反对坚持出院,隔天没事人一样准时上班。 当然,免不了被向怀秀又念了一顿。 这小鬼还真的不怕他。连弟弟们让他冷眼一扫,多少还是有几分忌惮他老大的威严,不敢造次,但向怀秀不怕,而自己——完全不知道能拿他怎么办。 要说生气?其实也无法真正对他动怒。 在家里,为了撑持这个家,他必须端起一家之主的威严,和弟弟们无法真正做到无距离的玩闹,若他沉下脸来,连最受宠的小五也不敢不听。但扪心自问,他真的希望向怀秀跟弟弟们一样敬畏他,与他保持距离吗? 第37章 不想。 他和弟弟们,不一样。 开完会,走出会议室,秘书告知有访客,他推门进了办公室,看见抱着保温罐端坐在里头的向怀秀。 「你怎么在这里?」皱眉。「不用去学校?」 真的是比老爸管得还严…… 青年赶紧道:「昨天最后一天期末考,已经考完了。」 见他神色缓了缓,才追加一句:「我来给你送午餐。」 「不用,秘书会准备。」放下手边的公文,青年立刻搁下保温罐黏了上来。 「你前天不是才胃痛?外面的东西重油又重咸,我煮了鱼粥,鱼刺都挑得很干净,没有你讨厌的青豆,也没有任何冷冻物,全都是市场买回来的新鲜食材,魩仔鱼有去头去尾去肠泥,保证不腥……」 前头还说得有模有样,把他的喜好抓了十成十,严君临才刚露出「朕心甚喜」的神色,后面就愈讲愈不象话。 「油嘴滑舌!」到底跟谁学的? 「那你揍我啊?」嘻皮笑脸地揉进他怀里。 严君临蹙眉,伸手要拉开。「在外面不要这样。」 「我知道,轻浮不端庄嘛。」青年笑答,双臂仍是圈紧了他的腰,没有松开的意思。小小声地,低哝一句:「你昨天吓到我了……」 正欲推拒的掌,停在青年肩侧,顿了一顿,没再施力。 「你一直都很强,无所不能的样子……」完全没有想过,头顶上那片天,也会有垮下来的时候,那容色苍白的模样,一直印在脑海里,他从没见过严君临如此软弱的一面。 「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很多人的天都靠你撑着,为了底下那些仰赖你庇护的人,你一定得好好的。」 严君临静了静,好一会儿,掌心轻轻拍抚青年纤细的肩背。「至少,还够撑住你的天,直到你能自立,不必担心。」 「……」才不是那个意思。 正欲张口,敲门声响起,未待男人发声,青年已迅速退离,拉开长长、长长的距离。 「严总,帮您送刚刚的会议纪录。」 「嗯。」 严君临淡应,目光瞟向某处,青年很快道:「严总您忙,不打扰了。」 谦卑、且不失礼数地退出。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却到今天,才正视到,在外头,青年将自己放得多低,几乎融入暗影里,安静无声地教人无从察觉他的存在。 凝目望住那道无声退离的身影,青年的知所进退、乖巧懂事,那一瞬间,竟教他心口微微地揪起。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男人才明白,原来,那叫心疼。 【幕后小剧场】 忙到一个段落,回办公室,肚子也饿了,想起青年送来的保温罐—— 桌上,没有。 茶几,没有。 整个办公室,通通都没有。 按内线问秘书:「我桌上的保温罐呢?」 「咦?刚刚特助他们分着吃完了。」 另一头,让人心惊惊的沉默。太懂得测风向的女秘书谨慎问:「请问严总,这是不能吃的吗?」 有时,严总一忙,常常就过了用餐时间,放凉的食物基本上他是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于是严总有交代,过了用餐时间,谁有胃口就分去吃,基于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大家也都分食得很开心,算是秘书室的小小福利。 粥泡久了会糊烂掉,根据往年惯例,严总根本连问都不会问才是呀,而且——「我替您另外订了餐点,五分钟后会送到。」 明明就很贴心有没有?可现在这气氛……怎么好像他们不小心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没事了。」好一会儿,另一头淡淡吐出赦令,小秘书捏把冷汗,挂上电话后,简直有死里逃生的错觉。 第38章 另一端—— 挂了电话,莫名觉得闷。 胃空空的,心口也空空的,就因为某人专程替他煮的粥被吃掉了?跟属下计较一锅粥?别笑死人了,他还想做人。 立刻抓起公文专注批阅,不再多想。 又过了数分钟—— 拿起手机,拨出,很大老爷地下令:「我晚上过去,记得煮粥!」 【小剧场完】 第九章 将离 大三暑假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对向怀秀人生造成莫大冲击的转折。 姑丈过世了。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前阵子还在说,放暑假可以有多一点的时间来医院陪伴,姑丈还笑笑地点头,怎知过没几天,医院就发出病危通知。 从很早以前,院方就说过,要他有心理准备,这样的病人撑不久,但他没有放弃,也不允许姑丈放弃,后来遇到严君临,明明受到更周全的照拂,气色也比以前好多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什么久病于床,脏器衰竭……他听不懂,也不想懂!许多植物人躺了一、二十年都活得好好的,姑丈状况明明就比他们好! 那一天,他崩溃了,抱膝蹲在医院里痛哭。他什么都没有,姑丈不要他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指掌触及口袋里的手机,想也没想,便拨出快捷键里,占据在「1」的号码,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哭。 正在开会的严君临,听闻另一头的哭声,脸色微变,起身到一旁接听。 「怎么了?」 「严君临……」除了喃喊这个名字,脑海只剩一片空白。 「你在哪里?」 「医……医院……严君临,怎么办……」 「我现在过去。」将会议交给二弟主持,火速飞车赶往医院,找到病房内,那个蹲踞在墙边发抖的身影,二话不说,将之圈搂入怀。 向怀秀仰起空茫的眼眸,一见是他,眼泪哗啦啦地掉,死命抱住他不肯松手。 那段时期的记忆,极为混乱,基本上,他无法思考太多事情,有道声音一直在耳边,沉稳地告诉他,现在该做什么。 「眼泪擦干,好好送姑丈最后一程。」 男人不介意他软弱无用,一直稳着他,协助他处理后事,让姑丈有尊严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告诉他,先吃饭。 告诉他,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醒来再说。 「我睡不着。」 「过来,我抱着你睡。」 更多时候,他语无伦次,抓着男人说了一堆没头没脑的话,他不确定男人究竟有没有听懂,但总是有耐心地,安静陪伴。 他说,在他心里,偷偷把姑丈当成爸爸。 他说,姑丈是好男人,姑姑要抱他回来养,虽然一开始没有很赞成,但是同意了以后,还是尽心尽力照顾他,将他视如己出。 他高中的时候,姑姑因病过世,那时他很害怕,姑丈会因为这样不要他,他跟姑丈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才收养他的。 但是姑丈那时没有遗弃他,所以后来,就算姑丈中风躺在医院,连表哥都跟他们切割干净,不想管自己父亲的死活,他每天都为了高额的医疗费用焦头烂额,也没有想过要放弃。 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姑丈好高兴,直夸他好了不起,一定要替向家还有丁家争光。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在客厅喝着小酒,跟姑姑的照片说话,说他没有愧对她的嘱托,把小秀养得很成材…… 为了他的学费,表哥还跟姑丈大闹了一场。 表哥想买车,但姑丈想把钱留给他读大学,表哥一气之下,再也没回过这个家。以前,表哥也常动不动就闹离家,在外头混上三、五个月,没钱了才会想回家,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读,姑丈很头疼。 第39章 这一次,闹得比任何一回都僵,他一直跟姑丈说没关系,表哥要就把钱给他,他可以自己办助学贷款,不读也没关系。 但姑丈说:「阿义我已经没办法教了,能够好好栽培你,我一定要做到,我不想两个孩子都没出息,不然我以后怎么见你姑姑。」 姑丈不想他太辛苦,更不愿意自己的辛苦钱,让儿子不务正业地挥霍,买了车给他,只怕到时会惹出更多事端。 他想着姑丈为了栽培他,付出多大的代价,连父子情都决裂了,绝对不能让姑丈失望,谁知大一还没读完,姑丈就中风了。 他通知表哥,但表哥对他积怨已深,只换来几句冷言酸语:「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是他们的宝嘛,他们有你就够了啊!」 还说,他就是个带衰的扫把星,克死自己的父母,连他爸妈也克。 表哥一回都没来医院看过自己的父亲,他并没有要表哥分摊什么,只是看得出来,姑丈很想念儿子而已。 在撑得最累的时候,他都没法果断放弃学业,因为想起姑丈听到他考上大学时开心的表情、对他的殷殷叮咛和期许,怎么也无法让姑丈失望。 他答应过,要替向家和丁家,争一口气。 他还说了很多很多,男人花了很长的时间在他身边陪伴、等待他的情绪慢慢平复,生活回到正轨。 一整个暑假,他用来修复丧亲的伤恸,开学后,他生活回归到正常步调,也告诉男人,不用担心他,他没事了。 但男人还是每天来,有空,就来陪陪他,听他说说话,不让他太寂寞。 有一次,他不经意地脱口而出:「幸好,我还有你……」 男人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抚他,掌心力道平缓而温柔。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跟这男人的距离好近好近,像是能够触及那刚强表相下,没有谁能够碰触到的柔软。 那分柔软,给了他。 他想,他对男人而言,应该还是有一点点特别的吧? 男人对他那么好,关心他、在乎他、包容他…… 每一个最脆弱的时机点,都有他。男人的强势与温柔,入侵心房,直到那一瞬,他才强烈地意识到,男人的形影,早已在灵魂深处,扎了根。 他,爱上严君临了。 那段时间,他挖心掏肺什么都说,几乎要将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独独这一句,放在心里,不能说。 ☆☆☆ 有些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说破,甚至是有些刻意地,双方都避而不谈。 是什么原因,让向怀秀来到这男人身边?如今这个因素不存在了,两人之间,施与受的平衡关系变得微妙而敏感。 虽然身边带了个孩子,但向怀秀平日就有兼差的工作,勉强维系生活并不是问题,这一点,严君临应该知道,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有开口要他走。 他甚至觉得,某些时候,男人待他比以往更好,完全无限度地娇宠,有时,会让他产生情人的错觉。 于是他想,或许,严君临也是舍不得他的。 没了交易关系,他甚至在心里,偷偷地当成是交往,只不过他的傲娇情人不擅于表达。 男人对他和宁宁,一直都很好。 宁宁过完三岁生日后,他开始在找寻不错的托儿所,小宁宁好动外向,早些让她学习群体生活也不错,而且跟严君临商量了这件事。 做事向来很有效率的严君临,往往在他想到以前,就会先安排好,这回他都提了,对方反倒不置可否,回了句:「再看看。」 这事便搁置了下来,大半年一直没有定案。 接着,迎来了大四的毕业季。 他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绩拿到毕业证书,毕业典礼那天,三年间向来鲜少与他一同出现在公共场合的严君临,竟难得出现在会场,这件事,事前并没有跟他说,让他大感惊喜。 第40章 男人愿意以亲属的身分出席他的毕业典礼,填补他心里那分缺憾,并在典礼过后,陪着他到姑丈安息的塔位前,将那纸毕业证书放在姑丈面前,告慰在天之灵的亡者,也让他可以抬头挺胸地说——姑丈,我没有让您失望。 这些贴心举措,都让他很感动。 他还偷偷听到男人对姑丈说:「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您很骄傲吧?他答应您的做到了,我答应您的,也做到了。」 他相信,男人一定承诺过姑丈,会好好看着他,所以姑丈才能走得那么安心。头七的时候,他梦过姑丈,什么都没有跟他说,就只是微笑看着,对他挥挥手,然后慢慢走远,因为知道,在男人身边,他会好好的。 只是,有件事,他还是有小小困扰了一下,但只有一下下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没再多想。 男人进房时,他赶紧将那份文件往抽屉底下塞,并且打定主意不再开启。 「毕业了,有没有特别想做什么?」男人抖开被子准备就寝,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这是在问他,毕业愿望吗? 原来还有毕业礼物可以拿啊? 他扬笑,开心地跳起来,扑抱上去,男人未防,被他扑倒在床上。 「我想跟你单独出去玩。」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出去玩过。 本来说出口后,瞧了男人一眼,担心这要求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令对方不悦。 严君临倒没特别反应,淡哼一声,不置可否。「想去哪里?」 「我想泡汤。」 「夏天?」 「有冷泉呀。」 「地点?日本可以吗——」说着已经准备伸手,拿床头的手机查看近日的行程表。 原来可以有这么大的额度喔?他赶紧道:「不用了啦!礁溪或乌来那些就可以了。」他知道严君临相当忙碌,要抽出时间陪他出游已经很不容易。 「你的要求真小。」他的心很小、很容易知足,只要一点点幸福,就会开心得忘了自己是谁,所以严君临从不怕宠坏他。 「才不,我会很过分、很过分喔!」 「例如?」让他开个眼界,听听看有多过分。 「我想找个一开落地窗,就会有大片樱花飘进来的房间,然后在大白天,跟你——」低低的,倾进耳畔,极魅惑地说了几个字。 严君临挑挑眉。江湖不是混假的,小小调情技俩,还不足以令他脸红。 侧首,气定神闲回道:「试试看,到底是谁会哭。」 ☆☆☆ 向怀秀其实也只是随口说说,夏季哪来落樱飘飘的美景,不过他们订的房间,还真种满了一株株硕大的漂亮花种,看得出来照顾得极好,每朵都开得鲜红灿烂。 他真的做到那天对严君临宣告的那样,第一天,他们几乎没有走出房门, 隔日醒来,男人还在枕边沉睡, 荒唐了一上午,他们只来得及吃午餐。 吃完餐,他们四处走走逛逛,民宿主人很好客,带他们参观自己栽植照养的花圃。 「所以阳台那些盆栽也是你们自己种的吗?」 「是啊。」民宿主人笑答。 向怀秀蹲身细瞧,扬声喊男人来:「严君临,你快来看,这朵牡丹花开得好漂亮——」 男人缓步而来,民宿主人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他道:「那是芍药,不是牡丹。」 「咦?」青年又多看了几眼,不好意思地干笑。「抱歉我眼拙,它们长得太像了。」 旋即又道:「我们可以买一盆回去养吗?」 男人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轻点了下头。 那时,他没去细究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直到后来,他才明白,男人送他这盆花,以及那道眼神背后的寓意。 第41章 那临别前的赠礼,名曰:将离。 ☆☆☆ 严君临工作繁忙,也不可能陪他出游太久,两天一夜的周休假期已经是出乎意料地诚意满满了。 从出游到归来,向怀秀心情都维持在高度愉悦当中,回来时一点也不觉得累,一边哼歌一边整理行李。 「你护照办了吗?还有学校那方面的相关手续?有什么需要说一声。」 「咦?」严君临突然开口,让抱着盆栽正要往阳台放置的向怀秀回头,一时没能理解。「什么?」 「学校不是推荐你出国深造?」 「你怎么知道?」他明明没说啊!旋即,便自己有了答案,八成是从他系上教授那里听来的。 三年前,是严君临为他作保,才让他得以继续留在学校求学,这三年当中,男人以他表亲身分,与学校那头关系打得还不错,连学生资料里的紧急联络人,填的都是他的名字。 这种事,严君临哪会不知道。 「系上就举荐两个名额,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你自己要好好表现,不要丢学校的脸。」 他当然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有院长帮他写推荐函,还有全额奖学金,他只需要负担自己的生活费用,傻子才不去。但…… 「你眼里权衡的,难道就只有利益跟现实的考量吗?」 严君临回他「不然呢」的眼神。 从他的表情,向怀秀悲哀地发现,他是真的不懂,不是在装傻。 理所当然觉得他会去,也本来就该去,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的理所当然,没有讨论的空间。 我舍不得你。 这个理由,突然之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商人重利轻别离。面对这样淡然平静的神情,如何说得出口? 男人无所谓,也不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深到牵绊彼此的地步,相较于早打定主意要为对方放弃进修机会的自己……好蠢。 他的心意,瞬间变得廉价无比。 心,一寸一寸的凉。 男人瞅视他,突来一句:「三年到了。」 「什么?」他恍惚地,一时没能意会过来。三年?什么三年? 「当初说好,就三年,过后,你的人生自己负责,没有人可以庇护你一辈子,有担当的话,自己的前途,自己去闯,我们就到这里为止,以后也不必再联络,有听懂吗?」 「懂……」再也无法更懂了。 原来,这一年多,只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他们之间,还是那道交易关系,并不存在他以为的可笑感情,而交易,随时可以中止。 他,一直都只是男人买来的商品,而现在,对方玩腻了,想丢弃。 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那么、那么地冷,手脚寒透。 「出去!」他听见,自己用着前所未有的冷漠音律吐声。 「向怀秀……」男人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进去,事实上,他比较想将手中的盆栽往男人身上砸。 「请你出去!我知道房子是你的,但我现在不想跟你独处,我会尽快找到地方搬走,这段期间请你不要再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一直到出国前,你都可以待在这里。」 人家都赶他赶得这么明显了,他哪来那么厚的脸皮? 「你放心,我不会赖着你,你也不必烦恼得扛我这个麻烦一辈子,希望这样说能让你安心一点。」 反手将男人往门外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 第十章 相思 向怀秀问了几个私交还不错的同学,有人在外住宿,毕业后房子要退租回家,可以让他承接短期租约,他便收拾简单的行李连夜搬了过去。 第42章 严君临那儿,他连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以往,以为是他们温暖的小窝,那晚男人的话,却像是迎面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嘲弄着他的自以为是。 难堪、屈辱、还有更多说不出来的情绪,塞胀着胸口,让他完全无法再面对这个男人,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口出恶言。 这个混蛋、混蛋、混蛋!无情、冷血、功利…… 就算是宠物,养了三年也不会没有感情,那人却可以面不改色,用谈天气的口吻叫他滚蛋……心根本就是石头做的! 明明在心里痛骂了千百遍,夜里,一个人窝在被子里,想起了那个人,却还是会忍不住眼眶酸热,三年……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哪能真的说抹消就抹消,他甚至没志气地想,如果男人这时叫他回去,他一定会回头,假装那些事都不存在。 这期间男人传过几通讯息。 第一通——你在哪里? 他那时火气正旺,很呛地回了他:严总要我滚蛋,小的不敢赖着不走。 很赌气,用词幼稚到了极点。 男人似乎没被激怒,耐着性子又说了一次: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回:你不是说要结束吗? ——是。 短短一个字,瞬间就把他激怒了。 他关了手机,不想再被气到吐血。 一个人抱膝,在床上坐了好久、好久,直到小女孩跑上前来,拉拉他的袖。 「叔——」 「什么事,小宁宁?」 「你在哭吗?」 「没有。」 「红红的。」小女孩指了指他的眼。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穿衣镜,双眼赤红,容色憔悴,这几天,食不下咽,睡不好。为什么一个对他毫无留恋的男人,他却把自己搞成这样? 尤其,每天小女孩一睁眼,总是问:「爹地呢?」 男人送他的一切,他全都没有带走,但小宁宁却一样也舍不下,没有爹地送的小被被,她睡不着;没有爹地买的小枕头,她会哭闹…… 一个孩子都这么有感情,他要怎么告诉小女孩,那个男人不当他们是一回事,抛舍得毫不留情? 严君临后来,耐着性子打下一封长讯息: 妹妹有慢性鼻窦炎,季节交接时要多注意;晚上睡前不要再给她看卡通,她会兴奋得不想睡,很难哄。还有太寒的食物不要给她吃,她会拉肚子…… 他不过就一次失手而已,小孩肠胃本来就不好,是要鞭几次? 除了这些,难道就没别的好说了吗?宁宁的习惯,他哪样不知道?上次睡前给她看狮子王的也不晓得是谁,害宁宁兴奋地用高八度音来回跳针似地唱歌(其实跟尖叫没两样),差点引来邻居抗议,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忍怒看下去,字字句句都是交代孩子的生活习性,还说让小孩去接触一下国外人文也不错,培养小孩的语文能力,宁宁很聪明,一定适应良好…… 原来半年前,他提议让小孩去上托儿所,男人没给予正面回应,是因为那时根本就已经打定主意,半年后就要撵走他们了! 他再次气得关机,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向学校递申请书,办好相关手续。 离开台湾当天,早熟又聪颖的小女孩,似乎也嗅到离别的味道,格外的乖巧,安安静静窝在他臂弯,期间只小小声问过一句:「我们要去哪里?以后还看得到爹地吗?」 寥寥几字,不经意引出阵阵鼻酸,刻意压在心底的痛楚,瞬间哗啦啦倾泄而出,用了等候登机的时光,他将该给的眼泪,尽数为对方流尽,过后,他会如男人所言,开启自己全新的人生,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那个人。 待情绪稍稍平复,他无比平和地开启手机,打下这串文字: 第43章 严君临,我今天要离开台湾了。 对不起,前阵子情绪不稳定,表现得很失礼,请不要放在心上。 谢谢你这三年的照顾,如果不是遇到你,现在的我不会是这样,也许在某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里沉沦,过着践踏尊严与肉体的日子,爬不上岸。虽然,我们的关系也谈不上多磊落光明,但至少,你给了我明天,让我看见,未来还有希望。 这些,我点滴都放在心里。未来若是再遇上,我不确定会不会假装不认识你,但是这一刻,我想说——严君临,能遇上你,是我人生中的福报,我是真的这么想,也衷心希望,你能过得很好、很好。 那你呢?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这三年间,男人的护卫、眷宠,毕竟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是对宠物、商品、还是什么,总是无法抹煞男人的付出,严君临给了他三年安逸无忧的日子,无论如何,这点他必须心怀感激。 能为他做的,对方已做到仁至义尽,承诺他的,也没有一句食言过,他真的没有什么好抱怨,无法爱上他,那不是对方的错,男人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他不懂情,也不要爱,谢绝任何感情上的覊绊,不小心付出了感情,那是他自己的问题,没道理让对方来承担他私人的情绪,他觉得,自己表现得难看又没风度。 临走前,他想好好跟对方说声再见。相交三年,过程里留下的都是美好记忆,至少该有始有终,画个完美的句点。 讯息传出去后,他等了很久、很久,手机都没有动静。 是在开会没空回复?还是看到了,不想理他,觉得没必要再回复? 以前传讯息给严君临,对方也很常已读不回,问过他,他说:「在忙。」有时则是觉得没什么重要的,看过就算了。 刚开始有碰了软钉子的感受,觉得被「冷处理」了,后来才发现,那人性子就是这样,讲求效率,重要的,直接拨电话来讲,不重要的,不必浪费时间玩键盘,并非是针对他。 男人不懂,来来回回的讯息互动,也是一种情感的传递与堆叠。 这个门号的效期只到今天,上了飞机后,关上手机电源,他和严君临之间的牵连,也就真正断了。那人对他,真连一句话都没有吗? 提起行李箱,登机的前几秒,讯息铃声轻轻响起—— 再见。 一路顺风。 谢谢你这三年的陪伴,也祝你前程似锦。 ☆☆☆ 听取主管的简报过程中,数度闪神,最后严君临打了个手势暂停,让大家原地休息十分钟。 手机里头新进的那封讯息,来来回回读了几遍,又放下。 不知该从何回起,但不回,却像有什么事搁在心口上,频频回顾,无法专注前行,时时困扰萦心。 凝思、再凝思,最后回上了那几行字。 至今,他仍没完全弄懂,青年那天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但由那双闪着悲愤泪光的眸子,至少知道,自己伤到他了。 三年,原就是当初说好的,青年也有更好的机会去发展自己的未来,这本就是预期中的事,他实在弄不懂,哪来的火气?是说得太直接,不够婉转,让对方有被扫地出门的误解? 但他也解释了,并没有那个意思,他还是可以待到出国前。没想到,那倔脾气的孩子,还是赌气搬走了。 今天会收到这封道别讯息,其实并不意外。 青年偶尔会跟他使些小脾气,但过后总会自我检讨,是个懂事善良、知所感恩的孩子,记得的永远是别人对他的好。 也因此,他很庆幸,自己能及时在青年人生最风雨交加的生命路口,为他撑起一把伞,待风停雨歇,青年能够好好站稳脚步后,放开手,让他去飞、去闯,创造属于自己的璀璨人生、未来,还有幸福。 第44章 这三年,很美好,也很值得记忆,他衷心感谢,青年给过他这一段,也永远不会忘记,三十岁那年,遇上的那个温润纤秀、惹人怜惜的青年。 ☆☆☆ 再踏进这里,已是一个月后。 向怀秀离开,也一月有余了。 开启大门,一室的阒暗,令他有些许不适应。以往,玄关处会点着一盏晕黄灯光,无论多晚,总让夜归人有一丝暖意。 习惯性望向某个方位,那儿已无扬起温润笑颜、起身相迎的青年身影,一时间,心房空晃晃的。 多可怕,不过三年光景,便教他如此依恋起青年的存在,自那人走后,刻意不来这儿,潜意识里,或许也是在逃避面对。 在青年出现之前,这里原是他临时休息的处所,离公司近,有时工作累了,或是喝了点酒,就会来此暂歇,虽然偶尔会觉得寂寞,短暂闪现想为这屋子添点什么的念头。 而后,青年出现了,他突然觉得,在屋里添上这个人,似乎还不错。 事实证明,何止是不错,简直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太多、太多。自青年出现后,他不曾再有一刻觉得空虚寂寥,就算什么也不做,静静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感觉也很好。 他很满意青年,但是……好像比自己能承受的,还要超出太多了。 这并非是好事,太过重视、依赖某个人的存在,那种超出掌控的感觉,太危险。他不信任任何人、任何事,唯有自己,最可靠。 三年,或许就是极限了,除了斩不断的血缘,每一段关系,都有有效期限,他想,就到这里也好,趁关系尚未打坏变调,彼此都还处在愉悦状态的时候,留个尚佳的回忆。 而现在,不过是回到三年前,青年尚未出现的状态罢了。 他很好,这样很好,那本就是他原来的生活。 没费事去开灯,他往后退开,关妥大门,循着来时路离开。 又过了一个月。 再一次踏入这里,是应酬喝多了,无法开车,只好就近到这里休息。 然后,变得有事无事,就会不自觉走往这里来。 都过那么久了,青年的味道居然还在,残留在枕被间的气味、以及每一道摆设,都还留有那个人的习性、品味,彷佛一转身,就会产生那人便在转角处对着他微笑的错觉。 他以为很快,没想到要消除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居然要那么长的时间。 夜半醒来,身体透着不寻常的热度,他单手往床头抽屉探寻,记得这里还有剩下的退烧药,怀秀上回是放这里没错吧…… 摸索到剩下的感冒药,取下两颗吞服,躺回床上,已经睡意全无。 他不喜欢让人看到他软弱的样子,连弟弟们也不行,更早那几年……大约是他二十岁左右吧,生过一次大病,醒来后,看见病床边的弟弟们,个个哭得眼睛红肿,惊慌失措。 那时他便知道,自己是家里的支柱,没有软弱的权利,一旦他倒下来,弟弟们的天也坍了,全然的失去主张。 这么些年来,习惯了一个人撑过所有的酸甜苦辣、软弱时分,却不知在何时,为青年卸下那道刚强的伪装,在那人面前,可以示弱。 身体抱恙时的他,脾气特别坏,但青年总是包容,带笑温软关怀,为他准备清淡食物。 昏昏沉沉中,彷佛又回到过去,青年温暖的掌覆上他额面,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来探探他额温、替他擦拭身体。 青年很贴心,且懂得照顾人,但他从来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谢谢。」 要说这话,总觉别扭不自在,他从不擅于向谁示好,但却是打心底,真心感谢青年的陪伴。 他掌温偏凉,每每青年将手塞进他掌心,那温润的触感,他甚是喜爱。有时觉得,并不是他拉了青年一把,而是青年走进他冰冷的世界,将属于自己的温暖分给了他,而他贪恋地汲取着青年的美好…… 第45章 恍惚间醒来,流了一身热汗。 「怀秀——」本能地张口,才惊觉自己喊了什么。 那人,已经不在了。 他撑着胀痛的头,起身到浴室拧了毛巾,随意擦拭几下,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看看时间,凌晨两点半。 可他已经不想再回去睡,害怕又作那些凌乱梦境,更害怕听见耳边一度响起的,青年的声音。 索性,拍开屋内所有的电灯开关,一室通明。 这是青年走后,他第一次认真检视这里,由屋里到屋外,青年几乎什么也没带走,连他当年送的车,钥匙都好好放在房内衣柜的暗格。 他在青年搬离的隔天,有汇一笔款项过去,那时的想法很单纯,只是觉得,虽然有全额的奖学金补助,但只身在外,身边还带了个孩子,多带点钱比较保险,有什么不时之需,也不至求助无门。 但后来发现,那笔钱,被完好地退了回来。 这倔脾气的孩子啊—— 他叹上一口气。或许青年觉得,收了会折损尊严吧,当年为了至亲,愿意折腰,但时至今日,再也没有什么能勉强他,他可以挺直腰杆,迎接自己的新生。这么一想,也就没再勉强对方。 青年走后,他也曾想过,另外找个人来取代这空缺,填补屋内的空寂,但怎么想,都觉味道不对,光是那站在厨房的身影……他就没办法,让另一个人去碰触向怀秀亲自添购的那些厨具。 是青年,让这里有温度,变得像个家,独一无二。 一路走回卧房。桌上的电脑,是青年搬来后,他为其备置的,当初有人很惨,抱了台小笔电就搬来了,真可谓一穷二白。 没想到三年后,也是抱了那台小笔电,就走了,其余不屑一顾。 他开启电源,看着干净的电脑桌面,也不知怎地,就开了浏览器,回顾起青年曾开启过的历史页面,试图透过这些画面,想象青年眼里的世界…… 他关注的文章、他喜欢的网站、他购物的品味及喜好、还有……他的脸书个人专页。 你不懂啦,这是我们小老百姓,平凡苦闷人生中的小确幸。 记得,青年曾如是说过。 一篇,又一篇,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一一读起青年发过的每一则动态讯息。 好吧,原来你对我,就只剩下「前程似锦」这几句官方客套话,那还真是挺乏善可陈,我再一次认知到,自己对你而言有多没意义。 不过,还是谢谢你这几年的关照,再见。 从今以后,我的人生再也没有你。 他没有想到,向怀秀会在自己的私人领域里提到他,初始有些意外,一篇篇看下去,发觉青年是在写日记,用脸书,记录着自己人生中的喜怒哀乐、生活篇章,所以也写得随性,无论底下的回应是褒或贬、正面或负面,一概不受影响,日记就是写来自爽兼纾压的,何须理会旁人眼光及评价。 往下的几篇,几乎都用「混蛋」来当开场句。 混蛋!我又不会死赖着你,给什么分手费。 我才不需要你的施舍。 「不是那样,我是怕你出了事,没人帮你。毕竟,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你不知道,你真的很麻烦吗?」他轻轻地,跟那些文字对话起来。 混蛋!根本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赶我走了,那直说就好,何必还排开所有的事情陪我去度假,害我以为…… 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在别人心情最愉快的时候,一棒子将人打入地狱,这样耍人很好玩吗?我真的找不到任何一个中文字,来形容你有多混蛋了! 「是吗?我以为你知道。」 那天在抽屉看到学校申请进修的相关文件,以为青年已经在着手申办这件事,那至少临行前,问问他有何需要。 第4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青年只说,想跟他单独去旅行。想想,他们还真没一同出游过,于是他排开所有重要的行程,完成对方的要求,他以为这是青年要的,让他们在美好愉悦的环境下,画下句点。 如果他们之间,并没有那样的共识,那他突兀地提起这事……是伤人了。但他不懂,既然都要出国了,那分开与结束,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么好的机会,居然舍得放弃,为什么要放弃?有什么理由放弃?他完全没想过会有这个可能性。 这则动态下的访客留言挺精彩的,还有人说:「这个烂咖,分明就是想骗分手炮,烂透了!」 有趣的是,向怀秀自己骂得挺尽兴,但是当别人跟着同仇敌忾时,又会忍不住跳出来替他辩解:「他不是那种人啦,虽然我很受伤,但——他真的就只是不爱我而已,是我自己想太多,满脑子浪漫,不是他的问题。」 他着了魔地,一篇看过一篇,往前追到一年前的文章。 有一篇,贴了张照片,秀他刚买的白金戒指。 花了两个月的打工钱,好肉痛,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但……还是让我买到它了!(开心撒花转圈圈~) 那个人眼光很高,随便一个破铜烂铁,别说他看不上眼,我自己都没脸送出手,配不上他。 虽然……那个套到他手上的办法,我现在还没想到啦! 底下,是一连串的「告白告白」、「在一起」、「好闪」、「墨镜呢」……等鼓噪声。 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对呀^0^ 他被你形容得好man又好帅,害我都想追了。 ——嘿嘿嘿,他现在是我的。 看着一串没营养的对白,脑中回想起许久前的某个夜晚,即将入眠时,青年抓着他的手指头把玩,状似不经意地说:「你的手修长匀称又漂亮,很适合戴戒饰呢,怎么都没见你戴过?」 「不想。」他抽回手,放回被子里。 「为什么?」 「束缚感。我不喜欢被任何事物圈锁住的感觉。」 「原来你不喜欢被套牢啊……」青年干笑,现在回想起来,那笑里有几分失落,只是那时的他,没特别留意,还说—— 「没人套得住我,我也不属于任何人。」 ……不知为何,心口闷闷地疼,原来那时,他曾经无意间伤了某个人。 他再蠢,也不至于看不出,青年对他的心意。那一篇篇,字里行间,全是倾慕与爱恋,青年让他,占据了日记半数以上的篇幅,那么明显的比重差距,他又怎会到现在,还不懂向怀秀是为了什么想放弃出国进修。 傻,真是傻透了。 爱情这玩意,虚无缥缈,怎么来?怎么去?谁知道?谁又能掌握?为了一个毫无保障的因素,放弃大家都抢破头的难得机会,脑袋是给门夹了吗? 他要是早知道,一定会这么说。 但……没有。青年没有给他任何责骂的机会,他藏得那么好,若不是今天,不经意开启了他的心灵秘密日记,自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有个人,曾经用过那么纯粹的心意,爱他。 天色蒙蒙亮起,他关上电脑,躺回床上,两侧太阳穴微微胀痛,胸腔窒闷,他闭上眼,压回胸口那道隐隐的疼。 【爱情幼幼班严总的小剧场】 我很喜欢这个玩具^_^ 但是这个玩具好像会让我一直想玩它,忘记写作业=_= 那好吧,忍痛送走它好了>_< 【上集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