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妻向前冲》 楔子 【楔子】 这是间位于屏东靠山一带的孤儿院,连栋的矮房舍算不上舒适,甚至有点破旧,却是所有院生心中最温暖的家。 房舍前方有片小空地,让院生有个可以玩耍的空间;角落里有着美丽的花圃,还有院内修女亲手打造的秋千架,这是她们姊妹两人记忆里最重要的角落,但从今天起,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环境都只能成为记忆了。 院外停了三辆黑头轿车,所有院生你一言、我一语,聚集在门口凑热闹,不过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至少气氛是融洽而温馨的。 毕竟虽然整体情势发展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院内的修女、老师统统都抚额叹息,但至少这还算是一件喜事……不!是两件喜事。 这时,只见两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彼此手牵手往角落的秋千架走去。其中一个女孩穿着洁白的婚纱,小腹隆起,显见已经有孕在身。 另一个女孩扶着已经怀孕的女孩,让她坐在秋千架旁的石礅上,确认安全无虞后,自己才坐在秋千上微微晃动着,似乎诉说着自己不安的心。 已经怀孕的女孩看着身旁跟自己的容貌几乎如出一辙的女孩,想说些什么,似乎又说不出口。明明在这分离的时刻,两个彼此相互依靠多年的女孩应该彼此抱头痛哭,为了未来的不确定而伤心,可是两人就这样缄默无语,什么话也没说,任由沉默掩盖了彼此对于分离的伤心及恐惧。 不过或许是个性使然,这个已经怀孕的女孩总是憋不住气,跟坐在秋千架上这个始终沉静面对一切的女孩相较,她或许个性多了几分急躁。 但这不能怪她,此时此刻,她没太多时间担心自己年纪轻轻怀孕,担心自己不满十八岁就要走入婚姻。她更担心身旁这个什么话都不说,什么心事都不跟人分享的女孩…… “你……”才想说话,却因来人走近而遭到打断。 “致芬,致芳,原来你们在这里。” “温修女。” 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身着修女服饰,是院内的重要人物,多年来照顾着所有失去父母的孤儿或遭到遗弃的孩子长大,在所有院生心中,温修女比父母还重要……确实也比父母还啰唆。 她们两人这次闹出这样的事,大概把修女给吓死了吧!尤其是她,未婚怀孕耶……这可大大违背了天主造人的旨意啊…… 修女蹲在两个女孩面前,握住两人的手,才一开口又是连串唠叨,重复这些日子以来几乎一模一样的关心与叮嘱。 “你们姊妹俩,真的是太夸张了,我平常是怎么教你们的?现在弄成这样,你们自己的人生也不好过啊!”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低下头,假装惭愧。 “你们才几岁,下个月才满十八,高中也才刚毕业,就要走入婚姻?你,致芬,你是姊姊,你却没有以身作则,惹出这么严重的问题,甚至还怀孕了,怎么这么不懂得保护自己?” 头垂得更低了,“修女阿姨,对不起……” “还有你,致芳,你的问题也不小,你真的要嫁给他吗?你看你姊姊,好歹还有个婚礼,穿礼服,对方还派车来接;你什么都没有,你真的要嫁吗?” “我要嫁。” 温修女看着冷静回答的女孩,不能自已叹了一口气,眼神在两个双胞胎姊妹间来回转动,知道此时此刻,怕是再也留不住这两个孩子了。 “致芬,致芳,握着阿姨的手,阿姨带你们祷告。” 双胞胎中的姊姊陆致芬不能自已的惨叫出声,“啊——不要吧?” “你这孩子,这种态度真是不可取。” “……”不敢说话,缩着头,摸着肚子。 一旁的双胞胎妹妹陆致芳看着,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握着两姊妹的手,修女朗声祷告,“主啊!在您的面前,请您给这两个愚笨的孩子智慧,帮助她们走过这人生的难关;请您给这两个懦弱的孩子勇气,让她们可以学着承受一切代价;请您给这两个无知的孩子知识,让她们可以找到人生最适合的道路……” 絮絮叨叨说了一串,两姊妹几乎都快要睡着了。修女的词汇可真丰富,竟然可以讲这么一长串,甚至每一句祷告还不重复,听在两姊妹耳里,啧啧称奇还不足以形容。 十分钟之后,修女终于结束了啰唆的祷告,将安静的空间还给这对姊妹,毕竟从今天开始,相互依靠了十七年的两姊妹终于要分离,她们也许有很多话要说,就不打扰她们了。 这是孤儿院的传奇,过去虽然有很多双胞胎在这里长大,却从没有院生要从这里嫁出去,更别说是两个双胞胎姊妹在同一天嫁出去。 姊姊陆致芬松了一口气,摸摸肚子,“终于结束了,修女阿姨根本是拐着弯骂我们……小宝宝,妈妈很可怜耶!为了你,妈妈被骂得好惨……” 妹妹陆致芳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看着姊姊隆起的肚子,伸出手想摸摸看,却又不敢,怕伤到姊姊。 “小芳,你想摸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来!摸摸看。” 抓着妹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姊妹俩一起体会那种生命的脉动,似乎可以藉此稍微平复一下对于未来的不确定与恐惧。 “姊,什么时候要生?” “还早,至少还有四个月。” “我可能看不到小宝宝出生……” 陆致芬无奈点头,“对啊!‘渊’大头说他们方家要扩展什么事业版图,要搬到台北去……” “姊,你都要嫁给他了,干嘛还拿他的名字开玩笑?”笑说着。 “啊他就叫方少渊,只跟我上一次床就当了老爸,难道不是‘渊’大头吗?只是此‘渊’非彼‘冤’。”脸上净是开心的笑容,乐得很,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那横在眼前的变化与可能随之而来的种种考验。 陆家这对双胞胎姊妹虽然是双胞胎,个性却迥然不同,姊姊陆致芬个性开朗活泼,大而化之;妹妹陆致芳安静沉默,不争出头,但心思细腻。 两人三岁那年,父母意外去世,举目无亲,只好来到孤儿院住,彼此相依为命。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本以为这辈子两人会这样手牵手彼此陪伴走下去,没想到十七岁这一年,两人竟然在同一天离开孤儿院。 陆致芬挺着肚子,即将嫁做人妇;而陆致芳也要“嫁”,说是嫁,但什么也没有,说不定对方根本没意思娶她,只是陆致芳还是决定跟着那个男人,离开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孤儿院。 “那你呢?小芳,你要跟着那个男人去哪里?” “可能去美国……他说他要回美国了。” “美国啊?”不敢置信,“我还想你如果待在屏东,现在有高铁,一天就可以来回,高铁可以搭到美国吗?” “姊,你又在开玩笑了。” 陆致芬握住妹妹的手,“小芳,姊姊从来都不问你的事,因为你也不让人家管,事实上……你也比我成熟,可是姊姊还是会担心你,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她这个姊姊真失职,竟然连那个让妹妹动心的男人都没见过,也难怪,这段时间她光是自己的事就够让她焦头烂额了,自然无暇顾及妹妹。 “姊,如果我说,他没有说要娶我,是我自己要跟着他的,你会生气吗?” “小芳……”很是讶异。 反问,“姊,你自己呢?你现在很笃定吗?你一定要嫁给方少渊,这么年轻就把孩子生下来吗?” “不然呢?他愿意娶我,他是孩子的爸爸,我就嫁给他啊!” 虽然知道这段婚姻可以说是前途茫茫,她自己才十七岁,高中才刚毕业;方少渊也才十八岁,刚上大学一年级。两个人因为偷尝禁果,闹出人命,现在只能结婚收拾善后。 说是这样说,但内心还是感到一阵甜蜜,虽然对未来充满许多不确定,但年轻时候的陆致芬就是这么乐观开朗,总以为既然他愿意娶她,一切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既然怀孕了,孩子是无辜的,怎样辛苦都应该把孩子生下来,本来她就这么打算。现在孩子的父亲愿意负责,那就更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走入婚姻。 握着姊姊的手,“那你就不用担心我,我的心跟你一样笃定。” 笃定吗?姊姊陆致芬自问。 是!陆致芬知道,她很笃定,只是她分不太清楚自己是笃定这段感情,还是笃定自己走到这里,非得硬着头皮上不可。 “那不然,说说那个男人是谁吧!至少让我放心啊!而且你也认识‘渊’大头,就我不认识你的男朋友,这很不公平喔!” 陆致芳淡淡一笑,沉默了一会儿,想着该怎么说,想着该不该说,但最后,她还是娓娓道来,诉说这段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感情故事。 风不停的吹,不算冷冽,还有点宜人,两姊妹聊着天,分享着彼此在感情世界里的喜怒哀乐,如同这十多年来每天晚上并枕而眠时那耳边的悄悄话。 远方,一个年轻男人身着西装站在那里看着,他就是陆致芬口中的方少渊,虽然年轻,但身材高挺,面目俊朗成熟,看不出来才刚满十八岁,准备进入大学读书。 他安安静静看着,没有走上前去打扰那对姊妹的交谈,他看着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还有她隆起的腹部,严肃的表情稍微软化,露出一丝笑容。 纵使前途茫茫,纵使未来的路能不能走得很稳尚在未定之天,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冲动行事,只能不顾一切困难,冲动的走入婚姻,不顾可能有什么后果,在十八岁的这一年,选定自己终身的伴侣。 终于,话题必须结束了,因为时间到了,陆致芬必须跟着丈夫回台北了。临走前,陆致芬向妹妹要个承诺—— “我们每年都要见面好不好?” “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她的未来、她的心,真的还属于她的吗? “没关系,今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回来孤儿院,如果你可以,就回来看看姊姊好不好?” 噙着泪,两姊妹相互拥抱,“好……” 起身准备要走,这时妹妹陆致芳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姊,我虽然不爱说话,可是……你要幸福喔!” “当然!开玩笑,‘渊’大头已经被我缠上了耶!” 她脸上的表情是含泪带笑,她自己看不到,但她清楚看见妹妹脸上的表情也是含泪带笑;而回过头,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方少渊,如同看见自己以为几乎已经握在手中的幸福。 缓缓摊开手掌,幸福就在这里了吧? 就在这里了吧? 她答应妹妹,要让自己幸福。 可是,她真的幸福吗? 在往后的岁月里,陆致芬没有太多时间去找寻答案,她忙着适应新环境、新身分、新家人,这种心境上的忙碌让她很难有时间去思索自己到底幸不幸福,这样的幸福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这些问题。她甚至忙到一度以为,忙碌中的自己就是幸福、就是快乐。 一开始,她确实忙得不可开交,等到她熟悉了一切,包括环境、身分与家人后,这才惊觉,怎么转眼十多年又过去了。 环境确定了、身分确定了、家人确定了,好像连喜怒哀乐等日常情绪也都有一定的模式。 她的心境已经老得如同五、六十岁的人,但实际上,那一年她才刚满三十岁。换句话说,她把女人二字头最美丽的年岁都拿来适应、拿来学习,也拿来燃烧、拿来挥霍。 现在,她有一个事业有成的丈夫,两个分别为十三岁与十一岁,学业成绩优异到跟他们老爸一样,简直如同天才的儿子,一对对她还算照顾的公婆,生活在一个事业有成的富豪之家,挂着方家夫人的地位…… 她好像什么都有了…… 她摊开手掌,幸福就握在手里…… 是吗?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第一章 其实,时间之神算是善待陆致芬,女人最害怕的岁月痕迹,包括皱纹、斑点,并没有在她脸上驻足过深,至少靠着化妆品、保养品,可以赶走这些不受欢迎的岁月之客。 但也因为这番天生丽质,让陆致芬每次坐上梳妆台整理自己的外表时,都没有发现惊人的时光流逝,每分每秒、每日每月,年年岁岁都在指尖流逝,转眼竟然十三年过去,她已来到三十大关。 三十岁的女人应该如何? 根据最新统计,现在女性晚婚,平均结婚年龄更是逼近三十岁,换言之,大部分,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的女性都是到接近三十甚至超过三十岁,才开始考虑结婚与生儿育女这类终身大事。 所以,像她这样的女人当然算是异类。 十七岁那年跟同校学长方少渊交往,两人情窦初开、干柴烈火,最后偷尝禁果、闹出人命;所以她在年满十八岁前夕嫁给了方少渊,不但为人妻,更在不到半年后同时升格为人母。 十八岁的小妈妈…… 至于她老公方少渊也没好到哪里去,当年意外让小女友怀孕,被自己父母骂个半死,好不容易取得父母同意,将陆致芬娶进门,又碰到方家打算拓展事业版图,举家北迁,搬到台北。 方少渊提早结束青春岁月,不但要忙着大学的学业,更要进公司帮父亲的忙;大学毕业后,他甚至也没机会念研究所继续深造而入伍服役,退伍后继续在家族企业帮忙,直到现在已是个三十一岁的成年男子了。 夫妻两人都是如此,将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光阴都给了彼此共同成立的小家庭,只是方少渊至少还念了大学,而陆致芬则是提早结束学生生涯,走入生命的另一阶段。虽然有点遗憾,不是实际想想,还好啦!她虽然成绩中上,但其实也没那么爱读书。 第一个孩子是男孩,第二个儿子两年后接着来。孩子刚出生那几年确实很忙,老公没有时间帮她,他自己要顾自己的课业,还有家族企业,本来就是蜡烛两头烧,就算有三头六臂,想要帮她分担照顾孩子与家庭的责任,也是有心无力。 再加上方家的家境没多好,其实方家的家族企业在南部只是间中小企业,当年就是因为在南部的发展已经遇到瓶颈,这才动了举家北迁的念头。 刚到台北,遇上公司拓展事业版图,家里的经济状况一度很拮据,幸好外头有方家父子两人合作,家里有方母与陆致芬婆媳两人一起努力,可以说顺利度过了刚开始两、三年最艰困的日子。 说到这一点,不得不赞佩方少渊的能力,年纪轻轻却可以让方家的家族企业,在竞争激烈的台北站稳脚步,甚至靠着接获几张重要订单,买下几块土地扩建工厂,让公司越做越大。 方父曾说,这虽然是家族企业,但可以说是少渊自己一手创建起来的事业。现在的方氏企业,与初上台北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少渊退伍后,理所当然进到公司继续努力打拚,甚至这几年,少渊当上总经理,方父已经退休不管事,让儿子去发挥,去实践自己的理想。 也因为家族事业顺利扩张,让方家的经济状况渐趋好转,甚至跻身富豪之列,许多报章媒体开始报导这个在短短十年内窜起的新兴“贵族”,其中多数目光都放在这个“白手起家”的方少渊身上,说他是少年英雄,说他中兴了方氏企业,说他英俊潇洒、气质出众,总之将他捧上了天。 方家的房子从一开始的小公寓,换到了大公寓,再换到了独栋豪宅,甚至还在郊区买下了度假别墅,让家人可以在假日前往度假休憩。 更甚,许多过去要方母与陆致芬亲手做的家事,例如煮饭、洗衣,照顾孩子,喂奶,帮老公、小孩带便当等杂事,最后都不用她们亲手做了,因为家里有钱了,请了帮佣,让两个女主人可以好好享福。 十年过去了,孩子长大了,大儿子都小学毕业上国中了。方家的经济状况好转,甚至好到可以开始享福,过过有钱人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生活不用再忙得团团转,不用再将自己日夜燃烧,只为了帮丈夫照顾好家里,让丈夫可以在外无后顾之忧的打拚,她这才开始有比较多的时间坐下来静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好像没有变,她没有老太多。 少渊退伍进公司已经过了五、六年,这几年日子好过了许多,至少不像刚嫁进来时那么累,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为什么她心里会觉得更累了? 日子好过了,开始可以享福了,心里却觉得更无力了,好像……好像不再需要她了一样。 好奇怪,她怎么会这么不知福呢? 时间是傍晚五点,陆致芬坐在主卧室的梳妆台前整理着自己的外表,她拿着梳子梳理着头发,发丝服顺整齐。她突然想起自己刚结婚头两年,每天忙着照顾孩子,煮三餐,打扫家里,头发乱得跟疯婆子一样,常常半年才上理发厅剪一次头发,多数时间只是用橡皮筋将头发绑起来,更别提发质,自然是粗糙。 哪像现在,她每个礼拜都跟婆婆上发廊,还可以找最贵的设计师帮自己打点门面,发质也好了许多。 穿着也是,她现在的穿着都是名牌设计师的作品,哪像以前,一件围裙套在身上穿一整天,煮饭也穿、打扫也穿,抱着孩子喂牛奶也穿,直到洗澡才换下。 真的不同了…… 看看时钟,陆致芬走出房间,迎面而来一名打扫女佣对着她问好,她微笑点头,很有礼貌的回礼。 走下楼梯来到客厅所在的一楼,正好看见方父与方母要出来,两人约好一起去上国标舞课程,算是两位老人家这阵子新的兴趣。 方母还开口邀媳妇一起去,陆致芬只是笑了笑,不敢打扰公公、婆婆的约会行程,两位长辈兴高采烈的出门了。 这应该是晚餐的时间,家里却没有开伙的迹象。以前这个时候,陆致芬大概都跟婆婆忙着在厨房做饭,希望能让结束一天工作的少渊和公公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 现在少渊事业越做越大,晚上常常没机会回来吃饭;公公和婆婆则是另有行程,怎么有钱了以后,家反而没有家的味道呢…… 忽然陆致芬想起两个儿子,他们应该都放学了,于是她再度走上楼梯,准备回到三楼去看看两个孩子的状况。 三楼有三间房间,但她和少渊只有两个孩子。本来还想生第三个,不过这几年一直生不出来,慢慢也没再想了。 这三间房,两间作为两个儿子的卧房,中间的房间就作为书房。两个孩子想要在自己房间看书也可以,想要在书房看书也可以,有时候少渊假日在家,也喜欢来这间房间处理公事。 打开书房房门,恰好看见两个儿子坐在里面看书、写功课。孩子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 “妈。” “妈妈。” 喊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继续写功课。两个孩子很乖、很用功,陆致芬都知道,这两个孩子个性太像父亲,自律甚严,对自己要求颇高,因此不太需要旁人的管束与照顾。 所以有的时候陆致芬觉得很欣慰,却也觉得很无力,这个家已经不需要一个照顾所有家人日常起居的女主人,现在这两个孩子似乎也不需要一个关心他们,时时刻刻温言温语叮咛照顾他们的母亲。 “你们都在看书喔?” 兄弟两人彼此对望一眼,没有发作,“对啊!”妈妈也真可爱,她不是看到他们正在看书了吗? “你们想吃什么,妈妈煮给你们吃?” 方家长子看着母亲,“让阿姨随便煮就好了,等一下看完书,我要跟弟弟去打篮球。”他说的阿姨,就是家里的帮佣。 “对啊!” 陆致芬点点头,“哦!” 场面又是一阵安静,两个孩子继续读书,这是两个孩子每天的习惯,预习与复习——复习今天上过的课程,预习明天的进度。其实国中的课业没那么难,只要预习、复习的工夫做足,名列前茅真的不是问题。 陆致芬拉张椅子坐在一旁想陪着孩子读书,好像小时候每天晚上,老公在一旁办公,她拿着故事书说故事给孩子听,她很怀念那样一家和乐融融的景象,只是往事似乎只能追忆,一切都不复重来了…… 随意拿过桌上的一本书翻开来看,发现那竟然是高中的物理课本,她很讶异的看着长子。“你现在已经在看高中课本了?” “对啊!老师说我说不定可以跳级去读高中。” 陆致芬笑了笑,“你现在国中的课业,妈妈都已经帮不了你的忙了,如果你去读高中,妈妈就更没辙。没办法,妈妈书读太少了。”语气充满感叹。 “妈妈,我知道,我可以自己来。” 儿子的那句“我知道”明明没有别的意思,但听在陆致芬耳中却显得有点辛酸,她面带微笑,放下课本。“你们好好看书,妈妈出去了。” “嗯。” 走出书房,将门关上,站立在儿子的书房门外,陆致芬叹了一口气,很轻,却重重撞击在自己心上。 她为什么觉得好像已经没有人需要她了,或者该说,现在的她,也帮不上谁的忙。 此时此刻,她的表情只有茫然。 陆致芬常常回想起刚嫁进方家时的忙碌日子,这才慢慢体会到,忙碌原来可以分散人的注意力,当一个人专注所有精神在处理各种琐碎事务上时,便无暇去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无暇去思考一些形而上的问题。 比如说,她到底是不是幸福?有没有失去了什么? 尤其是后面这个问题,一直到后来,老公事业有成,方家越来越有钱,两个孩子也听话懂事、学业上进,公公、婆婆也很照顾她,照道理讲,她应该是个拥有一切的女人,这样应该就是幸福了吧? 可是……以前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她确实觉得自己幸福,总以为能看着丈夫、孩子吃饱,就是幸福了;可是现在她不忙了,家里各种杂事都有佣人处理,一天下来她常常坐在房间梳妆台前发呆,那种幸福的充实感也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那种感觉好像是,本来人家还需要她,她也乐于付出,以换取幸福的感觉;但现在她好像派不上用场了,人家好像也不需要她了,她无从付出,随而也体会不到幸福的感觉。 坐在梳妆台前面看着镜中的自己,忙碌时别说像这样对镜自我端详,连坐下来喘口气都嫌奢侈;但现在她常这样一坐就是一个小时,坐累了站起身,走出房门走一走,然后再回到房内继续坐着。 白天,丈夫出门工作,两个孩子上学读书,公婆也不在家,家里只有她,没有什么事需要她操烦、忙碌,没有人需要她照顾、关心。 她好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窗外的庭院,隔着庭院,远方是方家大门,大门外则是一个她全然陌生的世界。 嫁进方家这么多年,头几年她习惯将自己埋首在方家人的世界里,没有时间去看看外面的一切;十多年过去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走出去,走进方家以外的世界。 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真可笑,讲得好像方家不准她出门似的,事实上,她常常出门,买菜、办事、接小孩,帮公婆买东西,只是那时的她,人走出去了,心没有走出去,依旧挂念着家中的一切。 第二章 陆致芬突然动了念头,她想出去看看,虽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可是她还是想出去走走。 于是她换穿外出服,走出房门,第一次毫无目的的出门。没有任何人问她要去哪里,事实上,所有的家人本来就不在家,而家里的佣人也不可能问她要去哪里。 出了门,外头的空气其实也没有比较清新,甚至远离了方家,一种紧张情绪倏地涌上,让陆致芬感觉有点茫然,有点不知所措。 看着眼前车潮川流不息,人群熙来攘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要前进,好像为了生活不断的奋斗。 原来外面的世界,压力这么的大,她不禁怀疑自己有能力应付这样的压力吗?如果有一天离开了方家,她可以适应吗? 站在路边人行道上,陆致芬看着四周的景象发着呆,在家里坐在梳妆台前也发呆,出了门站在路边也发呆。 难道她往后的人生,只能这样继续发呆下去吗? 其实她也没有这么大的雄心,非得飞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不可,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只要老公、小孩好,那就好了。说来她也是很传统的女性,把自己的生活,甚至命运都寄托在家人身上,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选择走入家庭,生下孩子。 “你……你是……” 一旁有个女人看着陆致芬,伸出手指对着她指指点点。她也回望,似乎也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认识眼前这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女人。 “你是不是小芬?” “我……”小芬?好久没听到别人这样喊她了,“我是啊!你是……” “我是小美,你的国中同班同学小美啊!” “小美?”脑海顿时闪过莫名画面,画面里净是开心的学生时代,无奈实在太遥远了,遥远到有些画面都已经不清晰了。 “就是我啊!以前我坐在你的右边……你妹妹小芳坐在你的左边,我跟你们双胞胎姊妹感情很好。” 陆致芬开心大叫,“小美!” 两个三十岁的女人在路边高兴的握着手,差点没发疯大叫,或许是可以在相隔十多年后再度碰到老朋友,更是令人开心。 两个人不顾旁人关爱的眼神,开心的彼此问好,最后甚至手牵着手坐在路边的铁椅上彼此聊天,分享着国中毕业后的点点滴滴。 “你们两姊妹真劲爆耶!”小美一脸不敢置信,“竟然选在同一天从孤儿院嫁出去,我们所有同学听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真的吗?”伸出手准备触碰对方的下颚,“那我帮你装回去。” 挥开她的手,不禁哈哈大笑,小美看着陆致芬,“其实想想我也满羡慕你的,你那时候怀孕,嫁给你老公……所以你的孩子现在应该很大了吧?” “老大十三,老二也已十一岁了。” 脸上表情确实是羡慕,“我好羡慕你喔!我的孩子才刚满一岁,压力才要开始呢!你才三十岁,责任就了了一半了。” “……”陆致芬没回话,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问题,其中喜悦之处或许可以分享,但辛苦之处确实不足为外人道。 “这几年你好吗?日子过得怎么样?”小美很关心问着,“你当初太早嫁了,所有同学都担心你能不能得到幸福,也觉得这么早就结婚,好像人没年轻过就必须被迫长大。” “还好啦!就是过日子啊……” “可是我觉得你变了耶!”小美有感而发,“以前的你很活泼、很开朗,是班上所有同学的开心果;可是现在碰到你,觉得你好像……” “老了很多?” “当然也是啦!啊……不要打我,开玩笑的,你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只是好像很累的样子。” 陆致芬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深思一会儿这才决定说出口,“以前要照顾小孩,很忙;现在小孩长大了,好像有点失去重心,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想了想,“那……你想不想再回去念书?” “念书?” “是啊!”小美分享自己的经验,“我跟你一样,高中毕业没再升学,只是你是因为要走入家庭,我是因为必须工作赚钱。可是四年前我回去读大学,今年就要毕业了,所以我觉得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重返校园继续读书啊?” “我可以吗?我都三十岁了。”心里有点怕。 “这是什么话,三十岁的女人就不是人啊?况且……真不想承认,你看起来不像三十岁耶!在家里都当少奶奶啊?” “……”只能苦笑。 “我那时候工作了好几年,觉得自己应该要继续进修,充实自己。女人啊!除了打理自己的门面之外,肚子里有没有东西也很重要……男人不是最喜欢说我们女人没见识吗?多读一点书,读给他们看。况且以后小孩长大,如果问我们问题,把我们问倒了,那多丢脸啊!” “好像也是耶……”咦?她现在的状况不就是这样? “最重要的是,回到学校后,你会碰到许多年轻小弟弟,‘青春的肉体’真是养眼。”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拜托,我都结婚了。” “看看不犯法吧!” 两人哈哈大笑,继续开心谈天,但不能否认,小美的建议确实在陆致芬心里激起涟漪,让她的脑袋里不断的想着这件事。 她是不是该好好安排自己的人生? 遇到小美,让陆致芬拥有一个开心的下午,两个女人顿时变回了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说着许多往事,也聊了许多当年同班同学的八卦,那久违的笑容暂时回到了陆致芬脸上。 “你要好好考虑喔!趁现在孩子大了,你还年轻,还有体力,回去念大学。如果有必要,我高中课本都还留着,可以送给你,让你准备考试。” “谢谢你,小美。” 小美的提议让陆致芬燃起一丝希望,她好像在自己茫然无措的生活里暂时找到一个方向。人生最怕没有方向,这阵子她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家里的人又不需要她,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去。 或许是因为聊得太开心了,陆致芬忘记了时间,等她想起时竟然已是晚上六点半,她急忙挥别小美,搭着车赶回家。 虽说家里的人现在都不需要她了,但是她还是下意识的想赶回家去,想看看丈夫、孩子,公公、婆婆,了解一下他们究竟吃饱了没,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做的。 尽管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他们真的都不需要她,而她只需要继续当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但她还是下意识的会开口询问。 搭车赶回家,这才知道自己竟然离家这么远,整整一个小时后才回到家。七点半,晚餐时间肯定已过,说不定今晚家里又没开伙。 公婆可能又相约出门,老公大概还在公司加班,两个孩子说不定读完书,吃完晚餐,出门打球运动去了;家里大概又是空无一人。 可是陆致芬就像是被制约了一样,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刻待在家里,即便只是从旁看着关心家人也可以。 然而今天不一样,陆致芬回到家中,进了大门,对着向她问好的佣人点头,正准备走进玄关大门时,竟然听见从客厅里传出的热闹声音。 家里好像有客人……而且这个客人好像重要到让少渊、公婆,还有两个孩子都待在家里接待。 到底是谁…… 这时屋内传出一阵清脆的女人声音,正侃侃而谈。偶尔还可以听见少渊与之对话,两人似乎聊得很开心。 “坦白说,我觉得那个案子可以攻击的点很多,我不担心。”是那个女人在说话。 少渊回答,“可以把你从美国请回来,方氏企业和我也不需要担心了。” “学长,你太看重我了,其实这个专利案,你自己就有能力解决。” “但是要上法院,还是要找专家,我信任专家。” 方家长子开口,“所以阿姨是念法律的吗?” “是啊!” “念法律好不好玩?我正在考虑以后到底是要念理工,还是念法律。” “念法律很好玩,脑袋要够清楚,口才要够好,最重要的是,胆子要够大。” “为什么?” “不然在法庭上,别人一说就把你唬住了,后面的诉讼也不用玩了。” “这样喔……好像还满好玩的。” 客厅内所有人聊得很开心,从说话的语气里也可以发现方少渊似乎对这个讲话的女人极为赞赏。 他赞美那个女人聪明、反应快,处理事情的手腕高超,知识渊博……光站在门外听,陆致芬就可以想见那个女人的外表与神采。 肯定是个聪明又大方的女人吧!不像她,这么多年都窝在家里,面对的只有丈夫、子女,如今这个家庭已经上了轨道,似乎也不再需要她了。 或者说,少渊仍然需要一个可以给他意见,可以帮助他的女人,只是现在的她没有这种能力可以帮助自己的丈夫。 唉…… 在心里轻轻一叹,陆致芬竟然不敢走进门,现在的她觉得自己无法摆上台面。几番挣扎纠结,若非一旁有个帮佣唤了一声,她大概会继续站在门口直到脚生了根。 走进门,经过客厅,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她的家人,包括公婆、丈夫,还有两个孩子都坐在客厅里彼此热络的聊天。 茶几上头摆着水果、点心供所有人享用,陆致芬的眼神看过四周,最后也落在那个陌生女人身上。 方少渊站起来向妻子介绍客人,“致芬,这位是公司新聘任的法务长,是我大学的学妹,刚刚从美国回来……事实上,公司花了很多钱才把这位大律师从美国聘请回来。” “学长,你这样说我怎么好意思,事实上现在当律师赚的钱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多了,有家公司愿意聘我,我开心都来不及。” “是吗?”方少渊打趣说着,“我去美国找你时,你事务所的老板不是说要给你加薪两倍,死都不肯让你走。” “可以的话当然要帮自己人工作,谁要帮老外工作?” “哈哈哈——” 方少渊开心笑着,众人也面带微笑,陆致芬也跟着努力扯开笑容,尽管心里别有所思,甚至有点不舒服。 “学长,这位是不是就是你老婆啊?” “是啊!” “真的是你老婆喔?”女子笑着,“大学时就听说学长很早就结婚了,让许多学姐跟学妹心碎了一地,大家还以为你只是为了拒绝别人的纠缠,才说出这个谎言,没想到你真的结婚了。” “我结婚很多年,孩子也很大了。” 看着陆致芬,“大嫂,一起过来坐啊!” “哦!”笑着点头,一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继续听着那女人跟她老公开心的聊天。 聊天的话题里诉说着许多当年学生时代的事,包括方少渊在学校里有多么出锋头,毕业之后在商场上更是出类拔萃。 只是……“学长,你也把大嫂保护得太好了吧!竟然外面都没人见过大嫂的真面目。” 方少渊笑了笑,看了妻子一眼,陆致芬不发一语,只是陪着微笑,接着聊天的话题转到了公司专业法律事务。 “……就说那天那个案子好了,其实我觉得我们的胜算很大。” “怎么说?” “对方的专利说明书根本没有充分揭露,这在美国专利制度很重要,说明书中揭露的程度必须让有通常技艺之人也可以照本宣科,照着说明书将产品生产出来,如果没有充分揭露,不能认为享有专利。” 第三章 “……我也是这样想。”方少渊沉思着。 “所以我说,学长,不用担心,这个案子公司一定能赢。” “只是上了法庭,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这点就要靠你了。” “那有什么问题,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两人就公事说得口沫横飞,一旁的公公也可以跟着聊上几句分享经验,两个孩子也问了许多到美国留学的问题。这女人好厉害,甚至也可以跟她的婆婆聊上几句。 陆致芬突然觉得,她好像格格不入。 这些年将自己锁在家里,专注照顾家人,不去理会外界的事务,也因此与外界脱节,她已经没有能力跟丈夫、跟孩子、跟父母这般天宽地阔的闲聊了。 她的思绪像是浆糊一般,没有思考能力,无话可说、无言以对,只能这样看着眼前众人七嘴八舌说着,然后自己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不管说什么她都不懂,她也没什么好分享的,甚至她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无法开口说出。 看着所有人茶杯里的茶水都空了,她站起身,“你们聊,我帮大家倒茶。” 但是众人聊得太开心了,没人理她。 转身离去,走到厨房,陆致芬这才惊觉这些年她把自己埋葬在方家,看着一切上轨道,照顾着孩子长大,让丈夫无后顾之忧冲刺事业,每个人都进步了,只有她一点长进也没有。 她,竟然变得像个黄脸婆,端不上台面了。 时间晚上九点,方家豪宅内安安静静的,男主人方少渊尚未回家,方家长子则是参加学校的露营活动不在家,至于两位长辈也出了远门,跟着旅行团一起出门散心。 目前家中只有她陆致芬,还有方家次子。 孩子在自己的房间内不知在做什么,晚餐过后小朋友就窝在房间内东摸西摸,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开始有自己的秘密了,不让大人问,更不让大人管。身为父母,陆致芬并不古板,还知道该留点私人空间给孩子。 况且陆致芬现在也有自己的事情,坐在梳妆台前,桌上摆着好几本书本,这些都是小美送给她的高中教科书。 小美真的很有心,那天碰面之后不到一个礼拜,她就收到了这厚厚一大叠教科书,上头还有小美留的纸条,大意是希望她不要看轻自己,只要肯努力,没有不可能的事。 陆致芬一开始还摇头苦笑,随意翻阅着这些陈年教科书,并未下定决心,心态上就像是看闲书一样,反正待在方家,无聊也是无聊。 不过或许真的太无聊了,在家里没事做,她竟然真的翻开课本一字一句的阅读,开始重新温习这些许多年不曾碰触过的学问与知识。 起初确实有点困难,只是读了几行字就让她频频打瞌睡,呵欠连连,有几次甚至就这样放开课本,起身继续闲晃,在家中四处走动。 可是闲晃了几次,发现在家里无所事事比读书更无聊,如果只是为了消磨时间,那读书真的有用多了。 于是她再度坐回梳妆台前,对着那一本又一本的书籍,捺住性子慢慢阅读。 国文、英文、历史、地理,甚至是最恐怖的数学,反覆咀嚼书本里的文字,努力吸收,久而久之,她不再觉得无聊,反而还觉得有趣,至少读书的时间确实比较充实,不会让人觉得无聊,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无聊,无聊的生活让她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让她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人需要她。 而且埋首于书堆中,这才发现原来她确实见识浅薄,这样的她,难怪越来越不开心,更难怪家里的人好像都不爱跟她说话。 像她这样的人,言语无味,连她自己都不喜欢了,何况是其他人? 不过读书是一回事,陆致芬还没决定是不是真的要回去念大学,毕竟自己利用闲暇时间读书可以读得无忧无虑,毫无压力,甚至还可以配合自己的时间,随心所欲。 但决定回学校读书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课业上的压力、考试压力,面对新的环境与同学,这些统统要考虑。一个离开学校、离开社会十多年的女人如她,到底有没有能力应付这些压力? 陆致芬放下书本,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九点半,少渊还没回来,看来他又待在公司加班了。 站起身,拿起水杯走出房间,准备到厨房倒杯水喝,然而一走出房间,她就看见原本应该待在三楼房间内的小儿子竟然在二楼与三楼的楼梯口处徘徊,似乎正烦恼着什么事情。 “孩子,怎么了?” 方家次子听见母亲的声音,抬头看向母亲,原本以为遇见了救星,脸上的烦恼消失了一半,但看见只有母亲一人,忧心再度回到脸上。 “……没事啦!”语气有点不耐烦。 陆致芬走向孩子,“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妈妈啊!” 孩子似乎很想开口,最后又摇摇头,“算了!我等爸爸回来。” 陆致芬无奈笑着,“爸爸那么忙,说不定会很晚回来,你跟妈妈说,妈妈说不定可以帮你的忙……” “我的电脑有问题,你有办法帮我吗?” 孩子出乎直觉的这番话让陆致芬哑口无言,她确实没办法帮孩子的忙。平常电脑如果发生故障,都是由少渊或大儿子处理,现在少渊还没回来,大儿子又参加学校露营活动不在家。 方家次子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开始支吾其词,不知如何是好。母子俩就这样僵持着、对望着,直到身后传来声音。 “怎么回事?” “爸爸?” 方少渊回来了,一上楼就看见这个画面,他立刻走上前;而孩子像是看见了救星,立刻上前缠着爸爸。 于是方少渊来不及休息就跟着儿子上了三楼,毕竟孩子明天就要交功课,电脑的问题总得解决。不管事业多忙,孩子也要照顾,不能都丢给老婆,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陆致芬看着父子俩离去,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再度涌上一阵感叹,许多事情她真的无能为力。 她把自己关起来太多年了,她专注的处理她以为最重要的事,包括照顾家人,却没想到转眼间她变成一个能力不足的人,无法帮助自己的家人解决各种问题。 她是不是真的落后太多了? 陆致芬喝完水,回到房间将书本收好,等着丈夫回房间,她不想让人发现她正在读书,更不敢让人知道她心里确实动了想考大学的念头。 不过等了好久,方少渊都没回房,她百般无聊,只好再度搬出课本继续阅读,继续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 一个多小时后方少渊才走回房间,陆致芬则是太过沉迷于书本中,竟然直到他推开房门才发现,她赶紧将书本丢进梳妆台的抽屉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 事实上,方少渊早就看到了,只是他不动声色,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脱下衬衫,终于可以卸下一天的辛劳。 陆致芬赶紧走上前接过丈夫脱下的衬衫,随意开口关心问道:“吃过了吗?” 点头,“晚上在公司加班,秘书有买便当。” “哦。”将衬衫挂在手臂上准备明天交给佣人去洗,“孩子的电脑还好吧?” “还好,都没事了。” “嗯。”简单几句,她没再多说。 方少渊走进浴室洗澡,陆致芬也准备上床睡觉,明天老公还要上班,早点睡可以养足精神。 十分钟过后,方少渊走出浴室,拿着浴巾擦拭头发。幸好这些年来,他都习惯留着一头短发,便于整理,随便擦拭一番就好。 “早点睡吧!” 方少渊点头,虽然动作上正专注擦拭着头发,眼神却直盯着陆致芬看,只是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陆致芬躺在床的另外一边,盖着被子,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里满是思绪。她很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该不该……去读书呢? 陆致芬确实觉得自己落后好多,远远落后到现在的她毫无见识,眼里只有家人,可是家人又不需要她了,所以她觉得好无助、好落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也都在自己的轨道上继续进步,只有她,这十多年过去了,却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 方少渊也上了床,拉过被子盖着,然后迅速闭上眼睛,就算因为刚结束工作,精神稍显亢奋,至少闭目养神。 夫妻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相伴入眠,只是陆致芬心里各种思绪缠绕着,终于她受不了了,整个人弹了起来,坐在床铺上。 方少渊还是没张开眼睛,陆致芬则是缓缓的开口,“老公,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像无话可说似的。” 他没有回答,一度让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也跟着躺下睡觉时,方少渊开口了。 “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 “是我胡思乱想吗?”陆致芬苦笑,“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很多时候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难怪你们不想跟我说话……连孩子也是。” 方少渊张开眼睛,叹口气,“还说你没有胡思乱想?” “可是我真的是这样想啊……” “别跟孩子计较,孩子只是不希望麻烦你。” “是吗?”是这样吗?不希望麻烦她,还是不认为她有能力可以帮上忙? 突然,陆致芬正襟危坐,语气严肃,却隐约可听见颤抖,她必须问他这个问题,这才能总结自己这十多年的人生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年纪轻轻就选择走入婚姻,选择生下孩子,当年的她因为冲动而做出这个决定,但也是因为爱;可是经过了十多年,她不肯定了,至少她不肯定这样的决定究竟对不对。“少渊,我问你。” “问我什么?” “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 “对!后悔这么早就必须结婚,这么早就必须当爸爸……”像是往深潭中扔掷石块,始终不见底,听不到落底声,但是她始终耐心等待,等待他给她答案。 “坦白说,我很后悔。” 陆致芬傻了,不敢相信会从丈夫口中得到这个答案,她以为他至少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安慰她,就算是谎话也没关系。 原来他后悔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肯定早就后悔了吧!毕竟他现在是身价非凡的企业家,如果再多个未婚身份,肯定更吸引人。 但是不幸的是,因为小时候不懂事,偷尝禁果让她怀孕,因此必须付出代价,提前结束单身的身份,走进家庭。 那她自己呢?她自己是不是后悔了? 陆致芬摇摇头,现在的她好乱,不愿意多想,她只是苦笑一番,闭起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也因此她没注意到丈夫凝视着她的眼神。 “来不及了,现在说后悔……也来不及了。” “……” “早点睡吧!”抢在他说话之前,她为两人之间的谈话作结。 翻身,侧身躺下,与丈夫背对,陆致芬深呼吸,想要压抑内心酸涩的情绪,但却徒劳无功。 因为他的那句后悔真的刺痛了她,比孩子说她帮不上忙还要刺痛,他的后悔仿佛证明了她在这个家庭真的没有存在的价值。 那她接下来到底要为谁而活? 孩子已经长大,慢慢不需要她了,丈夫对于这段婚姻又早就后悔,到底她要为谁而活? 为谁…… 第四章 思绪中陆致芬缓缓睡去,气息舒缓,身旁的丈夫感受到了,他缓缓坐起身,盘腿坐在床上,看了身边的女人一眼。 然后他掀开棉被下了床,小心翼翼就怕吵醒了妻子,走到妻子专用的梳妆台前,蹲下身子拉开抽屉。 一打开抽屉,看见抽屉内堆满了书本,他先是一阵讶异,随后脸上露出苦笑,回头望着进入梦乡的妻子一眼。 去吧!想去就去,何须多言…… 陆致芬慢慢发觉她心里有病,说心病可能太重了,应该说是心里有障碍。她觉得自己端不上台面,觉得自己说话索然无味,别人谈论的事,她都不懂,从国家大事到老公公司的事务,没一样她听得懂。 所以她不敢开口,这种感觉不只辛酸,更是自责;老公很忙,她每天除了问吃饱了没这些嘘寒问暖的话外,根本无法分享丈夫更内心的世界,分享他在外面的喜怒哀乐,因为她听不懂。 她连听都听不懂了,何况是给意见。 再来是孩子的课业,她也没有能力帮忙解决,好几次想陪着孩子一起读书,却又害怕孩子问她问题她答不出来,或者孩子根本不会问她问题,因为孩子知道她没能力帮忙解决,想到这一点,更让她辛酸。 她陆致芬怎会变得这么怯懦?以前那个年纪轻轻勇敢生下孩子,走进家庭的陆致芬到哪里去了? 她能怪谁?她把自己锁起来太多年了,锁在方家,锁在丈夫、孩子身边,不求自己的长进,现在她才会这样畏首畏尾。 如果她真的回去读书,她会变得比较有自信吗? 唉……她也不知道…… 虽说不知道,但接下来的日子她更是常常抱着小美送她的高中课本,一头栽进书本里的世界,虽然看不懂的地方居多,但此时此刻,书本似乎已经成为她逃避外在世界的最佳避难场所。 真的要去考大学吗?陆致芬尚未下定决心,她还是害怕,不过小美倒是打了好几次电话来给她,跟她聊聊天,也劝她行有余力回到学校去读书。 坦白说,她心动了。 这阵子她总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为自己活?虽然对家人的关心无法放下,可是现在老公跟小孩都不需要她了,事实上她也提供不了他们任何的帮助,既然如此,她应该把精神放在提升自己上。 至少小美是这样劝她的。 所以她虽然还没下定决心,但特别注意了大学联考的报考时间,再加上小美在一旁敲边鼓,拿了许多资料给她,甚至很好心的主动帮她买了报名表,盯着她完成报名手续。 “可是我还没下定决心耶……” “先报名啊!到时候不想去考就算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的事让你这么费心。”小美真的很好心,陆致芬很感谢。 “哎哟!老同学讲这个,我是看不过去啦……” “看不过去什么?” 那天小美打来电话,两人在电话中闲聊,小美语气酸得很,“看不过去你都三十岁了,是两个孩子的妈,皮肤还好得跟二十岁一样,所以我要逼你去念大学,让你体会一下期末考周生不如死、‘痘痘’一直冒出来的滋味……” “哈哈哈——你好夸张喔!” “就是这样……开心一点,知不知道你现在真的很闷耶!跟国中时候的你都不一样……对了!你要不要来参加?” “参加什么?” “我的毕业典礼啊?下个月十号,来不来?出来玩一下。” “对喔!你大学要毕业了,恭喜喔!” “对啊!千辛万苦,你也去念啦!我这种资质都可以毕业,你在国中时成绩还比我好,一定也可以的。”小美在电话那头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内容很多都是关于她自己的大学生活,说跷课有多好玩,一群朋友去夜游有多好玩,就是没提到读书有多好玩,不过也是说得陆致芬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就这样,陆致芬应小美的邀请,跑去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顺便献花给小美,陆致芬还在想这会不会就是小美邀请她来参加的主因,找个人献花致意。 从挂断电话到参加小美的毕业典礼,虽然已经报名了大学联考,她却依旧没有下定决心。家人还是她最深的牵挂,说要多为自己活,却依旧担心无法妥善照顾家人。 虽然她实在不知道现在这些家人还需不需要她的照顾…… 终于小美的毕业典礼来到,她怀抱着兴奋的心情去参加,尽管毕业的人根本不是她,她却异常兴奋。 上一次参加毕业典礼是她国中毕业的时候,高中毕业典礼前夕因为怀孕、结婚,错失了参加的机会;走入家庭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觉得可惜,直到最近这才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一段什么珍贵的经验一般。 毕业典礼很温馨,陆致芬真的买了一束花送给小美,两个女人明明都三十岁了,还像个小女孩一样在校园里到处拍照。 让小美更气愤的是,甚至还有一些系上的学弟跑来说要认识致芬,果然男人不分老少,都喜欢美女。 穿着学士袍,学士帽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小美带着陆致芬参观校园;对陆致芬而言,这一切真的很新鲜。 原来这就是大学,宽阔的校园、飞扬的青春,男男女女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神采,似乎掌握了未来,对前途充满自信。 原来这也是她失去的东西之一,因为提早走入家庭、生儿育女,她没有机会去体会上大学的滋味,体会努力跨出每一步追逐目标与理想的脚踏实地感。 这一刻,她真的觉得可惜……好可惜…… “好可惜……” “可惜什么?” “没有啦……你的学校很漂亮。” “我也有同感,只是现在要离开了才觉得漂亮。”小美伸懒腰,“换你罗!四年后我要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我……” “拜托,再三个礼拜就考试了,你还没下定决心啊?”小美拍拍她的背,“小芬,我是说真的,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你不会后悔的;你不是说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很无趣,为什么不给自己改变的机会?把重心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比较不会胡思乱想。” 两人在校门口分手,因为小美的老公来接她了,挥手向小美说再见,她继续往前走,走到大学校门口对街的公车候车亭等着。 等待,却不是在等公车来,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巍峨的大学校门,思索着自己究竟应该怎么走? 她真的心动,也承认自己的人生应该有所改变,只是不知道她的家人会不会赞成、会不会支持? 结婚以后,许多事情都不是自己说了算…… “算了,他不是说后悔吗……他们大概也不需要我了,就去考考看,而且也不是一定考得上啊!”陆致芬终于下定决心。 站起身,做出了这个重要决定,心情好了很多,正好公车来,她上了车,公车启动,向前驶去。 公车离去,这才发现对面大学校门口停了一辆车,一名男子靠在车边望着对街候车亭,凝视着方才陆致芬坐着的位置。 他看着候车亭,又转过头看了看大学校门,坦白说,他心里确实不解,她何必如此挣扎?但他选择耐心等候,等待她的下一步举动。 日子很快的飞逝,转眼考试的日子即将到来,一年一度的大学联考就在七月暑假一登场的第一天展开,多少莘莘学子辛苦了一整年,就为了在这一天好好表现,为自己未来的人生换取第一张门票。 只有陆致芬还在担心东、担心西,明天就要上场考试了,她竟然现在还没做好决定,究竟是去不去考。 她一直觉得应该问问家人的意见,无奈她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老公依旧忙得不可开交,小孩刚结束学校的期末考,一放暑假就跟着爷爷、奶奶出国去玩了,她总不能问家里的佣人吧…… 因为没有人能给她意见,或者说是给她一点刺激,导致她从参加小美的毕业典礼到大考前一天的这段时间,即便始终保持读书的习惯,却仍旧无法下定决心为自己人生的重大改变拼一拼。 终于,眼看明天就要上战场了,她真的没有退路,再不问就来不及了,于是一整天她都待在家里等着老公下班回来,想要问问老公的意见。 谁知方少渊竟然在公司加班,甚至早就过了晚餐时间都不回来,让她等不到人。明明心里已经够急了,这男人还这么热衷工作,早点下班回家看看她是会怎样啦…… 看着房间内墙上的钟,短针指向八点,陆致芬显得有点焦躁不安,在房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板踏穿一样。 终于她停下脚步,站定在床头的电话前,嘴里喃喃念着,“老公到底怎样,公司这么好玩吗?这么重要的时刻都不肯早一点回来……” 不过她当然知道,所谓“重要的时刻”那是对她而言,从头到尾她都没开口说过她想要考大学这件事,人家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她还是想抱怨,这些家人,尤其是老公,真的很不把她当一回事。她的生活已经够无聊了,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他们竟然每个都不在家,让她一个人看家…… “就是!到底是把我当什么?看门狗啊?”种种情绪堆叠而来,隐忍许久的陆致芬终于有点脾气了,她死盯着电话,心里渐渐不再拉扯,什么“别去打扰老公上班”的体贴话语再也说服不了她。 一把捞起电话想要拨电话给老公,脑袋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丈夫办公室电话。 失望的放下电话,蹲在一旁的柜子前,打开柜子翻找通讯录,心里则是喃喃念着,难怪人家不关心她,因为她付出的关心也没那么多。 她竟然不知道老公公司办公室的电话…… “找到了!”对着号码,要打电话给老公,她心里确实有着一丝紧张,因为她很少为了自己的事打电话找老公,她几乎不曾这般打扰老公工作。 她知道少渊位高权重,整间公司几乎都听他发号司令,他是个有能力的领导者,同时也是个负责任的经营者,他花很多时间在处理公司事务上,经过这些年,已经可以看见他的经营成效。 这些她都知道,她也知道自己帮不了老公的忙,只能乖乖待在家里,少去打扰他。她安慰自己,这就是对老公最好的帮忙了。 帮不上忙,就少帮倒忙…… 大概要像是那天来家里坐坐的那位公司新聘任法务长,才貌双全,这才帮得上少渊的忙吧? 电话接通,陆致芬屏息以待,心跳瞬间加速,比当年跟老公偷偷约会时还要紧张,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发现而遭到责备。 耳边原本还响着电话接通的铃声,陆致芬趁隙思索着自己该怎么开口,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考大学,但突然间,有人接起电话,吓得陆致芬差点手滑,让话筒从手中滑落。 “喂,我方少渊。” “……” “喂,是哪位?” “是我啦……” “老婆?怎么了?你不是在家吗?” “我……对不起,你现在很忙吗?” 方少渊的声音有点急促,边讲电话边还在跟一旁的人交换讯息,似乎真的很忙,气氛更显得紧张,这样的状况让陆致芬更觉得有点愧疚。 第五章 不过愧疚的情绪不过一秒,下一秒就消失,因为方少渊将这样的紧张情绪表达在说话的语气中,透过话筒冲着她而来。“老婆,我现在真的很忙,你到底有什么事?有事就直接说吧!” 这就是方少渊,是个很会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的人,只能从他的语气略微看出端倪,发觉他的情绪。 “我……对不起,我有件事,自己做不了决定,想问问看你的意见。” “那份文件拿给我……老婆,你有什么事,自己决定就好,做好决定就去做,我没有任何意见……开庭了吗?好!随时注意状况,现场的人随时联系。” 这是什么话? 她烦恼了好几个月,就连报名了也无法下定决心,都是因为她担心无法兼顾,无法完善照顾所有家人,他却这般轻描淡写,好似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烦恼都不是烦恼,都是她这个蠢蛋庸人自扰? 陆致芬生气了,抓着话筒就是不说话;方少渊一开始不以为意,继续跟一旁的幕僚交谈,直到过了五分钟,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握着话筒,想起老婆还在线上。“老婆,家里的小事你决定就好,我是说真的……” “什么事都由我决定,你都不会有意见?” “没错……” “如果我说我要搬出去住呢?”这句话一半是气话,一半是实话,反正现在两个孩子和爸妈都出国了,老公又天天加班,她住哪都无所谓。 况且想考大学、想继续读书,不就是要展开新人生、新生活,那干脆搬出去住,也好过窝在方家继续过这种不受重视的生活。 这句话成功让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不出话来,稍稍让陆致芬平复了内心的不满,然而正当她等待丈夫回应的时候,却听见了这样的话。 方少渊叹口气,“我帮你找房子……” “你好过分!‘渊’大头,你……你就是希望我搬出去对不对?好!我知道了!”话一说完,立刻挂断电话,然后将话筒拿起来放在一旁,摆明了不接受他回电做出的任何解释。 真是气死她了! 陆致芬委屈到极点,坐在床铺上独自生着闷气,想起这十多年为这个家庭的付出与奉献,现在看来像是付诸流水,自己真像个傻子。 他们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 应该是吧!不然,少渊也不会说“后悔”了。 愤怒散去,留下了一丝一缕的哀伤渐次加强,陆致芬擦着眼泪,茫然不知所措,至于考试……那就去考吧!反正也没人在乎,随便了…… 至于公司内,方少渊专注处理公务,趁隙看了电话话筒一眼,稍微停下动作,脸上挂着笑容……“渊”大头,他已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这个老婆,不就是要去考试吗?要考就去考啊!有什么好问的?不管如何,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接受、他都尊重、他都支持…… 陆致芬还是去考试了,为期两天的考试还算顺利,将近半年来的读书应该还是有点帮助,有努力、有收获,虽然还是有她不会写的题目,但大多数的题目却是都是出自课本中的基本观念,举一反三,答对倒也不困难。 这场考试堪称是她这十来年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改变,完成了这件事,陆致芬觉得有点轻松,却也有点沉重。 没考上也就算了,但小美说,现在大学录取率高到要不考上还比较难,她竟然完成了考试,就可以开始思索自己未来四年的读书计划,可以再度重返校园,总要好好把握。 “偷偷交个小男友吧……不对!是小狼狗,养只小狼狗吧!” “拜托,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 “给你老公一点教训啊!你不是跟他吵架吗?” “哪有……”还想否认。 “没有你干嘛搬出来?” 那天小美跑到她搬出方家后住的小公寓来看她,随意谈完考试的话题后,当然就是进入主题,关切一下老同学怎么突然搬出来住。 陆致芬一窒,怪自己干嘛将自己搬出来的消息跟小美说;小美一听,立刻就开始胡思乱想,频频追问她是不是她老公有外遇,是不是在外面开了小公馆,开了牛奶工厂……就是包二奶啦! “他该不会外面有女人吧?” “应该没有吧……”她自己也不肯定。 “真的?那你为什么突然搬出来?”非追问到底不可。 “我只是说气话,说我要搬出去住,他就说要帮我找房子。”她知道自己是自找的,可是他的反应让她好伤心…… “你老公是心里有鬼,才会这么主动,你真是中了他的圈套了,老天啊!怎么会有你这种笨蛋女人啊?自己主动说要搬出去……” “他现在好像真的眼里已经没有我了,我想问他我到底该不该去考大学,他要我别拿这种事去烦他,叫我自己决定就好,我很生气啊!我怕我自己去念书,没办法照顾家人,我烦恼了半年,他却一点都不在乎……” “你真的是……我没看过你这种人,人家都嫌弃你了,你还帮他们方家做牛做马。” 陆致芬坐在这间小公寓的地上,乖乖接受坐在沙发上的小美训话。这间公寓就是方少渊帮她找的,而且动作很快,那天晚上透过电话交谈完后,不过两天时间就找到。 眼看他这么“迫不及待”把她“赶出”家门,她又伤心、又生气,自己收拾行李走出方家,住进这间小公寓。 转眼十天,她不跟他见面,也不联络他。 幸好那时候报名考大学将通讯联络资料都填小美家,也不用担心会收不到成绩单,误了大事。 手里握着水杯,声音有点哽咽,“……我的老公、小孩都在那里,我能怎么办……” “你真是个傻女人喔……”看看环境,“不对啊!我越想越不对耶!” 看着好友,“哪里不对?” “这间公寓……也太豪华了吧?地段好,环境清幽,楼下警卫森严,而且是谁付的租金啊?” “少渊付的。”果然是“渊”大头。 小美摸着下巴,“那就更奇怪了,他如果要抛弃你,干嘛还帮你找这么好的房子?这租金不便宜吧?” “大概吧……” “有钱人的想法果然很奇怪。”小美转个话题,“你不要想这么多,搬出来也好,当作度假啊!反正你也快上大学了……” “我考得上吗?”她是真的很紧张。 “拜托,现在大学生多到路上招牌掉下来都可以砸死几个,很好考啦!只是毕业比较难就是了。不过你以前成绩就还不错,没问题的,最重要的是,换个环境、换个心境,好好享受一下大学生活。” “哦……”她没这个心情……心思还是不由自主想着家里的那个男人。 现在爸妈都不在,两个儿子也跟着爷爷、奶奶出国过暑假,只有那个男人,有没有人照顾他?他会不会忘记要吃饭?会不会加班到废寝忘食? 唉!虽然不满他的态度,但还是下意识的关心他,果然在爱情与婚姻里,付出越多,越没有尊严。 幸好爸妈和孩子们出国度假了,她可以暂时不用烦恼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她可以利用搬出来住的这段时间好好冷静的想这段婚姻该怎么继续下去,也给少渊机会考虑要不要继续维持这段婚姻。 既然他已经后悔了……后悔十年就好,别让往后的数十年继续后悔下去。 可是光想到这一点,陆致芬就觉得心痛、觉得伤心,这十多年来,她是真的把少渊当成她的全部,心无旁骛只关注着这样一个人,在意他的一切。 他说后悔,好像否定了她,否定了她当年提早走进婚姻,替他生儿育女的决定……她不是想邀功,不是想哭诉自己这十多年来的辛苦,只是她是真的很难过。 小美看得出来陆致芬的心情低落,常常过来陪伴着她,分享着上大学的心得,陪她度过这段等待成绩揭晓、等待放榜的时刻,最重要的是,陪她度过这段婚姻的低潮期。 时光飞逝,大学联考成绩出炉,陆致芬出人意料之外,成绩竟然还不错,虽然要上前几志愿是不可能的,不过有机会进入中段大学读书。 在小美的帮助下,她填了商管科系作为志愿。她嘴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学习商管知识,可以与纵横商场的丈夫并驾齐驱……至少可以听得懂丈夫说的话,不要总是鸭子听雷。 最后大考放榜,她果然考上了企管系。小美比她还高兴,拉着她,两个女人带着小美那个一岁大的儿子一起跑去玩了好几天。 “你现在开始就是大学生罗!未来四年可以好好玩个够,加油。” “为什么不是叫我念书要好好加油?” “拜托,念书是配菜,玩乐是主食……” “我绝对不要介绍你这个阿姨给我儿子认识,你只会带坏小孩……” “开玩笑的啦!只是我说真的,你要放开心胸,多参加系上的活动,开阔自己的视野;你老公不想听你说话,就是因为你的视野太狭隘,你要多充实自己,知不知道?” “知道。”她把小美的这番话记在心里,也决定从现在开始,她要分一半的心思在课业与大学生活上。 因为她必须成长,她要充实自己,她要补足那失落的十年,她希望自己在老公、小孩面前不会再觉得自卑,觉得连开口都不敢。 就算她可能大学念完了依旧无法给老公任何生意上的意见,或是帮助孩子应付上高中后的困难课业,至少她有信心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不用担心自己会丢脸,会端不上台面。 大学放榜后的第一个活动就是企管系系学会通知的迎新会,系上的学长姐要与新生相见欢,介绍系上的环境、相关的课程与老师的八卦。 活动举办在八月底,陆致芬当然要去参加,就像小美一直告诉她的,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转换心情,别去想家里的人,最重要的是别去想她老公,因为越想会越难过。 于是她跑去参加迎新活动,抱着紧张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光想到自己可以成为大学校园的一分子,她就觉得兴奋。 这个时候她已搬出方家一个多月了,听说,爸妈和两个孩子已经回来快要一个星期了,不知道少渊怎么跟他们解释呢…… “你是学妹吗?”站在会场门口接待的大二学长看着陆致芬,一双眼睛发亮。 哎哟!干嘛想这么多,是他同意她搬出来的,让他去想办法解释,更说不定他们统统不在乎呢! “我是……” “欢迎!这位可爱的学妹……” 那位学长像是看傻了一样,直盯着陆致芬看;一旁还有好几个学长也都围了过来,争相想跟她说话。 “这位学妹,欢迎你来参加,这是学长的电话,有什么事情,不管是课业上还是感情上的,都可以找学长……” “我也是,这是我的电话。” “还有我的。” 一旁有个学姐瞪着这些臭男生,“你们这些男生要不要脸啊!看到学妹漂亮就这样‘勾勾缠’,真是丢系上的脸。” 陆致芬爽朗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都三十岁了,你们还叫我学妹,真是不好意思……”呵呵呵,小美说的没错,感觉超……爽的! “啊?” “虾密?” 简直是惊天动地,众男生一脸讶异,下巴几乎都掉了下来;几个学姐也讶异到不行,看着文件上的个人资料,再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漂亮的女生,她三十岁?已经当妈了? 第六章 陆致芬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不过还挺得意,跨出大学生活的第一步还算顺利,至少女人的虚荣心获得了满足。 感觉……还不赖。 傍晚六点,方家饭厅餐桌上,一家人难得一起用餐。方父、方母带着两个孙子刚结束一个多月的国外旅游行程,回到台湾也才一个多星期。 出远门虽然好玩,但总不如回到家里的舒服,况且两个孙子也快开学了,应该收收心,为新学期的课业做准备,所以这几天,一家人难得都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借由多休息想洗去这长途奔波的辛劳。 也因此,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餐的机会变多了,说真的,这几年家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方父与方母有老夫老妻自己的生活空间,时常相约出门;两个孙子则是专注念书,也常常出门运动;至于少渊则是将心力放在公司的经营上。 好像少了一个人…… 方父捧着碗吃了口菜,突然想起家里似乎少了一个人,看了看饭桌上,儿子在,两个孙子也在,原来,媳妇不在。 方父低头与自己老婆低声交谈,当然是问媳妇上哪儿去了,方母点点头,似乎没很担心,不过不是因为不在乎。 方少渊则始终专心吃着饭,不发一语,他眼观鼻、鼻观心,至于心里想着什么没人知道,大概不脱公司的事。 方母低声回了自己老公几句,方父恍然大悟,点点头,看着自己儿子,开口说道:“致芬什么时候从屏东回来啊?” 方少渊看向父亲,没有说话,似乎正在思索着该怎么解释他们夫妻俩目前的状况,因为他虽然自以为知道老婆在想什么,但很多时候也弄不清老婆真正的想法。 方母夹菜进碗,边出声问道:“小芬去了几天了?好像我们一回来就没看到她,她什么时候要回来?” 方家长子也问:“对啊!爸爸,我们有买礼物要送给妈妈,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方母接着说:“本来就说要带小芬一起去,你说不用,说小芬这个暑假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不就是回屏东去吗?回国后也可以去啊!现在一家人要出去玩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语多感叹。 原来所有人都以为,陆致芬应该是回屏东的孤儿院去看看了。每年暑假前后,陆致芬都会回到自己出身的孤儿院去看看,探视那里的修女,同时也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正巧也回来探亲的双胞胎妹妹陆致芳。 只是这十多年来,致芬的双胞胎妹妹都不曾回来过,致芬也就每年都扑空,但她锲而不舍,每年都回去,哪怕只停留一天也好。 这几年家里比较不忙了,致芬才会在孤儿院多待几天,帮帮院里的忙,打扫环境,洗衣做饭,报答院里的养育之恩。 也因此,看见陆致芬好几天不在家,所有人才出乎直觉的以为她大概回去屏东了,也就没多问,总想她应该过几天就会回来。 方父开口,“这样也好,让致芬出去走走,散散心,不一定要跟我们去玩,但也别一天到晚闷在家里。” 方少渊点头回道:“我知道。” “那小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没听见儿子回答,方母再问了一遍。 方少渊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短期内,她不会回来了。” 方父边大口吃饭,边问道:“什么意思,她不是去屏东吗?” 方母则是以为,“她要在那边多住几天是不是?”继续吃饭,家里的东西果然比较好吃…… 摇头,“致芬搬出去住了。” 众人一愣,每个人都停下筷子,手里捧着碗不再进食,包括两个孩子都瞪大眼睛看着他,表情净是不敢置信。 “再说一次。” 方少渊态度沉稳,仿佛老神在在,“我说,致芬现在搬出去住,不在家里,而且短期之内,她不会回来。” 方氏夫妻彼此互望,似乎想借此证明自己没听错;两个孩子也一脸讶异的看着父亲,嘴巴微张,下巴几乎要掉了下来。 只有方少渊继续吃饭,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中,事实上,老婆的一切举动,他确实都一清二楚,包括她去考大学,考上了企管系,准备要开学的事。 致芬搬出去快要一个月了,他没去看过她,那女人大概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自怨自艾,事实上,他很想去看她,但他不急,因为他也有个惊喜要给她,希望这个惊喜不会变成惊吓。 事实上,这半年来,她忙着读书,他也不遑多让,因为这对他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半年…… “你们……吵架了喔?” “没有啊!”若要说有,大概就是致芬跟他开口说要搬出去的那一天,致芬“好像”对他发了脾气,只是他不懂,为什么他都答应了她,她还要发脾气? 不过对这个老婆,他不懂的事太多了,包括他不懂为什么她突然说要搬出去,他只能出乎本能的答应她,但坚持由他来找房子,这样才能确保她的安全。 方母盯着儿子,“儿子,我只要这个媳妇,我们方家也只有致芬这个媳妇,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 “那为什么致芬会搬出去住?” “坦白说,我也不懂。”他清楚掌握她的举动,包括她要去考大学这件事,却不清楚她的动机,这些年他确实已经不太了解她在想什么。 虽然继续进修是好事,他本来也想劝她,却因为怕刺痛她而不敢开口,不过当他发现她偷偷在准备考试时还是很讶异,不知道是什么刺激让她突然想通。 搬出去住这件事也是如此,他想不通,又不习惯拒绝老婆的要求,只好顺着她,帮她找房子,这样子老婆反而更生气了,真是奇怪。 女人啊…… 方母有点生气,“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你那天带那个什么法务长回家,我就觉得怪怪的,说!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方父也紧张追问:“儿子啊!你该不会……真的外遇吧?” 方家长子义正辞严的看着父亲,“爸,我只要一个妈妈,就是我现在的妈妈。” “我也是。”次子赶紧宣誓。 方母火冒上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良心?人家致芬为我们方家做牛做马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可以把她赶出去?我告诉你,我可不准,我的媳妇只有致芬一个人……” “你们在胡说什么?”方少渊沉声,态度坚定否认,“没有这回事!而且是致芬自己开口说要搬出去住的。” 众人又是一惊,方家次子突然很惭愧,低着头,“是不是因为我那次说错话?” 方家长子看着弟弟,“你说了什么?” “我的电脑坏掉了,妈妈一直问我怎么了,我很烦,就说就算跟妈妈说,妈妈也帮不上忙……” “妈妈是关心你,你这样回她,妈妈真的很伤心。”方少渊不忘机会教育。 “对不起……” 看着孩子这么惭愧的样子,方少渊也不忍苛责,只是他总觉得这应该不是老婆做出这个决定的主要原因。 方母不信,“小芬怎么可能跟孩子计较?一定是你的问题。” “妈,你不用担心,致芬虽然搬出去住,但是她住在我安排的地方,我会照顾她……至于她为什么要搬出去住,我会弄清楚。还有,顺便告诉你们,致芬接下来会很忙,可能没办法顾到家里,你们要体谅她,因为她要去念大学了。” “……这是好事啊!”方父笑道:“果然是我们的媳妇,懂得上进,愿意走出去,这真的是好事,总比每天闷在家里好。” 方母也笑着,“就是,叫她专心念书,不用担心家里。这十几年她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总该为自己活了。” 所有人都持正面态度,尤其是两个孩子,第一次对母亲感到佩服,尤其听爸爸说妈妈只读了半年书就可以考上大学,更是觉得妈妈好厉害。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方少渊终于放下碗筷,站起身,选在吃饱饭、离开餐桌前,公布这个消息。“我也要回学校去念硕士。” “啊?” 这对夫妻,现在是怎样?怎么突然都变得这么勤奋向学? 方氏夫妻其实也没猜错,陆致芬确实趁着开学前,南下回屏东探望了孤儿院里的修女一趟,也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与多年未见的双胞胎妹妹碰上一面。 但是一如以往,虽然见到了院里的修女和老师,却始终跟妹妹无缘,不过这趟回家,她跟修女们说了自己要回去念大学的事,获得一致的支持和赞赏。 “你要加油!要做这些弟弟、妹妹的榜样。” “就是,学习是一辈子的事,你能想通很好。” “我本来还想,你嫁了以后大概会变得懒惰,不想再读书了,现在看来,你还挺上进的。” “要加油喔!” 将所有修女、老师的祝福统统收起来,顿时觉得信心大增,陆致芬踏上返回台北的行程,也准备迎接即将展开的大学生活。 说兴奋,确实兴奋,但她心里仍压着难解的问题,那就是她与少渊的事,虽然她搬了出来,走出了方家,却不知道自己的婚姻未来将何去何从。 这段婚姻还有没有机会保留,抑或经过十多年的光阴,就此走到尽头? 她真的不知道…… 搬出来这一个多月,少渊完全没来看过她,尽管他帮她缴了房租,还给她生活费,但就是不曾露过脸当面跟她谈谈两人之间的婚姻与未来。 他在逃避吗?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想面对吧! 经过十几年,说不定对他而言,感情早就淡了,剩下的只有责任、责任与责任;况且当年他们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赶鸭子上架,莫名其妙就这么走进婚姻,莫名其妙就当了老爸、老妈。 他们没有选择余地,也失去好多、好多,她失去了一段可供往后回味的大学生活记忆,他则是失去了愉悦飞扬的韶光年少,他们都失去了那人生不能重来的珍贵青春。 想想,将来青春埋葬在这段婚姻里的不只是她,连他也是,难怪那天晚上,他会有感而发的说后悔。 只是他也不想想,男人是越老越增值,女人是越老越贬值,她还是比较吃亏耶…… 其实,她也不是要计较啦!就是心里闷……难过到她最后选择接受小美的建议跑去考大学,因为再不换个环境走出方家,学着经营自己的生活,她的心真的会生病。 开学这天,陆致芬背着背包在校园内闲晃,脑袋里却一团混乱。她刚刚从教务处走出来,一件事让她百般迷糊,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到底是谁帮我缴了学费啊?”因为跑回屏东一趟,误了缴交学费的时间,一回台北,陆致芬立刻翻箱倒柜找到学校寄来的注册通知单,赶到学校教务处要缴钱。 谁知道办事人员竟跟她说她的学费已经缴交销帐了,让她讶异到不行,难道她在某天晚上睡觉到一半,梦游跑到银行缴学费而不知道? 不对啊!晚上银行哪会开?难道她是白天梦游? 一脸狐疑、讶异,陆致芬谢过柜台小姐的解说,走出办公室往系馆方向走去,准备去参加系上办的正式迎新活动。这场活动听说不只大学部,连硕士班与博士班的新生都会参加。 第七章 “难道是小美帮我缴的?”摇头,怎么可能?虽然说这张注册通知单是寄到小美家,但她亲眼看见小美将单子交给她,况且小美也没道理帮她缴学费。 难道是别人…… 可是除了小美之外,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要念大学啊! 虽然说有人帮她缴学费,她省了麻烦,毕竟这学费她本来打算从自己的私房钱出,花起来总会心疼,但是莫名其妙省掉一笔开销,又不知是何人所为,让她心里有点不安,好像……好像有个人一直在暗处看着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真的乱恐怖的。 陆致芬走在校园里,第一次以大学生的身份享受校园内的蓬勃朝气,周围同学三两成群,彼此聊天,高声谈笑,这就是青春。 或许是环境的感染,让她暂时放下了内心的不安与疑惑,就在此时,后头有几个女生跑向她,这群人有的是在迎新会上认识的同学,有些则是学姐。 “致芬同学。” 回头,“你们好啊!”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努力展现自己的和善,事实上,看见这群十八、九岁的孩子,只比她的大儿子大了五、六岁,她就觉得自己像妈妈一样,连跟同学、学长姐们说话都和蔼温柔到不行。 一群人彼此聊天,迅速建立感情。 有个女同学很讶异的追问着陆致芬。“你真的已经三十岁了吗?真的看不出来耶!你看起来好年轻、好漂亮喔!”语气里净是赞叹。 “哎哟!我都有两个孩子了,老罗!你们才漂亮,年轻就是本钱,要好好把握啊!什么化妆品都不要用,自然就是美。” 最后一句话模仿广告台词,让众人哈哈大笑。 “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就……普通上班族嘛!”她没打算说她老公是何许人,幸好过去她不曾出现在报章杂志上,知道她的老公就是方少渊的人应该不多。 “致芬,你想不想参加社团活动?我觉得你有一种慈母的形象,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孤儿院陪小朋友玩?” “孤儿院,好啊!没问题,我一定去。”听到孤儿院,像是想到自己的出身,陆致芬二话不说立刻答应。 众人眼看她这么大方,也很喜欢这个年纪稍长的同学。 此时身后有人向前奔跑,经过这群女生时对着她们大声喊着,“你们还慢慢来啊?活动要开始了,系主任都到了。” “冲啊——” 众家女生笑得很开心,甚至手牵着手拼命奔跑着;陆致芬也放开心胸陪着奔跑,好像因为这样,她也年轻了许多。 终于赶到了会场,此时会场内活动已经开始,目前好像已在进行自我介绍,只是先从博士班与硕士班的学长姐开始。 一群女生低着头,弯腰走进会场,深怕迟到的她们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但就在此时,讲台上传来了低沉有磁性的说话声,吸引住陆致芬的脚步,让她僵在现场,后头的人差点撞上她。 “致芬,你干嘛啦?” 怎……怎么可能?她听错了吧? 讲台上的人继续说着,“大家好,我是硕士班一年级的方少渊,你们没有看错,我确实是那个你们常常在报章杂志上看到的方少渊,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不过我也不肯定每次他们提到我的名字时,到底是说好话,还是坏话,很高兴认识大家,谢谢。” 幽默的自我介绍让台下响起一片掌声,事实上,光是看到方少渊这三个字就够他们瞠目结舌了,这十年来商场上最传奇的经营者将方氏企业从势将倾颓,重振至如日中天的地位。 每个人都是好奇与佩服,更对于能见到本人感到兴奋,只有一直弯着腰背对讲台的陆致芬脑海里不断闪过一句话……只是同名同姓吧…… 直起腰,陆致芬转过身看向讲台,竟然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那个男人,那个跟她结婚已经十多年的男人……就站在讲台上,拿着麦克风。 “你……” “那位同学,请问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看向陆致芬,当然也看见那个女人一脸发愣的傻样;当她注意到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时,脸瞬间涨红。 天啊!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为什么这家伙会出现在这里? 谁来跟她解释清楚啊…… 这一天也是方少渊正式到学校报到的日子,过去这半年来,不只致芬专注于读书、考大学,他也报名了好几间学校的研究所,希望回到学校重温学生生活,也取得学位。 这些入学考试的相关文件与程序都是由他一手处理,不假手他人,因为能回学校去读书是他多年的希望。 当年念完大学后,为了家里的事业,他没时间继续进修深造,只能抱着大学毕业证书离开学校,入伍服役,随后进入社会,转眼间也好几年了。 他确实有着遗憾,这么快就结束了人生应该最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涯,他的同学中许多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继续升学,不管是在国内念研究所,抑或是出国攻读学位,像他这样大学毕业就认命出社会的实在是少数。 可是他也很清楚,他有责任在身,整个方家的事业需要他投注心力,老婆、孩子也需要他照顾,他不能停下脚步,只能向前奔去,更没有时间思索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说到底,他确实常常在想,如果当年他没让致芬年纪轻轻就怀孕,进而必须走入婚姻,一切会怎样? 人生会变得更好吗?包括他的人生,还有致芬的人生,会有不同吗?他们会在绕了一大圈后还能遇见彼此,然后在一起吗? 会吗? 方少渊穿着轻松简便,简单的衬衫与西装裤,不打领带,却依旧展现企业家的风范,一旁则跟着系主任,态度必恭必敬。 “主任,您真的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只是来念书的。” “是是是!”虽说如此,但光听到方氏企业的总经理方少渊考取本校,也决定来报到,系主任就兴奋得不得了。 “我既然决定重回学校当学生,一个学生的本分我就会做到。” “是是是……只是我还是好奇。” “有什么事,主任直接说就好。” “您不是考取很多间学校吗?为什么会选择本校就读呢?”这不是质疑,而是蓬荜生辉啊! 方少渊今年亦考取了其他几所学校的企管所硕士班,其中不乏更优秀的大学,没想到他会选择这间中段学校的研究所就读,确实出人意料。 方少渊笑了笑,轻轻点了头,“主任,我想我如果说我仰慕这所学校很久了,您大概也不相信这个答案吧?” “呵呵……”尴尬一笑。 “没错,我确实有些私人的原因,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您,但请您相信,我的态度是认真的,我确实想要继续读书。” “这样啊!没关系、没关系。”真正的原因系主任也不在乎,只要方少渊真的愿意在这里读书,一切好谈。 像这样年轻就有极高成就的企业家选择这所学校就读,对学校而言,简直是最佳的宣传工具,也难怪系主任对于方少渊会这般恭敬,就怕他临时反悔。 系主任甚至亲自出马迎接方少渊参加系上的正式迎新活动,本来主任还想,像方少渊这样的大忙人,大概不会想参加这种小孩子的场合,没想到他竟亲自开口说他要参加,借此认识大学部的学弟妹。 到了活动场地,系主任先走进去,方少渊跟进,他巡视一下场地,竟然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那个女人上哪去了?难道才第一天开学,她就决定不念了吗? 主任拿起麦克风,“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的活动要大家互相认识,所以我们先请同学自我介绍。在此之前我想先介绍一位硕士班的新同学,他是方氏企业的方少渊总经理,请大家掌声鼓励。” 现场响起掌声,大一新鲜人或许不知这是何方人物,但至少企管系的老师以及年纪稍长的同学都知道,甚至方少渊这号人物也常出现在课堂上。 方少渊点头,接过麦克风开始侃侃而谈,解释自己何以想要回到学校念书,内容无非就是希望汲取新知,以便适应变化万千的商场环境。 他的态度大方,语气沉稳坚定,吸引了现场所有人的目光,甚至好几个女同学眼里闪烁着倾慕的眼神。 就在此时,一群迟到的女生冲进教室,每个都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快步朝会场后方移动。 方少渊看见了,他不动声色继续介绍着自己,果然他的声音成功吸引其中一个女生停下脚步。 那个女生甚至站立在现场,眼睛看向讲台,以确认她不是幻听。果然,一看见方少渊的脸,她讶异到不能自己,简直目瞪口呆。 系主任站在讲台旁,“同学,都迟到了,赶快就座啊!” 一群迟到的女生赶紧找位置坐下,只有陆致芬还沉浸在震惊中,慢了半拍,没想到原本想要躲在会场后方的希望破灭了,因为后头已经没有位置了,难道要她鼓足勇气坐到最前面,跟系上的老师坐在一起吗? 这时方少渊面带微笑,“这位同学,既然都迟到了就认命吧!前面还有位置喔!”指着讲台前方第一排的好几个空位。 所有人哈哈大笑,陆致芬的脸瞬间红透,赶紧低着头走到前方,找个空位就坐下,然后始终低着头,就是不抬头看向站在自己正前方的方少渊。 她的脑袋里已经糊成一团,弄不清楚这个男人现在怎会出现在这里?是企业家来演讲,还是…… 一分钟后,方少渊自我介绍完毕,现场其他人问了他好几个问题,都是有关公司经营上的,有些可以分享,有些算是机密,但他也用幽默巧妙带过,没让场面变得尴尬,在众人眼中,方少渊确实相当厉害。 他走下讲台,近乎直觉的选择第一排的位置,甚至就这样直接坐在陆致芬旁边的空位。 这样的举动,让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老天!可不可以叫这家伙坐远一点啊……不要坐她旁边,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解释一切啊…… 陆致芬低着头,就是不看身旁的男人;方少渊则不以为忤,没去逼她,更不试着跟她讲话,而是看着自己手里的资料,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她一定很震惊,让她冷静一下。 何止震惊,陆致芬简直是惊吓,这个男人这样莫名其妙出现在她面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所以看来,他已经知道她跑来念书了? 那他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后来才知道的?是不小心发现的,还是一直以来他都在偷偷观察她? 哎哟!有差吗?反正现在他就是知道了啦!该烦恼的是她,该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啊…… 为什么要解释?她难道不可以回到学校念书吗?而且她就是觉得家里的人都不需要她,为了让自己转移生活重心,努力充实自己,这才决定回到学校读书。 还有,也是因为他的一句“后悔”,才让她惊觉自己这十多年的付出像是屁一样。既然如此,那她要为自己活。 “下一位我们请陆致芬同学自我介绍,陆致芬同学……” “没错,我要多为自己想、为自己活……”喃喃自语。 “陆致芬同学?” “干嘛跟他讲这么多啊……” “陆致芬!” “有!”听到有人在叫她,吓了一大跳,赶紧大声答有,用力举手,整个人甚至弹了起来。 第八章 众人看了又是一笑,包括身旁的那个男人。 “请你自我介绍。”主持的老师真是快昏过去了,没想到有人这么心不在焉。 “谢谢。”接过麦克风,正好看到一旁的方少渊一脸兴味的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很复杂,好像在看笑话,又好像在鼓励她。 “我……我叫陆致芬,今年三十岁,年纪比大家大一点点……不只一点点啦!”她不好意思一笑,现场众人也跟着笑。 “我高中毕业时,因为不小心怀孕了,决定把孩子生下来,走入家庭,所以就没念大学;现在两个孩子都大了,一个是国中二年级,一个是国小六年级,所以我决定回到学校念书,顺便充实自己。” 众人听到这样的说明,纷纷点头称许,毕竟愿意再度走入校园当学生,承认自己有不足之处,便值得称赞。 这时有人举手问:“同学,那你老公在做什么啊?” “他……”他现在就在我旁边啊! 只是陆致芬根本不敢这样回答,一来因为当事人就在身旁,二来如果让大家知道方少渊就是她老公,那她接下来的大学生涯大概也不好过了。 方少渊面带微笑,很难解读他的眼神,他到底是希望她对所有人介绍他,还是希望她别贬低他的身价? “我老公……只是个普通上班族,吃人头路啦!”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净是挑衅。 “哦——”众人一副恍然大悟貌。 又讲了几句,她就坐下了。 一旁的方少渊不动声色,继续专注聆听所有同学的自我介绍,只是下一秒,他趁着自我介绍的同学坐在后方,所有人目光都转向后头时,侧过头对着她快速低语。“原来你觉得我只是个普通上班族?” 陆致芬对他吐了舌头,然后转头就是不看他;方少渊看着她的表情,他的脸上扬起笑容,笑意直达心底。 看来接下来的求学生涯,应该很好玩。 一场迎新活动就在所有同学的自我介绍中结束,系主任一宣布散会,陆致芬立刻抓起包包往教室外面冲,完全不给方少渊拦住她的机会。 但她不是怕他喔!呵呵,她干嘛怕自己老公?她是因为等一下还有课……对!她有课,她好忙,她要去上课…… 只是她发现自己的心里竟然产生一种歉疚感,好像她隐瞒了自己丈夫什么重要的事,好像她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当场“抓包”,羞愧到想要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从开始读书,到决定报考,到考上,她没跟小美以外的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其中她最想隐瞒的就是自己的丈夫,因为她不敢想像当少渊知道她竟然决定回去念书时会有什么反应,是嘲笑她自不量力,还是不置可否? 应该是前者吧,说不定在他心中,像她这样端不上台面,只能在家里洗衣煮菜带小孩的黄脸婆,怎么可能读大学? 所以今天在学校竟然碰到自己的丈夫,陆致芬真是讶异到下巴都快要掉下来,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只能用逃之夭夭来解决问题。 她内心的情绪实在太复杂,此时此地遇见自己的丈夫,让她觉得惊讶,觉得好像做坏事被发现,竟然也感到害羞喜悦,简直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 干嘛啊?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只是真的好奇怪,即使走出教室,她的脸还是红的。 这几年不是天天都会见到他吗?何必这么讶异?只是这次见到他的场合不一样而已……这里是学校,她的身份是大学生,他是研究所硕士班学生…… “他也瞒我啊!他什么时候跑去考研究所,为什么我不知道?所以扯平……不对!扯不平,他竟然说他‘后悔’……” 抱着种种复杂的情绪,陆致芬度过了她大学的第一天,走出会场时,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没注意到身后方少渊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神,眼神里充满兴味,也充满期待。 大学开学第一天,其实没几堂课,早上出席迎新自我介绍完,下午上了两小时的课就没事了。 陆致芬跟着同学在校园四处闲逛,甚至一起去喝茶聊天,增进感情,顺便说说社团要去探访孤儿院的事,然后就解散。 真是无聊到了极点,她只好回家。这时不过才四点半,她跑到超市买了一些菜,回到自己独居的小公寓。 一进门,将包包放下,买来的菜也放在地上,陆致芬累到整个人直接倒在沙发上,头微仰看着天花板发呆,这一发愣就过了一个钟头。 “奇怪,今天也没做什么,怎会累成这样?难道我真的老了?”看着电话,陆致芬拿起话筒打电话回家,是佣人接的,果然爸妈又出门约会,两个儿子也不在家。 “读大学真的有用吗……”她怎么还是觉得好无聊? 一开始想读大学是因为她将自己埋葬在方家,眼里心里只有家人;几年过去她毫无长进,听不懂别人说的话,也觉得别人已经不需要她了,所以她继续读书,想让自己成长,才能追上其他人的不断进步。 后来老公说他“后悔”这么早结婚之后,她更是省悟,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活,应该转移注意力,不然她真的会发疯,所以她更坚定了去读大学的念头。 但现在,她真的读了大学,还因为赌气搬出来,真的亲身体验什么叫“为自己活”,可是她还是不争气的想着家人,也想着那个男人,想着……她都搬出来这么久,家里面的人包括他在内,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勉强站起身,正想到厨房去做菜,就在这时门铃响起,她吓了好大一跳,不断猜想会是谁。 小心翼翼走到门口,握着门把,嘴里甚至还问着“谁啊”,忘记这扇门很厚,这样问外头大概听不见。 内心的紧张让她忘记可以透过猫眼先看看外面的状况,直接就把内门打开,幸好还有外门,不然就太危险。 内门一打开,隔着外门的铁杆,她看见方少渊就站在门口,脚边还放着行李箱,手里则提着公事包。 陆致芬看着,竟然发起呆了,嘴巴微张,像是受到惊吓一样;方少渊看着她的表情,脸上不禁浮现笑容,但依旧不语。 想来经过这一整天,她脑袋里肯定有着一大堆问号,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可爱的表情。原谅他的坏心,他还不想开口解释,想多看几次她这种傻大姐的样子。 “啊——”大叫一声,将门关起来。 方少渊挑挑眉,微笑转成苦笑,眼见自己吃了闭门羹,只好坐在行李箱上拿出公文批阅,简直将这里当成是行动办公室了。 过了十分钟,陆致芬都没开门,不过她也没走开,一直待在玄关处,稍微冷静一下,终于发现可以透过猫眼看看外面的状况,这才发现那男人一直待在那里没离开。 又过了五分钟,她终于受不了了,打开门,这次连外门都打开了。 方少渊听见声音,抬头看她。“我可以进去吗?” “你……哦!”只好让开。 “谢谢。” 或许下意识里还是舍不得吧?陆致芬尽管脑海里满是疑惑,却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在门外苦等。 方少渊进了门,将行李箱放在一旁,伸伸懒腰,同时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他深呼吸,果然如他所想,屋内有她的气味,淡淡的香气。 这一个多月独自住在家中两人的房内,因为她早已搬离,那间房间已经失去她的气息,现在他终于又闻到那熟悉的气味。 令人安心的气味……好像这里才是他的家一样。“我有买晚餐,今天不用开伙了。” “哦!” 他的行李与公事包堆在角落,她的背包与购物袋放在沙发上,两人席地而坐,吃起方少渊买回来的便当。 一顿饭下来,方少渊态度自然,陆致芬则是百思不得其解,这男人一个多月不曾出现,现在竟然提着行李出现在她面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吃完饭后,方少渊开始整理行李,拿出个人清洁用品,大方走进浴室洗澡;陆致芬乘机检查他的行李,发现他竟带来一大堆换洗衣物,不管是居家穿着还是正式西装都有。“他是要住在这里吗?” 十分钟后,方少渊走出浴室,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着公文。 陆致芬则怀着满腹的疑惑进浴室洗澡,等她出来时,方少渊已看完公文,开始阅读明天课堂要用的原文资料。 陆致芬发现自己什么话都不敢说,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之间现在处于一种恐怖平衡状态……该怎么说呢?她知道自己有事瞒着他,就是去读大学这件事,而且被他发现了;不过他也有事瞒她,就是他读硕士班这件事,而且也被她发现了。 这种恐怖平衡让她就算有满腹疑问想宣泄,也不敢轻举妄动,怕一开口就要面对他的反问。 直到十点整,方少渊收拾资料,“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率先走进房间。 小公寓内只有一间房间,房内恰好摆着双人床,陆致芬跟在后头,一点也不觉得现在两人的状况同睡一房有何不对,因为她心里另有疑惑,而且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了。 终于当两人都在床上躺定时,陆致芬受不了开口发难,“你都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这女人,果然先沉不住气的是她……不过他决定再等一等、再逗逗她,“老婆,我今天上了四小时的课,又进公司开会,处理了一大堆事……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可不可以等明天再说?事实上,我也有很多事要问你,但总得慢慢来。” 一段话说得合情合理,让陆致芬无从反驳,只好嘟着嘴躺下睡着,怀着疑惑让她难以入眠,听到身旁男人传来的沉稳呼吸声,好似不关他的事,他睡得可香甜了,这让她更火。 不过开学第一天确实累人,不一会儿,陆致芬也睡着了。 听见她缓缓的呼吸声,方少渊睁开眼睛,振起身子看着妻子,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伸出手让妻子靠在自己的胸膛,两人相拥而眠。 结束一个多月的独眠,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她不会知道,真正缺不了她的是他…… 这一觉果然睡得又香又甜,直到天明,经过一整天的忙碌,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翌日清晨六点半,方少渊率先起床,这已是他的习惯,早点起床为自己多争取一点工作的时间,他也已习惯在妻子甜美的睡容中迎接一天的到来。 下床走进浴室盥洗,接着走出房间来到厨房,准备弄一顿早餐来吃,方少渊没什么厨艺,但简单的煎蛋、烤吐司、抹奶油都还难不倒他。 半个钟头后,一顿简单但不失营养的早餐出炉,方少渊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接着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 七点十分,难道房里那个大学新鲜人还不打算起床吗? 摇头,脸上带着苦笑,方少渊走回房间,老婆果然还躺在床上,抱着棉被呼呼大睡;虽然舍不得,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但要是再不叫她,上学肯定迟到。 她既然决定要回到学校读书,克服怠惰,早睡早起就是必须要做足的工夫,不然就待在家里享福,别给自己找麻烦。 他知道她嫁进方家后辛苦了很多年,直到方家的生意上了轨道,她的日子才好过些,所以他告诉自己要让老婆过好日子,每天想睡到多晚都可以,该拼该冲让他来就行。 但是只有读书他帮不了她,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第九章 方少渊蹲在床边,摇了摇陆致芬,“老婆,起床了。” “嗯……” “别嗯,赶快起来,已经七点十分了。” “哎哟!让我再睡一会嘛……” “我问过同学,你早上八点不是有必修课微积分吗?上大学第二天就想迟到啊?快点起来。” 安静五秒,她的眼皮像装上弹簧迅速弹开,“对喔!我现在是大学生……” 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再看看眼前的男人,表情从最初的茫然终于弄清楚了状况。 她想起自己已经考上大学了,想起自己已经搬出方家,也想起这个男人昨天晚上突然跑了过来跟她住在一起……最后更想起她抱着满腹疑惑入睡。 赶紧下床跑进浴室去刷牙洗脸,方少渊走出房间时,大声叮嘱,“我做好早餐了,赶快出来一起吃。” “……”陆致芬牙刷含在嘴里,胡乱回应一番。 十分钟后陆致芬走出房间,看见方少渊正坐在餐桌前享用着早餐,一旁还摆着文件阅读,这男人真是连吃饭都不浪费时间,难怪可以成功,真厉害……也真不健康。 走到餐桌前坐下,经过一个晚上的睡眠,她“惊吓”的情绪平复了许多,突然觉得如果他不追问,那她也别说,两人各自心里有数就好,彼此都不过问。 说不定她在学校看到的那个人只是个跟他长得很像,又同名同姓的男人,说不定是少渊流落在外的兄弟……对!有可能喔! “嘻嘻……” “笑什么?” “没有啊!”这种傻事自己心里想就好了,当然不能说。 喝了一口牛奶,“把你这学期的课表给我,我想知道你的行程。你放心,我也会把我的课表给你,如果我不在学校,一定就在公司。” “啊?” “你不是考上大学吗?修了哪些课、什么时段,麻烦请让我知道,谢谢。”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考大学?”陆致芬吞了口水,终于还是问出口。 点头,没回话,继续吃着早餐,看着手边的文件,现在他的身份除了方氏企业总经理外,还多了个研究所学生,必须比以前更努力把握时间。 “你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的?” 诚实回答,“从你带回来一大堆高中课本,我就猜到了。” “那不就是半年多前的事,你……你干嘛都不问我?” 看了她一眼,“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不反对。” 这话明明可以解读成他对她的信任与包容,她却不这么觉得,反而认为这话凸显出他对她的不关心与不在乎。“因为我要不要念,你根本就不在乎对不对?”轻声说着。 方少渊皱眉,“你是怎么听话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算了啦!”陆致芬挥挥手,抓起吐司开始吃,“反正你也瞒我啊!你什么时候跑去考的研究所,我为什么都不知道?” 方少渊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得没错,他确实瞒了她,这点他不能否认,也很不应该,毕竟两人是夫妻,就应该开诚布公,不应该互相隐瞒。“我道歉,我确实瞒了你。” 叹口气,“半年前我就开始准备了,报名了好几间,所有资料都是自己准备,秘书想要帮我,我都拒绝了,因为我想靠自己的实力……不过你比较厉害,半年内念了人家高中三年要读的书,还顺利考上。” 甜甜一笑,他的赞美对她很受用。 “我本来想要告诉你,更想劝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念书,当年你高中毕业就嫁给我,没再继续升学,我则是因为家里的公司要忙,没办法顺着心意继续攻读硕士;现在家里与公司的事都已上轨道,我本来真的希望我们两个一起回去念书,可是我又怕你误解,以为我嫌你学历太低。” “我有这么不明事理吗?” “你没有吗?是谁刚刚误会我,说我不过问就代表我不在乎的?” “哼……”态度弱了许多。 方少渊笑了笑,“老婆,你愿意走出去,我很开心,事实上,我知道你在家里待得很闷,越待越胡思乱想,所以当我知道你愿意回去读书时,我比谁都开心……事实上,我就是因为你,才选择这间学校就读。” “我?” “对啊!我考上很多间,本来想随便挑一间顺眼的,结果你也考上大学,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当同学。” 陆致芬想了想,跟老公当同学?脸上瞬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这种感觉好像不错,毕竟当年她跟老公就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现在竟然变成同学。 “那……那你干嘛瞒我?” “给你个惊喜啊!” “是惊吓吧!我真的吓了一大跳你知不知道。” “那……对不起罗!”虽说抱歉,却一点歉意也没有。 “好啦!原谅你啦!”他说得合情合理,让她完全无法反驳,甚至还有一点开心,为了他选择与她当同学而开心。“你既然考上别的好学校,就应该去念啊!干嘛委屈自己待在这所学校?” “你是怕我每天在学校碰到你,盯你念书是不是?”开玩笑回问。 “有一点耶……我是很想过快乐的大学生活。” 方少渊笑了笑,“那你课表更应该给我了,让我知道你修了哪些课,我来盯你念书。” “为什么?” “我是个企业家,最重视投资的回收,你以为我会白白花钱吗?” “花钱?什么意思?” “你都没发现有人帮你缴学费吗?” “是你?是你帮我缴学费的?”陆致芬讶异到不行,“我本来还想找份打工赚点钱,自己缴学费呢!” 表情很严肃,“不需要,你好好念书就行。” “你到底是我老公,还是我的家长?” “都是,这样可以吧?”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为彼此建立的新关系感到兴奋与喜悦,除了是夫妻,现在更是同学。 或许是因为喜悦之情,让陆致芬暂时不想追问她最在乎的事,包括那晚他说出的“后悔”。 陆致芬跟方少渊之间,莫名其妙从夫妻关系变成多了一层关连,那就是同校同学,只不过他念的是研究所,她则是大学新鲜人。 这种感觉还满奇怪…… 好啦!她也承认,她满开心的,可以跟自己老公在同一间学校、同一个学系读书,可以常常在学校看到老公的身影,她很开心。 只是她还是有很多地方很生气喔!包括他同意她搬出去,更包括那天晚上他说他后悔的事。对!她就是这么小器、这么会记恨,把那天晚上他说的话都刻在心里,只要想到就不开心。 不过最让陆致芬觉得不解的是,这男人竟然同意让她搬出方家,又一个多月不曾来看她,那现在干嘛又来找她,还大包小包的一副像是要住下来的样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啦!看到他还愿意来找她,她还是很没出息的觉得很开心,不然她也不会打开门让他走进来。 “致芬同学?” “……” “致芬同学?魂回来喔!致芬同学的魂回来喔!” “……抱歉,你们叫我?”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们叫你好几次了。” 恐怖的微积分课程终于结束,老师宣布下课,同学全部东倒西歪、哀鸿遍野,大部分的反应都是听不懂。 陆致芬当然也是,不过不知怎的,她一点也不担心,反正要是真的听不懂,回家还有个“渊”大头可以问。 “我没有在想什么啊……我在想我孩子的事啦!”这个年纪的女人,统统把问题推到孩子身上也不会有人怀疑。 “对厚!我都忘记你已经是妈妈了,哎呀!你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三十岁,比较像我们的姐姐。” “你们真会说话,谢啦!” 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开口就是聊天,东拉西扯,从班上八卦说到购物新知,从天文地理说到国家大事,连原本找陆致芬的目的是要一起去吃中饭都忘记了。 女人不分大小,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不过这也是因为陆致芬个性爽朗,让所有同学都很喜欢,自然而然就能吸引别人靠过来。 “你们还记得那个硕士班的学长方少渊吗?” “记得啊!听说系上的学姐迷他迷得要死耶!不管是博士班的,还是硕士班的,每个学姐一提到他,眼睛里都有花耶!” “有花?”陆致芬听不懂,“是老花眼吗?” 一愣,不禁哈哈大笑,“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她们都心花朵朵开啦!” “哦!”陆致芬要笑不笑,甚至直接垮下脸,“我看这就是他跑来念研究所的目的。” “什么目的?” “诱惑一些年轻的女生啊!居心叵测喔——”胸口醋海翻腾,故意把自己老公说得很恶劣。 “不至于啦!像我们就觉得,少渊学长年纪有点大,都三十一岁了……” “少渊学长咧……什么时候这么熟?” 说话的女生脸一红,“这是尊称,而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重点是,你们不觉得他真的有点年纪了吗?至少跟我们大一的女生比啦!” “哪会啊!”陆致芬竟然先发难,“你们不知道吗?男人是越老越值钱,而且方少渊很帅啊!” “对啦!他真的很帅啦!而且成熟男人的魅力是一般小男生比不上的……不对啊!致芬,你怎么前面还说他居心叵测,后面又帮他说话?” “我……”该怎么解释啊? “对了,说正经的。—有个女生主动换话题,不自觉的帮陆致芬解了围。“你上次不是说,你要跟我们参加社团活动吗?” 陆致芬点头,“就是去孤儿院参访嘛!我要去、我要去。” “那这个星期六行不行?” “星期六喔……” “不行是不是?也对啦!你已经结婚有小孩了,总要问问老公啊!” 陆致芬很不服,“我会去,不需要问我老公。” 开玩笑,来读大学就是要当个全新的陆致芬,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新女人,如果还大小事都要问老公,那就一点长进也没有。 “哦!新时代的女性喔!” “嘿嘿……” “请问,陆致芬同学在吗?” 门口传来低沉的男性嗓音,众人看向门口,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竟然是方少渊。 几个系上的高年级女生经过,纷纷注视着他,眼睛就像是黏住了,几乎移不开。 陆致芬低着头,口中低语,“我完蛋了……” “陆致芬同学,一起去吃午餐吧!” “拜托……干嘛这么招摇?”陆致芬赶紧收拾书包,飞快的将所有文具统统扫进包包里,然后背着包包,连跟同学打招呼都来不及就走出门口。 方少渊看她理都不理他,心里满是笑语,他对着众人点头,温和而不失礼数,这番大方的态度更让众女生折服,接着方少渊也转身离开。 几个原本还在跟陆致芬聊天的女同学彼此你看我、我看你。 “其实,他还真的满帅的耶!” “只是……致芬跟他是什么关系?他竟然来找致芬一起吃饭?” “应该只是朋友吧?致芬不是说她老公是个普通上班族,少渊学长听说是方氏企业的总经理……” “是喔!凭我的直觉,我觉得这里面有大八卦……” “你不要这么八卦好不好?致芬已经结婚了耶!” “结婚也可以追求真爱啊……” 第十章 女同学继续编织着故事,甚至越说越离谱,搞得众人哈哈大笑,甚至乐此不疲的开始瞎说。 但这里面就是没有一个说对,完全没人猜中真相,没人相信那个让陆致芬高中毕业就怀孕、走进婚姻的男人就是方少渊。 陆致芬背着背包低着头,一副怕被人看见的样子,快步走在前头;方少渊则跟在后头,两人一起去吃饭。 吃饭时,陆致芬也遮遮掩掩,就怕遇到熟人,还得解释她跟少渊的关系,解释他们为何会来一起吃饭。 这些举动,方少渊都看在眼里。 饭后两人一起走向图书馆,准备利用空档看看书,这是方少渊要求的,既然决定回来念书,就别随随便便。 看着她依旧躲躲藏藏的样子,方少渊开口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还说,都是你,你以后不要这样来找我好不好?” “为什么?” “我不想让人家知道你是我老公。” 方少渊听着,眉头皱了起来,他很不开心。“致芬,如果今天是我跟你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我老婆,你会怎样?” “可是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陆致芬拉着他往图书馆旁的树荫处走去,确定四周无人,立刻向他解释,“你不是普通人耶!你是知名企业的大头,要是让人家知道我是你老婆,我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所以,拜托,可不可以隐瞒我们是夫妻的关系?” “结果现在端不上台面变成是我了?”方少渊无奈苦笑道。 “不是啦……”陆致芬很无奈,决定换个方式劝他,“你知道吗?现在系上有好多学姐都很仰慕你,我看就暂时不要公开我们的关系,你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别人爱慕的眼神啊!” “这不是我来这里念书的目的,如果我要找别的女人,外面的机会比这里多更多。”方少渊很认真的说着。 “你什么意思?你以前有找过是不是?我就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并不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身价才回来念书,那些眼神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 陆致芬嘟着嘴,“可是如果大家知道我是你老婆,我的学生生涯就不可能好过了。” 方少渊沉默,点头,她说得没错。这十多年来,他站稳商场,媒体很爱报导他的事,有的是好事、有的是坏事,但他从未让自己的妻子在大众面前曝光,就是为了保护她免于各种流言蜚语的侵扰。 “我知道了。”转身走进图书馆。 陆致芬看着他的背影,可以感觉到他的不悦与无奈,赶紧跟上,紧紧跟在他身后,跟着他上到二楼,在某个安静且采光充足的角落坐定。“少渊……” “专心读书。” “哦……” 方少渊很快的进入书本的世界,他真的很会把握时间,这只有一个小时的空档他都紧紧握在手里,一点都不浪费,难怪他可以成功。 陆致芬坐在内侧,方少渊坐在外侧,她只要一转头,就可以看见他的侧脸,那是一张英俊的脸庞,她已经看了十多年了,却从来没有看腻。 只不过她也发现了,他跟自己一样老了许多,并不是说脸上多了什么皱纹,而是因为有许多的压力与烦恼,透过他拢紧的双眉展现出来。 其实他的压力也很大……他一点也不轻松。 为了一整间企业、为了整个家;为了孩子、为了她,这十多年来他在外面拼尽全力,想必真的很累吧? 他的动力都从哪里来呢? “小芬,要看回家再看,你再看下去,我会失控。” 脸一红,转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原文书,嘴里喃喃念着,“我看不懂……” 身旁男人叹口气,“这里是图书馆,我不能教你,试着自己看,真要不行,回家再说。” 笑了笑,用力点头。 没多久,方少渊起身,“我去找资料。”然后离开座位。 这时有个年轻男生从陆致芬身边走过,交给她一张字条;陆致芬不明就里,糊里糊涂的收下,打开一看,不禁噗哧一笑。 上头写着:你长得很可爱,请问你是哪个科系的,可以交个朋友吗? 老天!这是搭讪吗? “你在看什么啊?”方少渊抱着几本书走回来,看见陆致芬正在傻笑,好巧不巧,他看见她握在手里的纸条。 “没有啊!”把纸条藏起来。 方少渊不相信,他坐定,随手拿了张纸在上头写下几个字,然后扔在地上,“你的纸条掉了。” “哎呀!”把纸条捡起来,打开一看,“这不是我的纸条。” “那你的纸条上面写什么?”这个计谋屡试不爽。 “说我很可爱,问我是哪个科系的,想要跟我交朋友……你好诈!” 方少渊点点头,伸出手,“如果你希望我不要公布我们是夫妻,那就乖乖把纸条交出来。” “好啦……”交出纸条,看着他将纸条撕碎。 不过说真的,看着他这番举动,陆致芬的心里竟然感到一阵甜蜜,原来这个总是沉稳冷静的男人也会吃醋啊! 上大学后第一个周末该怎么过呢? 陆致芬自觉她的安排还算上进,那就是跟着同学到孤儿院参访,为了这个行程,一整个星期的课她都没心情上,要是让老公知道,肯定又会惹来一顿责备。 现在老公不只是老公,也不只是她的研究所学长,更是她的金主,她跑去念书的学费都是那男人出的,因此他要求她必须定期回报她的读书状况,他还说不可以让他的投资回不了本。 果然是商人,读书哪有什么回不回得了本的问题,这种商人最讨厌了……不过讨人厌的是商人,不是她老公。 出发前一天,陆致芬还是出乎直觉想要跟方少渊提一下这件事,可是还没开口,方少渊就主动对她说—— “致芬,星期六白天我要去台中开会,大概下午三、四点才回来,你就乖乖待在家里读书别乱跑,我傍晚就回来。” “你怎么那么忙啊?” 边说边收拾文件,“现在白天还得到学校上课,许多事只能改到周末处理,不过你放心,不会每个礼拜都这样的。” “那你不就没时间回家看孩子和爸妈吗?” 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他们了。” “哪有,我有打电话回去,只是他们都很忙,不在家。”爸妈两人正在谈退休恋爱,两个儿子常常跟朋友约了出门打篮球。 难怪前阵子她会胡思乱想,当家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目标,只有她没有时,她当然会怀疑起自己,甚至产生悲观的想法。 “我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不可能忘记家人的,相反的,我现在希望你暂时把他们忘记;不用担心他们,好好过你的大学生活,他们也都知道你去念书了。” “是喔……好丢脸……”把自己的头埋进棉被里。 “傻瓜,爸妈很赞成,孩子也很佩服你,最重要的是,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 “哦,那我……”还要不要跟他讲周末的行程? “你怎么了?” “没事。” 方少渊转过身,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该不会星期六要跑出去玩吧?” “啊?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那种人呢!”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看老公。 方少渊笑着摇摇头,心想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他没出声拦阻,或许让她出去走走,别总是拦阻她,也是一件好事。 隔天,方少渊前脚才出门,陆致芬后脚就跟进,她穿着t恤与牛仔裤,背着背包,兴高采烈的赶到学校与同学会合。 同学还说,“我们还以为你老公不让你来呢?” “嘿嘿……”如果跟老公开口,不知道老公是不是会阻止她?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总是出门在外,照老公大男人的个性,大概免不了一顿念,说不定最后直接跟来,那就惨了。 一群人搭着捷运,转乘公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路上,几个有经验的学长姐跟他们这些大一学弟妹说了孤儿院的状况。 这是间位于山脚下的孤儿院,周围环境很好,但院内设备老旧、简陋,最重要的是已经不敷使用。这几年院方试图募款重建,却始终募不足额。 院方现在打算,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要改变方向,帮院童找收养家庭,让这群孩子可以离开这里,去外面展开他们的新人生。 陆致芬专心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些解说让她想起许多过去的画面,画面里都是她与妹妹在孤儿院里相依为命的景象。 想着想着,眼眶也红了,她赶紧吸吸鼻子、揉揉眼睛,深呼吸不让自己哭出来,以免失态。 到了孤儿院,院内的小朋友竟然聚集在一起欢迎他们,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糖果、饼干,赶快分送给大家吃。 陆致芬笑得好开心,她摸了摸每个孩子的脸,甚至拥抱每个孩子,就如同母亲拥抱自己的孩子,让这些失去双亲的孩子笑开怀,甚至每个人都挤过来希望可以抱抱她。 “小朋友,你好可爱喔!来,这个糖果给你,很好吃喔!” “谢谢姐姐。” “你叫我姐姐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个小女孩年纪比她儿子还小,呵呵,当了大学生后,果然占了很多口头上的便宜。 一起来的同学看了不禁赞叹,“致芬果然是当妈妈的人,小朋友都很喜欢她。” “对啊!” 同学们跟院内老师解释致芬的状况,让所有老师都讶异点头称许,虽然这群大学生常常来陪小孩子玩,或是帮忙募款,但或许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是学生,都还太年轻,连一般的小孩子在想什么都不太了解,更何况是这些在成长过程中历经失去亲人的伤痛的孩子。 陆致芬号召所有同学,一起带着院童大扫除,整理环境,这是陆致芬提议的,身为一个妈妈,她总觉得让孩子学习参与,可以建立自己的信心,让孩子相信自己是有用的。 接下来一个小时,所有人都在院内到处洗洗刷刷,打扫清洁。人多好办事,不过一个小时就大功告成,许多小朋友都玩得很开心。 接着陆致芬进厨房,跟着厨师一起煮绿豆汤等甜点,这些东西都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外头其他同学则带着小朋友玩游戏,空地上净是孩子欢乐的笑声,一扫孤儿院沉闷的形象。 趁着空档,等水滚的同时,陆致芬也跑出来跟大家一起玩,她是个母亲,她知道怎么陪孩子玩耍,甚至她自己也是玩性十足,说不定比孩子们还爱玩,这就是她的个性,只是嫁到方家这十几年,因为生活忙碌,渐渐掩盖了这样的个性。 玩过一轮后,甜汤煮好了,几位同学跑去搬出来,好几大锅飘着香味与甜味,他们帮忙分装,小朋友围在一旁,想喝甜汤又怕烫不敢靠近。 陆致芬忙了一上午,脸上红通通的,可是她好开心,就在此时,她发现远方不远处竟然也有一对秋千架,而秋千架下有一对小女孩,她们彼此手牵手,相互依靠,远远看着,就是不靠近。 她心一震,不能自己的走近,走向那两个小女孩。 走近一看这才知道,两个女孩长得很像,应该是姐妹,但高矮有差,所以……不像她跟致芳是双胞胎姐妹。 第十一章 蹲下身,两个女孩看着她,陆致芬拿出口袋里仅存的巧克力,“给你们吃。” “谢谢。”挡在前头的是姐姐,接过打开包装,可是一口都没吃,就递给了身旁的妹妹。 妹妹吃了几口,拔了一点点给姐姐吃,姐姐这才吃掉。 陆致芬看着,眼眶一红,她突然想起她也有一个妹妹,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幸福?“你是姐姐,你是妹妹对不对?” “对。” “那你们几岁了?” “我四岁,妹妹两岁。” “你们好可爱喔!爸爸、妈妈呢?” “爸爸不见了,妈妈要我们乖乖在这里等,她会来接我们。” “这样喔……”陆致芬竟然掉下眼泪,“姐姐也有一个妹妹,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我们是双胞胎……” “那姐姐的妹妹呢?” 陆致芬擦掉眼泪,却泪流不止,“姐姐也不知道……” 努力平复情绪,看着眼前这对小女孩,发现好像在看着自己。人生飞快流逝,时光一去不回,她走到这个境地,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她说不出内心的想法,厘不清复杂的思绪,只觉得心好痛、好痛。她伸出手,想要抱抱眼前这对小姐妹,给她们温暖,也给自己温暖。 “姐姐,不要哭嘛!巧克力给你吃。” “好!不哭,姐姐带你们去喝绿豆汤,走!”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向人群聚集处,她百感交集,觉得人生各种滋味真是复杂,喜怒哀乐同时存在胸口,酝酿发酵,她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这人生的路到底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傍晚时分,一群人结束一天行程,正式赋归。搭着公车回到了学校校门口,陆致芬跟所有同学挥手告别,踏着夕阳余晖走回家。 一路上,她都想着那对姐妹,想着想着,眼眶里的泪水再度蓄积,许多当年的画面好像又出现在眼前,历历在目,仿佛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她真的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只知道那对小姐妹让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包括自己在孤儿院里与致芳相依为命好多年;想起她们姐妹俩都在十七岁那年,毅然决然走出孤儿院那个称不上家的家,走进自己生命里的最大的变局;想起她经历过这十多年的光阴,不知道自己是成功还是失败,是幸还是不幸? 回到家,方少渊还没回来,陆致芬心情莫名的更低沉,此时此刻,她好希望有人可以陪着,可以听她说说话,虽然她也厘不清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什么。 放下背包,回房间整理东西,然后到厨房打开冰箱,准备为自己做一顿晚餐,除了饱餐一顿,也借此转移注意力。 站在流理台前,陆致芬拿着菜刀切菜,一旁的瓦斯炉上正滚着热水,她打算煮一碗热汤。 突然,眼泪又再度从眼眶里流下。 她赶紧擦去,继续动作,但是早上看见的那对小姐妹的模样,以及记忆里自己与致芳的模样在脑海中交叠,催出她更多的眼泪。 她开始哭泣,不敢停下切菜的动作,怕一停下来便会崩溃大哭,她的心真的又酸又涩。“呜呜呜……” 就在此时,玄关大门开启,方少渊回来了,他一进门,看见屋内灯火通明,就知道致芬在家。 关上门,在玄关处脱掉鞋子,正准备开口叫陆致芬,却听见厨房传来的哭泣声,一声连着一声,每一声都哭得很伤心。 方少渊心一紧,立刻将手中的公事包丢在沙发上,冲到厨房去看个究竟。一到厨房就发现妻子边切菜,边不停哭泣,泪水直流。 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将她转过身来与自己面对面,他看见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悲伤的情绪已经决堤。 “小芬,怎么了?” “……”抽泣让她无法说出任何的话。 “该死!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陆致芬深呼吸,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按出手机里的相片匣,找出一张今天到孤儿院时拍的照片,然后将手机交给方少渊。 方少渊看了一眼,“什么意思?” “她们很可爱对不对?” 又看了一眼,“对!很可爱,只是既然可爱,你干嘛哭啊?” 陆致芬摇头,泪水不停掉落,“我也不知道耶……就是很想哭……” 叹息,将她抱进怀里,“好好,哭吧!把情绪都发泄出来,哭完就没事了,哭完再说……” “呜呜呜——” 紧紧抱着妻子,伸出另一只手将瓦斯关掉,然后带着妻子回到客厅,光看到她哭,他什么都吃不下了。 坐在沙发上,陆致芬靠在丈夫怀里,情绪逐渐平复,她开始叙述自己今天看到的一切,包括那对可爱又可怜的小姐妹。 “……她们好可怜,她们的爸爸死了,妈妈为了养活她们跑去偷东西,被抓去关;她们两个一起住在孤儿院里……我拿巧克力给姐姐吃,姐姐还会分给妹妹吃……”或许是因为哭泣,更或许是因为厘不清自己心里的思绪,陆致芬说得没头没尾,可是方少渊都听懂了。 他知道老婆看到那对小女孩,想到了自己还有她的双胞胎妹妹。 “孤儿院在帮孩子们找收养家庭,你知道吗?本来有帮姐姐找到一个家庭,可是对方只想收养一个小孩,可是姐姐不想跟妹妹分开,所以姐姐就没了……” “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姐姐总是牵着妹妹的手……” “你想起你跟你妹妹了,对不对?” 陆致芬点点头,泪水不断滑落,她哭到浑身发抖。 方少渊紧紧抱着她,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揉弄着她柔顺的发丝,一如过去安慰她时的举动,给她安心与安全的感觉。 她努力收住泪水,又是哭泣、又是苦笑,“其实……说是,也不是啦……我也不知道我干嘛哭,好奇怪喔……” 她不知道,可是他知道。 莫名的,他就是知道。 致芬跟她妹妹一样,都是抛下了彼此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与家人,走向了各自最爱的男人。 可以说,她抛弃了一切,抛弃了仅存的一切。 可是致芬也知道,这十多年,她有孩子,有自己的家庭,在得与失之间无法评比孰重孰轻,无法抉择什么该留,什么该舍? 所以她挣扎,所以她痛哭。 方少渊在心里重重一叹,既然他跟致芬说过他后悔的事,他只说他后悔,没说他到底后悔什么。 他爱她,却让她在这么年少的时刻做出必须舍弃唯一亲人的痛苦选择……这是让他后悔的其中一件事……他后悔,他为此后悔…… 孤儿院一行确实让陆致芬留下深刻印象,那对小姐妹更是让她从此念念不忘,因为她从小女孩身上看到孩提时代的自己,也仿佛看见了那个多年不曾再见过一面的双胞胎妹妹。 她跟老公提过想要收养那对孩子,而且是一次收养两个,老公不置可否,可是问过孤儿院方面,得到的答案却是—— “孩子们不愿意。” “什么意思?” “本来有一对夫妇要收养姐姐,但姐姐不想跟妹妹分开,后来孩子们的妈妈写信给我们,说希望给她一次机会,等她出狱,让她改过自新,然后来接孩子走,两个孩子当然想跟着妈妈。” “难怪姐姐会说,妈妈会去接她们……” 如果是这样,那也好,至少这对姐妹还有一个母亲可以照顾她们,只要她们的母亲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亲生母亲确实比任何一个收养家庭都好,这点身为孤儿的她也无从否认。 只是想到那对可怜的孩子还得继续待在孤儿院里至少一、两年,只能彼此相依为命,陆致芬就难过到想哭。 方少渊建议老婆,不如就跟院方说,在孩子的母亲尚未来接走孩子之前,他们愿意提供物资上的援助,妥善照顾孩子,如果将来孩子的母亲出狱仍然无法给孩子妥善的照顾,也请优先考虑他们方家作为收养家庭。 孤儿院方面也同意,陆致芬尽管再不舍,也不能剥夺孩子与亲生母亲在一起的机会,因为她也有同样的出身,也曾幻想过自己是个父母都健在,来自正常家庭的孩子。 “唉……”坐在教室里叹了一口气,中午时分,陆致芬参加社团会议,这是场紧急会议,上午课上到一半才通知要举行,内容就跟孤儿院有关。 陆致芬还在想那对小女孩,不过她也知道老公说得对,目前确实不宜有任何动作。 少渊比她聪明,总能把事情想得周全,不像她,光看到那两个小女孩,心里就难过到不行。 说真的,那天去孤儿院探视,她差点想把那对小姐妹带走,因为她们在秋千架下彼此手牵手,相依为命的画面真的太震撼了,到现在那个画面还留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甚至可说已经刻在脑海里了。 难怪人家一通知说社团要开会,内容是跟孤儿院有关,陆致芬立刻表示愿意出席,连午餐都不吃了,当然她已告诉老公,老公也同意了。 一旁有同学走进来,看见陆致芬,“致芬姐,有说是什么事吗?” 摇头,“不知道,只说跟孤儿院有关。” “是不是要去参访啊?” 陆致芬摇头,“可是听说是紧急事件。” 两人还在讨论大概是什么事,社团的几个干部便走进教室,所有人正想凑上前去问个明白,只见干部们什么都不肯说,只是面色凝重,分发着书面资料。 资料上说明孤儿院目前所在的位置,占地面积,收容院童人数,院内工作人员与教职员人数等基本资料。 “致芬姐,给我们看这些到底要干嘛?” “我也不知道耶……” 虽说不知道,但看着社团学长姐每个人凝重的表情,陆致芬可以感觉到大概是很严重的事。 “各位同学,很抱歉临时将各位找来开会,两个星期前的星期六,我们社团到孤儿院去探视院童,现在这间孤儿院遭遇了很严重的危机,社团方面觉得应该向各位同学报告一下。” 陆致芬心漏跳一拍,危机?什么危机?跟那对小姐妹有没有关连,会不会影响到她们? 拜托!千万不要,她们已经够可怜了,孩子不能跟父母在一起,只能相依为命,这样还不够可怜吗? “学长,是什么危机啊?”一旁有个学弟举手问。 “我大概解释一下,孤儿院已经成立四十一年了,目前所在的这块土地其实是向一位大地主低价租来的,那位大地主是个大善人,为了做善事才将土地低价租给孤儿院,租金非常的低。” “这是好事啊!然后呢?” “三年前大地主去世,土地继承人不愿再将土地用这么低的价格租给院方,要求院方搬迁,不然就要提高租金,可是这些继承人喊出的租金价格太高,院方承担不起,于是他们便将土地卖给大企业,听说连着周围的土地要兴建豪华购物中心。” “土地卖掉了吗?” “土地现在已经卖掉了,而且这个案子也无法适用民法四百二十五条买卖不破租赁的规定,因为孤儿院跟原地主之间的租赁契约超过五年,也没有缔结经过公证的书面契约。状况很复杂,但总归一句就是,孤儿院现在必须搬走。” “搬走?要搬去哪里?” 第十二章 陆致芬坐在一旁,整个人背都挺直,双手用力紧握到指节泛白,呼吸沉重到胸口泛着疼痛。 “院方目前也不知道,最坏的状况就是跟社会局合作,帮院童找到收养家庭,找不到的就送到其他的孤儿院去。” 那不就代表要拆散那对姐妹吗…… 陆致芬眼眶一红,泪水在眼眶中蓄积,这阵子光想到那对姐妹,她就常常哭泣,简直都不像她了。 所有学生七嘴八舌讨论,每个人都义愤填膺、忿忿不平,指责着土地的继承人贪婪,更指责那个买下土地的大企业财大气粗。 社团里的同学什么系都有,当然也包括像陆致芬这种企管系的同学,他们知道大企业的投资就是如此,在商言商,但也无法为此多做辩驳。 “院方跟我说要我们不要担心,她说我们社团这几年来已经帮了院里很多,她很感谢我们,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也无能为力了,可是……我想大家都是有心想为这个社会奉献一点心力,也许我们还有路可以走,所以我才会通知大家紧急来开会,一起商量。” 陆致芬泪水突然滑落,她努力擦拭,却阻挡不住崩落的泪水。 这时,一旁有个女生看见了,吓了好大一跳。“致芬姐,你怎么了?” 众人一回头,看向坐在后方的陆致芬,看见她哭成了泪人儿,简直吓呆。 “到底怎么了?你不舒服啊?” 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了?你们欺负她喔?” “哪有,我们怎么可能欺负致芬姐,她在我们系上是出了名的大姐姐耶!” “不是啦……”挥手擦去眼泪,“对不起,我想到我自己……我,我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 所有人一听,统统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不敢讲话,怕触碰到人家内心里的伤痛,掀开了想要掩饰的伤疤。 “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我们在孤儿院住了十几年,以前最怕的就是听到脚步声,怕有人要来认养我们,可是只愿意认养一个;我们会手牵手躲在角落里,等到脚步声离开才出来……” 每个人都转过身看着陆致芬,听着她说着以前的故事。 “有几次,院里的小男孩跟邻居的孩子打架,邻居都会跑来要我们搬走,说我们造成社区的不安,说我们的小朋友是坏孩子。我们姐妹俩也会手牵着手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我们真的好怕不能在一起,也好怕没有地方住……”泪水不停掉,擦也无效,她只能苦笑。 一旁的同学则是边听也跟着难过,甚至几个女生都掉下了眼泪。 “这些孩子已经够可怜了,他们只是要一个可以安稳长大的地方,只要让他们平安长大就好,这个要求很过分吗?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帮帮他们……”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话。 “对不起,发了一大堆牢骚,真的对不起,我太笨了,没办法帮大家解决问题……” “不会!”有个学姐笑了笑,“致芬让我们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孤儿院的忙。” “对!我想,现在找地主也没用了,我们不如去找那个大企业吧!” 有个学弟问:“要去抗议吗?”年轻人似乎兴致勃勃。 “这是个好方法,我们去抗议,但抗议只是手段,我们不闹事,我们要将我们的意见表达出来让对方知道,也让对方知道孤儿院的状况,如果可以,我们也把这件事诉诸媒体。”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细节,越讨论越起劲,甚至开始规划要怎么呼口号,要怎么制作海报、设计活动。 “现在,要参加的举手,我们不勉强。” 所有人都举手了,其中陆致芬最快。 “好!大家一起冲吧!” “不过,学长,是哪家企业啊?” “方氏企业,企管系的一定知道,听说方氏企业的总经理正在企管所念硕士……这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点。” 陆致芬瞪大眼睛,方氏企业?完了!她是不是答应太早了? 原来买下孤儿院那块土地的大企业就是方氏企业,而方氏企业的大老板就是她老公方少渊。 有了这层关系,到底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啊? 她竟然要跑去老公家的公司前面抗议?老天,光想到她就觉得刺激,也觉得恐怖,要是让老公发现了怎么办? 她该不该先“通风报信”,让老公知道这件事啊?还是说,就杀他个措手不及好了,反正他做这种伤害孤儿院的事。 其实仔细想想,老公大概也很无辜,买土地时,出面交涉的大概都是地主,他哪知道土地上面有孤儿院。 或者出面交涉的人根本不是老公,老公是总经理,怎么可能自己出面去谈买卖?这种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理就行了。 “不对,他是总经理,他应该概括承受一切。”这才是经理人应该有的担当……“嘿嘿,教授讲的,我都有吸收,没有还给教授。” 时间晚上六点,陆致芬提早回家做了一桌的菜,现在她就坐在沙发上等待老公回来。 她要跟老公探探口风,说不定还可以劝劝老公做做好事,帮帮那些可怜的孩子,反正这些年,方氏企业已经够赚钱了,总该回馈一点给社会吧! 六点半,大门开启,方少渊从公司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陆致芬带着灿烂的笑容迎向他。 “老公,你下班啰?” 方少渊尽管疲累,但一双眼睛依旧锐利有神,直盯着老婆那张灿烂过了头的笑靥,心里不停忖度。 这女人想干什么? 小心翼翼的上前,温柔的服侍着丈夫,接过老公脱下的西装外套,帮他提着公事包,一副温顺小媳妇的模样。“老公,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 “老公?” “先吃饭好了。” 转身来到方少渊身后,推着老公来到饭桌,桌上饭菜都是刚煮好的,经过半个小时,温度正好,不热也不冷。“老公请坐,请用餐。” 方少渊端起碗筷看着她,终于受不了了,“老婆,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好不好?” “我?我哪有什么事?嘿嘿……” “你每次嘿嘿笑的时候就是有事。” 陆致芬捂住嘴巴,赶紧转过身将西装外套和公事包拿到房间去放,然后回到餐桌旁,坐在方少渊身旁的位置,帮他添了一碗汤,“老公喝汤。” 瞥了她一眼,“嗯。” “老公——” “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有事就说吧!你这样我真的不习惯。” 老婆是怎样的人,他会不知道吗?这女人个性爽朗、大而化之,结婚十几年来根本不可能为了任何目的对他这么温柔,所以他知道,她对他的照顾与温言温语都是因为她对他的爱,不为别的,更没有什么目的。 也许是她真的很不会掩饰,她的脸上明明写着“我有事要问你”,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 “……我哪有事要问你?” “是不是微积分又考差了啊?” “你怎么知道?”他是神啊?他怎么知道她的微积分至今已经三次考试只及格一次,期中考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方少渊无奈一笑,“我这几天帮你恶补一下好不好?” “好啊!好啊!”兴奋得很,但随即一愣,惊觉话题岔开了,“不对啦!我有别的事要问你啦……” 方少渊一笑,“你不是说你没事要问我吗?” “我……你为什么每次都用这一招啊?声东击西,你真的是很……厉害耶!”不得不佩服。 “嘿嘿……”换他嘿嘿了。 “老公……”模仿小鸟依人的模样,声音也软到令人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你觉得……企业的概论是什么啊?” “你……这是学校的期末报告吗?” “这个……算是啦!” “企业概论的报告是不是?要你去访问企业家?”方少渊又是一笑,“可是你不是不愿意让人家知道我是你老公吗?你跑来访问我,人家不就知道了?” “不会啦!我不提,大家就不知道了。” “你不提,可是你知道吗?有几个大学部的学弟妹也说要访问我,我都拒绝了。我拒绝了他们,却接受你的访问,人家就知道我们有特别关系了。” “是喔……哎呀!你就说一说有什么关系?” 方少渊放下碗筷,沉默了一会儿,想着该怎么回答才能有条理,又能帮助老婆写作业。 老婆真的是第一次念大学,大概还不知道大学教授对报告的要求实在不是过去中小学写作文可以相提并论的,大学的报告讲组织、讲架构;讲观点新颖,更讲逻辑。 沉思许久这才开口,“企业责任,我自己认为分两个部分,内部责任与外部责任,你想听哪个部分?” “外部责任就是社会责任吗?” “狭义的社会责任。” “那我要听。” 方少渊想了想,“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企业的获利来自于整体社会,企业进行投资能够获利,取决于完善的基础建设,而基础建设要靠政府税收,所以诚实纳税是企业的责任。 “再来,企业贩售商品需要消费者捧场,所以消费者的生活环境与经济状态是否健全,攸关企业能否获利,因此企业也应该帮助社会弱势者,帮助这些弱势者自给自足,其实就是在扩大企业的利基,这也是企业责任……” 帮助弱势者自给自足……“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做呢?” 听她没头没脑问了这一句,方少渊有点迷糊、不解,“我们怎样做?” 又是一愣,陆致芬赶紧住嘴,“没有啦!” “老婆,你有事瞒我?” “没有。” “该不会又有人传纸条给你吧?” 翻白眼,“那些小男生在我眼里,年纪只比我儿子大几岁,我怎么可能对他们有兴趣?” “那就好。”继续吃饭。 看他不问,陆致芬反而觉得怪,“你不问啰?” “只要你不会喜欢上别的男人,我可以接受你保有一些私人的秘密。” 一听,反而换她不好意思起来,“哎哟!你这样子,我很不好意思耶……” “你还会不好意思啊?”方少渊一副啧啧称奇的样子。 “喂——”住了嘴,“算了,不跟你计较,你还没讲完啦!” “剩下的上床后再讲。” “你很色耶!” 方少渊一听,哈哈大笑,“我说的上床是睡觉,不过如果你想要,我的体力也可以负荷,你想要吗?” “……”脸红透,用力捶打着他,他却不痛不痒。 完了!难道要她靠着美色来换取内幕消息吗?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一天,真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陆致芬在心里大喊,我下地狱啦…… 到底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 一个晚上过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反倒被方少渊吃干抹净,他果然是个脑袋精明的商人,她怎么可能比得上? 想想只能怪自己脑袋笨,然后出拳痛打那只像是嗑掉一罐蜂蜜的熊,想要抹去他脸上心满意足的表情。 虽然,她确实跟他一起上天堂…… 但事情还是得解决,社团内已决定要去方氏企业总部“抗议”的时间,就在某个星期五上午,虽然大部分学生都有课,但所有人都愿意跷课。 理由很充分,要为了孤儿院的生存尽一分心力,不过可以找到这么好的理由,堂而皇之的跟教授说塞悠那拉,感觉也不错。 第十三章 虽说是“抗议”,但他们并不打算闹事,这是他们一开始就说好的,毕竟一旦闹事,社会的观感就差,到时候焦点模糊,反倒拖累孤儿院。 所以他们决定穿着印有“抢救孤儿”的t恤,头戴鸭舌帽,嘴巴戴着口罩,手里高举牌子,有的牌子上头写着“请给孤儿一个安心长大的家”,有的则写着“请方总经理出面接受陈情”,这个方总经理当然就是指方少渊。 他们一群人将在方氏企业大门口左侧静坐,以不阻挡人员进出为原则,然后某个同学手里将拿着陈情书,如果方少渊有出来,就交给他。 终于来到这一天,每个人都很紧张,事实上他们也知道,就算只是无声的静坐抗议,光聚集在人家大企业门口已是非法集会,警察可以逮捕他们。 可是如果因为怕事而不发声,那这个世上就再也没人可以讲话,弱势的声音就真的没人可以听见。 到了会场,一群学生赶紧换穿衣服,其中有个学生将陈情书交给陆致芬。 她很讶异,“这是干嘛?” “牌子给男生拿,这个给你们女生,如果方少渊有出来,你们就冲上前去交给他。” “啊?”完蛋了,陆致芬心想,她今天只想偷偷躲在一旁不出锋头、不引人注意,毕竟她就是方少渊的老婆啊! 虽然说这些年她不曾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也没人知道她就是方少渊的妻子,可是她还是得注意别让自己曝光。 毕竟老公是总经理,要是让人家知道总经理的老婆为了一桩投资案,跟着朋友跑来公司抗议,那少渊肯定没面子。 人有来,有尽一分心力就好,反正今天来了二十几个同学,每个都戴着口罩,她有没有出面都没关系,她只是来助阵,来帮忙充场面。 可是现在陈情书交到她手上,莫名像个重担,沉得让她几乎拿不起来,她拼命摇头,“我不敢啦!” “致芬姐,没关系,这又没多困难,你就帮个忙。” 不是,你们不知道实情,我跟那个方少渊有奸……不是奸情,是另有隐情……哎呀!说不清啦…… 也来不及说清楚了!一群学生穿着整齐,高举牌子往前走去,陆致芬被推到前头,尽管再不愿,也无法回头。 这群学生直接走到方氏企业大门口左侧的空地上,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二、三十个人聚集在一起,彼此紧密倚靠,等会儿如果遭到驱离,团结力量大,对方要赶也没这么容易。 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坐着,没发出任何声音,这是他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只静坐,不大声抗议。 虽然一开始确实有考虑带大声公高呼口号,可是为了怕模糊焦点,让媒体转而讨论大学生的教养问题,给孤儿院方面带来麻烦,最后还是放弃,决定只是单纯静坐。 所以他们做了许多的牌子,上头简单写了他们的诉求。 果然,不过才五分钟就有许多人围过来观看,他们甚至开口问这群人到底要做什么?里面也不乏有记者。 但他们就是不说话,只由一旁的同学发送书面声明稿,示意有兴趣的众人自行参阅了解,他们则从头到尾都保持安静。 转眼间,现场的人越聚越多,甚至连方氏企业公司内部的员工都跑出来看,对着这群学生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停讨论。 就在此时,方氏企业内的警卫跑了出来,五、六个长得高头大马的警卫对着这群学生劈头就是一阵骂。“你们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滚?” “……”不说话。 看着他们高举的牌子,“你们说要见我们总经理,我们总经理很忙,你们以为想见就能见吗?” “……”还是不说话。 一名警卫也拿了一张声明稿递给为首的人看,那人扫过一眼,大概知道状况,更是开口责备批评,“你们这些大学生不好好读书,为什么跑来人家公司闹?你们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学校是这样教你们的吗?你们的父母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尽管遭到污辱,但依旧不开口。 陆致芬尽管很生气,但也努力隐忍,不开口回嘴,尤其是想到老公的公司有这种这么爱骂人的警卫,她更是生气。 “还不赶快滚!滚回学校去,等一下我们叫警察,你们可就不好过了。” “快滚!” “听不懂是不是?要我们动手赶人吗?” 所有人努力忍耐,就是不回嘴,今天来的目的不是吵架,而是要吸引众人的注意,让大家知道孤儿院的问题,所以就算遭到辱骂也不能回嘴,不然会模糊焦点……陆致芬一直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看看现场围了这么多人,彼此交头接耳说话,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算小声,甚至有些嘈杂……难道少渊没听到吗? 她戴着口罩,抬头看向那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她真惭愧,这间由老公一手打造的企业,她竟连来看过都没,更别说老公在哪层楼工作,她更不可能知道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经理。” “总经理好。” “总经理,没什么,只是有一群大学生来闹事。”将声明稿交给方少渊。 方少渊看过,皱起眉头。 这时,一旁的警卫小声说:“总经理,要不要报警。” “先不要……我也在这所大学读书,他们算是我的学弟妹。” “是。” 走上前,方少渊看着众人,方才在楼上他就听见外头人声鼎沸,透过窗户往下眺望,发现大门外围了许多人,问秘书这才知道有一群人静坐抗议,他立刻决定下楼看看。 静坐的学生中有个人终于开口,“方总经理,我们有陈情书要交给您,您只要收下,我们立刻就离开。” “好,给我,我来看看。” 那个学生看向陆致芬,“致芬姐,赶快把陈情书给他。” “……”完蛋了,干嘛喊她名字啊? 方少渊确实震惊,但他只是一挑眉,借此掩饰他的讶异。他的眼睛扫视眼前众人,每个人都戴着帽子与口罩,但是他还是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他很熟悉的女人身影。 果然,那女人缓缓站起身,低着头跨过人群,走向方少渊。 “陈情书,给你。” 方少渊努力维持着脸上冷静的表情,毕竟现场聚集了太多人,一定也有记者,可是他的心里真的快要笑翻了。 这时陆致芬抬起头,竟与他对上眼神。 这一对眼,她立刻读出他眼里的话:回去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我完蛋了……”小声喃喃自语。 方少渊接过陈情书,“我还不清楚你们要表达什么,但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陈情书,这几天就会给各位初步的答覆。” 转身离开,表面冷静自持,心里却笑到人仰马翻,他这老婆真是宝,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场合跟自己的老婆见面,天啊!这个老婆也太可爱了吧! 时间晚上六点,陆致芬站在公寓大门外头,想了半天就是不敢走进去,经过上午这么一闹,现在也不知道状况如何。 早上递交陈情书给老公后,他们就地解散,打算全部回到学校,但事情显然还没完,因为这样的举动已经引起外界注意,第一个要求采访的就是记者。 于是他们花了很多时间跟记者说明这起事件,包括他们的诉求,以及希望方氏企业在进行投资时可以多考虑一下这些可怜的孩子。 接受记者访问时,陆致芬始终躲得远远的,就是不敢露面,她从头到尾不曾将帽子及口罩拿掉,深怕自己曝光,更怕别人知道她就是方少渊的老婆。 外界知道她身份的可能性实在不高,但还是要预防万一,今天这么一闹,老公还有公司大概有得忙了,最好别再增加话题给媒体八卦。 好不容易解决掉记者后,事情还没完,他们回到学校,立刻要面对学校老师的追问,对于他们的私自行动,校方大概很不满,尤其方少渊目前也在学校读书,校方的立场大概是宁愿得罪他们这些小学生,也不想得罪大老板。 他们在校长办公室接受校长大人训话,一群人说再多,理由再充分,都无法得到校长的体谅。 幸好他们只是和平静坐抗议,场面尚未失控,要是今天场面失控,看来不只媒体要修理他们,连学校方面都不会放过他们。 然而就在校长大声训斥这群学生的同时,校长秘书跑过来告诉校长有人来电,校长立刻跑去接。 这一接才知道,原来就是方少渊来电。 他告诉校长,希望不要惩罚这群学生,甚至还称赞这群学生不是一群死读书的孩子,还懂得关心周遭的社会问题,校方不该惩罚他们,反而应该鼓舞。 当然,方少渊很懂得说话的方法,他也大力称赞了校长办学有方,自己选择这间大学读书真是选对了,希望校长继续努力,也希望校长别追究这群热情、热心的学生。 校长被灌迷汤,笑得阖不拢嘴,走出办公室时,对着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就放他们离开了。 他们这群学生还在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更没想到方少渊还会打电话来帮他们说话,希望校方不要惩罚他们。 “其实那个方少渊人应该还不错。” “对啊!他还跑下来接受我们的陈情,现在又打电话帮我们说话……其实他应该是好人啦……” “重点是,希望他对于孤儿院也可以展现他的好心。” “没错。” 陆致芬站在一旁只能苦笑、苦笑再苦笑,他们的麻烦看似暂时解决了,但她的麻烦还没呢! 回家以后,她还得应付老公…… 深呼吸,拿出钥匙打开铁门,陆致芬走进家门,本以为家里应该漆黑一片,无人在家,没想到里头已是灯火通明。 “老公回来了?”搞什么啊?希望他早点回来时,每次都拖得那么晚;这次希望他晚点回来,多加点班,他这么早就下班? 方少渊走出厨房看着她,也温柔说着,“老婆,回来啦?” “对啊……” “晚餐吃面好不好?” “……哦,好啊!” “等我一下,我马上就煮好。” 这个场面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前天她为了能从老公口中套出一些话,也曾这么温柔的对着老公说话。 那老公现在要干嘛? 陆致芬站在客厅动都不敢动,十分钟后,方少渊煮好两碗面,热腾腾冒着蒸气摆在餐桌上,看起来还颇诱人。 方少渊没什么厨艺,就算是煮面也只会将所有可用的材料都丢进去;看着老公为自己下厨,陆致芬虽然真的很感动,但此时此刻,她没心情开心,因为她完全猜不出老公现在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老公是不是在生气啊?他应该生气,因为她跑去闹了一个上午,一定让他觉得很丢脸。 “老婆,来吃面吧!” “哦……” 两人坐定,方少渊率先拿起筷子,就着自己的杰作大快朵颐起来;陆致芬也握着筷子,却动都不敢动。 抬头看她这一副戒备的模样,方少渊其实笑到肠子都快打结了,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装作不明就里,只能关心提问。“老婆,怎么不吃呢?” “我……” “是不是觉得不好吃,对不起,我的厨艺不好……” “不是啦……哎呀!我受不了了啦!你要骂我就骂吧!不要这样跟我讲话,真的很奇怪耶……” 第十四章 这不符合他们之间的相处之道,更不是她印象里那个方少渊,或许昨天她为了套话,对着他温柔顺从的模样,在他看来也很奇怪吧! “我干嘛骂你?” “我跑到公司去闹啊!” 方少渊笑了笑,“这种场面我看多了,你们还算不错,只是乖乖坐在那边,不吵也不闹,陈情完就离开,跟其他抗议民众相比,你们算乖了。” “是这样吗?” “你昨天晚上对我那么温柔,其实就是想从我这里问出一些情报吧?” “我……”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 方少渊继续低头吃面,不打算多说什么。 陆致芬则是忍耐不住,既然都已说出来了,他为什么不说说关于孤儿院的事?“老公,既然这样,孤儿院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停下筷子,顿了很久,方少渊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思索着该怎么说,他并不是防备妻子,事实上,妻子愿意主动关心公司的事,他也很开心。 “这个投资很大,公司好不容易谈妥,买下那里一大片土地,包括孤儿院,准备兴建新一代的商城,里面有百货公司、有旅馆、有电影院、有游乐园,投资金额粗估上千亿……”言下之意,只要停止投资案,代表的都是巨额损失,投入的钱都将有去无回。 “可是那里的孩子很可怜啊!我跟你说过那对小姐妹的事……如果孤儿院要拆,她们就可能被送到不同的家庭。” “……” “少渊,你不是说企业有社会责任吗?帮助弱势的人自立、自给自足,这不就是大企业应该负起的社会责任吗?” “对!但是公司有股东,公司也必须对股东负责……” “那些股东就不用说了啦!哪个不是家财万贯,他们已经够有钱了,少赚一点会怎样?” 方少渊苦笑,“好!老婆,你还记得我说过企业的社会责任分为内部责任与外部责任吗?” “记得。” “除了外部责任,我们也有内部责任,而内部责任除了股东,还有员工;方氏企业现在有两千多个员工,代表两千多个家庭,他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希望放在公司,他们以后能不能买房子、买车子,送小孩出国读书,都要靠公司,所以如果我不能让公司赚钱,等于拖累这些员工,毁了他们的梦想。” “……”她哑口无言。 “这些年来,我们方家不重视个人生活享受,赚的钱几乎都拿出来分给员工,因为只有让员工觉得有希望、有前景,他们才会愿意继续为公司打拼,帮助公司赚钱,然后他们自己也才能实现人生梦想。” 陆致芬听着,完全无法反驳。 他说得没错,员工也很重要,员工要维持家计都靠公司,公司如果不赚钱,甚至经营不善倒闭,这些员工的家计也会出现问题。 “那怎么办吗?”喃喃自语,眼眶跟着一红。 方少渊叹口气,放下筷子,摸摸她的手,“先吃饭,不要想这么多,明天不是放假吗?我们一起去孤儿院看看好了。” 事实上他也有不对,这整起投资案目前还在购买土地的阶段,但他从未亲自到现场去看过。如果他有亲自去看过,肯定会发现这间孤儿院,自然也会联想到孤儿院对妻子的意义。 陆致芬望着他,“我真的很笨对不对?我根本想不到这么多……” “傻瓜,你最让人珍惜的不是你有多聪明,而是你的热情和善良。” 擦掉快要流出的眼泪,她笑了,低下头大口吃面,她知道老公还是最厉害的,只有老公有办法想出最周全的解决之道。 一切只能靠老公了。 当晚陆致芬乖乖待在家里看书,一点都不敢违背老公的要求,但是光想到隔天老公要跟她一起去孤儿院看看,她就非常振奋,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比两人要去约会还要开心。 如同天书一般的微积分原文教科书,现在读来都非常愉悦。 至于方少渊则坐在一旁陪着,但他不是看书,而是看着从公司调来有关这项投资案的所有资料,巨细靡遗,深入研究。 说来惭愧,这件案子虽然投入巨资,但他只负责大方向的规划,许多细节他并不知情,包括购地问题,他只知道花了多少钱买地,却没去了解跟谁买地,地上现在是否有任何负担。 一个晚上的细心研究,方少渊心里大概有底了,他没跟陆致芬说他的想法,因为她恐怕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投资案箭在弦上,上地的所有权都已到了方氏企业手中,政府建照也已取得,整个案子只差他的一声令下就可展开,到目前为止,他真的看不出有任何收手的可能。 公司为了这起投资案已经备妥银弹,所有资金不管是自筹,还是贷款,都已准备好了,如果最后因为孤儿院的事而选择延缓动工,甚至不动工,光是贷款部分的利息就足以拖垮整个方氏企业。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针对这项投资案安排了许多公关宣传活动,一方面争取各界支持,一方面增加银行团信心以取得资金奥援,外界都在看方氏有没有能力执行这么大宗的投资案,如果最后停摆,他真不敢想像投资界会怎么说。 尽管问题重重,但是方少渊也不说死,毕竟人就是冲动的动物,也许明天到了现场,看见那里的状况,也许他会改变心意,更也许他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方法…… 但他必须承认,现在他无计可施…… 隔天陆致芬像个要去郊游的小女生一样,不到六点就从床上跳起来,方少渊也被她吵醒了,只好起来看看他要做什么。 原来她要准备一大堆东西,她买了一大堆的红豆、汤圆,也买了一包又一包的贡丸,准备到孤儿院去煮甜汤和咸汤给院生喝。 一路忙到八点,他们终于出门,方少渊开着车,陆致芬一路上不停说着院里的孩子有多可爱,尤其是那两个小女孩,甚至连“比我跟致芳还要可爱”这种话都说出口,真是让方少渊啼笑皆非。 九点整,他们到了孤儿院,陆致芬自己跳下车,要老公打开后车厢,搬出一箱又一箱的东西,简直像神力女超人一样;至于方少渊则是专心观察四周的地形,倒也忘了要帮老婆的忙。 孤儿院依山兴建,环境确实清幽,可是院里的建筑物已经相当老旧、凋敝,毕竟已有四十多年历史了。 远望,包括这一片土地,远方一眼望去视线可及之处确实都是整起投资案预定的开发地。 方少渊看见陆致芬一个人开心抱着一箱带来的食物,满头大汗走进孤儿院,正想上前帮忙,这时院内有很多小朋友推着小推车出来帮忙。 “你们好乖喔!快点把东西搬进来,姐姐煮红豆汤给你们喝。” “好棒喔!” “不只红豆汤,还有贡丸汤喔!快点、快点。” 小朋友们笑得很开心,陆致芬虽然脸上、额上都是汗水,但她的笑容更是耀眼,她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乐在其中。 方少渊始终跟在后头静静观察,一开始他或许真的有防备的心,毕竟公司在这个投资案中花了太多钱,不允许有意外,他不能动摇自己坚定的心,说他铁石心肠也好,毕竟他是个企业家,背负了股东与数千个员工的希望。 可是老婆的笑容太美,竟然是到这样的地方,他才能看见妻子这么热情、这么快乐的一面,连他都感染到那种快乐。 院方帮忙在中庭升起炉火,两大口铁锅煮着水,等一下就可以煮出两大锅香喷喷的红豆汤圆与贡丸汤。 陆致芬挡在锅子前,“不准靠近,统统去玩;不准偷看,不然不给你们吃。”事实上是怕他们靠近会受伤。 小朋友笑得很开心,这时院里的老师出来帮忙隔开小朋友与火炉,“致芬,你去陪孩子们玩好了,炉火我们来顾,不会让小朋友靠近的。” “好!我们来玩老鹰抓小鸡,统统排成一排,我当老鹰,要来抓你们罗!” 数十个小朋友立刻排成一排,其中包括那对可爱的小姐妹,他们每个都笑得很开心,看着那个可爱又好玩的大姐姐。 “不对,我应该当母鸡啊!老公,你来当老鹰。” “我?”指着自己鼻子。 “快点过来啦!”冲上前一把将他拉过来,“你不当老鹰谁当老鹰啊?认命吧!” 方少渊苦笑,只能舍命陪君子,下场陪着老婆和这一大群孩子玩,玩了一遍又一遍,好歹他也是两个孩子的爸爸,知道怎么跟小孩玩。 玩完老鹰抓小鸡,红豆跟贡丸也才刚放进锅子,这时他们继续玩一二三木头人,玩红绿灯,玩捉迷藏,玩到每个人都汗流浃背,笑声不断。 终于红豆汤与贡丸汤都煮好了,小朋友们都饿了,几个老师帮忙添了一碗又一碗,陆致芬帮忙分送。 “分两边站好,三年级以上可以自己吃,其他的等老师跟姐姐喂知不知道?不要急、不要急,每个人都可以吃到,绝对够。” 一阵兵荒马乱,年纪大的小朋友自己捧着碗到旁边开心吃着点心,年纪比较小的就由院里的老师帮忙喂,陆致芬也捧着一大碗亲手喂着那对小姐妹,转眼间,每个小朋友都有得吃了。 带着小姐妹在一旁的草地上席地而坐,方少渊也盘腿坐在一旁。陆致芬跟那对小姐妹感情很好,小姐妹也都很喜欢姐姐,可能因为妈妈不在身边,所以特别喜欢很像妈妈的姐姐。 “小心烫,不要噎到了、来换姐姐,啊——” 方少渊坐在一边,他手里也有一碗,不过他不急着吃,只是看着眼前这一片祥和的场面,他突然发觉,其实孩子们真的要得不多,只是要个可以吃、可以睡,可以玩乐的地方。 这本是最简单的要求,怎么会难……怎么会难…… 这里的孩子都失去了家庭、失去了父母,许多对其他孩子而言理所当然的事,对这里的孩子却成了奢求。 连他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促进地方繁荣发展的功臣,还是摧毁这些孩子最后栖身之所的刽子手? 他到底要怎么选择…… “老公,赶快吃啊!” 方少渊却将碗交给老婆,她不明就里。 “给两个孩子吃。” “不用,还有很多,我至少准备了五十人份……”她笑着。 方少渊想了想,“我要去跟院长谈谈。” 陆致芬这才想起这趟来的目的,她脸上浮现忧心,其中更隐藏着渴望,“老公……” 拍拍她的手,“我心里有数,等我跟院长谈完后再跟你说。” “老公,对不起,我给你找麻烦了。”她知道这个决定很困难,因为老公说得没错,一边是可怜的孩子,一边是希望靠公司来养家活口的员工,老公现在可以说是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傻瓜……”尽管真的很麻烦,但他更不喜欢她这样说。 站起身,方少渊往所有老师中年纪最长的那个老妇人走去,凭着识人能力,他认为此人应该就是院长;而陆致芬继续喂着两个孩子喝甜汤,边分神注意着往院长走去的方少渊。 “请问您是院长吗?” “我是,你是致芬的先生?谢谢你来帮忙。” 方少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院长,“事实上,我不只是致芬的先生,这个给您。” 院长低头一看,便是一惊,“方先生,您好,您……” “我这次来,是要……” 第十五章 陆致芬在远方看着自己丈夫跟孤儿院院长交谈,她内心充满希望,她知道自己很笨,可是幸好她有一个很聪明的老公。 她相信,她真的相信,老公一定可以想到两全其美的方法。 方少渊跟院长谈了很久,陆致芬一直不敢上前打扰,毕竟人家是在谈正事,她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既然这样,就别去烦人家,让她继续待在这里陪孩子玩吧! 后来方少渊甚至跟院长进了办公室,继续讨论着孤儿院的未来;陆致芬在外头陪着这群孩子,不是说故事给孩子听,就是带着孩子们唱歌。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孤儿院,却已跟孩子们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每个孩子都记得这个大姐姐,都很期待她可以常常来。 中午用完午餐后,一群孩子们统统去睡午觉,院内安安静静的,只有这对小姐妹似乎不愿意离开陆致芬,看这两个孩子玩得一身脏,陆致芬决定带这对小姐妹去洗个澡。 于是她一手抱起一个,简直力大无穷,连小姐妹都佩服得不得了。开玩笑,当过妈妈的人,为了应付孩子,力气不会输给男人。 小姐妹很乖,听话得令人心疼,尤其是姐姐非常照顾妹妹,姐姐也才四岁,就会帮妹妹穿衣服、鞋子。 陆致芬真的很想收养这两个孩子,可是老公说得也对,她不能剥夺孩子与亲生母亲团聚的机会,纵使她再喜欢这两个孩子也不行,因为同样身为孤儿的她,最渴望的就是母亲的陪伴与拥抱。 而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在一旁帮孩子们守护这个仅存的家园,更要守护这对小姐妹,不让她们遭到拆散。 拿着大毛巾帮孩子擦拭身体,小姐妹对着陆致芬说谢谢,她红着眼眶,却带着微笑,摸摸两个孩子的鼻子,然后帮她们穿衣服。 “姐姐,我们是不是要离开这里?” 小姐姐偷偷问,陆致芬一窒,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眼眶里蓄积着泪水,原来孩子们早就发现异样了,知道别人正虎视眈眈要破坏她们仅存的家园,只是孩子们无能为力,毫无招架之力。 她不敢讲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帮忙她们,只能伸出手紧紧抱住两个孩子。 “没关系!如果真的要离开,你们两个都可以跟姐姐走,不会拆散你们的。”如果孩子担心的是这点。 “这样妈妈就找不到我们了,我们真的不能待在这里吗?” “妈妈……”小妹妹也喊着。 泪水滑落,赶紧擦去,“别担心,一切都会没事,那是最坏的状况啦!不一定会发生啊!别担心,知道吗?” “嗯,谢谢姐姐。” “谢谢。” 她笑着,再度伸手将两个孩子抱起来,抱得高高的,小姐妹也笑得很开心,很少有人可以一次将她们两个都抱起来。 “姐姐是大力士。” “好好玩喔!” “好玩……” 两个女孩抱着陆致芬的脖子,笑得阖不拢嘴,带着两个孩子走出浴室,正巧看见方少渊与院长走出办公室。 方少渊一转头就看见老婆抱着两个孩子,他一愣,这女人是大力士吗?怎么有办法一次抱起两个孩子?看来他娶了女中豪杰啊! “致芬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女孩,相信也是个很温柔的母亲。”院长也带着微笑称赞陆致芬。 “是啊……” 只是记忆里,妻子照顾孩子的画面不多,那个时候他太忙,忙着帮父亲管理公司,没时间去在乎老婆是怎么照顾小孩的,更无法体会在家中跟两个精力旺盛的小男孩搏斗有多困难。 这些年,老婆真的很累,可是好像没听过她抱怨,应该说她就算有怨言,也不可能对着他吐露,因为她知道他上班已经够累了。 方少渊叹息,坦白说,嫁给他,她好像没过多少好日子,虽然当初他对自己发誓要让她快乐,要让她不后悔当时将孩子生下,提早走入家庭的决定,可是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看看,这些誓言似乎没有实现,老婆嫁给他,日子似乎不太好过。 但他必须承认,她的笑容是他的动力来源,每当辛苦工作下班后,他总期待可以见到妻子的笑容,尽管那笑容的背后满是操持家务、照顾孩子的辛苦,他还是渴望见到她的笑靥。 甚至一度他明知道她累,却因为公司刚起步,许多事需要他烦心,对于她的累,他也无能为力,明明看见了,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们的孩子多大了?” “一个国二,一个国小六年级。” “看不出来,你们两个应该才刚满三十岁,孩子就这么大了。看看致芬,有时玩起来还像孩子呢!” “是啊……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不懂得保护自己,保护致芬……”语多感慨,记忆翻腾。 “现在幸福就好了,当下的幸福是最重要的。”院长温柔说着。 方少渊点头,他看向院长,语气带着歉意,“抱歉,院长,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 摇头,“你愿意亲自跑这一趟,已经让我相当惊讶,甚至有点惊喜,你跟我想像中的大企业老板不一样,至少愿意来看看,关心一下这些孩子,这已经很难得了,其他的我不强求。” “我会再想办法。” “没关系,如果可以,只请您给我们多一些时间,大约只要半年,我们就可以把孩子处理完,看是要送到各收养家庭,还是转送别的孤儿院,不管未来发展如何,我们至少要将孩子安置好。” “没错……”只是不一定会走到那一步。 其实方少渊心里已经有了计划,他只是还下不了决心,这一步棋如果更动,祸福难料,就算要改变计划,至少要确定公司不会亏钱。 不赚钱,至少也不亏钱。 就在此时,陆致芬抱着两个孩子走到老公身边,蹲下身子将两个小朋友放下来,然后直起腰,看着老公。“怎样?” “我们该离开了。” “这么早?现在才两点不到。” 摸摸妻子的头,“等一下院长要带小朋友去踏青,人家总要先准备准备,我们……还有事要处理,没办法参加。” 他的话里有话,显然是要跟她讨论事情,不然陆致芬差点要提议也跟去参加踏青,反正周末下午也没事,陪着孩子玩也比较开心。 院长开口,“对啊!致芬,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孩子们都很开心,红豆汤和贡丸汤也很好喝,谢谢你,还有你老公。” “……院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们的。” “隐瞒什么?” “方少渊是我老公……” 不在意的一笑,“这没什么,你们都是好人,心地善良,很难得,院里的事你们不要担心,一切都以孩子的利益为优先。” 陆致芬看着这对小姐妹,“如果真的要找收养家庭,这对小姐妹千万不要拆散,不然就让我带回去好了。” “可是她们想要跟妈妈在一起……” “我知道,至少我跟少渊可以照顾她们到她们的妈妈来找孩子,到时候一定会把孩子交给她……总之,不要拆散她们好不好?”陆致芬简直是哀求了。 这件事在她心里真的很重要,因为她想起小时候跟双胞胎妹妹相依为命的种种景象。 方少渊揽着妻子的肩膀出声安慰,“到时候再说,这半年内绝对不会动工,不用着急。” 陆致芬看着丈夫,再看看两个一脸茫然的可怜孩子,肩膀上丈夫的手掌轻轻安抚,似乎在安慰着她,给她力量与信心。 他想到方法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方法对不对?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取舍而已,是要舍掉赚钱的机会,为孩子保留最后家园;还是要无视一切,一切照旧……取舍而已…… 在孤儿院待了好几个小时,两人终于要离开,离去时,所有小朋友都聚集在门口,开心欢送他们,这一幕让两人感动,也感到羞愧。 方少渊开着车,陆致芬坐在驾驶座旁的位置上,两人缄默无语好长一段时间,明知那最关键的话题终究必须解决,明知这趟来的目的并不是要陪孩子们玩耍,但两人都不敢开口讨论这个问题。 知妻莫若夫,就算这些年他这个丈夫不尽责,把整个家庭丢给致芬一人照顾,自己在外全心拼事业,他至少还知道妻子心里最在意的事。 他知道致芬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与双胞胎妹妹相依为命,甚至为了嫁给他,年纪轻轻就必须与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分开,这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也是他的遗憾。 所以现在致芬看到孤儿院里这些孩子,自然无法坐视不管,仿佛是一种情感投射,她在这些孩子身上,尤其是那对小姐妹身上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仿佛回想起自己是如何带着妹妹在孤儿院里等待长大、等待茁壮,等待走向属于她们两姐妹的幸福。 开着车,尽管已离孤儿院很远了,他依旧可以感觉到致芬或是回头看向来时路,或是透过照后镜往孤儿院的方向看去,尽管在镜中早已不见孤儿院那斑驳的矮墙与凋敝的楼房。 “唉……”轻轻叹口气,方少渊为妻子感到心疼,“你都不说话,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致芬看着他苦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现在怎么做都不对,也许今天……不应该来的……” “但我们还是来了,我承认,我确实有点动摇。”原本他的立场很坚定,在商言商,整个投资案经过公司各部门缜密规划,未来数年甚至十几年公司的获利就看这个投资案,一朝更动,影响将是长长久久,影响范围更是大到他想都不敢想。 但现在,看到这群孩子可爱的容颜,他自己就是个父亲,他怎么可能不动摇?加上妻子的忧心与愁容,更让他跟着心痛。 “老公?你的意思是?” 眼前是个路口,方少渊打着方向盘转弯,“可是我需要一个可以说服所有人,也说服自己的理由,否则就是感情用事;计划可以更动,不包括孤儿院那块地,但是到时新的购物商场景观一定会受影响,我要怎么说服董事会和股东会,怎么说服银行团,怎么说服我的员工,最重要的是,怎么说服我自己?” “对啊!怎么说服……” 方少渊苦笑,“你还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她是真的听得迷糊,但是看着老公脸上充满安抚意味的笑容,陆致芬慢慢懂了,“老公,你……” 怎么说服?老公正在想理由该怎么说服众人,那就代表老公正在考虑变更投资计划的可能罗? “听懂就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后续该怎么做。”这是个难题,他必须好好想一想,不过或许是天生血液里的冒险精神正在泛滥,他突然觉得这不只是一宗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投资案。 现在眼前又多了许多难关需要克服,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前方有考验等待他去经历的感觉。 他人生最大的考验就是在十八岁那年让女友怀孕,当年的小夫妻俩,现在已走出当时惊天动地的人生变局与后续忙乱的种种考验,如果当时他都可以克服那种困难,现在没道理不行。 “老公,对不起,给你找麻烦了。” 微笑摇头,“这又不是你的错,企业经营本来就是如此,我也说过了这就是企业的社会责任。” 第十六章 陆致芬不敢再说话了,让老公专心开车,也让老公运用他聪明的头脑,想想后续该怎么办。 但就在此时,陆致芬的手机响起,她有点讶异,以为是学校同学打电话给她,但是仔细一看,“家里打电话来!” 方少渊皱眉,“谁啊?” 陆致芬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爸妈,就是两个孩子。 说来惭愧,开学至今已经一个多月,她都没回去看过;但说也奇怪,她的家人也没打电话找过她,要不是老公一直陪着她,她还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被抛弃了。 她不知道是方少渊吩咐父母与两个孩子少来打扰她,让她专心读书,顺便过过清闲的日子。 这些年她真的太辛苦了,他心疼她,所以趁这个机会让她换个环境也换个心情,自己则陪着她,两人住在外面当作度假一样。 “喂!” “……喂!是妈妈吗?” 是她的小儿子,“怎么了?” “妈妈,你赶快回来,哥哥……哥哥……” “哥哥怎么了?”陆致芬全身一僵,内心有着不好的预感,“赶快告诉妈妈,哥哥怎么了?” “哥哥……被车撞到,摔断腿了。”声音微微颤抖,听起来很像是恐惧。 陆致芬背脊一僵,手脚瞬间转为冰冷,手一滑,手机就这样滑落,她的眼眶瞬间湿透,泪水蓄积,崩溃而出。 方少渊忧心看着她,“到底怎么了?” “快……快点回家,快点……” “到底怎么了?” “儿子……儿子出车祸……快点啦——”她慌到哭出声来,同时也自责到不能自己。 早知道她就不要搬出来,不要离开家,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了……老天!这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方少渊一听,脸色也转为苍白,他立刻踩下油门,车子向前奔驰而去,近乎狂飙,只怕慢了任何一秒钟。 或许是因为忧心,天下父母心皆是如此,因此他们没发现个中异样,像是如果出了车祸,怎会要他们赶回家去?应该是赶去医院吧…… 可是身为父母,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惊吓到魂飞魄散,脑袋像是断了线一样,瞬间无法理智思考。 方少渊开车连闯了好几个红灯,只希望下一秒钟就可以回到家中;一旁的陆致芬则是不停啜泣,不停责备自己。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搬出来的……怎么办……” “……”方少渊无法安慰她,但他的心痛与恐惧更是不在话下,只能将这些情绪发泄在脚上,借由全力踩油门加速的方式来宣泄。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家,车才刚停好,两个人立刻冲下车。 陆致芬跑在前头,这才发现她全身上下已因恐惧而无力,跑到一半就跌倒在地。 方少渊赶紧扶起她,搀着她一起走进家里,然而一走进门,看见客厅里的状况,他只有讶异。 因为两个儿子就坐在沙发上,他的父母则坐在一旁;大儿子的脚踝确实裹着纱布,但……但是看起来没那么严重啊…… 陆致芬没想这么多,立刻冲上前去蹲在孩子面前仔细检查,她一张脸完全发白,嘴唇发紫,恐惧已经占据了她整颗心、整个脑。 “孩子,你怎么了……” 看到母亲这样的表现,两个儿子都不知该怎么回答,眼神赶紧向爷爷、奶奶求救;两个长辈也不敢说话,因为媳妇似乎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妈妈不应该搬出去的……” “妈妈,没有啦……”完蛋了,妈妈好像很伤心…… 方少渊看着,语气一沉,“到底怎么回事?” 方家长子没辙,只能坦承,“我只是打篮球扭到脚,没事。因为……我们太久没看到妈妈了,希望妈妈可以回来,可爸爸又希望我们不要去打扰妈妈,所以……奶奶才说用这招可以把妈妈骗回来。”推给奶奶。 “是你爸出的主意。”推给老公。 “没错,是爷爷。”小儿子加入卸责行列。 “我说不要的,你们……要害死我啊!”看儿子气愤的样子,赶紧自清。 方少渊愤怒不已,难得发了一顿脾气,他重重捶了桌子一下,声响惊人,所有人都不敢言语,毕竟他在儿子心中虽然威严,但不是个脾气暴躁的父亲。 “你们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你们知道致芬一路上哭得有多伤心吗?你们知道妈妈有多自责吗?她不断责备自己没照顾好你们,你们知不知道?”他就是不希望这样。 致芬在方家苦了十年、累了十年,他向自己发誓,往后的人生他要致芬轻松度日,快乐过着每一天。 过去因为方家事业刚起步,经济并不宽裕,让致芬跟着吃了很多苦,现在已经不同了,致芬应该去追求自己的人生,而他会永远陪伴着她。 所有人都不敢言语,低头忏悔。 陆致芬看着,突然松了一口气,全身气力放尽,脚一软,原先蹲着的身子就这样瘫坐在地上。 众人一看,吓了一大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泪水依旧不断掉落。 她知道自己很傻,怎么样都不可能舍下这些至亲家人,真去外面过自己的生活。就算大家觉得她没用,帮不上忙,已经不需要她了,她还是爱这些家人,一颗心都挂在他们身上:永远拿不下来。 因为他们都是少渊给她的家人,她好爱他们…… 陆致芬终于回到了家中,相隔将近两个月,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在孩子们善意的谎言中回到家里。 两个孩子被少渊骂了一顿,这个一向脾气很好不太管孩子的父亲,难得狠狠发了一顿脾气,将他们臭骂一顿;而方父、方母也逃不过,虽然不是直接针对他们,但他们参与两个孩子不成熟的举动,也应该乖乖听训。 陆致芬倒是没有太多责备,一来老公已经有所表示,孩子知道错就好;二来她身为母亲,确实离家太久,只因为她心里生丈夫的气,就这样丢下孩子不管,搬到外面住。 孩子虽然一向成熟、独立,不管是学业、生活都不需要她来操心,但毕竟两个孩子才十几岁,正是需要父母关心的时候。 她将教训孩子的工作交给丈夫,自己收拾起惊吓的情绪,走进厨房要为孩子和家人准备一顿晚餐。尽管已经忙了一整天,但经过这番惊吓,她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事实上这一、两年,她在方家已经不需要下厨了,毕竟老公的事业越来越赚钱,家里生活也逐渐富裕,请了厨师与佣人,身为女主人的她反倒不需要为了三餐忙碌、奔走。 但是今天不同,她坚持要为家人下厨,或许是想要稍稍减少内心的愧疚感吧! 毕竟这两个月,她确实将孩子丢在家里,花了许多心思在适应自己的大学生活上,她其实只是跟老公赌气,不应该连孩子也受累。 赌什么气?唉!现在看来像是闹剧一样,说不定连老公都忘记自己曾经说出口的后悔…… 一顿晚餐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对所有家人而言,已经很久没品尝陆致芬亲手煮的菜;味道依旧如记忆中所呈现的一样美味可口,最重要的是,里面充满着一个妈妈的爱心。 两个孩子虽然刚被爸爸骂了一顿,不过倒是很开心妈妈回来了,他们显露出孩子的本性,缠着妈妈问了好多问题,包括上大学好不好玩,住外面好不好玩等等。陆致芬都一一分享。 她分享了在大学校园内的所见所闻,包括她参加社团,听演讲,也分享了她到孤儿院去陪孩子们玩的经验。不过关于公司投资案的部分,她跟方少渊很有默契,暂时不提。 方父与方母都听得津津有味,甚至问了许多学校的事,方父称赞媳妇懂得上进,勉励她好好努力,毕业后说不定可以进公司帮少渊的忙。方母也点头称是,但也叮嘱致芬用功读书外也要照顾自己的身体。 她有点受宠若惊,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不知该怎么跟家人讲话,那时候的她,整个世界就是方家,会遇到的人也只有这些家人,她觉得自己又笨又落伍,不敢开口跟家人说话。 没想到现在她可以这样侃侃而谈,每个人专注且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己,好似她正讲着多么有趣的话题。 难道她真的变了?大学真有什么魔力,在她身上施了魔法? 没错,致芬确实不同了,方少渊坐在一旁都看在眼里,令他欣慰的是,致芬走出了自己给自己画下的圈圈,愿意主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于一个十多年来以家庭为唯一重心的女人,这实属难得。 他从来不觉得这个妻子有什么端不上台面,更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谁配不上谁的问题,他只知道她多年的陪伴早已成为他的坚实后盾,让他可以在外冲刺拼命。 现在,如果她也需要一个坚实后盾,他当仁不让…… 晚餐结束,方少渊拉着妻子到花园散步兼散心,不管孩子与父母还想跟妻子多讲话,他竟然如此渴望可以跟妻子多些相处时间。 “你还在生孩子的气吗?” 叹息,“是的,他们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他自认不是个严厉管教孩子的父亲,这次却也彻底被惹毛,尤其想起妻子在车上那哭泣到发抖,自责到心痛的模样,他更是没办法释怀。 “别气了,这也是我的错,谁教我就这样搬出去,也没跟孩子讲,将近两个月没回家。” “但是他们不应该用这种方法骗我们回来。” 看着丈夫,“其实你也很害怕对不对?” 方少渊无奈回望妻子,“当然害怕,他们是我的孩子,是你牺牲一切为我生的孩子。” “我也是,我爱孩子,因为那是你给我的。”陆致芬回想着往事,“我还记得有一次两个孩子都生病了,有天晚上孩子吃了药,人很不舒服,不停哭闹,两个都非要人抱着不可,我只好背后背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在家里走来走去,一整个晚上都抱着孩子……” 他皱眉,也心疼不已,“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时候……好像跟着爸出差吧!我也不确定……” “总之,我不在你身边……” 听出他语气里的遗憾和自责,“傻瓜,那时的我们都为了这个家在拼命,你的压力也很大……” “我没有你辛苦。” “拜托,我嫁给你不是要跟你比这个的。”那些年确实辛苦,却深深刻在记忆里,无法忘记,即便到后来,她总觉得她跟丈夫之间能聊的话题只剩下父母好不好、孩子好不好,但她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关系,甚至以此为乐,因为孩子就是他们彼此之间无法切断的联系,更证明了当年他们为了彼此,毅然决然选择走入婚姻,提前结束美好青春。 孩子的存在证明他们曾经努力过,其实想想,这样就够了……许多后来出现在她心中的负面情绪,包括自惭形秽,包括自觉上不了台面,那是她自己不长进,怎能怪别人? 她笑了笑,假意怪着他,“其实真要说,我之所以想要搬出去,都是你害的。” “我?”方少渊确实不解。 事实上,这个疑惑他也摆在心里很久了,那天晚上待在公司加班,接到妻子来电,糊里糊涂说了几句,她就说要搬出去住。 第十七章 “就是你!我不是有天晚上打电话给你吗?我就是想跟你说我要玄考大学的事,结果你一点都不在乎,忙着处理公事,还说有什么事我自己决定就好,不要去烦你,我一气之下,干脆说我要搬出去……没想到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竟然还说要帮我找房子!” 当时的她真的很气,气所有人都不关心她、不在乎她;打电话想告诉老公自己想考大学,就是怕自己去念书会兼顾不了家庭,她为此着实烦恼了好几个月,没想到换来的就是老公一句“你自己决定”。 苦笑,“老婆,我……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恍然大悟。 “本来就是,你都开口要我搬出去了,还说要帮我找房子,我怎么可能继续留下来……”她很委屈。 停下脚步,抓着妻子的双肩,力道很轻,就怕伤了她,“老婆,我承认我工作忙时常常脾气不好,这点我会改;但是我没要赶你的意思,我一直想,也许你待在家里觉得闷,想换个环境,而且当时我也知道你要考大学了,我想让你住在外面也比较清静,而且我说我帮你找房子,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比较安心。” 她甜甜一笑,“我后来知道了,因为你不是搬过来陪我吗?这样感觉也不错,好像我们两个在外面度假一样,有自己的小天地……” “我也是这样想。”像是夫妻俩约会的小天地。 倒不是说家里不好,温暖的家里反而给两人太沉重的压力,面对孩子与父母,他们对上、对下都必须付出心力,当个孝顺的晚辈与尽责的双亲,有时会无心也无力再去经营两人的婚姻生活。 对于结婚已经十多年,生活里已经毫无趣味可言的他们而言,更是如此。 所以他一听到她开口说要搬出去,虽然心里有点疑惑、有点不解,但想起两人之间似乎真的因为时间的关系,心里的距离拉远了,情感的联系变淡了,为了改变这一点,他点头同意让她搬出。 结果现在,反而变成他把她赶出去……老天!真是冤枉。 这个家,她的功劳最大,她的牺牲也最多,他都看在心里,在对她的爱里也有着许多的感恩,如果没有她,他真的没办法在事业上闯出一片天。 她是这个家最不可或缺的成员…… “可是,其实这不是我最在意的事。” “那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 “老婆,以后让我们养成习惯好好沟通,像这次孤儿院的事,我们彼此交换意见,不就做得很好吗?” “你不是说你后悔了吗?”看着他,她的眼眶里含着泪水。 那后悔两字刻在心里这么深,什么都可以不记得,就这两个字无法抹去,因为这两个字等于否定了她这些年来的付出,更否定了当年她孤注一掷的心。 是的!那两个字她一直放在心里,不管是什么争吵、什么口角,她都可以忘记,她的个性就是如此,过去了就过去了。 可就这从他口中脱口而出的“后悔”两字,让她伤心不已,她时时想起,便会心痛。 当年他们年纪轻轻交往,没有抗拒彼此对彼此的吸引,偷尝禁果,导致怀孕,他负起责任娶了她,在十八岁那年走入婚姻,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 就在人生即将走入精华时期的十八岁,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放肆追逐青春韶光,建构青春记忆的机会。 仿佛美好的人生就在十八岁那年终结了,此后面临的都是孩子的教养问题,都是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计问题,许多的感情仿佛都在现实问题的摧残下消磨殆尽,夫妻之间似乎只剩下名义,只剩下孩子作为联系,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后悔了吗? 方少渊看着她,凝视着她的眼神,自然也看见了她眼里的泪水,他知道她在乎,她好在乎,她在乎到将那两个字放在眼里、放在心里,即便当时他只是脱口而出,即便他另有含义。 牵起她的手,两人往家中庭院更角落走去,一同坐在凉椅上吹着微风。方少渊伸出左手将妻子揽在怀里,两人一起靠着椅背。“对!那天晚上,我确实说了后悔……” “所以,你后悔娶我了吗?” 摇头,“我是说了,但你当时没给我机会让我把话说完。” 哽咽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把错推到我头上。” “没有谁对谁错……老婆,那我问你,你后悔吗?年纪轻轻,才十七岁就被迫嫁给我。” “哪有被迫……” “被孩子强迫,这样好不好?” 陆致芬摇头,“虽然刚嫁给你那几年真的很辛苦,我又不懂怎么当妈妈,每天都要忙着煮饭、洗衣服、打扫家里、上市场买菜,照顾孩子,真的很累很累,每天晚上你回来后,我一躺上床立刻睡着,像猪一样,一点知觉也没有,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可是我没后悔……真的没有……” 能有一个家庭,丈夫陪在身边,能有自己的孩子;看着丈夫事业稳定,看着孩子渐渐长大,听着孩子叫自己妈妈,天知道她有多满足、多开心。 方少渊知道那段日子她真的很辛苦,而他只须在外面努力工作就好,说来惭愧,他确实比不上她的辛苦。 甚至他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当了丈夫、当了父亲,其实他也会怕、他也会惶恐,可是他至少还有个可以躲避这一切的地方,念大学时是学校,入伍后是军中,退伍后是公司,只要离开家进到这些地方,他都可以暂时忘记自己肩上原来背负着这么重的担子,承受着这么巨大的压力。 可是她没有啊!自始至终她只能待在家里,只能逼自己提前长大,成为一个万能的母亲。 这个家,真的是她撑起来的。 现在想想,他真的为她而心痛。“可是老婆,你想不想你妹妹?毕竟你这么年轻就离开了她?那个时候你妹妹的年纪也不大,你们就这样分开了。” “……”想起那个不知现在人在何方的双胞胎妹妹,顿时无语。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时没怀孕,顺利从高中毕业,跑去读大学,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还是无语。 “你会认识很多人,也许会在校园里崭露头角;你热情又善良,也很聪明,个性开朗,反应也很快,可以结交许多好朋友;你可以拿到学位,带着自信与骄傲进入新的人生阶段,亲手打造自己的人生,追求自己的目标……但是因为怀孕,你都没机会了。” “……”不知该说什么反驳。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再晚个几年,我们多交往几年,晚几年再结婚生子,走入家庭,也许你吃的苦会少一点?也许晚几年,我们自己再长大一点,心智也更成熟了,更有能力面对照顾孩子这样的重责大任,毕竟你怀孕时,其实说真的……我们自己都还是孩子……” “……”他的每句话,都正中她的下怀。 看着妻子,方少渊声音略带哽咽,“老婆,你不说话,所以心里还是有点遗憾对不对?” 望着丈夫,“我不知道耶……我没想过,也许吧……”话语中略带泣音,声音颤抖,明明确实是如此,却还是嘴硬说不知道。 “老婆,我跟你一样,从头到尾我从没后悔过娶你,我只是后悔……让你带着遗憾。”声音很轻,却重重撞在她心里。 遗憾……带着遗憾…… “如果那时候我好好保护你,没让你怀孕,我们可以一起去读大学,可以多交往几年,等到你大学毕业,我当兵退伍回来,我们再结婚,虽然我可能还是忙于工作,也许你还是会忙着照顾孩子,但是……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也许……你的遗憾可以少一点……”方少渊说到最后近乎哽咽,声音也显得沙哑。 “老公……”泪流不止,原来丈夫这么心疼她。 她放声哭泣,紧紧抱着丈夫;方少渊也用力回抱,两人交换着泪水,似乎总结了这十多年的人生经历。 这些年,他们没有分享过彼此内心对这场婚姻真正的想法,似乎都在回避年轻时在不理智下做出的决定,不敢说这些,也无从坦然言不悔。 是的!如果以现在的角度来看当初,那时候的彼此真的太愚蠢了,以为爱可以克服一切。 如果再来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也许还是爱他,也许最后两人还是在一起,但肯定会走过不一样的路,人生也能有不一样的安排。 带着遗憾,但不后悔。 陆致芬这样告诉自己,她不再回头看了,现在很好,真的很好……只是如果要来问她年纪轻轻就当妈妈到底好不好,她可能会说不好……真的不好…… 方少渊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发丝,安抚着她。微微低头亲吻掉妻子脸上的泪珠,如同他对自己发誓要抚平妻子内心的不安与恐惧,让她往后的人生只有快乐与幸福。 带着泪却努力扬起笑容,“哎哟!现在很好啊!孩子很乖,爸妈也对我很好,我也回去念大学了……别再想了啦!” “好……” “我要好好念书,变成一个聪明的人,这样以后你们说公司的事,我才听得懂;或是儿子才可以来问我课业上的事,我才不会漏气。” “傻瓜,你就是你,永远是这个家庭最重要的人。” 陆致芬笑了笑,靠着丈夫。 方少渊的脸贴着妻子的脸颊,满足的享受着这种温存的感觉。“我好怀念……你以前叫我‘渊’大头喔。” “‘渊’大头!你真的是冤大头,第一次跟我上床就当上老爸,还不冤啊!” “那是我厉害吧!” 破涕为笑,捶了丈夫胸口,方少渊假装疼痛。此时此刻,两人的心更近了。 陆致芬知道自己很幸运,仿佛受到祝福一般,她的婚姻虽然从年少不懂事开始,至少他们都没真的放弃,虽然吃了不少苦,至少还是撑下来了。 遗憾,但不后悔…… 陆致芬觉得她与方少渊之间似乎建立了一种新的关系,开始可以体会彼此在这场婚姻中的付出与牺牲,进而相互疼惜。 虽然他们都承认,如果可以再选一次,肯定不会允许年轻时的自己做出这么蠢的决定,宁可多保护自己一些,也不让自己再度陷入这生命中的困境。 年纪轻轻就怀孕,走入婚姻,确实是人生的困境,虽然经过十多年的光阴,他们撑了过来,但是中间经历的磨难却无法云淡风轻。 尽管爱他(她),却不能否认,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他们都宁可再晚个几年,人生不需要这么赶,再晚个几年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那晚与丈夫的交心的谈话,陆致芬始终没说出口的是,如果再晚个几年,还会是彼此吗? 他们还会认定彼此吗?如同现在这样,即便经过许多的考验,但终于认定彼此是此生最重要的伴侣。 说得直接一点,如果晚个几年,他们还会爱着彼此吗? 他会吗?坦白说她不知道,因为连她自己都不肯定自己会有正面的答案;不过现在要她开口问他,她不敢,也觉得没有意义。 人生又不能重来,何必多问?现在就是这样了,他就是她的老公,可以说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再问如果得到的是不好的答案,就如同那天晚上从他口中听到的“后悔”两个字,那她该怎么办?抱着头痛哭吗? 第十八章 陆致芬想开了,当下很幸福快乐就好,过去的事不能重来,多说无益;至少现在他们都肯认了彼此是彼此最重要的人,这样就够了。 许多假设性的问题,这么执着干什么?现在想想她似乎就是太执着于他说的那两个字,才会搞出这么多乌龙,那么多笑话。 相偕从图书馆走出来,时间是下午五点,夕阳西下,大学图书馆前三、两学生并肩行走,享受这悠闲的时光。 陆致芬走在前头,方少渊走在后头,但两人之间并没相隔太远。她似乎也已放弃要与他保持距离的想法,反而很开心能跟丈夫一起走在校园里。 有多少夫妻有这个机会,除了当夫妻,还可以当同学?她很幸运,也很感谢老公的支持。 “你先回家,我要进公司一趟。” 看表,“都五点了。”语似抱怨。 “我约了几个经理讨论一下事情,最晚八点我就会回去,你先吃饭,不用等我了。” “你真的好忙,又是课业又是事业,这样会不会太累?” 方少渊笑了笑,手里抱着一大堆文件,他习惯了,也接受这就是他的责任,为了妻子与孩子,他势必得拼了。 “我不懂,其实你根本不需要靠这个学位来证明你的实力,何必让自己这么累,又要上班,又要读书。” 望着她,眼里充满着温柔的情绪。“我喜欢这种感觉。” “你喜欢累的感觉喔?” 摇头,“我喜欢跟你一起读书的感觉……我们欠缺的就是这样的记忆,现在想把它补回来。” 陆致芬听着,也温柔的对着他一笑,“那你要好好加油喔!我们一起毕业。” “那就难了,你要三年,我大概两年就可以毕业。”他很有把握。 “哎哟!再读个博士嘛!” “饶了我,这样就好,我也没那么爱读书。”光读个硕士就够他受了,还要再读,连他都得求饶。 哈哈大笑,陆致芬挥别丈夫,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 这时旁边有同学经过,先是对着她指指点点,最后似乎压抑不住好奇心,走上前来与陆致芬交谈。 “致芬姐,你刚刚怎么跟少渊学长有说有笑的?” “嗯……哎哟!大家都是同学,碰到了当然会聊聊天。”赶紧编个理由,就算知道老公会生气,她还是没打算将两人的关系说出来。 终于有个同学决定大胆追问:“致芬,你们是不是……”搞外遇啊…… “妈妈——” 一旁方家次子奔跑过来,陆致芬立刻回头看向声音来源,这一看可不得了,不只两个孩子,连方父、方母都来了。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出来走走,散散心,想说干脆来看看你。” 陆致芬很开心,没想到会在学校碰到自己的家人。这些家人只是世上仅存的依靠,她很珍惜。 对着同学,“这是我的公公、婆婆,这两个是我儿子。” “各位同学好啊!”方母先打招呼。 “伯父、伯母好。”看着两个孩子,“致芬姐,你儿子长得好帅喔,而且……”长得好像…… “嘿嘿,像老爸啊!”带着孩子跟同学告别,“我先走,有事明天再聊。” 看着这一家人的背影,几个同学更是讶异。“致芬姐的儿子怎么长得这么像少渊学长啊?难道……” “连孩子都有了?天啊!致芬姐的老公知道吗……”开始天马行空的乱猜。 陆致芬不管身后别人的胡乱猜测,一路上听着孩子的好奇提问,询问有关大学生活的点点滴滴,她都一一回答,甚至也介绍这所学校的周围环境,每一栋建筑物是用来做什么的,每一片花园的美丽风景她都信手拈来,让所有方家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方家长子看着母亲,不禁说道:“妈妈,你不一样了耶!”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就是不一样。” 方家次子也说:“对啊!妈妈现在好厉害喔……”跟哥哥有同感。 方父与方母互望一眼,相视而笑。方父说:“应该说,你现在看起来比较有自信一点,也比较快乐。” 陆致芬笑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哪有……” 方母疼惜的牵着媳妇的手,“你以前对自己没信心,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待在所有人后面,怕丢别人的脸。现在好多了,你来读大学,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方父接着说:“致芬,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我们都很感谢,这个家缺不了你;虽然现在日子好过了,什么事都不用你做,那是因为少渊说了要补偿你,让你过好日子,少渊还要我们,包括孩子喔!要我们少烦你,让你悠闲一点,别这么累。” 陆致芬含着泪,“他是大傻瓜,我有一个丈夫,两个孩子,还有父母,我怎么可能悠闲得了?” 方父笑着,“听到你要搬出去,你妈还以为少渊不要你了,吓了一跳,对着少渊说她只要你这个媳妇,其他都不要。” “对不起,让你们大家担心了。” 方母挥挥手,“现在你们住在外面也好啊!夫妻就是要多相处,你们以后也不用常常回来,偶尔回来看看我们跟孩子就好……不过我可不可以有个要求啊?” “什么要求?” “再生个孙女陪我们玩,现在这两个孙子都不好玩了。” 陆致芬笑了笑,“这就要问少渊了,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也要积极一点啊……” “是是是……” 一家人走在夕阳下,往校门口走去,他们开心谈天,彼此的心更接近了,但不管如何,他们的心都围绕着家中的重要支柱,也就是陆致芬。 突然,方父说到了公司的事,“……所以最近,少渊有得忙了。” “他说今天晚上要进公司找主管开会。” “还不是为了投资案变更的事,坦白说,他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方父不明就里,不知道这件事连陆致芬都牵扯进来,只是单纯发表他身为不管事的董事长的意见。 “爸,什么意思?” “他要先说服董事会,再说服股东会,还得安银行团的心,最后还得安投资大众的心,毕竟方氏企业是公开上市公司,致芬,你现在主修企管,我讲这些你应该也能懂。” 陆致芬点头,专心听着父亲的分析。 方父说,董事会与股东会还好解决,顶多被骂一骂,至少方家还是大股东,还撑得过去,但出了公司可就不一定了。 银行团会质疑,说不定原先打算借的钱就这么飞了,投资大众也会怀疑这个投资案的获利可能,到时候方氏企业的股价就可能受影响。 陆致芬在心里叹息,原来老公真的打算变更投资案,目的肯定就是为了孤儿院;又变更原先已经说好的事,要说服的人肯定很多,今晚找主管开会,大概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他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她该怎么帮他?她有能力帮他吗? 陆致芬没陪父母、孩子回家,反倒是被父母赶回她和少渊在外头的住所,并要他们多去过两人的夫妻生活,享受一下夫妻独处的时光。 她笑着,突然觉得一切都很美好,丈夫不只是丈夫,现在更是同校同学,而公公、婆婆又很挺她,支持她继续追求学问;孩子更不用说了,大儿子已国二,来不及,她跟还在读国小六年级的小儿子约好,三年后他国中毕业,她大学毕业,一起完成学生生涯的一个重要阶段。 孩子听得眼睛都亮了,直点头,觉得可以跟妈妈一起毕业真是件好玩的事,可以到学校跟同学炫耀。 大儿子很羡慕,陆致芬安慰他,“别担心,你跟爸爸一起毕业,爸爸只读两年,一年后你国中毕业,爸爸研究所毕业,这样也很好啊!” 大儿子很开心,拼命点头,告诉自己要用功一点。 方父和方母在一旁看着,笑得很开心,他们突然觉得虽然少渊与致芬这两个孩子年纪轻轻就当了父母,一度很不习惯这么年轻就必须背负起教育下一代的责任,可是经过了十多年,现在看看,这对年轻夫妻还满称职的。 当初儿子回家说他让小他一岁的女朋友怀孕了,他们真是又震惊、又生气,但是少渊很坚持,甚至跪了一个晚上希望父母同意他将那个女孩娶进门,不得已这才同意。 致芬嫁进来后,年纪上还是个孩子,却被迫必须长大,开始学习当个妈妈,光是要照顾孩子就够她受了,更别提当时方家刚搬到台北拓展事业版图,家中经济不甚宽裕,不比现在可请佣人照顾家庭,一切料理家务的重担全都落到致芬身上,这个担子真的不轻…… 让他们感到讶异的是,这个女孩异常的乐观开朗,竟然撑过来了。转眼十多年过去,这个家能有今天的幸福,致芬可说是最重要的人,至少在他们方家人心中,致芬这个妻子、妈妈与媳妇不可或缺。 挥别家人,陆致芬搭车回到家中,时间七点,方少渊当然还没回家,或许是因为三十岁读大学这件事得到全家人的支持与祝福,甚至连老公都陪在身旁,让她内心充满喜悦。 她决定先煮顿晚餐,等少渊回家后两人可以一起吃顿消夜,于是陆致芬将东西放下,走进厨房准备大展厨艺。 三十分钟过去,桌上已出现几道小菜,只差最后的清粥还在瓦斯炉上熬煮。正当陆致芬边哼着歌曲,边盯着瓦斯炉上的白粥时,大门传来开门声。 “我回来了。” 从厨房探出头,“吃过饭了没?我准备一些清粥小菜当消夜。” “好啊!”扯开领带,“肚子饿死了,我根本没时间吃饭。” 整个人跑出来,“都八点了还没吃饭,快!去换衣服,赶快来一起吃。”然后又跑回厨房。 方少渊看着妻子忙进忙出,脸上浮现愉悦的笑容。投资案让他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可是一回到这里,回到妻子身边,他就觉得一切的疲劳全部消失,所有动力又回来了。 这些年他好像都是这样,在外面忙得昏天暗地,常常不在家;回家后只能稍微休憩,偷取一点妻子的笑容与关怀作为动力,然后继续在外面冲刺。 他确实有太长一段时间太过忽略她,总以为她是他的妻子,一定会在他回头看得见的地方守候着、等待着;他忘了她为他,为这个家庭做出的牺牲,只在乎自己能不能随时看见她的笑容,听见她的声音。 方少渊体认到自己的自私,也深感惭愧,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这次面对这个投资案,他最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至少做一件让致芬觉得开心的事……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端着一锅粥出来,看着还站在门口的方少渊,“赶快去把东西放下,快点来吃,不然我不留给你罗!” “好。”走回房间。 五分钟后,方少渊换穿简便的居家服坐在位置上,陆致芬已帮他添好一碗粥,甚至捧着碗主动帮他把粥吹凉。“快吃吧!” “谢谢。”方少渊大快朵颐,享用着妻子贴心准备的消夜。 陆致芬坐在另一侧捧着碗、夹着菜,享受着这难得的夫妻消夜约会。“你今天很忙喔!”随性一问。 “你又想套话啦?” “没有,我只是关心你好不好。”陆致芬嘟着嘴,“我又不是每次对你好都是有目的的……” “开玩笑的,事实上,这件事我本来就应该跟你交代进度。” 第十九章 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孤儿院的事,“怎样?你们怎么决定?” “投资案确定变更,可是我们还是要拆掉孤儿院。” “……真的喔……”好失望。 笑着,“老婆,听我说完好吗?” “哦……” “孤儿院已经四十几年了,建筑物也很旧,院长说过他们好久以前就想整修,只是始终无法募到足够的款项,所以我想,干脆从整个投资案的土地内找一块给孤儿院,捐给他们,然后帮他们盖新的院区,只是这样子,将来兴建的商场就会小一点。” “真的?好棒。”陆致芬兴奋大叫。 “我原本想,干脆就让孤儿院待在它原来的土地上不要动,可是这不可行,孤儿院所在的土地将来是整个商场的正门口,公司几个经理人都说,就算要做善事,也该找个让公司损失少一点的方法。” “对!对!没错。” 方少渊帮自己添了一碗粥,“所以整个投资案原则不动,只是未来的商场会小一点,留一块土地给孤儿院……我自己的想法是,人家在那边四十几年了,早已成为当地的一部分。公司方面拥有一切合法的权利,当然可以主张要他们离开,可是有些事不是合不合法的问题……” “而是有没有良心的问题。”陆致芬插话。 方少渊笑看着妻子,“确定计划更动后,就是资金调动,除了原先预定要投入的兴建成本,还得拿出一些钱,包括在过度期间安置院童,以及帮助孤儿院兴建新院舍的花费……其实这部分花的钱不多,还好解决,比较麻烦的是……”喝了一口粥。 “是什么?” “该怎么说服董事会、股东会,甚至是银行团。对股东而言,投资案就是要赚钱;而对银行团而言,我们有没有赚钱,攸关他们借给我们的钱将来可不可以回收,所以这整个投资案的获利表现才是关键。 “如果变更投资案,我算过了,仍然可以保有获利,只是时间会拉长,这些股东愿不愿意等?银行团又愿不愿意等?我必须找个理由让他们相信等待是值得的。” “那就告诉他们这样做对企业形象是件好事,大家都会知道方氏企业是个有良心、重视社会责任的企业,公司的企业形象好,会让更多人愿意购买公司产品,甚至投资公司啊!” 点头称许,“很好,老师上课说的你都有听进去……可是这是最后的招数,对股东和银行团而言,良好企业形象确实可以帮助公司赚更多的钱,可是那太远了,常常需要花很多年的时间,才能看出企业形象对获利能力的影响。 “关键还是在于他们为什么要等?而且我是个专业经理人,坦白说,我负责让公司在短期内获利,企业形象这种虚幻的目标实在不是我应该考量的,或者说不是我应该优先考量的。” “啊……” “不过,”方少渊放下碗,双手手肘撑在桌面上,十只手指交错在鼻子前,“如果换个人跟董事和股东说,也许有用。” “谁?要找谁去说才有用,我们快点去找……”陆致芬左看右看,差点没弯腰找桌子底下。 “你。” “我?” “对!你,方氏企业总经理夫人,董事长的媳妇,就是你,不用再看别人了,就是你没错。” “我!我可以?”她瞪大眼睛,指着自己。 方少渊看着妻子一脸不敢置信,他在心里几乎笑开,不过他是真的相信妻子做得到,现在更要借重她。 以她曾经的人生经历,以及最真诚的心、最乐观的态度,说不定可以说服那些获利至上、见钱眼开的股东。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致芬曾经对自己很没信心,总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家庭主妇,整个人越活越消沉;读了大学以后,稍微好了一点。 现在他要致芬走到前头来建立自己的信心、打开人生的视野,站在他身边,相信自己毫不逊色,甚至比所有人都更出色。 方少渊坐在办公室专心处理公事,办公桌上摆着一叠又一叠的资料,有获利预期报告、有投资计划报告、有资金配置报告,每份他都不只一次仔细阅读,深怕漏了任何重要的资讯。 这阵子他比谁都还要专心,没想到这么专心的目的竟然不是为了让公司多赚一点钱,反而是要让公司少赚一点。 经过一番安排,方少渊心里很笃定,即便变更投资案的内容,也不至于亏钱。但股东甚至银行团要的不是不亏钱,而是要赚钱,而且越快获利越好。 而今天,公司要召开董事会,他要亲自上阵说服这些董事,如果能说服这些董事,要说服股东会也就不是问题。 因此,今天是关键。 进入方氏企业工作这么多年,方少渊总是以公司获利为优先考量,除此之外别无旁念,这是第一次他想的不是公司的获利,而是妻子的感受。 若非妻子在谈到孤儿院时流下的眼泪,若非她说起过往记忆时语气里流露出的颤抖,他也许真的就硬着心肠装作不知道,就这样逼走那群可怜的孩子,摧毁他们最后的栖身之所。 他很想替妻子挽留一些什么,他总觉得致芬嫁给他这些年失去了太多,她失去了个人的光明前途、失去了与妹妹的联系、失去了大好青春……虽然她曾说她确实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可是他还是心疼。 心疼她成为变更整个投资案最重要的原因。 这算是另类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方少渊竟然笑了,事实上,他很久没尝到这种挑战的感觉,这个投资案虽然庞大,但中规中矩,以至于在孤儿院的插曲出现之前,他并未投注太多关心,而是交给部属去做,顶多在跟银行团斡旋时出面。 然后孤儿院的问题出现后,他开始全盘接手,自己仔细研究,希望可以在公司获利与为孩子保留生机之间找出平衡点。这确实充满挑战,让他也振奋起来,甚至跃跃欲试。 敲门声传来,方少渊没抬头,“请进。” 门打开,秘书还来不及通报,方父已先走进来。秘书无奈,毕竟此人非同小可,是方氏企业的董事长,更是总经理的父亲。 看着父亲走进,方少渊站起身,陪着父亲坐在沙发上聊天,秘书端来茶水后退去。 方父边喝着茶,边看着儿子。“听说你打算请致芬来董事会‘心得分享’?” “‘心得分享’?这个词还不错。” 方父看着儿子,“其实根本不需要连致芬都请出来吧?董事会那些老头,你本来就应付得了。” 他相信儿子,这些年来他不管公司事务,多少老臣因为无法适应方少渊的严格作风跑来向他求救,他也不管。 公司现在是儿子的,儿子负全责,自然应该拥有全部的权力,旁人无权置喙。事实上,少渊也处理得得心应手,现在的他不只是接班人,他就是方家的主人。 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你也是那些老头的其中之一。”还是董事长。 “你知道我是公私分明的,如果你说服不了我,我们方家虽然是最大股东,但我也不可能同意你变更投资案。” “理所当然。”方少渊又是一笑,“所以我要把致芬请出来,你不给我面子,至少也看在致芬的面子上,稍微支持一下吧?”这当然是说笑。 方父看着儿子,也知道他在说笑,“如果是致芬的话,我可以考虑放水……那孩子真的为我们方家付出太多。”语气感叹。 “我知道。”短短三个字,吐露出多少的不舍与歉疚。 “但我相信致芬有能力,她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热情也善良,让她站到前头来帮你,这是个好办法,你们夫妻俩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公司的事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麻烦,如果她有能力帮你分担,也是好事。” “我只怕她对自己没信心。” “这倒是,致芬关在家里太久了……” 就在此时,秘书敲门,打开门进来通报,“总经理,一楼大厅有个女人说要找您,问她是您的谁,她又不肯说。” 方少渊皱眉,“难道是致芬?她怎么这么早就来?”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钟头,本来说好他会派车去接她,两人一起吃午餐,然后下午一起出席董事会。 而且她现在不是正在上课吗?这个致芬,该不会跷课吧? 方少渊站起身,穿上西装外套;方父也打算先离开去找几个老朋友聚一聚,下午再回公司。 走出办公室,方少渊搭着电梯快速到一楼,在众人的惊讶与注目眼光中,走到了大厅柜台处。“致芬?” 陆致芬转头看向丈夫,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穿着简便,就是一般学生的样子,简单的牛仔裤加上衬衫?难怪……难怪他明明有先交代柜台,说他的妻子今天会来公司,柜台人员还是分辨不出,谁会想到总经理夫人会穿得像个学生一样。 站在她面前,“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你不是有课吗?” 尴尬一笑,“跷掉了……我好紧张喔!”吐舌头装可爱,希望换得丈夫原谅,毕竟少渊总是要她专心念书,乖乖上课。 他可是她的最大金主,当然有资格管她的读书状况。 无奈苦笑,牵着她的手,方少渊对着柜台的服务人员介绍,“这就是我的妻子。” 众人又讶异、又惶恐,“夫人好,夫人对不起——” 陆致芬不好意思的挥手,“没有啦!不是她们的错……”她自己怎么都不敢开口说她是少渊的妻子,就怕看到别人不相信的眼神。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不曾来过这里,尽管是老公上班的地方,尽管她是总经理夫人,但她总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更端不上台面,别说来了,大概连经过都不敢。 没想到今天竟然这样堂而皇之走进大楼,甚至还要在董事会上帮老公说服各家董事,现在想想,她怎么这么大胆啊? “你穿这样就跑来,人家怎会认得出来?” “对不起,我脑袋一直想着今天的事,忘记要先回去换衣服就跑来了。” 紧紧牵着她的手,方少渊带着她搭电梯上楼,不顾身后所有员工专注的眼光,尽管知道所有人正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个第一次露面的总经理夫人,他也不以为忤。 在电梯里,陆致芬不断深呼吸,“放轻松……放轻松……”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我真的很紧张……我可以吗?我说的话,他们会听吗?” “其他人我也不肯定,但至少爸爸也在,他是董事长,他应该会听。”方少渊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给她力量、给她信心。“其实这种事没什么诀窍,只要你对自己有信心,别人就会相信你。老实说,就算你说的是谎话,只要表面上装得很有信心,别人也会信以为真。” “有信心……好,我要对自己有信心。” “致芬,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当作跟一群小朋友说说故事,聊个天就好,他们听不听得懂,那是他们的事。” “可是我真的很想帮你的忙……” 趁着电梯门打开前,方少渊侧过身抱住妻子,他满足的靠在妻子身上,“这样就是帮我的忙了……让自己快乐一点,我喜欢看你笑。” 第二十章 陆致芬脸上露出笑容,也紧紧回抱丈夫给他力量,一如这十多年来常常做的一样,但这一次,她也从他身上汲取信心与勇气。 电梯门打开,方少渊放开妻子,门外秘书等着,已经接到消息,知道陆致芬是何许人也,恭敬的鞠躬问好。 走出电梯,两人牵着手走向方少渊的办公室,似乎也走向那即将迎面而来的挑战,只是这一次,这个挑战要由两人一起克服,就如同十多年前,两人不顾一切选择走进婚姻时,便许诺要一起克服往后人生的种种挑战。 方少渊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之一:让致芬站到所有人面前侃侃而谈,分享她的经验。 事实上,这整件事并不是从今天开始,不是从孤儿院开始,或许早在他十八岁、她十七岁那一年,故事就开始了,他们的人生就此交集在一起,彼此牵绊,时而彼此折磨、时而彼此安慰。 年少时爱得疯狂,却也吃了很多苦,用结婚后这十多年的光阴来磨练自己、磨练彼此;这才磨砺出圆润光滑的夫妻关系,一种不太黏腻却又相互依存的情感联系。 也许因为后来他专注于工作,让妻子一度怀疑两人之间经过这么多年的光阴,到底还存不存在爱?但是他心里依旧明白,他爱她。 他们都可以为了彼此、为了家人,拼命去做一件事,有些东西不用说出口,却可以透过各种表现更清楚的表现出来。 他可以为了她的感受,更改整个企划案,只为了让她更好过,不管用什么社会责任或企业良心当借口,都比不上她在听到孤儿院可能将不保时流下的眼泪。 他理当为她做些事,方少渊总是这样告诉自己,这些年总是她为他做了好多,包括牺牲自己的青春来支撑他在外冲刺事业,帮他照顾家庭,连他那一份一起将孩子照顾长大…… 带着陆致芬进入大会议室旁边的小房间,房内已准备好茶水点心,方少渊告诉她,“你先待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 “我什么时候要进去?” “看状况,如果看到你老公我被欺负了,你就冲出来救我。”他开玩笑的。 “这些董事会欺负你吗?”她有点忧心。 “不一定喔!毕竟我可能让他们没办法赚到钱……” “怎会这么爱钱啊?要不要干脆抱着钱一起进棺材好了……” 摸摸妻子的头,“那我进去了,你乖乖待着,如果有需要,我会叫人带你进来。” 事实上,方少渊还是迟疑了,他不知道自己找老婆来帮忙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他不是瞧不起自己妻子,事实上他相信老婆有能力可以说服这些人,更希望借此帮老婆培养信心,进而相信自己。 可是来到这个节骨眼,董事会就要召开了,他还是担心单纯的妻子能否应付那些如同豺狼一般的董事? 他真的担心……抱着资料,方少渊走进大会议室。 陆致芬在后头看着,坐也坐不住,看着方少渊将门关上,她什么都看不到,又跑去把门打开一个小缝,好透过这道门缝观察会议室内的状况。 里头好像有很多人啊…… 这场董事会不为别的,就为了方少渊总经理提出的投资变更案要交给董事会审查,如果能得到董事会点头认可,那要获得股东会通过大概就不是问题。 方少渊气定神闲的站到会议主位,对着所有董事一点头。 方氏企业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已非昔日刚从南部上来台北发展的中小企业可比拟,光看这董事人数就可知道现在公司的规模。 方少渊坐在主位,右手边就是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董事长;方父看了儿子一眼,左看右看没看见媳妇,于是他对儿子抛了个询问的眼神,却没得到儿子的回应。 “感谢各位董事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临时董事会,现在由我来为大家进行专案报告,有关这项投资案,经过公司专业经理人的讨论决定变更内容,因此将各位董事请来向各位报告……” 所有董事都专心看着资料,也听着方少渊滔滔不绝说着目前的状况。他声音低沉带有磁性,语气坚定但温和,论事说理的表达能力更是不在话下,配合着简报系统,全场变成方少渊一个人的表演舞台,所有人都安静不语。 “老公好厉害喔……”陆致芬窝在会议室里看着,佩服不已,低语着。 经过了三十分钟的报告,方少渊清楚交代了投资案原本的计划,以及变更后的情况。最重要的是,他花了很多时间说明原本的获利预期与更改后的获利预期状况,其中更是再三强调…… “如果撇开时间因素,投资案变更前、后可以说完全没有不同,获利表现都一样。只是变更后的投资案要达到预期获利,会比变更前多一年的时间,这点我有信心,甚至可以不到一年……” “一年?”终于有董事提出质疑,“你知不知道这笔上千亿的投资金额,把资金放在银行里面,一年的利息有多少?” “帐面上很多,但是没有银行会让我们存上千亿,更别提现在利息这么低……当然各位董事如果投资观念比较保守,我不反对把钱存在银行。” “我只是举例……我的意思是,这钱如果拿去其他地方投资,说不定几个月就可以获利。” “几个月?有这么好的投资管道,可以分享一下吗?”众人一笑。 “我就说是举例了……算了!你这个投资案原本获利回本已经要两年了,现在还要再多一年,这教我们怎么忍受?” “就是啊!”另一个董事也发难,“方总经理,不过就是间孤儿院,你会不会太感情用事了?公司如果已合法取得土地,请他们离开就好,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还要帮人家想后路?你是企业家,不是慈善家。” “就是!我们不能接受。” “没错,还要再多一年……” “要怎么跟股东解释?要怎么跟银行团解释?这不是办法嘛!” 看着方父,“方老,你不说句话吗?就让这群年轻人乱搞啊?” “我……” “就是!我以前就说过,年轻人做事太冲动,都不想清楚,有冲劲没有用,有些事是要有经验的……” “有经验没用,有些事是要有良心的!”陆致芬听不下去了,看着自己丈夫始终不说话,任由众董事责备,她真的看不下去了,于是她推开门冲了出来。 方少渊愣了愣,没想到老婆真的冲出来“救”他,他心里真是啼笑皆非,却也异常感动,她也在扞卫他吗? “这……这是谁啊?” 方少渊起身,“不好意思,她是我妻子。” 方父也起身,“这是我媳妇。” “哦——原来是夫人啊!”表面带笑,“只不过这里是男人说话,女人还是到一边去吧……” “这样啊?”陆致芬笑了笑,“改天我一定到你家中拜访,到时候再把你今天说的话说给你老婆听,看看她认不认同?” “你……” 陆致芬什么害怕的感觉都没了,看着众人,“大家好像对孤儿院有意见,不好意思,我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如果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这么没良心,脑袋里只想要赚钱,我跟我妹早就死在路边了。” 话说得很重,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只不过是晚一年获利,大家就计较成这个样子,这是企业家风范吗?”陆致芬点头,“既然要谈获利,我们就来说获利,我现在在大学企管系进修;大家知道在大学生眼中,方氏企业是个什么样的企业吗?” “……” “是个唯利是图,为了赚钱,要把孤儿赶走的没良心企业!我的同学们甚至说,如果方氏企业真的将孤儿院赶走,就算将来商场盖好,他们也要号召各界拒绝到商场消费,不用我说,你们应该知道这样的后果吧?” 众人窃窃私语,低头交谈,似乎开始认真思考问题的严重性。 而方少渊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着咖啡,与父亲交换眼神,似乎在告诉自己父亲:这套说词真的不是他教她的…… “我们现在做的不是什么慈善家,而是在救方氏企业。只要晚一年获利,我们就可以在社会大众心中建立一个良心企业的形象,到时候我们可以吸引更多人来商场购物消费,何乐而不为?” “好像也是耶……” 直接走到那位她一进门就对着她“呛声”的董事面前,“还是说,你想承担让方氏企业成为没良心企业的责任?” “我哪有?” 看向另外一个董事,“那是你来承担啰?”这个董事对于她的出现,表情似乎也很不屑。 “我没有喔……”边说边移开眼神。 又看向另外一个董事,“还是你……” 赶紧否认,“我怎么可能?” 陆致芬笑着点头,“所以大家的意见如何?是要依照原来预定获利时间,然后让方氏企业的企业形象全毁?还是要晚个一年,彻底建立良好的企业形象?各位好好考虑。” 众人听着冷汗直流,谁也不敢承担破坏方氏企业形象的重责大任,彼此交头接耳,似乎每个人都动摇了。 方父顺水推舟,“好吧!老实说,我确实被说服了。”做个人情给两个孩子,事实上不用做什么人情,看看现场所有人的反应,可见先是少渊说之以理,后是致芬威之以恶,彻底动摇了所有人的意志。 这对夫妻唱作俱佳,默契十足。 “那……那就照方总经理的决定去办吧!” “是啊!我……我们也是很关心社会的,就帮帮那些孩子吧!” “对对对!这样最好……” 一瞬间,所有人都改变态度,每个人都转而支持方少渊。陆致芬笑着,转过身对着丈夫露出讨功的表情。 如何? 方少渊翘起大拇指,什么话都不说,透过眼神露出赞赏的表情。 棒透了…… 真是太棒了,他看见她的自信,更从中看见她的光彩,这就是他最期望看到的,就是他记忆中那个乐观开朗、勇往直前,为了他付出一切的傻女孩。 董事会同意投资变更案,第一个难关顺利通过,再来就是股东会,不过现在所有董事都为此背书,要说服所有股东也就没什么困难。 事实上,方氏企业这些年在方少渊的带领下,一直保有惊人的获利成长,在所有股东的心目中,方少渊是个值得信赖的经理人。 也因此,股东们愿意给方少渊一个机会,去实现他所谓的目标,也就是在公司获利与企业责任间取得平衡,毕竟人家都一再保证公司获利没问题,绝对不会让所有股东亏钱,既然如此,何不让他试试。 最后则是银行团,这个部分最困难,方少渊只能亲自出马游说。银行团不在乎方氏企业的企业形象问题,只在乎借出去的钱能不能拿回来。 方少渊除了清楚说明投资案的状况外,更提供新的担保,让银行团放心,更保证未来投资案只要一有获利,银行团的债权可以优先获得清偿,绝不拖欠,甚至也同意了银行团方面提高利息的要求。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投资案有了全新的面貌,不再只是单纯为了赚钱,还多了对公益的追求。这不只反应在投资案的目的上,更反应在公司行销宣传的安排上,而这一切都是致芬建议的。 第二十一章 “既然如此,干脆大力宣传,公司做了好事就不要怕让别人知道,我们把孤儿院的状况公开,让大家知道公司是怎么帮孤儿院的忙,一来可以建立公司形象,二来可以让更多人知道孤儿院的困境。” 方少渊点头,将妻子的建议纳入计划案中。 他致电院长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也告诉她公司方面的想法与计划,最重要的是要告诉她可以不用把孩子送走了,所有孩子都可以继续住在孤儿院里。 打电话给孤儿院院长的那一天,电话那头是院长兴奋且不断诉说感谢的声音,这头则是妻子抱着他开心大笑的声音。 “好棒喔——谢谢老公,老公真的好棒……” 方少渊也笑了,这不只是他的功劳,他们一起完成了这件事,甚至在她的帮助下,这整件事可以有更完美的结局。 坦白说,这就是这十多年的婚姻生活的写照,妻子无声的存在看来不轻不重,却影响力十足。 至少对他而言,他深切的体会到他是愿意为了让她快乐而做任何事。人生至此,他让她带有太多的遗憾,这也就是为什么至少眼前孤儿院可能被拆除的遗憾,他绝对不能让它真的发生。 他不想再增加妻子的遗憾……甚至他发誓,他要将妻子过去的遗憾一个一个弥补回来,所以他陪着妻子去学校念书,陪着妻子一起在外面租了房子同居,陪着妻子一起去孤儿院探视,甚至陪着妻子一起解决孤儿院的问题。 说到底,他只想多累积一些彼此共同的记忆。并不是说这十多年来的婚姻生活是一段不美好的记忆,而是因为他们为了这个仓促成立的家庭,确实少了其他美好的记忆,没有这些记忆让婚姻生活尽管仍然值得赞叹,却失色不少。 所以,他要补回来。 那天陆致芬回到学校上课,又是最麻烦的微积分课程,课才一结束,老师宣布下次小考时间,全班哀鸿遍野,倒成一片。 而陆致芬虽然也没考得多好,脸上却始终带着微笑,因为孤儿院的事可以顺利获得解决,真的让她很开心。 现在什么困难她都不怕了,就算微积分的期末考怪兽正步步近逼,她也没在怕,反正……她有老公啊! 老公万能,没有老公万万不能……她真的好爱老公喔! “到底是谁发明微积分这种东西的?真的希望他出去被车撞到。” “就是,害人不浅啊!” “你们听得懂吗?我听得头昏眼花。” “呵呵呵……”陆致芬竟然傻笑。 “致芬,你笑什么啦?” 赶紧收起笑容,“没有啊……嘿嘿……” “少来,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几个感情比较好的女生凑过来,围着陆致芬不停追问。 “你都不怕微积分吗?还是……你都听懂了,听懂就教我们啊!” “我没听懂,不过我可以问少渊。”反正老公万能。 “少渊?是那个学长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讶异不已,没想到致芬竟然会这么亲密的叫着方少渊的名字,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致芬不是说自己已经结婚了吗?现在又跟少渊学长走这么近,老天啊!实在是太精采了,比八点档连续剧还精采。 “致芬,你跟学长走得很近喔!”有人很委婉的想要提醒。 也有人直接就说了,“那个方少渊不是好人啦!上次我们去方氏企业静坐抗议,他表面上收了我们的陈情书,实际上却一点动作也没有。” “好像是耶……”有人附和。 陆致芬皱眉,“才没有,他为了那件事累得要死好不好。” “哪里累?我看一点动静都没有啊!他们那些只想赚钱的大企业家,到头来还是获利至上,其他都不重要。” 陆致芬有点生气,想起老公为了这件案子,甚至在董事会上接受许多董事的抨击,他都默默忍下来了。 那天她就是因为受不了别人对老公的指责,这才鼓起勇气“冲出”去帮老公解围,老公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真的很心疼耶!“拜托,那个案子很复杂,怎么可能几个礼拜就处理好?少渊已经很尽力了,他又要来学校读书,又要进公司处理那件事,他真的很累耶……” “你干嘛一直帮他说话啊?” “我……我是就事论事。”陆致芬理直气壮,“大家要有良心,不要这么快就否定他,少渊是我看过最棒的企业家了,你到别的地方去找不到的……” “不好意思……” “我还没说完,你等一下啦!” “致芬……”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陆致芬立刻站起来,转过身看见身后的男人,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而其他同学反倒是表情尴尬。 “老……”差点叫出老公,“老是在这里见到你耶!你又要干嘛?” 方少渊差点笑场,憋着气看着其他同学,“我知道你们为了孤儿院的事,确实对方氏企业有点抱怨,所以我今天特别来通知你们,这个星期六,不知道各位学弟妹有没有空?” “有空啊!学长有什么事?” “商场就要动土了,请大家一起出席来观礼,你们也是促成这起投资案的重要推手,应该让你们知道这件事。” 方少渊态度诚恳,众人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其实说真的,光是那天方少渊亲自下楼接受陈情书,现在又亲自跑来邀请他们,就够让这群只有十八、九岁的大学生不好意思了。 众人同意前往,方少渊点头,看着陆致芬,“走吧!一起去吃饭。” “好!”抓起包包,不管身后同学关爱的眼神,飞也似的跟着丈夫走。 所有同学都望着一起离去的两人,久久说不出话来,希望……致芬只是一时迷惘,毕竟少渊学长确实是那种会让人一眼看上就喜欢的男人,只是她已经结婚了啊……听说少渊学长也结婚了…… 老天!现在的状况到底是怎样? 周末,方氏企业投资兴建的大型购物商场即将动土,这个商场不只让民众可以购物,里面还有戏院、饭店、音乐厅、博物馆,是个全方位的娱乐中心。 然而商场的动工却不是从主体建筑物开始,反而是从孤儿院开始,今天的破土就是要帮孤儿院盖新的院舍,同时拆除旧的院舍。 这也是方少渊在听取妻子的意见之后做出的决定……“既然要做好事,就不要怕让别人知道。”于是方少渊将孤儿院的兴建纳入投资案的内容,要让孤儿院概念上成为商场的一部分。 只不过为了让孩子们保有安静的环境,孤儿院终究是在商场之外,甚至还有点距离。 但方少渊也同意提供商场内的一个店面给孤儿院,让院内经营面包、蛋糕事业,可以多一些收入,维持院里的运作。 可以说,他们真的把好事做到底,包括拆除旧院舍、兴建新院舍,甚至提供一个店面给孤儿院,这些花费就有数千万,更别提将来少了一个店面连带少掉的可观获利。 但他不在乎,只在乎妻子可以因此展露笑容。 而在新的院舍将近一年的兴建期间,方氏企业也安排好了孩子们的安置问题,不管怎么安排,绝对不能让孩子们吃到苦头,成为大人追求利益下的牺牲品。 这些话,也是致芬说的…… 方少渊一身西装笔挺站在会场看着四周,孩子们玩得很开心,其中有一群年轻人陪着孩子玩,都是大学里社团的学生。 陆致芬也在其中。 尽管她可是总经理夫人,穿着却一点也不像是这场动土仪式的主人之一,她穿着简便的牛仔裤与t恤,她说这样子方便她跟孩子们玩。 事实上,方家的所有人都来了,包括方父、方母,还有两个孩子,他们都被致芬拉来看看,一起参与这场活动。 现在方家的人除了他之外,每个人都跟院里的孩子们玩得很开心。方父与方母抱着几个小孩子重温刚做爷爷、奶奶时的心情;两个儿子则陪着一群年纪较大的院生打篮球,享受着这群小弟弟的崇拜目光。 至于陆致芬,当然还是陪着她最喜欢的那对小姐妹,左边抱一个,右边也抱一个,简直像是大力士,两个小女孩笑得好开心。 她自己心里都感叹,果然女人当了妈妈之后,女人味也会渐渐消失,现在竟然还陪着孩子玩大力士的游戏,一点都不女人了。 “姐姐,”小姐妹中的姐姐对着陆致芬说:“我们有写卡片给妈妈,妈妈也有写卡片给我们。” “真的?好棒喔!”真的为她们开心。 “姐姐,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离开这里?” “还是要暂时离开,不过一年后还是可以回来,你们的妈妈两年后就出狱,所以你们会到新盖好的家再住一年,到时候就可以跟妈妈一起回去了,这样好不好?” “好——” “你们好乖喔!要乖乖长大,要听妈妈的话喔!” “好——” 蹲着身子抱着两个孩子,就在这简单的动作中展现出母亲的光辉与母爱带来的温暖。 方少渊站在一旁,都看在眼里。 没多久,典礼正式开始,方少渊上台致词,他先是道歉,为了公司没有妥善考量各方利益再做出投资决定而道歉,然而这样的态度反而赢得所有人的掌声,现场镁光灯不断闪动。 接着他简单说了几句,大致说明投资案将来的方向,包括孤儿院的兴建工期,暂时的安置计划,以及未来的发展,现场又是一阵掌声。 “各位,其实我很想独占这样的掌声,但是我要介绍一个人给大家认识,因为今天这个问题可以这样圆满获得解决,这个人占了很大的功劳,我必须要将她介绍给大家认识。” “谁啊……”众人窃窃私语。 “她就是我结发十多年的妻子陆致芬,请她上来跟大家说说话。” 台下一片骚动,连采访记者也很讶异,过去虽然知道方少渊已婚,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妻子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猜想大概是个搬不上台面的传统妇女。 陆致芬的大学同学都讶异不已,原来方少渊就是陆致芬口中那个吃人头路的普通上班族丈夫? 四处搜寻,就在人群最后方看见了陆致芬,那个女人还一脸讶异,对着台上的丈夫比了比自己,然后摇摇头,意思是她不行啦…… 方少渊笑了笑,“她很害羞……不过她在董事会上慷慨激昂,说服所有董事让大家都支持这个投资案变更,比我还厉害,希望大家给点掌声,让她愿意上台。” 现场响起热烈掌声,甚至陆致芬的同学们开始大声喊着—— “致芬,上去啦!” “对啊!快点上去,跟大家讲讲话。” 跟在陆致芬身旁的小姐妹也帮她加油打气,“姐姐,加油。” “姐姐……” 陆致芬无奈,只能将孩子放下,然后步一步走向舞台,众人响起掌声,大声鼓励,摄影记者的镁光灯,闪个不停。 终于她站到了舞台上,方少渊让出麦克风,要让她讲讲话。陆致芬嘟着嘴,瞪了他一眼,他装出无奈的表情,然后咧嘴一笑。 两人之间如此自然互动,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每个人都相信这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夫妻,无须言语即可交流。 终章 “……他没有跟我说要我上台讲话,所以我穿得很不得体。我今天只是来陪孩子玩的……”陆致芬看着众人,心里有点害怕,台下真的有好多人,有认识的,像是家人、孩子、同学;也有不认识的,甚至还有人高举着摄影机正在拍摄。 这一次走上台,大概所有人都会认识她了,知道她就是方少渊的妻子、 看看一旁的男人,所以她可以站到他身边了吗? 脸上浮现笑容,半年前,她还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个机会与能力可以站在丈夫身旁,与丈夫并肩,也不敢想像自己能站上台对着众人说话。 “其实我十七岁就嫁给他,我没读什么书,也不会说话,真的很抱歉……” 现场又是一阵掌声,似乎在给她鼓励,给她加油打气;她收到了,声音也沉稳许多,不再频频发抖。 “我自己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听到孤儿院可能经营不下去,可能要拆掉的消息。我还有一个妹妹,我们最害怕这件事,因为这代表我们可能被分送出去,可能被不同的家庭收养,可能必须离开彼此。” 现场鸦雀无声…… “这些孩子要得不多,只要一个可以安心长大的地方。我觉得这绝对值得我们投资,花一点钱给这些孩子一个家,给他们被关心、被爱的感觉,他们将来也能去爱别人,这就是最好的投资。” 又是一阵掌声,陆致芬笑了笑,“如果这个商场是要为大家带来欢笑、带来美好的记忆,那就不容许这些欢笑与美好的记忆是建立在一群孩子在夜晚哭泣,害怕明天不知要到哪里的恐惧之上,我们不能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陆致芬吸吸鼻子,努力压抑想要哭泣的情绪,此时此刻她的情绪很复杂,说也说不清。 是喜悦、是开心、是难过,为了自己感到快乐,为了孩子们感到振奋,也为了她和丈夫感到光明灿烂。 她已经可以站在这个位置与自己深爱的丈夫并肩作战,她可以…… 站在这里她百感交集,眼眶里的泪水蓄积,似乎就快要流出;方少渊看着,竟然可以清楚知道妻子的思绪与情绪。 他走上前牵住她的手,不管所有人的注视眼光。 陆致芬对着他又是一笑,然后转头看向众人,“谢谢大家。” 掌声中,他们走下台,牵住的手没有放开,如同十多年前他牵着她的手离开孤儿院,走向未知的新人生一样。 这一路上或许有遗憾,许多失去的就这样无法挽回了,现在再追求也只是弥补,正如旧地重游,景物依旧,感受却不同。 唯一的一样,甚至永远不变的,就是这双彼此紧紧牵住的手。 尾声 【尾声】 其实,陆致芬还有一个遗憾。 自从家里的事业比较稳定,方少渊也比较没那么忙之后,他开始关注于弥补妻子的遗憾;包括陪着她上大学念书,从夫妻成为同学;包括帮助她建立信心,相信她是整个家的支柱,可以站上台面。 而他也知道,致芬还有一个遗憾。 大学第一年很快就过去了,陆致芬学业成绩表现普通,许多一开始让她头痛的科目,后来看来都惊险过关。 不过最让他头痛的是,老天,就在致芬一年级生涯即将结束之前,致芬竟然再度怀孕。 相隔十年,他们即将再度成为父母。 虽然爸妈都很高兴,两个儿子对于家中即将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也很开心,但他们夫妻俩却真的有点笑不出来。 得知怀孕那个晚上,致芬回到房间时还对着他又踢又踹、又捶又打;他虽然心里得意,还是连声抱歉,紧紧将妻子抱在怀里。 “我怎么办?我才大一,我又怀孕了,我这书还要不要读啊?” “对不起,老婆,真的对不起……” “就叫你忍耐,忍耐再忍耐,你都忍了十几年了……” “对不起……” 这真是宿命啊!当年十七岁,高中毕业后怀孕嫁给了他,现在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考上大学,竟然又闹出人命。 天啊—— 说是这样说,陆致芬也不是说不开心,能再度怀孕当然是好事,孩子属于她和老公的结晶,自然无法不爱。 后来想想,这真的是命中注定的,注定她在三十岁的年纪还要再当一次妈。既然这样,那就来吧! 结束一学期的课程,陆致芬整个暑假都在怀孕初期的不适中度过,说也奇怪,明明已经生过两个了,这第三次怀孕还是让她感到相当不适应,只能告诉自己实在隔太久了,早就忘记那种感觉。 直到将近快要开学前,她才渐渐习惯这种肚子里又有生命的感觉,那时她已怀孕快四个月,小腹渐渐隆起,怀孕初期的不适也逐渐缓解。 这时她想到了自己每年都要做的事,那就是回到屏东的孤儿院去看看,顺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自己的妹妹。 她的双胞胎妹妹陆致芳也在十七岁那年离开孤儿院,跟着她喜欢的男生一起去了美国,这十多年来,她每年都会在此时前后回到孤儿院,除了探望院里的修女、老师,更想见见多年未见的妹妹。 这是她与妹妹的约定,当初离开那天,她们在秋千架下说好了,她每年都会回来,直到见到妹妹的人为止。 当年她从孤儿院嫁出去时,方家至少派车来接,她也穿上了一个女人梦想的婚纱;但妹妹什么都没有,就这样跟着那个连她这个姐姐都不曾见过的男人离开。 致芳有没有幸福? 她们姐妹俩约定好要幸福,而她已得到幸福了,致芳呢? 她很遗憾,身为姐姐,自己却没做好,年纪轻轻就怀孕嫁人,导致她没能有多一点时间陪着妹妹去了解妹妹的想法,去认识那个带走妹妹的男人是谁。 孤儿院是她们姐妹俩共同的记忆,也是她们姐妹俩最后见面的地方……十多年过去了,她真的遗憾,更担心害怕。 致芳还好吗…… 依照往例,陆致芬打算一个人去,这些年来她都是一个人赴这趟约——老公太忙,离不开公司;过去几年孩子太小,现在孩子要上学,不可能陪她去。 可是就在出发当天,她竟然看见丈夫带着两个孩子整装,收拾着行李,似乎也打算出远门。 “你们要去哪里啊?”好奇一问,怎样都没想到他们要跟她一起回屏东。 “爸爸说,要带我们跟妈妈一起回去。”小儿子高兴喊着。 她讶异的看着丈夫。 方少渊将行李放进车厢,回头望着她,脸上带着笑容。 “老公,你要跟我去,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你现在怀孕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行动?”事实上,这些年他好几次想陪她去,却因工作忙碌,竟一次也无法成行,他真的很愧疚。 “你公司没事吗?”虽然很开心,但还是担心。 “有事,但这一次我要陪你去。”走上前揽着妻子的腰身,感受她隆起的腹部,“你心里很遗憾对不对?既然如此,我更应该陪你去了。” 看着丈夫,陆致芬笑了,“有你们我就不遗憾了……” “走吧!” 这是第一次的全家出游,还是要去这么远的地方,为了怕妻子怀孕坐前座不舒服,特别让她坐在后座,换大儿子到前座陪着父亲。 两个孩子很兴奋,好像这么多年都没这样一起出远门过,虽然他们常常跟着爷爷、奶奶出去玩,但跟父母的机会反而不多。 爸爸真的很忙,很少带他们出去玩;而妈妈要是爸爸不去,大概也不会去,所以一家人成行的机会几乎是零。 现在他们竟然可以一起出去玩,孩子们都很开心,尽管他们不表现在脸上,但心里的喜悦是真。 陆致芬坐在后座系着安全带,看着两个孩子说着学校的趣事,听着丈夫关怀的叮嘱与交代,要两个孩子好好读书,她的心甜蜜得几乎要滴出蜜来。 望着窗外,这趟车程还很远,但是一定到得了。当初她搭着车,陪着少渊从屏东到台北,这么远都到了,还过了十几年。 这十几年已经很难用一种词汇来形容个中滋味,好像有苦有甜、有酸涩有幸福,有遗憾却也有收获。 现在就不要问她想不想回头,回到当年一切重来这种蠢问题,因为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情绪,都成为她人生旅途的行囊,她要好好收藏、细细保存、慢慢品味。 她相信不管是现在在这狭小的车内,还是走出车外那宽阔的天地,她都是幸福的人,孩子在身边,深爱的丈夫在身边;她从那来的、走过哪些路,顿时变得不太重要了。 致芳,我很幸福,你幸福吗? 今年,你会来吗? 陆致芬笑了,她知道自己很幸福,因为答案已写在脸上,她的答案就是笑容。 致芳,我等你……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