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与小花》 楔子 “来来来!把所要的号码选好,要买要快!这组照片只卖到今天,下次再来就买不到啦!”一名戴着眼镜的女生将卷成筒状的课本大力往地板一拍,熟练地叫卖着。 学校一隅的楼梯间,不同年级的女生们个个双颊绯红,热络视线正紧盯在一张张的相片上,不时发出兴奋尖叫:“陆嘉阳带球上篮的这张实在无懈可击!姿势、灯光、表情、角度,连汗滴都看得见,我每天在梦里梦见高中篮球联赛的就是最后关键性进球的这个画面!我要这张!” “他在场边观战时的表情最严肃,认真的样子好酷!这张我也要!” “哈哈,这张上课打哈欠的模样,好可爱唷。”抱在怀里。 有人突然倒抽一口气。 “这张、他……他正在换衣服!”一大片胸肌腰线尽现——由取镜的角度,看得出并非偷拍;照片中的陆嘉阳甚至带着一抹要笑不笑的表情,眼神三分无奈七分无力地斜睨着镜头后方之人,带着一份不客气的亲昵。 “不要推、不要挤!一张二十元,买满三百元再送一张独家私房照!只送不卖,保证值回票价,限量二十张,要抢要快唷!”大剌剌盘腿坐在中央的女生,胸前挂着一架相机,应付着收不完的订单,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找钱,腰上鼓鼓的钱包,让她笑得合不拢嘴。 “杜芳华,下期的私房照是什么?”好几个选完照片的女生纷纷拉住她问。 “攸关商业机密,我只能说——大家收到照片一定会十分满意!”抬起一张平凡的月儿脸蛋,顶了顶鼻子上的眼镜,十足保密地笑。 “你每次都这样说!”又期待又兴奋。学校这个不起眼的楼梯平台角落,早成了她们的秘密交易基地,只有内行人才知道门路跟位置。 正值午休时间,许多选完照片的人就直接坐在阶梯上纷纷打开便当或掏出面包饮料就地野餐起来;一群女生因有共同热爱的偶像话题,感情格外好。一群人说说笑笑,好不亲热。 “唉!真羡慕你跟嘉阳学长一起长大。”已不知是第几人这样羡叹了。 “承蒙大家的照顾,我也很高兴跟那家伙一起长大啊!”杜芳华心满意足的拍拍鼓鼓的钱包,向大家夸张的鞠了个躬,让大伙儿都笑了。 “杜芳华,难道你真的、真的对陆嘉阳一点都不心动吗?”一点点都没有?即使问过上百次了,还是有人好奇啊。 杜芳华囫囵吞着自备的午餐,对这群年幼无知的少女摇头直叹气。 “不论再帅的人,只要看过他小时候的拙样,我相信你们对他的幻想都会涓滴不剩的。这个就不用讲了……”耸耸肩,实在不想破坏众少女心中的阳光黑马王子的印象。 “说嘛、说嘛!”眼见一双双冀望的眼神往自己身上招呼,杜芳华最后也只能投降。 “是你们自己要听的,可不要怪我破坏你们的幻想——”见众人眼睛一亮,纷纷停下动作,往自己身边层层聚拢,就怕漏听了什么细节,让她不禁叹了口气。 那家伙真有这么好吗?她正着反着倒着、甚至光溜溜时看都看不出任何端倪来呀。真的,凡事都要有距离跟神秘感才是最美,是吧? “要问我为啥不会心动的理由呀……” 她抓了抓下巴,随便从千百个理由里挑出两件。 “第一,他小时候实在是个烦人的小孩。你们现在当然不会知道,但陆嘉阳小时候个头小又爱哭,真是吵死人了!请大家站在我的立场感同身受地想一想,从小两人比邻而居不打紧,在家里没有其它兄弟姊妹的情况之下,两家交情好的大人自然会让两个小毛头凑在一起玩;想我在家可是娇娇独生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出门却必须照顾一个当时比我矮半个头的臭小孩,两人常常因为抢玩具而打架;你们必须知道,小孩子当然是不会随身准备什么手帕卫生纸那种东西吧?当一个小萝卜头打也打不过你、骂也骂不过你,最后只能死缠着一把眼泪一把口水一把鼻涕的一口气糊在你身上的那种滋味吗?” “哈哈!”好几个女生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另外有好几个则是早已笑歪倒在一旁,乐不可支。 “第二,他长大了真的是个‘臭男人’。原本家丑不外扬,但既然大家问了,我就说啦!他的脚臭一年比一年还重。每次到他家,光开门扑鼻而来的味道是浓是淡,我不用问就知道他到底在不在家;每次看他运动,我都很同情被他穿过的球鞋。”令人发指的是,他还常大剌剌用那双臭脚爬上她的床看漫画,每次都非得把他踹下床才肯去洗脚,实在有够皮痒欠踹。 见四下众人突然一阵安静无声,除了一张张小脸微微发白外没有太特殊的反应,她于是再接再厉说出那惨无人道的经验: “当你们流了一身汗的时候,谁不是想赶快去洗澡?但那个家伙,有一阵子常跟篮球队的队友比赛看谁能够撑最久不洗澡——你们知道的,篮球队可是天天集训,风雨无阻的,不但早上晨练,放学后也练习。”她面露嫌恶表情,深深为自己掬一把同情之泪。“我房间离他寝室不远也不近,但是那一阵子,只要窗户飘来一股浓浓的‘男人味’,我就知道他回家了,那简直就是咸鱼加臭豆腐的终极滋味——” “好啦,我们不要再听了!”好几个低年级女生终于受不了梦幻王子蒙上现实“味道”,纷纷捂住耳朵讨饶。 “早跟你们说有距离才是美感吧。”杜芳华笑了笑。 在心底吐吐舌头,对自己的青梅竹马默默忏悔一秒。抱歉啦!阿阳,但谁说故事不加点油、添些醋的?而且,逗这些低年级可爱小女生真的很有趣啊,哇哈哈哈! “对了,可以请嘉阳学长在这照片上签名吗?”今天第一次参与地下拍卖的国中部小小学妹问道。 杜芳华难得脸色一敛,忙坐直起身,望着所有人正色道: “可能有些新来的朋友还不清楚我们这里的规矩。”她再次对大家耳提面命的重申:“虽然有好一阵子没有提醒,但大家千万不能忘记,所有照片一律只能私下欣赏,不能给任何男生看见,也不能跟任何男生提起;否则这消息一旦在男生间传开,那一切就玩完了!为了大家往后的福利着想,请严守交易守则——千万不能让陆嘉阳本人看到这些照片。” 那牛脾气的人,若知道她把他当成敛财工具,那还得了! “若这件事曝光,以后我借口练习摄影请他当模特儿拍照的说法就再也行不通,那你们便再也买不到他的私房照;你们难过、我(荷包)也伤心,所以这是我们女生之间公开的秘密,绝不能随便说出去,大家知不知道?” 新来的人面面相觑,一双眼眨呀眨的,被几个学姐架到角落好好就地“开导说明”一番。 “咦!”在旁整理订单号码的人突然愣了下。“这张照片……怎会混进来?” 她明明特别把这张照片挑掉的,怎会混在相簿里?推了推眼镜,目光来回比对手边长长的下订资料,发觉自己并未看错,更不可思议地又眨了眨那双不大不小的眼。 这次最多人选购的照片,并非陆嘉阳一向热门的球场英姿,也不是她以为这次该会所向披靡的猛男更衣照,而是一张,他微笑的相片。 相片中的人,长相并非现下流行的美少年类型,刚毅的轮廓线条显得不好亲近,但那正向阳光的气质却缓和了他的严厉;长目浓眉,相当耐看,凸出的眉陵骨跟高挺的鼻子都透着锐气,但有点宽大的嘴型却缓和了他整个人的调性,跟高大体格相当匹配,组合成一个极为性格的出色存在。 运动员本身就有种阳刚硬气,但在这张相片里,那双会令所有球迷尖叫的深邃双眼正微微眯起,目光异常炯亮地盯着镜头,唇角要笑不笑的,露出了罕为外人见的表情……她不禁吞了口口水,非常小声的疑惑问道: “你们觉得……这张照片好看?” “当然呀!”几个女生凑了过来,一见这张照片,双眼都是一亮。 “嘉阳学长这张照片简直性感极了!” “性……性感?”她差点呛到。 “该怎么说呢?这张微笑虽然比平常赢球时的笑容收敛得多,只是淡淡的,却有种危险坏男人的味道。”大家纷纷发表起意见来。 “对对对!而且他这个眼神,一双迷人的电眼简直不断地在放电!看得我心脏一直扑通扑通跳。”众人一致点头,双眼都呈现爱心状。 危险……她不禁苦笑。当然危险哪。 心跳……是的,连她看这张照片时也会心跳加速,冷汗狂流,简直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无法动弹。 因为,这张所谓显得“性感到不行”的人,一双“电眼”正散发着腾腾杀气,“狞笑”的嘴角也紧抿着一触即发的怒意,正是火山爆发前一秒的表情啊。 有人说很少生气的人,一旦发起脾气来可是惊天动地的,她可以证实这是真的。不过,因为清楚彼此的临界点在何处,所以大部分时候他们两人都相安无事;若真不小心误触地雷,她也会很识相的有多远躲多远,只有很少很少的时候例外…… 被活逮的后果,呃,她暂时不愿回想。 第一章 空气清新的早晨,一天美好的开始,住宅区巷弄里不时飘出早餐的香气,勾动着初醒的味觉,画出温馨的氛围。整个人仍埋在棉被里的人儿,浑身都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幸福,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但是,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睡前她特别把房门锁上、窗户关紧,哪里还能飘进早餐的味道? 才这么一想,卷在棉被里的身体立刻往后微微一倾,感觉床旁陷进了不轻的重量,她全身所有毛孔都在瞬间发出警讯—— 努力睁开惺忪睡眼,朦胧中看见一本厚厚的“辞海”非常危险地“飘”在自己头顶上方。她一惊,直觉立刻往旁滚去! 砰!非常沉厚的一个声音跟着响起。 她张大眼,背靠在墙上,劫后余生地看着那个“凶器”深深陷入方才她还躺在上头的柔软枕头中。视线一移,瞪向床旁高大的不速之客—— “你……你……”有严重低血压的她,早上脑袋运作一向不太灵光,连吸了三口气还在“你”个半天。 这家伙……想杀人啊?他到底从哪里进来的? “窗户。”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懒洋洋的声音答道。 朦胧的视线不由得依言看向本该紧闭、如今却大敞的窗户,下巴险险一歪。 “爬窗……进来?”他贼啊? 他们两家比邻而居,两人房间更只隔着一道墙,但两房窗户之间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还有五楼的高度……她闭了闭眼,不再思索他是如何办到的。见天色还早,她身子一软。 “不准再睡了,去洗脸。”像是极有经验,釜底抽薪地立刻将棉被大力抽起—— “欸!”受到打扰的人咕哝一声,被迫滚了两圈,安安全全滚进双人大床的尽头,显然也是受过训练,安然地挨靠在墙边,幸福又贪婪地抱住柔软睡枕。唔,又香又软、又柔又舒服!不枉她忍痛花了几个月打工钱在这套高级羽绒枕被套组上,人生的享受就该花在美好的睡眠上,她只愿能永远不要离开这张棉花床……蜷曲成一团的干扁身子微微向后倾了下,身后压迫性的重量一步步靠近。 “小花。”低沉嗓音在头顶响起。 这次,不客气的抽走枕头。 “别闹……”贪睡的人拧眉,终于发出不愉快的抱怨,却连眼睛都不愿睁开。现下虽没了她爱煞的柔软棉被跟枕头,但最完美的人体工学床垫仍让她如置身天堂。换了个睡姿,调整好最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她的。 身后一向利落的动作微顿了下,竟有难得的迟疑,然后,她长长的辫子被扯了下。 “小、花。”警告的声音。 吵人安眠是不道德的,更遑论天根本未亮,所以她严正拒绝理会这种骚扰。感到身后的人站起身来,被夺走的棉被重新盖回身上,她正怀疑他何时变得这么好打发了,突然,脚踝一紧,她整个人竟被硬生生拖下床! “呀啊啊!”她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摔到了地上。虽然身上裹着棉被,身下也有厚厚地毯垫着,但仍是吓得她惊心掉胆,一颗脑袋霎时清醒了过来。 “陆嘉阳,一大早的你干什么?!” 高大的人影只是俯视着她,目光定在她一张狰狞小脸上。 “起床,梳洗,然后吃早餐。”下达完命令,便径自迈步出去,像笃定她不会再睡回笼觉一样。她看向时钟—— “五点……二十?” 他吃错什么药了?! 把棉被忿忿丢回床上,抓起眼镜,才进浴室,一照镜子就愣住。 她昨晚穿着无袖上衣、棉质长裤入睡,当初为贪舒服特别挑了特大号的衣服,宽松又清凉的上衣因为一整晚“自由自在”的睡姿而歪斜不堪,几乎快“整个”春光外现,虽说没有多少可称为春光的料,但是……她里面什么都没穿啊! “这个家伙……”一定全看光了。 咬咬牙,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更疼了。最少,也被看了一半,所以,他才会反常的把棉被丢回给自己。 顶着张黑脸走到客厅,却见桌上摆着清粥小菜,一看就知道是陆伯母亲手做的早餐,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家常菜了。很没用的吞了口口水。还未开骂,利嘴就先软一半。 只剩下目光仍然狠戾,该指控的还是要说: “你这头色狼!” 安坐椅上的高大之人浓眉微挑,视线来回在她已穿上高中制服的幼儿体型上来回扫了扫,低哼了声,根本连反驳都懒。 “喂!你清晨闯进一个少女闺房,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他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你觉得我该闯进你房间做什么?” 竟一下子故意往歪的地方扯去!她悻悻然瞪了白目的人一眼。“我警告你,以后不准随便进我房间!”不想再抬杠,自己坐下,不客气的吃起来。 见她开动,高大之人才缓缓跟着动筷。 “伯父呢?” “哼!”一早被拖离温暖被窝,心情明显恶劣,只顾着吃。 “又出差了吗?”低沉嗓音问。 继续吃她的。 “这次,去哪里出差了?”他却故意要闹她般,追问这无聊问题。她不答,一双眼就直直盯着他瞧,最后甚至放下碗筷,双臂横架在胸前望着他,双眼危险地眯起。基于在他背后做了太多坏事的良心不安作祟,她只好勉为其难答道: “……南部。” “南部哪里?”他很有兴趣似的。 看在粥的份上……她忍耐一大早这没营养的话题。“台南。” “伯父两个月前不是才去过台南?” 她差点没翻白眼。“出差又不是度假,哪能自己选地点!”向来起床气重,更遑论今早是在“惊吓”中清醒,口气自然很难好得起来。 “你这么早喊我起来做什么?”放下碗筷,吃饱后立刻清算。 他把剩下的菜一道道扫得干干净净,缓缓说道:“从今天开始,篮球队早上要特训三个月,六点准时集合。” 还以为接下来他会说出什么,他却没有再说下去。 “然、后、呢?”不大不小的眼中发出锐光。 明知她最重睡眠、最痛恨早起,他应该不会没事过来踩着她要害玩,于是十分忍耐的问:“你篮球队特训,跟我有什么关系?” “从今天开始,我会天天来接你上学。”他手上拿着不知何时从她房间摸出的闹钟。“我已经帮你调好时间了。” “还来!”她吹胡子瞪眼的抢过被设定成“五点”的闹钟,又转回原来的七点。他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十分体贴似地说: “你低血压,若不赖床会头痛,我特地帮你调早了二十分钟。当然,若你又像今天一样爬不起来,我也可以再帮忙喊你起床。”语气十分亲切,最后那句“帮忙”却万分可疑。 “我又不是篮球队的,你们特训干我什么事?”她越听脸色越阴黑,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突然,他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最近,突然有很多人送我香水。” 难道现下流行鸡同鸭讲? 她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她问东他故意答西,明显在挑战她早上薄弱的耐性。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想发火的同时又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他是不会随便找碴的,除非…… 心底闪过一个模糊印象,喃喃跟着重复: “香、水?”然后,愣住。 “终于想起来了吗?” 他露出有点接近照片中那种“要笑不笑”的表情,原本低厚的嗓音更是沉了几分。“因为,我是‘臭男人’对吧?”他单肘撑在桌上,身体越过桌面微微倾前,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气几乎喷在她脸上。“听说——你只要‘隔着窗户’就知道我到家了,这种说法实在很神奇。”他啧啧称奇,一双“电眼”滋滋滋的发着电。“你到底怎么办到的?可以跟你请教吗?” “呃……”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不是跟她们千交代万嘱咐的说过私下言论都是些不能公开的秘密吗? “咳,这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一般来说,依他的个性应该听听笑笑也就算了,怎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该不会连最大的秘密也—— 见她眼神飘移,一副作贼心虚、努力寻找托辞的模样,证实他的猜测果然无误,当场就赏了她一记爆栗! “好痛!”她捂住额头,那毫不留情的力道,让她眼角立刻渗出泪水来。“干嘛啦你——” “这是惩罚。”他终于宣布一早扰人清梦的原因。“祸从口出。接下来的三个月,你就好好的品尝乱说话的后果吧。” “这个良心喂狗吃了的可恶家伙……”心胸狭隘、小鸡肚肠、只会记恨、专门折磨弱小动物,根本不是男人! 一大清早,像抹游魂般踩着脚踏车往学校前进的人儿,头顶飘着非常、非常沉重的怨气。不过是开开玩笑,笑笑就好了,犯得着这么认真吗?惩罚早就已经超过三个月了,根本是在玩她吧。可恶!可恶可恶啊! “没听过阻碍别人睡觉,会被睡眠之神诅咒吗?小心中午吃便当食物中毒拉肚子拉死你啦!”十分没营养的诅咒,却是她早上浑沌脑袋中能运作出来的极限。 “你说什么?”跟随在脚踏车旁慢跑的人好笑地望了她一眼。早习惯了她的起床气。“我这可是敦亲睦邻。” “敦、亲、睦、邻?”她牙都要咬碎。也不管她前天多晚睡,每天早上都硬生生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五点耶!她跟周公再下两盘棋都绰绰有余了。 “世上哪有这么厚颜无耻又鸭霸的人……”当天睡觉她立刻锁窗,哪知他不知何时早摸走她家钥匙主动去打了一副,隔天一早就拿砖块般的厚书一本本压在她身上,直到她醒为止。 注意!是整套精装版的金庸和古龙小说全集耶! 第二章 拜托!到底有哪个人早上被书活活压到快断气下惊醒的人脾气会好得起来的?而且,他根本是非法闯入民宅。有没有搞错?每天这么吵她,他不烦哪?真想把他的暴行拍下,让那些迷他的人看看,看这样谁还敢对他心存幻想? “你在心底骂我什么?”见她嘴巴喃喃有词,却没有发出声音。扬了扬眉,知道她在心底骂人时就有这个毛病,而且,看来还真积怨不少哪。 他挑眉望着歪歪斜斜骑着车的人儿。 她正揉着因睡眠不足而发痛的额角,一副想睡到快哭出来的模样,圆圆脸儿略显苍白憔悴,一副幽魂模样,连回嘴的力气也无。 “难道我每天风雨无阻拉你一起上学,担心你迟到,结果都还是我的错?” “迟、到……”脸皮抽搐了下,亏他好意思说。 到底哪个正常女生会在天未亮时一人到黑压压的教室去的?最近社会乱象多,她可不想被哪边蹦出来的变态终结了小命,只好每天清晨窝在人稍多一些的操场边上,看其它运动社团的人晨练。 “为什么你不进体育馆里待着?” “跟着一群球迷挤着尖叫吗?”她没那个精力。基本上光是“现下的状况”就让人十分头疼,这家伙只要每天可以玩玩篮球跟耍耍她就非常开心了,完全不知道他带给人多少麻烦……哼。 望着她眼下的青影,他微微一顿。 “或者,你要补眠的话,可以来篮球队的社办休息。” “不用了……操场旁树荫下那块草皮还满好睡的。”她可不想再享用任何特权。虽然她必须严重抗议目前的状况对她来不是“特权”,而是“虐待”! “学校到了,我去停车。”说完,她径自横跨马路往另一边骑去。 “等等……”离学校最起码还有一百公尺的距离,高大之人像欲说什么,却没来得及说完。 就见小小人影歪歪斜斜的横越马路,往另一个方向拐弯远远骑走,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缓缓往校门口方向走去。 才刚进校门,立刻就有几个早起的运动社团学妹赶上来打招呼。 “小花学姐,早啊!” 因为上学方向相同,她们常远远一路尾随在他们两人身后。“嘉阳学长还是一样每天坚持拉你一起上学啊,真好。” “别学那家伙一样喊我‘小花’啦!”她严正抗议。“还小白、小黑咧!这到底算什么小名。” “可是嘉阳学长不都这样喊的吗?听起来很可爱呢!”满满是掩不住的艳羡。“我还希望学长也能帮我取个小名,天天喊我呢!” 唉!都被人羡慕成这样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放弃的说:“什么小猫小狗的名字随便你们喊,是宠物的名字也就算了,不过千万要记得,没事要拿些食物来喂我呀!”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声。 她回头,就见一个高挑的男生正望着她的方向,细长眼中带笑,与她四目相接后,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别开脸去。 “咦!好像有点眼熟……”推了推脸上眼镜,她仔细端详起来。 那人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往旁移动了几步后,似想起了什么,朝她微微颔首,然后离开。 “到底是谁呀……”那副模样好像认识她似的。半生不熟的那种。 早上无法思考太久,她睡魔不到中午不会离身,赶紧和学妹们挥别,快点去跟柔软的草皮亲密接触才重要! 谁知才刚停好车,还半黑不亮的车棚里就出现好几个人悄悄把她包围;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其中一人用力拖走—— “真的……有必要到这么暗的地方来么?”杜芳华觉得自己真的太背了。 看着围在面前的五个女生一字排开来势汹汹的架势,心知一时无法善了,滚草皮的美妙计划注定泡汤。错过了早上补眠机会,看来今天一整天都要在睡眠不足的偏头痛中度过了。 真是人红是非多,虽然红的不是她……但倒霉的永远是她。 她几乎已经习惯了,每隔一阵子就会有女生成群结党来教室喊她出去,一副找碴架势。通常维护她的同学都会代为拒绝,但毕竟在同一个学校,她总有落单的时候——像现在。 她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准备虚心聆听对方所给她的“意见”。毕竟做人要低调是她的基本原则,不得罪球迷坏了商机。是她唯一在乎的,到底有哪里是树大招风、做得不完美了?她也非常想知道啊。 “杜芳华,你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居然缠着嘉阳学长一起上学。要不是我们体育社团晨练,还不会发现你居然在做这种事!” 唉,到底是谁缠着谁上学,她都不想讲…… “之前不是警告过你,不要接近嘉阳学长?你把我们的话当耳边风吗?丑八怪还敢成天黏在陆学长身边!也不照照镜子,恶心死了!” 通常吵到后面就是偏离主题的护骂。她只要适当地表现出诚恳忏悔模样,等她们骂到气消了,自然就会离去。无奈晨间是她的恍神时间,要专注很困难,更不要说适时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她还真佩服她们一早就这么有精神,毕竟,骂人……很需要体力啊。 “你说话啊!以为不讲话就可以了吗?”有个比较粗勇的女生突然冲出来推了她一把。 她背撞上墙,从瞌睡边缘清醒了几分,非常努力的忍下一个大哈欠,以致于眼眶湿润,微微泛红。 “怕了?”那女生十分得意。“你以为假哭就可以了?跟嘉阳学长是邻居就了不起呀!不要脸!,咳……”虽然前言后语没什么逻辑关联,语句也不太通畅,但总之能够抒发情绪就好。若她们知道事实真相,是她天天被施以不人道之虐待,应该就不会这么捶心肝了吧?但这种解释很可能会被扭曲成炫耀,所以她通常都很乖很识趣地低头,继续虚心学习……平常不论对方骂什么她都无所谓的,不过,今天的最后一句,听来倒是相当惊心。 “嘉阳学长还不知道照片的事吧?我们会跟他说的!” 不大不小的眼连眨了好几下,像被刺到。 会来找她麻烦的女生自然是陆嘉阳的球迷,所以基本上都会希望照片“通路”顺畅流出,所以私下有照片散布的秘密才会迟至今日尚未曝光。 但,难保生气失去理智下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消息要是真走漏就糟了。她早就为这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看来,这次终于必须使出“那一招”了。她努力睁开惺忪的眼。 阿阳,算我对不起你了。她在心中默哀。谁叫你误交损友?认识我,算你倒霉,就当你上辈子欠我的好了。 一旦下了决定,不由得对眼前众人露出谄媚微笑。 “笑什么笑?居然还敢嘻皮笑脸的!搞什么啊?”见她挨骂居然还满不在乎的,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众人更火了。 “等一下,请大家先别激动。”她伸出一根手指,制止又要开始燃起的漫天怒火,露出商业用招牌讨好笑容。 “请问大家,想不想看陆嘉阳的裸照?”她一字一字加重语气的清楚说明:“我是指——全裸,脱光,一丝不挂,什么都看光光的那种裸照喔!” “什么?”几近尖叫此起彼洛,完全盖过了刚才的所有质问护骂。 “裸照?什么裸照?” “全裸?那什么意思?”显然消息太过刺激,让她们失去辨识中文的能力,注意力顺利被完全转移。 只见她慢条斯理的再推了下眼镜,然后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头,现出胜利v字手势。 “那是……什么意思?”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已消失,一群青春少女此刻都是瞠目结舌,脸红皮热,心脏怦怦跳地异口同声问。 “一张照片两百块。”她当场发布内线交易价格。“陆嘉阳正面全裸的独家写真,限量五张,卖完就没有了,要买的请赶快把握机会。” 只见一群人呆若木鸡,双颊绋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个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想了想,是不是没有加强到卖点?再补充了句:“保证重点部位画质清晰,要获贝的人请多缴二十元。” 放学后的教室走廊,一大二小的身影面对面站着,夕阳西照,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喏。”小的那个递出东西。 “这是什么?”大的挑了挑浓眉。 “情书。” 高大之人霎时抬起那双被许多球迷赞说极有魅力的电眼,视线上上下下、不太有礼貌地打量眼前之人;然后,非常惋惜地摇头,双手一摊,爱莫能助道:“对不起,我对身材像干扁四季豆、手脚细得像竹竿,脸却比月亮大的女生没兴趣。”他耸了耸肩。“也许下辈子你多喝一点木瓜牛奶,还可以补救。 “去你的下辈子!谁要写情书给你呀!”杜芳华没好气的把十几封情书塞进他的背包里。“我已经完成邮差的任务,把这礼拜的信送到了。任务结束,掰掰!”转头要走,辫子却被逮住。 “你才刚告白完,想逃去哪里?” 她吊眼瞪他,抢回自己的辫子。“谁跟你告白来着?作梦!警告你不准再拉我头发!” 睨着她气呼呼的模样,他好整以暇的倒出背包中所有信件,全数扫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惹得她惊呼连连:“你干嘛?”连忙抢救,紧张地拍掉灰尘。 “杜小花,我记得我曾经警告过你,别再拿这种垃圾给我,不是吗?” “你收一下有什么关系?要是让人看到这些信被丢在这里,我会被活活扒掉一层皮的!”虽然丢信的是这家伙,但若被人误会是她随便处理,想暗中独霸住众人心中偶像,那可就倒大楣了! 她的处境相当微妙,易招来好处,却也极易树敌。跟女生为敌是很恐怖的,万事小心为上。 “猴子被扒皮的模样,应该满有趣的。”他毫无同情心,厌烦地看着那些信。“就算我拿回家,它的下场还是一样。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这种一厢情愿的东西。” 第三章 杜芳华当然也知道他讨厌收信的原因。自从有一次某个女生写了“不见不散”硬约他在某个地点见面,那天当然没去的他让那女生空等了八个小时,结果他理所当然得到铁石心肠的名声,从此他就对这种东西感冒到了极点。 “简直莫名其妙。”让人空等,事后他听说了也不太好过。 但若每个人都写信约他出去,他哪有能耐一一应付?“你们女生自己要写信,自己要傻等,自己要难过,错的却都是别人。这种东西我无福消受!” “什么叫做‘这种东西’?这是别人的心意耶。”虽知他过去曾有极差的经验,但这次情书里有一个是跟她十分要好的学妹。 她特意抽起那一封粉绿色的信,塞给他,讨好地笑:“这个女生长得很可爱,个性又好,爽朗活泼,人见人爱,你参考看看!我拍胸脯给你品质保证唷。” “既然你这么喜欢,可以自己夹去配,我祝福你们。”高大之人拖她往外走。 “你要去哪……等等!你别扯开话题,其它的我不管!只有我学妹,你稍微看一下,她有附照片,真的真的很可爱,包准你看了就想咬一口——” “去告诉你学妹,喜欢就自己来当面说,我讨厌看信!”长脚迈出建筑物,到了阳光下。 “等一下,你到底要拖我去哪里?”不论怎么挣扎,她手腕就是被牢牢拽住。 “我带你去操场慢跑。” “慢跑?我才不要!”她生平最讨厌运动,他又不是不知道! 她开始又跳又踹,但就是甩不开那铁钳般的大掌。 “不要在别人面前拉拉扯扯的,陆嘉阳!你快给我放手!” “不放,这是惩罚。”他天外飞来一笔。 “什么惩罚?我又没做错事!”她瞪他下巴。“而且,你凭什么罚我?” “很简单,我早说过不收情书,结果你还是一直帮别人传信。若纯粹帮忙也就算了,你居然从中获剩,利用我来大赚黑心邮差钱,你说我有没有权利罚你?” “什……什么、赚钱,你说的我听不懂啦……”不由得有些心虚。 “有话好说,先放手,一定是哪里误会了——” “帮忙传一封信收取二十元代价。你至今收过多少信了?” 噫!连市场行情都摸清楚了,看来事情真的已经曝光。她吞了口口水,不由得赔笑道:“那只是一些跑腿钱,又没有多少,若你很在意,呃……那、我等一下请你吃冰?” “—封二十元,的确没有多少,但你就是为了这没有多少的钱屡次出卖我,你说我能不生气吗?”他没有回头,准确地往操场前进。 “生气?”她后知后觉地一愣,看向他头发剪得短短的后脑勺,还有自己被握得死紧、几乎发痛的手腕,原来—— “咳……你生气了?”不是真的吧? 基本上他很少动怒的,虽然拿他来牟利真的不太好,但天地良心,她主要是为了替他牵红线耶!那些顺便赚来的蝇头小利她岂会放在眼里?是真的啦!她都是为了他好啊啊啊! 但这种辩解如自她口,当然被人嗤之以鼻,连回头睨她都省了。 “以后若又帮人传信,就罚你再跑三千。” “再?”她吞了口口水,没漏听他开出的惩罚,心存侥幸地问;“什么三千?三千……公分吗?” 高大之人缓缓回首,迷人有型的脸上露出灿烂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偷快笑意,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三千公尺,也就是三公里。以我们六百公尺一圈的操场来计算,就是五圈。我记得你今天没有打工,所以早退的借口就省下。” “我不要——”跑八百她都会腿软,更逞论三千!要她乖乖跑,除非现在有人拿钱砸她,或前方出现铺满千元大钞的床等着她去滚,她才会照做,不然门都没有。她开始跳跳跳的大力挣扎,像一只被生逮的活兔。 “你若不跑,明天我就跟大家宣布,我从来没有收过半封情书。” “啥?”她瞪大眼。 他从她手上抽出一封情书,悠哉遭:“而且,明天我还‘可能’会在教室垃圾桶里‘非常不小心地’捡到这么一封情书。”脸上故作困惑状。“哎呀!这不是给我的情书吗?怎么会在垃圾桶里?真是奇怪,难怪这半年内我居然连‘一、封、情、书、都、没、有、收、到、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你——你敢!”没想到他会来阴的,摆明要陷她于不义之地! 他是恶魔啊? “有何不敢?对我又没有任何损失。”看着她的震愕,他露出近似奸臣的笑。“你应该知道这谣言传出去后的后果吧?” 明确的威胁,让她张大了嘴。不防有这招,她弱点完全被抓住,气焰立即全消,硬的不行来软的,立即苦了张脸求情:“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奸诈狡猾卑鄙无耻不是人了?“你明知我体育不行,去游泳池也只是玩水,跑步像散步,我绝对跑不完,三千的,连五百都是问题——” “苦肉计没用。”头也没回的人非常“体贴”的补充:“放心,你今天腿软,我负责载你回家。” “呜呜呜啊……”低低的女声发出微弱的哀嚎。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干扁躯体,全身上下无处不酸、无处不痛楚。近乎“死尸”状熊趴在床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不大不小的眼睛含泪,眼镜歪在圆脸上,连抬手摘眼镜的力气都不存。 “陆嘉阳,作孽是会有报应的……我只是好心当个邮差月老,不感恩图报就算了,还威胁、折磨我这只运动白斩鸡,你良心到底被哪只土狗给吃了?”她埋在枕头里闷道。 “你又在骂我什么?”头顶响起此刻她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动弹个得的人只是瞄了他一眼,然后突然发出一连串阴沉诡异的笑声:“哼嘿嘿、呼呼嘿嘿嘿……” 他挑起单边的眉。“见到我,这么开心?” 她又在转什么怪念头了? “敢虐待我这个爱神丘比特,陆嘉阳,我诅咒你!诅咒你以后不再受欢迎,永远都会被自己喜欢的女生甩掉啦!” 他不由得失笑。“你的诅咒就这么小儿科?世上哪有可能会有女生不爱我?”故意的自大自尊。 “你只是现在对女生没兴趣,不信邪,等你之后遇上了真命天女,你就知道了!”不大不小的眼中透出阴毒光芒,发出如巫婆般的咒言:“我预言你的未来,会被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折磨得辗转反侧,任凭你用尽心机也永远得不到她!永远阴错阳差的错过她,除非你跟我忏悔——啊!那是什么鬼东西?”冰冰凉凉的东西突然压上她小腿肚,惊得她几乎跳起来。 “这是冰敷袋。”在她两只小腿上各敷一个。“虽然你只跑了两公里便非常肉脚的摊在操场草皮上打滚耍赖哭着哀嚎还拉住陌生同学的裤管求救,死皮赖脸到令人不敢恭维的地步,但看你要死不活的模样,还逗得我满开心的,所以好心拿冰敷袋过来,这样明天你就不会酸腿了。” “真、是、谢、谢、你、呀、”字句从牙缝一字字挤出。还真敢讲! 也不看看是谁害的! “你最近那么拼命打工做什么?”他随意拿起她书架上的书翻看,早就习惯在她房里走动。 “等明年升三年级就要乖乖念书,要打工当然就只能趁现在了。”腿上的清凉让她舒服地闭上眼。原来冰敷袋真的有用。 她脸埋在柔软枕头里,瞌睡虫慢慢爬了上来。 意识渐渐模糊中,传来略带疑惑的问句:“你不是讨厌读书,以后想当自由摄影师吗?‘” “……我什么时候说要当摄影师了?”开玩笑,这种光听就像会饿死的工作,她才没考虑过。 “不然你老是拍我的照片做什么?”像是讶然。 “当然是拿去赚钱……”而且还真好赚,比她打工的钱还多。 “你说什么?”略为提高的音量拉回了她些许神智。 唔,她刚才说了什么?跟瞌睡虫混战了下,努力摇了摇头,困难地思考着。刚才好像说什么跟照片有关……她睁开眼,看见手拿漫画坐在自己床沿的人,正低头瞪视着她。 “我确定你以前提过,你想当摄影师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说要当摄影师,是光明正大帮他拍照的好借口,她差点都忘了。眼皮沉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意道:“摄影只是兴趣,我后来还是觉得……嗯,还是要有基本学历,能找个好工作才是重要实际的事。”以上,完毕。她要睡觉,请不要吵她。 “我一直以为你要考有摄影系的a校……”像是陷入思考,好半晌才又问:“那你之后想考哪个学校?” 身后没了任何反应,他回头。 “小花?” 不到五秒就立刻沉沉睡去的人,微打起呼来,甚至还开始流口水,令他不禁哑然失笑。 “这项秒睡特技,还是这么厉害啊。”目光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童年玩伴。高大身躯站起,跨越半个房间,拉过屋里唯一张椅子到床边来,把所有想看的漫画全找出,就这么静静坐在床旁阅读起来,就像在自己的地盘般。 一直陪伴他的,是稳定的呼息声。 走廊上,漫画社团作品正在一楼走廊展览,某张特别杰出的漫画原稿轻易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那是一幅战士驰骋沙场图。一个身披战袍的浴血战士,正挥舞着大刀,骑在骏马上冲锋陷阵的景象。 “神韵抓得真好。”杜芳华也在围观人群中,仰颈欣赏着轻易便让人坠入画中氛围的好图。“没想到我们漫画社里还有这种人才。”不管是描绘能力、线条笔功、气氛,都掌握得十分山色,她不禁看向底下的签名。 “旗?”一个龙飞风舞、看来书法底子极深的“旗”字。 这笔名她好像有点印象。 第四章 “啊!我想起来了。”前方几个一二年级漫画社学姐惊喜道:“难怪我觉得这画风眼熟。我曾听说过‘旗’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从高一起就跟某家电玩杂志签约,每张图都早已被厂商内定使用,很值钱的。怎会愿意拿来展览?而且,我没听说他有参加漫画社呀!” 听到“值钱”两字,杜芳华的目光更在画上打转。镀了层金光的画,越看越是欣赏。 “喜欢这幅画吗?”身后有人问。 “嗯,能靠画图吃饭很厉害。”她不自觉点了点头。 “这种画是赚不了多少钱的,顶多只能多买几条油彩。”声音带了点笑意。 “说得好像你知道似的,总之能靠自己的才能赚钱就是厉害。”她往后斜睨,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瘦男生,好像有点眼熟。“你是漫画社的?” “算幽灵社员,很少参加社团。”这男生长相乍看平凡,但一双眼暗始终带着笑意,所以多看几眼便觉讨喜,属于平易近人那一型。 “你喜欢画图吗?”他问。 她摇头。“我不会画,但爱看别人的作品。你会画吗?” “嗯……一些。”他含蓄的说,那双友善的眼睛眨了眨,问:“你最喜欢什么漫画?” “最喜欢的漫画?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她霎时眼睛一亮。 “真的?那你看少年漫画吗?” “那还甩讲!连香港漫画我都很爱,像改编自温瑞安小说的《四大名捕》,还有《大唐双龙传》都很好看,还有更早期的《风云》——” “对呀,不管是书上跟故事都很棒,《英雄无泪》也很好看!” 这话题可谓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各自聊起喜欢的作品,兴奋不已,兴致勃勃的各自推荐介绍好漫画,一下就拉近了彼此距离。 最后,居然还发现对方同样在小学时沉迷于盗版时期的漫画——虽然对作家不好意思,但那个黑暗的盗版猖獗时期,却是许许多多漫迷最幸福的年代,因为各式各样的作品齐出,百家争鸣,选择性极大,作品丰富到几乎让人目不暇给的地步;直至后来智慧财产权抬头,雷厉风行的取缔,许多漫迷看到一半的作品骤然消失,地下出版社一间间的倒,合法的出版社却因日本版权取得规定严格,许多以前见过的好漫画都因拿不到版权而纷纷在台湾销声匿迹;而且因为版权昂贵,出版社不得不考量市场销路;还有极少数日本作家坚持不让自己作品在日本以外的国家发行之类的等等问题,都让读者能看见好作品的机会锐减。 两人唏嘘感叹的同时却又觉得谈得过瘾极了。 “唉!我好想看竹宫惠子的《风与木之诗》喔!”两人正谈到自己最想看哪一部作品的话题上。 “你说的这部作品,连在日本也很难再找到了,可堪称是梦幻逸品呢。”他笑。 虽然两人今日才第一次交谈,却像认识多年般投契,连未来理想都谈得尽兴。放学时间早就过了,天色一黑,两人早早便转移阵地到附近的饮料店。她吸了一大口珍珠奶茶,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很少遇见跟我一样看过那么多漫画的人。” “我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心底都认为能够认识对方真是太好了!当天分手前,还各自约定明天要带自己心爱的漫画来交换借阅。 “小花,听说你跟‘旗’在交往?”早自习才刚结束,好几个女同学立刻纷纷围上追问。 “什么?”才要补眠的人,努力睁开一只眼。 “林若旗。就是那个专门帮电玩杂志书封面的插画家‘旗’啊!也就是现在每天都跟你交换漫画的人呀!” “喔……”他呀。交换好几次漫画后,他才有些脑腆的说出他是业余插画家的事,所以她是知道的,要谈他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昨晚没睡饱的人头还在痛,根本不想动脑也不想说话,只能无力挥手。 “大家晚安。”继续趴下,阵亡。拜托大家放她去睡吧。 “晚什么安呀!这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几个交情好的同学一起大力摇晃她,犹如七级大地震上身,“上星期天他把自己的画带去给你看,你们还去约会了对不对?刚好被我妹撞见你们在一起,你别想打混过去!” 需要用“撞见”这么耸动的形容词吗?这种八卦式提问,好像某水果牌日报的标题。 “拜托不要摇了,我说、说就是了。”被摇得受不了的人讨饶地吐出事实:“上次出去,只是最近打工的书店要做壁报宣传,请他帮忙而已。” “你叫他帮忙画壁报?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他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大家一致质疑地摇头。 问题是,他不仅答应,而且早就画好了呀。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看看大家的气势,这节休息时间铁定泡汤了,只好托住下巴认命回答:“只是临时找不到人帮忙,刚好遇见他,问了一句,他就非常阿莎力的答应了。” “你一开口,他就立刻答应了?”众人兴致更高的议论起来,空气中粉红色花朵越开越多。 “物尽其用、能者多劳;为善不欲人之、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些话没听过妈?”她谆谆教诲着。“店长非常满意他画的海报,还送了他一本限量原版画册,所以不算免费帮忙啦。” 可不信事情有这么单纯的人,每节下课都实施疲劳轰炸,炸得她午休肘不得不脚底抹油,溜到年级教室最角落的楼梯间去,却意外发现那里早被熟悉身影霸占了位置。 “喂!你怎么在这里?”手提午餐,她轻快奔上阶梯。 那席地面坐的高大之人扬了扬眉,盯着她手上的餐食,二话不说抢了去,把自己手上的便当去给她。 “陆嘉阳,你干嘛?”见他要打开自己的午餐,连忙去抢。 “还我!你有你的便当,干么抢我的?” “又是这种没营养的油炸食物。”他咂了下舌,浓眉不赞同地蹙起。 他知道这些都是她自己笨手笨脚煮的隔夜餐食,也亏她能天天吃得下去。 “你——”她心惊地见他咬了口,然后面不改色的吞下。因为太清楚眼前的人平时既挑食又有轻微洁癖,所以亲眼看他吃这样早已冷掉的食物,不免有点心惊肉跳,却见他满不在乎的继续吃。 “你……觉得好吃吗?” “山羊吃的都比这好吃。”他没好气的斜睨她。 “那你干嘛还一直吃?快还我!”她好笑又好气的。 他没有多作解释,只是继续吞着难以下咽的食物。“我不想问你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以致于每天都吃这种猪都不吃的东西。虽然我有满肚子疑惑,但我今天都不会问,你只要乖乖把便当吃掉就可以了。” 她沉默了下,盯着他压低的眉毛好一会儿,几乎要叹息了。这个看来粗神经的家伙,尔偶又会体贴得让人不知所措。 好吧,也不再争了。她在他身旁坐下,打开便当,丰富的菜色,好久没有吃到的伯母家常菜,有种很陌生的酸甜感觉在心底漫开。 两人就这么并肩吃着东西,虽然谁都没有再开口,但有那么一刹那,她希望这顿饭永远都不要结束…… 打开灯。 小小身影回到了三房一厅、近五十坪的楼中楼房子。整个空间没有任何动静,所有东西都维持着跟出门时一模一样的状态,这也就代表—— “还是没有回来呀……”轻轻一叹,缓缓走进主卧室,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看着这十多坪大的空间,她走到床头柜前,凝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 照片中一对年轻夫妇簇拥着一名小女孩,三人幸福地微笑。那是她十二岁暑假时全家一起去游乐园的照片,也是她跟母亲的最后一张合照。 在她国中刚开学的那个礼拜,下着大雨的傍晚,来接她放学的母亲发生车祸;虽只是跟机车擦撞而已,却因撞到后脑,母亲再也没有醒来过,安详闭眼的模样看来就像睡着了般。 她还记得那天在医院里,高大的青梅竹马捏住她的手紧紧不放,甚至在她手腕上留下一圈红痕整整三天不退,至今记忆犹新…… 看看手表,差不多是打工时间了。 回房里换下制服时,窗外突然发出一阵猛烈的敲击声,一条熟悉的高大人影就挂在窗上。 “你——”她大吃一惊,赶紧遮住胸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快开窗,我要掉下去了!”陆嘉阳整张脸侧向一旁,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听得出他有多尴尬。 “你不会从大门进来吗?老爱爬窗户!”俐落套上衣服,她刷地打开窗户,差点夹到他手指。 高大之人惊险地跳进她房间,表情讪讪,耳根微红。 “现在又不是早上,你到底在干嘛?”她擦腰。 他搔了搔头。“我刚过来,发现你窗户锁着,正准备回去时,你就自己跑进来脱衣服。我来不及阻止,只好敲窗户——” “难道我不能在自己房间里换衣服吗?”真是岂有此理! “谁知道你会一进门就脱?也没见我这么大一个人就挂在窗外,吓得我差点跌下去。”他万分委屈。“我可是死命抓住铁窗,才没闹出人命耶。”心有余悸的看向五楼窗外。 她好气又好笑。“你有钥匙不用,这样没事就爬来爬去,等哪天真的摔下去我可不负责。”不再理他,抄起背包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他亦步亦趋的跟着,却见她直接走向玄关。 “打工。”穿鞋子。 “我妈叫你过去一起吃晚饭,不吃吗?” “来不及,打工会迟到的。”原来他是为了这个过来的。 “还有,我妈命令从今天起不准你自己下厨煮东西了。”他觑了她一眼。 “啊?”她满脸疑惑。 第五章 “因为,我刚刚抱怨中午吃了你那羊都不吃的菜。别瞪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谁知道我妈一听就立刻下令,要我们午餐以后都让她负责。”他耸耸肩。“我只负责转达讯息,有异议自己跟我妈说去。” “你——”本想扁这个爱抢别人便当又爱到处嫌的人,隔壁诱人菜香却在这时扑鼻而来,令她不禁吞了口口水。她爱死伯母煮的菜了!这个诱惑实在太大,虽不想麻烦人,但既然是命令的话……“好啦!我这就去跟伯母道谢。”她不禁眉眼都笑了起来。 看她开开心心地离开,高大之人也不禁被感染,双眼充满了温柔笑意。 世上没有永恒的秘密,纸包不住火,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杜、芳、华,这是什么东西?” 阴黑着一张阎王脸的人身后夹带着庞大乌云浓雾,气势汹汹地踏上教室来兴师问罪。 杜芳华看着被狠狠丢在自己桌上的照片,眨眨眼,惊喜捧颊低呼:“哎呀!真令人怀念!这不正是你的满月照吗?”她笑拿起那张“金孙照”,以前人家为了庆祝自家生了壮丁,都不能免俗的会照一张金孙的正面带把裸照,以供给亲戚朋友们鉴赏炫耀。 就是这张正面裸照帮她逃过了上次的灾难。她啧啧有声的大力赞美;“即使现在看来,也觉得这张照片照得真不错呢!任何地方都看得一清二楚。” “杜芳华!”额爆青筋的人抢过照片,一把将她拖出教室,咬牙切齿地吼:“谁叫你把我的照片拿去卖的?” “咦!不能卖吗?” 她打一开始就准备无赖到底。 “反正你小时候那么可爱,长得跟现在完全不一样,让人欣赏一下有什么关系?别那么小气嘛!”视线古灵精怪地在他胸膛上打了个圈,然后缓缓往下移动。 “你在看哪里?”狠k她头一下。早该知道她掐了他那么多照片绝不只是单单为了兴趣!“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该卖,你最近那么需要钱做什么?” “好痛!”她抚着被狠k的头,眼角泛泪。“下手也不会轻一点,把我打成白痴怎么办?” “不要顾左右而言它!你为什么这么缺钱?” “呃、这个嘛……”本以为他会追究自己肖像隐私权遭受侵犯的问题,如此她只需安抚下暴怒的大熊就可以了,没想到他却针对她赚钱的原因,使得之前想好的安抚内容全数作废。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眼神心虚地飘了下,刚好瞄到角落有个纤细身影正注意着他俩。仔细一看,那是个美人胚子耶! 她猛拍他肩。“快看后面!有个美女好像找你有事。” “杜、芳、华。”警告她最好要专心的隐忍声音,只差没揪她耳朵了。 “你想方设法赚钱,到底是为什么?” 问题被紧咬不放,她只能认命回答:“世上谁不想赚钱?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是开销,钱当然是多多益善了,啧!”还一副嫌他笨的口气。 “你——” 见他眼神越发凶狠,整个人有种随手就可掐死她的气势,她忙退了一步。“杀人是要坐牢的,你脑中不用计划什么杀人埋尸、砍成好几段的凶狠手法。米已成炊,你就认命吧!”左右想想自己的说法好像都在火上加油,莫怪乎他眼中火光越烧越旺。她忙挤出笑容,赔不是:“别气别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最多我放学后请你喝可乐?对,就这么说定!快上课了,你赶快回教室,我们放学后见!”上课钟声刚好非常配合地响起,她立刻顺理成章脚底抹油溜走。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瞪着那逃难似的背影,独留在廊上的人烦躁地耙了耙短发。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越来越在乎钱了?国中时只是节俭,但从上了高中后就变本加厉,开始打工,花用节俭,却也不见她房里多出什么奢侈品来。 “陆嘉阳?”身后传来一个温婉的试探呼唤。 “干嘛?”心底正不耐烦,他口气不禁有点冲。 一回身,陆嘉阳不禁有些意外,因为他见过这个女生——不只见过,她的名声简直如雷贯耳。她是运动社团所选出的校花,也是篮球队员的梦中情人,常常听队友聊起,当红程度可说是校园里的林志玲。 “有什么事吗?”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大家口耳相传的人物,连他也目不转睛。如古典娃娃的精致外貌已经够出色了,更加分的是她典雅干净的气质,让眼前的女孩看来简直无懈可击。 就见那无懈可击的女孩紧张地拿出一封信,水亮杏眸迟疑地望着他。 他再呆也知道那是什么,但心底的错愕却比高兴多出很多。虽然他受欢迎,但跟她比起来,总觉得有点像是美女跟野兽。 “这……是要给我?还是要我转交给谁?”他认为后者可能性比较大。“或者,你是帮朋友送信?” 有点犯傻的问句令对方失笑起来;但也只笑了那么一下下而已,就见美人难掩紧张的说:“是我……给你的。”交过信时,两人指尖轻轻触碰,如绽放的花朵,她粉颊立时染上一层薄红。 “抱、抱歉……”空气中像有花朵在绽放,只是轻触到手指而已,却觉得好像冒犯了对方,最后连他也不由得出声道歉。 “你干嘛不说话?” 杜芳华觑着在自己脚踏车旁慢跑、一路都没开口的人。篮球队不用练习时,他们两个通常是一起放学回家的。 “阿阳,你还在为照片的事生气啊?”在反覆寻问之后,身旁的人都毫无反应的状况下,她几乎要确定他十分恼火了。正欲道歉,他却突兀地问:“上午我们在走廊谈话时,你不是说看见一个女生?就是、你说她漂亮的那一个,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想了想。“那个女生是最近很出名的校花,长得很美,我还满喜欢她的。有一次擦肩而过,我还闻到她身上很香哩。”一回想起来,连身为女生的她也不禁要流口水,那美人真可谓是人间极品呀。 “所以,你认为她不错?” “几乎所有知道她的人都认为她很好啊。”她没意会过来,疑惑看着难得吞吞吐吐的人。“你到底想问什么?” “就是……如果、她跟我交往的话……” “你?交往?跟校花?”她张大了嘴。回想当时那美人确实在注意他们。可是,实在是意想不到啊! “那个漂亮得像仙女、根本跟我们完全不同世界的那个校花,她居然跟你这种家伙告白了?” “干嘛说成这样!”他有点不自在。“很奇怪吗?”果然不配吧?他条件虽也不错,但那种像从画中走出来的古典女生总是有点距离。 “你上次不是才说对女生没兴趣?还说篮球比什么都重要?”她擦腰,瞪着他意志不坚定的动摇模样。啧! “可是篮球队上有一堆人暗恋她,这么漂亮的女生,大家都说拒绝太可惜了。”要好的队友之间有事都会跟彼此商量,早成了习惯。 “说来说去,还不是虚荣心作祟。”她本想给他一拐子,但这家伙曾几何埘会在意射人的看法了?眼珠子一转,一下明白了过来。“其他人怎么想都不重婺,重点是,你自己喜不喜欢她?” “还……可以。” “什么叫做还可以?多少人抢着想当她男友,你要是抱着随随便便的心态就不要答应人家,认真一点啦!”火大。 她的义愤填膺让他失笑、。 “什么喜不塞欢?之前只远远见过她,今天才第一次说话,是觉得不错,但还谈不上喜欢。”他皱眉,耸耸肩。“太麻烦了,若要喜欢才交往的话,那就算了。” “哪有人这么快就放弃的?那是校花耶,是那个天仙般下凡的美人儿耶。” “你到底是反对还是赞成?”说词反反覆覆的。 “可以先从朋友做起呀!之后真的喜欢了,再交往下去。”她说话的同时,心底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至于到底哪里怪,一时也想不出来。嘴上还是继续道:“反正先做朋友,就算真的交往了,又不是叫你娶人家,考虑那么多干嘛?” “真的?”他松了口气地笑,像解决了个难题。 “当然!”给了他充满支持的一掌后,她才突然想起心底那份古怪在意的感觉到底是为了什么,立刻反口:“不、不行!你们不行交往!” 他瞪着兀自在那跳脚的人。“你说话颠三倒四的,到底在发什么疯?” 她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你先答应我。要先当普通朋友,就算交往,这三个月内也千万先不要公布你们在一起的消息!” “为什么?”他奇道。 “你最新的相片才刚开卖而已,有绯闻铁定影响销路啊!” 要命!真要命! 空气,瞬间凝窒。 随即,惊天的怒吼响彻云霄:“杜——芳——华——你还敢自己提起!”掐死,结案。 “芳华,你还好吧?”体育课一结束,刚才也在操场上的林若旗立刻过来关心。 “没事,只是接球不小心扭到脚而已。”杜芳华金鸡独立的跳来跳去,有点苦恼。“要这样跳回家是没问题,不过脚踏车怎么办?” “陆嘉阳不是都跟你一起同家吗?”他常见那两人打打闹闹一起回家的模样,气氛亲昵而温暖。他几次想上前打招呼,都因犹豫会打扰到他们而作罢。 “那是以前。自从那小子跟美女校花交往后,篮球队一下练习就是他们的宝贵约会时间,哪有时间理我。”不过,两人还是天天一起上学就是了。 “陆嘉阳他——跟别人交往?”林若旗显然非常惊讶。 嗯?怎么突然感觉他眼睛一亮似的? “对呀!他们已经交往两个月了。虽然消息最近才曝光,但每天都被讨论得沸沸扬扬呢!你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阿呵,她可是趁消息曝光前就顺利把照片销售一空了。“你没有感觉到最近学校气氛一片低靡,男生槌胸扼腕、女生们都大受打击吗?这都是因为学校里最受欢迎的两号人物走在一起,令所有人都心碎了一地。” 第六章 “哪有这么夸张。”被她的说法逗笑,她整个人轻松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听八卦吧!目光只专注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上,不理会旁务。” 他望她一眼,“……也算是吧。” “就是这样,跟你在一起才轻松呀!不用在乎一些有的没的,你跟我一样不会在乎那种奇奇怪怪的流言。” “什么奇奇怪怪的流言?”他疑惑。 “那种没营养的事你不用知道,要上课了。”她挥挥手,自顾要跳回教室,他忙扶住她。“我送你回教室。放学后,等我来接你。” “谢谢!午休我请你喝饮料。”因为她课后要打工,根本没其它空闲时间,所以两人总在午休时一一起吃饭聊天,即使因此被同学咬定他们交往顺利,根本陷入热恋,她也不在乎,迳自跟他聊得不亦乐乎。这种一见如故、非常谈得来、不管兴趣跟个性都非常投契的朋友,是可遇不可求的! 所以她才不在乎他人说些什么。反正清者自清,不是吗? 也因为纯粹把他当成聊得来的朋友,所以当两人回家途中,他说出了那番话,才会令她倍感震惊。 “你的青梅竹马已经跟人交往了,那你呢?”一贯温柔好听的声音在问:“你有想过要跟人交往吗?” “没有。”坐在后座的人,歪了歪头。“我还真没想过。而且,应该也没有人会喜欢我吧?” “谁说的?我就一直很欣赏你。” 她笑。“你真是好人。” “我是说真的。”他轻咳了声。“若真要跟女生交往,我脑中的对象,就只有你一个人。” “谢谢。”她笑得更开心了。 他几乎轻叹了口气,闭起眼,双耳发热,豁出去的说:“你真的没发觉吗?我从一见面就很喜欢你了,芳华。不只是朋友的喜欢。” 啊?她霎时瞪大了眼。这么开诚布公的话,就算她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是认真的,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不用回头,也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的惊讶。如风般温柔的声音在安抚着她:“本来我一直以为你迟早会跟陆嘉阳交往,所以才想说当朋友也就够了。不过,现在我知道自己有机会了……”顿了顿。 “芳华,你考虑看看好吗?” 脚踏车在金色阳光下静静骑着,因后方一直没有作答,甚至接下来的时间陷入了全面的沉默,所以,在经过人少的小公园时,他终于忍不住停车,回头一望,却见她张嘴、完全呆愕抻的模样。 “我的告白,真让你这么惊讶?”他哭笑不得。告白会吓到对方,代表她完全没把他列入考虑范围。但……那只是因为她从未思考过这方面的可能性而已,不是吗? “你不用急着答覆,我可以等。”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终于,她发出疑惑。 他低声笑了。“你爽朗健谈,个性大方不做作;有话直说,却又不是那种不顾他人感受的直率;看起来虽然大刺刺的,但其实人很体贴,博学多闻又谦虚,而且你笑起来像小孩子般可爱——” 妈呀!“好,我不该问的!不要说了。”拍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打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被人赞不绝口的表达欣赏,她吓得差点跌下脚踏车。 她讶异各方面都普通的自己居然也会有人喜欢。从他刚才脸不红气不喘的吐出那些匪夷所思、肉麻到让人想土遁消失的话后,她便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自己——漫画跟电视看多了,这种事情不难理解。因为喜欢一个人是盲目的。 无疑的,此刻他看自己的眼光绝对是瞎的。恋爱中人,连路边的一根干草都能脱颖而出成为他心中的粉红玫瑰。 “呃、小旗……那个、我……想考上好的学校,所以,目前、暂时,没有跟人交往的打算……” “芳华,我们现在才二年级,不会影响课业的。若担心考试,等到三年级时,我还可以帮你温习功课,整理笔记,加强重点。”他循循善诱着,不疾不徐的语调,温柔又亲切的态度几乎教人难以拒绝。“你不用紧张,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一切维持现在这样就可以了,我可以等。” 等?真是越听越可怕。她已经习惯一个人很久了,向来不喜迟到,更厌恶让人等待。不确定的事,她习惯此刻先拒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样比较好,对吧? “若之后……我还是只能把你当成朋友呢?” “没关系,就算最后只当朋友还是很好,你不用在意。” 她颅了从头到尾保持从容不变的人一眼,发现那张镇定的脸上有着很薄很薄的一层腼腆,并不明显,但看来就像在努力维持着冷静,免得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而不可收拾。 在这一刻,她真的打从心底觉得,他真是个体贴的好男生,差点就要脱口答应了。 “你不用有压力,甚至不用放在心上。我对你说的话没有期限,只要我还没有交女朋友之前,若哪天你愿意答应的话,就主动握我的手,我就知道了。” 乍听并不特别的话,却隐含着相当长久的承诺期限。她并没有听出来。 “……”这样好吗? “难道因为我说了这些话,你就讨厌我了?从明天起你就不想再跟我说话、不再理我了?” “当然不会。”她忙摇头。 “那就是了,你根本不用烦恼,明天我们还是朋友,什么都没有改变。”那双比她还细的深褐色眼睛,因为浅浅的微笑而完全弯成一条线,有种很温柔的感觉,像水一样抚过她心头。 之后的了路上,他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像平常一样聊天。 当天,她一直等待着陆嘉阳回家,追不及待想把下午发生的事跟他说。直到将近十点,终于听到安静的住宅区楼下有声响,她忙掀开窗帘—— 只见灯下有两个人影,身形亲昵依偎,正在接吻。 那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身影搂着另一人的景象让她心一惊,赶紧拉起窗帘,仿佛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书面。 心,狂跳着。 震惊、错愕。第一次见他跟别人如此亲密,那样甜蜜亲昵的氛围,自成一个世界,再无他人存在。 她明明是第一个知道他跟校花交往的人,也早就看惯他们出双入对,却为何只是看见他们举止亲密,心底竟会如此惊愕? 她一溜烟的钻进棉被里,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着自己大大的房间,完全忘记原本要跟他谈的事了。 那天晚上,几乎到了天亮,她才不太安稳的浅浅睡去。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对不起,筱芹临时约我出去,所以……”向来理直气壮的人难得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你已经事先跟我约好了。”她擦腰,瞪着行前变卦的人。 这三个月来,已不知是第几次了。而那个爽约的人为难地搔头,仿佛有苦难言,苦恼半天,居然还看了看表,似在赶时间。 杜芳华瞪着一副被吃得死死模样的人,不由得感叹爱情改变人的魔力之大。以前那么信守承诺的人,现在临时变卦已成了家常便饭。 “下次再补偿你……抱歉。”他显然也感到相当棘手,反覆的都是这几句。 “好吧!这次就放过你。”见他明显松了口气,她也不好再“为难”他,只能略施薄惩:“回来时,你要买最贵的披萨请我。” “那有什么问题!”放下心,他相当不好意思地拍拍她肩“小花,真的对不起,去学校我再多请你一个礼拜的便当。” 一说完,立刻迈开长腿迫不及待的远去。 “这个见色忘友的笨蛋……”关上门,退回屋里,她把自己整个人丢在沙发上,对着空气自语:“我可是努力了一个月,才把假排在最忙的假日啊……” 自从他有了女友后,他们便很少一起出游,所以当他上次不经意说出想两人出去走走时,她立刻就答应了。那个笨蛋不知道,她是上了好几次假日全天班,才让一向讨厌人在假日排休的店长答应让她休息的。 结果一通电话,就让她一个月的努力前功尽弃。 “挡人恋爱路者,会被马踢……对吧?”站在朋友的立场,理应帮忙朋友恋爱成功顺利。虽知这么做才是对的,但屡次的失望,还是让她心情不禁低落。 不大不小的眼睛盯着萤幕,怔怔发起呆来。 仔细回想,因为父亲很少回家,所以大多空下来的时间几乎都是他来陪她;以前假日两人通常都在一起,不外乎是一起看漫画、打电动或去公园溜冰,不然就是租dvd回来看。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可以专门陪她的有闲人,大半时间都要陪另一个人,以后……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不知他们去哪里玩?”又羡又叹。 从小两人就常在一起,记得小时候一起看鬼片,吓得半夜上厕所都要结伴,还必须不断询问对方在不在外面,听到对方的回答才会安心。 想到此,她自不禁笑了起来。 待回过神,已经是中午。摊在沙发上的人,瞥见电视旁的日历,突然坐起身来。 没想到“那个日子”又快到了。 “这下子……该跟他约时间吗?”虽然他每年都会记得“那个日子”,有时甚至主动提醒她,可是今非昔比,人家可是已经有宝贝女朋友了呢。 “莫怪人说要杀时间就去谈恋爱,果然是真的。”心中犹豫不定,今年到底该不该再拉他一起去?仔细地想想,也许不该再麻烦他了。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何必要两个人去做呢? “不过还是先去向问,免得他事后又抱怨些有的没的。”她站起身,提起精神说:“决定了!我要加班去。” 第七章 “怎么来找我?”陆嘉阳一见到她便问。因为两人班级虽然相邻,在学校时杜芳华却总是避他惟恐不及,难得会来找他。 “这几天一直没遇到你,忘了问,你下个礼拜——” “嘉阳,”她话还来不及说完,远远地,清柔好听的声音加了进来。 “展览的票今天记得去买喔。” 温筱芹在廊底对他们两人微微一笑。两个女生视线交会了下,互相点头算招呼。 “知道了。”他挥挥手。 “你们今天不一起回家吗?”杜芳华目送飘逸身影离去。 “她今天有事,而我们篮球队要留下练习。”比赛在即,篮球队这两个月都在特训。“你刚刚要说什么?” 不大不小的眼睛转了转。“她刚刚说……你们要去看什么展览?” “埃及文物展,下礼拜日就结束了,所以我们赶着最后一天去参观。”他一脸期待。 这么一想起来,她的确听他说过十分期待这次的文物展,而这礼拜有高中篮赛,所以只剩下礼拜天才有空去看展览了。 “怎么,你也想去吗?”他笑。“你要来当电灯泡也是可以,我可以顺便帮你买票,” 她微眯起眼。虽没想过一定要他陪,但见他完全忘记“那件事”,还准备开开心心地去约会,还是让人很想打他。 “门票很贵,你们自己享受就好了。”她没好气的。 “要不要来看我练球?”篮球队的人在廊底呼唤他。 “没空,我要打工。” “那byebye!" 看着高大身影潇洒远去,直到看不见了,她才对着空气道:“这个笨蛋……”轻叹口气。“这样也好,以后省得麻烦。” 明明早就独立惯了的,为何此刻心底还是会有一丝落寞? 突然觉得这样的心情有点像小时候所发生的一件小事。 小时候,她有一袋爱不释手的玻璃弹珠,一直宝贝地放在口袋里随时把玩,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不离的带着,却在一次河边远足时不小心跌倒,那袋弹珠滚进河中,再也找不回来。 那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却是她心中的宝贝,每每回想仍感怅然若失。现在,就有点类似那样的心情。 好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不会再回来。 列车摇摇晃晃的进站,南部的炎热空气扑面,提着大包小包的杜芳华一走出火车站,立刻搭乘计程车来到每年都会来的地方。 一束满天星安置在墓冢前。 “妈,你好吗?”她抽出面纸,把墓碑上的灰尘擦干净。“今天阿阳有事,所以不能来。”她笑说自己的近况,然后道:“阿阳现在交了个很漂亮的女友唷!也许以后只有我一个人来。不过没关系,我每年一定都会来陪妈妈的。”她花了整个上午整理墓园,仔细拔草。中午拿出便利商店的饭团简单进食,下午就静静坐在墓旁。 每年陆嘉阳都会陪她来,这时两人通常都在斗嘴,现在这么安静,还真有点不习惯。 因为妈妈喜欢南部,所以爸爸便选择将妈妈葬在南部故乡,距离乡下外婆家不远。之前每年扫墓她都会在外婆家住一天,祖孙俩话家常,不过前年外婆也过世了,葬在另一边的灵骨塔。她赶在日落前又去外婆所在的灵骨塔吊祭供果,才结束一天的行程。 火车抵达台北时,刚好赶上末班捷运。出门时天是黑的,回来时夜亦已沉,缓缓散步回家,拾阶而上,却发觉家门口杵了个人。 一个高大的人影。 “阿阳?”一见到他,步伐变得轻快。“你不是有我家钥匙,干嘛在门口罚站?” 那自行罚站的人瞪着她手上的水果,皱着眉,脸色并不好看,已经够低沉的声音更加沉郁:“你回去扫墓为何不跟我说?” 她耸耸肩。“总不能破坏你们约会吧?你已经先跟人家约好了。” “我每年都跟你一起回去,只要你说一声,我一定会跟你去的。” 她失笑。“我一个人又不会走丢,还不用我走到哪儿你就必须跟到哪儿吧?”像想起了什么,她把在火车上买的名产交过。“喏,你的太阳饼。”侧身开门让他进去。 他却只是杵在门口瞪着她,还把太阳饼推了回去。 “我不要这个。” “为什么?”她古怪地看他一眼。 “以前跟你回去,你都用一盒太阳饼当作我陪你的谢礼。”他脸色一直好不起来,“……今年我没有陪你。” “干嘛那么死脑筋,出去玩当然要带土产回来呀。” “你不是去玩。”眉心皱得更紧,甚至垂下头。“对不起,我居然忘记……明明答应过每年都要陪你去的。” “干嘛这么严肃。”她轻松的拍拍他。“早扫过好几次墓了,又不是小孩什么事都要人陪。若是非你不可的事,我一定会叫你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怎么样?埃及文物展好看吗?” 他怀疑地看看她,像在观察。 “拜托你不用乱想,我想要什么就会直说,不用你猜。”她有点哭笑不得。他是被现任女友训练得这么小心翼翼的吗?“记得吗?小时候我们看完恐怖片,连上厕所都要手牵手,否则就吓得半死。现在长大后,即使一个人看完恐怖电影都还能大刺刺的走夜路回家,不是吗?”所以,她一个人真的无所谓,听懂了吗? 他勉强接受她的说法,接过她手上的水果,进屋去。 “你爸这次有去扫墓吗?” “……他还在外地出差,哪赶得回来。”她把所有行李放下,就迳自往房间走去。“水果放冰箱就可以了。风尘仆仆的贵妃要入浴去了,不准偷看喔。” 见她像个没事人般还能说笑,一点抱怨也没有,陆嘉阳知道有些事情已拖得太久,她大概是不准备告诉自己了。 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他不喜欢两人间有秘密的感觉……曾几何时,她对自己竟变得如此客气? 今晚,他是做好会遭受毒打的心理来负荆请罪的,却没想到她像事不关己般,还有余裕说笑,甚至体贴安慰他,表面上非常亲切,他内心却感觉…… 感觉什么? 他突然好怀念她的河东狮吼,一副有理就不退让、吃人不吐骨头的蛮横无赖样,总之,不会是这么从容客气的模样…… 自己想了想也不禁失笑,难不成他有被虐倾向…… “这题该怎么算?” 二年级下学期,课业压力已然变重。午休时间,她与林若旗两人开始在餐后顺道复习功课。 在生硬的数学问题旁,有生动的漫画公式提醒,加上简单易懂的教法,使她数学一下子进步许多。借了他课本来看,里面满满是涂鸦。 “你上课都在画图,为何功课还这么好?”疑惑。 “数学其实是很简单的东西,只要熟记公式,弄懂问题,就能举一反三,说一得十,接下来的课就随我要不要听了。”他故作得意,让人不由得笑骂。 两人一直相处得十分融洽,在外人服里早就形同交往,而且是交往许久的固定情侣了。但这未经本人证实的八卦蜚语,至今仍有一人完全未曾听闻过—— “小花,你怎么躲在这里吃东西?” 高大的人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下方,额有薄汗,像找了她很久。 “我问你班上的人,都说你最近午休都不见人影……说什么你在学校角落吃东西,不要来打扰你比较好。那是什么意思?”三步并作两步跃上转角梯台,非常惊讶地发现她身旁坐了一个陌生人。 “他是?” 杜芳华这才想起陆嘉阳从没见过他。 “阿阳,他是林若旗。你叫他小旗就可以了。”然后转向身旁的人。 “小旗,他是——” “我知道,陆嘉阳对吧?跟你一起长大的邻居。”他友善地对陆嘉阳微笑。 双方介绍完毕,她抬头问:“难得你在学校里会来找我,有什么事?” 陆嘉阳瞪着她那浑不在乎地穿裙子盘腿、毫无防范坐在那男生身旁的模样;一旁有吃完的便当、喝到一半的饮料,两人手上更拿着同一本课本在研究,肩碰着肩,头也几乎挨着头,看来简直…… 简直——亲密得不得了。 她同学说“叫他别来打扰”——就是这个意思吗? “阿阳,你到底有什么事?”杜芳华不解地望着瞪大眼的人。 陆嘉阳整个人呆呆愣住,根本忘记来找她的目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胸口深处会有种大受打击的感觉。 当天打完工回家,发现臭着张脸的人正盘据在她家沙发上。 “怎么?终于想起你要跟我说什么了吗?”杜芳华一想起来就好笑。 这个今天中午找了她半天的人,居然忘了为何要找她的原因,足足站在他们面前发呆了数分钟之久,才突然一声不吭,快步离去。 “……期末考快到了,教我历史!”抱着厚重自修的人,脸拉得老长,口气十分不快,像刚被谁踩过尾巴。 “有事拜托别人,居然还摆张臭脸。是刚被女朋友甩了吗?”她玩笑道。 “女朋友……”他脸色更加难看了,悻悻道:“我一向有事都会找你商量,为何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 “嗯?”她听不懂。 “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坦白的?”他瞪她,给她自白的机会。 “坦白?”歪头思考三秒。“没有啊。” “你最好仔细想想!”他开始目露凶光。 “基本上……若是想不起来、也记不住的事,代表那根本就不重要吧?”她摸摸鼻子,识趣地不去招惹今天荷尔蒙明显失调的人。“今天太晚了,历史下次再教你。” 见她打个哈欠,转身就要上楼,他闷闷出声:“有男朋友,算不算重要的事?” 她停下脚步,“……谁?” “难不成会是我有男朋友?”他没好气。“今天跟你一起吃午餐的人是谁?听说你已经跟他在一起很久了,而且每天都腻在一起,全校的人都知道,就只有我一个人不晓得!”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怨慰。 第八章 “喔,原来是这个。”她恍然大悟,奇怪地看他更黑了一半的俊脸。 “那是大家误会了。我跟小旗只是好朋友,很谈得来而已,没有在交往。”这样解释够清楚了吧? “小旗?都已经喊得这么亲密了。”口气酸得不得了。 “我还不是喊你阿阳?” “你才认识他多久!”居然把他们两人拿来相提并论!“随随便便喊得那么亲密,难怪所有人都误会。” “误会不误会是别人的事,反正我们是好朋友。” “怎么我从没听你提过他?” “咦?”她一愣。“喔,对……”错过最初那次想跟他提的时机后,她便忘了再提。 “那眯眼男是哪一班的?”他双手盘在胸前,大有要开始好好审问一番的架势。 “他只是眼睛细了点,不要随便给人乱取绰号!”小旗最在意人家说他眼睛小了。 “才说他一句而已,你就反应这么大,心疼了?”简直像在找碴。 她瞪大眼。“你今天吃错药了?”怎么一直要往偏的扯过去? “那你为何这么维护他?”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居然都跟别人在一起,虽然他自己也是,但最起码他一有空就会过来找她,她却鲜少主动找他,连上次也一声不吭就自己跑去扫墓。 “……你根本喜欢他吧?” “你若吃饱太闲,就帮我把客厅扫一扫。”跳过没营养的话题,不想瞎搅和的人挥手上楼。 “你不否认吗?”眉挑得老高的人,一把抓住她。 “若一起吃饭就是喜欢,那我喜欢的人可多了!”像赶苍蝇般挥开他手。 她怎么老是不直接回答问题呢?总觉得有点焦躁。固执的脚步跟随在她身后上楼,口气不稳地:“总之,你心里有鬼吧?才会什么都不跟我说。” “只是跟同学一起吃饭,不需要跟你报告吧?你又不是我老爸!”要关上房门,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撑开,堵在门口。 他们扯着门,亘瞪。 “我只是担心你的优生学。”他从鼻子里哼出怪腔怪调:“他的眯眯眼只剩一条缝,你的脸圆得像月饼,丑八怪跟丑八怪生出来的小孩不堪设想。” “你再吵,就别想我教你历史!”她使出撒手锕。 果见他瞠大双眼瞪着自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这招每次都奏奇效,不擅长死背是他的弱点,每次都仰赖她帮忙才勉强及格。 “数到三,快回你家去,我要休息了!”不再罗唆,全身筋骨都已经在跟她严重抗议了;直接踹人,关门。 望着没有经过抵抗便关上的门。即使没有亲眼看见,也知道门后那个高大的人表情有多不甘愿。嘴角不禁有了一抹笑意。 好像好久没跟他斗嘴了,这种感觉真教人怀念。 “你骗我!杜芳华,你居然想说话不算话吗?”一个仿若遭受背叛、痛心不已的声音在她耳边狂吼。 “是你说要教我历史的!”陆嘉阳一脸悲愤,口气彷如弃妇:“如今那家伙一出现,你就要飞奔去他那里,枉顾我死活。杜芳华,你还有没有良心?” 杜芳华真的感到非常头大,看着整个下午一直缠在她身边不断重复相同指控的人。她提起仅剩不多的耐性安抚:“上次放假,我已经教了你一整天,今天一整个上午也都在帮你复习,这样还不够吗?” “你才教了一半而已,一半!剩下的部分呢?等到你下次放假,考完试就来不及了!” “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外面想个别开班教你的人都已经满出火车站了,你可以去找他们啊。”不是她不想教他,只是她自己读书时程也排得紧凑,想考上她心中的理想大学,非拼命努力不可。 “只有你教的我才听得进去,其他人的我都没耐性听,你又不是不知道!”见死缠烂打无效,迳自准备要出门的人儿开始收拾东西,他缓下口气,提议道:“不然,你半个月的伙食费都算我的?” 利诱让她短暂动摇了,随即,坚定摇头。 “我已经跟人约好了。” “下午约好,晚上总要回家吧?我等你回来。” “我回来已经很晚了,睡觉都来不及,哪有时间说故事?睡觉皇帝大,你少来妨碍我。”服见快迟到,把所有笔记跟书全扫进包包,她急忙就要出门。 “难道有人教你,你就不顾我死活了?”坐在地上的他,干脆两手抓住她腿,抱住不让她走。 “哪有人这样耍赖的。”她失笑,但拒绝也不手软。“快走开!我要来不及了。”连踹了好几脚后,好不容易才把他踢开。 “你怎么可以为了别的人踹我?”他错愕抚着自己连吃了好几个脚印的胸口,神情十分悲愤:“那小子才认识你几天?立刻约你出去,说不定今天就计划要不挑食的把你‘吃’了!”他恐吓的说。 “吃你个头!我们是去图书馆,又不会独处。”还有,什么挑不挑食的?欠躺!再赠一腿,把还要缠上的人再踢远一点。 见他无辜抚胸瞪她的模样,简直像只被主人踹开的大型犬般,令她好笑又好气:“去找你女朋友教你吧!她功课不是比我们好得多吗?” 又不是真非她不可。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人教的我完全记不起来,你——喂!”不等他说完,她已乒乒乓乓下楼去。 被遗弃在原地的人闷闷开窗,看着楼下飞快骑车离开的身影,动作从来没有这么迅速俐落过。 “就这么急着去见他?”口气郁郁。“那眯眼男到底有什么好的?” “怎么背历史?” 充满灵气的漂亮水眸微微睁大,认真思索这问题。思考一阵后,才腼腆道:“我都是用死背的。” “这样啊……”像是不感到意外,却又觉得十分麻烦似的。 “不断重复的看,在心底默念,就会记起来了。”女友尽心发表感想。 “我最讨厌历史、国文这种要死背的东西了。”叫他重复看课文,可他根本没那个耐性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历史故事?” “历史故事?”美丽的脸上现出疑惑,水眸眨了眨。“比方说呢?” “就像是——秦始皇为什么要求长生不老药的前因后果,文天祥其实是美男子,应该连邻居的大婶、对街的寡妇也暗恋他之类的事啊……”见她惊讶忍笑的表情后,他才发现自己把小花不知是瞎掰、还真打哪里看来的野吏脱口而出,霎时困窘地抓了抓头,低头看那一堆令人头大的文字。 唉。“算了。继续念吧。” 温筱芹有气质的瞅着他笑。“嘉阳,你喜欢听故事吗?” 那仿佛哄小孩般的语气让他有点不好意思。“还好啦。就是……帮助记忆而已,因为我不擅长死背东西。像小花——我邻居,她都会说历史故事让我容易记住。” “小花?”汪汪大眼转了转。“你邻居?” “就是杜芳华啦!你看过她好几次了吧?” 脑里浮现那张面容平凡的女孩,她安心地微笑。“是远远见过几次。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不对?真好。” “才不好!”他记恨地说:“那家伙重色轻友,有了男生要教?她功课,就把我丢下不管。” 香香的人儿点点头,心底又更安定了,微微一笑,继续低头温书。 没多久,他又没耐性起来,盯着一行行死板的历史记录,心思不觉分散。不知小花跟那个眯眼男是怎么温习功课的?她也会说故事给那人听吗? “眯眼男真是好命……”挡不住的怨念再度高升。 总觉得,不是滋味。 “杜芳华,你给我站住!” 一大早就出现雷公吼,踩着淑女车的人假装没听到,努力加速前进,但低血压让她双脚无力,如恶犬般敏捷的凶狠脚步轻松咬上她车尾。 “你这几天为什么不等我一起上学?” 轻轻松松就能跑十公里的人,黑眉黑眼的在她耳边吼:“昨天以为你还在赖床,你知道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多久?你居然把窗户锁住,还换了门锁,我根本不知道你在不在家,差点迟到!结果你居然早就自己先上学去了,然后今早又自己出门也不先说一声!你存心想气死我啊?” “一早不要吼啦……”她早上脑袋通常呈现浆糊状,他明知道这点,还非得在早上质问她吗?暑假刚过,才升上三年级,每天就要面对考试轰炸,她昨夜很娩才睡耶。 “有什么事等晚上回家再说。”她才想加速,一股重量压上后座,让淑女车狠狠歪倾,差点翻车。 “你突然跳上车,很危险耶!” “你为什么不等我?连放学也自己先走?快说!”大手掐在她腰上威胁。 怕痒的人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狠抖了下,骂道:“一车两命,这可不好玩!你快放手!” “你到底说是不说?”长腿用力踩地煞车,让车子硬生生停下,执意逼她作答。 “昨天不是说过了?我不会再赖床,所以我们从此以后各自上学啊。”一把拍开他手,她有气无力的说。 望着自己被拒绝的手,他呆了下。“你每天突然这么早就乖乖起床,理由是什么?” “早起也需要原因?”她挑眉,同时,快速扫了巷口一眼。 “太过反常的事,通常都有原因。”他稳住车身,下车跨步到她面前,直视她双眼,斩钉截铁道:“嗜睡如命的人居然肯破天荒自动早起,我绝对可以肯定,你有事瞒着我!” 她这才发觉,眼前高人如熊的人,在意这件事在意得头发都快倒竖起来。知道回避不了,她这才不甘愿的回答:“这不是很明显吗?不等你,就是因为我不想再跟你一起上下学了。” “什么意思?”浓眉霎时恶拧,不满意这么直接而排他的说法。“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我做了什么?” “你……难道真的一点自觉都没有?”视线再度往巷底角落扫去。 “你目光飘来飘去做什么?” 第九章 这个后知后觉的人。她无奈的摊了摊手。“你自己注意一下四周,那就是原因。” 陆嘉阳目光扫向巷底、街角转弯处、还有巷口,都有几个闪闪躲躲的窥视身影,他早习以为常,她也早该见怪不怪了,不是吗? “那跟我们一起上学有什么关系?” “你当然没关系……”她没好气的。因为倒霉的都是她! 在不理智的粉丝眼中,接近他就是一种原罪。 被人在教室桌椅上涂鸦,放在抽屉里的课本、笔记被乱画撕破,一开始虽觉得像漫画情节而感到新鲜,但几个月下来,要一直小心保护自己的东西委实太过麻烦。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不要再成为别人妒恨的目标。 谁教这家伙越来越红!半年前他成了高中联赛的得分王,也接下了生平第三支广告;那支广告不知有何魔力,莫名其妙让他在一夕间爆红,网路上有关他的网站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后援会人数更一口气破万,迷他的人越来越多,这几个月下来住家附近开始出现他神通广大的粉丝,他出门开始戴帽子,常有女生来要签名或搭讪,然后她便开始遭大殃……现下社会这么乱,她可不想成为奇怪粉丝的眼中钉。 “总之,这就是结论。”她像赶小狗般。“去去去,离我远一点,跟你在一起很麻烦。” “麻烦?”他瞪着她迳自越骑越远、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所有女生都恨不得黏在他身边,只有她,总是避他如蛇蝎,还深怕被拖累。 “她居然什么都不跟我说,还自己跑掉,实在太气人了!”说了半天,陆嘉阳才发现女友已有好半晌沉默不语。 “筱芹,怎么了?” “你跟小花……感情很好?”不知道已经第几次这样问起。 “当然,我们一起长大!”一点也不否认。想起早上的事,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埋怨。 长发柔美之人几欲叹息了。一开始交往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他自己可曾察觉?他开口闭口只谈三件事,那就是篮球、漫画跟……小花,代表他生活重心完全绕着这三件事打转。 虽然两人已经稳定交往半年,温筱芹却总有点焦急。他太过频繁地谈起那拉青梅竹马,也花了太多时间跟那青梅竹马在一起,虽多是数落或嘲笑,但他脸上的愉快跟乐在其中,却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因为她心底的疑惑实在太多,渐渐的,“小花”开始成了他们间争执的导火线,令陆嘉阳头疼不已。直到许久许久以后,他才发觉女性的直觉是多么神秘而灵敏,并非他所以为的全然不可理喻。 也是多年以后,他才发觉此时的自己,根本不懂爱情。 “这次该去哪边旅行才好呢?” 陆嘉阳坐在地板上端详台湾地图,趴在床上的杜芳华手边摊了好几本旅游书,两人正在计划一年一度的自助旅游行程。 三年级的她刚辞掉打工,决定专心念书;不过在专心念书前,决定先松口气,趁着寒假出去定走,如此才能应付接下来一年无法喘息的课业压力。 “去台东好了。我想去爬它的山线。”杜芳华先开口说。一抬头,就见坐在地板上的人笑望着自己。 “英雄所见略同。”很快决定了地点。 “真难得。以前我们每次都为了要去哪里而争半天呢!我去拿可乐给你喝。 见她愉快下楼,根本是她自己想喝吧?坐在地板上的人敛起笑容。今天……也该把“那件事”问清楚了。 “可乐来了!”放下盛满冰块还有满满气泡的饮料,她自顾喝了大半杯后,才发现高大的人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神情凝肃。 “怎么?” “伯父究竟去哪里了?”他单刀直入的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去出差了……”她差点被可乐的气泡呛到,忙抹抹嘴。 “没有人出差是一去不回的吧?”他实在不得不戳破这完全不具说服力的谎言。他如此频繁出入她家,却已有大半年未曾见过这家里唯一的长辈出现。每次问起,她都推说是出差。 “啊!我忘记跟你说,我刚租了新漫画——”才要站起,裤管便被拉住,如同被恶犬狠咬不放般牢固。他不容她逃避。 “你应该知道吧?我一直在等你自己跟我说。你升上高二后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打工,假日就更不用提了,每天放学后也一直工作到晚上十点,一逮到机会就赚钱,甚至还拿我的照片去卖,房间里却没有多出任何奢侈品来,平时更是省吃俭用,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见她眼神闪烁,他直接问出重点:“伯父有给你生活费吗?” “有啦……为何这么问?”她望着地板,皱起眉来。 “因为,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若不是他常拖她回家吃饭,她一定天天吃那便宜却可怕的食物。 看着半晌不说话的人,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有事都不肯跟我说呢?伯父他是不是要再婚了?” “……什么?”她明显的不知情。 “上次,我看见伯父……跟一个女人走在一起。”他搔了搔头,像在思索该如何解释。“你不要怪我多事,因为实在太久没看见伯父,我忍不住尾随他们身后,结果见他们一起走进一栋大厦,好像早就住在一起了。”他还假装找人,询问了大厦管理员,套出他们已经在那里住了一年多的消息。 见她神情没有半分惊讶,他皱眉。“你早知道你爸爸在哪里了,对吧?” 她这才点点头。“……算是吧。” “算是?你们都没有联络吗?” 她目光闪了又闪,视线开始飘移。 “伯父有跟你说过他要搬出去吗?他有没有交代你什么?”她上高中后的所有异样,一定都跟这件事有关。 她不说话了,眼睛只望往地板。 “他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她的沉默代表事情确实有蹊跷。 她皱了皱眉,虽然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的,可是…… “他到底说?什么?你应该清楚,我已经等你自己告诉我这件事等了一年,你还不愿意说吗?”嗓音不禁大了起来。 “也没有什么,只是,”这件事他终究会知道,眼见再也瞒不了,她低声几不可闻地说:“这间房子、我……可以住到高中毕业为止。” 陆嘉阳听清楚了,直觉一股怒意上冲。“什么意思?他是说,高中后要你搬出基?、你一个人要搬去哪里?” “……反正考上大学后我都要搬到外面去住的,无所谓……” “可是你就没有家了呀!”陆嘉阳记得以前即使她父亲在家,也完全不干涉她,那已不是放任,根本是漠视了!等她考上高中之后,原本就不常在家的伯父更少归来,即使他天天来这里也难得能碰上一面;等到了高二,便苒也不曾见这个家的男主人出现过……只见她开始拼命赚钱。 “这样算什么?”他不禁怒道:“他要去哪里都不说、连生活费也没有给你,这算什么父亲?” 她眼皮惊跳了下。“我、大概知道他在做什么……即使他没有说……你不用那么生气……” “你才几岁?你爸爸丢下你一个人,让你从国中开始就到处打工,现在还要自己筹学费跟生活费!根本不顾你死活,你干嘛还替他讲话?” “他以前不是这样子,因为妈妈过世对他打击太大……” “你又要说那些话了?你妈妈去接你放学时发生意外,那根本不是你的错!你爸不能因这样的原因就怪你!他自己不负责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不好好照顾你,根本不配当人家的父亲!” “不要这样说。”她口气渐弱。“小时候他对我很好……” “那他现在是怎么对你的。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他回来,但他现在已经有了新家庭,以前不回家就算了,现在居然要你搬出去,这算什么?那以后你过年要回哪里?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何必要维护这种人——”他倏然住口。 两人认识近十年,他从未曾见她伤心的表情。但此刻眼前的人却抿起了唇,不大不小的眼眶泛红。 “小、小花……”他霎时手足无措,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他明知这话题会让她难过,所以等了那么久才谈,但看看他说了什么! “对、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却滴下一滴泪来。 陆嘉阳心头一阵紧缩,忍不住抱住她安慰:“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的,小花,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的。”带点鼻音的声音从他胸膛里传来。“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你是为我好,为我抱不平。” 懊悔的心情占据了他整个人。她的强作坚强,更让他心痛拧了好几下。 “好了,我没事了。”她努力推开把自己抱得太紧的人,有点责怪地望着他。“你干嘛这么生气?我爸从以前就不管我,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说得我好像是苦儿流浪记的弃儿似的,浪费我一滴眼泪!”捏他一把泄愤。 “哎,对不起……”他吃痛,不忘安慰。“没关系,以后你来我家过年就好了;还有,以后你老了嫁不出去,我家车库还可以让你养老。” 她噗地笑了出来。 “我好手好脚的,干嘛要你养?闪边去!”笑了笑,气氛霎时轻松了些。 “算了,我要睡了。”红红的眼让她颇感不好意思,爬上床,用棉被把自己埋起来。 坐在地板上的人隔着棉被摸摸埋在床里的小小头颅,发现自己不想离开。左右无事,又拿起旅游书仔细研究起来。 她突然像想起什么般,探出头来说:“这次旅行,你可不要到时又临时变卦。”想想这个可能性极高,立刻沉声威胁:“若这次再不遵守约定,以后就再也不跟你出去旅游了。” 他苦笑,知道自己人格信用已濒临破产边缘。 “这次绝对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第十章 结果,那次他们的确顺利出游,开心玩了一整个礼拜才回家。但不久后,东窗事发,被陆嘉阳蒙在鼓里的女友知情后跟他大吵一架,冷战了整个寒假。 杜芳华知道后,本来不以为意的,认为纯粹好友一起出游,他女友实在干涉太多;但开学后,她在校园里远远看见那美人憔悴的模样,才隐约发觉……自己好像真做错了什么。 去冲洗店领取出游照片,因为掌镜的她不喜欢入镜,所以大部分都是陆嘉阳的独照;一张张高大的身影都是愉快灿烂、无与伦比的耀眼模样。 镜头,专注追逐着唯一的身影,只是远远凝望着而已。 “原来,这样也不可以吗……” 明明无意,却仍伤害了别人。 她看着照片中唯一一张,陆嘉阳坚持请游客帮他俩合照的相片,两人站在百年神木下,肩并肩,笑得那样灿烂。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光。 “无意……”但,她真是无意吗? 也许,是有些沾沾自喜的。 她心底,其实很开心他能摆脱女友跟自己独处。她还记得,在合照时陆嘉阳一手揽住她肩,明明是从小到大的习惯动作,却在那个时候,她心跳却突然漏跳了好几拍……她先是愣了半晌。 “真是糟糕……”然后,不禁为自己慢半拍才发现的心情失笑。“平常人呆、反应慢、上学迟到就算了,居然……连这种感觉也会迟到……” 那七天真的很开心。 不过,她知道那七天不会再回来了。 当她察觉了自己的心情……她不会再允许自己做出同样的事来。 不会再跟他独处那么久了。 她从来都是喜欢他的,丝毫不用怀疑,相信陆嘉阻也同样喜欢自己。 只是,以前在彼此之间她从未想过“家人,“朋友”以外的形容词;但是现在的自己,心底却晚熟地滋生出一些……并不纯粹的浮动。 凝望两人唯一的合照,许久许久,她才珍而重之地收进抽屉,密密地锁上。 “这样就好了。”毕竟,世上有什么关系会比“家人”更亲密呢?他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着这么一层幸福、平稳、并且会维持一辈子的美好关系。 所以她会赶快丢掉的——心底那莫名其妙、酸酸甜甜的感觉…… 她像立誓般道:“我会考上大学,然后把以前所有的一切全都放开。” “放开什么?”林若旗疑惑的看向身旁的人。 “我说——要专心准备联考,所以要把所有杂念统统丢掉!”杜芳华握着拳说。 林若旗目光深深的,好似看穿了什么,却没有多说。 从三年级后,两人不只午休时一起用功,连放学后也待在学校附近的图书馆念书,直到晚上十点休馆,再一起骑车回家。 “你最近几乎整个进度都赶上了,你连回去也一直在读书吗?”骑着变速脚踏车的人侧头望着她。 “谁叫我前两年都在摸鱼。”回想以前她打工回家直接倒头就睡,上课也常打瞌睡的情景。“反正只辛苦一年,只要能让我考上理想的学校,其它都不重要。” 看着她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他笑了。 “你好像只要立定目标,不达成目标誓不罢休,对吧?” “说得好像我是要统治宇宙的大坏蛋似的,哪有那么夸张。”她也笑了。 “什么大坏蛋?”他露出微妙的表情。“这个形容词……害我突然好想看少年周刊。” “不行!我们约定在考前半年谁都不能再碰漫画的。”她瞪着提起“禁语”的人。 漫画、漫画啊!多么美妙又令人痛苦的名词。两人都非常渴望知道最新漫画续集的内容,心中最爱的冒险故事不知进展到什么地方了?以那知名作者心狠手辣、故事常出其不意的程度,该不会又有哪个要角被牺牲了吧?想知道呀!真的非常、非常渴望知晓后续发展。 两人面面相觑,已到了几乎要咽口水的地步。天!光听到“漫画”两字就心痒难止——戒烟戒酒,大抵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不禁相视苦笑。 两人在深深的夜里并肩骑着车,为这共同忍受的奇妙痛苦而各自失笑了好一阵。俗话说:“你所爱的,也是带给你痛苦的。”大概就这个意思吧? “那不是芳华吗?” 对街揽着陆嘉阳手臂的温筱芹意外地问道。陆嘉阳跟她两人也是一起温书到方才,他正要送她回家。 听见她的话,陆嘉阳抬起头来。隔了一条街,遥望着小花跟他曾见过一面的那个男生正并肩骑着车;那两人明明并未热烈交谈,瞬间却像心领神会了什么,突然相视一笑,然后嘴边笑意无止尽扩大,仿佛无法停止,两人间的气氛融洽美好得不得了,几乎像是被风吹动的清脆铃声般美好。 “那是她的男友吗?”依偎在他身旁的人儿也看见了这一幕,像被那温馨气氛感染,嘴角也浮出浅笑。 “……我不知道。”他望着那融洽的两人身影许久许久、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他们在交往吗?杜芳华并没有跟他说。 现在的小花,已经不会什么事都跟他说了,因为她有了更要好的朋友。不,好像不只这样,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神……也许就是那回事吧? 他们在一起了。只是她没有跟他提起。 陆嘉阳不清楚心底为何会有种深深的失落感,只知道在这埋头苦读的高三生涯,距离大考还有三个月的这一个晚上,他所看到的情景,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想忘也忘不了。 而之后,也从来没有随时间逝去冲淡过。 大考过后。盛暑的中国,黄山。 虽是夏日,站在黄山婉蜒山道上,迎面吹来的风仍是冰凉透肤。一件长袖棉衫搭着薄风衣登山最好;棉衣能吸汗,风衣能挡寒。 杜芳华仰首让凉风吹干颊上薄汗,累了就靠在岩边休息,欣赏着黄山奇石被薄雾环绕的美景。原来不只江南才有烟雨朦胧美景,大雾的黄山亦有泼墨画般的意境,浓浓的中国氛围。 一个个鱼贯慢行的游客经过她面前,来自大江南北,说着不同省籍的话,让她有种奇妙的感觉。 抬头上望,漫长阶梯婉蜒,听刚才路过的人说还有一个多小时的阶梯得爬。特意不坐缆车而要脚踏实地登上黄山,也是自己一开始就订下的目标。 中午在山上休息处吃了泡面;然后,悄悄跟在一个台湾旅行团后面,听着当地导游解说各个奇石典故。 等到了黄山第二局峰——莲花峰时,只见山顶被铁链围了起来,链上扣了大大小小成双成对的锁;据说,只要是情侣夫妻把两个锁扣住一起锁在铁链上,然后把钥匙丢下悬崖,两人便可以永远在一起。 “同心锁,象征情人心心相连,永志不渝的海誓山盟。”听到这样的解说时,她不禁一笑。虽知这些都是专骗傻瓜情侣的,但还是心甘情愿地去服务台买了一对小小的锁。 下午到达光明顶,跳望一波波形如浪潮的浩瀚云海,视野辽阔无边,心灵仿佛也真正豁津起来,有被山川大地洗涤的感觉。 “就该像这些小一样,纯粹而独立。”跳望着鬼斧神工的天然奇景,她陶醉不已。 这世界如此之大,还有那么多美妙的事物未曾体验;见过天地的辽阔,她才发现自己眼界短浅,实在小家子气得紧;好像心底乌云突然被阳光照破,心中一片清朗。 是的,她专门来到这里,就像是一种仪式般,来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大学联考结束的隔天,她拿着早就订好的机票,背起简单行囊,踏上了属于她一个人的独立仪式。 是的,她立志要彻底独立。 考上大学后,她就不能再回到生活了十七年的家;这趟旅行结束之后,她也不能再依赖那个……她一直太过依赖的青梅竹马。 人总是要长大的。 “祝你生日快乐。”吹着黄山的风,今天是她十八岁生日,她笑着对自己说:“十八岁,都已经可以喝酒了呢。” 就这么决定,等一下要带几瓶酒回饭店为自己庆生。 一个人过生日也别有一番滋味,对过去的一切虽有不舍,但这是成为大人必经的途径。明白世上虽然不是每件事都可以尽如人意,但可以学着去接受,甚至享受它。 换个角度想,大学有新朋友跟一片新天地在等着她,崭新的一切充满新鲜,未尝不像是一场旅行?人生的旅程,就该开开心心享受每个当下才是。 今晚,她决定迎接生平第一场的酩酊大醉。 真是身心舒畅呀! 果然,人说一趟美好的旅行,能让心灵沉淀成长,是真的。 装满战利品的背包比原先还重,但她的脚步却远比出发前轻盈许多,是好久没有的轻松,几乎都要让她哼起歌来了。 在将近午夜时抵达家门口。她发现家里的灯居然亮着,隔着门还隐约听见电视的声音——她迫不及待的掏出钥匙。 而屋内听见开门声响的人也快步走向门日。一开门,两人就打了照面。 “阿阳!”她开心到差点想扑上去抱住的地步,但非常克制地只是微笑。“你这么乖在帮我看家啊?” “你这段期间到底跑去哪里了?”相对于她的轻松惬意,那个像怒目金刚的人一开口就像雷劈的质问。 她像被风刮了下,微退了步,不禁眨了眨眼,这才发现眼前人脸色铁黑得可怕。“我去大陆自助旅行……不是跟你说过了?” “去大陆自助旅行?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说过了?” “联考完的那天,我不是说:想要出去几天,纡解联考压力。你还回答我说‘好啊’。” “整整二十天也算‘几天’?”实在担心太久,嗓门不由锝大了起来。“你那时候那样说——我还以为你在约我一起出去!隔天想来问你打算去啦,你就不见了!完全失联,不知去向,也不打通电话回来报平安!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怎能一个人到处乱跑,要是发生什么事该怎么办?” 第十一章 干嘛用吼的呀?她捂住耳朵,几乎缩了缩肩。他很少吼人的。 “还有,你怎么晒得像木炭?”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开始在她身旁走来走去,像只上了战场的斗牛,一双眼在她身上来回巡视。“连防晒也不做,瘦得像排骨!你到底在做什么?这次去大陆旅行是什么时候计划好的?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不找我去?你——”口气倏地一沉,接下来的问句几乎是从牙缝进出:“你到底是跟谁一起去的?” 她未听出他的在意,只是有点不能理解。 “我当然也有想要一人独处、一个人去旅行的时候。之前你不也经常一个人出去走走?”她耐心解释:“我在大陆天天上山下海,当然会晒黑;每天最少走十公里的路,当然会变瘦。”忆起整趟旅程,她不禁露出极为满意的笑。 “每天游山玩水,吃遍各种美食,欣赏金庸大师笔下风景的真正原貌,真的很幸福耶!” 因晒黑的关系,她笑起来牙齿显得特别白,简直快到刺眼的地步!在他担心得要命、不知该去哪里报警找人时,她却独自一人优游自在地游山玩水、吃遍美食,根本乐不思蜀! “你不觉得,你该打通电话报平安吗?” 报平安?可是,她家根本就没人在等她啊。甚至……她觑了他一眼。 她以为他不会发现她出游的事。大考这段时间,他们不都各忙各的?她倒觉得出游前知会一声,已经够义气了。 “我从以前就常‘到处乱跑’,不也没事吗?出去陌生地方玩,只要谨记晚上七点后不要出门就很安全这点,你不是也知道?”她咳了声:“我是有想过要打电话,不过国际电话还要去买卡,而且我也不知道国际电话该怎么打,所以就作罢了。” “说了还不是等于没说!你根本没想过别人会担心吗?” “我这不就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两手一摊,不想趿他继续吵下去。 “反正,我没做会让人担心时事。”转身就要上楼。 “没做让人担心的事?”肩膀蓦地被恶狠狠扳过,她对上一双冒火的眸子。“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大吼了。 “……”她这才发现他气得不轻,整个额头都胀红了。每次他在球场上打球动怒,却又强忍着不发作时就是这副模样。 她不禁叹了口气。 是她失算了。他的时间并没有如她想像中的那样,一放假就全由女友包办。她以为他跟女友一定另有计划,一定开心得连其它什么都顾不了呢。 她软下口气,乖乖安抚道:“好啦,别生气,你的头发都快冒烟了,干嘛老担心一些不会发生的事?我长得这么爱护国家,根本不会有什么闪失的。你这么爱操烦,我都不知要喊你阿阳还是阿母了……”肩膀被骤然加重的力道捏到发痛,知道此刻开不得玩笑,才忙妥协道:“知道了,以后我不管去哪里流浪,上天下地,一定都跟大老爷你报告,这样总行了吧?” “你最好说到做到!”瞪了她半晌,才悻悻松手。 她抬头看着高头大马的牛魔王,吐吐舌,小声道:“……尽量啊。” “你!” 她忙做出投降状。“我真的很累了,你要吵架,等我睡个觉、明天吃饱饭,有力气之后再继续。” 这次她转身上楼,没有再被制止,只感觉高大的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一回房,她背对门口迳自脱下外套、腰包、袜子,一切杂物,一边从衣橱里拿出换洗衣物,还不忘“物尽其用”道:“你要是无聊的话,帮我去便利商店买个面包,我洗完澡后刚好可以吃。” 身后半晌没有声音。 “阿阳?”疑惑回首,就见他瞪着自己,脸不知是刚才恼红未消还是如何,神情古怪到了极点。 “你是还没气消……还是发烧了?”怎会脸胀红成那样? “你——”他结巴了下。“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在一个男生面前脱衣服?”她皱眉,非常怀疑地低下头,看看身上无袖上衣跟迷你短裤,底下是干扁到不见任何曲线的幼儿型身材。 “……你发烧那么严重的话,去便利商店记得顺便买感冒药给自己吃。”才踏进浴室,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背包,掏出一对铜制钥匙丢给他。“喏。” “这是?”站在门边的人接住。 “从黄山带回来的同心锁,送给你跟你女友。”她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本来该要锁在黄山上的,不过我猜情侣身上互戴一个,意思应该也差不多。听说这样互相锁住对方,情侣就可以长长久久、感情一生一世,永不改变。” “一生一世……”他看着手上钥匙,突然走到浴室门外面。 “你买了几对?” “一对。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女朋友,需要第两对吗?”她玩笑道。 “你是一个人去大陆的吗?” “我本来就计划一个人去的。”到底要问几次! 门内开始淋浴的人自然没听见他在门外小声的低哺:“我……还以为你跟他在一起……”呆立门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二十天来,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天——看见她跟那男生并肩骑车的那一幕;甚至,这段期间也断定她必是跟那人在一起,才会搞得自己心浮气躁、焦躁不已,什么都无法思考,甚至……跟人大吵了一架。 看着手上的对锁,陆嘉阳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已经跟温筱芹分手了。 大学一年级的课业是忙碌的,但相较于高三天天考试炸弹的攻击,现在已如在天堂。 顺利考上理想大学的杜芳华,刚从晚上打工的便利商店下班,她开开心心地哼着歌,因为手上满满一袋店长免费赠送的食物,可以吃上好几天呢!她开心得简直就要飞起来。 在便利商店打过工的人都知道,店里刚过期的便当跟饮料虽已不能卖给客人,但其实都是还可以吃的食物。 她就近在大学附近籼屋,打工地点只离租屋处十分钟步程,生活一切都上了轨道,平平淡淡的日子,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手机响起。 “下班了吗?”是林若旗打来酌。他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她是资讯管理学系,他则是应用美术系;顺带一提,陆嘉阳是体育学系的。 "刚下班。怎么了?” “你上次说想看的漫画,我已经从老家带来了。” “真的?那我立刻去找你!” “不用麻烦。一电话里的笑了起来。“只要抬头,神秘小礼物就到手了。” 快到家的杜芳华一抬头,就见他站在她三楼租屋处外的走廊,朝她愉快挥手。一上楼,他就见她手上那一大袋食物。 “你还没吃晚餐?” “没办法,五点半下课,六点上班,还好只有星期一才这样。”她开门让他进去。 “不用了,我只是送书来给你,”他有礼的站在门外。 “你这次又有事要忙吗?”她怀疑地看看他。“搬来这里半年,你每次都只肯到门口就回去。”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提议道:“今天月亮满亮的,还是我们去天台,你吃饭,我陪你聊天?” “天台现在有很多蚊子耶!”她再呆都知道他在回避些什么。 “为什么不能进我房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林若旗仔细凝望着她,目光透着一丝温柔,仿佛等待她的这个询问已久,轻声道:“芳华,你对我来说不只是朋友而已,我还把你当成一个女生来看待,一个让我有好感的女生……我以前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杜芳华当然记得他指的是什么。 再怎么说,他也是生下第一个对自己示好的男生,她怎可能忘记。只是,之后他不曾再提起,还表现得一如往常,她便以为一切已经过去,都已经过了一年多了啊!怎么…… “你又露出这种错愕的表情,实在太失礼了。”他失笑,委婉但坚定地表达自己的立场心意:“当然,我们还是朋友,跟以前一样;只是,我心里希望有个小小的区分。等你答应跟我交往的那一天,我才会踏进你的领域,这是我对自己心情的坚持。” 当然,也是对她的小小提醒。不然以他们如此自然的互动状况看来,她铁定会把他定位为朋友,并且天长地久。 “可是,我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她吞吞吐吐起来。“我这个人实在没什么优点,现在、大学有那么多女生,你可以多去看看——” “芳华。”他轻声打断她:“如果要改变心意,时候到了自然会变,但此刻你明知我的心情却叫我去喜欢别的女生,这不是很残忍吗?” “不是的。”她摇头。“凡事暧昧不清、不拒绝也不接受才是真正的残忍。用微小的希望去牵绊住一个人,那才是最不负责任的做法。”就像她之前一直期待父亲能回来,只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已,是阿阳狠狠摇碎她的冀望,她才勇于面对现实,真正开始学习独立而变得坚强。 他察觉她似乎有了些许改变,他们虽然一直很聊得来,他却知道她并不是任何事都跟他倾吐。她本来单纯直率得像个孩子一样,上了大学后却一下子内敛许多,就像在短短一个夏天就长大了似的—— 碰了个软钉子,他仍是不焦不躁,一贯的循循善诱:“可是我们志趣相投,相处愉快,价值观也一样,你不觉得我们交往会是很好的选择吗?” “但是,朋友也可以像这个样子,一辈子快乐在一起呀。”她开始抗拒了。“我真的不希望这份友情变质,我不会改变立场的,就这样子一辈子当彼此谈得来的好朋友,可以吗?” 他望着她。 她一向有自己的原则,但如今如此笃定抗拒的原因只有一个—— 第十二章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无法直视他的眼睛,甚至,压根抬不起头来。 以前还曾斩钉截铁说过她对“那家伙”没有一丝丝意思,现下阴沟里翻船,她根本说不出口。 他深深望着她,轻声道:“因为,陆嘉阳已经恢复单身的缘故吗?” “你……”怎会知道是阿阳? 她瞠大眼,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 从来都是了然于心的,他从一开始就猜中,比她还早察觉到她自己的心情。因为他的心思都在她身上。 “那是……”左右说不了谎,也不想说谎,她困窘地握了握拳。“跟阿阳有没有对象没有关系……”不是嘴硬或倔强否认,喜欢一个人是她自己单方面的心情,即使阿阳现下单身,她也从未打算跟他表白,不想破坏这家人般的关系。才这么想完……突然明白他方才所说的,也是同样的道理。 喜欢—个人是自由的,任何人都没有要求对方改变或停止恋慕心情的权利。 她看着眼前的人。 他总是比她更早就把事情看清、想明白,比她更成熟稳重地去面对自己的心情。在这一刻,她突然微微安了心,相信即使日后他们各自有了对象,他也必然能如他所说的,能跟自己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好吧。”她妥协了,关上身后的门。“要喂蚊子就走吧。”既然他已知悉她的心情,两人说开了反而干脆,不会老觉得自己有事瞒他。 林若旗望着那纤细但坚定的爽朗背影。 她就这么轻松地……拒绝了他吗?也不知该笑或该叹,慢慢地,才跟上她的脚步。 用电锅温热便当,香气缓缓弥漫了整个房间。幸福啊!免钱的便当耶!每次吃的时候心中都充满感激。 杜芳华正津津有味地吃到一半,房门猛地被打开。 “你果然都在吃这种东西!”如缉毒小组般攻坚进来的人,对准目标,一把抢过,一眼就看清便当上的保鲜日期标示着“昨日”的事实。 “等、一下——”她差点噎到!忙把饭吞下,伸手要抢,但怎抢得过在篮球场上专门抢球的人? 只熊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暴行发生——如入无人之境的人迳自打开冰箱,把所有食物搜出,一一检查、俐落回收。此举让她节俭的心不禁抽痛了好几下,但碍于这位讨债集团的仁兄脸色远比她还难看,杜芳华只能憋住嘴,敢怒而不敢言。 “不要再吃这种东西了!”从上次发现过期食物后,他便开始怀疑。 这几天特别注意,果然发现冰箱里出现的净是超商的过期食物。这样的节俭已经超乎他的忍受范围了!他眉头皱得死紧,抓着欲哭无泪的人,直接往外走。 “要拉我去哪里?” “吃东西!”口气恶狠狠的。 到底有没有这么夸张?她颇着他侧脸,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凝重,拒绝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只能试图解释:“过期,是指过了赏味期而已,食物本身并没有坏掉,也许没有那么好吃,但绝对都是可以吃的。” “隔餐食物能吃,但对身体不好,更何况是隔夜!”他无法接受。 “只是为了省钱,就吃那种东西——你为何什么事都不跟我说。” 就是因为知道他会气得跟跳跳糖一样,她才没说的。 “你学费是伯父出的,那生活费呢?若缺钱的话——” 她忙道:“我不缺钱,只是节省惯了,不像你对食物那么挑剔,如此而已。” 但即使解释过了,他一整晚脸色都好不起来,紧抿的嘴角更是连掀也不掀,像阎王般盯着她吃饭,一直不开口,像在思考什么。 待她吃饱喝足,送她回去后,他才丢下一句:“明晚等我吃饭。” 一下班,才到家门口,就闻到香味。有人在她房里煮东西! “今天吃火锅。”听见开门声,房内高大的人头也没回的说:“就快好了,沙茶、酱油跟辣椒在桌上,你帮忙调个酱就大功告成了。” 小小房间里充满食物香气,让人打从心底感到温暖。 “火锅……”杜芳华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看着小桌子上的丰富菜色。 “这电磁炉是哪里来的?” “我买的。以后开伙就方便多了。”他理所当然的说。 “开伙?” “对。这是我想到最两全其美的方法。”把菜丢进沸腾锅里,他招呼她坐下。“从今以后,你答应我不再吃过期食物,我也不逼你吃外食,在‘节省’为前提下,我们两人一起开伙是最好的方法。” “你……什么时候会煮菜了?”看着他俐落的动作,她霎时有种目瞪口呆的感觉。 “那有什么问题!”他倒是十分豪迈:“东西不求好吃,只要毒不死就好了,反正你也不挑食。” 说得还真是随便……问题是挑食的人向来是他呀!何必这样自找苦吃?虽然这样的节省方式她可以接受,但如此一来,他岂不天天要来这里报到? “可以吃了。”他笑吟吟的,完全是解决了心事的一派轻松。 看着那张喜孜孜的脸,她几乎是叹息着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一切都是孽缘,还要什么原因?快吃。”他理所当然得让人失笑。 两人开始大快朵颐。确实,只要煮一锅饭,烫碗青菜,随便配个罐头就可以吃上好几顿,确实是省钱又不让他啰嗦的好方法。 “阿阳,你真是太聪明了!以后我会自己煮东西吃,你就不用过来了。”她感激的说。 他的表情像被狗咬了一口,脸色立刻变得乌黑。“……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 她笑。“你真的很占空间,应该不只有我嫌弃过你吧?”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充满嫌弃地环顾这房间,忍不住再三抱怨:“是你的房间实在太小了,正常人三步就可以走完。才三坪的空间,一张床、书桌、小衣橱,再加上一个大书柜,就已经把整个空间占得满满。” 看着放满漫画的书柜,他一直显得颇为忧心:“要是发生地震,记得要离书柜远一点。” “你这个巨人国的,不要老抱怨同样的话。我觉得这空间一个人住刚刚好,一点也不小。还有,请不要诅咒我家书崩。” “其实,只要稍微设计一下,把所有橱柜挑高固定,就可以挪出更多空间,也更加安全,然后把旧萤幕换成轻薄萤幕,这样就清爽多了。”他站起身来,像在巡视自己领地般走来走去。“地板可以铺成木质地板,冬暖夏凉,住起来才比较舒适……” 她耸耸肩,不陪他疯。只是租来的房子,用得着这么费心么? “我先去洗个澡,回来就要睡了。”委婉的下逐客令。但待她回来时,却发现本该离开的人居然睡着了。 “阿阳?”那个鸠占鹊巢的人霸占了她整张床。 长腿超出床板,宽大的手腕骨也几乎是她的一倍粗,高大身形让她的床显得好小,一翻身就会掉下地板的狭窄。难怪他一直嫌她这里小,确确实实,她小小的地盘是容不了他。 “要睡回去你那边再睡,快起来!已经很晚了。”她摇晃他。 “嗯……”他咕哝一声,翻个身。 “会掉下去的!”她忙伸手挡住高大身体,一手按着他臂膀,另一手按在他胸膛上。那结实胸肌的触感让她微微心惊,赶紧把他整个人推平。 她退了几步,忙甩甩手,想甩开那种触感,有点苦恼的看着占据自己床铺的庞然大物。 凝视自己的双手,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只是摸到他就变得心跳不已的变态……这就跟电视上常演的那些下流戏码——趁着对方熟睡,偷偷上下其手是一样的道理吧? 她深吸口气,忍不住再贪看他的睡脸。 毕竟……这种机会也许不再有了。他下个女朋友如果占有欲强烈一点,或许她跟阿阳最后连普通朋友都无法当了。 一次深夜广播,她听过这样的故事,打电话进电台的男生说他女友很介意他跟青梅竹马女生之间的关系,最后醋劲大发摊牌,要他在女友跟青梅竹马间择其一,结果那男生选了女友,从此再也没跟那青梅竹马联络过。 这是真人真事,她听了一直引以为镜。广播中的那个青梅竹马,就是跟那男生太亲密才会引得女友不满,但若他们只是偶尔联络,应该就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弹……跟永不联络的结果才对吧? “应该是这样的……”同时,她也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只要一段时间就好。慢慢调整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要那么亲昵自然,稍微像普通朋友一点。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调整好心情,能够恢复往日单纯情谊。所以,暂时让她冷淡一段时日吧。 “对不起……”对着那张睡脸,她轻声决定道。 半夜醒来,陆嘉阳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睡着了。 迷蒙睁眼,房里的灯还开着,杜芳华趴在床沿睡着了;看她的姿势,就好像她一直盯着他,然后不小心睡着了般……唇角微徽一勾。 难得没被赶走,让他心情太好,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 其实他平时就很想这么做,不过若这么做,绝对会被咬一口,所以总是忍住。 许是太累,或是安心,她睡得很沉。 她虽然算好相处,但其实是习惯独来独往的人。她常常让他觉得,她独立得不需要任何人。有点冷淡吧……他想。虽然他也习惯她偶尔会跟自己隔开距离的举动,但有时还是介意她终究无法把他完全当做自己亲人的防卫。 她就像一只曾被弃养的家犬,被追独立生活的历练,磨出她自有的一套原则跟生存之道。他清楚已习惯独立生活的她不想依赖任何人;可是,他却一直想成为那个唯一能让她信任依赖的人。 她应该是感觉到了吧?却拼命闪躲,像是太过聪明而害怕掉进任何陷阱的狐狸。 第十三章 他摸摸她已经留了好几年的辫子,长长的,从床沿垂了下来。 “这样绑着睡,不会不舒服吗……”想帮忙解开,却怕吵醒她。她一醒来,第一句话,定是要赶他走吧?也不管现在是大半夜的,没良心得紧。 他就这么握着她的辫子,静静侧卧在床上,没有保养的发尾刺得掌心好痒。 他莫名的想笑,发觉自己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全然的放心,有种油然而生的幸福。他有很久没感到这么安心了,因为他们几乎已有两年的时间不曾再这么贴近相处。 抬起眼,静静凝视她的睡脸,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不大不小的嘴,圆圆的脸蛋,那是一张他最熟悉的清秀面孔,在他心情不好时,第一个会浮上心头的脸庞。 接下来一整夜,他再也睡不着,总觉得……现在睡着了好像有点可惜。 冬天的夜晚,轻呼口气都能吐出白烟。刚从便利商店下班,她缩着身体,小跑步进寒风中,才到家门口,便隐隐听见电视声。 “……又来了。”明明想要保持距离的人,却像要跟她作对般,几乎天天造访,赶也赶不走。看来……她还要再想其它方法才行。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才认命进门。 “今天怎么那么晚回来?”大刺刺进驻她地盘的高大之人,如在家般自在。 “大夜班的人迟到,我稍微代一下班。”才取下围巾,一杯热茶立刻递到她面前。 “干嘛目不转睛看着我?”他笑得一脸阳光,仿佛也把这小小屋子照亮了几分。高大身子在小小空间里绕了一圈,像在展示什么。“有没有发现,你的小窝干净多了?” “真的,地板亮晶晶的。”她乖乖致谢。“感谢免费男佣的帮忙。不过,你今天不是特地来帮我打扫的吧?” “算你聪明,我这里有两张舞台剧的票,这个月底的,你快排休吧。” 她一阵迟疑。“这……” “别又想找借口推托了。一句话,去不去?” “不知排不排得到假,还是……你约别人好了。” 像早知她会这么回答,高大身子爬上她床,十分耍赖的说:“你不答应,我今晚就不回家。‘我已经把睡衣带来了。” “你几岁了?还玩这种把戏。”她无奈看向自顾掏出睡衣跟盥洗用具的人,像个要在外露营的孩子般开心。 “只是约你去玩而已,干嘛这么不痛快?你的生活就是工作、工作跟工作,其他正常的大学女生都不知约过几次会了。你上了大学后,却只去学校跟打工这两个地方,一点娱乐都没有,人生也未免太黑白了吧?”他毫不费力地占据了整张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体贴的青梅竹马正好心要拉你出火坑,去透透气,你只要点头负责跟我去玩就对了,知道吗?” 她也确实拒绝了太多次,再也找不出理由,只能无奈道:“只要你现在立刻离开我的床,我就答应你。” “真的?”他几乎是跳下床的。 等站在地板上后,却想到什么般,狐疑地看看她,又看看床。 “……这应该不是我太敏感吧?我是不是被歧视了,为什么你总不喜欢我碰你的床,我身上有病菌吗?” “你还没洗澡吧?我的床只有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的人才能碰。你要记住,以后不要随便碰我的床。”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洁癖了?”挑眉。 “你没看我一回家就立刻洗澡?”挑回去。 “你这里唯一的椅子这么小,要我坐哪里?”她以前可没嫌过他。 她不再多聊。 “我洗完澡就要睡了,要看什么书就拿回去,别再赖在这里不走。” 直接下逐客令的人衣服一抓,也不给他反驳机会,便离开了房间。 被独留在房间的人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瞪着被关上的房门,久久,才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道:“小花……你到底是怎么了?” 陆嘉阳颓丧的坐在冰冷地板上。 他百思不得其解。以前几乎天天腻在一起的人,现在却得三催五请才能出来一次。连刚才答应陪他去看舞台剧,也是勉为其难的。每次碰面,虽然还是像以往一样聊天,互动却不似从前那般亲昵热络、有来有往、气氛总是温暖而愉快。刚才的她,甚至连跟他说话的兴致都没有,这绝非他的错觉。 她根本一点一点的在疏远他。 他们本来很亲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感情怎能不好?但从上大学后,他明显感到她变了。 两人小时即使共挤一张床也无所谓的,他当然知道现在已经不同,也不会呆得认为共挤一张床再也无所谓;只是,她对自己多了层莫名的隔阂,就像是…… 她在防他……是这样吗? 一双浓眉不禁打了十几个结。 “你怎么还在这里?” 从浴室出来的人,一见到仍赖着不走的人便劈头说道。 “我有话要跟你说。”坐在地板上的人认真拍拍身旁床铺,示意她坐下。 “怎么了?”看着眼前正襟危坐、双手握拳、表情严肃得像武士要切腹的人。才一坐下,双手便被紧紧握住,她连眨了好几下眼,像被刺到。 欲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阿阳……”那大掌的热度让她不自在极了,几乎是斥责道:“有话快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若是我多想,你不用在意……可是,最近应该不是我多心吧?”他们之间向来有话直说,从不曾有过任何秘密跟保留的。最起码他对她是如此。“你最近实在很反常——我不知道是不是伯父的事情让你受影响,但你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连对我都保持距离,你……”他该怎么让她明白?他不希望她防他。 他长久以来一直只想保护她,没有其它意思或企图。他以为她也清楚的。 “我想跟你说的是,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一般的女生……我早就把你当成家人了,你是知道的吧?” 不把她当女生、是当家人,她当然早就清楚明白这个事实,所以她对他从来不曾有过非分之想。何必他来提醒? 瞪着一脸诚恳的人,她大力抽开双手,压不下心中的酸涩,便出手狠捏始作俑者,下手毫不客气!“你去哪里吃到过期的自白剂了?这种事还要你说。” “哎,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你是说真的。”她打断他还要开口的话。看着他不知已经胡思乱想到哪里去的担忧表情,完全明白他心中所转的是什么念头,也清楚什么话才能让他安心。他那发自肺腑的担忧眼神,让她不由得|内心对自己轻轻一叹。 话已挑明到如此地步,她再不识相好好解释回应,就当真没有良心了。 她说出他想听的话:“我也一样,我……也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就跟……嗯,家人一样。嗯,不会改变的……” “那你最近那么冷淡!”他立刻指控。 “那不是针对你,只是……啊,是因为青春期的内分泌失调。”她往后仰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突然觉得全身无力。 其实应该是“春天到了”的荷尔蒙失调才对,她自嘲地笑。 可惜春天到得不是时候,对方仍是朗朗夏日,纯粹而无一分杂质的灿烂阳光,没有灰色地带,甚至没有一丝春天的彩色存在。 “内分泌失调?”他愣住,从没想过会听到这种答案。 “就是……莫名其妙会心情不好,与任何人都无关,我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她在某木书上看过这样的症状,青少年本来就喜怒无常,推给内分泌失调她一点都不心虚。 “真的?”他仍严重怀疑,起身就要坐到她身旁——也就是床上。 “不行。”她严格把关,不忘提醒自己,必须面带微笑以示亲切。 “为什么?”还是被拒,他不由得瞪大眼。 “洁癖跟亲情是没什么关系的,即使是我的家人,也不能没洗澡就坐床。”她斜眼看了不时钟。“已经十二点了。” 知道她又在赶人,他偏不配合。“你睡你的,我看电视。”又坐回地板,双眼紧盯电视,拿着遥控器一台台的转。 那短短的头发,高大身躯,宽厚结实的背影……她静静地望着这个不懂她真正心情的人。 他不会知道,每次看着他的背影,明明触手可及,却不敢碰触的心情。 她所冀望的,跟他所要的亲情完全不一样。他不会知道,现在跟他共处一室,她甚至……会睡不着。 为什么呢?就算不说话,两人各做各的事,只要共处在同一个空间,她也满足了。 可是,她更清楚如此会沉沦下去。 “电视声吵得我睡不着,你不是说你那边的电视比我的大一倍,房间也比我这里宽阔更舒服吗?阿阳。” 她费了好一番唇舌,软硬兼施,才把一脸不快的人请回家去。倒进柔软的枕被中,她轻轻闭眼,对自己重复申诫跟提醒:“是家人……记住,是家人。他已经亲口告诉你了……” 三年级上学期,六月下旬。 杜芳华刚下课,一打开家门,不禁愣住。缓缓收回踩进门里的一只脚,左右张望,狐疑地确认门牌。 明明没有走错房间呀!怎么会…… “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身后传来久违的熟悉声音。 她斜眼回瞪,心底升起的认知,让她决定先踹一脚再说! “唉唷!干嘛踹我?”吃了一脚的人无辜问。 “谁准你把我家搞成这个样子的?”她指着房间质问。 “这样不是好多了吗?”他悠哉走进焕然一新的房间,像个展售员般介绍:“原本陈旧的地砖铺上木板,淘汰掉二手家具,换上舒服软椅,挑高的新橱柜收纳了所有杂物,让整个空间宽阔许多,甚至神奇的空出一个可以放小沙发的地方,我整个下午流血流汗亲手完成的结果,你不满意吗?”他把所有东西清出走廊,请卖场的人来铺地板,然后再把新家具安置妥当,很辛苦呢。 第十四章 “不过,我没有碰你的床铺。”他知道她奇怪的坚持。 “……我的家具呢?”杜芳华看着这俨然像某个家具展示场的房间,一点熟悉感都没有的空间,一股闷火压在她喉头。 “卖掉了。”说得干脆。 不由分说,她重赏他胸口一拳。 “干嘛生气?”他吃痛按住胸口,退了一步。“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谁准你不说一声就把我的东西丢掉?”她余怒未消,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近,“你最好不要反抗!乖乖让我海扁一顿。” “等一等!下个月你生日——这是生日礼物!”他不得不往后退。 “我的用心良苦,却换来一顿爱的拳头?” “不是爱的拳头,是怪你多管闲事的拳头!” 退到无路可退,高大身躯只好贴墙乖乖站定,任由寿星拳打脚踢,直到她再也打不下去为止。 “你干嘛做这种事?”她仍气呼呼的。虽然听过他不知嫌了多少次这房间,老唠叨说哪天要把她的破窝好好整修一番,但她都认为那是玩笑话,因为——到底有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做的? “说什么生日礼物……谁要你这么做的!” “说生日礼物是好听,主要是因为你原来的椅子太小,我坐起来很不舒服,所以干脆买一张好的来给我自己坐。”他拍拍柔软沙发,高大身躯坐上去,舒服地叹了口气,随手拿起一旁床头柜上的漫画,转开新添立灯,照明跟气氛都十足,果然是看书的绝佳地点。 “你的专属沙发放我家做什么?”她无法真正生气,却也高兴不起来。“嫌我这里寒酸,就乖乖待在自己家里别来!” “问题是我一个人在家很寂寞呀!谁教某个穷鬼连坐公车来看我的钱都不愿花。”他把新买的漫画周刊丢给她,拍了拍身旁位置。“快过来看。” 她只瞪着他,脸色沉闷。 “干嘛不开心?你工作忙到这半年内都没时间跟我多说几句话,我是怕你哪天还没享受过舒服日子,就先过劳挂了。左右劝不了你出门去玩,只能先从你的居住品质下手了。” 大学一年级中期时,她突然调整作息,改上起大夜班;晚上五点到十点半变成睡眠时间,晚上十一点到隔天七点上班。陆嘉阳虽然难以苟同她这样的生活,却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所以即使他手上有她家的钥匙,但生活作息完全不同了,因此两人这半年相处时间锐减,几乎每次碰面,都是打个招呼就擦身而过的状况,每次见她疲累的样子,他总想让她归来休息的小窝能更舒适一点。 “先把你所有的成见都放下,左右看看你的房间,不是舒服又漂亮多了吗?” “无功不受禄。” “好了。”他干脆起身,把顽固的人拉过来坐。 “小花你应该看过这次的广告了吧?那个厂商出手很大方,你没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谁教你跟我一起长大,我若过好日子,身旁的人也必须过好日子啊!” 这是什么歪理?她完全笑不出来。“人的好日子应该是自己去挣的,而不是别人给的。” “别人”这两字听来异常刺耳,她半年来的忙碌跟此刻的冷淡,让他几乎有点动怒了。“我不是‘别人’!” 她看着他,叹了口气。“不要老往我这里跑,你约会还顺利吗?” “我不是‘别人’。”他坚持不被转移话题,抓着她坚持道:“你跟着我说一次,我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人’!” 他孩子气得让人失笑,但是—— “不是的。”她明白单纯的他想听什么,但她不能总是哄他,她的纵容只会造成彼此困扰,于是她很认真的说出真话:“你、我、他,世上有这么多名词,就是在提醒每个人,只要‘自己以外的人’就是‘别人’,这就是我的想法。” 他脸色沉了下来。“独立,并不代表要拒绝别人的好意!” “但是,真正的独立是代表经济跟精神都能够自立,一切自给自足。”她扫了这里的高级家具一眼。“这些东西,若我想要,会自己去买。”再说,她根本不需要这些。 “你连吃饭都节省,哪可能好好照顾自己?”他根本看不下去。 “每个人对‘好好对待自己’的定义不同。阿阳,你的专用沙发别摆在这里,有时间就把它运回去吧。” “你怎么了?你以前从不会拒绝我的东西。”他不明白,他以为她会高兴才对,而不是这样皱着眉,仿佛十分困扰的望着他,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个麻烦。 “你以前最多请我一碗冰,跟送我一整个新家是不一样的。”她感到头大,觉得他根本走火入魔。 “小时候我的能力只请得起一碗冰,当然跟现在不会一样。”他解释着。 “你以前会关心我,但不会干涉我的生活。” “干涉你?”他瞠大眼。“我只是要你好好吃饭,生活品质好一点而已!” “我三餐都有吃,住在有床有屋顶有墙壁的地方,这有什么不好?” 她别开脸,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咬牙道:“我比较喜欢之前房间的模样。” “什么……”他错愕。他再次感觉到了——那种被排斥的感觉,这次绝不是他的错觉跟妄想。“小花,你到底在拒绝我什么?我真的不懂!之前不是说开了吗?你为什么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 她眼神闪烁,像在思索该怎么回答。 “不要再想借口推托,你说实话!你到底在拒绝我什么?” 他火了。 她为难地看着他,然后,视线无奈地望着木质地板。 “最近在学校……我看见你跟一个漂亮的女生亲昵走在一起,你们在交往吗?” “不要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在说我们的事——” “回答我。”她眼神认真的望住他。“这跟我等一下要说的事有关,你先回答就是了。” “我——”他实在无法理解“房间装潢”跟“他的约会对象”这两者会有什么关联。 “那女生,我只跟她出去过几次,没有在交往……”这一年来他试过很多对象,却发觉眼女生约会越来越无聊,一点也比不上偶尔来她这里,即使看看她的睡脸也好,即使根本不用说话都要来得开心。 “这跟那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她思索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的说:“阿阳……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喜欢的人……”他一时无法理解,然后,恍然大悟的问:“果然是那个小旗吗?” 她有点悲伤的望着他。“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请你不要常往这里跑,会让人误会的。请你把钥匙还给我。” “误会……什么误会?”他一下子无法消化她的话。 “我房间的钥匙,还给我。” 他慢了半拍的瞠大眼。“你……要把房间钥匙收回去?” “对。这里是我家,从今以后,除了我喜欢的对象以外,其他男生不能再踏进我的房间一步。包括你。”见他像被雷劈中的大树般杵在原地不动,她心一横,上前去探他口袋。 “做什么?”她的话像钉子般重重穿进他脑门,突然,有股恼怒由心底涌上,沸腾起来。 “是谁说了什么闲话?你要在乎谁的眼光?是那个小旗说了什么吗?你干嘛突然这样!”抓住她的手,他不禁大吼起来:“你要为了别人把我赶出去吗?” “这不是赶,阿阳。”望着他暴跳如雷的模样。“你对我太好,太过好了……”这一切已经够了,真的。” 她并不想贪心的。只是,他对她太好,或多或少总会令她心生依赖。 可是他们的心思根本是两个宇宙,她怎能忍受一直听他说跟其他女生约会的事? 她第一次对他说出真心:“你以后会是别的女生的,我不能再这么依赖你,谢谢你帮我布置房间,其实,我很感动,只是……我不能接受、也不能习惯这些,你明白吗?” 他无法理解,她也早知他不会懂,但仍坚持自己的决定:“你的专属沙发,我会找时间请人运回你那里去。” 知道她心意已决,是下定决心要把他赶出她的领域。 “你到底把不把我当朋友?”他彷如遭到背叛的质问。 她看着他愤怒中带着悲愤不可最信的脸色,心中自然也难受,但事情已经不能再持续下去。 “我们当然是朋友。以后,我们一样可以在外面见面。” “你——简直莫名其妙!”气得七窍生烟的人甩门而去。 体育学系的同学错愕张嘴,嘴里吃进一半的面几乎倒流出来。 “因为认为她不会照顾自己,所以……就送了一个家给她?” “不是‘家’,只是‘家具’!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浑身充满躁气的人,热面捞了两条便吃不下去。 “好,不是家……只是家具。”同学从善如流的改口:“你送了所有家具给人家,你的青梅竹马怎么说?”他对这至今没碰过面的人简直好奇到了极点。“你说,她叫做杜芳华对吧?长什么样子?” “你问这干嘛?”眸中立现锐光,简直像只欲维护地盘的斗犬。 就是因为这位“青梅竹马”居然能够让他露出这种反应跟表情来,才让人好奇得不得了呀!但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同学又问:“你把钥匙还给她了吗?” “怎么可能还她!”想都别想! 同学摸摸鼻子,看着陆嘉阳那副“大受打击”、“良心喂狗”的义愤填膺模样,好笑委婉地问:“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稍微、太过关心她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关心她是应该的!”他口气不善。“为什么所有人都老是问这种问题?我不关心她,谁关心她?她一个人住在外面!” 第十五章 “我也一个人住在外面呀……”同学才笑着说完,毫不客气的目光立刻如刀射来。陆嘉阳拿起餐盘,简直觉得跟他谈话是浪费时间般,准备离开,“等等!我猜我知道原因!”同学连忙出声挽救。“嘉阳,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能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高大的人怀疑地看了他好半晌,但因为实在束手无策,想破头也理不清头绪,才不甘愿的坐下。“……你要问什么?” “她说要把钥匙还她,是因为其他男生,你那时听了有什么感觉?” “当然是生气!难不成要放鞭炮?” “然后,她说你们还是朋友,你觉得呢?你说你也把她当朋友,那她跟别人交往你不开心吗?” 他一愣,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不开心,而是她的态度……”皱了皱眉。“她也没说交往,她只是说有喜欢的人……” “然后呢?她说不希望让喜欢的人误会,这很正常的啊!我要是知道有一个男生老是进出我女友房间,还持有她房间钥匙,我一定会抓狂。任何男人都是这样子啊!你不觉得吗?” 见陷入沉思的人眉头越锁越深,同学试探问:“你听见小花有心上人时,心底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 同学换个方式说:“我妹妹今年也考上我们学校,可是我根本没有她房间钥匙,每次去找她,她还会嫌我的汗味让她房间变臭了;在我看来,小花对你已经很好了。你仔细想想,真正让你生气的是什么事情?” 陆嘉阳早已失去耐心。“你到底想说什么?废话少说!” 同学望着他。认识陆嘉阳这么久,虽他不是什么没脾气的好好先生,但脾气向来不差,这样毫无耐性真是大大的反常,而每每令他反常的原因都非常恰巧也出自同一人身上——他自己可曾发现? “嘉阳,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越是拒绝,你给予的越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不管交情再怎么好,到达帮忙免费装潢就太夸张了。 “因为她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让他气得差点要对着夕阳喊混蛋了。 “不,就我看来,是因为你怕她再也不需要你了。” 闷闷不悦的人错愕愣住,终于,看向说话的人。 “嘉阳,你想一想,就算她是你的亲人好了。的确会有人管亲人的三餐,会在意亲人住得好不好,会为亲人做许许多多的事,但你几乎整天都想着她的事、念着她的事、担心着她的事,不管你说了再多理由——在我看来,那都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他皱眉。 同学充满同情地看着这个外表聪明、看来纵横情场已久,却其实只是只呆头鹅的人。 “其实,你早就喜欢上这个青梅竹马了,不是吗?” 这怎么可能? 陆嘉阳呆站在杜芳华房前,满脑子都是午餐时的对话—— “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她?”他振声反驳。 “难道你从来不觉得小花很可爱,很想跟她在一起,一见到她心情就特别好?” “那是因为小我把她当成家人一样……” “所以你看见你妈也是一样的感觉?觉得你老妈很可爱,一见到自己老妈就不由自主想微笑,心情舒坦到不行,整个人简直都快飞起来了?” “那——不一样!”瞪人。这样说简直像变态。 “当然不会一样,这样说好了,如果有一百个名模跟小花一起让你选,你最想跟谁独处?” “这是什么问题?”他像是陷入为难。“我……不知道、这种东西!” “答案已经出来了。”同学长叹口气,拍拍他肩。“任何正常男生都会毫不考虑选择名模,你却回答不出来,代表你对小花的感觉已经超越正常了。” 谁不正常了? 陆嘉阳站在熟悉的门前,忿忿对着门板低吼:“我只是担心她!因为她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以前两人只住隔壁,可以就近照应,现在两人一起到了外地,情况当然还是一样,哪有什么改变? 见她租个五千元的破旧小雅房,每次回到自己上万元的套房时都觉得心头一紧。他怎能只顾着自己享受?若不要他管,她就不要让他担心啊! 把自己照顾得好一点,说什么叫他别干涉她的歪理!这一年来因为她上大夜班的关系,他们变得很少见面,每次都是他主动打电话给她,她几乎没主动找过自己。 “……却每天跟那家伙吃午餐!”不禁心生怨愤。 他曾经在午休时去找过她几次,却见她每一次都跟那眯眼男坐在一起谈笑聊天,场面因他的出现而会突然变得沉默,让他明显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像在破坏那气氛,所以才作罢。 可越想越闷……他也曾在西门町见她跟那家伙一起逛街,那个他怎么约都约不出来的人,却跟别人有说有笑,几乎腻在一起。 但每次他约她,却都被以各种借口搪塞拒绝。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瞪着杜芳华房门已换过的新锁,手上拿着旧钥匙,被彻底拒于门外的人,呆呆地发愣起来。 他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下课回来,杜芳华一眼就看见坐在门口、彷如弃犬的人;他立刻就发现了她,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指责。她也知道自己手法太决绝了点,但,这是唯一一劳永逸的方法。 她安抚地笑。“别生气,我今天请你吃晚餐。” “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他站起身来。“他怎会看见你回家?让你这么怕他误会?” 她眨眨眼,玩笑地带过:“……如果告诉你,你要帮我追他吗?” “只要你说一声!”口气却闷了起来。“神神秘秘的,总不会是某个有老婆的教授吧?我认识吗?上次没听你说清楚——不是那个小旗吧?” “小旗只是朋友。”她说。“我喜欢什么人……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秘密?这有什么好保密的?” 她沉默不语,任凭他再怎么问也没用。两人到了附近的快餐店,埋首吃东西时,他才又问:“……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奇怪地看他。“你那么多女朋友是假的啊?就跟漫画上说的一样啊。” “我只交往过一个女朋友而已,其他的根本不是。”他蹙眉。 “漫画上的喜欢……是那种一见到对方就心跳加速、脸红耳赤、还会语无伦次?”他对小花根本没那种感觉啊。“那家伙果然在胡说八道……” 她看着念念有词的人。他有新对象了吗?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基本上,就是一整天会无法控制的想起那个人好几次;可能是因为看见体型跟他差不多的人,或是反覆想起他的笑容、两人相处的种种细节,不知不觉中,你发觉跟所有其他人比起来,自己最想要跟那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一看见对方跟别的异性在一起,心底就会非常、非常在意……怎么了?” 陆嘉阳瞠大眼看着她,像中邪般。 “会在意她跟别的男生在一起……那就是喜欢?” “最起码我是这样。”见他掠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意会了过来。“阿阳,你有新对象了?” 陆嘉阳望着眼前的人。 没有心跳加速……没有慌乱不知所措,只是渴望跟她在一起,即使不做什么或说什么,心情也感到平静,他一直以为这是长久交情累积下来的自然。可是? 他确实介意极了她跟小旗之间的“友谊”。她跟其他男生太过贴近的事实,长久以来都像根刺般梗在他喉咙,吞不下去。他没有理由发作,却一直闷在心底。原来……这就是他同学所说的“不正常”? 那么……他不是不正常很久了吗? “那个人……你喜欢的人,不知道你喜欢他吗?”两人吃饱饭后,在附近散步,他脑中有一人片空白,只是直觉的问。 “我不准备告诉他。”她摇摇头。 他就知道!她个性不积极,连说出那人是谁都不肯,更遑论要跟那人表白或更进一步了。所以这样想来,她跟那人根本是无言的结局,在这一方面,他无疑是稳占了天时跟地利。可是,他内心犹对自己的心情有一丝迟疑跟不确定? “小花,那个……我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见她点头,他才说:“我跟其他女生在一起时,你嫉妒过吗?” 杜芳华惊讶地抬头。 “只是问一下,有必要那么惊讶吗?”见她那么愕然,果然是不曾在意过吧? 最早就是她鼓励自己跟校花交往的。高三时她也总以他跟女友的约会优先,从来没有半点介意的痕迹。只是现在她有喜欢的人了,才果决的把他赶离她的地盘。陆嘉阳突然沮丧起来。 “你不想说出对方是谁,总可以形容一下他是什么类型吧?” “他……是个很好的人。”她目光深深的望向他。“你呢?你这次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我——”他干咳了声。“你所谓‘很好的人’是什么意思?是指他长得很爱国吗?你们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很熟吗?他是学生还是社会人士?”该不会是她打工地方的店长吧? “我的答案只有一个,他是我遇过最好的人。” “最好的人?”他差点冷哼。“无事献殷勤,必不怀好心,不要太相信未曾深交的人,现在社会上各种奇奇怪怪的人都有,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到底被骗过几次了?”她笑。 “这种事真的发生就不好笑了。”一直注意着时间的他,皱眉道:“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要说。我直到现在还是不赞成你上大夜班,日夜颠倒很伤身。而且你看,我们才说没几句话就到你休息时间了,你根本没有时间跟人相处,又要怎么谈恋爱?” 第十六章 她凝视着他,目光放柔,由衷道:“你不用担心我,他真的是个很好又体贴的人。我从未想要发展出什么关系,所以,保持现况就可以了。” 两人缓缓往回走,金色闪耀的夕阳洒在两人身上,温暖又宜人。她轻声道:“世上就是有跟你一样的人,心胸宽大又善良,总是很体贴又关心别人,所以大家才会喜欢这样的人。阿阳,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我只要一看到他,心底就觉得很幸福。”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嗯。”温暖的阳光照拂在她幸福的笑容上。“我觉得我这辈子好像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陆嘉阳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从来没有过那种瞬间掉到地狱的冰冷感觉。 现在,却体验到了。他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没想到只是听她亲口说不会再喜欢别人,会带给自己如此大的打击。 “原来是真的……”躺在自己的大床上,他不敢置信的对着天花板哺喃自语。 他喜欢她。 原来他真的喜欢她。 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事实的自己,实在是迟钝愚蠢到令自己哑口无言的地步。 “阿阳,这张字条是什么意思?” 日正当中,杜芳华轻易就在校门口寻获那个让她担心了一上午的人,当着他面念出早上贴在自己房门上的字条:“小花,中午校门口见,你不来我会死,阿阳笔。” “就是约你吃午饭的意思。” “……”她顿时哑口无言。这种危言耸听的字句,到底是怎么组合成要约她吃饭的意思?“你这样的国文程度,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他瞄了眼字条,有气无力补充:“我少写一个‘饿’字,‘你不来我会饿死’,懂了吧?”垂头丧气的。 “怎么了?”她奇怪问。 “我心情不好。想要你陪我吃东西。”那个说自己心情不好的人。迳自带她到校园某块偏远草地,开始张罗午餐。 “你要野餐?”有点无法理解看着从背包里变出各色食物的人,她狐疑问道:“你不是说你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要大吃特吃,队友教我的。”他仍低着头,声音沉得像掉进水里的石头。 “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像犹豫了很久,才说:“我发觉……自己好像一点希望都没有。” “你是说,”她一点就通。“你这次喜欢上的人?” “她对我很冷淡、很坏……很不在乎,让我很沮丧。” “对你很坏还喜欢她,你何时有被虐倾向了?”她玩笑着说。即使对方冷淡他还是喜欢,代表他这次真的很喜欢对方吧? “若你想要谈恋爱方面的烦恼,该找有经验的人谈,我没有教战守则可以参考。” 他摇头,目光还是盯在地上。“我只是需要人陪而已,最近一个人都吃不下饭,觉得胸口很闷……” “好,小花姐姐现在陪你,开始吃吧!”她安慰他。动筷后才发现,眼前几乎都是她喜爱的食物,虽然愣了下,还是没放在心上继续吃了。 “……女生喜欢一个人,要有什么条件?”他不经意似的问。 “因人而异。有人重外表,有人重物质,有人喜欢温柔,每个人不一样。”她总是这种制式答案,套不出任何话来。 “你呢?你喜欢上的那个人,他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会喜欢上他?” “问我不准。你喜欢的女生类型,应该跟我完全不一样吧?”都是美人吧?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你……毕竟是女生……” “每个女生都不一样。”她不懂今天话题为何总是三句就绕到她身上。“你快点吃,我下午第一堂还有课。” 他终于抬眼看她。“……明天再来这里陪我?” “你约过那女生了吗?”她给他最中肯的建议。“与其要我陪你,还不如赶快约她出去。” 他受伤似的。“你忘了我说的吗?她不但难约,而且对我很不耐烦……”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根本不想听这些;她虽从不奢望能跟他在一起,却也没有能当他恋爱军师的风度,连听他倾诉恋爱烦恼的雅量都没有。 “怎么突然不说话?你明天还会再来吧?” “我现在已经在陪你了,快点吃。” 听出她的拒绝,他像被击倒般倒在草地上耍赖。“我真正喜欢、信任的人都不肯理我……你明天不来,我就开始绝食!我会天天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来才开始吃饭,否则我不去上课,也不去任何地方……” 她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所以隔天早上收到几通“等你野餐”的简讯也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我有事,找你篮球队的朋友陪你。 ——我等你,不见不散。 他只固执地回覆了这句。 她还是跟往常一样去学生餐厅吃饭,下午上课,直到四点半下课时,她才发现手机里有四则简讯。一小时一则。 下午一点时的简讯内容:一我肚子饿了,你在哪里? 两点时。 ——你去上课了吗?我在野餐的地方等你。 三点时。 ——我已经饿扁了,又干又扁,太阳好大。欧洲热浪热死了几十万人是哪一年?我忘记了。 四点时。 ——你来的路上顺便叫台救护车,我发现这里有个快要脱水的人,我跟他聊了下,这个人无聊坚持要等到他等的人出现才肯喝水。我对他也爱莫能助,阿门。 他不会傻傻的还在等她吧?走出大楼,头上太阳毒辣得像。夏日一般。 皱紧眉,她往运动场后的偏僻草坪方向跑去,一眼就看见那坐在大太阳下的人。 “你在干嘛?”她瞪着他,明明身后不远处就有树荫,却让自己被枯晒着! “我正在野餐啊。”一见到她,他就笑了。露出一日洁白牙齿,指着草地上自己的影子。“还有陪我快脱水的朋友。听说他很沮丧,没人陪就吃不下东西,所以我只好陪他。” 她看着所有未动的食物,还有他晒红的脸。心里一阵难受。 “以前有女生写信给你,你最讨厌对方说‘不见不散’这种话,现在你在做什么?”而且,居然还呆呆等了将近五小时! “我以前是笨蛋,不懂她们说不见不散的心情,现在我懂了。”他望着她,居然一副很开心的模样。“我很高兴你来了,我坐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在想我一定做错了什么,让你讨厌我,现在总算松了口气。” 她怎么可能讨厌他。 “上课时手机转静音,我没看见你在等我的简讯。”拉高大的人到树荫下,递过水,见他一口气喝干。她担心道:“你还吃得下吗?这里太热,我们还是找个有冷气的地方——” 他握住她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背靠上大树,笑着说:“只要你陪我,我就吃得下。”头自然轻倚在她肩上。虽然她有点不太自在,却没有拒绝,毕竟失恋的人最大。他嘴角不禁浅浅上扬。 “你坐直才能吃东西,快坐好。” “你喂我。” 她看着明显在撒娇的人。“……我打你比较快,吃错什么药了?” 他只是笑,高大躯体顺势一倾,改躺在她腿上,趁她拒绝前先开口;“我被太阳晒得头有点晕,要先休息一下。” “你——”听他说不舒服,她也无法狠心推开他,只能消极道:“要是这样被人家看到了,你喜欢的女生一定会误会的。” 他低沉的笑,尽责演出累到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但他怎么可能真的累呢?只是在草地上坐个几小时而已,比不上任何一场练习赛的消耗。 只是一见她来,全身紧绷的肌肉霎时放松,仿佛缺水的鱼跃回到水里般自在。躺下原本只是接近她的借口,却怀念地发觉贴近她的感觉实在太过舒适,舒适到让人睁不开眼…… 当他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暗了。 “小花……”他发现靠在树上的人儿也睡着了,难怪没有喊醒他。已超过七点,是她的休息时间,难怪她会睡着。枕在腿上的人一时不敢动弹,连呼吸也小心翼翼,深怕吵醒她。 他最喜欢睡着时的她,安静而乖巧,对他毫无防备跟戒心,就像以前一样……忍不住,悄悄握住她手。明知是因为她睡着了,才没有拒绝或挥开他,但还是忍不住开心。 幸福就是这种感觉吧?一睁眼,就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人。 光是望着她就心满意足又开心。 “不管你喜欢的是谁都无所谓,反正,以后我缠定你了……”更握紧她手,安心地闭上眼。 他没有发现,那双被他握住的手轻轻颤动了下…… “欢迎光临。” 听到客人进门的铃声,在角落补货的杜芳华心不在焉地招呼着。 不管你喜欢的是谁都无所谓,以后我缠定你了…… 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手被握住时,其实她就醒了,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只好装睡。一直闭眼忍耐到将近八点,才把一直赖在自己膝上的人推开,行若无事的让他送自己回家,接下来的时间她根本睡不着,洗个澡就来上班了。 “你刚洗完澡?” 耳后太过贴近的声音让她差点跳起来。 “阿阳……”她错愕看着深夜一点出现在自己打工地点的人。“你怎么会来这里?” 高大的人沉默半晌,然后决定道:“我要抢劫。乖乖把收银台所有钱交出来,我就不拿球棒打昏你,懂了吗?” “警察局就在对面,想吃牢饭的请尽量动手。”就是因为这样,店长才会准她一个女生上大夜班。 “你同事呢?”他左张右望。 “大夜班通常都是一人当班。”她瞄他一眼,揣度来意:“明天中午我会陪你吃东西,安心了吧?” 他笑。“原来探班有这种好处,以后我天天来好了。” “我要工作了。” “你忙你的,我看杂志。”就定位,一副准备赖着不走的样子。 第十七章 她瞄了眼角落的摄影机。“有客人在,我不能进工作室。” “我又不是客人,你去忙你的。”他挑眉。“你故意赶我走是不是?” “我在上班。”她无奈的。 “好。”他俐落抄起漫画周刊跟两本杂志到柜台结帐。“这样我就是客人了,客人皇帝大,你再赶我,我就‘客诉’,让你知道‘澳客’这两字该怎么写。” “别闹了!” 她十分头痛地赶了半天,却怎么都撵不走这高大的障碍物,只好任由他站在摄影机照不到的角落看书,自己忙去。扫地、洗机器、盘点补货、应付深夜零星客人,等到开始煮茶叶蛋时,已经凌晨五点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上午不是还有课?”她忍无可忍的踱到那个猛打哈欠的人面前。 “我原以为大夜的工作很轻松。”他皱眉。“看你整晚都没有坐下过,忙得跟工蚁一样,每天都这样吗?” “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最好现在立刻回去补眠。你不是才又签约,你这种脸要怎么工作?” “我一个礼拜最多兼差一两次,又不像你天天作牛作马。你都可以熬夜了,我为何不能?”他又打了个哈欠。“这是第一天,以后就会习惯了。我肚子饿了,小姐,来两颗茶叶蛋。” “什么第一天!没有下次了。"她几乎气结。“你明天若胆敢再来,我就不再陪你吃饭了!” “没关系,我会等到你来为止。”就像昨日一样。他真的会等,而她最后也一定会到。他们两人都知道这结果。 “你——”接下来她来不及生气,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在大学跟国中附近的便利商店,从六点左右开始忙碌,她进货的东西根本还没处理完,只能等七点交班同事来了才有时间打点。 进仓库前,她特地瞄了眼。那高大障碍物一见交班同事来,便乖乖移往店外,不给她添麻烦。她心底一直记挂着他,快手处埋完了作,一踏出店门,就听他说:“今天加班?八点才走。” “八点走是很正常的。”虽说七点下班,实际上必须把工作做完才能离开。刚开始不习惯流程,还曾补货到九点才下班,当天上课几乎都在打瞌睡。 他听了后不说话,只是挽住她手,深深叹息。 “怎么了?” “反正我说破嘴,你也不听,我的担心,你根本不在意,就不用问了。心酸。” 见他万般无奈、又怨又叹的模样,她早知他不赞成她日夜颠倒的工作,但……垂下眼,看他自然挽住自己的手,她讷讷解释:“其实平常只要手脚快一点,做完工作就可以进工作室休息,听到门铃声再出来就可以了,只是这样很容易打瞌睡,会让我头痛,所以我习惯整夜慢慢的工作,尽量让自己走来走去,忙一点时间才过得快。” 他还是不说话。 “好了,我请吃早餐,你要吃什么?”她只想到这么一个安抚的方法。 他只是阴阳怪气地扫她一眼,不说话 牵他到了早餐店,问他要吃什么,还是不说。她迳自帮他点了他喜欢的食物,两人安静吃着。 两人步行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先是愣了下。挽着手臂……跟牵手是不同程度的亲昵,但因为他一路的阴阳怪气,要是现在直接甩开,会把气氛越弄越糟,她只好试探性的轻轻挣扎了下,手却被越握越紧。 “好痛……”所以,他根本是心情不好“顺手”虐待她吗? 陆嘉阳没戴帽子,她发现迎面走过的路人交头接耳着。她挣脱不开,要甩也甩不掉,只能小声斥责脸越来越臭的人。 “你在玩什么?快放手。”但固执得跟牛一样的人,直到她房门口才放开她。 “好了,再见。不送。”她道别,高大的人却伫着不走,一双眼直盯着她。 “……你做什么?”他只是凝视着她,神情凝重的缓缓深呼吸了几次,仿佛要说出什么极为重大的事情般,令她也紧张起来。 “你……喜欢的人究竟是谁?”花了好久时间,他才问出之前已问过的问题。 她愣了半秒,恍然大悟。“你就是因为想知道是谁,所以今、天才特地跑去我工作的地方查探?” “不全然是这样。”他不置可否,只是郑重问:“你上次说过……你跟他绝对没有可能在一起,对不对?” 她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嗯。” “很好。不要跟那个人在一起。”见她微微一愣,他紧按住她肩膀。 “可是,你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要放弃那个人,对吧?” 她喉头一哽,回答不出来,一双眼只能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 他却几乎像在跟她催讨承诺般:“当着我的面,你跟我重复一次,说你以后绝不会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发现什么了吗? 她的心情,她一直自认为掩饰得很好,不会被发现。但当初小旗不也是她根本没说什么就发现了吗?所以……现在也是? “快下决定!反正你说过你们之间不可能,那你就放弃吧。” 他积极劝说:“什么‘这辈子小会再喜欢上别人’,那只是错觉,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人出现,真的!相信我。” 相信他什么?他……在间接拒绝她吗?还是,为了什么其它她所无法理解的事?她不懂。 “什么?”他没听清楚,疑惑的低喃。 两人四目相接,那张等待答案的刚毅脸庞让她终于妥协,开口:“其实,不用说要放弃或下定决心,我从没有想过要跟他在一起,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我只想一辈子保持原状不要改变。” “真的?”他耳朵渐渐胀红,像跑了百米般,一双大手立刻,握住她的,整个人兴奋莫名。“小花,那么——我们就这么说好了!你既然已经决定放弃——好!那我就先把你订下来了!”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让人不懂他在说什么。 “阿阳,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才抬头问,一直握住她双臂、双眼炯炯凝视她的人,居然突然俯下头来,脸靠近她的,令她吃了一惊! “你……”后退了步,无奈背部立刻顶上门板,高大结实的身躯立时压住她的。“阿阳——”她几乎要尖叫了,双手直觉去挡,却整个人结实地被抱进宽厚的怀里,锁住不放,别开的脸即使左闪右躲;也躲不过额头被偷袭轻吻的命运。 然后,全身僵直的她,被紧紧、紧紧的拥住,整个人吓得不轻。额头上软软的触感并没有消失……而抱住她的人也紧张得不像在开玩笑。 过度的蛮力把她紧锁在宽大怀里。 她几乎呼吸不过来,却一动也不敢动的;因为只要一挣扎,他就拖得更紧一分,两人的身形也就紧贴得越加亲密。心跳声越来越大,分不清是她的抑或是他的。 紧张过头的两人最后像两块僵硬的木头靠在一起,一个望天花板,一个望地板,无语,沉默,简直像沉船。只有脸红缓缓淹过两人脖子、额头、蔓延至全身。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根本不用喝咖啡,杜芳华整天连一丝睡意都没有。 第一百次看向手表,午休时间即将到了,心跳快得让她呼吸有点困难。绝望闭眼。自己到底哪里有毛病?只是跟自己的青梅竹马吃一段午餐,就这样而已,却紧张到头皮发麻的地步。 即使当初攸关她日后生涯的大学联考,压力也没有像此刻这么大。 她几乎却步了。 她需要足够的心理准备才能再见他。早上把他推开后,她立刻躲回自己安全的城堡星,只听见他声音隔门低沉传来:“中午见。” 转眼就中午了。 如同大限来临,当下课钟声一响起,她内心一阵哀嚎,趴在桌上,像只头埋进沙里的鸵鸟。她何时如此不知所措过了? 可是那家伙——他—— 怪怪的?简直是疯了!他的举止?简直就像是、像是…… 失魂落魄的走出教室,她一步三叹,根本没注意周遭,手腕立刻被握住,“你生气了?” 那个会害她心脏病发的人,早在教室门口等候,她却对他视若无睹,迳自从他面前经过,两道浓眉不由得深深皱起,目光不安地望着她。 “阿阳……”她从恍惚中被唤醒,一见到他,就像只被螳螂逮住的虫宝宝般,恨不得自己立刻羽化飞走。 一对上眼,她立刻移开视线。 高大的人二话不说地拉住不敢正眼看自己的人,直接往野餐处前进。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坐在百年榕树下,铺好食物后,也没有人吃得下。 “可以给我新钥匙了吧?”他先开口,像追不及待想确认。“你已经放弃,不用怕人误会了,对吧?” 她看他一眼,还不太能理解跟接受这整个状况,便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反悔了,还是你不想给我钥匙?” 他才欲靠近,她便警戒地旁退。 他沮丧的停下。“你在生气吗?今天早上……” 她摇头。 “没有生气?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他尽量放低音量,像怕把她吓跑似的。她看起来像只惊弓之鸟。 “我知道这样很突兀,可是以后你身旁的位置我要先订下来。今天你已经答应我了,记得吗?” “……我没答应过那种事情。” “小花!”他急了。 “……”这是恶作剧吗?”她终于抬头看他,左右看了下。“你们体育系的人是不是躲在附近?这是某种试胆比赛?”说完,突然发觉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大,不禁狠狠瞪他。“要真是这样,陆嘉阳你就完了!” 他霎时哭笑不得。 “这不是恶作剧,绝对不是,小花。”他苦恼得低下头看着自己双手,若是恶作剧的话,不会让他的双手颤抖、呼吸短促,紧张得不知该怎么把整件事情表达清楚。 第十八章 “阿阳,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玩笑。”像是警告。 “我知道。我什么时候做过你不喜欢的事了?”他凝视她。 “我不知道。”她别开脸,小声道:“你最近变得很奇怪……” “我也觉得自己很怪。”他苦笑。 “……当我回过神时,就发觉自己满脑子都在想你的事。像你的生活作息,有没有好好吃饭休息?明知道你最讨厌别人干涉你的生活,但你的事却让我烦恼到自己都很困扰的地步……上次你说‘不会再喜欢上别人’时,简直让我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心里感到绝望又愤怒得莫名其妙,一直很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一想到你有这么喜欢的人,还拒绝喜欢上别人,我就觉得自己快抓狂了——”他的脸色因为回忆一下子阴黑一下子铁青,然后又慢慢胀红。 “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发觉自己对你的心情……早就超过了正常的一般关系……所以、早上才忍不住……”这已经是极限了。他要再多做几次深呼吸才能继续开口。 她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不敢置信。 “可是……你明明说你有喜欢的人,还说她对你很冷淡、很坏……” 接触到他指控的目光,她蓦地住口。 他几近控诉的说:“从上大学后,你有没有去过我住处?这几年来你主动打过几次电话给我?我送你新家具当生日礼物时,你的回应却是立刻把锁换掉、拒我于门外。这一年来不管我怎么约,你都不肯跟我出去,却天天跟那个小旗有说有笑、一起吃饭!我说我心情不好,你也只肯陪我一天,第二天要不是我在太阳下苦苦等候,你根本就不会过来。一对吧!我怀疑你根本就讨厌我、在躲我,这样你对我还不够坏吗?” 她再度哑口无言,因为发觉他说的都是真的…… 见她说不出话来,脸色一下青一下红,才惊觉自己竟像在指责她般,忙改口:“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情。” 深吸口气,教自己冷静下来,他也知道自己太急了。 “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我当初也是。不过……不急,我们慢慢来。”他抹了把脸,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东诹,扣在她背包上。 “这是……” “你从黄山带回来的同心锁。”他一直放在身边。“你说过,它可以把喜欢的人锁在身边,我相信那是真的。”他真诚的望住她,当着她的面慎重地把另一把锁扣在自己背包上,像是一个承诺,郑重道:“永远同心,生生世世。” “永远同心……”她空白的脑袋渐渐开始运作。她从未预设过这样的局面,她从来不想把一切幻想得太美好,她早决定要跟他做一辈子的朋友,而现在,他却轻易打破她努人多年的决心——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发觉自己喜欢上你了,小花。”他一字一句的清楚表达,小心翼翼的遣词用字:“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自己的心情……所以,很清楚你一直只把我当做从小到大的玩伴,像亲人一样的存在,而没有想过其它的可能性……” 微微一顿,更放轻了声音:“我知道,你即使有喜欢的对象也不准备告白,是因为你还没有全心信任别人的准备,也不想破坏你生活的独独立性,所以不打算跟任何人交往,甚至有了一辈子当老姑婆的打算……” 她露出讶然的表情,他不意外地继续说道:“可是,这不是很好吗?一点冲突也没有。你本来就不准备跟别人在一起,也不再信任其他人了,可是,你可以完全信任我的,不是吗?” 杜芳华望进那双充满情感的眼睛,慢慢的,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融进心底,确确实实,她知道他是无比认真的。 “我也知道太突然了。不会要你马上做出回应。不过你身边的位置,从今天开始,就只专属于我。”他不忘宣示自己的权利。 把黄山对锁的钥匙交付给她,如同一个承诺。“我已经把你锁住,让你只能在我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能接受的那一天,我们再一起去黄山,把钥匙丢下悬崖,好吗?” 他动作极轻的接近她,心跳剧烈得几乎彼此都能听见,试探地轻握住她手,一秒、两秒、三秒过去……她没有拒绝。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虽然这并不代表她接受了,但最起码她没有像今早一样推开他跑走。 慢慢来,他对自己说。别把她吓跑了。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等待。 “你到底在玩什么?”这是她隐忍许久的疑问。拉了下自己的长辫,奈何怎么都抢不回来。 难得的假日,看完电影的两人来到速食店里,压低着帽檐的高大之人一吃完东西就一直把玩着她的辫子不放。先是把长辫解开,耐心以长指梳顺后,又笨手笨脚的编好,如此反覆不断。 即使她自顾看书不理他,他也能够自得其乐,简直像是孩子得到最心爱的玩具般,沉迷不已。 “你什么时候喜欢玩洋娃娃了?”她还以为只有小女生玩洋娃娃时才会喜欢把玩头发。 “我从以前就想这么做了,”那个一整天眉眼都掩不住笑意的人,毫不隐瞒道:“只是怕会被你拳打脚踢。” “我哪有这么凶?”她挑眉。 他一双眼睛灿亮亮的,深深地望着她,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你现在对我真好。” 杜芳华不禁打了一阵冷颤,低垂下眼,盯着手上的书,讷讷道:“我……以前也没有对你那么坏吧?”没有吧? 不是坏。 而是她从不喜欢跟人在肢体上有太多碰触,连勾肩搭背都会抗拒,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若是以前,胆敢动她秀发者,立刻拳脚伺候,现在却只是象征性的小小抗议而已,怎不教他心情大好呢? “不坏,一点也不坏。”顺着她的话漫应着,有型的唇角噙笑,整个人神情端的是万分宠溺。 呃……头皮一阵阵发麻的人,双眼再度望着地板,越加抬不起头来。 这一阵子以来都是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那双充满感情的眼睛,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总是不太习惯……他这样露骨的表达情感,“怎么了?”温柔嗓音询问。即使不抬头,也清楚那双专注的黑眸正深深深地凝视着她,情感已经满溢到她无法招架的地步。 因为,她从来没有做好过这样的心理准备。虽然她一向喜欢他,但心中长久计划是一辈子像家人般的存在,她熟悉他的开朗,她熟悉他的脾气,但是,现下这种超越家人的亲昵感、毫不掩饰的热情,常常让她耳根发热,浑身不自在,根本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过,”他想起还有件事必须严正抗议:“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你一个月休四天,其它时间我们几乎完全碰不到面,你打工的时间就不能再挪回来吗?”一想到这点,他就十分哀怨啊。 她终于望向他。一开始,就是为了避开两人太多相处的时间,才改成上大夜班的,如今要避开他的理由已经消失,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真的?”他霎时双眼发亮,大手不禁握住她的。以前不知劝过多少次,她都以大夜班薪水较高的理由拒绝,这次随口问问,却意想不到她竟愿意答应。 “那房间的钥匙——” “不行。”想也没想的拒绝,手也抽开。 “为什么?”他脸立刻垮下、像想起什么,语调变得十分古怪:“你还怕那个人误会吗?当初你说——因为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不能再进你房间,可是现在你已经答应让我在你身边了,还怕那个人知道我的存在吗?” 她有点心虚地望着他,心中还是不太有真实感。 该对他说吗?从来没有“别人”。 她心里一直只有一个人;只是,她可不想他再天天待在她那个小小空间里,那样……对、心脏不好。 “也该走了。”发现周遭开始有人在打量他们,她先站起身来,终于如愿救回长辫。才一走出大门,手被大掌握住时,她下意识地甩开—一 “小花!”那人愣住,像受到极大打击。 “有人在看我们,不要拉拉扯扯的……”迳自往前走去,身后的人立刻跟了上来。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低沉噪声多了些不安。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跟眼光,只在乎她的。“你不想谈那个人,是不是?”轻轻碰了下她手肘,像试探,不敢逾矩。 唉,她对自己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望向身边的人,果见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睛正低头凝望着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走了一段距离后,她才主动轻轻挽住他手臂,几乎是种安抚。这种亲密程度她还能接受。感觉那人的紧绷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她开始聊一些最近听到的趣事,两人一起散步回家,一路上不曾再重提这个问题,直到弯进公寓的巷子里。 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身影站在她的公寓外。 她几乎是立刻放开那挽住的手。 “小旗!” 陆嘉阳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然后,盯着眼前的人—— “不好意思,没打扰到你们吧?”林若旗不好意思的说。“只是之前借给芳华的书突然需要当参考资料,没有多想就跑来了。” 两人一起站在公寓外等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其实你可以先跟芳华进去,不用在楼下陪我的。” 高大的人耸耸肩。 “她的房问‘男宾止步’,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等,不是吗?” “男宾止步?”林若旗明显愣了下。 陆嘉阳看着他不解的表情,心中打了一个突。“……最近,她不是不准任何人进去一步吗?” “最近?”林若旗不清楚这对青梅竹马间的事情,芳华从不多说,他也就识趣地不多问,只是含糊应着:“也许……嗯、对吧。” 第十九章 也许? 陆嘉阳看着这个外表斯文、气质温和的人。他没有漏看方才林若旗见他们一起归来时,脸上那难掩讶然的失落神情。陆嘉阳太清楚那种心境了,所以一眼就明白林若旗对她的好感。 而刚才,一见林若旗出现,她几乎是立刻放开他手,往那人奔去。 杜芳华曾经说过,她喜欢的人温暖又体贴,她聊起对方时的那种熟稔神态,代表她与那人绝对有好几年的交情。 虽然她不断否认,但这一切的一切……不都在形容林若旗吗? 难道他们根本两情相悦,只差还未说出口?如果林若旗一旦表白,她会如何回应? 陆嘉阳不由自主地再度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臂。 一双浓眉,不禁烦躁地深深拧起。 “你最近怎么了?多吃点东西啊。” 杜芳华夹了些他喜欢的菜到他碗里。不知为何,高大之人这阵子食欲不振,即使在学校草坪午餐时也没有胃口,这是从未发生过的现象。 在陆嘉阳的坚持下,现在几乎每天放学后她都会来他大学附近的住处吃饭,然后再去上班。 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温度很正常。 高大之人安分坐在桌前,微驼着背,一双眼虽然还是时常绕着她打转,可是眼中明显少了之前那种让人坐立难安、几乎是咄咄这人的侵略气息,反而多了些幽怨无亲跟说不出的烦恼,那种无辜又单纯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像是…… 她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了?”几乎可以看见他的耳朵立刻垂下,就像一只深怕被主人抛弃的大型忠犬般。 “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你缠着我帮忙补习历史时,表情就跟现在一样。”他从来没什么改变,一直都是直率而单纯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就是你不惜把我踹开,也要跟那个小旗约会的时候吗?” 口气至今犹愤慨不已。 “那不是约会。是小旗帮我考上大学的。”他的反应让她轻松起来。 “一提到他,就笑得那么开心。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是拖油瓶就对了?” 她几乎压不下嘴边的笑意。糟糕!他可知道他现在的模样会让人忍不住起坏心眼想欺负他? “乖,小拖油瓶快吃。”她把食物递过,顺便摸摸他头,柔和地笑了。 盯着她温暖的笑容许久,他几度欲言又止,内心千回百转,终于,向来坦然的心中根本装不下秘密,还是忍不住问了:“……是小旗吗?” “嗯?” “你喜欢的人,是林若旗吗?” “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问题?”她一愣。这么回想,好像自从上次在她公寓前遇见小旗后,他才又恢复“正常”。不再那么具侵略性……却变得食不下咽,甚至有些郁郁寡欢。 “小旗跟你说了什么?”她奇道。 “……没有。”听她喊那人的口气那么亲密,陆嘉阳的心几乎紧缩了下,这才知道自己这一阵子以来有多在意这件事。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小花有喜欢的人,但管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他有信心能够比那人对她更好、更体贴、更善待她、更能给她幸福。他也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够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视的人。 但前提是,他没有料到对方竟是那么常常碰面的人。 她与喜欢的人关系如此要好亲近,莫怪乎……她会闪避自己的碰触了。每次似乎及要再靠近一步,就会立刻把她吓跑似的。至今,别说房间钥匙,甚至两人一直都在外碰面,因为不让人进她房间的关系,所以才改来到他的往处碰面。因为她的房间是“她喜欢的人”才能踏进的净土。 这让他的自信心全消失不见了。 “如果那个人现在要求跟你交往的话,你是不是——”突然收口,像是不想听到答案。 “阿阳……”望着那张在意到极点的脸,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原来这阵子困扰他的竟是这个问题。 她还以为他早已猜出答案。她“最喜欢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否则,以她的个性,怎可能答应把身边的位置留给不喜欢的人呢?她起身来到他身旁坐下,关心的双眼凝望住他。 这次,却换高大的人低垂下眼了。 “阿阳,我是不是对你说过,我喜欢的人总是很体贴又关心别人……” 浓眉微微皱起,视线僵直地盯着桌面。 她轻轻握住那双大手。“我喜欢的人对我很好,总是很照顾我,即使偶尔隔了一段时间不见,也可以感觉到他的关心不曾间断;所以,虽然我一个人在外生活,却从来不觉得孤单,甚至一直感到很温暖,这都是因为他。就因为这个样子,不知不觉中就喜欢上他了……只要能默默看着他,即使只是偶尔见一面也可以,这样我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低垂的视线更低了,下巴线条也交得紧绷,更握紧了拳头,“他从来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说过,但只要他一出现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我心底就感到无比幸福,甚至,现在,只要一想起他,心里就不由自主的想笑……”随着她神秘微笑得越久,高大之人头顶上的乌云也越累积越厚重,肩膀更是紧绷,握紧的拳头几乎要格格作响。 就听那变得格外温柔的声音轻声吐露道:“我喜欢的那个人爱打篮球,身材高大,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家人还亲……” 就见他明显一愣,大惑不解的目光投射向她。 她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他很爱照顾人,虽然到了有点走火入魔的程度,可是我知道他是关心我,虽然偶尔觉得有点罗唆,可是更觉得感动……” 浓眉紧蹙的人,突然开口:“……你不用安慰我。” 她耐心望住那个几乎已在闹别扭的人。 “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是他从来只把我当成家人看待,所以我也就乖乖当个青梅竹马,不想让他困扰,也不想让自己更依赖他……因为常见他跟别的女生出双入对,自然知道自己不可以奢想,所以总是维持好自己的本分,拼命不让自己再更喜欢他,因为他……他……阿阳,你魂到底飘去哪里去了?”因为听众太不捧场,她终于忍不住捧起那张困惑到极点的脸,逼他正眼看向自己。 我正在掏心掏肺,你在发什么果?”捏他。 “不是发呆……只是不太能相信……”垂下的视线仍是不肯抬起。 “不相信?为什么?” 他却只是皱着眉头,不说话也不回答。 后来任由她好话说尽,那张脸庞却只是越听越疑惑,到最后仍然半信半疑……不,根本是十分怀疑!完全无法置信她所说的一切。这下子,换杜芳华困惑了—— “为什么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信?”她说的明明是事实啊! “那么……为何每次我接近你,你都像遇见毒蛇猛兽一样,避之唯恐不及?”这是令他非常受伤的事实。 她一愣。“啊?” “前一阵子一每次只要我想更接近你一点,你简直就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像是随时都会转身跑走,半点甜蜜也没有……”他确实感到自己被当作豺狼看待,一开始认为她是害羞,但自从发觉她喜欢的可能是小旗后,他便发现他的亲近对她而言可能根本就只是惊吓,在心酸无奈不甘悲愤各种情绪交杂之下,他才收敛了态度,安慰自己必须要有耐心,却根本压不住胸口那股患得患失的烦躁跟郁闷。 想到她跟林若旗之间极大的可能性,他就如坐针毡!别说吃饭,他根本连睡都睡不安稳,早已不知失眠了多少夜晚。 他指证历历地继续控诉道:“你之前说过——你房间只让‘你喜欢的人’进去,即使现在你已经妥协把身边位置交给我,但不管我再怎么软硬兼施,你都不肯再把房间钥匙给我,更不让我踏进房门一步,这些不都表示——你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吗?” 她万万想不到,他在意的竟是这个。 看来是她的实际行动拒绝得太彻底,让他不肯轻信她表面的“甜言蜜语”了。当初那个换钥匙的决定,怕是在他心底刻不太重的痕迹 “不给钥匙那是因为……”她要怎么解释?实在是因为他前阵子的眼神跟态度都热情得可怕,对她的心脏负荷太大。 她答不出话的困窘,让他更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我知道,你只是暂时先答应下来,我也说过,我会慢慢等你接受,可是你们——你们两个——”他们两人根本是两情相悦!搅和进来的人很可能是他自己,他有什么立场跟权利要求他们不要见面?可是他们一旦见面,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感情必定与日俱增……咬了咬牙,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她望着那个内心纠结到极点的人,伸手拨拨那短短头发,他却不接受安抚,甚至侧开脸去。杜芳华不明白,他们明明已经在一起,他怎么还有那么多问题? 唉。不禁对着天花板叹气。 个人造业个人担。她确实知道此刻该如何安抚别扭大熊的方法,只是……她真的是个内向无比的青春少女,真要这她这么主动么? 她不太服气地戳了戳高大之人,皮厚肉粗,神经大条,平时算好讲话也能沟通,可是一旦有了真正在意的事情,难得别扭起来,那顽固的水泥脑袋向来是连人话也听不懂的。 “好吧,你不相信我的话,总知道我的个性吧?”既然是她的行为让他无法相信她,那唯有以行动来证明她的心意了。 她把高大的身躯扳向自己,温柔地捧住那张刚毅的脸,凑向前,亲了亲那心有千千结的眉头,然后——伸手,满满环抱住结实身躯,让他枕在自己肩上,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般呵护着。 而那个被抱住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方法不对吗?没关系,她再接再厉——因为实在不熟练,手跟脚都不知该放哪里,她像在攀登一座不熟悉路况的山脉般辛苦;最后,她搂住他腰身,脸也像电影海报里的女主角般紧贴在男主角结实胸膛上,整个人紧紧、紧紧紧的贴住他。 第二十章 这样,总可以了吧? 但高大山脉仍如如不动,一点回应也没有。 虽然她的姿势就像只正在爬树的猴子,但正常而言,面对一个青春少女投怀送抱,再怎样也不该无动于衷到如此地步吧? 唉,上帝原谅她。毫不气馁的人,最后干脆爬到他腿上坐好,双手非常浪漫地环抱住他颈项,双眼努力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眨呀眨的放电波。 那张深锁的脸上这才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但也只是唇角微微上扬,随即又隐去。 “不准把笑容收回去!”她终于忍不住抗议了。受不了自己老莱子娱亲般的努力居然没有收到半点成效。“陆嘉阳,你到底要钻牛角尖到什么时候?我都这么主动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林若旗的事,才会这么做……” “为什么你老是要提到小旗?”她不明白啊。 一听到她对小旗的昵称,霎时像触动他内心所有问题的纠结点,神情立刻变得阴睛不定,眼神瞬变,像有什么再也压抑不了的情感翻涌上来,一双深邃黑眸立时充满了深浓占有的情感。趁他们还不知道彼此心意之前,他还有机会…… 那一瞬也不瞬凝视着自己的烫人目光,让她的心几乎漏跳了半拍。 这黑魔王模式怎么挑此刻上身?就在她主动坐在他怀里时——内心暗叫不妙,才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刚才毫无回应的大掌立刻扣住她的纤腰跟背部,结实身躯更极具压迫性地倾向她的高大之人根本不用开口,她就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波涛汹涌,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侵略性跟威胁感。 “……”她努力忍住惊吓的表情,但面对近在咫尺的灼热吐息,放在壮实臂膀上的手却控制不了地僵住,连呼吸也几乎停止。 那个再也忍受不住压抑情感的人,却立刻低侧下头,吻住了那张来不及惊呼的红唇,更用力收手,让纤瘦身形整个贴合住自己,几乎是狂吻着她,克制不住的,辗转着她的惊慌,吞下她的害怕,更扣住不让她撤退。 等到他回过神,他已经把小小人儿压在地板上,十指紧扣住她双手,弄散她长发,彻底把她吓坏了。 “对、对不起……”看着那张惨白的小脸,努力仍掩不住惊慌的眼神,他低咒自己一声,立刻安慰的盈抱住她。感觉小小人儿努力调整好呼吸,才慢慢地回抱住他,轻拍他背应着:“没关系的……只是、阿阳……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怕她跑掉般的深深不安。 那脸埋在她柔软肩膀星的人,更加把她抱紧,像是十分不甘愿,咬着牙关才闷闷说出门:“我知道他喜欢你……” “什么?” “林若旗他喜欢你……” “小旗跟你说的?”她不敢置信小旗会跟他提这些。 “他没有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这段时间他都在为此天人交战,不知该不该揭开这个她迟早会知道的事实。他撑起手肘,专注端详,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丝欢喜的细微变化,豁出去地沉声道:“他——也喜欢你,你们是两情相悦。” 她只是微眯起眼,不解道:“谁两情相悦?我早知道小旗喜欢我,也早就跟他说清楚了……”她摸摸他讶然的脸庞,对这个不听人话的顽牛十分莫可奈何,第一百零八次重申:“我一直喜欢的,是那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对小旗只能当作是好朋友,从来没有过其它感情,也不可能再有其它感情;因为我准备一辈子暗恋我的青梅竹马,不想再喜欢其他人了。唉……谈感情实在太麻烦。不但患得患失,还会为另一个人的喜怒而心惊胆跳的,若能够选择,我是绝对不想要喜欢上别人的。” 他诧然望住她,这才清楚她所说都是肺腑之言,没有一丝虚假跟安慰,这才慢慢相信她的所有说法。 “其实,你不信也罢,反正我早抱定一人过一辈子的心理准备,就随便你爱阴阳怪气的去胡思乱想吧。”她坐起身来,已不知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不用说破嘴解释一些对方根本不肯相信的事实,真的很麻烦。” 他的气势整个削减下来,像泄气的皮球,明白她向来独来独往、怕麻烦、怕哕唆的个性,不禁不安地望住她。 “你……后悔了?” “……十分后悔。”叹息。 “小花——”大掌紧张地按往她肩。“你若生气可以打我!打到你气消为止,就是不可以又恢复像之前那样冷淡……”顿了顿。“你是真的喜欢我吧?” “你还敢提!”别说他直到现在仍不信! “对不起。”就因为她老是这么凶,他才感觉不出来啊。“只要你不生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只是沉默,看着他的紧张与不知所措,那熟悉脸上再没有有那种影响她呼吸的神情,又彻底恢复成“正常”的他了。心底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其实,就算她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她自己也身不由己,甚至无可救药,直到现在仍认为他无辜的模样实在可爱得让人心动不已,能怎么办? 他化身黑魔土时是她的克星,但平时她完全清楚该如何对付他的手段。带着点恶作剧的心情,她板起脸,伸手挽起袖子,低声道:“把眼睛闭上,直到我出完气为止。” 他闻言立刻闭眼,露出的不是认命,而是终于安下心的表情。这让她几乎是立刻心软了,忍不住问:“我有什么好……你会喜欢我?” 他沉默了下,由衷道:“你有什么好或不好的地方我不在乎、也不曾想过,我只知道见不到你时,满脑子都是你,你冷淡。我时,我胃好像有一把火在烧;你跟人跑了时我吃不下睡不着。” 她忍不住笑出来。“我什么时候跟人跑了?”真是够了。 他违规睁眼,整个人倚进她怀里,不断地转头磨蹭撒娇,逗得她大笑不已,然后,才把她安安稳稳的抱在怀里,轻声道歉:“对不起……” 就算有再大的气也全消了。回抱住结实臂膀,汲取那熟悉气息,轻声道:“我也是。对不起……”知道他对这件事有多认真跟担忧,不该再戏弄他的。 伸手先去压了压那紧锁的眉心,然后手指摩挲过那讶然的,脸庞,轻抬起僵硬下巴。她几乎笑弯了眼,柔声道:“闭上眼。” “小花……”黑眼闪过一抹光芒。 她蒋也忍不住笑意,凑上前吻了吻他眼睑,让黑眼闭上。然后…… 拉下高大之人,吻住了他的唇。 他们从来就是最贴近彼此的人,一旦卸下心防,目光只专注在彼此身上,感情当然也增温得迅速。 接下来,大学时代的每天晚餐时光两人几乎一起度过,他们总是排除万难,尽量把时间留给彼此。 一毕业后,两人便去了黄山,一阶阶山梯仿佛连接到云端。 一路上,她手始终被紧握着。抵达山顶后,跳望浩瀚云海,前后两次来时的心境迥然不同,她不由得微笑起来,身旁的人脸色却垮了下去。 “……真非把钥匙丢下去不可吗?”他紧盯着躺在手心的陈旧钥匙,目光眷恋极了。试着最后一次垂死挣扎:“这是我们两人的纪念品,怎能随便乱丢。虽然黄山同心锁是这样流传,但就算不丢,我也有自信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真的!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那就把钥匙留下吧。” “你怎么那么狠心——咦!你说什么?”他惊讶得连眨了好几下眼。 “你不是坚持非得要丢,所以才特别来黄山一趟的吗?” 当然不是的。 那都是因为每每提起要丢钥匙,他就露出一副难舍难分、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起坏心眼想捉弄他啊。 “咳,你真舍不得的话,就留下吧。” “真的?你说的!”浑然不觉自己被欺负了的人,立刻把钥匙揣进安全的怀里,像是深怕她又变卦似的。 她温柔地凝望他,幸福的感觉在心底一圈圈荡开,在徐徐凉风之中,倚靠在他肩上微笑说:“在这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就是阿阳了,一辈子都是。” 高大之人霎时展颜,开心得像个孩子般,一把将她紧抱得无法呼吸,不顾身边一堆游客侧目,几乎是高喊着说;“好——我答应嫁给你!” 她几乎大笑。“我什么时候求婚了?” “你说‘一辈子’,我清清楚楚听到了,我答应你!”他开心得像个大孩子般,欢欣鼓舞。 这几年来她根本不用问,也清楚他对自己深浓的情感。 世事变化多么奇妙! 四年前她独自来此,想丢掉心中唯一的依恋;四年后她却在这里得到一生至爱的承诺。本来以为不可能的事却梦想成真。 她心满意足地笑,像往常一样摸摸他短短的发,温柔承诺:“好,乖。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娶回家的。” 两人相视一笑,内心胀得满满的幸福。执起对方的手,同行至最高处,眼前山水壮阔优美,美好得就像是他们的未来。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如此吧。”他由后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十指交把地说道。 “嗯……”徐徐的凉风吹起她长发,内心满溢的幸福化成微笑,她只是不停地微笑,笑着…… 嗯,等一下该想什么办法欺负他呢?总觉得非常期待啊。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版:.dddbbb;手机版:m.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