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偷走我的心》 序 我爱蒐集杯子 各式各样的马克杯 放置在屋子各个角落 深蓝色那只杯底沾粘着洗刷不掉的尘埃 布满红色心的那个杯是发现爱上他时买的…… 黑色直纹杯已送给擦身而过的男人 白色横纹还留在案上 浅橘错印不规则方格 是决定离开时买的 想他 就拿橘杯盛咖啡 不加糖和奶 那温暖缓缓流过 过了舌根就不苦了 什麽都不想的时候 就拿蓝杯盛开水 把自己变成海洋 黑杯适合沉思 我凝视杯子 曾经真实的过往一一浮现 过了一会儿 就什麽也没有了 茱丽叶对罗密欧说: 「我所能赐与向海一般无限, 我的爱如海深:给你越多 我拥有越多,受与授一般无尽。」 ——《罗密欧与茱丽叶》第二幕第二景 第一章 季珷坐在办公室里,专注盯着桌上左边的电脑萤幕。 为了不干扰视讯会议的进行,玻璃墙面全拉上了遮光窗帘。他沉着脸,充满古典线条的五官俊美依然,却多了份冷峻的疏离。 在季家排行老么的季珷,不同於大哥季戠的阳刚严肃、二哥季竮与生俱来的温文儒雅,更与颓废不羁的三哥季瑀截然不同。 大多遗传母亲样貌的他,阴柔中融合父亲刚毅的气质;浓眉加上炯炯黑眸,笑时狂,静时郁,似笑非笑的嘴角总带点玩世不恭的邪气;一百八十多的高身型,搭配随性的中长发,举手投足尽显明星般迷人气质。 「好了。」他打断报告,将视线从萤幕上移开。「前置作业已近尾声,改编剧本的团队都已经签约,不管用什麽方法,都要在这个月把原着授权谈妥,他的系列作品我全要,听懂了吗?」 「但是季总……」 「你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吗?」 「我知道。可是——」 「知道就好。」 不等对方回话,季珷直接关掉萤幕。这时内线电话传来秘书的声音。 「季总,甘先生在二线。」 「喂,你总算回电了。」他谨慎的按下键,同时转向电脑萤幕。 「别急嘛,我寄的mail收到了吗?」甘以崎的声音夹在喧哗的车声中,听起来很遥远。 「正在看。」 「除了你要的资料,其它不管有用没用,我都尽量蒐齐了。」 季珷双眼紧盯着萤幕,异常期待的移动滑鼠。 「我透过层层关系拿到不少欧杰凯和该集团的内部资料,惟独欧杰凯的私人讯息少之又少,只有几张照片。你先看看,有问题随时call我。」 「以崎,你在美国多玩几天,慰劳你辛劳的奔波。」 「算了,我可不想爽快的时候被你夺命连环call。我已经订了今天七点的飞机,刚好赶得及明天晚上吃饭。」 「ok。我会在菊川订位,明天见。」 季珷收了线,手却还是紧握着电话,陷入深思。 三年前脱离家族企业,他在毫无後援的状况下创立了「冬旭影艺集团」。 为了打破亲族长辈对他只会玩乐的既定印象,证明自己不靠祖荫也能有一番作为。经过三年的努力,季珷所领军的「冬旭影艺集团」在一片不景气中为台湾电影创造了傲人奇蹟。 虽然季珷行事高调大胆,不畏批评,更善於利用媒体制造话题,但对艺术专业的尊重,才是他成功的最大因素。 他很清楚电影是个团队事业,绝不可能靠一个人单打独斗就能成功,为此,他拟定了一个十年计画。 首先大手笔收购经营不善的电影公司,投资商场影城,把基本的行销通路建立起来;接着着手内部建设,积极招揽国内外的幕後人才,收购剧本,更砸下重金聘请知名编剧开班授课,培养人才;就连网罗一流的经纪人也在他的计画之中。 成立第一年,他便将第一部电影送往坎城参展;虽没得奖,却成功打响了知名度。之後推出的几部作品,不管得不得奖,都藉由影展成功的塑造公司的国际形象,更藉由影展宣传成为领导亚洲电影的龙头,大大提升台湾电影的水准及能见度。 他计画了三年,希望与美国「bnc」电影集团合作,以期创造出一个结合高科技的新影艺事业。 这一切,都在季珷掌控之中。 但就在计画顺利推展时,半途却杀出韩国「k集团」这个程咬金。 他们不但介入阻挠计画进行,甚至大言不惭的夸下豪语,以取代「冬旭影艺集团」亚洲龙头地位为最终目标。 为了能尽快与「bnc」高层会谈,季珷已经用尽了所有人脉。最後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派甘以崎直接到美国去打探消息。 「全是没用的垃圾!」 他气愤的把滑鼠推到一旁,转身时,不慎碰掉手边的文件,一张粉红色信封露了出来。 季珷愣了几秒,想起这是二哥给的birthday party邀请卡。他抽出里面的相片,看着昨晚引起他与父兄争执的始作俑者——丰集团的掌上明珠曹煦晴。 跟这小丫头相亲?饶了他吧! 季珷摇头,顺手把卡片和照片一起丢进垃圾桶。 他坐回桌前,瞥了一眼还未关掉的视窗,突然像是想起什麽的睁大眼。 「不可能吧?」 季珷抓起滑鼠,点开每一张bnc副总裁欧杰凯的生活照,确定了那是张一模一样的脸孔。 这个东方脸孔的女孩瘦弱得像个高中生,紮着马尾,可爱的卡通t恤和牛仔裤更显得她与华丽的宴会格格不入。 一字眉,一双黑亮清澈的大眼,白瓷般的肌肤在阳光照射下更显苍白,那张脸小巧清纯俏丽,却透出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离。 更让季珷惊讶的是——平时严肃、不苟言笑的欧杰凯,在相片中却像个慈祥长者,不是搂着女孩,就是双眼充满疼惜的望着她,亲切的笑脸简直判若两人。 「曹煦晴」为什麽会出现在欧杰凯的家庭聚会中? 他看着她,一遍遍回想参加过的聚会、朋友的朋友、每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但绞尽脑汁,就是找不到关於她的蛛丝马迹。 最後,他不得不认输的抓起电话。 「二哥,有件事问你,昨晚那封邀请函里面的照片……」 「那是煦晴。怎麽了?」 「她跟bnc副总裁欧杰凯是什麽关系?」 「喔,你不知道吗?欧杰凯跟曹伯伯是老朋友,煦晴是他的乾女儿。就我所知,她在美国这段时间就是住在欧杰凯家里。」 「乾女儿?」 「小四,暂且不管相亲,给我个面子,无论如何你都得出席这个宴会。」 「我……」 「任何推托的理由我都不接受,除非……得了急症进医院。」 「你也太狠了,为了面子竟然诅咒亲弟弟进医院。」季珷摇头,但心里却是如获至宝的猛点头。「ok。为了多活几年,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太好了!那我立刻给景阳回个电话,回家再聊了。」 挂了电话,季珷的手依然按扶在话筒上久久不放。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会走投无路,他一向乐於享受挫折後绝处逢生带来的快感,尤其是酝酿动力、准备全力反击那段时间,更是考验的重要过程。 「乾女儿……是吗?」 他起身,离开前手指不经意划过照片中的脸。「曹煦晴,我真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你呢。」 *** 一周後。 季竮倚着壁炉,本来还挺享受欣赏这古老建筑之美,但在喝完第三杯酒後,他已经不再掩饰,直接拨开衣袖看表。 「这小子,一个钟头前就跟我说出门了,可千万别放我鸽子啊。」 看见曹景阳穿越人群朝自己走来,季竮立刻从侍者托盘上拿了第四杯酒,狠狠喝了一口。 「对不起。」两人异口同声说,愣了两秒,又同时笑了出来。 「抱歉,我弟还没到,可能路上塞车,要不……别让其他宾客久等,先开始吧。」 「别介意,宴会没开始并不是因为等季珷,而是……」景阳面有难色,沉吟了几秒才说:「煦晴不见了。」 「什麽?!」季竮惊讶,却暗暗松了口气。 「唉!其实煦晴在得知我安排相亲後非常生气,把我狠狠骂了一顿。」 「她……知道要相亲的人是谁吗?」 「就是知道才更生气。」 「这我就不懂了。」季竮皱眉。「不是我自夸,你也知道季珷无论是外貌、学历、社会地位……各方面都是这个圈子的翘楚,有多少名模、明星想扒上他成名,又有多少名媛绞尽脑汁想嫁给他、成为季太太吗?」 「我知道有什麽用,她……算了,先别说这个,我们还是先分头去找人吧。」景阳拍拍他,随即转身朝走廊後的房间走去。 季竮随即抓起电话,移步到人烟稀少的外廊上。 *** 「怎麽下雨了?」 季珷透过挡风玻璃望出去,郊区的树木棵棵强壮高耸,浓密的枝叶遮住了半个天空;因为雨,天色显得更加昏暗,即使车辆稀少,路况不熟,但迟到的季珷还是冒险加速。 他紧盯着晦暗的前方,不安的瞥了一眼车上的时间,同时,雨刷正左右摇摆将玻璃上的雨滴刮掉,就在这一秒的时间差,一个黑影不知从哪窜出—— 季珷急踩煞车、转动方向盘闪避,车子剧烈晃动,随即听到碰的一声。 「糟了!」心头立刻紧揪。 一煞停,季珷急奔出车门,先往车头方向寻找。 他在左前轮旁踢到一只鞋子,立刻倒抽一口气,弯身捡起时心已凉了一半,瞥了眼,清楚看见右前方有个倒卧的黑色形体。 季珷先叫了救护车,深怕摇晃会造成二次伤害而不敢碰她。 「小姐,小姐,你听得到吗?」他跪在身边不断跟她说话:「小姐,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忍耐一下,不要动。」 「不要……不要……」 季珷拨开她脸上沾着血的发,发现那映着街灯的黝黑眼眸不安晃动着,正想再开口,她头一撇,立刻昏死过去。 *** 「喂,二哥。」 「你这家伙!」季竮一接起就开骂:「到底跑到哪去了?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对不起。」季珷坐在急诊室的塑胶椅上。「birthday party结束了吧?」 「唉,不知道是没缘还是你走运,女主角也没出现。」 「是吗?」他大大松了口气。「发生什麽事了?」 「知道景阳安排了相亲,煦晴气得把自己关在房里。到了晚上,佣人才发现她跑了。」季竮说完,发现他口气异常冷漠,於是问:「对了,你人在哪?」 「医院。」他乏力的把头仰靠着墙。 「发生什麽事了?」 「车祸。」 「你……放鸽子的事就算了,这种事不要开玩笑。」 「我没这麽无聊。」季珷无奈的冷笑,看看表,这一折腾也快十二点了。「去的路上撞到人,刚动完手术,正在试着联络家属。」 「那你……」 「我没事。」 「嗯,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我看……我还是过去一趟好了。」 「不用了。医生说暂时没危险。查不出身分,你过来也帮不上忙。」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说:「二哥,这事……先不要告诉老爸。」 「我知道。先这样办吧,其它回来再说,路上小心点。」 收了线,季珷把处理步骤再仔细想了一遍,然後起身,往电梯口走。 「曹煦晴」这条线不能就这样断了,他得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好。 当他坐上计程车,一路上仍在盘算下一步该怎麽走时,压根没想到这场车祸不但摧毁了他所有的计画,甚至将他的命运整个翻转过来。 *** 「失踪?」 五分钟前刚睡醒的季珷坐在丝绒的布质沙发上,正伸手接过佣人递来的黑咖啡。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季竮坐在另一头,双眼直盯着他瞧。「或许是娇宠惯了,曹家这掌上明珠一向任性,行事作风向来胆大妄为,把家人搞得人仰马翻也不是第一次了。」 「还有比我更恃势凌人的人?」他不以为然的喝着咖啡。 「景阳说,有次她抗议父亲不让她休学,竟然一声不吭跑到非洲自助旅行三个月,差点死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村落。」 季珷低着头,沉默的将苦涩咖啡一口口往嘴里送。季竮移动身子,欲言又止的望着他。 「有话就直说吧。」 「说是见见面,但其实……两家长辈都有让你俩结婚的打算。」 季珷放下杯子,虽然脑子因睡眠不足而昏沉沉,但直觉依然敏锐。 「曹煦晴也知道?」 「就是知道才……」 「知道了才跑。她这种态度,要不是厌恶相亲,就是对我不满意了。」 「生气啦?第一次被人拒绝的滋味不好受吧?」 季珷一口喝光咖啡,浓郁的苦味从舌根直冲喉头,顿时一阵反胃。 「跟你无关啦。这样一件人生大事,任谁都很难接受,而且她……」 铃……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季珷立刻伸手接起。 「喂,我就是。她醒了?好,我这就过去。」 「那件事还没解决?」季竮见他急忙起身,赶紧追问。 「她醒了就解决一半了。」他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往肩上一甩,迈着大步走出大门。 他驾着那辆深蓝色跑车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医院。 七天来,只要有空他就来这报到,消息一传开,这层楼莫名多了许多没班的护士穿梭,目的只为了能看他一眼。 「季先生。」负责的沈医生一见到他,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走出护理站。 「警察来了吗?通知家属了没?」 季珷边说边走,脚步没停的往病房走去,他的兴奋溢於言表,但沈医生却伸手将他拦下,然後往回拉。 「她是醒了,但有些事我想跟你说明一下。」沈医生将他带回护理站,似乎不想让他靠近病房。 「到底什麽事?」 「检查之後,已经没什麽大碍了。外伤的复原和车祸当时受到的惊吓需要时间慢慢恢复。以她的情况来看,我并不担心。」 「太好了。我可以去看看她吗?我想当面跟她道歉。」 季珷才转身,沈医生又立刻将他拉回。 「就到此为止吧。」 「什麽意思?」 「这位小姐不要赔偿,更不会对你提出告诉。若有疑虑,你可以请律师拟切结书,请你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我不懂……」他像挨了一记闷棍。「为什麽?」 「这是病人的要求。」 「这太不合乎常理了。」季珷忍着怒火,双眼直视近在咫尺的病房。「ok,如果是当事者的要求,我没有异议,但至少……让我见她一面。」 「没必要。」沈医生点头致意,随即转身走进护理站。 他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侮辱席卷而来。 这算什麽? 他承认自己不是个谦逊的人,很多时候还得理不饶人,傲慢的口出狂言,但……最起码的做人道理他还懂。错了,就该赔偿赎罪,无视愧疚逍遥度日,这种下三滥的行为他做不到。 他在电梯旁的座椅上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沈医生离开了,才起身走向病房。趁着护理站的人在忙,他悄悄推开920的门,快步闪进房里。 病房里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听到有人进门,她很不耐烦的说: 「我不是说要一个人静一静……」 当她将那缠满纱布的脸转过来,季珷当场愣住。 「我……」 「我知道你是谁。」女孩撇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不想听,更不想看见你,出去。」 「对不起,沈医生都告诉我了,但我良心过意不去,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当面道个歉。请原谅我……」 「出去。」 「虽是意外,但怎麽说我都有责任。除了医药费,後续开销甚至赔偿……你提出任何要求我都答应。」 女孩顿了几秒,微微回头说:「什麽要求都可以?」 「嗯。只要做得到,我……」 「那娶我吧。」 女孩突然转身,用没受伤的右手吃力转动轮椅,朝他而来。 季珷这才真正看清楚她受伤的脸。 左半边覆着大片纱布,受伤的部位因肿胀而变形,加上瘀青……乍看之下确实很骇人。 「吓到你了?」 「不……」听到她的声音,季珷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神。他定住目光,片刻不移的看着她。「我会找世界最顶尖的医生,还给你一张比原来还美的脸。」 「如果不能呢?」她冷淡的语调中透着一丝兴味的嘲笑。「脸毁了,我的人生也毁了。你愿意娶我,照顾我一辈子吗?」 「喔,现在说这个太早……这件事还没……」一向能言善道、口才便给的季珷,对着她,不要说反驳了,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女孩仰脸望着他,原本黯淡的双眸稍稍有了点微弱星火,闪动着。看他满脸尴尬愧疚,她似乎得到了些许慰藉,嘴角漾起了笑,又退回窗前。 「你走吧。」 「我只是……」 「我开玩笑的。」她轻笑一声。「看你被吓到的表情已经值回票价了。」 「不,我……」季珷惊觉自己失态,竟连最简单的冷静都无法做到。「我一定会负责到底,这件事我们慢慢商量,你先养好伤……」 「毁容已经够惨,还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你愿意,我还不见得ok呢。」 「什麽?」 「我呢,一点都不想跟你扯上关系。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吧。」 她伸手抓起床头的护士铃,下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