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公子》 楔子 层层山峰,步步云雾。 灵山,一座终年积着云雾,只见山腰不见山顶的神秘之境,围绕着山脉的云带如同通往天上的云梯,于是人们相信,此山必有仙居,有仙则灵,因名灵山。 云深不知何处之地,则有一株生长千年、终年开着白花的梨树,白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春如絮,冬如雪。 山里有只白狐很喜欢这棵梨树,知道梨树有仙灵之气,所以爱在树下打盹,有时饿了也会啃掉下来的果子,久而久之,牠的身上也有了一点灵气。 某日,一只修炼数百年的黑狐瞧见牠,吃惊于牠身上的灵气天成,堪成仙材,便问牠愿不愿意成仙,想不想修炼? 白狐不理牠。 成仙有什么好? 成仙之后,必须离开灵山登上仙界,可是牠喜欢这棵梨树,喜欢在灵山的日子,牠宁愿一辈子当只狐狸待在梨树下。 没多久,牠有了另一个朋友。 一只小喜鹊也发现了梨树,牠高兴地在梨树枝上筑巢,把白狐当同伴,还会帮白狐啄果子,从此白狐多了一个朋友,更不想考虑什么成仙的事了。 然而牠与小喜鹊相伴的时日极短,有一天,小喜鹊没飞回来,隔天也没回来,之后的第三天、第四天……牠再也没出现了。 牠怎么了呢? 是找到更好的伴侣,更好的居处,还是发生了不幸? 白狐第一次想着,要是能遇到黑狐多好,就可以问问有关小喜鹊的事了。 过了几年,黑狐又到灵山了,牠问白狐愿不愿意修炼了? 白狐问牠有关小喜鹊的事,黑狐说牠知道也不能告诉牠,除非牠愿意修炼,那么所有牠想知道的事,自然都可以知道。 白狐沉默了。 黑狐见牠犹豫了,便坦白自己其实受了重伤,可能得维持狐形好一阵子,如果白狐愿意学习幻化成人形,便可以代替自己去人间的家里取治伤的灵药,为了报答,牠可以帮忙查查小喜鹊的事。 白狐答应了。 于是牠开始学着修炼,十年复十年……牠修炼了,可答案也随着时日的流逝,随着修仙之路的心无旁骛,变得再也不那么重要了。 眨眼间,几百年过去了。 终于,白狐也离开了灵山,离开了梨树,从此化身为人,也有了名字——行云。 第一章 濮州—— 拥有好山好水又物产丰庶的濮州,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富贾豪商喜欢的风光名城。 尤其几任的濮州地方官都是廉洁爱民、勤务重治的清官,把濮州治理为天下首善之城,人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为此皇上还曾大大表彰濮州地方官,几位大老爷前后都被擢升回京任官,担任朝廷要职,名满天下。 然而濮州百姓知道,大老爷们虽然清廉爱民,可是濮州大大小小的整治开销可不全都是国库买单,若没有濮州首富乔耆玄的倾囊相助,那夏季该挡洪的堤防便建不起来,愁收的农户便无钱能活,要兴建的学舍便办不起来……那他们濮州就算山再高、水再好,人也过不得这么好。 说起濮州首富乔耆玄,全濮州没有人不识得他,因为濮州有一半的土地都是他的财产,一半的商家都是乔家的产业,举凡乔家钱庄、乔家米铺,乔家酒楼、乔家镖局……各种行号都有他乔家经营。 然而不只经营,他也广用这些产业帮助百姓,钱庄救急、米铺赈粮、镖局修路……就连濮州最有名的学舍都是他出钱赞助,说他是铺桥造路的大善人,一点也不是虚夸。 此时,就在乔家开设的药堂里,有一位十五岁的清秀少女,她背着竹篓,怀里揣着为数不多的铜钱,面容不安地请求药堂掌柜。 「乔掌柜……我来给我阿爹抓药了,跟上次一样的药方子,你看看钱够不够……」 正在记帐的掌柜乔善抬起脸,见是单喜,便放下笔转身去配药,一边道:「喜儿,妳爹的病有没有好些,换了这帖药,他觉得怎么样?」 「阿爹说感觉好些了,可我觉得他身体还是好虚,下床没走几步路就得我搀了,还有他的痰中带血,乔掌柜……这样算有改善吗?」 单喜的爹前个月在山上倒下,请了城里的大夫去看,说她爹是患上了痨症,必须好好赡养,连门都不能出。 只是药都吃了个把月,方子也改了几次,单老爹的病却不见大好,不禁让相依为命的单喜心急如焚。 「不然这样吧,」乔善眉头一拧,随即转身对她微笑。「我明日挪个时间上妳家给老爹把脉,看看老爹的病有没有改善、方子要不要改改,啊?」 「真的吗?」单喜睁大水眸,感激万分。「谢谢你,乔掌柜,谢谢……」 他们父女俩不住在城里,而是城外山脚的小村内,为了治阿爹的病,她已经好几次进城请大夫给爹看病,一来一往不是趟轻短的路程,所以听见掌柜主动表示愿意来这一趟时,她真的好感激。 「别谢了,只要妳爹的病能好,这比妳跟我磕头还让我开心。」乔善包好药材给她。「来,喜儿,药拿着。」 「乔掌柜,钱给你,你点点看……」 乔善马上推开钱袋。「不点不点,妳别给!明天我还去妳那儿呢,等妳爹病好了,再一起算也不急,知道吗?」 一袋辛苦攒来的铜钱又回到自己手里,单喜既安心又愧疚,只因这些钱已经是家中最后剩下的一点钱了,平日她代替爹爹进城卖柴的钱,根本连他们吃饭都要不够了,更别说是买药。 然而买药付钱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她拿了药却不付钱,当然觉得亏欠人家。 「乔掌柜,你放心,等阿爹病好,我一定会把钱给还清。」她握紧手中的钱袋,对自己发誓,她一定会好好报答这救命之恩,就算要她做牛做马一辈子,她也心甘情愿。 感激地走出了药堂,单喜在门口遇到了城里的王大娘,她是跟阿爹买柴的老主顾,对自幼失母的她也是十分疼爱。「唉呀喜儿,怎么进城了?妳爹呢?」 「大娘,阿爹在家休息,我是进城来拿药的。」 「那妳爹的病好些了吗?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明日会再来给阿爹瞧瞧……」单喜不敢跟王大娘说掌柜那席话,怕让王大娘惦记进心里,让她平添烦恼。 阿爹教过她,做人不能老给人惹麻烦,一定要将心比心,不要让人为她担心着急,她一直记得,也从不让人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喜儿,我这儿有只刚宰的鸡,妳带回家去炖汤,给妳爹补补精神,还有妳自己也多吃点,瞧妳这些日子折腾的,都比妳卖的柴还瘦了!」 「大娘,这怎么好意思……」 「还有,」王大娘随即从兜里掏出一袋银两,塞进她的手里。「看病要钱,买药也要钱,这些妳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大娘,这不好!」她连忙摇头,慌张地要把钱还回去。「阿爹说过不能随便收别人的馈赠,您给我只鸡已经够多了,银子我是绝对不能收的。」 「什么随便?这钱又不是给妳玩乐花用,而且我王大娘也不是什么别人,是妳爹的老朋友啊!」王大娘毕竟是世故些,三两句就把她的理圆了。「几年前我那口子刚死的时候,我也受过妳爹不少恩惠……再说我们濮州人做人,最重视彼此相助的道理,妳怎能不接受我的帮助呢?」 濮州既出了好官,又有乔家大善人济世,因此濮州老百姓就算没念过书,也都知道做人不该自私,街坊有难必须彼此相助,于是大伙儿都信人助人,不求回报,比如买酒的客人忘了带容器,酒楼老板也愿意出借自家酒壶给对方,即便是第一次上门的客人也一样。 被王大娘这么一说,单喜不得不收下银子,也将王大娘的好心牢牢记紧。「大娘,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别谢了。」王大娘心疼地握住她的小手,瞧瞧……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不但娘亲死得早,在濮州又没有其它亲戚,只有单老爹一个亲人,这些日子,她既要上山捡柴赚钱,又得照顾生病的爹,万一单老爹有个什么不幸,要她这么一个小姑娘该如何是好? 她想想叹气。「可惜就可惜……行云公子人不在濮州,否则让他给妳爹看看,说不定马上就药到病除了!」 单喜知道行云公子,他是乔耆玄的独生公子,听说他曾被算命仙断命为「凡身仙骨」,人不但长得英姿俊逸,性情温煦,更难得的是有一身好医术,每凡经商回来的时候,会在自家药堂坐堂免费问诊,排队看病的民众是络绎不绝。 她还听说行云公子不只救人,连动物也救,隔壁的猎户曾经误捕一只幼鹿,因为舍不得宰牠,便送去给行云公子治疗,没多久便让他治好了,还亲自将幼鹿放回山林。 于是大家对行云公子又爱又敬,别说全濮州的女人爱慕他,就连濮州的男人见到他也不喊他乔公子,而是亲切地唤他「行云公子」。 「大娘,那您知道行云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吗?」 「应该要回来了,我记得每年立春这时候,行云公子都会回来濮州的……」全濮州人都知道,一年里有十一个月,行云公子都与父亲乔耆玄外出,只有一个月会住在濮州。 「真的吗?!」单喜不禁喜出望外,将希望寄托在行云公子的身上,毕竟阿爹的病至今毫无起色,若是能让他瞧一瞧,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为了赚钱给老爹治病,单喜天天都得上山捡柴。 隔日,当单喜卖完柴回家时,躺在床上的单老爹正咳得不能自已。 她见阿爹咳症发作,连竹篓都没放,立即倒了杯温水端过去。「阿爹,快喝杯水……」 单老爹喝了口水润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喜儿,回来啦?」 「阿爹,我今天捡了好多柴,卖了不少钱,您看!」她喜孜孜地将钱袋露给单老爹过目。「所以您不用再担心药费了,还有……我买了您最爱吃的鲜鱼,等会儿我清蒸了给您尝尝,好不好?」 「好。」单老爹微笑点头,也心疼于她的懂事。「喜儿,阿爹让妳受苦了。」 「阿爹,喜儿不苦,只要阿爹的病能好起来,我一点都不苦。」 「好孩子,喜儿真是个好孩子……」单老爹摸摸她,又陡地咳起来。「咳、咳——」 「阿爹!您没事吧?」她连忙拍拍阿爹的背。 「我没事……」可一股欲呕感涌上,单老爹猛地一阵重咳,捂嘴的手掌立即喷满了怵目惊心的鲜血。 「阿爹!阿爹!」单喜见状,立即吓白了一张小脸。 「喜儿……阿爹好怕,如果阿爹死了,妳怎么办?」 「您别胡说!您不会死的!」 「阿爹不是怕死,可是我的喜儿还这么小,阿爹若是死了,以后谁来照顾妳?妳自己一个人过活,能不能吃饱穿暖?」 单喜闻言,心也揪疼了,连忙抹抹脸上的泪珠。「阿爹,不要担心,喜儿已经够大了,会照顾自己的……」 单老爹欣慰地道:「好好……喜儿是好孩子,阿爹知道……」 这时,乔家药堂的掌柜乔善进了屋,喊着单喜。「喜儿,我来给妳爹瞧病了。」 她一听,振起精神。「阿爹,乔掌柜来给您看病了,您一定不会有事的。」她赶紧起身迎接掌柜,他也立即到床边放下药箱,给单老爹把上一脉。 「乔掌柜,阿爹怎样了?」 乔善表情凝重,退下来与单喜走到窗边悄声交谈。「单老爹的状况不好,喜儿,妳心里可要有准备。」 「什么准备?!」单喜表情一变,惊愕得喘不过气。「意思是……阿爹会死吗?」 「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喜儿,妳可得准备着了……」 「不、不会的!」单喜不想相信这事实,拚命摇头,然后忆起还有个人物。「对了,不是还有行云公子吗?他的医术很高明对不对?如果乔掌柜救不了阿爹,那行云公子一定有办法,对吧?」 乔善面有难色。「可是行云公子……今年不回来了。」 「不回来?!」 「是啊,听说公子临时改变行程,所以今年不会回濮州了。」 「怎么会……」单喜一听,脸色更加苍白了,不住地摇头。「乔掌柜,你再帮我问看看,说不定只是行云公子路上耽搁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一直追问,好像只要自己不放弃,行云公子就一定会出现…… 「喜儿,我知道妳不能接受,可是这消息是乔家总管告诉我,不会有错……喜儿,妳要坚强,千万别让妳爹担心,知道吗?」 乔善的话断了单喜最后一点希望,她彷佛知道已是穷途末路,不论再怎么努力怎么乐观,阿爹的病都没有救了…… 她难过地垂下头,然而下一秒,她又打起精神,坚强地抹去不争气的眼泪。 她不能哭。就算行云公子真的不回来了,自己也必须振作,因为她晓得如果让阿爹看见她的样子,阿爹一定会很难过、很舍不得的…… 所以她一定要坚强,在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软弱,不能让阿爹担心。 濮州城郊的西边,有一座郁郁苍苍的高山。 山脚下有个小村落,单喜的家就在那儿,半山腰有间寺庙,香火颇盛,城里许多百姓都会上山祈福,更高的山上则是终日烟岚雾重,据说有猛兽出没,去年几个百姓重九登高后,可能是误入深山给猛兽吃了,至今连尸骨都找不到,除了经验老道的猎人,没人敢轻易前往。 平日,她与单老爹会一起上山谋生,但也仅止于寺庙前人烟遍布之处,父女俩沿路捡柴,单喜还会采些山中美丽新鲜的野花,一起带到城里贩卖。 长年的经验让她习惯山路,也记得上山下山的岔路,就算自己独自上山也从来不曾迷路。 然而今日,当她为了捡柴再度上山,走在与阿爹一同走过的山路上,忍不住悲从中来,想起父女俩在山里有过的回忆,眼泪就不可自制地越流越多。 泪眼蒙眬间,也不知道何时开始走错了路,当她察觉不对之时,已经远离常走的路线,来到山中一处竹林之地。 她没来过这片竹林,不过听隔壁的猎户说过,山里确实有座竹林,离寺庙不远,他们会在那里设置陷阱,偶尔捕些小兔、野鸡、山狗等山味。 应该就是这地方没错,可是……到底该往哪个方向,她要怎么回去呢? 就在单喜左右彷徨之时,她听见了寺庙的晚钟沉沉传来……对了!钟声是从东方传来,只要她往那边走,肯定能寻到回寺庙的路。 就在她欣喜着快步的同时,忽然瞧见前方路上有道黑影晃动,接着,便是一阵动物的低鸣声。 听起来像是被捕捉的小动物……她微皱秀眉,一股怜悯升起,小心地往声音源头走去。 走上前,果然看见绿竹相映中,有一个对比强烈的雪白影子。 是狗?还是兔子? 想救牠的心思加深,于是她三步并两步地赶去。当她看清楚那只拥有白色皮毛和尾巴的动物后,却忍不住「啊」了声。 这是只狐狸,全身雪白的狐狸! 白狐听见她的叫声,只是扬起黑眸觑了她一眼,又垂下头、闭上眼,好似很挫折的模样。 单喜在图纸上看过狐狸,但从没见过真的狐狸,别说死的没有,活的更是没见过! 至于图纸上的狐狸,画的大多是城里有关狐狸的传说,诸如狐狸有妖气,会变身为人迷惑、捉弄人,有的还会吃人! 她曾听王大娘说过,以前她家隔壁有个游手好闲的男子常常欺负邻居,后来被一群狐妖化成的顽童修理的事,还有几年前,城里有一户秀才被母狐妖变成的美女迷惑,天天与她住在一起,结果精气都被吸光,差点赔掉性命…… 因此城里百姓深信世上确实有神仙妖鬼的存在,对野生的狐狸更是望之却步,没人敢接近,更别说是捉牠了…… 不不不——她在乱想什么?眼前的狐狸不过是只普通动物,牠若是只狐妖,怎么可能被陷阱捕住,还会哀哀叫呢? 想想,她也镇定下来,蹲下身看牠。 白狐的前腿被陷阱夹住了,血迹染红了牠雪白的皮毛,一定很痛吧…… 单喜因此皱紧了眉头,看看左右,看到一根断竹,忽然灵机一动,立即起身去捡来几根大小适当的竹子。 「不要害怕,我只是要救你,等等可能会疼,你忍着点……」单喜也不管狐狸听不听得懂,径自温柔地安抚牠,希望牠能知道自己的好意。 白狐睁开眼睛觑她,却没凶她,于是她大着胆子,想办法把竹子插...入陷阱里,一根、然后再一根…… 第二章 白狐有时吃痛,不过也只是发出忍耐的低鸣,没有要攻击她的动作。 随着竹子的塞入,也撑开了陷阱,终于让牠的伤腿可从缝隙中抽出。 白狐立刻抽回前腿,一跛一跛地退了几步。 「让我看看你的腿吧!」单喜不害怕地向前。她身上有些为了山野劳动而准备的刀伤草药,虽然人跟动物不一样,不过或许可以试试。 白狐没拒绝,只是奇怪地打量她,像是讶异她的好心。 她想,虽然这只狐狸不是妖,不过或许也有灵性,跟隔壁猎户养的大犬一样,听得懂人话呢! 就当牠的打量是允许,单喜跪坐下来,掏出刀伤药跟自己的手帕,将草药弄碎了放在手帕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牠的腿,敷上帕子绕了几圈,最后轻轻地绑了个结。 「好了!」她为白狐包扎好伤口。其实她并没有把握做得对不对,小脸有些许担心。「如果行云公子在,我就会带你去找他治疗了,可惜他不在……不能救你,也不能救我阿爹了……」 一想起命在旦夕的阿爹,她又悲从中来,鼻头一酸,晶莹的泪珠滚落,一点一点滴在她的膝上。「我阿爹就快死了,可是我救不了他,我好没用,怎么办……」 她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在家时,她不敢叹气,一直笑笑地照顾阿爹,如今孤身在山里,她终于能尽情宣泄自己的难受了。 「我好希望行云公子回来,他是阿爹最后的希望了……可是不可能,怎么办?」 她的小手抓紧了膝上的衣料,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眼前视线都被泪水模糊了。 她哭得甚至不在意白狐的存在了。 忽然,一股湿热感从手背上传来,她才发现白狐正在舔她的手背,一双有灵性的黑眸注视着她,好像是承诺她—— 「行云公子一定会回来的。」 彷佛从牠的眼里读出这句话,单喜望着牠,莫名地呆了。 她整个人像是被迷惑了似的,目光紧紧追视着白狐,看着牠转身,灵巧地跳开身边,回头瞅她一眼,然后白影子再度倏跃入竹林中—— 隔日,从乔府下人的口中,传出了行云公子回府的消息。 城里百姓把这事当喜讯传播,行云公子本就是濮州城内最受瞩目的人,于是一人传一人,不到半日,全城的百姓几乎都知道了。 王大娘一听说行云公子回城了,连气也不歇就跑到单老爹家里给单喜报讯。 单喜喜出望外,把阿爹托给王大娘照料后,便急急往城里乔府奔去。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来到乔府,以往她与阿爹住在城外自给自足,别说上乔家,她连每年春天行云公子回来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要去看看行云公子。 她从未见过行云公子,也不知道乔府竟是如此的深门大院,阁楼重重迭迭,彷佛无穷无尽地绵延。 她确认了这的确是乔府,于是握起拳,用力地敲了好几下。 「开门啊!请救救人,我要见行云公子……」 闻声的乔家总管开了门。总管是个有些岁数的大伯,特别的是脸上有双淡色眉毛,见了陌生的单喜便问:「姑娘,妳要找谁?」 「我想求见行云公子,我阿爹生了重病,急需行云公子救命,请您好心让我见见他吧!」 「这个嘛……」总管乔洪忽然面有难色,委婉回道:「姑娘,我们家公子这会儿不方便见客人,若要治病,还是先请药堂大夫看看,如何?」 「为什么?他不是在家吗?」 「公子是在府里,不过公子回城途中受了伤,这会儿必须静养几日,恐怕不能给令尊瞧病了。」 「可是……」她一张小脸顿时惨白,不知怎么办。「我阿爹真的病得很重,如果没有行云公子,他可能会死的……」 「请妳见谅,公子的身子对我们也很重要,待公子静养几日,元气恢复,我会告知他这件事,现在……还请姑娘先回去吧。」 单喜被乔洪说得无言以对。 本来,行云公子没有责任非得替谁治病,何况他也不幸受了伤,不管对方的处境,却一味要他救自己的爹,单喜也不觉得这是对的。 「那……那拜托您了,我是城外小村单老爹的女儿,如果行云公子身体好些,请您务必告诉他,有个叫单喜的姑娘来求他帮忙,好不好?」 「知道了,单姑娘请放心。」 乔洪应诺,便转身进府去了。 单喜无力地垂下肩膀,只能怀着失望,走向回家的路。 她不知道,命运怎么能这么弄人?前一下子,她还高兴得险些飞上了天,下一瞬,她又被狠狠推入谷底,眼前彷佛光明尽失,走投无路。 即便她一直提醒自己要振作,等等回家见了阿爹,还是得笑笑地告诉阿爹,他的病肯定有救了,因为行云公子答应会来看他…… 然而,她其实没有把握行云公子会不会来,如果他真如乔洪所说的受了伤,那么就算有心,想必也没有余力来给阿爹治病。 单喜绝望地想着,在回家的路上,好难过地又哭了一场。 直到家门口近在眼前,她终于不得不收起眼泪,用力地用袖子抹抹脸。 当她再度抬起头,只见一个颀长俊逸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 她不自觉地投去目光,瞬间,便被男子不俗的俊颜吸去了心思—— 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 他脸型俊秀,却是秀而不妖,鼻骨英挺,带了一丝阳刚之气,可下颚微尖,又让他的五官显得温雅精致。最吸引人的是他双瞳深邃似云雾,只要任何人将视线对上他的,肯定都会被他那双充满灵气的眼勾去三分魂魄。 男子深深注视她,接着含笑启唇。「单喜姑娘……对吧?」 「对,」单喜喃喃应了声,目光仍移不开他的俊颜。「你是谁?认识我吗?」 「我是来给妳爹治病的。」 「治病?你是大夫吗?」 「我不是,」他道,好看的唇角弯得更深。「不过我受人之托,听说妳的爹生了重病,非得我给他治病。」 受人之托?是谁呢?会是乔掌柜吗? 「是乔掌柜告诉你我阿爹的事吗?」单喜差点忘了呼息。面对他,她居然有些紧张,也有些不知所措。 「是乔洪告诉我的,他说妳为了妳爹,一大早就来府里求我。」 乔洪? 她向他求的人……不是行云公子吗? 莫非他就是行云公子? 「你……你你……」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俊美男子竟是行云公子? 可是怎么会?她不是才刚从乔府回来吗?就算乔洪马上通报,他也不可能比她先到家门口呀! 「我骑马,因此动作快些。」像是瞧出她内心的疑问,他主动示意她看向一旁被拴住的马儿。 「可是行云公子……你、你不是受伤了吗?」 「是受了点小伤,不过事有缓急,给妳爹治病更重要。」他温和解释,脸上仍带着闲适自在的笑容。「谁让妳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救命恩人?她吗?怎么可能—— 「你一定是误会了,行云公子……我怎么可能是你的救命恩人?」单喜直摇头。「不不……我只是拜托乔总管让我见你,如今你愿意来救我阿爹,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白狐——不,乔行云从容地笑开,像是知道她天生没多余的心眼,跟她多说也是白搭。 其实昨日在竹林,她的出手真是多此一举,他本就是因为发现有人靠近,所以才急智化狐想恫吓对方,也不想被人发现身分,却不小心误踩猎人设下的陷阱。 凭他的道行与功力,那小小陷阱他自然逃得出来,可是她这个不怕妖、不怕狐的小丫头竟然多事靠近,又费劲救了他,倒给他留下不得不报的恩情。 也罢,管谁是谁的恩人,总之他乔行云既然有机缘受了她的恩,无论这恩情他希不希罕、需不需要,作为一只知天理的狐妖,他都一定会回报给她—— 乔行云仔细地为单老爹把了一刻的脉。 俊颜自始至终纹风不动,最后,他放下单老爹的手,微笑问道:“老爹吐血的症候还严重吗?” “早上吐过一回,每次都很难受,像要了老命似的……”说不了几个字,单老爹又开始咳起来。 “阿爹!”单喜赶紧为他拍背,着急地看向乔行云。“行云公子,我阿爹的病能好吧?该吃什么药?” “你爹的病很严重,事到如今,恐怕吃什么药都没有用。”他实话实说。 “什么?!”单喜闻言,虚软了下身子,也察觉阿爹的表情不对。“不,不会这样的……行云公子,请你再把把看……” 不是说行云公子的医术高明吗?她不相信竟连他都对阿爹的病束手无策,如果他没办法,那不代表阿爹真的无救了吗? “没必要了,如今重要的是老爹剩下的时间,以及减轻他的痛苦。”乔行云虽然行医救人,但世上也有两种人他无法救,一是行恶多端的人,一是阳寿已尽之人,单老爹就是后者。 单老爹终于说话了。“好了,喜儿,不要为难行云公子,阿爹的病自己知道,这是神仙难救的病,也不干行云公子的事。” “阿爹……”单喜眼眶红红地望着爹,觉得心痛又失望。 可是阿爹教过她,自己受的苦不可怨别人,若别人相助,自然要感激,而如果别人没帮忙,也绝对不能因此埋怨生气。 她记得阿爹的每一句教导,因此就算难过失望,她仍是抽噎了声,对乔行云致谢。“知道了,谢谢行云公子特地跑这么一趟,谢谢你……” 当乔行云看见她含泪的眼,心中忽然有股后悔。 但……后悔什么? 他乔行云给人看病,向来直话直说,有什么病该怎么治,能不能治好……所谓人各有命,他能救,代表对方确实有命;不能救,代表福分已尽。比起对病入膏肓的病人蓄意隐瞒,他更希望病人能彻底了解,把握时间。 “单老爹,您的时日恐怕不长了,这十天里……请您好好交代未了的心愿吧。” “我的心愿……”单老爹脸色苍白地看着单喜,对她伸出依恋的手。“只有喜儿一个人,我只怕我走了,她会没人照顾啊……” “阿爹!” “对不起,都怪阿爹,没早些帮你许个好人家。”单老爹感伤地握住她的小手,不舍她就要变成孤女了。“你以后没了阿爹,谁为你担心亲事、盼你吃饱穿暖呢……” “我不怕,阿爹。”单喜抹抹泪水,坚强地承诺。“我会捡柴,也会些手工活,一个人过得下去的。” “那婚事呢?” “喜儿会遇到很好很好的人,他会照顾我的,我保证。” 乔行云无言听着她说的话。她要保证什么?对自己生命一无所知的凡人,却口口声声说着美丽的将来,却不知在他几百年的修行岁月里,遇过最无能渺小的生物,就是凡人——“阿爹好想看到你遇到那个人……可惜啊……” 结论,还是想要延命增寿吗? 乔行云并非想不出办法,只是此举毕竟有违天命,与咒人索命一样,都会有无法预料的天理报应。 然而他欠单喜一个恩情,如果束手无策,他哪能还报此恩?如果不还清,这笔恩情将会记在他们的缘分簿里,拖累他的修仙之路。 “行云公子,老爹我可以拜托一件事吗?”单老爹忽然看向乔行云。 “您请说。” “乔家家大业大,一定不缺仆人,不过……能不能请您收留喜儿?给她一个吃饱穿暖的地方就好,这样我也可以瞑目了。” 乔行云问单喜。“你觉得呢?” 单喜不想违逆阿爹的最后心愿。“阿爹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如果行云公子愿意,就让喜儿去乔府做丫头吧!”如果阿爹可以安心,她也愿意去乔府讨生活。 第三章 乔行云懂了,单喜的心愿,就是单老爹的心愿能成真。 他若答应单老爹的请求,那么她给他的恩,应该也能了了。“没问题,乔某保证,一定给喜儿姑娘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之后,告别了单老爹,乔行云在单喜的送别下走出屋外。 “行云公子,谢谢你……刚刚帮我安慰阿爹。”单喜的颊边还带着泪痕,但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勇敢,勇敢得能坚强面对阿爹的死,不让人为她操心。“我……就算日后不去乔府也没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 乔行云听了,皱眉。“你以为我只是在帮你欺骗单老爹?” “不不,不是欺骗,你做了一件好事呢,行云公子。”她对他摇了摇手,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你让我阿爹可以无后顾之忧,我很感激你,真的,所以你不用可怜我,我一个人日子也过得去……”如果因为她而给乔行云带来困扰,那就不好了,她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 为何感激他? 他什么事都没做,应下的承诺还被她推了,不是吗? 这个单喜……怎么会这么单纯又耿直? 他修炼近千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尤其是当今这世道,他见过的人多半贪婪自私,为求富贵无所不用其极,就说进他乔家当差,是城里百姓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怎么可能会有人像她这样一口推却,一点也不心疼? 他不但惊讶,还很受挫……他不过想快快了结他们的恩缘,可是一个简单的报恩,因为她竟弄得他欲报无门,心里还沉甸甸的? 仿佛他冷血,仿佛他无能,真是闷…… 想罢,乔行云敛住眼,从襟里掏出一颗药丸送给她。 “这是什么?” “把这个给你爹服了,跟你爹好好过一段快乐的日子吧。”把药交给她,他转身牵马,说出他的决心。“然后来找我, 我会一辈子照顾你——” 在那之后,单老爹果然如他所说,过了一段只有快乐的日子。 比起他所说的十天还多上一个月,单老爹的病仿佛好转了,他能下床,能跟单喜上山,父女俩天天笑着过日子,珍惜分秒的相处。 而后有一晚,单老爹一睡不醒,于是单喜知道,他去了早该去的地方,很安详、很满足…… 乔行云似乎早已预料了一切,派来乔洪帮她处理后事,她什么都无须担心,好好地送走了阿爹。 殡期后,乔洪也带着单喜回到乔府。 “你来了。”乔行云就在门口候她,好看的黑眸对她微笑,他的温柔让单喜想起他那句——“我会一辈子照顾你——” 她的心倏地怦怦跳,好不正常。 然后她低下眼不看他,可是心还是怦怦跳,当他走来牵住她的手,她也被他手里的温暖给暖烫了心,暖红了小脸。 他亲自牵着她走进乔府,到一座开满梨花的院落,告诉她。“这就是你的住处,我的房间在后进,以后你就做专门伺候我的丫头,只要做我交代的事就好,我没说的事,你不必动手。” “不必……动手?” “意思是你可以过自己的日子,找自己的乐子。”乔行云更明白的解释。“不用觉得不安,府里奴仆太多了,本来就不缺你。” “可是,我是公子你的丫头……”单喜低下头。他的那句‘不缺’让她突然有些难受,好像她在他的心里其实是多余的,让她刚刚喜悦的心像落了地,还压上了重石一般,闷闷的,失望又受伤。 见着她的表情,乔行云便发觉自己说话太直,改口解释。“我的意思是府里奴仆各安其分,你若多事会乱了他们的工作。你放心,我有很多事能分派给你,不会让你觉得自己在府里白吃白喝的。” “原来如此。”单喜释怀了,也露出笑靥。“那公子想先派给喜儿什么事?你尽管交代喜儿,喜儿就算不会也会努力学,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乔行云把她的一尤一乐看进眼底,没想到她虽然单纯,还是个很积极的丫头,瞧她对自己毫不怀疑地信任,竟让他心底舒畅,好像自己既是她的主人,便也是这世上她唯一会讨好的对象,她只为他开心,为他发愁…… 有个人的心里只住着自己,这滋味自然美妙,就是乔行云知道他对单喜的好不过是怜惜她的境遇,是他还恩的计划,他也不在乎她究竟知不知情。 相反地,他很乐于享受她对他的好感与信任,不管是她的听话,还是她的讨好……只有她能让他开心就好。 “事儿肯定是有,让我想想……”什么事够她消磨时间,又不需要劳力使粗?他想了想,目光忽然定住。“有了,喜儿,你懂香吗?” “香?” “不懂?” 单喜很慢地摇摇头。她出身于山野,没念过书,没过过大家闺秀的日子,怎么可能懂得什么香呢? 要从头学起?太好了。“我喜欢闻香,不如你为我学调香吧?” “好,我学。”只要是公子喜欢的事,她一定努力学习,尽最大的力量讨他欢心,回报他对自己的恩情。 “那好。明天起,我会让乔善找时间来教你认几种制香的药材,然后再让你去香料行学学闻香,之后再开始调香。” “好,我一定会马上学会的,三个月——不!只要一个月就好。”单喜信心满满,虽然她不懂香,也不了解制香,但她一定会在最短的时日里学会调香,她保证。 见她神情认真无谓,乔行云确定她是把事情想简单了。调香可不是一、两个月便练得起来的学问,普通人至少要一年才能掌握个大概,否则他怎么会找这差事给她? 然而见到这么有自信,他也不想戳破她的美梦,不如看看她究竟能努力到什么地步? “对了公子,你喜欢梨花吗?不然院里怎么会种满梨树?”单喜好奇地问。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狐狸,他特别喜欢吃梨子,所以我把院里种满梨树,好让他常常吃得到梨子。” “狐狸?” “是啊,”他眯起眼,故意语带玄机。“是一只白色的狐狸……” 白色的狐狸?单喜一听,便想起那日在竹林遇到的白狐。 不知道那日用了药,他的伤好了没?还有那日他安慰她,结果隔天行云公子果然回到濮州,对于他的预言成真,她也还没有好好谢谢他呢! 她想想便问:“公子,是不是白色的狐狸都喜欢吃梨子?” “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回答。“因为我有一个朋友,我想好好谢谢他。” “朋友?”他挑眉。“是只狐狸?” “嗯,他正好是只白狐。”她说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可是,现在这时候,要上哪儿找梨子呢?” “要梨子还不简单?我正好有一颗。”乔行云将右手伸进左手袖里,霎时便从袖里抽出了一颗大梨子。“喏,这不就是了?” “真的是梨子耶!”单喜看着他的无中生有,惊喜的目光对上他的。“公子,原来你还会变把戏啊!这梨子究竟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原来他不但会治病,还会变把戏,比起什么都不会的自己,公子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单喜惊喜极了,不但心生崇拜,还主动翻看他的袖子,想看看他是不是偷藏了什么机关。 乔行云甩甩两袖,只说这是他的“秘密”,任她问急了也不告诉她答案。 横竖她是为了报答那只“白狐”,那么他也愿意为她耍点小法术、逗她开心,见到她那副欣喜却又不得其解的苦恼模样,他的心情也愉快了…… 隔日,当乔行云唤来乔善,要他教教单喜认药材时,才发现单喜不见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找不到她的身影,房里的床榻丝毫未乱,就连乔行云也摸不着头绪,这丫头是跑哪儿去了? 昨日她明明很开心的进了府,对他的安排也很欣喜,不可能是连夜出逃,但若不是逃跑,她有什么理由凭空消失,连句话都不留? 还是,她想起有什么要是未办,所以急急去办了? 回忆两人昨日的对话,乔行云努力搜寻蛛丝马迹。 “公子,是不是白色的狐狸都喜欢吃梨子?因为我有一个朋友,我想好好谢谢他……” 忽然,他想起了她的话。 她……该不是去找那只白狐了吧? 他回身走到单喜房里,果然,那颗原本被她小心收着的梨子也不见了。 这个笨蛋……居然为了送一颗梨子独自上山,难道她不知道那座山里有猛虎出没吗? 那只猛虎原本住在高山,因为找不到猎物饥饿过甚,于是开始往半山腰移动,山中几位猎人都曾见过他的足迹,就连去年城里几个百姓在山中失踪的事,也是因为那只猛虎。因此他一回到濮州,便上山找寻猛虎,想要将他赶往高山,才会遇到单喜…… 想到这里,乔行云心绪一沉,开始担心她的安危。 她若要找白狐,肯定会去那片竹林,万一她遇上那只猛虎,后果便不堪设想——不容多想,他立即奔向城外。当他进入山林,也倏地变成了一只敏捷的白狐,四肢点地,迅速往竹林移动。 不一会儿,他便到了竹林,却没发现单喜的踪影。 不知她是不是往更远的山上走了,他在竹林里四处徘徊,就在这时,一只精壮的老虎踱出林中,把白狐当作饱餐一顿的猎物般。 他也对猛虎咧嘴露出尖牙,猛虎随即一跃起身,朝他扑去。 他灵敏闪过,猛虎的庞然身躯因而撞上竹叶,压垮了几根竹子。 猛虎不死心,随即起身又朝他飞去。 论大小,他自然输老虎,可他不是普通的白狐,只能乖乖当他的猎物。只见他身如白烟轻灵,一下消失,一下出现,轻而易举地消耗对手的体力。 然后,他刻意引诱猛虎来到一处悬崖。 像是早已打定收服他的计划,他目光沉着,随着猛虎的攻势步步后退,眼见就要让他自坠山谷…… “小白狐,你在哪儿?” 远远地,他听见了单喜的声音,一个分心,猛虎狠狠朝他抓来一掌,他及时闪过,只有皮毛被他伤了一处,而用力过猛的老虎也因为刹不住势头,摔落悬崖——他确定猛虎命丧谷中后,便转身往刚刚传来声音的方向步去。 他看见了单喜,她四处顾盼,像是期待着谁现身的模样,一见到他,立即笑开小脸奔来。“小白狐,你来了!”她就知道能遇到他,她有预感呢。 他一边喘息,一边用‘干么找我’的表情瞅她。 “我想跟你道谢啊,谢谢你告诉我行云公子会回来,结果他真的回来了呢。”单喜从怀里掏出梨子,放在他面前。“行云公子说他以前养的白狐喜欢梨子,你也喜欢梨子吗?” 他作势顶了顶梨子,最后一口咬起。 “你也喜欢吗?太好了!”单喜好高兴他接受了自己的心意。“行云公子果然厉害……啊,你不知道这梨子是公子给的吧,我跟你说,他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大好人喔!” 是喔? “他不但帮我阿爹看病,让阿爹快乐地离开人间,然后他还收留我当丫头,我发誓一定会好好伺候公子,不管他叫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做……” 没帮你把爹救回来,也能让你把自己给卖了,你真单纯——“咦?你怎么好像不以为然?不相信我吗?” 他无言地调过头,随即转身要离去。 “小白狐,你要走啦?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虽然大家都说狐狸有妖气,不过她喜欢他,很想跟他做朋友呢…… 不可以。 他立即凶狠地回瞪她,用目光回答。 单喜看懂了他的意思,很遗憾地“喔”了一声。 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他随即一跃,迅速跳上一旁岩石,接着便消失在山林里。 单喜有些失落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不能再跟他见面,居然让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很难过…… 第四章 “喜儿,你在那里做什么?”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她回头,立即跳起来微笑。“行云公子!” “谁教你可以出府不交代去处的?还有你怎敢一个人来这深山里?你知不知道这山里有虎出没?”乔行云双手背在身后,神情严峻地责备她。 “我……我起得太早了,本想留字条的,但我不会写字。”见他生气,单喜急急解释。“还有这山里不危险啦!我自小在山里长大,山中的路都很熟,从没有看过老虎呀……” “废话!若你看过老虎,还能活到现在吗?”这笨蛋……要不是他追了上来,她刚刚肯定要被那头猛虎给吃了。 他是喜欢她的单纯善良、毫无心机,可是他不喜欢一旦他人对她有恩,她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举动,如果她真的遇上老虎,如果那只白狐不是自己,而是其他的狐妖……她知道那有多危险吗? 单喜被他一凶,像是知道错了,微敛目光,接着很小心地轻声问:“公子,你在生气吗?” 傻归傻,还看得出来嘛。“废话!” “你气什么?是喜儿不会写字,还是……没看过老虎?”她自卑地想着,行云公子这么厉害,肯定发现她不是那么聪明那么懂事的人吧,他……是不是有些后悔收她入府,有些嫌弃她了呢? 乔行云掐紧了摆在背后的那只手,气到只觉爪子都要露出来了。 不行,要冷静。“我气的是你出府没告诉我,还有一个人上山……你应该先告诉我,跟我讨论解决的办法,不是你会不会写字什么的,知道吗?” 她懂了,原来他是怪自己没跟他交代去处,没把他当主子、摆在第一位。“知道了,喜儿日后出府一定先说——不,不对,喜儿不出府了,以后都不出府了!” 乔行云终于对她伸出手,无奈地在她的发上揉了两把。“真有你的,喜儿。” 他那么气她没把自己的生命看得要紧,她却心里只有他,只想着是不是惹他气恼了。他虽然喜欢她只想着自己,可是不想她太过老实,老实得或许有一天,为了自己能把性命也抛弃了…… “公子,你的手怎么了?”单喜仰头,忽然看见他手臂的白色衣袖有些红色血痕,还有被利爪划破的痕迹。 “喔……大概是上山时被树枝划到了,不要紧。”原来是刚刚跟猛虎缠斗留下的小伤。 “我随身携带外伤药,让喜儿帮你搽搽吧。”当她从怀里取出那瓶他熟悉的创伤药,不禁想起那次她也是帮他用药,才让他欠下恩情。 莫非这一次……他又要欠她了吗? 他,堂堂一只修行近千年的狐妖,竟被一个渺小的凡人救了两次,但他完成不了她唯一的希望,想想他这狐妖在她面前,还真是窝囊得很。 他意外地觉得难为情,真想叫她不用搽了,可是她的担心神情让他的话卡在喉间,说不出来。 “快点伸出手来,行云公子。”单喜见他似有忌惮,只好强拉过他的手,担心又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你放心,这药很有用的,上次我也用它救了一只白狐喔,对了,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白狐朋友……” 她不知道的是,那只白狐又被她救了第二次。 乔行云五味杂陈地让她上药,忽然想着,如果她知道自己就是那只白狐,知道他是只狐妖,那她还愿意就他,愿意跟他住在一起吗? 瞧他问的是什么话……如今世人谁不怕妖?一旦他的身份被单喜知道,只怕她再单纯善良,也会吓得远远逃离吧…… 这样想着,他竟有一分心紧,好似讨厌那样的宿命,可又无能为力…… 待单喜为他上完药,乔行云终于收回手,撇开沉重的思绪,问她。“你一大早走这么远山路,腿酸不酸?” 她偏着头道:“有一点啦,不过行云公子为何这么问?” 他不答,迳自背对她,蹲下身子。“回家了,我背你吧!” “这……这怎么可以?” “不给我背,我要生气了,快上来。” “可是……”可是他是公子,他是丫头啊,天下哪有公子背丫头的事? “快上来,你不听我命令,不怕我赶你出府吗?” 被他重话威胁,单喜终于认输。“好好……我让你背,你别赶我出府。”她不想被赶出府,不想离开对她这么好的公子。 “那还不上来?” 单喜在半推半拒中靠着他宽厚的背部,当他背起单喜时,她也觉得好.舒.服好安全,一点摇晃都没有地轻松呢…… “啊,公子,你看!桃花开了呢!”当他们经过一株山桃树时,单喜也兴奋地喊了声。 “你喜欢桃花?”乔行云看她开心,索性撑高她,让她的手够得着那桃花枝。“摘吧。” 单喜如愿地折下一枝桃花,对他摇摆着桃花道谢。“谢谢你,行云公子。” 公子人好好,简直是有求必应呢……她闻着花香,忍不住说起真心话。“今天喜儿好开心喔,不到见到了小白狐,还遇到了行云公子,你帮喜儿摘了一枝桃花,真的好开心喔……” “嗯。” “喜儿希望能这样一直跟在公子的身边,永远不分开……”她悄悄将脸枕在他的背上,眼皮忽然沉着了起来。“奇怪,好像突然想睡了……喜儿可以睡一下吗?” “睡吧。” “谢谢你,公子。”她咕哝一句后,便沉沉入睡了。 乔行云确定她真的睡了,便放下她,改抱起她,低视着她沉睡的可爱小脸。 这丫头……真不知道前世跟他结了什么缘? 为什么他会被她所救,又接二连三莫名欠下她的恩情? 乔行云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她一生,保护她,报答她对自己的恩情— 三年后—— 每当乔府的梨花含苞之时,便代表乔行云要回府了。 此时,一个垂髻斜插珠花的娉婷少女,身体玲珑地穿过月牙门,捧着一个精巧的剔红木盒,走进专属于乔行云的院落。 “喜姑娘。”屋内打扫的丫头儿见了她都微微一福,可以看出她的身份不同。 在乔府,谁都知道这位“喜姑娘”很特别,她是乔行云的专属丫头,可说是丫头,她却拥有自己的房间,任何粗使的活都轮不到她身上。 再说乔行云对她十分宠爱,只要他在府中的日子,必定跟她形影不离,两人同桌用膳,一块儿玩笑,谁也打扰不了他们。 或许对乔行云而言,他是把他当成亲妹子一般疼爱,可在下人的眼里,两人关系太过亲密,倒也让他们心有默契,知道喜姑娘对乔行云的意义,绝对不只是一个‘丫头’那么简单。 “你们继续做事,不用管我。”单喜露出灿笑,脚步轻盈地走到香炉边,然后自木盒里取出一匙“丸和香”加进炉内。 这是乔行云惯用的香,他就要回府了,所以她赶紧点上香炉。 这也是让她最自在、最安心的香味,每每闻到这香味,便会回忆起乔行云在身边的时光。 虽然她在乔府待了三年,可他们相聚的日子算起来寥寥无几,因此每当他回府时,她都会准备一点才艺给他惊喜。她为他学会调香,为他学会下棋,还为他学会写字认药……但往往她准备的才艺还没使完,他便又要离开濮州,离开她的身边。 那一个月的惊喜,是她平日孤单学习的成果,学着学着……偶尔思念他思念得浓了,她也会点上这香入睡,仿佛梦里可以与他相会。 知道这次点香不是要安慰自己的孤单,而是乔行云真真切切地回来了,单喜不禁嘴角上扬,期待染娇了秀丽的花颜。 “喜姑娘、喜姑娘……老爷跟公子回府了!”这时,屋外忽传奴仆的报信声,单喜连忙回过神,收好木盒,急急步至前厅。 一到前厅,只见乔耆玄与乔行云父子正进屋,两人脱了御寒的毛裘,准备坐下喝茶。 “老爷,喜儿前来迎接晚了,欢迎您回府。”单喜的目光先是寻着了乔行云,又匆匆转向乔耆玄问安。 这三年,她也从山野小姑娘长成了娇丽少女,习书、调香、学医……懂了许多事,除了单纯善良的性子一如往昔,她活脱脱是个乔行云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率直可人。 “喜儿啊,我们不在府里的这一年过得好吗?没生病吧?”乔耆玄无论说话或笑的时候,双眼都会眯成线,是个乐天知命的老善人。 “喜儿很好,府里一切也很平安,谢谢老爷关心。”自她来到乔府,乔耆玄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照顾,让她真心觉得乔府便是自己第二个家了。 “你不是上个月染了风寒吗?我听乔洪说了,这些日子你还咳着?”乔行云目光移向她,奇怪地问。 单喜心一慌,都忘了他有乔洪这个眼线,自己生病受伤什么的,无一逃得过他的耳目。“只是一点点小咳嗽,不打紧的……” “等等回房让我把把脉,我要看过才能放心。”他特意吩咐。之前她被香炉烫伤了手也不说,后来伤口发炎,差点在她的手上留下难愈的疤痕,当他看见那白嫩手上的伤势,既心疼她的伤,又气她的隐瞒。 之后只要他不在家的日子,必定让乔洪注意她的生活起居,大病小病都得随时告诉他。 单喜知道他肯定又为自己的隐瞒生气,便低低地应。“是……” 乔行云没遗漏她那抹愧疚,他知道是自己太凶了,可是他是关心她,舍不得她那不喜欢给人惹麻烦的性子,总是伤了自己,可她依然故我,看得他生气又拿她没办法。 待两人回到他的院落,乔行云忽然取出一朵特意为她摘取的桃花。“看看我帮你带了什么回来?” 单喜抬起脸,伸手摸摸花瓣,好惊喜地道:“是桃花耶!” “对,回来的路上经过桃花谿,想起你喜欢桃花,所以给你带了一朵回来。” “谢谢你,公子。”她的娇颜漾满了欣然,还有受他珍视的开心。“你帮喜儿插上可好?” “好。”乔行云伸手将花插在她的发鬓间,接着笑道:“真漂亮。喜儿,不是桃花配你,而是你配桃花呢。”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这三年来,单喜从一个小女孩出落成娇丽少女,他不得不承认,她已是个教男人移不开眼的姑娘,就连他偶尔也会被他的娇丽引起心神而不自觉。 听他称赞自己漂亮,她惊喜不已。“真的吗?” 他含笑望她。“当然,我骗过你吗?” 闻言,她颊边的红晕更浓,仿佛是见了心上人的娇羞。 他说她漂亮呢……虽然府里多得是姿色过人的丫头姐姐们,不过她从没听公子称赞过谁,然而,他却说自己漂亮呢…… 单喜像是一颗心系在他身上似的,只要他的一句话,她便能开心便能发愁,也搞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 可是,她喜欢这样。 喜欢自己的心思绕着乔行云转,想着让他开心的事,做着让他称赞的事,只要他笑了,她也会打从心底地喜悦。 “对了,过来让我把把脉,我看看你的风寒好些了没?” 单喜依命走上前去,伸出自己的玉腕。 乔行云把了会,随即颔首。“看样子是好了,不过最近不要吃生冷的东西,免得落下病根子,知道吗?” “是,喜儿知道了。” 见她听话,他也放心地笑了。“我离家一年,你的棋艺可进步了?去年那本我送你的棋谱,你读通了没有?” 乔行云喜欢下棋,单喜刚入府的时候,常看他跟总管乔洪对弈,可她看不懂,为了让他开心,她在他离家的时候求乔洪教她下棋。隔年,他回府时,她果然已能跟他对上几局,他因此丢了一本棋谱给她,让她在自己离家时精进棋艺。 “喜儿读了。”单喜马上答应,从袖里掏出那本蓝皮小册,自信地道:“我一有空就看书,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乔行云抱以期待。“喔,那不如我来考考你,看看你的功力到哪儿了?” 说着,他也命人端来了棋盘,两人就在榻上对弈。 单喜神情专注,仿佛如临大敌般地走棋,认真得不敢有一分松懈。 乔行云随意压子,一双黑眸观察着她的神态,见她秀眉紧蹙,便故意想让,见她喜上眉心,便又仗势吃人。 她的小脸就这样被他逗得瞬息万变,看得他乐在其中,直到她终于放下棋子,合起手在胸前细想。 他见状便开口。“喜儿,要不要我就你呀?” 第五章 她却马上拒绝。“公子,你可不要让喜儿,对弈虽然必有输赢,但喜儿还没输呢!” 还倔强?好,就随她。“那你还不快下?不下我要下这了,这样就十子全归我收喽……” “等等……”她马上喊停,却是下这看那,觉得哪边都是顾此失彼。两难到最后,她只好选择损伤最小的那边。 然而她没看出那看似小输的位置,其实藏着大输的风险,只要发现此绝境的人,是万万不可能下在那个地方…… 乔行云很清楚她肯定是没看出来,可他不想让她输,因为她那么努力读完那本棋谱,教他惊喜钦佩,舍不得伤她的自信啊。 于是他双手插入袖内,忽然对她说:“喜儿,我想喝茶。” “好,我马上倒。”单喜抬头一笑,赶紧去为他倒茶。 在她离席的片刻,他立刻朝棋盘一挥袖,棋盘里几颗棋子便不留痕迹地改变了位置。 待她回来,重新看过一遍棋局,也马上发现棋局里有一丝赢机。 可刚刚她怎么没发现呢……于是,她马上压下一着棋。“公子,你看!我赢了对吧?” “嗯嗯……”乔行云状似低头审视,对她微笑。“对,你赢了。” “真的吗?喜儿真的赢了?”她竟赢了行云公子?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呢…… “很厉害嘛!喜儿,看来以后我可以常找你下棋了。正好,老是跟乔洪对弈,我都对得腻了呢……”乔行云露出对她刮目相看的神情,称赞的言语更是让单喜乐得想飞上天了。 “公子愿意以后都跟喜儿下棋?太好了,我一定会更努力学习,谢谢公子……” 看着她欣喜满足的模样,他只觉心里也非常满足。 如果说单喜是因为得到了他的称赞儿快乐,那么他一定是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 为了见到快乐的她,也为了让自己快乐,他不在乎自己的输赢,就算要用点小法术也无所谓…… 乔行云回府不但对单喜而言是大事,对濮州的老百姓们更是大事。 因为每年乔家药堂只有这时会挂起大大的红色‘济’字锦旗,每日一早,门口便会排起长长人龙,大伙儿一心等着药堂开门,能给名闻遐迩的行云公子看病。 乔行云在药堂看诊的时候,单喜也会随侍在侧。 一开始,她只能在旁边做些铺纸磨墨的鸡毛小事,后来她学着认药材了,也懂字了,所以换她为乔行云操笔,记述他要开的药方子。 看诊的工作是累人的,可她从不曾喊累,相反地,只要能跟乔行云在一起,她更不累,还开心得很。 只见她除了努力謄药方,还得安抚较难沟通的老人小孩,向他们解释用药跟照料病人的方式,她笑容和煦亲切,再难缠的病人都能让她收服。 除了某些人——就是城里各家慕名而来的闺秀小姐们。 这些小姐们的身子其实没病,或者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大病,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总是故意来排队,只是为了跟乔行云见一面,借口攀谈个几句。 单喜晓得她们是刻意来相乔行云——不,是让乔行云相她们,只要被他看上了,别说是乔家少夫人的位置,整个濮州百姓都会对她另眼相看。 前两年,她不懂她们的心机,是乔善对她点明,说这些人不知羞耻,把好事也利用成自己的好处。 碍着他们是义诊,不能赶病人,不然他肯定把这些红花绿花全给赶出门。 当单喜走出堂间,先行向排队的病人询问病情时,也看到几位小姐们正笑语闲聊,摆明就是没病的样子。 “唉呀,喜姑娘,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行云公子今日心情可好?” 单喜不懂,乔行云的心情好不好,跟看病有什么关系? “公子的心情挺好,请诸位姑娘稍待。”她照实回答,便往她们身后的病人步去。“小弟弟,你哪里不舒服?” 小男孩摇摇头。“我没有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不应该来排队喔!”单喜微笑地蹲下身跟他解释。“这儿是给有病或受伤的人看诊,不如把机会让给后面的人?” “可是,我爷爷病了啊!”小男孩皱起担忧的小脸,他刚到濮州,听说城里有个免费为人看病的好大夫,这才来为爷爷求医。“他病得都下不了床了,所以我才来帮他排队……” “你爷爷病了?” “是啊,善心大姐姐,求你给我爷爷看病吧,我真的好怕他会死掉……” 单喜一听事态严重,起身便想直接禀报乔行云,想办法让他先为小男孩的爷爷看病…… “等等!”不料,一旁的谢家小姐却拦下她。“喜姑娘,你该不是要去请行云公子给这男孩的爷爷出诊吧?” “是。” “这怎么行呢?你知道我们在这里等多久了吗?而且先来后到是药堂定下的规矩,你怎好破坏这规定?” 神经规矩,你们明明没有病……单喜在心中暗忖,却忍耐着道:“你们没听见吗?他的爷爷病得很重,人都下不了床了……” 另一位秦家小姐在一旁帮腔。“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瞧他那样子不是濮州人……八成是不知道哪儿来的小骗徒吧?” 她们太过分了,就连一向没脾气的单喜也生气了。“谢小姐、秦小姐,你们不要自己骗人,就说别人也是骗徒。” “你——”两人被她的怒气吓了一跳,谁知道平日乖巧温顺的单喜也有这一面。“你什么意思啊?谁骗人?” “不然请谢小姐告诉我,今天哪儿不舒服?可有比这小男孩的爷爷还严重?” “我……”谢家小姐欲辩无言,谁让她站着,对方躺着呢?“我……我心痛!”急中生智,她捧着胸房就做戏喊疼。“唉呀,这还有没有天理,开药堂的竟不让病人看病呢……” 这一闹,连乔行云都注意到动静,跟着乔善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行云公子……”帮腔的秦家小姐马上开口。“你快看看谢小姐吧!她突然喊心疼呢,一定是给喜姑娘气出病的。” 单喜就这样被栽赃,脸色一变,不禁咬紧下唇。 乔行云发觉她的愠怒,便握住她的小手,将她往身后一拉,不疾不徐地问谢家小姐。“谢小姐,请问哪里不舒服?” “我这儿疼!”谢家小姐指指自己疼痛的胸口,接着还抓起乔行云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胸部贴。“行云公子,快帮我看看,我这心痛的毛病要不要紧?” 乔行云如她所愿,将手贴上她的胸房再次确认。“真是这里疼?” “是啊,疼死了……” 正当谢家小姐以为他被自己这计迷住时,乔行云却是淡淡地抽回手。“谢小姐,抱歉你还死不了,因为人的心在左边而非右边,我想你大概是中暑昏了头,不如我开个藿香方子让你带回去服用?” 谢家小姐一听,也知道自己这一招东施效颦犯了大错,表情尴尬。“原来不是心病啊……那就好。” “谢小姐,可以把机会让给别人了吧?”单喜脸色不好的直问。 见着其他人指指点点的,谢家小姐只好不甘不愿地离开药堂,临去时经过单喜身边,她忿怒地瞪了她一眼,暗自把仇记到她头上。 “谢小姐,你的藿香方子还没拿呢!”掌柜乔善奔出去追她,故意大声糗她。“以后中暑不一定要给行云公子看,给我看也是一样的——” 乔行云见谢家小姐羞愧地走了老远之后,便回头看看单喜,见她的下唇气得都咬红了,他莫名心疼。“你没事吧?” “我没事。”单喜摇头,随即把小男孩带到他面前。“公子,你快救救这男孩的爷爷吧?他说他爷爷快死了。” 自从老爹过世,她最不想再看到的便是死别,因此她努力帮忙行云公子,努力学习认药材、读医书……就是希望自己经历的悲伤,别在发生。 “行云公子,阿宝请你救救爷爷,阿宝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阿宝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不必如此!”乔行云扶住他,也看见单喜期待的神情,他明白,救活老爷爷是他必须做的。 因为单喜很在乎这件事,而且阿宝的境遇也确实可怜,因此就算要多花...心神,他也愿意。“走吧,我现在就跟你回家救爷爷——” 两人带着乔洪来到阿宝家,只见屋里家徒四壁,日子之清苦不言而明。 阿宝的爷爷躺在唯一一张简陋的床上,痛苦呻...吟着。 一进屋,阿宝立即奔到爷爷身边。“爷爷,阿宝给你找大夫来了,你撑着点,你会没事的……” 单喜拉过阿宝,好让乔行云上前为老人家把脉。“阿宝,告诉姐姐,家里除了你跟爷爷,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阿宝摇摇头。“没有了,我爹娘早死了,我从小跟爷爷卖艺维生,上个月才到濮城落脚。” 难怪……没有人帮得了他们。见到阿宝与爷爷相依为命,单喜也想起以前跟阿爹的回忆,心有戚戚焉,勉强微笑。“乖,没事了,行云公子一定会救你爷爷的,不要担心了,好吗?” 待乔行云给老人把完脉,转头对阿宝说:“没事的,你爷爷的命还有救,只要好好按时服药,一个月后,爷爷就可以下床了。” “真的?!”阿宝的小脸先是欣喜,而后又黯淡了。“可是……我们没有钱,没办法买药……” 乔行云微笑道:“药的事不必担心,我会交代药堂掌柜,每日都帮你爷爷送药过来。” “真的吗?”阿宝高兴得马上跪下,朝他拜谢。“谢谢行云公子!你是阿宝的恩人!阿宝愿意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 乔行云温柔地拉起小男孩。“不用了,你只要好好照顾爷爷,好好孝顺他就可以了。” 单喜也对他说:“是啊,阿宝,行云公子是大善人,不会计较这些的。” “乔洪,等等你回去帮阿宝准备些暖被子跟用品,还有告诉乔善,让他马上派人送药过来,知道吗?”乔行云转身交代跟着他们过来的乔洪。 “是,公子。” 单喜见乔行云为阿宝考虑得这般周到,也忍不住微湿了眼眶。“太好了,谢谢你,公子。” 她的感动让乔行云的心中又拧又好笑,怜惜她的眼泪,可又觉得她的性子也太容易感动了,明明是小事一桩,她却看得像什么大事一样…… “好了。”他为她拭泪,一边笑她。“爷爷又没有大碍,你哭什么?” “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当她看得阿宝跟爷爷有好结果,只觉得胸中长久以来的一块缺憾,仿佛被补满了,满得好想哭。“我只是觉得太好了,阿宝可以跟爷爷相依为命,我觉得太好了……” 该不是想起单老爹的事吧? 因为自己无法救回单老爹,所以能救回阿宝的爷爷,她觉得感动又伤情? 乔行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以为过了几年,她应该要忘记单老爹了,没想到她只是把这份遗憾压在心底,却努力对他微笑,让他以为自己收留她、照顾她,已经是她此生最好的圆满。 喟然一叹,乔行云将单喜抱入怀里。 不想看到她难过,不想看到她受伤,他愿意用任何法术讨她开心,可就是没办法让她与已死的单老爹见上一面。 就像他能护她一生,但人的性命有尽,几十年后,就算他再不舍,终究也得放开她——当他想到彼此残酷的将来,便忍不住将怀里的单喜抱紧,知道自己正在排斥这个将来。 他是怎么了? 三年前他初见单喜时,只把她当成一个必须回报恩情的凡人,那时的他不会烦恼能照顾她多久,为何如今反而如此不舍? 莫非是他对单喜的宠爱让他多了不该有的怜悯? 因为她的努力、她的坚强、她的善良,让他对她越来越喜爱,渐渐地不把她当成普通的人,而是希望她能够跟自己一样长寿无极,一直陪在身边? 可她毕竟是人,怎可能跟他一样? 他心绪一紧,没办法解释这份既愁又痛的感情是怎么回事。 他唯一明白、千真万确的事,就是他不想让她离开自己。 春夜乍寒,可单喜的心却是热的。 她只要回想起白日里,行云公子抱着她的景象,仿佛还能感觉他的体温笼罩着自己,温暖又柔软,让她舒服得舍不得离开了。 第六章 这种念头……会不会太逾矩了? 毕竟他是公子,而她是他的丫头,贪恋着主子的怀抱,可不是一个丫头该有的心思。 但她竟然毫不觉得羞耻,只觉得开心,好似一直以来对他的讨好,终于得到了回应…… 想着想着,她的脸也暖暖的红了。 端着手上的温酒,她缓步走到园里的四香亭。这亭子是以沉香为阁,檀香为栏,揽以麝香和为泥饰,春日花开的时候夹以花香,故名四香。 乔行云特别喜欢夜里在亭子中赏月,每逢万物俱静、夜寒露重之时,亭里往往只有他跟单喜烧着温酒热茶,在亭子里聊天赏景,直到天明。 “公子,温酒来了。”把酒瓶放下,单喜为他的空杯倒入酒液。 他笑着招呼她坐下。“喜儿,快过来坐,我们再来下一局棋,今晚风冷醒脑,适合好好下棋。” “好。”单喜答应,便在他对面坐下。有了一次赢棋经验,她是更认真面对乔行云的出招了。 乔行云却不像她那般如临大敌,斜卧在沉香地板上,单手支头,另一只手在棋碗里摸着棋子,一身雪白的春衫柔拖在地,像是滩未融的冬雪,在黑夜中, 他的人比烛火还亮眼,好似他身体里藏有明光,身上发着光晕一样。 单喜只觉得视线清朗,当她抬起脸,看见仿佛浑身发光的乔行云,不禁痴茫了会儿。 公子……今夜就像仙人一样呢! 她知道他长得好看,身上的气质也跟普通人不一样,不过今晚她才真正明白,有人说他‘凡身仙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就像个真正的神仙,全身都会散发光芒呢…… “怎么了?”发觉她分神,乔行云抬起黑眸觑她。 “不,没什么……”被他发现自己在偷瞧他,单喜不禁心中小鹿乱撞,小脸倏地泛红。 “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走下一步?” “不是,我只是想得远了点,觉得这局有些不好走……”不行,她要冷静。“好像有点冷,请让喜儿先喝杯酒,好好再想想……” 她赶紧端起温酒喝一杯,没想到喝得太急酒液太辣,她反而呛咳,小脸更红了。 “咳咳……” “瞧你弄得。”乔行云见状便起身,将她拥入怀里,百般疼爱地为她拍背,还伸手取来一杯温茶给她净口。“来,喝口水。” 单喜喝了茶,才发现自己正在乔行云的怀里,他的温暖、柔软像白日那般包围着她,让她心儿怦怦跳,想停也停不下来。 “喜儿,好些了吗?”他轻柔的关怀从头顶传来。 “公子……我……”她像是突然开了窍,似乎知道自己为何喜欢公子这样抱着,为什么不觉得自己羞耻。 因为她,喜欢行云公子——“你怎么了?”乔行云见她发鬓微乱,小脸怦红,娇唇微嘟,目光更是爱怜无尽。“你的脸怎会这么红?还发着烫……不是病了吧?” “不不……喜儿没病,我只是……”只是好喜欢行云公子呀…… “只是什么?”他追问,这丫头语焉不详的时候,就代表她有重要的事瞒他,之前她烫伤便是这样,所以就算迷惑她,他也必须问出来。“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喜儿” “我……我……”她望着他深邃的黑眸,心中莫名地被注满勇气,让她冲动地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公子——” 她喜欢他,好喜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他说要‘一辈子照顾她’的时候?还是他发现自己不见,担心地到山上寻找,又温柔地背她下山的时候? 她弄不清楚,只知道公子对她太好,是世上除了阿爹以为对她最好的人了,所以她也将自己的芳心写满他的名字,从此心里只喜欢他一人。 乔行云似笑非笑地答。“我也喜欢你啊,喜儿。” “不是的……不是那种喜欢!”她有些急了,她想让乔行云彻底明白自己的心,她对他的喜欢,是一种甜蜜又患得患失的喜欢啊。“我会很想讨你开心,可是又怕做得不好,所以一看到你就紧张,心儿也一直乱跳……” “就像谢小姐抓住你的时候,我也会生气,想叫她放开你,我觉得公子是属于我的……好奇怪的念头,是不是?” 乔行云听着她的解释,目光一黯。“你会生气,是因为在吃醋吗?喜儿。” “吃醋吗?应该是吧……”可是,她觉得这样乱吃醋的自己好奇怪,明明行云公子也没对别人好,她为什么要胡乱对别人生气?这太不像她了…… “你居然开始因为我而吃醋了……”他当然讶异,他从没想过单喜对自己会有亲人以外的感情,然而今夜她却承认了这么一个大秘密,不但让他知道她的心,也让他有一份……无以名状的欣喜。 没错,欣喜。 他能感觉到那股欣喜真实存在着,当她说喜欢自己的时候,他的心也为她震动,然后,意外地不恼不优,他的心,反而豁然开朗…… 他想起那些自己为了让她快乐,甘愿使的小心机,当他看到她快乐,他也快乐。还有在阿宝家里时,他发觉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单喜,心中的担心与害怕…… 直到现在,他才算真正明白,原来,他之所以会有这种种想法,全都是因为他也喜欢上她了——“行云公子……你会生气吗?因为喜儿吃醋?”见他表情惊讶,单喜以为他生气了,好担心地问。 乔行云唇角含笑,纤长手指不觉抚过她的粉颊,自问,他生气吗? 不,他不生气。 面对这么讨人喜爱的她,他怎忍心生气?而且她说喜欢他,他很高兴,因为他终于也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 “我不生气,喜儿……”他放柔了声音,温暖的唇仿佛在她颊边碰了碰。“因为我也喜欢你,喜儿……” 单喜睁着一双愣愣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他刚刚亲了她对吧?而且……他说他也喜欢她,对吧? 后来的事,单喜记得混混乱乱的。 她记得乔行云说喜欢自己,因为太惊喜了,所以她又喝了几口酒定定心神。 结果又呛又咳的傻模样让他哈哈大笑,紧紧地将她抱住怀里偎暖,用他的身体帮她阻挡夜里也来越重的寒气。 在他怀里的滋味太舒服了,没多久,酒力发作的单喜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睡到几更,她朦胧醒来,看乔行云还躺在自己身边,一手横摆在她的腰间用长袖为她遮寒。他好像也喝醉了,面对她闭着俊秀的眼眉,吐气若兰。 真糟糕!她怎么可以先睡着?而且还让公子在这里陪她睡?瞧瞧……他自个儿睡下,身上竟没有盖被子?! 单喜赶紧起身取来一旁的毛裘,因为怕吵醒他,她很小心地为他盖上,然后抬起他的手,想将他的手放入毛裘里。 就在他抬起他的手时,也发现了一处不对劲。 有一条白色蓬松的狐狸尾巴露出乔行云的衣袍外,不时还会轻轻甩动。 她以为自己睡迷糊了,于是揉了揉眼,等她定眼再看一次时,那条狐狸尾巴还是在她面前。 为什么行云公子的身上会有狐狸的尾巴? 她徒地清醒,连带‘啊’了一声,身子一退,却绊到脚下的毛裘,差点往后跌个四脚朝天。 幸好一只劲臂忽然拦住她的细腰,将她牢牢地拉了回来。 她的目光对上了乔行云蒙着云雾般的深邃黑眸。“怎么了?” “公……公子……”单喜受惊地瞪视他,险些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会有尾巴?” 难道行云公子是狐狸? 不!不对……他是人,不是狐狸,她是不是作梦了啊? “你害怕我有尾巴吗?”他问,黑眸眯了眯。 “不,不是害怕……”单喜摇摇头,觉得思绪更是一团混乱。“可是为什么?你是人呀,人怎么会有尾巴?”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乔行云的心紧了紧。果然……她还是会害怕不是人类的自己吧? 可是既然都被她看见这样的自己了,乔行云也兴起了孤注一掷的念头,想跟她说实话。 “因为我是狐妖,记得吗?三年前你在山里救了只小白狐,他就是我……”他故意表明身份,想试探她的反应。“所以我才会说白狐喜欢梨子,因为我喜欢梨花,也喜欢吃梨子……” 狐妖?! 意思是他真的是只狐狸,不是人类吗? 单喜一时接受不了,对着他拼命摇头。“不,你不会是狐狸!你一定是骗我,对不对?” 她才刚知道他喜欢自己,她的美梦才刚作上,可是……他怎么会是狐妖呢?如果他是狐妖,那她不是不能跟他在一起了吗? “你害怕我是狐妖吗?”他抿起唇,再度冷静地问她。他想知道,单喜究竟接不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我不害怕……”单喜缩着眉,好像难过又好像心痛地望着他,下一秒,她的眼里竟充满了泪光。“可是我不要,我不要行云公子这个样子……” 她不要乔行云是狐妖,如果他是狐妖,那么他们不但不能在一起,就连城里的人也会讨厌他、远离他,她不想看乔行云被人讨厌,若是那样,她一定会很心痛很心痛…… 她的话像刀割在他心头,狠狠地划下伤口。 他终于放弃了,双手捧起她梨花带雨的小脸,低声安抚她。“乖,我开玩笑的,我怎么会有尾巴?是你睡糊涂了,不信你再看看……” 单喜别开视线,果然不见那条白色的尾巴,他的长袍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真的没有吧?”他再度直视她,对她催眠般低语。“是你看错了,喜儿。” “是喜儿看错了……”她照他的话说,眼神开始有些涣散。 “今夜我们下了两盘棋,喜儿累了,所以睡着了。喜儿只记得我们喝了酒,酒很香,马上就想睡了……” “喜儿马上就想睡了……”他照样重复了一次,接着闭上眼睛,完全失去神智,瘫倒在他的怀里。 抱着她,他知道明日醒来,单喜什么事都不会记得。 今夜是他莽撞,听到单喜跟他告白,竟欣喜得控制不了自己,加上酒醉酣眠,这才让他露出了原形。 当她发现这样的他时,他却不急着遮掩。 因为他有一丝期待,期待单喜跟常人不一样。 她以前见过自己的原形,而且他很清楚她的善良,以为她会不一样,可惜,连曾经救过自己的单喜,也不能接受身为狐妖的自己…… 他内心隐隐受伤,不过,谁教他自取其辱? 人妖殊途,这个他一开始修炼就知道的道理,怎会在几百年后,误以为有所改变? 隔日醒来,单喜发现她好好地躺在自己房里。 她记得昨夜跟行云公子在四香亭下棋……是什么时候他们散了局,她又是怎么回到房间? 一起身,她的头就犯疼,昨夜的酒太香了,她肯定是喝醉了。 “糟了,都这时辰了?!”惊见已过卯时,乔行云肯定起身了,单喜连忙梳妆打理,急急前往他的房间察看。 一进房,她发现乔行云已经穿着妥当,正准备出府,便上前问他。“公子,你要去药堂对吧?喜儿也准备好了,让我跟你一起出门吧?” 乔行云看了她一会儿,淡定微笑。“不必了,你昨夜宿醉,早上还是在府里休息吧,药堂有乔洪跟着,你不用急着过来帮忙。” “可是……”可是以往公子都会带她一起出府,为什么今天不呢? “听话,你若精神不济,不但做不好事,也会给大伙儿增添麻烦的。”乔行云的声调重了些,表示这件事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第七章 听到乔行云像是怕自己会砸了事,单喜心中隐隐有些受伤,落寞地低头。 “是……喜儿懂了。” “还有,以后不要随便喝酒,你的酒量不好,容易醉,喝多了会出事的。”瞧她的宿醉模样,肯定很难过吧,乔行云有些后悔昨夜不该让她喝这么多酒。 公子……在警告她吗? 单喜听他这么说,认定昨夜自己喝多肯定做错了事。“知道了,以后不会喝酒了,我会注意的……”她小心翼翼回答,就怕他是在生气。 见到他委屈模样,乔行云不免心一紧,觉得自己不该因为昨夜她说不喜欢他是狐妖的那些话,一早就对她冷淡疏远。 然而虽是这么想,他心里还是有点受伤的疙瘩。乔行云只得狠下心转身。“乔洪,我们走吧。” “是,公子。” 他头也不回,便跟乔洪出了门,留下单喜独自一人站在他的房门前。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可她总感觉乔行云的态度一下子疏离了许多,为什么会这样? 是不是……她无意间做了什么惹他气恼的事? 她不由得回想昨夜。昨夜她跟公子下了两盘棋,喝了几杯酒御寒,接着,她就醉得不醒人事了。 这中间,她没做什么讨人厌的事啊…… 该不会她酒后变了个人,所以对他有了什么不敬的言行? 一定是这样,除了这个原因,她再也寻不出任何理由了。 只有想起乔行云不寻常的反应,她便好难过,怀疑他是不是生自己的气,会不会讨厌她了? 惆怅地望着乔行云走远了的身影,单喜忍不住愁了小脸,痴痴又郁郁地目送他离她远去。 单喜踏进药堂时,乔善也发现郁郁寡欢的神情,于是喊她。“喜儿,你怎么啦?病了吗?哪舒服啊?” “乔掌柜,我没事。”她摇摇头,勉力微笑。“行云公子呢?他人不在药堂吗?” “公子带着乔总管去给阿宝的爷爷瞧病,刚走。” “喔……” “喔什么?过来让乔掌柜给你把把脉,你一定是生病了。”他认识的单喜一直是开朗活泼的,怎么会这副病模样? 她却问:“乔掌柜……你知道人喝醉酒会酒后乱性吧?那乱性……是什么个乱法?会做出什么事?” “这个嘛……”乔善一听到酒,表情立即一转严肃,好像碰酒是件大坏事。“乔掌柜我也不知道,我不能喝酒,从来没有喝过酒的……” “乔掌柜为什么不能喝酒?”她认识的男人都会小酌一番,阿爹、乔耆玄跟乔行云都会喝酒,乔善不喝酒反而奇怪了。 乔善像被问到死穴,答不出来又紧张得很。“因……因为我身体异于常人,酒跟我犯冲,会起疹子……” “这样啊。”单喜好失望地垂下头。“如果连你都不知道,那我该怎么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喜儿,说什么呢?你犯了什么错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烦恼。“我昨夜喝醉酒,大概做出惹公子生气的事,他今天就对我好冷淡了。” “怎么会?公子最喜欢你啦,整个乔家——不,整个濮州城的人都知道啊!” 乔善忙着安慰她。“你一定想太多了,喜儿,不管你做了什么事,公子才不会生你的气呢。” “希望是我白操心一场。”单喜受他鼓励,也恢复了些精神。“谢谢你,乔掌柜。” “这才对嘛!喜儿要笑着才好看……” 这时,谢家小姐带着丫鬟走进乔家药堂,一进门就看见单喜。“唷,喜姑娘,今天只有你在?” “咳。”看到她,乔善咳了声。“谢小姐看不到我是吧?我不是人吗?” “乔掌柜,我自然是有看到你的,我是你的晚辈,你何必酸我呢?”乔善毕竟是乔行云的身边人,她也是懂得做人,至少知道哪尊佛该拜一拜。 “有何贵事?莫非中暑还没好?” “不,我正是好了,才来感谢行云公子啊。”她是想找借口来跟乔行云见面,没想到时运不济,遇到这两个讨厌的。 “那很好,公子不在,你可以请回了。” “这真可惜,我爹刚好从京城进了一批好酒,我为了答谢行云公子细心诊病,特地...带了一壶送他,没想到他竟然不在……”谢家小姐幽幽怨诉,忽然发现单喜脸色难看,便道:“喜姑娘,莫非还在生我的气?” 她抬起脸。“我要气什么?” “前几日我做人失了分寸,说了不该说的话,喜姑娘不是还在气这个吧?” 她并不在乎这种事。阿爹告诉过她,人的恶行自然有天在看,不用她生气。“我没有生气,谢小姐不用担心。” “既然不生气……那我们做做朋友吧?”谢家小姐灵机一动,想跟她化敌为友。“以后我就当喜姑娘是妹妹,听说喜姑娘很会调香,不如有空我上乔府请教请教?”只要攀上了单喜,她便有理由进出乔府,见到乔行云的机会肯定倍增! “这……” 乔善觉得有诈,她肯定不是为了跟单喜交朋友,而是别有所图吧!“谢小姐,你是真想上乔家跟喜儿请教吗?不是借机要见行云公子吧?” 心思被拆穿,她忽然脸色一变,好生气的反驳。“乔掌柜,你怎能把我说得这么难听?万一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谢小姐,”单喜见谢小姐生气,赶紧为两人缓颊。“你不要生乔掌柜的气,他只是心直口快而已,不是真这个意思……”“乔掌柜真不是这个意思吗?唉,我只怕喜姑娘也是这样看我,才不肯跟我做朋友吧……” “怎么会呢?”单喜见她话里夹棒,只好陪笑。“我没有这么想……” 谢家小姐马上抓住她的话尾。“既然没这么想,那喜姑娘是愿意与我交这个朋友喽?” 被这样一问,她怎么好说不愿意? 她只好委婉道:“交朋友没什么不可以,可我只是个丫头,如果谢小姐不嫌弃的话……” “我当然不嫌弃楼!”反正,她也不在乎。“那好,既然喜姑娘这么大度,如此真心待人,当我今日结了个姐妹,这酒……我们对饮一杯吧,象征冰释前嫌,恩仇不计?” 当谢家小姐唤来丫鬟为两人倒上酒,单喜望着那杯酒,又想起乔行云早上要她别再喝酒的话。万一这酒喝了,回去让他知道,公子或许更生气,那怎么办? 一旁的乔善见她一脸为难,很是不舍,便劝她。“不想喝局不要喝,喜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乔掌柜,有你这样多嘴的掌柜吗?”谢家小姐哪知单喜的心思,只想着要为两人的关系打契。“喜姑娘,只是一杯薄酒,你不喝,可就是不原谅我几天前的作为,也不是真心想跟我做朋友喽!” “谢小姐,你——”真是逼人太甚。 单喜知道乔善要说什么,马上抢话。“没关系,只是一小杯酒,我喝便是……”万一因她让两人起什么纠纷,对药堂的名声也不好。 “喜儿!” “你我先干为敬。”谢家小姐端起酒一饮而下,随即反倒酒杯示意。 单喜不得不伸出手,端起酒杯——“等等!”眼见她要喝下酒,乔善不由分说,一把抢了就灌下肚。“她不爱喝酒,这酒我替喜儿喝了,行了吧?” 单喜瞪大了眼。“乔掌柜,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没关系,喜儿,这一点酒,我还撑得住!”乔善面不改色的转向谢家小姐。“谢小姐,可以了吧?” 谢家小姐即便觉得奇怪,也只能算了。“那就这样喽!喜姑娘,改日我必定登门拜访,好好请教你调香之术。”说完,她终于离去了。 单喜见她走远,连忙查看乔善的状况,只见他满脸通红。“乔掌柜,你还好吧?没起疹子吧?” “还行,等等我抓了解酒的药,吃吃就好。” “对不起,还让你替我挡酒……” “别放心上,喜儿。”乔善一脸如常地安慰她。“对了,听说王大娘今日头疼的老毛病犯了,不然你帮我跑一趟,送药过去给她吧?” “好,我知道了。” 于是单喜接下药包,马上出门去王大娘的家里了。 待她走了一会儿,乔善终于摸摸自己的头顶、屁股…… 还好!没出什么差错—— 另一方面,谢家小姐离开药堂,便走往回家的路,途径市集时,一名身穿道袍、手持铜钱桃花杖的老道人忽然拦下她。“小姐请慢。” 谢家小姐怪异的看着老道人。“老道人有何指教?” “小姐,你身上有妖气。” “胡说什么?”她惊得一跳。“我好端端的是人,哪里有什么妖气?”她脸色难看,气得转身要走。 老道人对她一拜。“小姐,贫道只是提醒小姐,最近可能接触了妖物因而染上妖气,切记小心。” 她闻言停下脚步。“你说……我身边有妖物?” 他们濮州城倚山而居,山野传闻风盛,百姓们一向相信世上有神仙妖鬼,几年前,城里也发生过几档狐妖作祟的事,虽然最后逢凶化吉,可一听到有妖类出没,自然是让人心惧。 “是,小姐可有知觉?” “没有,我家里一切正常,我又是女子,没机会认识什么胜任啊!” 谢家小姐觉得奇怪,老道人怎么会这么说呢?“敢问老道人从哪儿来?怎么会到濮州城来呢?” “我四海云游,碰巧经过濮州而已。”老道人解释,“几日前,我在濮州山里见着一团瑞红妖气。是只母狐狸妖,可惜降服未果,贫道觉得她可能化为人形在城里生活,这才前来一探。” “你说什么?!”谢家小姐一听,也紧张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濮州城里有狐妖?” “正是。” “老道人……那请问该如何解决?”着可不得了,好几年前城里有户秀才也是中了母狐妖的妖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这事她还有耳闻呢!“那狐妖怕什么?该怎么认啊?” 老道人娓娓道来,“修行后的狐妖都有破绽。大多怕酒,一喝酒则原形毕露。修行高的狐妖不怕喝酒。端赖心术持法。” 喝酒?谢家小姐皱紧眉,难道……是要她测测身边不会喝酒的人? “那……不怕酒的狐妖怕些什么呢?” “妖者,朔日而力亏,望日而力盈。”老道人含蓄说道。“可每只狐妖修行高低不同,惧物亦无相同。” “倘若我又遇到狐妖,那该怎么办?” “小姐不必惊慌。”老道人从怀里掏出符咒给她。“此符可挡妖驱魔,随身携带,妖物必定不敢接近。” “是……谢谢老道人。” “小姐与我亦是有缘,日后倘若遇到问题,可以到城外的长生道观找我。”老道人表示。“我姓张,目前在道观借住修行,应该会在濮州待上一段时日。” “是,我知道了,谢谢老道人。”在谢家小姐致谢时。老道人也不知何时走远了,待她一抬头便不见了身影。 她不禁静心细想,老道人说的母狐妖到底是谁? 那一定是与她不熟、平日没啥关系的人,那么……她最近有没有认识不会喝酒或者怕酒的女子呢? 她眯着眼,越想越古怪,越想越纳闷……直到脑海里终于浮现一个惊人的答案。 单喜。 单喜探视了王大娘,回到乔府时,已是傍晚时分。 第八章 当她看见乔府门口高挂两只大红灯笼,便知自己回来晚了,急急踏上接替。因为低着头快步赶路,她完全没发现门口的颀长男子。 直到她察觉眼前有个黑影,这才倏地停步,可身子已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公……公子……”她抬起头,惊慌的唤他、 他皱着眉,神情仿佛已等她好一阵子,“你上哪儿去了?” “我去给王大娘送药。” “送这么久,不是拐去其他地方?” “没有,是王大娘太久没见到我,所以留我多喝了几盏茶……”她暗自注意着乔行云的神情,他好生气,还在气她吗?“公子,请你告诉喜儿,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乔行云一怔,敛下眼,松开她。“你没有做错事。” “可是你在生气,是气我对吧?”她不死心地还问,想知道答案,不想自己空烦恼。“如果喜儿做错事,请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改!” 她何必这么在乎他气什么? 如果她知道他气自己,只要远远的躲他就好,只要懂得不要再惹他怜惜,那么或许他的心还能坚硬些。 可她偏不,非要从他口里问个明白。他怎么可能告诉她,因为她嫌自己是狐妖,因此他受伤了,觉得不该再那么靠近她…… 乔行云沉默了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情绪。“我是气你太晚回复了,一个人出门乱走就算了,还拖到入夜,你知道一个姑娘家这样有多危险吗?” 她忍不住问:“那公子为什么早上不带我一起去药堂?以往公子都会带我一起出府,你突然拒绝我,喜儿觉得好难过……” 他让她难过了吗? 乔行云的心弦忽像被拉紧的弓,他一向疼她、宠她,最舍不得看她难过,发誓只想让她快乐,结果,他竟让她如此伤心。 乔行云……你为什么这么对待单喜?就算你因她的反应而受伤,可明明一切不是她的错,是你自己本为妖物,却巴望着她能接受你—— 他的黑眸一黯,像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障、人妖本殊途。就算单喜说喜欢他,他也不该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该认为她会接受自己。 她有什么错呢?如果有错,那一定是她太单纯,太让他喜欢,才会让他这般苦恼两人的身份。 他闭眼,决定首期那些情绪,只以最平常的心对待她。“以后不会这样了,喜儿想跟我一起去药堂就一起去,我再也不会说让你难过的话了。” 既然单喜已经被他封住那晚的记忆,他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吧。她依然是他一直保护的恩人,而他会永远只是她的“行云公子”。 他会依照自己的诺言照顾她,一辈子守护她而不透露任何感情,因为他已经明白,这才是对他们两人都好的决定—— 单喜张着一双大眼无辜的看他,终于笑了开来。“谢谢你,公子。” “好了,你一定没吃晚饭吧?快进来,乔洪今日让人准备了你喜欢的杏子糕,等等我们来下棋,谁赢谁就能吃杏子糕……” “那喜儿一定要赢。我最喜欢乔洪准备的杏子糕了,他找来的杏子比起大街卖的,总是特别香又特别大呢!”见他恢复以前的模样,单喜也心安了。“公子,你也不要让我哦!我们要公平竞争……” “我才不让你,放心,这次我绝对会杀你片甲不留——”宠溺地看着她又恢复桃花般的笑靥,乔行云也满足地笑了。 他是那么喜欢看她快乐,就算是再多几辈子,他想自己也看不腻。 他想,如果他想一直看着她无忧无虑,那么他是狐妖之事绝对不能再次曝光,甚至是他对她的感情,都不能再让她知道分毫。 虽然遗憾,但他不会改变心意,因为唯有这样,他才能继续拥有她—— 半个月过去,单喜与乔行云宛如回到以往的日子,他的身边只有喜儿,她的心里依然只有行云公子。 然而,濮州城里却开始出现奇怪的留言,有人说城里出现了狐妖,有人说那只狐妖是母的,已经采补了几条人命,还有人说那只母狐妖其实埋伏在他们濮州城已久,八成就化身为哪家哪户的姑娘,一直欺骗大家…… 留言越传越盛,就连平日里不甚关心世事的单喜,也在药堂与香料铺的穿梭之际,听到了许多关于狐妖的传言。 大家都说,母狐妖喜爱采补男子精气,吸干了就弃之杀之,前些天有个猎人在山中遇到两个虚弱得无法行走的书生,一问才知他们遇上了母狐妖,各被骗了五日轮番供其采补,没了利用价值便被弃置荒野,任其生死。 多可怕啊……单喜好庆幸此事不是发生在乔行云的身上,万一今日是公子遇到狐妖——不,他福大命大,又有算命仙说的“仙骨”,绝对不会中了狐妖的把戏! 定了定心思,她恢复灿烂的笑容,走进城里最大意见香料铺。 “喜姑娘,你来拉?”香料铺的赵掌柜见到她,趋前问候。“今日要买什么香料?苏合香、松香、龙脑香还是甘松檀香?” 她正欲回答,赵掌柜的身后忽然传来了谢家小姐的声音。“喜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单喜立即见礼。“谢小姐,你好。” 谢家小姐看着她,鬼祟的目光像在打量她什么似的,可也掩不住一丝谨慎。“你……来买香呀?” “是,我要为行云公子调香,正好缺了点材料。” 因为乔行云每年只在濮州待一个月,所以他回来时,她便会准备他喜欢的香料包入香囊,让他下次出远门时可以带上。 这是她对乔行云的一番心意,更是对心上人的殷殷期盼,希望当他看见香囊就会想起自己,希望香囊能代替自己,随他到天涯海角…… “谢小姐也买香吗?不知道你买的是何种香?”因为上次她说有机会要请教自己调香,单喜便多关心了几句。 “喜姑娘,谢小姐买的是——” “赵掌柜!”正当与单喜很熟的赵掌柜想开口说明时,谢家小姐却立即阻止,不让他说出来。“我买的东西,好让你随便与人说吗?” 暗自藏牢袖里的东西,她可不能让单喜知道她来买了“只精香”,这可是从涂魂国来的香料,听说可以驱妖辟邪,是要拿来避狐妖的! “是是是……恕小的无礼了。” 单喜见状也有些尴尬。她是不是自以为是,所以惹得谢家小姐生气了? 她上前一步想道歉。“抱歉,谢小姐……” “你……你别过来!”她才靠近一步,谢家小姐立即退好几步,也怕她身上的妖气伤了自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你……你离我远点!” “我的真面目?”单喜呆在原地,一脸不解。 “我说行云公子怎么就那么迷恋你?你又不是国色天香,俄开始自从三年前你进了乔府,行云公子就被你占了,全濮州的大家闺秀他都没兴趣,还不是因为你是——”谢家小姐话到嘴边,忽然怕真说出自己的质疑,反而有可能惹上身。便理科住嘴,“算了!没什么……赵掌柜,今日谢谢你了。” 如果单喜真是妖狐,那她是斗不过她的,而且她怕死,自然不能跟她起冲突! 她必须去找高人来治她……对!就去找那天她遇到的老道人! 谢家小姐如此想道,便一扭腰,赶紧离开香料铺。 自始至终一头雾水的单喜只能困惑地看着她离去。 怎么会有人几日前说要与她较好,可几日后又待她如鬼魅?这谢家小姐也太让人摸不透了。 “喜姑娘,你别在意,我跟你说了吧,谢小姐买的是只精香。”与她有长年买卖交情的赵掌柜忍不住跟她说。 “只精香?” “是啊,听说最近城里有狐妖出没,所以许多人都来买这香,在家宅点上后可以驱妖避邪。” 单喜闻言,瞪大了一双眼睛。“有这么神奇?” “是呀,我看谢小姐好像很怕狐妖,大概是买来自用,又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才对你这么防备吧……” 她低头沉思,既然这只精香有这般妙用,她何不也买上一副? 若让公子随身携带,这样,她也不用担心他会遇上狐妖了…… 觉得此举甚好。单喜立即也对赵掌柜说:“赵掌柜,那只精香不如也帮我带上几幅吧?” 在乔耆玄的书房里,乔行云与乔耆玄盘坐长榻,除了乔洪守在门外,偌大的房里再无其他的奴仆伺候。 烟香袅袅。乔耆玄闭目敛神,自怀中透出明黄色的金光,不一会儿,光晕慢慢消逝,他也张开了眼。 “如何?” 乔耆玄拿起刚刚施法辨认的女子巾帕。“是红莲那傢伙,肯定是她害了山里那两名书生!” 红莲是只居住于濮州深山的狐妖,他刚到濮州时还是前朝年间,那时的濮州根本荒凉无治,妖魔乱舞。红莲便是濮州最大的祸患。后来他驱逐红莲,重挫她三百年的功力,她因此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濮州也慢慢恢复生息,终于有了如今的太平,至今不过一百年,没想到她竞又东山再起了。 “老黑,你可确定了?这红莲我未曾与她交过手,只有你知道她的气味……真是这巾帕上的味?” 乔行云口中的老黑——也就是乔耆玄,眉毛一挑,露出铜铃大的动物眼睛来。“不会有错!这巾帕上虽然还用些檀香、麝香之类的香味,想盖住她的妖味、可我老黑的鼻子是狐狸的鼻子,不可能闻错的!” 这就是他们爱用香料的缘故,毕竟他们是狐,就算能幻化人形,但身上总有不同于人的气味,虽然一般凡人察觉不出来,但妖类、道士、僧人……却有可能辨识出他们,于是探向、麝香这些能惑人心神的香料便是他们有力的掩护,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安居濮州城几十年却无人怀疑的原因。 “倒是你!”乔耆玄忽然开口斥了他一头。“干么又叫我老黑?我们现在在人家乔府,不是灵山修炼洞窟,你是我儿子,应该叫我爹——” 他们虽在人家生活,可从未误了修炼大事,每年他与乔行云除外经商的十一个月,实则是回到灵山潜心修炼之时。 “房里只有你我二人,跟我争什么称谓?”乔行云毫不在意,径自取回那巾帕闻嗅,记下了味道。“记得在昌州时你我舅甥,我也让你时时喊我舅舅啊。” 说到这个乔耆玄就来气,他真是不懂,为什么不论他们到哪儿,用什么关系示人,总是乔行云的角色比较吃香? 不论他是长的那一个,还是幼的那一个,凡人都偏爱他那副皮相,明明他的功力也不差,为什么他化出来的英俊小生,总是差他那么一点? 他一路屡战屡败,几百年过去都不知道败了几场,气死他了! “好,你叫我老黑,那我要叫你小白,下次在人间换地方住的时候,我就叫你小白……” 看着乔耆玄的激动性子,乔行云能了解为什么明明他修炼得比自己还久,却到现在还成不了仙。 成仙之路最重要的是心术,心术若不能洁白无絮、纤尘不染,便难以持法。 好比为什么他化出来的人形总是和乔耆玄不痛,是因为光有俊美是不够的,若此男儿胸中无一丝文心雅气,再俊也还是个普通俗子而已。 就像乔耆玄虽有倒行,却无仙心,成仙之路总是遥遥无期。 “老黑,你究竟想不想成仙?这么在乎凡人才会在乎的名利输赢,这会阻碍了你的练心……” “哼,我横竖成不了仙才,这我也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才居住在人间,做些造福百姓、纳贤逐恶的好事啊。” 他所谓的纳贤,便是收罗像乔行云这样的好狐妖,教他们如何修行,几百年来收的弟子也是不少,逐恶便是驱逐红莲这样的狐妖,不让他们破坏人间秩序,免得凡人以为狐妖都是歹恶的。 “既然你说到成仙,我看你才该好好想想。”乔耆玄话锋一转,把问题带到他身上。“你虽然比我晚修炼,但如今道行已超过了我,顶多再一百年……不,或许五十年便可修成正果,可不要误了大事啊!” 五十年? 乔行云目光一黯,那时单喜还不到古稀之年呢……他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她? “老黑,你都还没功德圆满,我怎么可以抛弃有如师傅的你?我还想在人间待个一、两百年呢——” “别拿我做借口!”乔耆玄马上回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喜儿有意思吗?你肯定是为了她才想拖延时间,虽然我老黑也很喜欢喜儿这丫头,不过她是人,此生注定跟你不会有结果,为了她坏了修炼大事,值得吗?” 他们修行已数百年,比起乔行云与单喜相交的这三年日子,虽然根本不算什么耽误,但他只怕……只怕乔行云会对单喜动了情爱贪欲,影响了他原本一心向上的仙心,最后害他无法成仙。 乔行云闻言敛眼,明知他说的有理,却还是道:“她对我有恩,我要报恩,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已经决定藏起对她的感情,就算单喜爱慕他,他也喜爱她,但他决定不再让两人的关系有改变的机会,在她的这一世里,他只会做她的“公子”,像亲人像兄长,守护着她直到老去。 然后,他才能毫无牵挂地成仙…… 满嘴借口!“你要报恩?那你知道对喜儿最好的是什么吗?”乔耆玄哼了哼。“就是让她拥有凡人的幸福,嫁个知心懂情的良人、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闻言,乔行云像是挨了一记,眼神也越来越晦暗。 “这才是喜儿身为女人最圆满的幸福!如今她也不小了,不如我们来为喜儿找佳婿,早日为她订下成亲的对象……” 乔行云马上抬眼,面色严肃,“我不要!” 第九章 单喜是他的,即使两人不能在一起,他也有把握让单喜天天开心,他不能让她离开自己去嫁给别人…… “啧啧!”乔耆玄不以为然地瞪他。他就知道乔行云果然对单喜动了心,孽障啊!“你这个笨徒弟,我告诉你——就算你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喜儿,喜儿也不一定会乖乖依你的……” “什么意思?” “呵呵,什么意思?你道行不是比我深吗?不如你自己算算。” 女儿家最宝贵的就是青春啊!单喜今年都十八了,又不是丑的嫁不出去的姑娘,总有一天得考虑终身大事,到时他若是舍不得,看他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别怪他没提醒他,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窍牒选语带玄机,让乔行云非常不悦。 仿佛他已掐指算出,自己与单喜将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将来,教他的心也跟着不安躁动。 他说喜儿不会乖乖依他……什么意思?是她想要嫁人,而不留在他身边一生一世吗? 嫁个知心懂情的良人、生儿育女……这才是喜儿身为女人最圆满的幸福吗? 他知道,这的确是人间女子追求的一生幸福,可是偏偏他给不起。 他不但给不起,还放不了手,只要想到她会为了别人而离开自己,他的心便有如针挑、有如线扯,缓慢而深刻地痛着…… “公子。”这时,单喜在门口看见他,笑开脸迎向他。“你跟老爷讲完事了,谈了这么长时间,累不累?” “我不累。” 单喜仔细望他,却瞧出他的眼底敛着一丝忧虑,于是蹙起细眉。“可是喜儿看你挺累的,刚刚一定是谈了很伤身耗脑的事吧?”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年我与爹决定在家多待上几个月,等爹办完事,再启程出门看看各地的铺子。”他们要办的事,自然是收服红莲那只狐妖,不过对单喜,他只需要这样解释就够了。 “是吗?那太好了!”单喜好开心地喊道,随即又觉得自己好像表现的太高兴了,顿时敛色。“我是说,这样喜儿就可以继续跟你请益了,这样太好了……” 她突然脸红、她是那么高兴乔行云可以在自己身边多呆些时日,可是为何他投来目光时,她又害怕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怕他瞧出一点点她对他的非分之想呢? 那非分之想……又是什么? 她知道自己很喜欢乔行云,因为他一直对她好好,收留她又照顾她。他是那么与众不同,说傲气他有一点,可是说善心,他也是一等一的好人,在她心里,他像是神仙那般厉害,让她崇拜他。 她也好喜欢跟他在一起,每当他回来,她便万分珍惜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好忧虑那些时间走的太快。最近她总是想,如果有一天他可以不离开,或自己可以跟着他去那些地方,那该有多好? 想到这,她忽然发觉,原来她以为的非分之想,是想跟他朝夕相处,一直一直陪这他…… 可是她是丫头,怎能对主子有这种想法? 除非她不把他当主子,而是把他当成了心中爱慕的对象—— 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对他的喜欢已经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所以这些年来,她对他的在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患得患失…… 那么,他也喜欢她吗? 单喜悄悄打量他,却没有勇气问出口。 “怎么了?” 他忽然转向自己,让单喜吓了一跳,匆匆离开他目光,“没,没什么呀……” 乔行云却皱眉。“我闻到了没闻过的香味,你调了新的香料吗?” 单喜想起从香料铺买来的只精香,便从怀里掏了出来。“是赵掌柜介绍我的,他说最近城里有狐妖作祟,人人都买这香驱妖避邪,所以我买了几份,想给你带在身上备用。” 乔行云见那香便目光一深,待用手检视香料成分,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单喜被他吓了一跳。“行云公子……你怎么了?” “你说这是只精香?可我翻透香料,里面只是上等的陈香、白檀、松香、零陵香……不都是寻常的笑料,只是用的材料上等了些。” 被他这么解释单喜也捻起香粉闻嗅,的确是这样。“原来这不是只精香?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只精香?” “那是用仙人真身研磨而成的香。” “仙人的真身?” “对,而且只能从一种仙人的真身上取得,便是奇树灵木为真身修炼而成的树仙。”像是灵山上他最爱的那棵梨树,从它身上取下来的木材才有做只精香的资格,只是如今凡人要见这那样的神木已经极难,遑论制香,难怪会道听途说自己胡乱制香了。 “所以……这是假的香,对狐妖根本没用,是吗?” “没错。” 单喜想想,忽然套头紧张地问:“那怎么办?还有什么东西能克妖呢?万一公子出外遇到了狐妖,要怎么脱身呢?” 她居然问他这种问题……乔行云眯起眼,在心里哭笑不得。 不过,她皱着小脸,又紧张又害怕的表情是那么吸引他的目光,那么揪着他的心,他在她眼里看到的爱意那样强烈,竟让他失了分寸,忘了他不该告诉她答案,在她的面前,他甚至不应该知道那个答案。 可是单喜对他而言不是普通人,因为她那么亲近他,亲近他的心,在他的心中,她虽是凡人,但与乔耆玄等他的同类并无差别。 那么她理当知道,如果有一天是她遇到了狐妖,如果他当时并不在她身边……如果答案可以换来她不再担心,如果可以再当时保护她,那他愿意告诉她。 就算那个答案,理所当然也是他惧怕的。 他敛眼,对她启唇。 “狐妖……最怕同类的血。” “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公子的话啊!”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告诉喜儿我们怕什么了!”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等一下!你说我们怕什么?!”梨树后方的草丛里,窸窣滴传出交谈声。 “那是不能说的秘密!万一给天下人知道了,我们不就死定了吗?” “死定自认是死定了,不过,那到底是什么?” “笨蛋!现在不是管那是什么的时候,问题是喜儿知道了啊!” “喜儿是个善良的孩子,她知道也不会怎样。 “她是人耶!人都害怕狐妖,你以为喜儿会例外吗?你刚没听到她买了纸精香要驱逐我们吗?” “唔……可是……” “嘘!闭嘴,喜儿出来了!” 下一秒,便见单喜从乔行云的屋里走出,打算越过草丛间的小道,走回自己房里。 她低着头走,一点都没发现四周有异状。 声音悄悄地又开始了。“喂,你说喜儿怕我们,不如我们出去问问,看她到底怕不怕我们?” “你打算以狐狸的模样出去?” “有何不可?我们就出去告诉喜儿我们是谁,她平日跟我们像家人似的,一定会接受我们的!” “你真蠢啊!老黑收留我们的时候,交代过千万不能再人前露出真身,你竟然想以原形出现在喜儿面前?” 最后一句话忽然大声了点,单喜只听有人喊自己名字,便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 无风、没动物、没有人。 可是,她分明听到了啊…… 她的目光投向可疑的草丛,可是那不及腰身高的草丛连被风吹过的晃动都没有,如果有人或动物躲在哪里的话,一定会有动静……莫非是她太敏感了? 奇怪地摇摇头,她抱着一点点狐疑,暗自提高警觉,慢慢往前走。 “你才蠢咧!看你差点让喜儿发现我们了。” “总之你别想出乱子,我们是狐妖的事绝对不能让喜儿知道,如果喜儿知道话,她肯定不会再跟我们住在一起,也一定会害死我们的……” 两个声音说完便消失了,可以放缓脚步的单喜,只听到最后那份声音说了什么狐妖,什么她一定会害死他们的话…… 她马上掉头走向草丛,可是找来找去,草丛里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两个声音就像真实妖魅发出来似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单喜心里升起一点害怕跟不安。 如果她刚听到“狐妖”二字不是错觉,不就代表乔府里确实有妖吗? 尤其这阵子城里有狐妖作恶的传闻,她一想到这儿,不禁握牢胸前衣襟。莫非那狐妖是藏在自己家中? 可她不觉得乔府胡有那样的人,也不觉得乔府上下有那个奴仆平日行事特别奇怪,会不会她听错了?她怎么想都有些无法置信。 怎么办?她该跟乔行云说吗?可万一是她听错了,或是自己太敏感、弄错了那怎么办? 困扰地左思右想,她既不想轻易相信自己的耳朵,耶不想轻易认定府里有妖,始终不知自己改怎么做。 之后的日子,单喜一直悄悄观察着府里的奴仆。 如果那日她听见的声音真是妖怪发出的,那么狐妖一定藏身在府内,肯定是乔府女仆中的一人, 可是几日下来,她根本没发现什么鬼祟。 乔府里的老媪壮丁、丫头小厮……个个温善和气,待她如同家人,她却认为他们其中有人是妖?单喜越想越混乱,觉得自己太荒谬。 她怎么能怀疑自己身边的人?尤其这些人都是待她那么好,自她进了乔府,他们都把她当成家人看待,对她嘘寒问暖,让她开心地把乔府当成第二个家。 就算他们其中有人是妖,她也愿意相信不会是城里出现的坏妖,一定不会干坏事,只是有缘故必须留在乔府而已…… “喜儿,发什么呆呀?瞧,大娘给你泡的上等龙井都冷啦!” 单喜正在王大娘作客,结果不经意又想起狐妖的事,意识对着手中的清茶发起愣来。“抱歉大娘,我闻香闻得痴了,这就喝……” “别、别!大娘给你换一杯,这天气喝冷茶不顺口。”王大娘走来为她重新倒过茶,也对似有心事的她问:“喜儿,大娘看你精神不好,是怎么了?是不是乔府除了什么事?” “乔府没事,大娘。”单喜连忙笑开,不让她发现异状。“是我自己不好,总是熬夜调香,睡不足……” 调香?王大娘听出古怪。这调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单喜这般挂心,还能是为了谁? 想着,她也了然微笑。“喔……是行云公子要用的对吧,喜儿,大娘多嘴问你一句,你不要不好意思啊。” “大娘要问什么?” 王大娘微笑地挨近她,小声探问。“你是不是喜欢行云公子?”其实她已经注意很久了,单喜每次上她这来,嘴里念的都是乔行云的好,谈的也都是乔行云的事,有时候她还会脸红似的边说边笑,这才让王大娘觉得事有蹊跷。 单喜一听立即涨红小脸,手足无措地摇手。“大……大娘,喜儿没有啦……” “你这孩子!”王大娘晲了她一眼。第一、她王大娘虽然上了年纪,可也曾经做过姑娘;第二、她在濮州城也算半个媒婆,怎么会看不出丫头的心思?“喜欢就喜欢,跟大娘我也害臊吗?” “我……”单喜被这么一说,小脸更烫了。“您不能告诉别人喔!尤其是行云公子,我怕他知道还会……” “会怎样?”王大娘见她踌躇,便温声劝他。“喜儿,你若喜欢一个男人,难道不想知道他的心意吗?或者试探他一下吗?” “可是……可是,我不敢。如果他不喜欢我怎么办?”万一乔行云不接受她怎么办?那她不是会造成他的困扰,无端让他为难吗? 就像那日,她明明察觉了自己对他的情意,可是一见到他疑惑的目光,她便把话全吞进肚里去了,怎么可能还去试探呢? 第十章 她清楚自己这般的顾虑,不光是因为性子太软弱,更是因为她的身份毕竟只是丫头,如果今日她是谢家小姐,就算性子不像她那样直接大胆,可或许还有些勇气作试探,然而……她偏偏哪一样都没有。 “你说怕他不喜欢你?”王大娘为她说解排忧。“可是大娘不这么想……我跟你说,这几年来,城里想跟行云公子结亲的姑娘多得可叠成山,可是每次媒婆上乔府,都徒劳无功地回来,你说是为什么?” 单喜不知道这些事,乔行云从没告诉过她。“为什么?” “因为行云公子已经心有所属啊!”城里的媒婆都传开了,乔家公子对城里的姑娘都看不上,是因为喜欢身边的小丫头单喜。 “那是谁?行云公子喜欢谁?”她马上问,新也揪紧了起来。 “傻丫头,不就是你吗?”王大娘呵呵笑了。 “我?”单喜先是讶异,一时还以为是哪家姑娘姓傻……待意会王大娘说的人是自己,她小脸便倏地泛红,害羞地垂下头去。 心如擂鼓,她好震惊,可也好惊喜。 是她吗?行云公子喜欢的人,真的会是她吗? “傻丫头,如果你不敢试探,那大娘我去帮你问吧?”王大娘努力敲边鼓。除了乔行云真是他们濮州城里最好的对象以外,单喜也是她自幼看大的丫头,如今单老爹死了,她的人生大事就归她王大娘管,无论如何,她都想亲眼看着她有个好归宿。 “不要不要!”单喜一听连忙摇手。虽然王大娘这么说,可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真假,怎好让王大娘啥闹呢?“我会自己想办法……您千万别去探啊!” 只是有了王大娘的话,她再软弱也有了一点勇气,觉得乔行云或许真如她所说的,其实也是喜欢自己的…… 只要这么想,她便觉得充满信心,觉得自己跟行云公子说不定真的有希望。 他会喜欢自己,而她,总有一天也可以入她所愿,永远地跟他在一起…… 就在快到山腰的另一边之处,有一座名为“长生”的道观。 谢家小姐乘着轿子,好不容易差人查到这件道观,又走了半日山路,终于来到此地。 “小姐,道观到了,就这儿。” “这儿吗?怎么有点人烟罕见?” “小姐,道观是人家修道人、道姑修行的地方,又不是庙里求神拜佛,平日哪有人啊?” 这倒也是,“好吧!你们在门口候着,玫儿,你跟我进去。” 带着丫头,谢家小姐便走了道观。 一进道观,只见熏香袅袅却无人影,大堂寂静无声,若不是门口轿夫说得肯定,谢家小姐真怀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就在她想出声喊人之时,一名年约三十、面貌端秀的道姑相迎而来。“敢问姑娘找谁?” “我找长生道观的张道人,前阵子我在城里遇到他,他说住在这间道观,让我若遇到疑难杂症的时候,可以来找他帮忙。” “真不巧,姑娘。”道姑微微一拜。“张师傅出门云游去了,这会儿不在道观。” 怎么会这样?“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乐事有要紧的事,是关于狐妖呀……” 道姑一听到“狐妖”二字,目光似乎闪了闪。“若是降妖除魔之事,姑娘也可以托付于我,我定能代师傅为民解忧。” 谢家小姐本想亲自见张道人,可如今事有不巧,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好吧,那我就请道姑帮忙了。” “姑娘内室请,还请让丫头在外面稍候。” 谢家小姐只好让丫头在外面候她,便跟着道姑一起走进了内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带路的道姑也一边问她。“请问姑娘遵命贵庚?” “我姓谢,名小翠,是城东谢家布庄的女儿,今年十七。” “谢姑娘,你说你遇到了狐妖?” “是啊!张道人说完哦身染妖气,而后告诉我狐妖怕喝酒,果然我后来想起,身边的确是 有一人鬼祟怕酒,很像是妖孽。” “原来如此。”道姑点头,继续问:“那么,谢姑娘知道那人是谁?” “知道,她是乔府公子的丫头,名唤单喜。” “乔府?”道姑愣了愣。“可是濮州首富耆玄的府上?” “没错,正是那个乔府。”谢家小姐应道。“他家有个丫头来历不明,只知道出身山野,而且妖媚惑人,肯定是只狐妖!” 道姑轻笑。“谢姑娘似乎很瞭解狐妖。” “因为我遇到了呀!”谢家小姐急急表示,怕她以为自己胡闹。“母狐妖不是都爱迷惑男人,采阳补阴的吗?那是单喜也是这样的!”她迷惑了乔行云,让他眼里只有她,难道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忽然,道姑停下脚步,请她进入一处静修房间。 谢家小姐进入房间后,立即感觉一阵风凉,原来是道姑扬起长袖,便生出一阵骤风关上房门。当她回头时,一切已静,道姑仍是笑盈满面。 “不过……母狐并非只喜欢采阳补阴,只要是人的精气,她都是非常喜欢的。” 道姑虽然笑着,可总让人瞧着冷,还有那对眼睛,似眯微眨之时,总像蕴着两团红光,看得谢家小姐不觉锁起颈子。 就在这时,她忽然闻到屋里有股血腥之味。恍惚地四处一看,竟见榻上、墙上血迹斑斑,尤其墙上的血迹一路淌到地上,成了一条血痕,直通她的脚边—— 谢家小姐吓得跳开,发现脚下竟躺着张道人的尸体,立即尖叫脚软,花容失色。道姑也不再笑了,而是换桑冷魅,那双原本看不真切的红眼,也在黑暗中变得清楚骇人。 谢家小姐吓得全身发颤。“你……你原来是妖!” “对,而你……就要给我吃了。” 她对谢家小姐伸出手,手却已是狐狸的爪子,吓得谢家小姐跪坐在地,绝望地磕头哭喊。 “求你饶了我……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不可能!因为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而且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用你的身份再次进城——”在她的哭喊求饶声中,狐妖红莲张开大口,随即起了一阵大风提起谢家小姐的身子,将她推向红莲—— 她的爪子也同时掐住谢家小姐的颈子,在她大喝的瞬间,谢家小姐的魂魄也被吓出了天灵穴,如同一缕轻烟窜入红莲的鼻内,须臾便化为死人。 然后,她丢下谢家小姐的尸体,走向张道人的身边,不屑地踢了他的死身一脚。“张道人,你没料到吧?你不但道行不及我,还被我吸去所有修为内力,连你相救的丫头都给我杀了,我该谢谢你,给我这么一个重新开始的好机会……” 她红莲自从想重现人间,便化为一名貌美的少龄寡妇隐居城郊,靠着吸取城中年轻男子的精气快速修炼、功力,几日前被张道人发现了踪迹,逃匿回山,如今她趁着张道人与她相斗受伤之际,上门痛下杀手,之后更是将道观所有牲口悉数杀害。 她杀了张道人,吸取他的修行内丹,一下子增加了几百年的、功力,如今别说普通凡人不是她的对手,就算是她的死对头乔耆玄,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乔耆玄——不,老黑,你给我等着!之前你伤我功力,还我在山里苦修百年的帐,我这次一定会好好跟算……”红莲仰天冷笑。“濮州大善人是吗?明明是妖,却跟人混在一起……好,你爱做人,就看我先剥了你的人皮,毁了你在濮州的名声,再送你这只老狐狸去投胎,岂不痛快?” 打定注意,红莲业随即旋身化为谢家小姐的模样,决定再度回到城里,好好找乔府的人算账—— 夜临,单喜与乔行云一如往常,在他屋里煮茶对弈。 她今晚特别不专心,两盘棋局,她都粗心败北,眉宇间有要事般拧着,可是抿紧了唇,踌躇着不吭对他开口。 连着第三盘,见她又下了一着错步,乔行云终于开口问她。“喜儿,你有事吗?” 她吓了一跳,赶紧慌道:“没事啊……我没事……” “罢了,我看你精神不济,今天这棋下不了,我们喝茶吧。”接接着,他下了榻,走到书案前寻了两本书,开始翻起来。 单喜望着他,想着王大娘白日说的话,好想跟公子告白,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虽然她当下信心满满,但一回到乔府便勇气尽失。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慌是怎么回事,好像……总觉得一说出口,他一定会拒绝她。 他唤她,可是她垂着头,好一会儿才应答。“公子,你叫我吗?” 乔行云合上书卷,走到她身边坐下。“公子……上次你说狐妖怕同类的血,是真的吗?” 乔行云目光不动,拧眉。“怎么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想起一直藏在心里的事,小心地问他。“如果府里有狐妖的话,你会怎么办?” 他目光微变。“谁跟你说府里有狐妖?” “没人跟我说,是喜儿自己发现。”她赶紧解释,怕他担心。“我只是无意间听到有人对话,好似是两只狐妖……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听错了也不一定……” 乔行云放下书卷,神色认真地抱起手来。“那么喜儿……我先问你,你的想法是什么?如果你听到的声音真的是狐妖,那该怎么办?” 她严肃地回答。“喜儿很认真地想了好几天,虽然府里有狐妖,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知道乔府上下都是我的家人,他们都是好人,不会做坏事的!” 言下之意,她想为狐妖求情,是吗? 他的心因为她的回答儿震动了下,。“所以你不怕他们?" “我不怕啊!我只是怕他们万一被别人发现,会受伤害的!” 她摇头,神情认真。“公子,你也不怕对吧?我知道你跟一般人不一样,你一定愿意包容那些狐妖,对吧?” 他知道她不怕狐妖。 那一晚他不慎露出真身,她双眸瞅着他,说着:“我不害怕。” 可是,她后来又说不要他是狐妖,不要他是那个样子…… 乔行云的心仿佛收紧了一寸。“可是你怕他们被人知道,是因为你为他们的安危担心,是吗?喜儿。” 她可以这样接受别的狐妖,还为他们设想,为什么对他不可以呢? “嗯。我不希望这事被别人知道,公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请你也不要告诉老爷或其他人,就让他们安心随意地过活吧!'''' 她明明如此善良,为什么对他却很残忍—— 乔行云别开眼,企图忘去心底的伤。“我知道,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说好了他永远不会再让她发现事实,也决定只以亲人的身份守护她,他便不该想起这些徒增困扰的事,无端扰乱自己的心湖。 “除了这个,还有其他事吗?” “呃……”他突然转头看她,单喜一时又想起王大娘的那些话,小脸微红,对着他深沉无涯的黑眸,口吃起来。“我……我……” 她这莫名的紧张惹他笑了。“你怎么了?觉得很热吗?看你脸都红了……” 当他投来关心的目光时,她的心也因为他的温柔而怦然。 她忽然想起不知什么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她的心也是这么紧张,这么想把真心奉上给他…… “你的脸怎会这么红?还发着烫……不是病了吧?” “不不……喜儿没病,我只是……” “我喜欢你,公子——” 脑海中接连闪过一段段奇怪的对话及画面,然后,一瞬间她又回到此刻,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她曾经跟公子坦白过吗? 乔行云皱眉看她。“喜儿?你没事吧?” “没事……我大概倦了。公子,今晚喜儿先告退了,明早见。”她觉得自己好奇怪,而且想起那段奇怪回忆之后,她强烈地心痛,好似她的愿望即将被捏碎、消失 ,就在她说了那句“喜欢”之后。 她的心很痛,却不知道为何心痛、为谁心痛…… 单喜匆匆逃出了乔行云的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么反常、这么莫名其妙……当她仰头望着夜空时,发现自己哭了。 她……为什么要哭? 难道在那个她记不得的回忆里,发生了让她难过的事吗? 第十一章 她抹去眼泪。虽然完全想不起来,可她知道……那一定跟她喜欢行云公子的事有关。 就在单喜跟乔行云报告狐妖之事过后没几日,乔耆玄因为受伤而被抬回了乔府。 听说乔耆玄是在访友途中遇到强盗头子,家里的奴仆一听主人受伤,乱成一团,但乔耆玄的房里除了乔行云跟乔洪,谁也不能进去,就连单喜也不行。 她一直站在门口候着,就算于事无补,也想关心乔耆玄,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是自己可以做的。 一连两天两夜,乔行云没有出过房门,只有乔洪跟乔善出来走动。第三天早上,乔行云终于出来了,但他脸色极倦,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 “小心。”单喜见他出来,连忙上去扶他。“公子,你没事吧?”他一定是不眠不休地照顾老爷,累坏了身子吧? “我没事,喜儿。” “公子,我扶你回房去休息一下吧?” “不行,一个时辰后我还得进去看爹,只要在屋里稍坐就好了。” “好,那我们进屋去坐。”于是单喜扶他进了最近的一间屋里,让他在榻上稍作休息。 然后她端来乔善准备好的鸡汤,挨近他身旁,一口一口喂他。“公子,乔掌柜说着汤能补元气,你喝点吧……” 让她细心喂了几口,乔行云感觉虚乏的精神好多了。“我没事了,喜儿。” “公子,老爷他要不要紧?是不是伤得很重?”就连医术高明的乔行云都治得这般费力,她好担心。 “你不用担心,爹他没事,只是需要好好休养一阵子……”乔耆玄是因为在山里遇到红莲,跟她都受了重伤,他已渡了自己部分功力给他,性命无碍,只是必须好好养息修炼一阵子。 最好的地方自然是灵山,但乔耆玄也不能马上离开乔府,得等他精气汇聚再说。 “那喜儿能做什么事?什么都可以,公子,请你告诉我吧!”他在单老爹临终时为她做了那么多,如今他的爹有难,她也想为他分担一点,哪怕以她的能力,真的只能是一点…… “你只要照顾自己就行了,爹我会照顾,你不要担心,记得好好吃饭睡觉。” 他知道她天天侯在门口,就算他差乔洪几番给她传讯,要她不要等了,她还是守着。 “好。”单喜连忙答应,不让他还要分心神担心自己。“喜儿知道了。” “喜儿,我眯一下,一个时辰后务必叫醒我……”乔行云闭目养神,一边交代她。 “你睡吧,喜儿会一直在这里陪你,一定叫你起来的。”单喜帮他盖上自己的披风,挨着他,静静地守着他入睡。 她安静地伴着,什么都不想。 看着他俊逸的眉目、好看的鼻峰、让她悸动的吐息……她想,就算要她这样看他一辈子,她也看不腻。 如果这一刻能使永远,那么她愿意让时刻就停在这儿,让她一辈子这样待在他的身边…… 乔行云休息了一个时辰,便进房再为乔耆玄治疗。 这次一待又是一日一夜,等他出来,只见他比前一日更虚弱了。 他一出门便闭眼站立,好似有些晕眩,有些受不了外面的光亮…… 单喜赶上去扶住他手臂,他张开眼,关心地对她笑。“喜儿,你吃饭了吗?” 她没想到会被这么问,结巴了。“吃……刚吃了。” “那乔洪准备的甜点是什么?” “是……是莲子羹!” “胡说,你没吃,我明明让乔洪准备了杏子酱,怎么会变成莲子羹呢……”他轻斥她,无奈又微愠。 “对不起……” 她低头认错——不对,现在不是认错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公子,我可以扶你回房休息吧?你看起来很不好,一定要躺下来睡一会儿了……” 掺着他走回梨花院落,单喜服侍他在床上躺下,动手为他解了腰带跟鞋,替他盖上被子。 房里的九和香已焚了一阵子,香雾绕梁,让乔行云格外静心安神。 她侍候完了他,又取加点香料,足够他好好睡上几个时辰。 “喜儿……” 忽然听到他唤着自己,单喜立即走回他身畔。“公子,怎么了?觉得屋里太热还是太冷了?” “都不是。”他微微睁开眼,微笑吩咐。“你别走,陪我休息会儿,就坐在我身旁。” 他疲倦不已,可是又不想一个人。为了治疗乔耆玄的伤,他已经三天没好好看看她,如今只想跟她在一起,就算他睡着了,他还是嗅得到她身上恬淡的香气,比起那九和香,更让他宁神安心。 “好,喜儿就在这,公子睡吧!我不会离开半步的。”她伸出手,牢牢握住了他的,让他既是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她的存在。 不出一刻,乔行云便气息趋稳地睡着了。 单喜暗暗数着他的鼻息,望着那让她看不腻的俊颜,不知不觉又露出了微笑,既是对他的珍惜,也是对他的爱慕。 忽然,房里未关的窗户吹进了凉风,她想起身关窗,却又想起自己的手还握着乔行云。他睡前交代过她,不要离开他半步…… 她舍不得去关窗了。 幸好,公子的体质特殊,不论何时都好温暖,就算有风,只要她挨着他,也不会觉得冷了。 几刻过去,这一阵子同样心神绷紧的单喜也不免困意顿生,于是她支起手,小心地靠着他的肩膀打起盹。 嗅着九和香,单喜忽然发痴般地想,说不定,她也会与公子做同一个梦呢…… 结果她梦到了小白狐。 已经好久不曾想起它,却突然梦到它。 它就在竹林里,回头瞧她,问她:“跟不跟我走?” 她想跟它走,小白狐一定有什么事要告诉她,可是乔行云站在她身后呵斥。“你不能跟它走!” “为什么?” “因为你是人,它是妖——” 募地,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乔行云的床上,可是怎么会是她?公子呢?她急着坐起,慌忙找人。 “醒了?”乔行云似乎早已醒来,坐在桌前看她睡觉。 单喜小脸倏地红了,低头先理清状况。“我……睡着了?对不起,公子,我躺在你的……你的……” 他的目光放柔,很清楚她想说什么。“我的床上?” “呃,对,我怎么躺在床上了?” 他跟她说实话,却故意语带调侃。“因为你也睡着了,小脑袋压着我的胸口,我喘不过气,所以醒了,顺便帮你挪个位……” 其实是他养足神,却见她累得枕在自己胸上,所以动了点小法术,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睡到床上,换他好好瞧她—— 这下糟了!她不但睡着,还乱吃豆腐被发现了,公子会不会生她的气呀? “喜儿真轻,抱着都没感觉,肯定是没听我的话好好吃饭睡觉……”他的口气重了起来,好像睡饱了有精神,所以要跟她好好算账了。 “不是的……喜儿都有按时吃饭,也有睡觉……” “那一定吃得不够,睡得不够。从今天起,我会要乔洪盯紧你起居,你不要在想随便轻忽身子。” 他的关心让她的心绪全乱,前一秒紧张着怕他生气,下一秒又让他的温柔蚀进心窝里,这心思简直比三月的天气还磨人…… 这时,乔洪冲了进来。“公子,不好啦!” 乔行云仿佛洞察先机,神色立变。“说吧!” “府外来了知县大人,要见老爷一面,说要理清长生道观的命案!” “你没说老爷受伤了?” “说了,可知县大人说就算受伤他也要见,因为有人密告,说凶手就是老爷!” “怎么可能?!”一旁听着的单喜吃惊。“乔总管,你先说清楚,那长生道观的命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用担心,喜儿。”乔行云起身吩咐。“乔洪,你跟我出去见知县大人。喜儿,你待在房里不要出来,懂吗?” 说完,他和乔洪随即离开房间。 两人来到乔府前院,之间院里都是衙役,百姓则在门外议论纷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困惑,只知道这里出了大事。 “知县大人,我爹有伤在身,正在休息疗养,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行云公子,我知道乔老爷受了伤,不过此案是有人密报,而且证据历历,本官不能不办,还请让我看过一眼乔老爷,也让本官略尽慰问之责吧?” “知县大人亲自前来慰问,乔某不胜感激。”乔行云微笑。“不过还请先让乔某知道命案的始末,还有,有何证据说是我爹犯的案?” “昨日有人在城外长生道观发现尸首共十具,死状皆惨,推测死期已有几日,道观内有一张道人死前留下的绝笔血字,是个‘乔’字。现场还留有一枚碎玉,似乎是乔老爷的随身玉佩。”濮城知县随即出示那枚玉佩让乔行云辨认。 乔行云看了玉佩后,莞尔一笑。“这是我爹的玉佩没错,不过日前我爹在山里遭遇强盗,贵重财物悉被洗劫一空,这玉佩亦在当时遭劫了。” 言下之意是光凭此物不能论断乔耆玄便是凶手。 “何况知县大人所说之血字,单凭一字断案,好像也太过马虎了吧?” 乔家虽是濮州大户,但全濮州姓乔的人家也不只是他们一家而已。 “行云公子,此案尚有人证。” “谁?” 濮城知县于是让开身,让身后的证人上前。“谢小姐,说出你看到的事吧。” 谢家小姐盈盈步出,当她抬头看向乔行云时,眼里也瞬间闪过红色妖光,冷魅地盯住他。 她就是红莲! 乔行云马上察觉她并非谢家小姐。她的眼里有妖光,而且他也能嗅得到她的妖气,她跟自己一样,却是一只不受乔耆玄教化的狐妖。 她绝对是红莲,她一定也知道他认得出来,因为不论化成谁,妖物之间光凭气味便能识得彼此。 “回知县大人,小女子几日前上山到长生道观找张道人降妖除魔,那时候张道人不在道观,于是我与观里道姑相谈一刻便告辞离开,回途上,小女子遇到乔老爷只身一人往道观上去,本没多心,后来听说道观发生惨案,这才觉得有异,所以赶紧跟大人禀报。” “行云公子,照谢小姐的说法,那天跟我们推估命案发生的日子正是同一天,事发也在乔老爷遇劫受伤之前,敢问乔老爷那天是独自出门吗?” 乔行云双瞳藏锋地盯着红莲,本来他们已经看穿对手面目,他该立即为替乔耆玄收了她,可坏就坏在周围百姓众多,他不可能自曝身份,当着众人面前施展妖力法术。 他暗自琢磨,红莲若是要去乔耆玄的余命,大有更直接的办法前来,如此迂回又劳师动众地出现在他面前,究竟是何目的? 他沉下气。“我爹从不单独出府,那日定是带上乔洪出门。乔洪?” 乔洪立即上前解释。“是,回禀大人,我一直跟在老爷左右,那天我家老爷却实没去长生道观。” “可小女子亲眼见到了!知县大人,我谢女与乔老爷无冤无仇,凭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开口无赖他老人家?” 乔行云开口。“谢小姐,就算我爹真去了,那道观可是有十条人命,你说我爹一人之力,杀得了这么多人吗?” “他当然杀得了。”她冷魅地昂起下巴微笑。“因为那日道观道姑告诉我,乔老爷其实不是人,而是狐妖——” 语出瞬间,只见众人屏息错愕,接着便一片哗然。 乔老爷是狐妖? 他不是大善人吗?怎么会是狐妖? 原来他是狐妖,所以才杀得这么多人…… 第十二章 骗人!他若是狐妖干么还救人? 可万一他真是狐妖呢,看!他谁不杀,偏杀了长生道观的人,道观的人都有制妖能力,那不是证明他心里有鬼,怕他的狐狸尾巴被发现吗? 如果乔老爷是妖,那乔府上下说不定都是妖…… 可怕啊…… “哈哈哈——”乔行云忽然放声大笑,众人的议论也在此刻停歇。“真好笑!知县大人,所以您现在上乔府到底是要抓犯人,还是抓妖?” 濮城知县面露铁色。“本官不管人或是妖,只要抓到凶手便可,还请行云公子见谅,让本官一见乔老爷吧?” “可。”为了取信于众,他必须这么做。“大人请。” 于是他扬袖,让濮城知县先行进入。 就在濮城知县走过他身边时,忽然从袖里取出一把血红短刀,伺机刺向乔行云—— “公子,小心!” 耳旁传来熟悉的叫唤,乔行云只觉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他心里倏地一震,回头就见单喜冲出来护住自己。 濮城知县手上的刀便这么硬生生地刺进她的右背。 短刀插...入得不深,可是只差几步,受伤的人便是他了。 “喜儿?!”他旋身出手抱住她,目光对上濮城知县,发现他的眼中竟染红光,便知他已被施以妖法,于是他立即暗行法力,出掌打上濮城知县的心窝,他也哀叫一声,随即飞远坠地。 该死!都怪他,不该把所有心神专注于红莲身上,却忽略自己的身后,这才完全不察濮城知县的居心。 不对……濮城知县没有理由伤他,为什么要对他下手?莫非是受人指使? 是红莲早就迷惑了濮城知县,然后故意在他面前现身,分散他的心思,好让濮城知县有机会刺杀自己—— 乔行云目光一抬,果然,红莲已不再人群中,消失无踪了。 “公子……” “喜儿?”他闻言低颜,镇定地安慰她。“疼吗?你不会有事,忍着点!”他抱着她,手直压在她背后的伤口上,万幸短刀没插进要害。 “喜儿不疼……”她撑出苦笑,安慰自己也安慰他。“喜儿想起来了,四香亭那夜……公子睡着了,我帮你盖毛裘……” 在短刀刺入身体之时,她也忽然想起了许多曾经发生、却被遗忘了得事,仿佛她作了一场梦,梦醒了,而她还清楚地记得梦境。 乔行云震惊地听着她的话。她怎么会想起来的? 是他今日为乔耆玄疗伤耗了太多元气,因此连施在她身上的法也持不住了吗?不对,不可能是这个原因,一定有其他地方不对…… “原来我只给你一颗梨子,你还一直对我这么好啊……”单喜冲着他笑。她明明被刀刺中,可是身体的痛,却不及她心里会有的酸甜苦涩。 那一夜,她记得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她好开心,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她还记得自己跟他坦白,然后公子也说他喜欢她,还亲了她呢……可是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倒现在才想起来? 对了……因为她知道公子就是白狐,难怪她在山里救了小白狐,隔天他就出现了,难怪她上山送梨,乔行云也跟着小白狐出现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因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他故意不让她想起来吗? 还是因为她说了不接受他的话,还哭了,他觉得麻烦,才故意让她忘记? 小白狐好坏!他骗她,还故意不让她想起来……可是,她不生气,只觉得自己终于想起来真是太好了。 “不对,梨子好像也是你给我的,所以我什么都没给你……公子,你对我这么好,喜儿要怎么还你?” “别说话了!喜儿。”乔行云低喝,他不想听了,虽然知道她天性单纯,可是他只觉得自己可恶,她明明是一点法力也没有的凡人,他却对她使尽小手段,让她觉得他好,心里只有他,然后又玩弄她的记忆,故意不让她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 他……其实对她很自私吧? “好,不说了,喜儿想睡了……”她终于明白,被他抱着的感觉原来就像躺在一圈好柔好暖的狐毛绒里面,让她又想睡了。 乔行云哄她。“好,你睡,等睡醒了,我们再说。” “好。”然后她闭上眼,全身虚软地沉入梦里,还带着好满足的笑。 濮城知县被乔行云一掌打飞后,神智也清醒过来。 他面带疑惑,问大家聚在乔府做什么?当众人跟他解释了来龙去脉,他才知道自己恐怕被母狐妖蛊惑了,那母狐妖以谢家小姐的模样来找他,告诉他乔耆玄是凶手,是狐妖,要他来捉妖除害—— 这时仵作也赶来报告,说是长生道观后方找到一具女尸,以身上特征研判应是谢家小姐,众人更加确定知县大人真是被狐妖迷惑了。 濮城知县虽然错了,可也对了一半。 乔耆玄跟乔行云,还有乔府的人是妖没错,可经过濮城知县解释,大家再也不相信这件事了。 乔行云抱着单喜回房疗伤,亲手为她拔出了那把短刀。幸好伤不危及性命,他也赶紧为她治疗,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照理说,濮城知县若将到刺在他身上,绝对要不了他的命,可红莲却费尽心机要濮城知县刺伤他,只因她的那刀上涂了狐血。 因为狐妖,最怕同类的血。 一旦这把刀插进他的身体,只怕他修行再高,也会当众露出原形。 红莲要的就是这个,她不但要乔耆玄的命,她还要看着乔家人是狐妖的事实摊在全濮州百姓的目光下,要他们不能再待在濮州。 是因为她知道乔耆玄素来是喜欢做亲近人的妖,所以要他的成就毁于一旦吗? 若是没有单喜,红莲的计划恐怕就要成功了。 然而她却代他受了这刀,因此他在她身上施的法术也被狐血妖力影响,意外破了,让她想起了四香亭的事。 望着在床上睡着的单喜,乔行云目光幽敛。如今她想起了两人之间的事,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们……该怎么走以后的路? 以前他还能做她的“行云公子”,可如今他是妖的事已破,他该怎么待她? 跟她在一起吗?可他们人妖殊途,她要的幸福,他给不起。 如果真为了她好,他应该向乔耆玄说的,帮她另外寻找幸福,或许平凡,可是真实。 看着她的娇丽小脸,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或许,他是应该这么做…… “喜儿没事吧?”经过几日修养,又有乔行云的真气疗伤,之前被红莲重伤的乔耆玄如今已恢复大半,可以活动自如了。 他听说单喜受伤,便过来看看她。“你已经帮她拔了刀,也治了伤,怎么还醒不过来?” “我施了安眠法术,让她好好睡一阵子。”乔行云看着她解释,“她这几日太累了,顺便让她好好补补神吧。” 乔耆玄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惊问:“喜儿……是不是知道你是妖了?” 他不隐瞒。“是。” “那你还不快施个法,让她把这事忘掉?” “这事我做过一次,不会再做了。”再封住她的心神又怎么样?只是逃避问题而已,这次他不想逃了,而且他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对她施法,还故作无事,看着一无所知的她。 “可喜儿若知道你是妖,那我们的秘密也藏不住了!你忘了吗?我们是狐妖的事据对不能让凡人知道啊!”乔耆玄越说越激动,猛的呛咳起来。 “老黑,别乱动心神,小心我渡给你的真气你持不住……” “我没事!”乔耆玄稳住胸中乱窜的真气,让它稳当回归五脏六腑。“你既然让喜儿知道我们是妖,莫非你已经豁出去,打算跟喜儿在一起了?” 这个笨徒弟!他说话从来都不听就算了,这下好了,竟还打算逆天了…… “你难道忘了我告诉过你,喜儿为人的幸福是什么吗?那不是你给得起的!还有你的修炼怎么办?如果跟喜儿在一起,你一定会耽误成仙大事的……” 是耽误吗? 其实,他本就没把成仙之事看得多重,当初接受乔耆玄的建议而修炼只是机缘巧合,这几百年来,他是照着乔耆玄的指引的路,一直走下去而已。 既然看得不重,又怎么会在乎什么耽误? 他只在乎单喜,只在乎她的将来,她的幸福…… “放心,老黑,我自有分寸,你就别烦恼我了。” 言下之意是他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但乔耆玄依然皱着眉头。“我不只烦恼你,我还烦恼喜儿。喜儿虽然单纯,可老黑我知道她是个死心眼的丫头,你……你可得想好了,该怎么让她心灰意冷,另谋她的归宿才好……” 另谋她的归宿吗…… 他的心在听到这句话时揪紧了下。 他曾经承诺过她,要给她一个归宿,会一辈子照顾她。 如今他却要言而无信,觉得烫手了,便想把她丢出去……连他一个有心报恩的狐妖,到最后都做不到承诺,世上的凡人,谁又能真的一辈子保护她? 他一想便煎熬,自己的揪心到底是因为要失去她,还是愧对她? 单喜在乔行云的房里醒来。 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他床上,因为他的床帘挂着蝴蝶香囊、莲花香囊、鲤鱼香囊……那些都是她做的,是他带着出远门,然后又带回来悉心摆挂的宝贝。 她不自觉笑了,翻身下床,整理自己的仪容,想快些见到乔行云。 打开房间,只见乔洪正在指挥奴仆搬箱,院里落着一个又一个桧木箱子,这便是每年乔家父子要出远门钱的阵势。 她芳心悬起,赶紧问乔洪。“乔总管,你在做什么?公子呢?” “喜儿,老爷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决定要去京城了,叫大伙儿准备呢?还有公子在四香亭,他交代等你醒来,让你去找他……” 话还没完,单喜就跑了。她用力地跑,怕慢了他就上路了。到了四香亭,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公子……” 他正自个儿下棋,一见到她便皱眉。“谁让你跑,你伤刚好呢。” “对啊!我有伤……”她才想起,摸摸身上,却发觉伤口一点都不痛,似乎全好了。“行云公子,我的伤治好了吗?” “嗯。” “你用什么药治的?这么神奇》” 她记得自己才睡了一晚又半日,伤便好了? 不对!不可能,一定是行云公子对她施了法术! “啊,我一时忘了公子是白狐,你一定给我施仙术了吧?” 看来如今她倒挺适应他是狐妖的事实,满脸喜色,怎么不在店这么开心呢?那么他说不定就…… 就怎样? 发觉心上浮现占有她的贪欲,乔行云也马上沉下心,敛去杂思。“过来吧,喜儿,我有事跟你说。” “是。”单喜见他似有要事,边听话地再他面前坐下。 “我明日要跟爹出门了,虽然不像往年那么长时间,不过几个月或许免不了,我已经请王大娘寻个县里最敦厚善良的人家,帮你说一门亲事,等我办完事,便可以让你嫁过去了。” 她灿如娇花的笑脸倏地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惊慌。 他刚刚说什么?要找什么人家?说什么亲事? 她不是已经有他了吗? 第十三章 她想问他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定睛看清他毫无笑意的脸庞,才明白他是说真的,是很严肃的…… “公子,你在说什么?喜儿不要嫁给别人!”她双眸惊愕地盯着他,急切地表白。“喜儿喜欢你,要一辈子呆在你身边……” “你不能待在我身边!因为我是妖,你是人。难道你忘了,之前在这四香亭,你无意间发现我的身份,不是说过不要这样的我,不喜欢我是狐妖吗?” 她茫茫然的摇头。那不是……那不是她不接受他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时我只是太惊讶了,觉得公子如果是妖,那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她低下头,懊悔那时自己的反应,然后又急急抬头解释。 “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就算是妖又怎么样,只要喜儿喜欢你,你也喜欢喜儿,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也没关系!我会保密,什么都不说出去,绝对不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事……” 乔行云面无表情地瞅着她,胸中却心思汹涌,差点就要心软,狠不下手推开她…… 既然她都说要为他保密,也说不是不能接受他,他还跟她坚持什么? 他大可以照他一开始的想法,永远占据单喜,养在身边,放在心上,就算她的性命比自己短又如何?她是人,他是妖又如何? 可他明白这样太自私了,这代表他没把她当成重要的人真心对待。 他不想给她这样不平等的幸福,只是因自己的贪欲,让她用一生给自己圆梦。 若他真为她好,应该让她离开,去跟可以给她一生幸福的人在一起。 “没办法,我本想一辈子瞒着你,不过既然你知道了,我们就不能在昧着天理而行,毕竟我不是人,跟你在一起,一定会伤了你……” 单喜被驳得哑口无言,可又眷恋地望着他,不想跟他分开。 因为即使他是妖,她还是喜欢他,像那天她对他说的,她都能接受府里有其他的狐妖,对他,她又有什么不能接受? 她也没有想要什么,只是想在自己短暂的日子里,能每天看得见他,一直跟他作伴…… 难道,只是这样也不被允许吗? “喜儿不在乎什么天理,也不用给我什么承诺,就算像以前一样过日子,我是丫头,你是公子,那样我也很满足……”她卑微地说,同时对他投去殷求的目光。 “如果你怕我说出去,那就对我施法吧!跟上次一样,不要让我想起来你是妖,这样就好了……” 她傻了吗?让他这样施法留住她的人,让她永远活在喜欢他却得不到的情境里,对她反而是伤害,难道她不知道吗? 他想快刀斩乱麻。“别说了,我心意已决,待事情了了,我也会离开濮州,永远不会来了。” 他与乔耆玄已经决定,蒲州不能再待下去,待收服了红莲,他也为单喜找到好归宿,他们就要带着其他人一起去别处落脚,重新开始。 闻言,她宛如被判了死刑,眼中弥漫着绝望的水光。 他说永远不会来……意思是她再也见不到他了,是吗? 可是,她看他的眼神是写满了那么多的情意,为了求他不要离开,她愿意不要他的承诺,就算失去珍贵的记忆也可以……难道他都无所谓吗? 她心里忽然一阵委屈,像是捧着真心给他,却被他弃之如敝屣。 明明他一直对自己那么好,那一夜在四香亭里,他说过喜欢自己,也回应了她的感情,为什么如今的他突然变了,变得这么无情呢? 那些甜蜜的画面闪过她的脑海,她好心痛地问:“公子,你不是说过喜欢我?不是说过要一辈子照顾我吗?” 乔行云看着她眼泪汪汪的质问,心底也宛如感觉到她的心痛,仿佛心被她硬狠狠的锤了一拳。 他没对她遵守承诺,没跟她说真心话,她好像在自己胸前这么生气地捶着他……只要乔行云看着她的眼睛,便会陷入那样的自责幻境。 他知道狐狸的眼睛会惑人,可为何她的眼睛也会迷惑他呢? 看着她痛,他为何觉得那痛楚也落在自己心上,而且更痛…… 乔行云索性闭上眼,不再看她。“你不明白,我一开始说要照顾你是为了报恩。你在竹林救了我,我却实现不了你想救老爹的愿望,因此只好退而求其次,实现山老爹的愿望,这不是喜欢你,而是我不得不这样做。” 单喜仿佛又被他无情地推开,不过她不在乎,因为她只想要他留下来,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他不要离开…… “好……就算不是喜欢也没关系,那你继续报恩可以吗?”她不在乎,就算他不喜欢她都没关系,只要她能继续待在他身边就可以。 “你说好要照顾我一辈子,所以除非是喜儿死了,你才算报完恩,才可以离开濮州……” 她说,除非她死了?! 她是要拿报恩来套住他,还是用死来逼他? 乔行云霍地站起来,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了想抛弃她的自己,却连性命看得那么随便? 难道她还不知道,从以前到现在,他最讨厌也拿她最没办法的,就是她这么傻气,这么委屈自己吗—— 单喜见他脸上浮现愠色,不由得倒抽口气,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不然……我会一直一直在濮州等你,谁都不嫁!死了我要跟阿爹告状,说你不守信用,我还要跟阎王告状,天地神仙,我每一个都要告状……” 你告得了才有鬼—— 他发狂地想要惩罚说出些蠢话的她,想要拎着她的耳朵,把她这个笨脑袋好好骂个是非清楚…… 可是当他伸出手,却是心疼地抱住她,像永远也不放开地用力,用力抱住她—— “我不许你那么做!”他用好低沉、好坚定的语气在她的耳边撂话。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也弄不清楚他到底不许她什么,只能像受了委屈的娃儿一样大哭出声。“那你就不要说不喜欢我,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他没辙了,彻彻底底对自己喜欢她的心没辙了。“因为我好喜欢你,所以不能离开你了,从今以后,你都要跟我在一起,无论我去哪里。这是你选的,所以你没机会后悔了……” “你……你说什么?”她好震惊,他突然说这么美的话,她反而吓傻了。 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拉开她,然后目光对着她的,吻了她。 她恍然闭上眼,接受他这无言的答案。他的唇好软,有些干,可是吻不疼她,倒让她积极地递上自己的湿润,像露珠一样润了他的唇。 他却霸道地吮住她的芳唇,她快喘息不来了,可她不怕,一点都不怕他,只顾着让自己贴近他、融入他,最好让他吃了,然后带她到天涯海角—— 脸儿红红,坐在马车前的单喜托着粉颊,只要没人在跟前,她就会暗暗想起跟乔行云的吻,一想,还会作梦般地自个儿笑起来…… “喜儿,你的行李都搬好了吧?有漏了的吗?”乔洪上好最后的木箱,走到马车前问她。 “没有了,我没什么行李,就只有一件。” 这时,乔行云跟乔耆玄走了出来。 “老爷,您快上马车吧。我们可以出发了。” “嗯嗯。”乔耆玄答应了声,随即看见单喜也在出发队伍里,睁大了平时的眯眯眼,古怪地看向乔行云。 “老爷,让喜儿扶您上车吧,小心点!”单喜没让他有发问的机会,赶紧伸出手搀了他老人家上车,然后乔行云也上了车,三人同坐一车,待乔善与乔洪上车驾马,众人便从乔府出发,往城外驶去。 城里知道乔家父子要出门的百姓不少,许多人还特地来送行,阿宝跟他爷爷也在城门口等着,直到他们都出了城门,还依依不舍地向他们挥手。 马车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远得看不见,连濮州城也变得好小好小。 乔耆玄终于对两人说话。“行云,为什么带上喜儿?” 他直道:“因为我想跟喜儿在一起。” 笨蛋!“你以为我们去游山玩水吗?这山路崎岖……教喜儿如何受得了?” “老爷,喜儿可以的!真的可以!”单喜赶紧点头。“您不要担心我,我一定不会惹麻烦。” “喜儿,老爷是怕你受累,你……你不懂内情……”他们此趟出城是要去抓红莲那只狐妖,不是真的要去做生意啊…… “我知道啊!公子说你们要去找一个叫红莲的狐妖。”乔行云已经把事情都告诉她了,她也明白乔耆玄的受伤跟濮州知县的犯行,是那个红莲做的坏事。“对了!公子的真身是狐狸,所以老爷你也是狐妖,对不对?” 乔耆玄的老脸突然一下子涨红,而后转青。“狐……谁跟你说我是狐……” 她却继续说:“还有啊,乔总管也是狐狸,难怪他总是能找到人间没有的杏子,让我吃得好开心……” 然后她拉开帘子,笑着对乔善问道:“乔掌柜,其实你也是吧?我听说有些狐妖不能碰酒,那你上次还帮我挡酒,你怎么那么好啊?” 闻言,乔善跟乔洪吓得脸色陡变,满脸困窘地彼此对看,只差没变回原形,一逃了之。 见单喜一人把三只狐妖弄得坐立难安,活像看到比他们还奇怪的妖怪,乔行云只觉得这场面好笑,放声大笑起来。 “乔行云,你笑啥?” “老黑,我们跟喜儿坦然相对,这样子在一起也挺不错的,你不觉得吗?”世间难得真情友,何必管谁是妖谁是人? “笨蛋!这样哪里不错!” 单喜好奇地插话。“老爷,公子为什么叫你老黑?这是你当狐狸时候的名字吗……” 乔耆玄的脸色马上又像吞了颗石头。“狐——不是!老爷我不是狐——喜儿,你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人同妖讲,越说越乱,只有乔行云坦然以对,觉得他决定实现承诺,让单喜不论天涯海角,都能陪在自己身边,真是一件其对无比的事。 没有人再比她更适合自己,比她更能接纳他们,她是那么特别那么唯一的人,他其实早就知道了,才会带她进乔府,还对她动了真心。 望着她无比快乐的笑颜,他知道除了自己,也不会有人再让她这么笑了。 他们对彼此明明都是那么重要且唯一,当初为何要顾忌谁是人、谁是妖呢? 如果他能早些想透这一点,或许也不会选择隐藏自己的感情,害她那么伤心了。 看着单喜,他也在心底决定,从今以后,他只会让她笑,再也不让她伤心难过了…… 一行人进入山中,离了尚有人烟的半山腰,往更高更远的深处去。 路上雾气越来越重,山势越来越陡峭,他们仿佛行走在云端,前不见去路,回头也看不见来路。 最后,他们来到一处山庄,山庄虽旧,可看得出有人居住,因为门口挂着灯笼,像是给人引路的信号。 “行云公子,这是哪里呀?” “是我们在此山的居处。”乔行云带她下车,对她解释。“原本我们修炼的地方是灵山,可是灵山一年只有去一次,回了濮州后,这里便是我们的第二座灵山。” 以乔耆玄受的伤,是该回去有仙灵镇护的灵山才恢复得快,可是如今红莲犯下屠灭长生道观的恶性,他们没时间往回灵山,必需快些解决她,免得她继续为害人间。 “这山庄里有人住吗?” “老黑派几只小狐妖看管着,屋子虽老旧,里面倒还整洁雅致,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乔洪跟乔善把东西卸车,山庄也有几位貌似奴仆的人从门内走出,前来帮忙。 这些奴仆都是狐妖化成,然多功力未逮,修行尚浅,有一只还让单喜见着了他屁股上挂着大大的狐狸尾巴。 好可爱……她忍不住笑了,赶紧捂住嘴才没发出不礼貌的笑声。 乔行云见状,立即道:“别忙了,都速速离去吧,这里没有生人。” “是。”狐妖闻言领命,于是一人驮一箱,连同马车……一秒内全部原地消失了。 单喜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 “走吧,我带你去前面转转,那儿有片梨树林,我特别栽的,有些灵山的味道。” “那老爷呢?” “他已经去修炼了,不用管他。”乔行云牵着她,走到十步外的山路断处,然后停下问她。“喜儿,你相信我吗?” 她目光炯然地望着他,微笑。“我当然相信你。” “好。”于是他默念法术,就在她的面前变回了白狐的模样。 第十四章 她曾看过他白狐的样子,所以并不特别讶异,记忆中那只白狐毛发洁白,气态轩昂,就跟他现在一样,只是他这次变的狐狸更大、更壮硕,像是她坐上去都没问题。 想着,她惊奇地问:“公子,莫非你是要我上去吗?” “对,我背你,那地方人是到不了的。” 于是她走过去,搂紧了他的颈项,整个人伏在他的背上。 待她抓牢了,他往前一跃,跃过了断路,疾速奔向山里。 风声簌簌地在她的耳旁刮过,雾气凉凉地濡湿她身,她分不清方向,看不见天光,但她不害怕,因为她跟乔行云在一起。 两人在山中奔驰,待单喜看见金光透出云间时,已来到一处树林。 如他所说,这是座梨树林,却奇特地生长在雪地上,满树开着白色的梨花。大风来,花雪纷飞,分不清楚看到的是花还是雪。 “公子,这儿好美啊!”他在林中深处的小湖泊前停下脚步,让单喜下去看湖中的奇景。“这湖……不会结冰耶!而且是温泉水?” 她伸出手去探,发现湖水是热的,好惊喜地回头看他。 乔行云回复人形,踱到她身后微笑。“如何?喜欢吗?” “喜欢!好喜欢!”她笑得开怀。“这里跟说书上的仙境一样,公子,仙界是不是就长这个样子?” 他抿起唇思索,最后摇头。“仙界不长这个样子,仙界到处都是琼花仙树、腾云飞雾……可是没有这么寒的雪跟这么热的水相映一气,也没有这梨树林,没有喜儿……” 他最后提到了她,教她听得开心,代表他心里有她。“那喜儿还是喜欢这里,公子,以后我们常常来这里好吗?” 他也喜欢这里,想跟单喜一直待在这里,像以前他待在灵山那样,有只小喜鹊陪着他,他便不在乎成仙,只想永远待在梨树下…… 现在,他又有了这片梨树林跟单喜,还有什么理由非得成仙不可? 他不想成仙了,也不想修炼了,只想一直陪着她,过着完全凡人的生活,像真正的公子跟丫头——不,应该是说丈夫跟娘子。 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乔行云的笑更温柔眷恋了。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把修行都消尽做人,即使不能再有永生的寿命也没关系,他想跟她在一起,更光明正大没有阻碍……那么他可以陪她一起老,也可以一起面对凡人的死亡,而不是让她孤单前往那个没有自己的地方—— “公子,你在想什么?” 忽然,单喜的呼唤拉回他心神,他笑了。“我在想你。” “想我?”她不懂地问。“我不是在你面前吗?为什么还要想喜儿呢?” “我想天天看着喜儿,天天抱着喜儿……”他说着伸手拥紧她,把她困在自己怀里,不让她有机会像那只小喜鹊般飞走就不回来了。“喜儿,如果我要你嫁给我,你愿不愿意?” 嫁他?!这不是她的梦吗?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她赶紧答应。“我嫁我嫁!可以现在就嫁吗?” 傻丫头!乔行云被她逗笑了,故意装正经。“不可以。没有我爹拜堂,没有乔府宴客,没有梨花院当洞房,你怎么能嫁?” 他的喜儿真傻,不过,他听得很开心呢…… 她也羞红了小脸,行云公子没说错,真是的,她在急些什么?瞧他都笑她没规矩了呢。 “咳咳……”她羞颜轻咳,只好扭捏地道:“那……回去我们就拜堂,好不好?” “好,等我完了事,我们就回去成亲。”他疼爱地捧起她的小脸,连同他的誓言,温柔地在她唇边落下深吻。 缠绵无尽,眷恋万分,就算他不是人,颗他对她的心却比任何凡人还要真切,坚定不移。 待他们回到山庄,乔洪立即通知他,乔耆玄嗅到了红莲的踪迹,已经出发去寻找红莲了。 自从红莲假冒谢家小姐的事一被揭穿,红莲也在城里失去踪迹,他们推测她一定是逃回这山里,果不其然,乔耆玄一上山就找到了她。 只是老黑明明有伤,怎还如此逞强穷追,竟连他都不等? 他闻言,心中暗暗叫坏,便对喜儿道:“喜儿,我要去找老黑,你乖乖待在山庄,有乔善跟乔洪保护你,我才会安心,知道吗?” 她知道这是他们说好的事,他可以带她,不过她不能被红莲发现,不能跟他去任何危险的地方。 可是……她竟有些后悔了,因为担心他。“公子,我真的不能跟吗?” “不行!”他硬声,妖怪对决是何等凶险,她在他身边不但他会分心,一不小心也有可能会伤了她。“你好好待在山庄,除非乔善乔洪带你走,否则哪都不能去,知道吗?” 这山庄有他们设下的结界保护,一般妖怪靠近不了,其实比乔府更为安全,因此他才愿意带她来此,只要她不出山庄,即使有人想伤害她也是莫可奈何。 她只好乖乖听话。“好……那你要小心,快点回来呀。” “别担心。”告别了单喜,乔行云便放开她,随即在她眼前消失身影,循着乔耆玄留下的气味,来到山中一处背阳之处。 这里还留有山石崩坍、树木折毁的打斗痕迹,可是没有乔耆玄与红莲的身影。 乔行云眼观四处,企图找出两人究竟去往何方,却寻无所获。 就在他奇怪之际,一个白衣老人手持折扇,忽然现身在他的眼前。 他清风道骨,一看就像个修道人,可又不甚寻常——此处妖气冲天,人妖皆避,怎么会有这般的老人出现? 不对!他既不是常人,也不是妖,他闻不到他身上的妖气,可他明明有法术在身,才能在此处突然现身,莫非是仙? “哈哈!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看来你我甚是有缘呀……”老人突然开怀大笑。 乔行云揖手问礼。“敢问仙人是何人?在哪儿见过小辈?” “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只普通狐狸,没想到一晃眼,你如今已修炼至如此境地,快要可以得道了……妙哉、妙哉!” 他见过他是狐狸的样子?乔行云心惊。“莫非仙人也是来自灵山?” “对,我曾在灵山修炼千年,后来受到蓬莱大仙的提引,终于得道成仙,居住在蓬莱仙界,偶尔奉命下凡行事。你呢?为何在人间流连?不速速修道成仙?” 此次他下凡来到濮州,却见到此山有妖怪斗法,一时好奇便过来看看,没想会遇到这只在灵山见过的白狐。 乔行云解释。“我与师父两人本在濮州救民济世,一边修行,后来发现这山中有一狐妖为害人间,便与师父上山找她,刚刚仙人看到的……肯定是我师父与狐妖的斗法。” “原来如此……看来你与你师父还是义妖,竟然会为了百姓除害。”老人沉吟再三,觉得这或许是乔行云的造化,遇到他也是机缘天意。“我刚见那两方妖气缠斗,邪妖的功力百进,不知夺了何人的修炼内丹才有如此道行,以你跟你师父之力,恐怕得联手才能一拼高下。” “小辈知道,所以请仙人指教师父所在何方, 好让小辈前去相助……” “等一下。”老人却笑盈盈地打住他,从胸襟里取出一方锦袋。“我这里有蓬莱仙药一颗,名为增仙丹,吃了可以增补百年道行,因为你之前在灵山吃了不少仙树灵果,若你吃了,便可以马上成仙得道。” 乔行云得此仙药,却不见喜色,只是问:“如此仙药,仙人为何赠与小辈?” “你我有缘,几百年前在灵山有过非凡缘分。如今再遇,是天意命数,要我提引你成仙。我只是做我该做之事,至于成不成,就得看你自己了……” 老人语带玄机地说完,好像也已经知道乔行云心中尚有挂碍,并不想成仙,于是挥扇离去。“至于你师父就在十里之外的林里,他并不是那狐妖的对手,你还是快去救他吧……” 老人说完便不见了,乔行云收下仙药,也无暇多想,赶紧去老人指点之处找乔耆玄。 一到林中,只见远处有红光与黄光交会,显然两人正在斗法,他立即敢上前去察看。 当他到达两人交手之处,只见红莲已擒住乔耆玄,长发如同狐尾般用力缠住乔耆玄的身体,手指也伸出长长尖爪,正准备往他的脖子一掐—— “红莲,还不放手!”乔行云立即扬袖,随即出手使出一道光刃朝她的狐爪砍去,也分开了两人。 “原来是你……”红莲被迫放开乔耆玄。她差点就能撕他的肉,吮他的血了,真可恨!“怎么?你也要跟你师父一起来送死?” 差点被她咬死的乔耆玄破口大骂。“红莲,你这个臭狐妖!居然敢杀害长生道观的人命,还偷取他人的内丹,你还知不知道天理?!” “天理?”红莲冷笑。“死老黑,你是练功练糊涂了吗?我们是狐妖,既是妖怪,跟人谈什么天理?难道你想做人?” “害人就是不对,跟做不做人有啥关系?红莲,早知你如此顽劣,我之前就不该好心留你生路,让你继续为害人间——” “老黑,别跟她废话了,让我来收了她。”乔行云上前一步,对红莲再使出一道光刃,随着他的目光,光刃也屡屡追射红莲,让她无法停下脚步对付他。 直到红莲终于找到间隙,也对他挥去一记妖雷,他才不得不收手,旋身跃开那被妖雷炸开的裂石旁边。 他才站定,红莲又袭来,他立即挥袖对她打去一掌,红莲没料到他出手如此之快,险些被他的掌气打个正着。 她知道乔耆玄有伤在身,不是她的对手,可没想到乔行云的功力竟也在乔耆玄之上,如果他俩联手,连她也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 不成,她必须想法子先重创乔行云,然后再一个一个收了他们。 红莲机心一起,忽然假装要逃。 乔行云见她想逃,也跟上去再度出力,没想到她化做妖雾,待他发现有诈,红莲也猛然出现在他身后,朝他胸口抓上一把。 当她的指尖直逼他胸前,一团金光忽然从乔行云的胸前发出,红莲见他怀中有仙物,旋即回身退远。 一只妖的身上怎么会有仙物?莫非是他的道行已臻—— 乔行云大喝。“怎么了?红莲,你怕了?” “我怕什么?”红莲此刻竟谨慎起来,怕乔行云的实力会比她以为的还高深,那就不妙了。“我只是慈悲,暂时放你跟你那无用的师父一马……” 为了保护她得来不易的道行,她的心态比之前还要谨慎,宁可自己暂时高估了乔行云,也不要不小心死在他手里。 于是她毅然收手,随即消失在两人面前。 “该死的臭狐妖!咳咳——” 乔行云本想追上去,可还是得顾上乔耆玄。“老黑,你怎么自己来找红莲,你忘了身上有伤吗?” 在刚刚交手中,被红莲几记妖雷打中的乔耆玄抚着胸口咳血。“我只想快点解决她,万一让她再活下去,说不定她会离开濮州,惹出更大的祸啊!” “可你的真气未足,看你这一动脉行气,不但伤了自己,也给了红莲有可乘之机。”乔行云知道他是除妖心切,也拿他没办法。“罢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你这样子不是她的对手。” 乔行云也不恋战,反正红莲誓取乔耆玄的性命,他也不怕她会跑掉,他们一定有机会找到红莲的老巢,好好跟她大战一场。 “什么?你说你遇到仙人?” 当他们回到山庄,乔行云也向乔耆玄说起自己的遭遇。 “对,他说曾在灵山修炼,似乎跟我有过缘分,见你与红莲相斗,才前来一探究竟。” “那你说他赐给你什么?什么丹?” 乔行云从怀里取出那锦囊。“增仙丹,一吃便得百年功力。” “那你还不快吃?” 尽管乔耆玄催促,乔行云还是对那锦囊不动一心,反而对乔耆玄开口。“你想吃不如给你,这样你被红莲伤的功力刚好可以补回来。” 乔耆玄立即推开。“你胡说什么呢!这是仙人送给你的宝物,跟他有缘的是你,不是我!我若强求吃了,跟夺他人内丹有何差别?还不是逆天?” 乔行云马上回他。“可我不想吃,放着也浪费,你何不拿去疗养功力?” 他吃了就能得道,偏偏他不想得道,如今心思都在单喜身上,只想跟她在一起,而不是成仙,所以这仙药对他是无胜于有,一点也不珍罕。 “你不想吃?这么好的东西呀……”乔耆玄瞠目夸声,而后对他摇头叹气。“世上哪有你这样的笨妖!你一定是为了喜儿,对吧?” “对!”他坦承不讳。“我已经答应了喜儿要娶她,跟她一直在一起,这东西我是绝对不吃的,老黑,还是你吞了吧!” “你——”乔耆玄对他是说尽了劝,也不见他开窍,无奈得很。“你为了她放弃成仙之路,真的认为这样好吗?” “有何不好?成仙本就不是我所愿,要不是遇到了你,我还是灵山的那只小狐狸,不知道遁入轮回几世了。”乔行云对他坦白想法。“不过也好在我遇到了你,老黑,因为这样我才会来濮州,才会认识喜儿……”这一点,倒是他深深庆幸。 “如果知道你这么笨,我才不想遇到你!”乔耆玄跟他越讲越难以沟通,总之他坚持不吃,他也没办法。“算了,横竖你已经因为情爱成了傻子,本来就不爱听我的话,现在更不可能听我的话了!” 第十五章 说完,乔耆玄气得起身打算离去,一打开房门,却见单喜正在门外,便一敛妖色,怕自己吓着她。“呃……喜儿,怎么了吗?” 她一脸灿烂。“老爷,我给公子端来点心,您要用点吗?” “不了……老爷我来了,要回去歇一歇,喜儿,你好好伺候公子就好……” “是,老爷。” 送走了乔耆玄,单喜立即入内,笑盈盈地把点心放下。“公子,你饿了吧?要不要用点夜宵?” “好,都准备了些什么?” “有莲子羹、小金饼、芋香酥。”单喜为他介绍盘中的点心。“不如先喝莲子羹吧?”莲子清心退火,对解忧驱烦最有用了。 “好。”他微笑,可用目光巡过一眼莲子羹,便不动了。 他是要她喂他吗? 单喜突然觉得心窝甜甜的,聪慧地端起碗,为他舀起一匙。“公子,让我伺候你……” 真真是他可人的喜儿。 他喝了一口道:“喜儿,这羹好喝,你也吃点。” 他说着也动手接过碗跟汤匙,舀一匙莲子羹,递到她唇边。 她先是羞窘地摇了摇头,接着在他坚持的目光下脸红,然后是饱含欣喜,小心地在他面前张开了口。 那一匙羹汤滑进了她的嘴,他还用自己的袖摆轻轻擦去她唇边的汤液。“喜儿的嘴真小,好可爱呢。” 她羞透了耳根,脸上也热辣辣的。“公子,我可以自己来……” “怎么?不喜欢我用擦的?” “不是、不是!”她哪来得及发现他是话中有话,一听到他说“不喜欢”就忙着否认。“喜儿没有不喜欢,你不要误会……” “那我用舔的试试。”他果然欺近她,乘机吻住她的唇角,顺着莲子香气辗转吮住她的娇唇。 她顿时脑中空白,连好不好都没说,就被他占尽了便宜。 然而她的身子比她的脑袋还灵活,双手已经缠上了他,也没发觉当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时,她的人也移动位置,坐到他的大腿上。 直到他松开她,她才发觉自己有多黏他。 “公子……”她顿时娇羞不已,想从他身上下去。 他笑开。“不打紧,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单喜的小脸早已红得不能再红,此刻也羞怯地倚在他怀里,秀额抵在他的颈窝,柔柔低诉。“公子,你对喜儿好好,可是喜儿不知道,要再怎么对你更好……” 他那么喜欢自己,又那么保护她,她觉得他付出得太多,就像这么被他疼惜的时候,她不禁会想,自己究竟能为他做些什么? 无奈她只是凡人,或许她做的其实他都不需要,或许她会的在他眼中都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喜儿不用想,只要像以前一样待在我身边就好。”他只需要她的笑,只要她笑,他就会开心,就这么简单。 “好,喜儿答应你。” 单喜知道,他不会告诉她的。 因为他爱护她,只想看她开心,即便自己刚刚听到他跟乔耆玄的对话,她想他也不会告诉她有关增仙丹的事。 她知道他不是人,也接受他是狐妖的事实,可她从没有想过,他虽是妖,却也有仙骨,他可能有更好的将来。 比如,“成仙”。 她没想过,还无知地挽留他,不准他离开自己……这样的她很过分,是不? 低敛下眼,单喜将身子更倚紧了他,将这突如其来的愧疚锁在心底。 她不想自私,不想害他……可是她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放了他,让他可以得到真正属于他的幸福? “成仙”两个字在单喜的心中落地发芽。 就像一个小烦恼,越想它便越在意,小烦恼也越长越大,最后变成大烦恼,充满了她的心,让她忧虑。 她不能问乔行云,因为他不会跟她说真心话。 于是她跑去问乔善跟乔洪关于成仙的看法,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告诉她,他们修炼就是为了成仙,不为成仙,自然不会努力修炼了。 所以,乔行云也是这么想的…… 单喜心里闷闷的,如果他修炼的目的是为了成仙,那她怎么能变成他的绊脚石,阻碍他的路呢? 可如果让他去修炼,不就代表她得放开他的手,让他离开自己? 她舍不得,理智跟她说不可以,乔行云对她够好了,他说愿意娶她,她已经心满意足,不该自私地绑住他。 如果为了他好,她应该告诉他,她希望他成仙,走他该走的路,这样她也会很高兴、很幸福…… “喜儿,你还在睡吗?” 这时,她忽然听到乔行云的声音,回过神来,连忙对铜镜整理一下自己,然后起身开门。“公子,怎么起得这么早?” 这会儿不到卯时,她才刚梳妆完,还没前去侍候他起身。 “我要跟老黑出门办事了,所以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找不到我。” “要出门了吗?”单喜知道他们要去找一双叫红莲的坏狐妖,担心地叮咛他。“我听乔洪说那狐妖很厉害,杀了那么多人,连老爷都不是她的对手,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我会的。”乔行云含笑答应,心中充满被她关心的温暖,原来有人牵挂自己也是件幸福的事。“喜儿,你乖乖等我,如果入了夜我没回来,你也不要着急担心,好吗?” 他是狐妖,就算整年在山林中生存也自有办法,怕只怕她过于担心他,累了自己。 “我知道,我会乖乖等你回来。” 她坚持送乔行云到门口,殷殷目送他与乔耆玄离开山庄。 就在他们师徒消失踪影之后,红莲也出现在山庄后方的峭壁上。 原来……老黑他们一伙儿躲在这里,还在这山庄周围设下防止其他妖物靠近的结界,若不是近日她的道行大增,说不定还寻不到这里来呢…… 红莲冷冷注视山庄内,正思考该怎么突破,忽然发觉山庄内竟有一个凡人。 那个丫头……不就是那日她让濮州知县去乔府闹事,后来飞身为乔行云挡刀的姑娘吗? 人怎么会跟妖混在一起?莫非这丫头跟乔行云有不寻常的关系? 红莲倏瞇起一对准冷魅狐眼。 如果是,她对乔行云必定重要,否则他不会刻意带她到这山里,还把她藏在如此隐匿的地方。 太好了!她正愁不知乔行云的弱点,该怎么取他的性命呢! 如果这丫头真如她所料,对他真是那般要紧的人,只要把她抓来手上,就算乔行云的道行再深、有仙力护身,肯定也难逃她的掌心。 说不定她还能不战而胜,一举杀了乔耆玄跟乔行云……她暗中算计,也快活地笑开了。 “乔行云,你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知道,跟我红莲作对有什么下场,你就乖乖等着看好戏吧……” 当单喜整理好乔行云的房间,正要回房时,山庄里一名小廝忽然跑来跟她报告。“喜姑娘,行云公子折回来了,说是有事找你。” “行云公子吗?”她很是惊讶,不明白乔行云怎会折回来,明明离他出府才一个时辰,莫非是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带? “是啊,行云公子有要紧的事交代,请你快些去门口见他。” “好吧。”单喜不疑有他,与小廝一同前去山庄口见乔行云。 怎知一到门口,谁都没看到,她问小廝,“行云公子人呢?” “恐怕去前方林子了,小奴为你带路吧。”小廝仿佛听到什么命令,领着单喜离开山庄,走往一旁的小树林。 一到林中,她果然见到乔行云的身影,“公子!” 乔行云背对着她,听到她的声音便回过身子“喜儿你来啦。” 她跑到他面前。“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有东西忘了带?” “我忽然想起有个地方想带你去,所以才特地赶回来见你。” “老爷呢?他没跟你回来吗?” “他有事要办,晚点会跟我们会合。” “你要带喜儿去什么地方?” 他悠悠笑了,伸手牵挂卢她的。“去一个很快乐的地方。” 单喜听得懵懵懂懂的,什么很快乐的地方,是那座梨树林吗? 等她回神,已经被他牵着走进林子深处,这才发现那个领她前来的小廝还跟在他们身后。 “公子,他为什么跟着我们?他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乔行云顿下脚步,忽然回头看那小廝.“你回去吧。” 小廝瞧见乔行云眼中的红光,似乎收到命令,这才有了行动。“是。”然后便转头走了。 好怪……单喜模糊地想着,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 她回头看着乔行云,他的样子没什么奇怪的,穿的是他出门穿的衣服,腰上挂的香襄也是她为他做的鸳鸯香襄,这香襄她做了一对,一个在自己身上,一个送给他随身揣带…… 她瞅着那香襄,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喜儿,我们还得赶路……” 不对!这个香襄里包的香料,不是她为乔行云调的香味! “你是谁?你不是行云公子,对吧?”她倏地睁大眼,惊诧地问。 乔行云回过脸,淡定微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笨凡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红莲功力深厚,变成乔行云的样子自认毫无破绽,这丫头怎会突然起疑,看穿她的诡计? 果然……她被骗了吗?!“你是谁?为什么要变成行云公子的模样骗我?”单喜惊慌起来,立刻用力挣脱他握紧的手。 但凭她的力气根本挣脱不了,当她惊慌地伸出另一双手去扳开他的手指时,乔行云的手忽然长出黄毛,现出利爪! 单喜屏息,惊恐地抬头看他。 他的脸不再是乔行云了,而是扭曲变形,先是变成一个妖魅女子的娇颜,然后又所扭曲成了一双全脸黄毛的狐狡狸模样。 “你……你是……” 睢见红莲眼中迸射的红色妖光,单喜心一震,便昏了过去。 单喜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那座梨树林里。 一样的雪地,一样的梨花。大风起,雪似香榧化,梨花似雪。 雪地里只有她一人,她突然觉得好冷,奇怪,明明上次来的时候丝毫不觉气温冷冽,怎会这次寒风刺骨,呼息稀薄? 她努力爬到林中的温泉湖,颤抖地伸手,想主一池温热的泉水里,可碰到的却是冰冷的湖水,她霍地惊醒,发现这不是那座乔行云带她去的梨树林,而是一处又冷又湿的洞窟。 第十六章 “这……这是哪里?”她全身无力,想起身也办不到,只能瘫坐在地。 “原来,你俩订情地是这么一座梨树林啊?” 红莲刚刚对她施了法术,透过她的记忆得知不少关于乔行云的事。 什么喜欢,什么报恩的……原来乔行云竟然爱上了这个凡人? 真蠢啊!好好的修炼成仙他不要,竟干下这样糊涂的傻事。 跟凡人谈情说爱?竟然跟他师父乔耆玄一样地无可救药,简直蠢到阴曹地府去了! “你……你就是红莲吧?你对我做了什么?怎么会知道那座梨树林?” “凡人嘛,总是意志薄弱,只要妖魔有心,便有机会占斧元神,迷你的心思。我刚刚只是施了一成的法术,你就让我进入你心里,把有关乔行云的事都看透了!” 单喜震愕地瞪视她。“你……你都看了什么?” 她泻漏了什么重要的秘密吗?你是狐妖最怕同类的血,还是真正的纸精香是什么…… “没什么,一堆情啊爱的,我一点都没兴趣。”红莲冷冷哼了声,满脸不屑。“真有用处的只有那增仙丹的事,上乘的蓬莱仙药啊……乔行云怎么舍得不吃?既然他不想吃,那我就将它夺过来,也算为你们解决烦恼一椿,你说对不对?” “不可以!”单喜马上出声。“那是大仙送给行云公子的,你不能夺它!” “我偏要夺,你又能如何?你别忘了自己在我手里,我随时都能杀了你。”红莲欺近她威协道,而后又露出微笑。“不过也没这么快,至少也得等乔行云过来跟我谈谈条件,看我顺不顺心再说……” 她忽然对单喜温柔细语起来,仿佛怕一不小心把她像小鸡一样吓死了,她会没戏可唱…… 单喜听着她的话,终于明白她的企图。“你……你想拿我来威协行云公子?” “当然。有你在我手上,不怕他不听我的话,说不定我要他把功力送我,他都会心甘情愿地说好呢……” 想想,太快活了,真是痛快啊! 红莲在狂笑中编织自己的计划,一旁的单喜则完全惊呆了。 怎么办……她竟成了乔行云的弱点吗? 一旦乔行云知道她被红莲抓了,一定会赶来救她的,可那也代表他会掉入红莲的陷阱,任她宰割。 一想到乔行云面临的危险,单喜使生自己的气,好后悔没听他的话…… 不行!现在她不能软弱,一定不能让乔行云来救她! 可红莲是妖,不是普通人,她逃得出去吗? 她不想认命,于是试着要爬起来走几步路,但红莲不知道在她身上下了什么咒,只要她快走到洞口,马上便被一股力量拉回来。 几次之后,她听到红莲嘲讽的笑声,也明白她是故意看她逃跑,玩弄她的不自量力…… 终于,她再没力气爬起来,一颗心仿佛坠入绝望,是比这洞窟还冷、还湿的深渊—— 如今,她只能暗自祈祷乔行云不会来救她,不会这么傻地相信红莲的话。 “公子,你千万千万不要来救喜儿……” 她好懊悔地流下泪来。如果早知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变成别人要协他的工具,她一定不会求他留在身边,一定会放他走…… 她终于徹悟,明白为何人跟妖不能在一起,因为她只会拖累他,只会害了他。 乔洪一发现单喜不见,马上派人四处搜寻,才知山庄里有只小狐妖因私自离开山庄,而被红连尾随施了法,控制心神,他大感不妙,怕单喜的失踪有关系,便立即让乔善去找乔行云。 乔行云听了神色大变,马上与乔耆玄赶回山庄,见见那被施术的小狐妖浑无知觉,乔行云想要解开他身上的法术,却被乔耆玄阻止。“不能解,此术若解,会害了他性命。” 他气窒。“可不解术,怎么知道喜儿在哪里?” 是他太大意了!竟以为将她安置在施术的山庄会比待在乔府更安全,却忘了在一群狐妖里,身为凡人的单喜太过特别,一旦被红莲发现,一定会引起她的怀疑。 果然,她不但能寻到这里,还找到机会对单喜下手,明明他交代过她千万不要离开庄,为何她还是落入红莲的手中? 都怪他……明知单喜是凡人,根本没有能耐识妖认术,还让她单独待着,是他没保护好她,都是他的错! 就在束手无策之时,小狐妖竟然说话了,却是红莲的声音。“乔行云,若要救这丫头的性命,命你明日带增仙丹到梨树林见我。若你不来,我就要吃这丫头的肉,喝她的血……” 传完话,小狐妖也两眼一翻,往后重重一倒。 乔耆玄马上察看小狐妖的状况,只见在红莲抽离术法的同时,他的妖力也被一并吸去,瞬间变成了一具狐狸尸体。 “可恶!红莲这个恶毒的女人,竟连同类小妖都不放过?!” 乔行云不由得心神一震,不再多加考虑,转身离去。 “等一下!你上哪儿去!” “我要去救喜儿。”他的语气平顺,可是每个字从喉头一发出,仿佛是扯着他的心弦,教他五脏俱疼。 “你给我冷静!”没人比乔耆玄更了解乔行云了,他越平静越有问题。“现在喜儿还很安全,你没听到吗?她约你明日去梨树林,那就代表明日之前,她不可能伤害喜儿。” 红莲是不会伤害单喜,可他也没办法坐着等明日到来,如今单喜不知道在山里什么鬼地方,她只是凡人,会多无助?多恐惧? 他只要想到她害怕的模样便痛心,恨不得一掌捏碎了红莲,把她的尸体一把火烧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忽然察觉一股妖气从五脏窜出,他当狐妖这么久,从来没有一次如此失控,快要制不住想杀了红莲的心。 他愈想,眼中的妖火愈发炽盛,身上的杀气也陡然大增。 见状,乔耆玄伸手抓住他,要他别开心思,否则要走火入魔。“你千万别轻举妄动!若你现在去找她,没找到是浪费气,万一找到,你不是逼她拿喜儿的命抵她的命吗?” 乔耆玄的话不无道理,乔行云偏执的心忽然出现一丝清明,终于恢复他原本沉静的模样。 “难道我只能等待?”他问,闭眼敛下狂烈的心火和自责的心痛。 “对。”乔耆玄对他直道。“待明日一到,我们就照红莲的话做——” 用增仙丹换单喜的性命,这笔交易对他们来说是划算,怕只怕那奸诈的红莲要的不只如此,但现下单喜的安全最为要紧,他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红莲怎么出招了。 拿起单喜送给自己的鸳鸯香襄,乔行云面色凝重,仿佛想起了她的话—— “行云公子,我今年做了一对鸳鸯香襄,公鸳鸯给你,母鸳鸯是我的,等你回的时候,就把它们挂在床帐里,让它们成双成对,永不分开,好不好?” 他的期盼是他听过最悦耳的声音……乔行云不禁牢握香香襄,对不知在何方的她允诺。 “喜儿,别担心,我一定让他们成双成对,永不分开。” 他绝对会将她平安带回来,不管要他牺牲什么,只要她平安,即使要他的命也无所谓。 因为她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幸福,他绝不会让她离开他,绝不—— 隔日,当红莲带着单喜瑞身梨树林,乔行云跟乔耆玄老早在温泉湖旁等候。 红莲冷笑。“呵,来得真早,挺有诚意的嘛……” 单喜被她用指掌间的红色妖线狠狠绑在身边,一看到乔行云,立即大喊:“公子!你怎么来了?!你快走,她会杀了你的……” “喜儿!”乔行云上前一步,确定她没事,只是身子虚弱了点,终于暂时安下心,对她微笑。“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少废话了!还是来谈谈正事吧?”红莲将手掌往后一撤,单喜的身体立即被红光往后拉退,威协着乔行云跟乔耆玄的行动,若他们擅动,她马上就杀了单喜。 “增仙丹呢?” “在我这儿。”乔行云从怀里掏出锦襄向她示意。“你要我可以给你,不过,要先把喜儿还给我。” “乔行云……你当是我找你谈判,还是你找我谈判啊?”红莲哪容得了他发号施令,目光一冷。“谁知你带的是不是真的仙药?就算是,我也不会听你的,把我的筹码先还给你。” 乔耆玄开口。:“那你想怎样?” 红莲的冷魅目光巡过两人,最后落在乔行云身上。“你——把增仙丹吃下去。” “什么?!” “我说吃下去,然后你将它的功力催化进你的内丹,接着把内丹提出来,乖乖送给我!” 她……她竟妄想要乔行云的全部道行?! “你休想!你这臭狐妖,我们绝对不会给你的!” “你们要是不给,我就杀了这丫头。”红莲伤势要掐死单喜。 乔行云再度上前一步。“你敢!” “那你就试试啊!”红莲冷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在这丫头身上施了跟昨日那只小狐妖一样的毒咒,只是没有夺她心神。你们应该知道此术只有我能解,你若不乖乖照我的话做,或才吃了仙丹胆敢不把功力给我,这丫头一样必死无疑,懂了吗?” 她竟然也对单喜施了咒?! 那术法恶毒,施术者可以要对方或生或死,不但旁人无解,也代表如要他不顺她的心,那么就算他成功夺回单喜,单喜也活不成。 “好。”原来她算盘已如此精明,看来他没有二路。“我可以照做。” 乔耆玄立即反对,“不行!你的内丹给了她,你的首先就没有了,你还怎么活啊?” 单喜听乔耆玄这么说,也惊恐地摇头。“不!公子,你不给她,我不要你给她……”她才不怕什么术,她只要乔行云好好的,只要他没事,她怎样都无所谓。 乔行云转头微笑安慰她。“喜儿,没事的,就算我把内丹给她,我也不会死的。”如果单喜有什么万一,那他活着也等于死了,还不如他死了,而让她活着,这样……他也算满足了。 乔耆玄气得在一旁跳脚,“红莲,你要内丹不如我给你,你我的恩怨我们自己解决,你不要为难我徒弟!” “老黑,你徒弟的内丹可比你的值钱多了,你之前被我伤的那些功力不算,他还是胜过你原本的道行,你说换你是我,会要你的内丹吗?” “你——” “废话少说!既然乔行云愿意,那就吞了增仙丹,快些把内丹给我!”红莲说着,又用妖力将单喜的身子提起,作势威胁两人。“否则,就别怪我现在杀了她——” 单喜一被她提起,立即感觉颈子一阵窒息,仿佛勒住似地难受。“公子,不可以给她……你吃了后就走,不要管我……” “喜儿!”乔行云见她痛苦,只觉昨日杀意炽盛的妖气又在五脏中醖酿畜发。“你放开她,如果她有一点伤,我一定杀了你!” 红莲终于挥袖放下单喜。“那还不快做?乔行云,我可没耐性等你太久……” 乔行云终于拿出增仙丹,只见了药丹剔透,外绕金光,绝非尘世之物。 果真是仙药!红莲在一旁看得入了迷。“好东西!快点吃下去吧,然后把你的道行一起送给我。” 在她灼灼的目光之下,乔行云吞进那颗仙丹。当它顺着喉头一路进入脏腑,他也感觉原本蓄集的妖气被它完全吸收,然后化为一颗纯青内丹。 然而那颗纯青内丹却仿佛有意识,想上跃登天,他为控制它,只好动用自己的内丹对抗,可只要他释放力量,纯青内丹便吸收得越多。 到最后,竟不是他将它融入自己的内丹,而是他的被它吸去…… “太好了!”见他体内真气运行,红莲知道他的内丹已经功成,便欣喜喊道:“可以把它交给我了,快提出来——” “不要!公子……”单喜抚着脖子,强忍着不适。“你不要给她,你快走吧!” “死丫头!”红莲见她说话,忽然对她伸出狐爪。 乔行云不知何时化为一股白烟,来到她面前,一把抓住红莲的手臂。“放开她!”只见他一挥袖,红连因此翻了身,便被他扯离单喜身旁。 果然——他吃下那仙丹,功力已更进一步了吗?、 “喜儿,没事了。”他将单喜拉回自己的怀里。她已在他身旁,不会再有事了。 “乔行云,你还不把内丹交出来吗?”红莲忽然开口,就算单喜被他带走,命符可还在她手里呢。“莫非你想试试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想看我真动手杀了那丫头?”说话的同时,她牢握住手掌,只见单喜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似的,痛苦得弯下身去。 “喜儿!”乔行云见状,回头喝住红莲。“你快放了她,我把内丹给你!” 单喜颤颤地伸手扯他的衣襟。“不要啊……我不要你这样,不要……” 但他心意已定,她只能看着一团金色的光球从他的腹中现形,然后一直攀上,直到他的喉间—— “行云公子!” “红莲,现在先把喜儿的术解开,只要你解开,我马上吐出来给你。” 红莲见内丹唾手可得,一时欣喜,便放开手,将施在她天灵穴内的一道妖符拔出。 “喜儿!” 第十七章 当妖符完全拔出,唯恐乔行云不会听命的红莲也机心乍起,忽然朝他腹部打去一记妖力。 乔行云被她的妖力击中,体内正与纯青内丹抗衡的内力,也被这外来的妖力打乱了,一时控制不了力量,只得硬生生吐出了内丹。 内丹一吐出,他的功力也像散出身体,再无力抵抗红莲,吐出满口鲜血。 红莲一见内丹排出,立即张开大口,乘机吸回那颗珍贵、拥有千年道行的内丹。 “红莲!你休想!”乔耆玄见状要阻止,却已来不及,红莲用尽妖力吸来内丹,一口吞入了她的脏腑。 “哈哈哈!终于是我的了!”红莲仰天大笑,觉得全身都充满了无尽妖力。 “老黑,快带喜儿走,不要让她受伤……” “我不要!”单喜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们之间的事,可她看乔行云吐血,也知道他受伤极重,说不定要死了。“我不离开你,不管去哪里我都跟你在一起,就算地府也一样……” 若是人妖殊途,他们就一起下地府,到那里都是鬼了,便没有什么不可以,没有谁会连累谁,对吧? “喜儿……”乔行云忍不住爱怜的伸手摸她,可这已是他最后的力气,当他碰到她,也不禁闭上眼睛,力竭气尽地倒下。 “行云公子!”她震惊地唤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没了跳动,跟着变冷。 她怔怔地看着他,无法接爱这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不,不会这样!一定是她在作梦,行云公子不会死的……只要她赶快从这贪恋他的梦里醒来就没事。 醒来了,公子一定还在,她还是他的小丫头,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很好…… “不行了!我带你们先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乔耆玄随即拎起两人要闪,红莲却抓住单喜另一边身子,将她拖了回去。“老黑,他们说要一起做地府的鬼,你干么阻止他们?” “你——” “没关系,老爷……”单喜茫然无神地望着乔行云的尸体,竟像打击过大,一时神智不清。“这是梦,我醒来就没事了……” “说的对!人间就是一场梦,就让我结束你的梦吧……” 红莲露出红光妖眼,再度慑昏了单喜。她正想吸取她的元神之际,周围的树根竟然动了起来,倏地捲起红莲的手、腰、双脚……将她往后一拉,牢牢地困在一株百年梨树上。 “这……怎么回事?!” 一名老人忽然现身在她面前。“大胆狐妖!竟敢私吞仙丹,还不速速交出?” 他在他处发现仙丹被吞,以为是乔行云已愿意成仙,故前来带他去仙界,没想到却见这恶妖强行逼出了乔行云的内丹,妄想占为已有! “不!这是我的,已经是我的!” “恶妖,由不得你说不。”老人指蓄仙气,只见原本在她体内的内丹便被指引而出,终是圆石以老人的掌中。 “不!还给我!” 红莲声嘶力竭地狂吼,但她为了挽留内丹而尽放的自身功力,也跟乔行云一样被内丹一并吸出。待她吐出最后一口真气时,也失去全部妖力,圆瞪双眼,全身僵直,萎缩变回一只死狐狸。 内丹吸收了乔行去与红莲的道行,老人随即带着内丹来到乔行云的身边。“没想到他竟如此痴傻,吞进仙丹又吐出,如今却半妖半仙,是死了鬼不成,活了妖不成。” “仙人,请你救救我徒弟吧!”乔耆玄抱着刚昏死过去的单喜,拼命求他。“如果那仙丹不行回天,用我的也行!总之,请你救救他,让他们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能在一起吧!” “这白狐是我在灵山所遇,吃我真身所成的果子,因此才拥有我的一点灵气,原本我欲引他成仙,没想到天意却不是这般……”老人沉吟,忽然抱起已变回白狐的乔行云。“既然如此,我带他走了,至于你,就带着她走吧。” “仙人……那,我徒弟他还活得了吗?” “此乃天意,若他能活,你们自可以重逢——” 乔行云被老人带回了灵山,在仙灵镇护的梨树下,用仙法让乔行云重新吞下那颗内丹。 然后他以自己的真气灌注到他体内,催化那内丹重新在他体内安生,直到他的妖力恢复,能够重新控制内丹的力量,让它能自行在体内运行。 待一切结束,已过了人间一个月。 乔行云张开眼,第一个念头便是想找单喜,可是他发现自己不在濮州,而是回到灵山。 “仙人,为何我会在这里?” “是我带你回来的。”老人对他解释。“你的内丹被夺,差点丢了小命,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去地府当鬼了。” “原来如此,多谢仙人的大恩,可是……我师父与另一名姑娘呢?他们可安好无恙?” “那两人性命无虞,你不必挂心。”老人对他表示。“如今你重获内丹,道行已臻,只管与我回仙界、得道成仙,如何?” 乔行云的神色一凛。“仙人,小辈不想成仙,小辈在人间尚有必须完成之事,不能离开人间。” “你道行已臻,不管在人间或仙界都已经是仙了,留在人间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就算你想,你也回不去以前的日子。” 意思是他无论如何都得走吗? 乔行云立即向老人跪拜。“仙人,小辈真的不能去仙界,我与那名姑娘有约定,此生必须报完她的恩情。” 老人含笑问他。“你想报恩是借口,想跟她相守才是真吧?” “既然仙人知情,还请仙人让小辈回去吧!” “要回去也有办法。”老人眉目一敛,虽然早明白他不可能愿意前去仙界,偏偏还是救了他,或许这是他身为义妖的造化吧。“不过你身上如今共两千年的道行,你舍得不要吗?” 乔行云立即回答。“如果仙人能让小辈回去人间,就算失去这两千年道行,小辈也心甘情愿!” 痴傻啊……枉他曾化身梨树,化为喜鹊,悉心点化他吃下仙果,可到头来他还是不要成仙,甘愿在人间轮回,枉费了他们的缘分啊…… 不过枉费也是种造化,或许天命只许他给他机会,而不是强迫他成仙吧。“既然你愿意,那么就让我助你最后一回吧!” 老人从身上掏出一颗丹药。“此与之前赠你的增仙丹不同,名为降仙丹,是仙界专门处置小仙犯错的毒药,一旦吃下,你的道行将一夕消失,变成普通的凡人之身,这样……你可愿意服用?” 看着那珠黑的药丸,乔行云想起单喜的笑颜,便别无二话。“我愿意。” 只要吃下此丹,他就能回到濮州,回到单喜的身旁,从今以后跟她过平凡而幸福的日子,对他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他当然愿意,愿意得心绪为之澎湃…… “好,那就给你了,可做人不比做妖要风得雨,以后你好生为之吧……” 在老人最后的叮咛中,仙丹交给了乔行云。从今以后,他便不是仙,也不是妖,而是天地间一个最普普通通的凡人了——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 偶然翻书打发时间,单喜却看到了这段词句。 不知怎地,她的心突然有些闷闷的,不甚舒坦。 是因为“春将暮”吗? 的确,如今已是春末了,桃梨都已谢了,是有些感伤……可是,她的心不只闷,还有些痛,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望着窗外的天色出神。打从一个月前回到乔府,她就恍恍惚惚地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觉得心神不在自己身上,有时看到府里的景物,还会突然多愁善感起来,可也不知道自己在愁什么,就是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像有事忘记了,却又完全不想把它想起来…… “喜儿!”这时,王大娘踏进她的房间,笑嘻嘻地喊她。“好事!好事啊!” “大娘,什么好事啊?” “你还没听说吗?行云公子要回来了!听说这两天就会到呢。” “是吗?”单喜只是睁着大眼,微微点了下头。“他要回来了呀……” 王大娘对她的反应不解。“你怎么了呢?行云公子要回来,怎么不高兴了?往年他说要回来,你都会高兴得像丢了魂,这次是怎么啦?” “喜儿很高兴啊,行云公子是老爷的独生儿子,是喜儿的恩人跟主子,他要回来,喜儿很高兴啊。” “可你以前不是这种高兴……”该怎么说呢……不是这么平静如水,把他当寻常人。“对了,乔老爷说等行云公子回来,就给你们完婚,这事你知道总开心了吧?” “喜儿知道。”她依然没什么大情绪,只是有些勉强地微笑。“可是行云公子是公子,喜儿的身份配不上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讨他喜欢,让他开心……我觉得好像不妥……” “胡说什么!喜儿,你明明那么喜欢行云公子,他也喜欢你,你怎么会突然说这种丧气话?” 单喜愣了愣问:“我很喜欢他吗?” 可是她记不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她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是这种闷闷痛痛的滋味,如果这是喜欢,那她宁愿不要喜欢他。 “唉,你该不是哪里生病了吧?”王大娘这下吓坏了,要成亲的人竟然变成这副模样,给行云公子知道了怎么办?不行,她要去请大夫来看看。“喜儿,你等着,我马上去找乔掌柜来,让他给你瞧瞧……” 王大娘好紧张地走了,单喜见她离开,还是摸不透自己的心思。 大娘说她应该要高兴,说她喜欢他,所以他要回来跟她成亲,她应该要很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她隐约觉得心在命令自己,要她不可以喜欢他,不可以把他的事当真,这只是梦,若还想做这个梦,就好好守着自己的本分…… 所以她不会开心,是因为这是个梦吗? 乔行云要回来是梦,要娶她也是梦……那梦另一端的真实又是什么呢? 她想不起来,好不愿想起来…… 单喜按着发疼的头,躺在榻上,直到什么都不想了,她才觉得舒服了。 当乔行云终于跟着乔耆玄回到濮州,终于走进再熟悉不过的乔府,最想见的便是单喜。 他直接踏进那只有他们居住的梨花院落,一边唤她。“喜儿!我回来了,你在哪儿?” 屋内的单喜听他叫唤,便整衣急急走出,来到他面前福身。“喜儿见过行云公子。” 他因她的反应而愣了下,便伸手握她的肩微笑。“喜儿,怎么行礼呢?我们都要成亲了,再也不必这样了。” 单喜抬起脸,却满是迟疑,一点开心都没有。“是……喜儿知道了。” 正当乔行云皱起眉头时,乔耆玄赶了过来,赶紧对两人解释。“喜儿,行云公子已经回来了,你摸看看他……这不是在做梦,你明白了吧?” 单喜看看他,又看看乔行云,然后点头。“喜儿明白。” 唉,还是没明白。“好好……不急,喜儿,你先去屋里整理一下,让老爷我跟公子说说话。” “是。”她听话领命,转身住屋里走去。 待她进屋,乔行云终于能质问他。“老黑,喜儿怎么回事?” “唉,你不知道,自从喜儿回来了以后,看样子好像没事,可是越来越奇怪,她好像忘了山里发生的那些事,连你们相爱的事也忘了……但除了这些事,其他的地方,她都跟以前没两样。”乔耆玄也震惊于单喜这病症,却束手无策。“我想……她大概怕接受你的死,又不相信如今这个你是真的,心里很矛盾吧?” “药呢?总有办法治吧?” “我用了很多灵药,可这是心病啊,你的痴病我都没药救了,喜儿的心病我也没办法啊!” 不过,乔行云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或许过一段时间,单喜会发现这的确是事实,病也会不药而愈…… 乔行云屏息地听着他的话,难以接受这个消息。 为什么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却病了? 为什么她的病,偏偏他们没有办法治? 他多希望自己可以看到幸福快乐的她,可是为何她被他害成这样,已经不再懂得快乐了? 倘若他没有得救,那她是不是一辈子都这样折磨自己呢? 不,他不要她这样,他会让她好的。现在他回来了,也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们在一起,他绝不能让她这样下去。 就算这病没有仙法灵药可解,但他相信只要持之以恒,他一定可以让她完完全全地好起来! 夜临,乔行云特地让她陪着到四香亭赏月。 他准备了棋盘,问她要不要下棋。 “喜儿不太会下棋。”单喜退缩地说。 “没事,我可以教你。”他微笑,一步一步教她。“你执白子,我执黑子,四枚白子可以围我一枚黑子,如此,看谁的子被吃得最多。” 然后他望着她,要她坐下。“坐吧,来试一局看看。” 单喜只好从命,在他面前坐下。 第十八章 他开始摆棋,故意排个简单的棋谱,是她背过的棋谱其中入门的一局。“你试看看,接着怎么下?” 单喜拿起白子,看着棋盘,表情却好犹豫,仿佛知道该怎么下,可是又不敢那么下…… “喜儿,下下看,错了也没关系。”他这么安慰她,可是她还是顾虑犹豫,最后,他笑了。“这样吧,我使个小把戏,猜猜你想下哪儿,好不好?” 她没回话,只是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棋子。 “嗯……让我看看你的心。”乔行云故弄玄虚地拿着棋子在她眼前晃悠,最后下在跟棋谱记载的下一步一样的地方。“这儿,你想的是这儿——” 她看着棋盘上的白子,脸色微显讶异,因为她确实想下那个地方,就像她自然知道怎么呼息一样,她一见这棋局,便知下一步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他也知道? 对了……她想起来了,乔行云会法术,他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才会看穿她的心思吗?如果这是梦,那梦也太真实了,眼前的这个乔行去竟和真的他一样有法力吗? 见着她吃惊的目光,乔行云好似明白她的思绪,温柔地对她道:“你看!我真的知道你在想什么,喜儿,你也知道我是谁,对吧?” “你……是行云公子。”她答,心绪莫名地剧烈起伏。 “对,我回来了,喜儿。”他朝她伸出手。“你握住我,我的手很温暖、很真实,如果你记得什么关于我的事,也可以问问,看我是不是你知道的那个人?” 她不敢握。 只怕万一握住了,他就会像她每夜的梦一样消失。 她也不要问他任何事,不要让自己有机会喜欢他……只要她什么都不做,他就不会消失,他会一直在这个梦里面! 她突然又犯头痛了,难受地呻吟。 “喜儿,你怎么了?”见状,他着急地坐到她身边抱住她。“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帮你看看……” “我……头好痛。” “好……不痛了,喜儿,马上就不痛了……”他马上为她揉揉额边的穴道,却恨自己如今毫无法力,不能令她马上止痛,只能给她这种言语的安慰。 原来,这就是身为凡人的无力吗? 他温柔的话语传进耳里,单喜也觉得自己痛苦纠结的思绪好似被他抚平了,果然感觉好些了。 她抬脸看他,好不困惑。 为什么这一次他没有消失? 每次她头疼了,就得不去想任何有关乔行云的事,才能够安稳下来,可是为什么如今她不想了,他还在面前? 她忍不住问出口。“你……真的是行云公子吗?” “我是。”乔行云笃定地点头。“你可以相信我,喜儿。我回来了,而且我不会再离开了,我会跟你成亲,永永远远跟你在一起。” 单喜目露惊讶。会是他吗?这次,不是梦吗…… 忽地一阵冷风袭来,她受不住地打了个哆嗦,然后,目光也微微一晃,像是发现什么纰漏,瞬间再度把自己锁了起来。 他马上反应过来。“喜儿,会冷吗?来,快把披风披上。” 单喜却推开他,站了起来。“不对!你不是行云公子……” “喜儿?” 她苦涩地道:“你不是……不是真的……” 他一定不是真的行云公子,因为在他怀里,她从不需要多加衣物,他的温暖就像她的怀炉,所以他一定是假的,是她的幻想,她不能再靠近这个幻想,否则……他会不见的! “喜儿……” 他起身想抱住她,可是她害怕地倒退一步,拒绝相信地逃走了。 乔行云不敢追上去,就怕逼急了会加重她的症状,因此只能见她这样患得患失、时忧时愁……可她的病症究竟有无恢复的一天? 但就算她的病不能好,也还是他的喜儿,他永远都会照顾她,不离不弃。 之后几日,单喜对乔行云的态度依然疏离。 她不敢靠近他,不敢跟他多说话,像一只随时都会受惊的小鸟。 不过,她的头痛慢慢地少了,然后,她开始偷偷注意他,既怕他会不见,又疑惑为什么他还在自己的面前? 每一晚,他都会陪她入睡。他会让她喝了药,跟她说话直到她入睡了,每一天,她醒来便会看到他睡在自己对面的榻上,他几乎与她不曾分开,他的存在对她而言越来越真实,越来越习惯…… 有一天,她早上起来没看到他在榻上,立即惊得奔出去,喊他的名字。 结果乔行云从他的门口走出来,她什么也顾不得,光着脚便冲上去抱住他。 即使他会消失,她还是想喜欢他,想这么近地碰他…… “喜儿,对不起,你没看到我吓着了吧?”乔行云赶紧将她抱进怀里,暖和她只穿单衣的身子。“快点进来,你没穿鞋呢,这样会得风寒的……” 他抱着她进屋,她发现屋里没有焚香,可是他还在。 为什么呢?她几乎天天焚香,盼着做梦也能天天看着他,刚开始她看到了,可都是幻影,为什么如今没有焚香,他却还在呢? 难道,眼前这个他……是真的? 他带她到床边坐下,赶紧把她的小脚放进被子里取暖。“昨夜下雨了,地上是湿的,你光着脚踩在上面,易受寒气入侵的。” 他笑得好真实,说的话也好真实,就连他的手也好真实。 她突然觉得他不像幻梦,如果是梦,他早该消失了……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床帘上的香囊,林林串串,其中有一只是她挂的母鸳鸯,还有一个公鸳鸯,是她送给乔行云的随身香囊—— 她星眸瞪大,立即上前拿下那只香囊。 乔行云见她对香囊有反应,便试探地问她。“喜儿,你想起来什么吗?记得这香囊吗?” 她记得。 每次她做梦看见他,而他不见了的时候,她便会冲进他的房里寻找幻影,但她永远看不到这个香囊,那时候,她才懂得自己做梦了。 然而现在,总回不来的鸳鸯,竟然回来了…… 她既惊又惧,又带着一丝期待,盈满眼泪的眼睛望着他。“你……真的回来了吗?” “当然。”他欣喜地看她。喜儿有这样的反应,便代表她有些清醒了,不再以为他是梦。“我没事回来了!我不是梦,也不是鬼,我是真的乔行云,这个鸳鸯是你要我带回来的,让它跟你的鸳鸯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她伸出手碰解他的脸,发觉他有温度、有触感,是真的。“你……没死吗?” “没有,是个仙人救了我,让我重新吞下内丹起死回生,还赐我仙药成为凡人……喜儿,你记得那时发生什么事吗?” 单喜望着真实无比的他,神智突然回来了,刻意不想起来的事也记得了。 那时,乔行云为了救她而死,她好心痛好后悔,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倘若她没跟去山庄——不,如果她没喜欢他,没硬留下他,他就不会因为她而死……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是我不好,公子……”她哭得激动,终于,她终于能对他道歉了。“我害你来救我,还差点死掉,都是我不好……” “喜儿没有不好。”他好感动地抱紧她,心疼她受的罪。“是我不好,没能保护你,还让你以为我死了,害你伤心成这样,你应该怪我,生我的气才对!” “只要你回来就好了,我不怪你,也不伤心……” 他拉开她,捧着她已经微微露笑的脸蛋,知道他的喜儿真的好了。“你是真的记得我了,对吧?不会再逃开我,不会再冷淡了,对吧?” “我是真的记得了。”她对他笑了,很努力很开心地笑。“那日你问我成亲好不好,我说好,可以马上吗?你还怪我太急,太没规矩……瞧,这我也记得啊。” “你就专记我怪你的事吗?”他的喜儿啊……这么傻,让他揪心牵肠,要他怎么可能舍得去死?就算他真到了地府,也会拼命回来的。“现在我是人了,喜儿,我可以跟你白头偕老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喜儿当然愿意,一个、十个——不,一百个愿意……” “傻丫头!”他又笑又骂,最后一句话揉进了给她的吻里。“愿意说一次就可以了……” 他的吻带着她的泪,又甜又咸,可是好真实,好幸福…… 乔行云与单喜成亲的那天,王大娘跟乔耆玄高兴得哭了。 一个开心单喜有了好归宿,一个开心终于能见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双双坐在堂上,一个以单喜干娘的身份,一个是乔行云的亲爹。 两人磕头拜天地,接着奉茶,由乔行云端给王大娘,单喜端给乔耆玄。 “喜儿给老爷奉茶。” 乔耆玄对她笑着摇手。“喜儿,不是老爷了。” 她马上意会,瞄了微笑的乔行云一眼,恭敬地重新说:“喜儿给爹奉茶。” “对对对!叫爹就对了……”真好啊!他乔耆玄活了快千年,终于有人诚心地叫他爹呢…… 轮到乔行云端起茶杯。“行云也给干娘奉茶。” “好好好!”王大娘欣喜地接过茶,口里忙念:“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啊!” 两个行完礼,便被送进了梨花院的洞房。 乔行云吩咐奴仆们都退下,走向他娇柔顺从的新娘。 见他在身边坐下,她忍不住忘了王大娘的叮咛,抬眼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她似有话说。“公子……” 乔行云马上道:“等等,不是公子了。” 不是?那是……她想了想,又启齿。“相公?” “嗯……”这下顺耳了点。“怎么了,娘子?” 他叫她“娘子”?好怪喔…… “还是叫我喜儿吧!我喜欢听行云公子——不,是相公叫我喜儿。” 闻言,他笑了,俯身在她耳边就是一句:“喜儿,我们成亲了……” 她的耳自然地红了。“是啊,喜儿已经是相公的人了。” “不对,你大概还不知道……什么才叫是我的人。” “那……该是什么?” 他温笑解释。“过了今夜,行了洞房,才是我的人。” 单喜知道洞房,王大娘教过她的。“喜儿懂的,所谓洞房,就是……就是……” “是什么?”乔行云怀疑她真的懂吗?“若懂,说出来给相公听听?” “大娘说不用多说,只要喜儿做了,相公就会懂了。”她鼓起勇气说完,然后温吞地伸手解开自己的大红衣领。 在乔行云诧异的目光下,她一件又一件地解下,神情微羞,小脸娇红,看得他腹脉贲张,心乱无绪,想动也动不了。 最后,她终于解得只剩小衣,露出似玉的凝脂双臂。 她发现他竟像呆子,什么都没做,一下子也有些慌了。 大娘说她只要脱衣服,他就知道意思,可他看来还是不懂,到底是她做得不对,还是大娘说错了? 难不成……她得连这小衣都解了吗? 正当她抬手到颈后找结绳,乔行云终于伸手握住她的手,目光如矩。 “相公?” “喜儿,看来我绝对不能小看你……”他终于气息浑浓地贴近她,嗅着她肌肤透出的香气,完全被她收服了。 他的唇也贴上她的颈肩,终于失控又忘我地开始了他们的洞房…… 单喜甜蜜又羞赧地接受他的爱,没想到大娘教她的步骤真管用。 她的相公虽然曾是狐妖,可如今也只是个平凡男人,果然,她小女子也能让他刮目相看呢! 唉呀,大娘还教了她其他步骤呢,不过现下她也不管了…… 反正他们会有好多个、好多个明天跟洞房,她会有好多好多机会,好好告诉她的相公的——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