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狠角色》 楔子 烧烫伤加护病房外,一对小姊妹手牵着手,她们身上的碎花洋装沾染黑灰,头发半湿着。 两个多小时前,她们从火灾现场被送至医院。 一场大火烧毁她们家,爸爸先将她们救出,确定她们安全无事,又冲回火场找妈妈。 结果,爸爸成了一具焦黑躯体,被消防人员抬出火场。妈妈则是烧伤严重,仅剩微弱气息,被送至医院急救。 三岁小妹妹不停抽泣着,抓着六岁的姊姊,满脸惶恐不安。 “姊姊,我要妈妈、我要爸爸……”医院里好多陌生人,她不敢大声哭。 “乖……”小姊姊低头正要安抚妹妹时,加护病房的自动门开了。 医生、护士走出来,缓步靠近她们。 “小妹妹……”年过半百的医生叹口气,蹲下来,面对这对小姊妹,一时之间竟开不了口。“对不起……” 生老病死,在医院里看得多,但碰上这种情形,还是让人鼻酸。 “我妈妈……怎么了?”小姊姊挺了挺身子,一副早熟的模样。 “她……”这么小的孩子懂得死亡的意思吗? “死了吗?”看医生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小姊姊问。 “嗯。对不起。”医生点头道,终于松口气,又忍不住替这对小姊妹难过。 听说半夜一场大火烧光她们的家,她们的父亲在到院前死亡,母亲则全身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三级烧烫伤,抵达医院时已经奄奄一息。 两个小时过去,急救无效,于五分钟前宣告死亡。 医生站起身,离开前又轻轻叹气。接下来会由社工接手,已经没有他能做的事了。 护士将她们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陪伴她们的女警走来。 小姊姊用手抹抹眼泪,对女警与护士说:“我们会乖乖在这里等我阿姨过来。” 已经有人通知阿姨了,她是妈妈唯一的妹妹,但她很清楚阿姨没办法照顾她跟妹妹。 女警与护士心疼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姊姊,我要妈妈……”小妹妹哭得更凶了。 “小晴,妈妈、爸爸一起去天堂了。从现在开始,只有我们了……” “姊……我要妈妈……”小妹妹哭得很伤心,却又懂事地压抑着哭声。 “乖,你还有姊姊,我会保护你。”方旖侬坚强地哽咽道。 “呜呜……”方旖晴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姊姊会保护你,一定会保护你。”方旖侬坚定的道。 “我们要不要……找爸爸……”方旖晴抽抽噎噎。 “把拔跟妈妈都去天堂了。”她耐心的告诉妹妹事实。 “我们还有另一个爸爸……”方旖晴小声说,虽然他不好。妈妈说过,方爸爸是亲生爸爸,因为她跟姊姊不是男生,方爸爸不要她们,后来妈妈才嫁给现在的把拔。 把拔常说她们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天使,不爱她们的人都是笨蛋。把拔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所以好爱好爱她跟姊姊。 可是,把拔跟妈妈一起上天堂了…… 剩下她跟姊姊,怎么办? “我们没有爸爸,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孤儿。”方旖侬说。 “那阿姨……”好难过,她不想当什么孤儿,她想要爸爸妈妈回来。 “阿姨没办法照顾我们,旖晴乖,以后姊姊会保护你,你只要乖乖跟着姊姊就好……”阿姨自己有三个孩子,不可能照顾她们。 方旖侬早熟地想,变成孤儿没关系,只要别跟妹妹分开、只要别回到亲生爸爸身边,其他的都没关系。 “姊姊……我好怕……” “不要怕,姊姊一定会保护你!”方旖侬虽然只有六岁,但她早熟且聪明,她知道自己必须勇敢,才能够保护妹妹。 第一章 烂死了!这个世界。 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觉、没在餐桌上吃顿像样的食物了。一踹开大门,他便将扛在肩上的迷彩帆布袋狠狠往客厅地板上扔,像在泄恨。 他迈进厨房打开冰箱,从架上捞出一瓶矿泉水,眨眼间咕噜咕噜喝掉大半瓶,他草草抹掉嘴角的水渍,喘口气又仰头,这回将整瓶水彻底喝光。 室内电话响了,他将空瓶子扔往资源回收桶,踱往客厅,答录机先他一步接了电话。 “我是唐翌磬,有事请留言,我会尽快回电。” “接电话,我知道你在。” 唐翌磬难得地叹口气,认命地接起电话。 “大哥。”他低声,刚才的狂烈怒气像是不曾存在过。 “老三啊……”电话那头,唐家老大唐翌涛才起个头,就被截断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趟任务后,我一年顶多接两趟任务,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做到。”唐翌磬强调。他已经疯狂将近一整年,也该够了。 停顿半晌,唐翌涛才开口,“我只是想确认你会好好在家休息。” “当然,我累毙了。”他轻笑,状若无事地笑说。 是,他确实是累毙了。但好好休息?恐怕没办法。 失去她后,他的心就像破了一个大洞,再也没办法正常运转,再也没办法规律的清醒与休息。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什么? 是爱她爱得不够?是对她不够体贴不够好?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他绞尽脑汁,仍想不出答案。 慢慢地,他不想了。 他努力让日子过得更刺激……不是泡在夜店寻找城市生活的狂欢,要不就像是活腻的人,往枪林弹雨中找寻可能会送掉小命的刺激。 曾经为了她,他决定退出当年二哥唐翌刚领他进去的神秘组织“Ω”。 Ω是由一群天才所创立,原本只是想让世界各地的苦闷天才们有个秘密玩乐、脑力激荡的基地,不过经过三百多年光阴的淬炼,Ω渐渐演变成替各方富豪、各国政要解决千奇百怪的麻烦,以赚取钜额报酬的组织。 他们唐家三兄弟都是Ω的成员,他过去从这个组织得到无数成就与快感,但自从遇上她,他开始渴望安定的生活,他甚至先跟二哥说了,等满一年观察期,可以正式向家人介绍女朋友时,他就要退出Ω,再也不为寻求刺激而拿命冒险,他要好好的、安全的,跟相爱的人相守到老。 二哥曾大大取笑他,像他这种变色龙竟有这么“老派”的爱情观,愿意跟一个女人白头到老?二哥说,等一年观察期满,真要好好看看那个收服他的女人,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一年观察期……就只差二十多天,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她却忽然消失,而他直至看到茶几上她留下的信,才晓得自己被判出局! 三百四十几个日子,换到一封分手信。 妈的。 烂死了!这个世界。 连分手都不能面对面好好说,居然拿一封信打发他 她是怕他抓狂,会打她?虐待她?还是杀了她? 他对她好、爱她、体贴她、尊重她的结果,竟是连一个像样的“分手谈判”都得不到! 这结果彻底打击了他。他是男人,有身为男人的尊严与骄傲,她用这么烂的方式跟他分手,他也不唆-- 当时他其实是有些“唆”、“挣扎”,所以跑去学校找她,但校方说她已经申请调职,他便领悟到,她离开的决心有多强烈。 他才真正不再“唆”,成全她分手的决心。 而今,他万分庆幸,没因为她退出Ω。 在日子过得不耐烦时,他还可以接佣兵、救援任务,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刺激,可以让他……不那么想她,不去想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 “翌磬,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找她……” “我不想找。”他决绝地说。如果想找,开征信保全公司的二哥肯定找得到,甚至他自己就能找到,她是个国小教师,找她并不难。 但,他一点都不、想、找! 唐翌涛静默了几秒,心平气和说:“老爸希望你这个周末回家吃饭,翌刚要带女朋友回来。” “那个模特儿?” “说不定快成为你二嫂。” “还没结婚,变数可大了。”他哼声。谁知道那个名模会不会哪天因为某超级富商而变节?他忍不住在心里唱衰。 “旖侬是个好女人,我了解她。”唐翌涛说得温和平静。 “哼,世上没有一百分的好女人。”唐翌磬从鼻孔喷气,像只暴怒的龙。 “总之,周末回家吃饭吧。”唐翌涛很习惯小弟失恋后便浑身是刺、看啥都不顺眼的反应,情伤没药医,大家只能多让让他。 “我尽量。先这样,bye。”唐翌磬挂断电话,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他明白,自己变得很难相处,说话充满火药味,思想负面,动不动就对家人搞自闭。 他更明白,自己不该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得那么糟,向来在员工面前,他是个好相处的老板,可是这一年来,他的员工几乎全怕了他。 上个月,他经过茶水间,听到总机小妹说-- “我好怀念以前那个帅哥boss喔,现在的boss好像被附身的大魔头,变得好恐怖……” 他当时连走进茶水间挤个笑容的力气都没有,叹口气,他旋回办公室,把自己锁在里头,然后进入Ω线上系统,接下远赴利比亚的佣兵任务。 但一个月枪林弹雨的生活,终究还是没能让他的心麻痹。 失去她的痛苦抹不掉,他真的想不到,自己会这么……无可救药的爱一个女人! 真的烂死了,无可救药的爱一个人,真的真的烂死了! 唐翌磬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 睡梦里,时间越过藩篱回到过去…… 聒噪的蝉在树上高歌,仿佛想跟天上的太阳比赛热情。 枝叶茂密的行道树,遮去骄阳的毒辣,柏油路面让阳光蒸出近乎海市蜃楼的景象,远处的路景人车看起来像是快融化。 今年夏天比往年要热得多,已经午后四点多,阳光仍强得足以将人晒伤。 不少人坐在公园旁行道树荫下的花台,或喝水、或吃冰,躲避艳阳,便利商店里的座位都坐满人。 方旖晴穿着白色雪纺纱上衣,水蓝色牛仔短裤,长发用墨绿色毛绒发圈随意扎成马尾,手上拿着刚从便利商店买来的红豆棒冰,穿过马路,到对面公园外,寻了个花台空位,坐下。 今天是周末,假日的午后,出门透气的人比平常多。 刚刚,她接到一通意料之外的电话,心头因此卡住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只好出来走走透透气,她就住在公园附近巷子里的老公寓。 在热闹的大城市里,人会自动变得渺小,除非是公众人物,或者一张脸好看得惊人,否则大部分人都只是路人甲乙丙丁,谁也不会记得刚刚身边经过谁、坐了谁。 在花台坐下后,她专注吃着红豆棒冰,偶有微风拂过,但难解烤人的阳光热度。她感觉汗沿着太阳穴滑落,接着红砖道印上一滴微小的水渍。 她盯着那丁点大的水渍,有一列黑蚂蚁依序从旁爬过,她的视线紧随着那列黑蚂蚁移动,眼角余光扫到左手边坐了个年轻男子,穿着素色棉t,卡其短裤,正大口大口灌着冰凉的矿泉水。 她继续看那列黑蚂蚁移动,接着看到另一个方向有群红蚂蚁,大热天的,连蚂蚁都脾气暴躁,居然狭路相逢,打起架来。 因为那通意外的电话,她今天心情很纠结。 吃着冰,盯着蚂蚁打群架,她忽然想,来下盘赌注吧。 她纠结的人生,干脆让打架的两群蚂蚁来决定。 如果红蚂蚁赢……她就什么都不计较了,不过,姐姐要是知道,大概会气死,唉。 两分钟过去,她红豆棒冰都吃完了,地上那两群蚂蚁还打得火热,像是分不出胜负似的。红蚂蚁、黑蚂蚁后方各有援兵,加入战场。 她看着叹了口气,想把难题丢给蚂蚁,没想到要个答案也不容易。 “你觉得红蚂蚁会打赢?还是黑蚂蚁会打赢?”两群蚂蚁打得难分难解,她实在等得万分无奈,反正赌都赌了,干脆抬头问问身边的年轻男子,让他替蚂蚁回答。 男子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地上两群蚂蚁开起小战场,他嘴角扬起小小弧度,看向她,挑起眉,想了想,反问:“你想哪边赢?黑的?红的?” 没想到他会反问她,她苦恼蹙眉。 想哪边赢呢? 如果她有答案,何必等那两群暴躁打群架的蚂蚁给她答案。 等不到她的回应,男子又朝红砖道上两群蚂蚁看过去,“你看,红蚂蚁越来越多,我猜是红的赢吧。” 她索性蹲到地上,低头认真地瞧。其实不管哪边赢,不管她最后怎么做,她的心情都不会太愉快。 男子没多久,也跟着她蹲下来。 两人低头,清风拂过,他们的发被风扬起,在空气里相碰交缠。 她浅浅吐口气,仿佛叹息。 “不管哪边赢,我都不好过。”声音低迷,参杂着微微无奈。 “你比较希望平手?” “平手?”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神情有些吃惊。 她没想过耶,如果平手呢?她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一会,她摇摇头,自言自语的成分居高。 “我没有第三种选择。”她站起身。 男子跟着起身,她才发现他很高,两人站立,她得仰头看他。 方旖晴释出微笑,说:“谢谢,我想你说的对,应该是红蚂蚁赢。” 她转身,无奈流过心底,过于专注在烦恼的事情上,从头到尾,她都没注意到,年轻男子俊朗明亮的五官。 才走几步,她的右臂让人轻轻握住。唐翌磬追上她,脸上漾开有些尴尬的笑。 “嘿,等等。”他放开握了一刹的手臂。天很热,也许热得体温都化成电流了,他暗自惊讶地想。 停顿了会,他眼色转为认真严肃,“如果是重要的事,别交给跟你不熟的蚂蚁做决定。” 她眨眨眼睛,原本烦躁的心绪因为他的话钻进笑意,他说话的方式幽默有趣。 别交给跟她不熟的蚂蚁做决定?呵。 她逸出银铃般笑声,过了一会,她认真打量起年轻男子,这才吃惊发现,要换作平时,眼前这张脸,绝对能牢牢吸引住她的视线。 他打扮居家悠闲,有几分邻家大男孩的味道,却不是那种路人甲乙丙丁型的。但也肯定他不是公众人物,她很爱看电视的,有知名度的公众人物,她都知道。 他生得俊俏,甚至比那些在电视里出现的偶像明星好看,除了俊朗五官、刚毅充满正气的明亮眼神外,他身上流动着难以言喻的气质。 要是换成别的时候,她一定像个花痴盯着他瞧,认识她的人都晓得,她是标准的外貌协会会员。 就连她的学生,都晓得她的“特殊嗜好”--爱看帅哥美女。 她又眨了眨眼睛,收拾乱七八糟的思绪。“是重要却无法自己做决定的事,只好拜托那两群蚂蚁帮帮我了。”她无奈的说,但眼底有笑意。 平常,她是个乐观又有点搞笑的人,不像现在,有些要死不活的。 第二章 “你要不要说出来?说不定我能给你一点好建议。”他不假思索的问。 “我跟你,就像跟那两群蚂蚁一样不熟。”她直觉反驳。 他搔搔头,绽开的笑容有几分孩子气。“至少我智商比蚂蚁高,给你的建议一定比蚂蚁来得合乎逻辑。” “你平常都这么热心助人?”太阳热度这么炙人,大家忙着散热都来不及了,就算是不热的天,大城市里也没多少人会发善心管他人闲事。 他又笑了,眼神明亮坦率,诚实道:“其实,你刚从对面便利商店出来,我就注意到你了。” “呵。”她轻应,然后笑问:“所以是我的美色诱发出你的热心?” “哈哈。”他轻笑,不否认也不承认,旋即又道:“说真的,我觉得如果是重要的事,参考别人的建议会比看蚂蚁打架的结果好。我们不熟,我的建议自然客观中立,你听听看,不会有损失。” 他说的挺有道理。方旖晴有些被说服了。 “要是我不给你任何联络方式,你还愿意给我建议?”她反问。 “哈!”他笑一声,然后毫不犹豫的回答,“愿意。” 那句声壮气足的愿意,有股仿佛能为她赴汤蹈火的豪迈。她听着,忍不住笑开。 “好吧。”她很干脆地说。 她踱回原先两人坐的花台空位,他跟来。风在树缝间穿梭,夏蝉继续高歌,她缓缓地、简洁地低述自己的难题。 “……他放我跟姐姐在育幼院长大,我对他也说不上恨,但真的没有爱,现在他又老又病,家产几乎被他捧在掌心的儿子败光,才又回头找上我,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肝癌末期,没剩多少时间了。 她觉得自己被逼得没有其他选择,但她真的很不想帮…… 唉,她其实是个坏心人。 他直视热得快融化的柏油路,静静听她用温柔嗓音诉说,越是倾听,他越觉得她是个温柔的女人,就像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感觉。 终于,他将视线移到她身上,打量着她平静中又带点困扰的神色。 如果是别人,跟她遭遇同样的事,恐怕情绪不会这样平静,她看起来真的一点恨意也没有。 “我很好奇,你父亲还健在,育幼院怎会收你们?社会局没有介入?你父亲这样已触犯遗弃罪了吧?”他提出疑问。 “二十几年前的社会不像现在,这么注重儿童福利。”她笑得云淡风轻。“不过收留我跟姐姐的育幼院,是某个远房亲戚办的,我爸当年捐了一大笔钱,那位修女阿姨对我们很好。其实回头想想,跟着修女阿姨,应该比跟着我爸好。你想,我爸再娶又有儿子,我跟姐姐要是到那个家,八成不好过。” 他点点头,给了她如阳光般的粲笑,尽管明知失礼,但这个当下,他就是想揉揉她的头,带着一种宠溺的心情。 方旖晴惊讶地眨眼,暖热的掌心穿过她发丛,注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力量,流进她的心底。 惊讶慢慢转淡,笑意浮上她眼底,“你在帮我打气?很像我安慰学生的方式。”她脱口说出自己的职业。 “你是老师?”真看不出来。她打扮样貌,像是个学生。 她先愣了一下,吐吐舌头,说:“居然不小心说出来了。别说我不像老师,很多人说过了。” “你看起来真的不像。”他笑。深邃眼眸在她身上停留半晌,才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没错,我是在帮你打气,因为我觉得你很棒。” “是吗……”她困惑低喃。 其实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棒,如果她够好、够棒、够善良,她不会看蚂蚁打架,让两群跟她不熟的蚂蚁帮她做决定。 “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不好。如果我是电视剧女主角,我应该毫不犹豫直接帮助我父亲,而且还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跟我父亲和解,然后对他说,我一点也不介意从前发生的事,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成材没关系,以后我会照顾他。因为电视上都这样演啊……”她对着他苦笑。 她哪里很棒?她既没办法果决置之不理,也没办法毫无芥蒂什么都不计较的帮忙。 “你爱看电视?”他笑问,瞧着挺有气质的她,有些难以想像会是个电视儿童。 “是啊,没有电视我会活不下去,而且最讨厌有人跟我抢遥控器,我姐就很爱跟我抢。”她爽朗承认。 “不要让电视剧绑架你。”男子很欣赏她的率直。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这样真的很棒了,相信我。”他真挚地说:“你是人,理当有情绪,遇到不公平的事,本来就该反击。你没对你父亲恶言相向,甚至犹豫要不要帮他,已经很不容易。你不需要像电视剧女主角,你就是你人生的女主角,属于你的人生剧本,你想怎么写、怎么演,都该由你自己决定。” 她瞪大眼睛,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带着力量进入她的心。 “所以,你建议我不要管他?” 他笑,点点头。 “不过,我觉得你最后还是会帮他。”她是个心软的人,他看得出来。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他终究是你父亲,你无法像我一样冷静、置身事外的看待他,现在你会犹豫,是基于不甘心吧?觉得他当初毫不考虑就抛弃你们,你现在根本不需要对他伸出援手,他今天的遭遇,是老天有眼给他报应,刚好而已。”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外貌一等一,连敏锐度都一等一的男人。 他一字不差的点明她心中那股郁闷。真的,她下午接完电话,心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确实是老天有眼,帮她跟姐姐讨了个公道,父亲凄凉的下场,是迟来的正义,刚好而已。 但念头一转,她又立刻深深自我厌恶。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坏?再怎么样,那个人毕竟是她父亲。 方旖晴惊讶得阖不拢嘴,直到他大掌伸来,将她下颚朝上顶,笑道:“小虫子不好吃。” 尴尬地闭嘴,她顿了顿,佩服万分的说:“你好厉害。” “我才不厉害,你的反应是人之常情。”他十分难得的向一个陌生女人露出温柔微笑。 “不管如何,谢谢你给我建议。”她诚心诚意的表示。“我该回去了,还有一堆作业没改呢!拜拜。” 她站起来,瞄一眼腕表,竟然快五点了。 “嘿!真的不给我联络方式?msn?facebook?推特?还是……” “我刚说过了,我不会给你‘任何’联络方式。” 他夸张地摸摸自己的脸,状似无辜问:“这张脸今天不好看吗?有人对我说过,我光是靠这张脸,这辈子就能吃香喝辣。”她居然连msn都不肯给? 那张好看的脸,现在被他的双手搓圆又捏扁,看起来很是搞笑,反差实在太大,惹得她哈哈笑。 “你确实很好看,不过……”方旖晴收住笑,认真又严肃说:“目前我有交往的对象了。” “没结婚前,应该要多多比较。错过我,很可惜喔。”他自信满满的自我推销,“我敢保证,这世上像我这么优质的男人,真的没几个,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她又被他逗笑,然而笑过之后,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这世上,永远有更好的人。我不喜欢比较,因为比较不完,我喜欢单纯的一对一。” 唐翌磬叹气,不勉强她了。 “就像我说的,你很棒,可惜我没早一点认识你。回去改作业吧,娃娃老师。”她真是个温柔的好女人,完全是他的菜,可惜相见恨晚。 “娃娃老师?”她扬眉。 “是啊,你像个可爱的洋娃娃。” 她笑笑地对他挥挥手。“拜拜。” “拜拜,有缘无分的娃娃老师。”他跟着挥了手。 “呵……”她轻笑,音韵溶在风里,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 他立在原处目送她,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 方旖晴手握红笔,正在改六年二班的作文簿,题目是“我的家”,她读着一篇女学生的作文,内容跟鸡腿有关-- 妈妈每次煮鸡汤,我都吃不到鸡腿。我喜欢喝鸡汤,但更喜欢吃鸡腿,可是妈妈说,一只鸡只有两只腿,一只要给哥哥、一只要给弟弟,我不懂为什么我只能喝鸡汤…… 唉,快中午了,她肚子感觉有些饿。 妈妈常说我是女生,要多让哥哥弟弟一点。为什么女生要多让男生?为什么不是他们让我? 唉,又是个重男轻女的传统家庭啊。 忽然没了胃口,她咬着笔杆将才看一半便惹得她叹息两回的作文簿搁到旁边,拿起另一本,默默自语:别想了、别想了。 可惜脑袋总是不听话,她悠悠惚惚地想。在那个年代,重男轻女是很正常的…… 二十二年前,生父方润楠如姐姐所愿,将她们送进修女阿姨办的育幼院,从此不闻不问,也是因为重男轻女。 “方老师,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一道清亮的嗓音乍响,将她自紊乱思绪中拉出来。 “呃……”她顿住一刹,朝声音来源看去,一个男人偏了偏头,露着温文的笑,万分专注地看着她。 “我、我晚上有事……”她语音稍弱,在安静的教师办公室里仍显得清晰,她试着不去注意四、五道朝她投射而来的视线。 学校里所有未婚女老师的首选目标,正是眼前这位身高超过一八,嗓音干净清亮,五官俊秀深邃、书卷味浓厚的梁硕钦。 听说他家底丰厚,本该继承家业,但从小立志当老师,遂不顾家人反对硬是选择师大,成为一名国小老师。 梁母来过学校几次,穿金戴银一身贵气,衣服皮包也全是名牌,谈吐间的娇气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梁硕钦是独子,因此不管他有多么不愿意,迟早还是要继承家业。 这种男人啊……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她没兴趣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 真是奇怪,她最近在走桃花运吗?上周末才遇到一位帅哥,现在这位校园里硕果仅存的黄金单身汉,被她拒绝过八十二次,竟然还不死心。 不久前,姐姐已经帮她介绍了个堪称钻石级单身汉的约会对象,她算是有男友的人了,真的不想劈腿。 “那明天晚上呢?”梁硕钦不死心追问。他观察她许久了,方旖晴跟他认识过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她身上有种恬淡温柔的气质,丝毫不浮夸虚荣,她越是拒绝他,他就越是对她感兴趣。说真的,他从来没有被拒绝的经验。 “呃……”她微怔,向来温文尔雅的梁硕钦刚刚好像有些咄咄逼人。“明天晚上……我……也有事。”拜托,刚走进教师办公室的两位年轻女老师,脚步停下,毫不掩饰地将杀人目光射过来,令她有点难以承受。 “你知道这是我第几次开口约你吗?” 啊,更咄咄逼人了!原来温文尔雅只是面具。 “我……没在算。”她为难地装傻,对数字她其实挺有概念的。 “八十三次。”梁硕钦说:“你希望我一天一天问下去吗?后天晚上、大后天晚上……我相信总有一天你是有空的吧?” 第三章 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思,是吧? 她深呼吸,给了个时间,“我……星期五可以。”既然给他软钉子没用,只好速战速决。 “真的?”梁硕钦又戴回面具,笑得温柔如水。“星期五晚上,我请你吃晚餐,好吗?” 她其实想说“不好”,可惜没得选择,该解决的还是要解决。 “好。” “所以你这两天是真的有事?”梁硕钦再问。 “嗯。”她点头,应了声。 “这样很好,你并不是刻意在躲我。”他笑开,踱回自己的位置。 方旖晴瞪着他的背影,有口难言。她确实是在躲他啊!只不过这两天刚好有约罢了。 今天星期三,是这间pub的淑女之夜。 方旖晴穿着淡蓝色牛仔裤,规规矩矩的素色polo衫,看着前头一个比一个打扮火辣的漂亮女孩走进去,轮到她时,却被守在门外的收票人员挡下。 “小姐,不好意思你没穿裙子。”男人打量她,淡漠地说。这个乖乖牌八成是跑错场,要不就是被朋友陷害,根本不像跑夜店的咖。 方旖晴眨眨眼睛,一时无法理解。“我穿牛仔裤不行吗?” “今天是淑女之夜,穿裙子才能免费入场,如果你要进去,请买票。”男人又瞄她一眼,有点不耐。 “喔,好。”方旖晴尴尬应声。她以为这里就像餐厅,进去点了餐饮便算消费,没想到还得买票入场。 她赶紧到一旁买票,心里忍不住哀叹,这年头老师越来越难为! 咬牙买了张千元只找零钱的票,她又乖乖排回人龙。 终于踏进pub,几乎要震破耳膜的电子音乐转瞬将她吞没,花花闪闪的霓虹灯照得她头晕脑胀,她真不懂这种地方究竟哪里好?怎么这么多人愿意花钱进来? 烟味刺鼻,让她连打了三个喷嚏。 她皱眉,看着光线不明的室内一角,有个类似“隔离室”的玻璃房,挤满一堆人在里头抽烟、抽雪茄,暗黄灯光照着满满烟雾,玻璃房门半敞着,烟味就这么飘散出来。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视线在几乎挤满人的pub里梭巡,寻找早她十几分钟进来的女孩。 在光线忽明忽暗的pub里找人,实在很折磨人,她忍受着刺耳的音乐,忍受充斥各式香水、古龙水与烟味的混浊空气,在舞池里穿梭,目光扫向舞池外围一桌桌大声说笑、喝酒的男男女女。 也不晓得花了多少时间,就在她几乎无法忍受,想先出去透口气时,她朝吧台瞥去,终于看见她想找的女孩,顶着显眼的红色波浪假发。 女孩手里拿着一杯酒,靠着唇,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向她,不知向她说了什么,引出她的笑。 看到女孩手上的酒,方旖晴简直气坏,她突破重重人潮,终于挤到吧台前,在女孩的酒真正沾上唇瓣前,一把抢下酒杯,搁在吧台上。 “程筱霜!”她气呼呼地喊。 女孩看见是她,立刻从高脚椅上溜下来,站直身,那模样还真像做错事的小学生。 “老师……”她怯怯地唤。 听到女孩喊出的“称谓”,不着痕迹盯紧方旖晴,男人眼眸闪了闪兴味的光,他向酒保要了杯martini,闲适的靠着吧台喝酒,等着看戏。 果然,女老师很威严地训话了。 “你才几岁?学大人喝酒?还跑到这种地方!”女学生脸上的浓妆,让方旖晴越看越生气。 “老师,对不起,我……” “你不需要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这种地方,根本不是你应该来的,你才十四岁,不是二十四岁!你到底怎么进来的?”方旖晴瞪着程筱霜。她刚刚明明被查了证件。 “我拜托同学借她大姐的身份证……”代价是整学期作业借同学抄。她心虚地说了一半。 方旖晴翻白眼。身份证也能乱借啊,受不了! 吧台内,酒保听到女学生的话,呆了一下。 这年头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吗?居然只有十四岁?看起来明明有二十出头。 真是可恶!酒保瞪了瞪女学生,一手抄下她的酒杯,忍不住训道:“小妹妹,深夜问题多,乖乖跟老师回家去,这里的男人十个有九个是狼,很危险的,你懂不懂?你别看这家伙人模人样,说不定他也是个衣冠禽兽!”酒保将杯里的酒倒掉,指着一旁刚跟女孩搭讪的男人。 男人不置可否地笑笑,扬起酒杯朝她们晃了晃,一口喝光酒。 “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他转头对酒保说。 酒保瞪他一眼,不再搭理他们,转身招呼其他人去。 吧台边的光,亮度稳定,方便酒保调酒。 藉着头顶上的黄光,方旖晴清楚看见男人有双坦率明亮的眼,他鼻翼饱满、鼻梁挺直,黑浓的眉霸气地铺展在眉骨上。 他唇温厚,即便不笑时,也扬着愉悦的弧度。柔亮的黑发左分,梳得十分整齐。他衬衫质料很好,西装长裤笔挺,长袖随意卷了几卷,露出手臂,他肌肉结实,显然是个常运动的人。 不晓得为什么,她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尤其那双眼,好似在哪里见过。但他浑身上下雅痞式的打扮,就像她目前的约会对像向棠武,根本属于跟她的生活圈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类人。 她低头看去,连皮鞋都干净黝黑得发亮,跟向棠武一样。 是因为身为名模的姐姐牵线,她才有缘认识向棠武,要不,以向棠武宇光电子少东的身份,她根本不可能与他相识。 眼前这男人外表不输向棠武,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女人钓不到,应该不至于连未成年少女都吞得下去吧。 不过,怎么觉得那双眼睛在哪里见过似的? 方旖晴苦思不出答应,眨了眨眼,收回心神。 “我带你回家!”不再看那个男人,她转身拉住学生的手。 “我送你们回去。”男人很自在地开口,仿佛他们是相识的朋友。 方旖晴睐他一眼,张口想拒绝,却被男人截断。 “我刚跟小妹妹打赌,她未满十八。如果她满十八岁,算她赢,今天所有消费我请,如果她输,就乖乖让我送她回家。显然她输了。” 方旖晴呆愣片刻,原来他不是想搭讪…… “你刚才买了票才能进来吧?我是这家pub的股东,票根给我,我让人把钱退你。”瞧了眼她的牛仔裤,男人朝吧台挥手。 “我刚还在头痛,该如何说服小妹妹我不是禽兽,让我送她回家。你进来找学生,也算帮我们的忙,万一警察临检,发现有个未成年少女,对我们来说其实是麻烦。”他面带笑意解释。 方旖晴犹豫几秒,才从牛仔裤口袋掏出票根递给他。 酒保走来,他向酒保要了笔,在票根上签了个英文名再递给酒保,说:“记我的帐,把钱退给老师。” 酒保将票根收进吧台下的抽屉,抽了张千元大钞,递给方旖晴。 “走吧,店里空气差,对国家民族幼苗不太好。”他笑说,牵起程小妹妹的另一手,朝外走。 出了pub,新鲜空气扑鼻而来,方旖晴忍不住大大吸吐一回。 男人似笑非笑对上她的视线,扬手招了辆计程车。 他打开车门,“上车吧。” ‘他所谓的送她们回去,是帮她们叫计程车啊?这她能接受。 方旖晴拉着学生坐进计程车,男人将车门关上。然而转瞬,他打开计程车前座车门,坐进车内。 “小妹妹,你家住哪里?”他扬声问。 “阳……明山上。”程筱霜低声道。 “司机先生,麻烦上阳明山。” 方旖晴发现自己竟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司机已经听从他的吩咐开车上路。 “先生,我们可以自己回去。”她试图做最后挣扎。 “很晚了,有人护送总是比较安全。”他说:“小妹妹,等会上阳明山,你自己告诉司机怎么走。”交代完,他靠着椅背闭上眼,休息了。 说晚,其实也没多晚,她看腕表,才十点半而已。 不过看男人坚持的态势……她放弃了。虽然她压根不认识这男人,但不晓得为何,她直觉认定,他是那种一旦决定做什么,就很难动摇的人。 车子开一小段路后,她忍不住开始叨念学生。 “我刚要到你家还没下车,就看到你冲出家门跳上计程车,要不是我跟在你后面,真的不敢想像你一个小女生在pub喝酒会出什么事!霜霜,将自己置于危险处境,并不能证明你长大,反而突显了你的不成熟……”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闭着眼睛听,在心里暗笑,这种说教,根本一点用处也没。 “老师……也许……我根本不想长大,不想爸妈对我放心……”程筱霜咬着唇,撇头看向车窗外,忍住眼泪。 “霜霜……”一时之间,方旖晴也不知该说什么。 霜霜是她唯一教过的天才学生,才十四岁已经跳级念高三课程。 她只教了她一年,当时霜霜四年级跳级到她带的六年级班,后来却变成她最放心不下的学生。 霜霜国小毕业后,她的父母聘她当家庭教师,每周二、四晚上到霜霜家教课三小时。其实她的功用比较像是陪读,以霜霜的程度,她能教的实在不多。 今天是霜霜满十四岁生日。半个月前,她们约好一起庆生,上星期霜霜长年在国外的父母打电话回来,说要陪她过生日,她们才取消约会。 本来她还替霜霜开心……没想到,霜霜的父母却在星期二打电话回来,说是临时有重要的事,取消了回国计划。 “老师,长大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好!”想忍住眼泪的小女生忽然转身挨进她怀里,痛哭起来。 方旖晴搂着她,静静的拍抚她的背。这时候,任何体贴的安慰话语,听在这个敏感而早熟的孩子耳里,恐怕都显得拙劣。 车子上了阳明山,方旖晴一边轻拍学生的背,一边告诉司机哪里该转弯,终于车子停下。 她陪程筱霜下车,按门铃让管家出来接人。直到大门关上,她才叹口气,踱回计程车。 坐上车,她讶异发现,男人从前座移到后座来了。 “老师啊,你是我看过最不会安慰人的老师了。”他笑容里有揶揄。 “你看过很多老师吗?超过一百个?还是一千个?不然怎么确定我是最不会安慰人的?”方旖晴心情不佳,冷冷反问。 男人眼睛亮一下,讶异看起来如清泉般温柔的女子竟也会言语上争胜,反击力道还不小呢。 他满不在乎地笑开,对司机吩咐,“麻烦回刚才那间pub。”说完,才转头直视她,“我确实没看过很多老师,但我肯定你是真的不会安慰人。” 他这回语气十分诚恳,没有丝毫揶揄,迎上他的深邃眼眸,方旖晴不禁沮丧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应该,竟把坏情绪发泄在陌生人身上。 “我不是不会说安慰话,而是说任何安慰话,听在霜霜耳里都不受用。她是个拥有高智商且敏感的孩子,才十四岁已经念高三课程了。” 男人安静了一会,认真打量她片刻,似笑非笑地问:“老师看起来比高中生大不了多少,教高中生会不会太吃力?你管得住学生吗?”这么粉嫩的长相没有说服力,一点威严也没。 第四章 “我是国小老师。”她没好气地说:“霜霜国小六年级是我带的,毕业后,她父母请我当她的家庭教师,其实大部分时候,我只是陪伴她,并没……”她停下来,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对他说这么多。 “为什么不继续说?”他扬眉,微笑。 看着他的笑,方旖晴总觉得那轻轻浅浅的笑有点不真实,像是为了让人放松戒备才弯起的…… “要不是你刚说你是pub股东,我会以为你从事公关行业……”笑得这么虚应!她没多想,话就这么冲出口。 男人怔住,收了笑,“没想到老师不会安慰人,眼光倒是十分锐利。” “什么意思?” 他耸肩,没多做解释。 夜里车流顺畅,他们很快又回到pub,计程车靠路旁停下。 男人掏皮夹抽出两张千元钞,递给司机。“麻烦送她回去,不用找了。” “你不需要帮我付车钱。”方旖晴表示。 “我说过,要送你们回家,这点车钱是我对老师的心意,我向来尊敬认真负责的老师。车牌号码我记下了,司机先生一定会安全送你回家,晚安,娃娃老师。” 说完,潇洒下车,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回头又对车内的她说:“对了,虽然我看娃娃老师不像会到pub的人,不过万一哪天你需要喝点酒、放松一下,就到这儿来,找刚刚那位酒保,他是pub另一个股东,我会交代他给你折扣。”他调情似的眨眨眼睛,笑了。 娃娃老师?!她呆住。他是那个跟她一起看蚂蚁打架,还好心给她建议的男人? “你、你--” “怎么?终于认出我了?”他打趣道。 “司机先生,麻烦等一下。”她交代一声,然后钻出车子。 他朝后退,若有所思的眼眸定定停在她身上,一会,他脸上的笑,多了真实的温柔笑意。 她瞧着,呆住几秒,心头仿佛被什么掐紧一刹。 他低头望她。“你愿意给我联络方式了?” “呃……不是……” “为什么下车?你不怕我缠住你不放?”他扬眉问,其实心里很想这么做。 难得,真的很难得,碰到一个女人,在这么的短时间内钻进他心里,以温柔的力量扰动他。 “你不是……”吧?她不是非常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上周末,他十分尊重她,看起来就像邻家大哥,很居家又无害。 唉,打扮果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现在的他看起来很有几分精英份子的犀利。 难怪她根本认不出来! 虽然他长得好看,但毕竟只有一面之缘,几天时间过去,她实在也不太记得他了。 “很难讲。”他笑说,双臂环抱胸前,仿佛不如此,就无法克制住那股隐隐蠢动想缠绊住她的欲望。 “我刚才应该问你住址,直接跟司机一块送你回家,这样我就知道你住哪里了。可惜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交往对象,你喜欢单纯一对一的关系。所以,我决定当个君子。娃娃老师,趁我后悔前,你最好快快上车。”他眼瞳盈满笑意。 “我只是想跟你说谢谢……” “ok,不客气。深夜问题多,尤其是男人变狼的机率大增,娃娃老师,赶快上车吧。” “喔。”她应了声,乖乖地回计程车里。 关上门前,他靠过来,头低进车里,深邃的眼眸闪着两簇明亮的光,灼灼地朝她烧来。 “我们来个约定,好不?”他的声音忽然低哑,想跟命运赌一把。 “什么约定?”她声音竟也因被他瞧得心慌而微哑。 “如果命运让我们不期而遇三次,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如果我们不期而遇请你务必考虑一下,让我加入你的爱情战场。你想想看,古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如果我们拥有如此深的缘分,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顺从命运安排?” 她被他的好口才弄得瞠目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不反对,我就当你默许了。晚安,亲爱的娃娃老师,我会每天向幸运女神祈求,让我能在人海茫茫的城市里,与你巧遇第三次、第四次。” “啊……”她轻呼出声。 这男人说话的方式,真的是让她无言以对。 严格来说,他算不上油嘴滑舌,偏浓的文艺腔像是电视剧男主角的台词,但由他嘴里说出来,又添了几分诚恳无伪的真挚。 简直让她……连拒绝都没力了。 她是真的很爱看电视啊,眼前的场景,令她有种成了偶像剧女主角的错觉,这么好看的男人,说出这么好听的话…… 她的心湖像被他扔进一块巨石,水花不停地激荡。 在爱情战场上,她从没碰过如此具有杀伤力的狠角色啊。 她呆愣愣地望着他,直到他好听低哑的声音又一次漫入车里。 “我们一起期待第三次相遇吧。” 他笑了笑,调皮地眨眨眼,头退出车厢并为她关上车门,转身走进pub。 她摇摇头,好不容易才甩掉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麻烦你,仁爱路三段。”她轻声朝司机报出地址。 傍晚,梁硕钦说因为他母亲的请托,他非得出席一场重要的慈善晚会不可,她想那干脆就取消梁硕钦认定的“第一次约会”,反正她本来就只是想跟他说清楚、讲明白而已。 然而梁硕钦坚持要她陪同出席,不停强调他只是去露个脸,得空就可以离开。 她想想也罢,既然打算跟他说清楚,就别再拖,出席慈善晚会,相对减少两人独处的时间,也不错。 考虑过后,她答应了。 坐在梁硕钦的高级房车里,她安安静静的看着车窗外,想不出有什么话题能跟他聊。 “你真的不换件正式礼服?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转到认识的店家,很快……” “不用了。换了衣服,我也没首饰、名牌包可搭。而且脸妆和发型都要重新弄过,并没有那个时间,不是吗?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很失礼,我说过可以在饭店大厅等你。” 她压根不想陪他出席慈善晚会,这名词光是听在耳朵里就卡住了,完全不是她这种小老百姓会进出的场合。她不可能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场合,收下梁硕钦买单的衣服、鞋子。 下午她已经拒绝过,也表明愿意在饭店大厅等他,但他不晓得在坚持哪门子的绅士礼仪,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在饭店大厅等。 车子都快开到远企了,他居然还试图说服她换衣服。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穿着不够正式,听梁硕钦说,这场办在五星级饭店豪华宴会厅的慈善晚会,仅发出两百张邀请函,对像尽是政商名流。 可以想见那些受邀参加慈善晚会的人,大概就像新闻播报参加豪华婚礼的宾客一样,男人个个西装笔挺、女人个个争奇斗艳吧。 “我也说过,我不是担心自己,是怕你尴尬。”梁硕钦睐她一眼,又专心在路况上。 她淡淡地说:“我不可能因为自己穿不起名牌衣鞋而尴尬。” 碰巧遇上红灯,他踩煞车,侧过脸庞,专注而动容地看着方旖晴。 他果然眼光不错,看中这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 方旖晴被他看得不自在,见红灯转绿,赶紧出声提醒他。“可以走了。” “我……真的喜欢你。”踩油门前,他说。 “我有交往的对象了。”不过就一句话,干脆车上说一说吧。她暗忖。 她没办法对他含情脉脉的眼神视若无睹,加上那句突然且直接的表白,她觉得不当下把话说清楚,简直是罪过。 “等我们独处时再说,我一定会说服你,我不比你交往的对象差,你应该多比较,让我跟你交往的对象公平竞争。”他踩足油门,再转个路口就到目的地了。 对于方旖晴,他誓在必得,绝不可能因为她一句话,就轻易放弃。 没想到她都表明有交往对象,梁硕钦竟还不放弃! 她不自觉叹口气。男人即便经过几万年演化,骨子里野性的征服欲依旧根深柢固。 相较于梁硕钦的强势宣言,她不禁想起另一个男人,仿佛又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我们一起期待第三次相遇吧。 形容不出那种感动,但…… 她可以欺骗全世界,却无法欺骗自己,她莫名地有些期待,也许她和他真能有第三次的相遇。 因为他,她见识到言语的巨大力量,短短几句话便足以撩拨人心,那种隐约暧昧的震荡在心湖轻舞,微微的搔痒钻入心底深处,有些什么她不明白的、一直沉睡着的,悄悄被他扰醒了。 这两天,她脑子里时常转着那晚他进pub前说过的话。 人海茫茫中,要不期而遇,确实需要运气,更别说要接二连三的巧遇,她很怀疑那机率搞不好跟中乐透一样低。 唉,老天爷好像在跟她开玩笑,她最近桃花连连就算了,还一朵开得比一朵霸气。 真无奈。 看来,她得花点时间继续说服梁硕钦,她真的没兴趣一个个比较男人。 进入饭店大厅,她跟在梁硕钦右后侧,直到电梯前,她开口,“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如果你真的不会觉得尴尬,请陪我上去。我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她转头迎上梁硕钦的脸,沉默几秒,“我不会尴尬。”语音平淡。 踏进电梯刹那,她心里百转千回,想着…… 同样一句“我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若由向棠武说出来,她会有什么感觉? 如果这句话,是由那个期待在茫茫人海中与她不期而遇三次、四次的男人说的,她又是什么感觉? 若是向棠武,她可能噗哧笑出声,那肯定像在念文艺片台词,向棠武完全不像能说出这种甜腻情话的男人。 但若是那个会向幸运女神祈求的男人-- 也许……也许她的心会像那天晚上狂躁地跳动。 至于真正将话说出口的梁硕钦,却没能带给她丝毫感觉。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跟他把话说清楚。 电梯门再度打开时,方旖晴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可惜,他们再度相遇的机率实在太渺茫了。 梁硕钦步出电梯,她跟上脚步,心绪有点乱,未料一道黑影笼罩而来,她还没抬头,先听到-- “嘿,娃娃老师!”那声音满是惊喜。 她呆住,很缓慢、很缓慢地抬起头,生怕只是自己的幻听。 熟悉的眸光饺接上她的视线,她太过惊讶,以致只能发出轻呼。“啊……” 心脏非常不受控制的狂暴窜动,仿佛要蹦出她胸腔。 她以为低得跟中乐透头彩一样的机率,竟发生了?! “幸运女神呐,感谢你的眷顾!”他夸张地将双掌合十,四十五度朝空气微拜,然后灿亮万分笑开。 他没多想,伸手朝她头顶揉了一把。“才两天而已,我们不期而遇第三次……” 梁硕钦皱眉,回过身走至方旖晴身畔,与她并肩。 “是你朋友吗?”俨然一副男友的架式。 “是你正在交往的对象?”他眼底染着淡淡好奇,打量走至她身旁的男人,唇畔灿烂的笑收敛了几分。 第五章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发问,她真觉得被问得头有点疼,没想到老天爷像在跟她开玩笑,另一个男人声音选在这时扬起。 “旖晴,跟朋友来的吗?” 她循声看见向棠武勾着笑走来。 这可好了!她在心里哀嚎,她近来的三朵桃花居然凑齐了! “这位是我正在交往的对象。”她认命地往右手边的向棠武靠去,对左手边、与正前方的两个男人介绍。 她居然被三个男人一左一右一前包夹了,作梦都没想过这种场面! 三个男人互视,方旖晴正打算开口说些话,她左边、前方两个男人却同时抢白。 “向先生,希望有机会与你公平竞争。”前方男人扬着笑。 “向二少,希望我们能公平竞争。”左手边的梁硕钦说。 方旖晴目瞪口呆。他们都认识向棠武? 向棠武兴味盎然地扬眉,看看两个男人,笑道:“公平竞争?你们是指竞争旖晴吗?”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他懂。 “是。”两个男人这回倒是异口同声。 向棠武坦然笑开,转头看向显然很苦恼的方旖晴,轻搂她一下。 “只要你们不勉强她,结婚前本来就该多多比较。我不介意竞争,反而会更努力说服旖晴,我是个优秀的人生伴侣……” 方旖晴正想开口,一位穿着入时的美女走来,对站在她前面的男人说:“boss,时间差不多喽,该准备致词了。” “ok。”他点点头。 方旖晴皮包里的手机这时作响。 她掏出,看了来电显示,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我想我还是在一楼大厅等你,我得处理一些私事。”握紧发响的手机,她对梁硕钦说,接着,转向向棠武解释,“棠武,我们再联络,谢谢你没误会我,我只是想跟梁老师把话说清楚。”这话其实也是说给梁硕钦听,希望他能干脆死心。 “我刚说的不是场面话,旖晴,你有权利在结婚前多比较。”向棠武大方道。 她欲言又止,张了口又闭上,最后什么也没再说,朝三个男人点点头,转身走向电梯。 方旖晴吐口气,在大厅寻了张舒适椅子,握在掌心的手机响了好几次,她才缓慢接起。 手机收线那一秒,她瞪着荧幕,显示通话时间二十五分四十七秒。 她心口被压得沉甸甸的,叹着气将手机收进皮包,她犹豫几秒,决定上楼,一道阴影落在她面前,她抬头,撞进他温柔的眼里,一时之间竟发不出声。 “你还好吗?”男人开口,连声音都饺着温柔。“你父亲?” 她愣了会,很轻地点了点头,起身。“我没办法等梁老师,得上楼跟他说一声。” “我下来时,他正忙着。”梁母不停拉他在各家名媛千金之间寒暄,“我刚问了他电话,也许你打他手机比较快。” 他从西装外套掏出手机,帮她按号码,才将手机递给她。 她睐他一眼,接过他手机,贴在耳边,响没几声,便接通了。 “梁老师,我是方旖晴,不好意思,我家里临时有点事,我得先走……没关系,我坐计程车很方便……真的不用,你忙没关系,我赶时间,我们下次再说好了。嗯,那就这样,拜拜。”她将手机还给他,低声道:“谢谢你。” “你该正式介绍自己的名字,照我们约定的。”他提醒。 她微笑,从皮包拿出便条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递给他。 “方--旖--晴。”他用绵长低柔的嗓音吐出她的名字。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脸热辣辣的,这男人真的很会调情,他连声音都是武器。 他将便条纸慎重地收进皮夹,然后抽了一张名片朝她递来。 亮点执行总监唐翌磬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但不知“亮点”是什么公司。 “你上次不是说过,以为我从事公关行业?你猜得没错,亮点是公关公司,我的公司。我明白,真要比家世背景,我没有向棠武显赫,但我的公关公司,在台北……不对,应该说,在整个台湾是数一数二的大,你无聊时,可以上网查查我公司的风评。” 他是公关公司老板?她想起刚刚听到那位时髦小姐喊他boss。 “今天这场慈善晚会,是我们公司接下的活动。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的太巧了。”他笑着。 “上次你说你是那家pub的股东,我以为……” “那是朋友找我投资,就是那位酒保,我有点闲钱就入股了。pub只是我的副业之一,所以我保证,当我的女朋友绝对可以吃香喝辣,不比当向棠武的交往对像差。”他才不想承认她是向棠武的女朋友! 幸运女神都站在他这边了,他当然要卯起劲,不遗余力的行销自己。 虽然他并非出身豪门,但他白手起家,钞票也是大把大把的赚,当他的女人,绝对也很幸福。 “我并不在乎钱多钱少,钱够用就好。”她说。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等我们第四次巧遇,给我机会跟向棠武公平竞争,你若选择我,保证一点都不吃亏。” “你觉得我们有可能第四次不期而遇?”不晓得他哪来的信心? “当然!幸运女神绝对站在我这边。”他简直信心超载。 “你不担心我们只能巧遇三次?人生不可能有这么多不期而遇。” “难道你担心我们只有三次缘分?”他扬起眉,眼角带喜。看来他赢面很大呢。 方旖晴抿着嘴,没答腔。 见她沉默,他续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派,我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命运若安排你属于我,相信我,你跑都跑不掉。我期待着我们第四次的不期而遇,到那时,我认为你应该直接举白旗投奔我的怀抱,因为我是命运写给你……独一无二的答案。”他笑得自信满满。 她睁大眼说不出话来。又一回,他轻而易举让她心跳失速。 这种甜腻又充满霸气的话,恐怕只有他想得出来,说得出口。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刚才见她愁眉不展地讲电话,他想,让她必须离开的事,也许是她父亲吧。他记得,她父亲生的是重病。 她回神,被他分散的注意力又聚回。 “我自己坐计程车就好。”她婉拒。 “要去找你父亲吗?”他问,回想起她眉宇间的轻愁,让他放心不下。 她点点头,没多说话。 “去医院吗?”他又问。 叹口气,她又点头。 “我陪你去,你烦的时候,我至少还能说笑话给你听,我是个说笑话的高手。”他没办法放她一个人去,他晓得她不好受,在这种情况下,换作任何人都不会好受。 她杵在原地,没拒绝也没接受他的提议,像是还在犹豫。 “别拒绝我,让我陪你去,我不放心你,如果不能知道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平安的回到家,我会担心到失眠。我还期待在这座城市,与你不期而遇第四次耶。” 他有点孩子气的尾音,让她笑了。 “好吧,谢谢你……愿意陪我。” “这是我的荣幸啊。”他笑,伸出手臂,说:“挽着我,我很荣幸能陪你一起面对人生的暴风雨。今天晚上,我是你的骑士,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人生的暴风雨?他说的其实没错。 但他说话的方式,实在是…… “唐翌磬,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舌头能开出莲花?”她揶揄。 “没有让舌头开出莲花的高深功力,怎能在公关行业闯出名堂。”他完全不在意她的揶揄,反而自信满满。 下一秒,他换上认真神情,“娃娃老师,你不懂吗?碰上人生的难关,更该幽默以对,才能活得健康长久。我希望你健康长寿。” 方旖晴的视线,在他那双墨黑如夜的眼里停留,然后对着他深深笑了。 急诊室里,医师、护士、病患家属来往穿梭,消毒药水味弥漫。 几乎每张活动病床边都有焦急的家属陪着,但靠窗那张活动病床,只有病患孤单躺在那里,鼻前戴着氧气罩,消瘦得近乎干枯的右手臂打着点滴。 在急诊室入口张望,她一眼看见那个……老人家。 踌躇近一分钟,她才终于迈开步伐朝窗边的活动病床走去。 “请问是方润楠先生吗?”她困难地开口,手臂一道力量传来,唐翌磬的大掌覆在她手臂上压了压,像要把力量传给她。 她虚弱地朝他浅笑,病床上的老人家睁开眼睛对上她,才准备张口,眼角却先一步湿润了,他颤抖着声音,仿佛无法置信。“小……晴?” “我是……旖晴。”她的声音里有太多尴尬与不知所措。 “谢谢你肯来……看我……我……”方润楠挣扎着要起身,还伸出手似乎想握住她。 方旖晴却朝后退,害怕被他碰触的样子。 唐翌磬倒是伸手搀了老人家一把,让他顺利坐起,接着后退与方旖晴并肩而立。 方润楠缩回手,看看小女儿身边的男人。“这是你男朋友?” 尴尬的看了眼唐翌磬,方旖晴摇摇头,“我们只是朋友。” “喔。”方润楠应声。 三人无声尴尬了几秒,一位护士走来询问,“你们是病患的家属吗?” 病患入院时呈昏迷状态,叫救护车送他来医院的是附近邻人。据说患者是独居老人,生活贫困,长期积欠健保费。邻人将他送进医院后已先行离去。 好不容易等病患清醒,院方想联络家属,病患却不肯透露,拿了手机拨打电话,一讲就是大半个小时。 院方正准备打电话给社会局,并报警,协寻病患家属,护士发现一对男女走到那个病患床边,立刻走来。 “……”方旖晴说不出话,她并不想承认自己是病患家属。 “是。”唐翌磬却帮她回答了,并悄悄握住她的手。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什么话也没说。 护士松口气。没多久,拿来一堆单子,对唐翌磬解说,病患做了哪些检查、应该注意的事项、批价后到哪里领药等等。 “如果健保费缴清,七天内可以来补卡。”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另外,医生是希望方先生能住院,他身体状况不太好,应该接受治疗,但方先生坚持要出院……”已经癌末了,却拒绝积极治疗。 “不好意思,请帮他改办住院。”唐翌磬果断道。 “那我立刻着手帮方先生安排病床,如果要住院,医院地下一楼有生活用品店,一些日常用品在那里都可以买到。”护士小姐好意道。 “谢谢,我们知道了。” “等会我拿住院单让你们办住院,如果有病床,就可以转病房了。” “麻烦你,谢谢。”唐翌磬说。 护士走后,方旖晴叹气,走到床边。“你……住院做治疗比较好,不用担心健保费和医疗费,我会缴的。” “谢谢你……”方润楠悬在眼底的泪就这么掉下来。 “不用对我说谢谢,当年你捐钱给表姨,让我跟姐姐好歹有得吃、有得住,你就当作我还你那笔钱。”她语气很淡,也晓得自己的话残忍,但在这件事情上,她没办法……一笑泯恩仇。 第六章 方润楠涨红脸,眼泪掉得更凶,他惭愧万分点了点头,哽咽说:“是我对不起你们,你还愿意来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对不起……” 护士又拿住院单走来。 “伯伯,你哪里不舒服吗?”看见病患掉眼泪,她放轻声音问。 “没有、没有……”方润楠摇头,老泪纵横。 “伯伯啊,心情要放轻松,才会好得快。”护士安慰,然后转向唐翌磬说:“这是住院单,你们先去办手续。” “好。”接过单子,唐翌磬向方润楠要证件、失效的健保卡,一个人去办理住院手续。 方旖晴、方润楠相对无语。 “要不要我帮忙通知谁,可以来医院照顾你?”片刻,方旖晴开口问。 方润楠摇头,叹一大口气。“你们的阿公、阿嬷都不在,你弟弟吸毒坐牢,没有人了。” 你弟弟……听起来真的很刺耳。 她深呼吸,困难地说:“我没办法常常过来……” “没关系、没关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旖侬……她好吗?” “我还没有告诉姐姐,她不知道你的事。我可能、可能不会告诉她……”以姐姐的脾气,隐瞒是比较好的选择。 他都已经病重了,日子所剩无几,没必要让他更难过。 “我懂、我懂,她不知道……也好。”方润楠点头,想起大女儿当年才六岁就倔强地说宁愿进育幼院,也不想跟他。 那时候,他其实很庆幸两个女儿不愿意跟他。 他毫无歉疚送她们进育幼院,心想反正自己捐了钱,虽然对方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边的远房表亲,但终究是亲戚。 现在想想,养儿哪能防老?到头来,帮他的竟是他没养过,以为只是赔钱货的女儿! 他眼下的凄凉,是报应。 唐翌磬回来,见两人沉默,便说:“伯父,目前没有健保病床,单人病房还有一间,我帮你安排住单人病房,医药费你不用担心,旖晴会处理。” 方旖晴没说话,没多久护士过来说可以转入病房,两位护士交接病历,唐翌磬帮忙将活动病床推出急诊室。方润楠的证件、住院单据,始终收在他手里。 夜幕上缀着寂寥星光,晚风轻徐慢舞,卷着夜的沁凉。 帮方润楠买了些生活必需品,能帮忙张罗的事情都弄妥后,他们步出医院时已是深夜两点多。 站在医院外,方旖晴双脚有些不踏实,心飘飘浮浮的。 这就是她与生父,分隔二十二年再度重逢的场景,作梦似的……不,这是她想都没想过、梦也没梦过的场景! 但事实发生了,她看着生父忏悔的泪水,却没有任何想哭的冲动,电视上演的那些亲人重逢的剧情,真实发生在她生活里,她竟是如此漠然不为所动。 她很冷血吧? 她很不厚道吧? 对自己来日无多的父亲,她连原谅都说不出口。 “还好吗?小傻瓜。”唐翌磬见她脚步停下,怔忡望着夜空,仿佛上头星光灿烂。明明星光稀落,光害严重的城市,根本见不到繁星璀璨的美景。 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方旖晴虚弱地朝他一笑。“我……” “记不记得我说过?别让电视剧绑架你。”他没忘记她是个电视迷,也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她说过的话。 “啊!”她惊呼了声。“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茫然又自责的表情太明显。”他轻笑,“走。”他拉起她的手朝停车场走去。 “走?去哪里?” “我不想送你回家,因为我要证明,老天爷站在我这边,我们一定能巧遇第四次。如果我送你回家,我会忍不住每天到你家门口站岗。” “我可以自己回去。”她笑了,任由他拉着。 他走在她前头两、三步远,回头给她一个笑。“你当然要自己回去,但不是现在,三更半夜,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坐计程车,等天亮,马路上人多、车多、日光强烈,安全了,我再帮你招计程车。” “你真觉得我们能不期而遇第四次?”她实在很困惑,他到底哪来的强烈信心? “当然,我相信我和你是命中注定。” 他十分突然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差点让她撞上他。 她止住脚步,脸几乎贴上他胸膛,正要抬头,却被他搂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会。 过几秒,他吐气松开她,声音好沙哑。 “前阵子我看到一篇报导,根据研究,不管男人或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会不自觉地声音低哑,面对你,我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听得出来。刚刚抱你,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样,你完完全全适合我。 “如果说,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你绝对是我命中注定的那根独一无二的肋骨。我们一定可以再一次相遇。” 她怔怔地听着,耳根发烫了,音波传进大脑、传到四肢百骸,让她的心跟着发热,甚至感觉血液都要沸腾…… 真会有第四次不期而遇?她简直要被他给说服,就要相信两人是命中注定! “你啊……”她声音很轻,好似呢喃。 “相信我。有人说过,当你全心全意相信一件事、恳求一件事,全宇宙的力量都会集结起来帮助你!对你,我就是这样,全心全意相信、全心全意恳求,你是属于我的,所以幸运女神会眷恋我、全宇宙的力量都会帮助我,把你变成我的!” 他的自信满满拉回她的理性,她瞪着他,轻叹。谁能把情话说得比他还动听? 这男人,一次比一次更让她目瞪口呆又心跳加快! “我败给你了。”许久后,她低声说。 “不,是我败给你了。从第一眼看见你拿着红豆棒冰走出便利商店,我就沦陷了。当你扎着马尾,吃着冰,转头问我觉得红蚂蚁会打赢还是黑蚂蚁会打赢时,你不晓得,我差点跳起来,心脏像要爆炸。 “在你离开便利商店、过马路坐到我旁边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你搭讪,但我口干舌燥,想不出话,只能猛灌手上的矿泉水,没想到你居然先开口跟我说话!从那一刻起,我就败给你了。”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的话,拇指轻轻滑过她脸颊,眼底燃烧灿烂的光芒。 “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我只觉得一切美好得很不真实。” “唐翌磬……”她语音虚软,喊了他。 “嗯?”他扬起眉。 “你是不是从电视里跑出来的?”他说的话,听起来流畅得不像是真的。 “哈哈哈……”他大笑,“方旖晴小姐,你果然是电视儿童。”他揉揉她的头,没再多说什么,拉着她继续朝停车场走。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看海。” 她戏谑道:“这种时候看海?要不要顺便买烟火?” “电视剧都这样演吗?夜晚看海,外加放烟火?”他笑问。 “这样才浪漫啊。” “安安静静地听海、谈心,不是更浪漫?”他双眸瞅着说。 从台北市开来新北市,他们没怎么说话,一路上听着电台广播,这频道,夜里只播音乐,有时是轻音乐,有时是长篇交响乐。 深夜里的滨海公路车稀人少,他将车停在公路旁,打开全景式天窗与左右车窗,海涛声与微咸海风瞬灌入休旅车中。 “累不累?”他问。 她摇头,转而向车窗外眺望。漆黑海上,远处有几点渔火摇曳。 接下来呢?她的心骚动不安,有点期待,又有种说不出的情怀。 她由着他开车载她离开台北市,来到这里,想看的、想听的,难道真是被夜笼罩的海? 她晓得,自己不是。 “在想什么?”他又开口,忍不住将她脸颊上的发丝撩到耳后。 她吐气,转过来面对他,顿了好半晌才说:“我在想,自己到底想怎么样?我明明有交往对象,却跟你来看海,可是,我根本不想要看海。” 她压根不信命中注定这种事,但当她的手被他握住,当他出其不意的抱住她,虽然只有很短暂的时间,她的感觉却像他说的一样…… 仿佛她完完全全适合他,仿佛她就是他遗失的那根肋骨,注定要回到他的胸膛。 他唇角扬着愉悦的弧度,眼中似藏了璀璨星光,照进她双眸。 “想下车走走吗?”他问。 她摇头,低声道:“天快亮了吧?” “快了吧。怎么样?” “你说等天亮……会帮我招计程车。”她说。 “你不想跟我单独相处太久,担心失控?”听出她言外之意,他笑问。 她瞪大眼睛,真的不懂,他怎么总是能看穿她? 瞧她愕然的反应,他扬声轻笑,音韵藏着些微猜穿她心情的得意。 “你为什么……” “总是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他接下她的话。 这回,她不吃惊了,反倒有些沮丧地深呼吸一次。 “没错,你连我想问什么都晓得。” “那是因为我在乎你,你的反应情绪,我全看在眼里。你别担心,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控。” “怎么保证?你会管住舌头,不让它老是灿烂开花?”因为他的保证,她笑了。 “我真的要伤心了,难道我唯一能吸引你的,只有我的好口才?”他夸张地捂住左胸口。 “别闹了……”她笑容扩大,简直拿他没办法。 “ok,不闹你。我尽量挑安全话题跟你聊,可以吧?” “嗯。”安全话题,就能保证一定安全吗?她没什么信心。 “我们先聊聊你父亲。” “我父亲……”她叹气。这话题果然很安全,能让她的心情立刻从天堂往黑暗深渊下坠。 看着唐翌磬,她深深觉得他是个神奇的男人。先前走出医院时,她心情很乱,他简单几句就让她转移注意力。 他带她来看海,在她几乎把所有心思放到他身上时,他又轻易用一个“安全话题”,让她心情沉重起来。 他们才见面几次?三次!他几乎完全摸透了她。 “是,你父亲的事,交给我。” “交给你?!”她惊讶他的提议。 “对,你没听错。他积欠的健保费,以及医药费我会缴,甚至替他请个临时看护,你别再到医院了,别让他影响你本来的生活,不值得。” “我不能让你做这些……” “你能,而且你必须听我的,因为我坚持。”他态度十分强势。 “如果我不听呢?” “那我只好天天到你家门口站岗,不等命运发许可证,直接展开追求你的计划,成为你的男朋友,名正言顺干涉你的生活!”他说得严肃正经。 “你!”他的威胁令她哭笑不得。 “怕了吧?”他放轻声音,严肃了半晌的脸,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你不需要帮我做这些。” “我的确不需要,但我想帮你。如果不是看在好歹因为他,这世上才有了你,我其实比较想找人毒打他一顿。真想不懂到底他凭什么,当年狠心抛弃你们,没钱了、老了、病了,才又回头找你,凭什么?!”他说得义愤填膺,泄漏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你替我打抱不平吗?”她脸上线条转柔。 “要不然呢?你终究是个笨蛋,跟我想的一模一样。”他瞪她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帮他,我就知道!” 第七章 “我教书三年多,物欲不高,有存钱。我其实也不想管的,但既然钱可以解决,我又有钱……做不到不管他,那就出钱吧。”她语气淡淡的。 她转过头,朝海望去,眼眶湿润刺痛,矛盾的心情折磨她、往事折磨她、无法切割的血缘更是折磨她。 “说真的,到现在我都没办法忘记在我妈妈、继父的丧礼上,他看我跟姐姐的眼神有多不耐烦。他甚至说我们是讨债鬼,姐姐很生气,跟他说我们宁愿当孤儿也不要跟他住时,我看到他笑了…… “没多久,修女阿姨来了,他说他已经捐钱给育幼院,要让我和姐姐当真正的孤儿,那天他跟修女阿姨根本没说话!” “当时我就晓得,不管姐姐有没有说那句话,他早就决定不要我们了。” 她脸颊的泪藏在夜里,风一吹,便轻轻地散了。 那些酸涩往事,她很少去想,虽然那时她才三岁,但她却一直清楚记得,无法忘掉。 “旖晴……”唐翌磬伸手,想将她抱进怀里,最后忍下。她目前还不是他的谁,他也怕自己的克制力不够。 遇见她,许多他引以为傲的优点都不复存在,好比克制力、好比冷静、好比正经…… 平时他真的不是那么爱“花言巧语”的人,但遇上她,那些他平时光是用想,鸡皮疙瘩都会掉满地的话,就是能一句句滔滔不绝的说出口。 他缩回伸出的手掌,听到她又说:“他说不要我们的嘴脸到现在我还记得,我忘不掉他离开的神情有多愉快、脚步有多轻松!没有被亲生父亲抛弃过的人,不懂那种痛。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帮他!可他已经打好几次电话给我,今天他在手机里一直道歉忏悔,说他真的做错了,问我能不能帮他。我想很久,只不过是一些钱……” 唐翌磬真是越听越气,打断她的话。 “他的事交给我,你不用再出面。医药费、看护费、基本生活开销,你都不需要担心,我不会让他过太好,但我可以保证他不会饿死,不会因为没钱看医生而病死。我不准你帮他!”他真的很气。 许久,她才吐出这么一句,“你真霸道。” “是有不少人这样说过我。”他笑。 “那我把钱汇给你。”最后她道。 说穿了,她终究不是圣人,无法跟抛弃她们的生父演出亲情大和解戏码,但也不想占他便宜。 “等我们第四次见面再说吧。” “我不能欠你钱,我们不一定能遇到。”他不在意,她却有些急了。 “我们一定能相遇!地球因为我们两个变得很小,小到随便走在台北市都能遇到,你没感觉到吗?” 碰上她,他真的有舌粲莲花的本事,连他都佩服起爱情的力量。 爱情真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啊。他打趣地想。 “不能……我没有信心,你已经帮我那么多,我一定得把钱给你,万一我们没办法相遇怎么办?” “ok,我们来约定,如果超过两个月,我们没办法巧遇第四次,你可以到我公司把钱还我,这样你能放心了吧?我之前给的名片,你要收好。” “……好。”面对他的坚持,最后她妥协了。 三房两厅的公寓,布置得温馨雅致,客厅淡鹅黄的墙面,挂了两幅不大的水彩风景画,落地窗迎进阳光的那面墙,挂着几个不规则状的烧陶容器,以水栽植的翠绿黄金葛,或短或长的睫叶,蜿蜒在素淡的鹅黄墙面上。 转过客厅,是个小巧餐厅,一张精巧的四人餐桌,靠着晕染淡芋紫色的墙面,一盏三朵花瓣形状的吊灯悬在餐桌上方,深黄水晶盘贴近墙,摆了几样新鲜水果,诱人垂涎。 清晨六点,厨房传出烹煮食物的香气,外头煎得微焦,内里汤汁饱满的肉饼及两颗半熟黄金蛋,洗涤干净的美生菜还沾着水滴,切得厚薄适中的艳红西红柿,依序漂亮地分别摆在两个陶瓷盘里。 她煮了两人份咖啡、打了两人份综合果汁,张罗好早餐,端出厨房,搁在餐桌上。低头正打算从水晶盘拿出两颗青苹果,便听到房门被打开。 她在陶瓷盘旁,分别放上一颗青苹果,回头对走出房间的美丽女人笑得清甜,温声招呼。 “姐,吃早餐了。” “你又弄得像在五星级餐厅吃早餐了?”方旖侬走过来,瞧着餐桌。这个家所有琐碎的、美丽的,至少在她看来是美丽的事物,好比眼前摆设漂亮的早餐,全出自她有巧手慧心的可爱妹妹。 “跟你说过很多次,东西能吃就好,我真的不讲究吃的,你应该要多花点时间睡美容觉,睡饱去逛街血拼,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迷死向棠武……”她已经说到快不想说了。 跟妹妹比,她真觉得自己不算女人。 方旖侬拉出餐椅,食物香气诱惑她,她坐下没辙地摇摇头。 根据检测,她的智商比妹妹高,但老天很公平,妹妹的厨艺好,生活美学与技能也比她高得多。 她煮不出眼前的早餐,肉饼到了她手上,绝对变成碎肉块,她永远也煎不出这种形状完整又外微焦内多汁的好吃肉饼,重点是,这肉饼是妹妹自制,热量低却口感极佳。 唉…… “我习惯早起了,你难得周末在家,做早餐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方旖晴笑容温婉,语音也轻轻的。 方旖侬深深看了妹妹一眼,忍不住说:“向棠武决定娶你,算他聪明……” “决定娶我?姐,我想……”方旖晴讶异睁大眼,话梗在喉咙,不知要怎么说才好。 她跟向棠武约会了几次,有一回向棠武不舒服,她去了他家,帮他张罗食物。 结果看到他家的四面墙全挂满他跟另一个女孩子的照片,他解释那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两人不是亲兄妹,但向棠武说,他一直将她当成亲妹妹照顾,家里才几乎是他们的合照。 那女孩,每张照片里都笑得灿烂耀眼。她是女人,看得出季书菱,爱着向棠武。 向棠武跟她约会,很绅士、很礼貌,面对她总是带着笑。 他们有一回牵了手,但没多久,她便轻轻抽回手。 因为她的心里,老是晃荡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怎么了?太开心吗?我应该替他保密,一时说溜嘴。哎呀,太煎熬了,他打算这周末向你求婚!”方旖侬瞧妹妹竟神游,误会她开心过头。 “求婚?”方旖晴差点尖叫,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 这是梦吧? 她跟向棠武连二垒都没跑到,虽说她不是什么现代豪放女,但也不至于保守到跟男人牵过一次手,就准备进礼堂。 他们……他们还少了点……不,不对,她跟向棠武是少了非常多的“化学反应”! 他们根本不适合走进礼堂。别说向棠武对她没那种浓烈感情,她对他也没有啊! 如果没遇到唐翌磬、如果没到过向棠武的家,或许,姐姐今天说的话会让她有点开心,毕竟向棠武真的很不错,无论家世、外表、个性都是女人喜欢的。 方旖侬瞧妹妹怔愣站着,误以为她是太过惊喜,傻了! “拜托,有这么开心吗?居然整个人跳起来。” 开心?她是太震惊! 方旖晴震惊过后虚软坐下,她看着姐姐,缓缓开了口,“姐,我跟棠武……” “其实我是觉得太快了点,你们才交往几个月而已,不过他不只外在条件好,个性也不错,向家又不在乎门当户对,你嫁过去肯定是最幸福的少奶奶。所以仔细想想,未免夜长梦多,像这种钻石级好男人,先绑起来再说。”方旖侬自顾自地说,边开心享用早餐。 “可是,姐,我觉得棠武并不爱我……” “所以我才说先绑起来啊。爱可以慢慢培养,你们认识的时间毕竟不长,我想你也没多爱他吧?我觉得向棠武很不错,要遇到比他更好的对象,大概不可能了。” 方旖晴沉默。姐姐的话没错,但婚姻不应该是光凭对方条件够好,就值得走进去冒险。更何况,她觉得向棠武也爱着季书菱,只是他自己没察觉罢了。 “姐,让我再想想。你确定他要向我求婚?”她真的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是啊,听说他都买好戒指了。旖晴,如果你能嫁个好男人,我对爸爸、妈妈也有交代了。”方旖侬由衷表示。 方旖晴看着姐姐,想说的话全梗在喉头。 从妈妈、继父过世那天起,姐姐就代替他们照顾她、保护她。姐姐为她付出的,她全放在心里,她能为姐姐做的,实在太少太少。 从前烧毁的屋子,后来被建商买走,盖了现在这栋五层楼公寓。 姐姐当模特儿成名赚钱后,随即买下公寓一楼,那年她才刚考上师大。住进屋子第一天,姐姐便说,她们终于又回到自己的家。 尽管附近环境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屋子不一样、商店不一样、马路也拓宽了,还多了座小公园,但小时候,她们最幸福的记忆,全在这个地方发生。 她记得继父会带她和姐姐到巷口的小商店,买红豆棒冰吃。 她记得她们拿着棒冰一口一口吃,高壮的继父手抱着一个,一步一步走回家。 她记得假日妈妈、继父会手牵手,再各自牵着她跟姐姐,走到不远的传统市场买菜。 如今,小商店不在,传统市场也不在了。 姐姐说,回来这里就像重返爸爸、妈妈怀抱,在天上的他们一定会好好保佑她们,让她们幸福。 一直以来,都是姐姐照顾她,在育幼院没有人敢欺负她,即便是最调皮的院童,也不敢欺负她,因为姐姐很凶,总是保护她。 长大后,也是姐姐带她回到这个曾经让她幸福的地方。 她怎么忍心让姐姐失望?姐姐只是想对妈妈、继父有个交代而已…… “姐,万一我跟棠武没有结果,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傻瓜,我失望什么啊!没结果就没结果,不过,难免会觉得可惜啦。”方旖侬笑笑地说。 “喔。”方旖晴若有所思,轻应了声。 时节入秋,傍晚不再那么燠热,即便有阳光,风也捎着凉意袭人。 她跟向棠武约了六点,临出门前,她才从刚回家且笑得喜孜孜的姐姐口中得知,向棠武今晚约她的目的。 听说,向棠武订了“求婚必胜”桌,凡是坐那张桌子求婚的,从没失败过。 她在赴约的路上,始终心神不宁。 与向棠武相处越久,她越明白自己不爱他,向棠武更不爱她。 她真想不透,向棠武怎会决定向她求婚?他心里明明爱着他的书菱妹妹。 下计程车后,她站在红砖道上,离向棠武约她共进晚餐的餐厅大门不远,她来回踱步,竟鼓不起赴约的勇气。 她不可能接受向棠武的求婚,虽然他条件好得不能再好,人品好、脾气好、家世好,喜欢运动、不烟不酒,不跑趴、不泡pub,完全没沾染任何不良习性。问题是,他们并不相爱啊! 唉,如果够理智,她应该毫不犹豫走进餐厅,在向棠武发觉自己真正爱的是书菱妹妹前,趁早坐上“向太太”宝座…… 第八章 豪门少奶奶耶,多少女人的梦想! 可惜,她没办法为了当上豪门少奶奶,欺人又自欺。 但一时之间,她也无法理直气壮走进餐厅。当初姐姐介绍他们认识时,向棠武明白表示双方交往是以结婚为前提。 如今她要拒绝他的求婚,总该有个好理由。 难不成真要她说,自己爱上别人吗? 那是爱吗? 已经一个多月过去,她跟唐翌磬没能在这座城市巧遇第四次。 说真的,她有些气唐翌磬,竟荒唐地相信命运! 哪来那么多巧合,刚好让他们再次遇上? 她越想越气,如果唐翌磬不是将他们的未来赌在所谓的命运上,也许,她能理直气壮对向棠武说,她爱上别人了! 她低头踱步,未料一道身影挡住路,先映入她眼里的,是一双属于男人的黑色球鞋,布满尘土,鞋尖与鞋侧皆有些磨损。 “娃娃老师吧?怎么低着头走路?” 她愣住,抬头一看,大吃一惊。 只见唐翌磬一头乱发,满脸胡子,像是两、三个星期没刮,身上的棉t,洗得褪色又没弹性,胸前还有几个断了线头裂开的衣缝,短裤灰灰脏脏,几乎要看不出原色。 他肩上挂着一只迷彩帆布袋,颜色也褪了,现在的他看起来像个流浪汉。 “你……最近改行当街友?”她蹙眉问,要不是他开口喊她娃娃老师,恐怕他走过她身边,她都没能认出来。 唐翌磬低头看看自己邋遢的模样,笑开,满不在乎的耸肩。 “我最近过的日子,确实有点像街友。”他避重就轻地说,继而眉开眼笑,灼亮的眼停在她脸上,又道:“我刚下公车准备去找我大哥,他的工作室在这附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最近他出了一趟任务,印度某大亨儿子遭绑,透过Ω雇了十人救援小组,他是受雇的成员之一。近两个星期他都待在印度,直到昨天肉票顺利被救出才返台。 “我……”她开了口,旋即顿下。 “我们巧遇第四次了!如何?要不要给我一个机会?”他眼睛闪闪发亮。 “你知道一个多月可以发生多少事吗?” “例如什么?”他扬眉,略略敛笑。 “向棠武准备跟我求婚了。” “今天?在那家餐厅吗?”他下巴一扬,对着不远的餐厅眯眼。 “是。” “你打算答应?”他朝她靠了一步。 她沉默,明明不准备接受向棠武的求婚,却又不甘愿跟他说明白,连她都想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多月来,你几乎没消没息……”最后她说。 “除了没约你见面,我们通过不少电话,怎么算没消没息?” “你对我说的全是我父亲的事。除此之外,你什么也没多说。” “因为这样,你要赌气答应向棠武的求婚?” 她没说话,心里其实很想对他大声说“不是”,却又矛盾地不愿坦承。 他确实不算没消没息……偶尔会在夜里来电,简单几句交代她父亲的状况,然后要她早些休息。 那些简短通话,像例行公事,听不出丝毫温情。 她摸不清他的想法,也不好多问什么,比起他们三次巧遇,他动不动说些勾动人心的黏腻话语,电话里的他实在非常冷淡。 随时间拉长,半个月、一个月过去,最近两个礼拜,他连电话也没有。她忍不住想,他也许遇见更好的女人了…… 她上网google过他,“亮点”接的案子,从小型歌手发片记者会,到大型城市嘉年华活动、慈善晚会、国际级研讨会都有,企划预算更从几十万到上千万。 像他这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她越想越没有信心。 也许唐翌磬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逗逗她罢了。她却一次比一次当真,心随着他的撩拨,越来越浮躁,再也回不去那个恬淡冷静的自己。 这一个多月,她其实是沮丧的,开始觉得什么四次不期而遇,说不定是他钓女人的惯用说词。 偏偏他们还真碰上了三次。 他有她的手机号码,到最后却再也不来电话,这难道不算没消没息? 对她来说这就是没消没息啊。 她一向不是性格外放的女人,做不到“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那种积极主动,他不打电话给她,她也找不到理由打给他。 她复杂的心情转折,实在没办法三言两语说清,也不知道怎么说。 当她的沉默是默认,唐翌磬瞪着她,一股怒气也上来了。 “你要答应向棠武求婚,我没立场说什么。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一样的,至少你不像是会为了赌气而冲动行事的人。看来,是我错了。虽然我言不由衷,不过,如果你决定接受向棠武求婚,我祝你幸福!”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迸出。 说完,他大步越过她,直铤而坚定的离开了。 方旖晴呆怔看他离去,完全做不出反应,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人,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惹他生气了。 她叹气。这竟是他们的第四次巧遇! 像泄气的皮球似的,她在红砖道上精神委靡又走了一会,才终于拖着意兴阑珊的脚步,踏入餐厅大门。 方旖晴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隔着门,她听到屋里有音乐声。 迟疑几秒,她开了门进屋,一眼便看见姐姐横躺在客厅柔软的橘色牛皮沙发上,翻看《哈泼时尚》,神情愉快。 萧邦钢琴乐声充盈室内,她低叹,走进客厅。 发现妹妹回来,方旖侬搁下杂志。她可是煎熬了一整晚,等着想听妹妹的好消息。 她坐直身子,两眼闪着快乐又好奇的光芒。 方旖晴看着姐姐这模样,心想,任何人都不忍心让眼前的美丽女人失望吧?她踱到音响前,轻轻旋了音量开关,让乐声转弱。 一回头,她看姐姐刚才充满愉快且好奇的眸光,略略黯下眼神。 她跟姐姐向来不相同,不同到,如果不特意说,别人根本看不出来她们是姐妹。 她们不仅个性不同,连外貌都天差地别。 她的相貌遗传自母亲,仅称得上清秀而已,她的眼睛不如姐的大而明亮,她的鼻子不若姐姐的直挺,她的唇更不似姐姐的饱满诱人。 有人说,她姐姐是台湾版的安洁莉娜裘莉。姐姐样貌身形完全承袭自父亲那边的血统。 听说,她们生父有满族血统,如果满清皇朝还在,她们搞不好还是个格格。 又听说,她们的曾曾祖母与俄国人结婚,所以她们身上流有外国血统。虽然在身上她完全看不出来,不过姐姐倒是常被认为是混血儿,身高一七三,五官立体又深邃,连眼眸都是迷人的琥珀色。 方旖晴出神地想着。多少人着迷于姐姐的美丽,奉她为女神。 她其实也是姐姐的fans之一。她向来不忍心让亲爱的姐姐失望,但今晚,她恐怕得破例了。 “姐,对不起……”她终于开口。 “唉……”方旖侬收起所有愉悦情绪,眨眨眼睛,沉默片刻,然后拍拍身旁的位置,“来吧、来吧,我们姐妹来开个家庭会议。” 方旖晴挨了过去,坐在姐姐身边,头枕在姐姐肩上,半撒娇地说:“你当主席?” “是啊,这不是我们家向来的规矩?要审问人的,就是会议主席,你就乖乖让我审问吧!” “ok,你问吧。”她只能慷慨赴义。 “向棠武有没有惹你伤心?”这点最重要。 “没有。” “你拒绝他求婚,他有没有很伤心?”这点她很好奇啊!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刚才那一句对不起,她便明白妹妹是为了没接受向棠武求婚而道歉。 “也没有,事实上,他没有完成求婚步骤。”方旖晴说得平静。 “没有完成步骤?什么意思?”方旖侬大惊。 “他拿出戒指,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反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跟我结婚,他想了好一会,然后回答,对不起,我不确定。说完过了半晌,又骂自己笨死了。他说他发现自己爱的人是季书菱……” 方旖晴尽可能简单扼要的交代完乌龙一场的“求婚”。说真的,听完向棠武的发现,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方旖侬怔愣半晌,这会,换她觉得对不起妹妹了。 向棠武跟服装设计师唐翌涛是好朋友,唐翌涛算是她老板,她会进入模特儿这行,全托唐大师慧眼识英雌。 总之,向棠武透过唐大师找结婚对象,她见过向棠武几次,觉得他不错,想说肥水不落外人田,才决定将妹妹介绍给他。 没想到,向棠武给她来这出! 方旖侬叹道:“小晴,对不起,都是姐姐的错。” “姐,跟你没关系。况且,我根本不爱他。” “真的不爱吗?你不要替他说话。”方旖侬怕妹妹担心她会自责,才故意这么说。 “姐,我真的不爱他。” “那好吧,没关系,我再帮你找更好的对象!”方旖侬语气热切。 “姐,我……有对象了……”方旖晴抬起头来,嗫嚅地说。 “你有喜欢的人了?”方旖侬很讶异妹妹手脚这么快,才刚分了一个向棠武,立刻有新对像? “呃……如果我喜欢一个只见过四次面的人,你会不会觉得很夸张?” “夸张?哪会!来来来,我继续当主席,你继续乖乖被我审问。” “不用啦,我自己招……” 方旖晴笑了笑,然后一五一十地说了那个跟她见四次面的人,包括她没对姐姐坦白的那件事。 方旖侬一会皱眉,一会轻笑,被那男人听起来浮夸却有趣的言词逗乐,好些时间过去,方旖晴终于说完,两人都沉默下来。 “他现在还好吧?”方旖侬开了口。 “方先生吗?”“爸爸”两个字,她叫不出口。 “嗯。” “暂时出院回家休养,下个月看他的状况,医生才能决定要不要继续安排化疗。”方旖晴低声道,这些都是唐翌磬在电话里告诉她的。 “帮我谢谢那位四次先生,他是个好人。”方旖侬叹气,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姐,你觉得我……主动好吗?他今天好像很生气,感觉上他似乎真的在乎我。” 向棠武离开后,她一个人用餐,想了许久,唐翌磬言不由衷说“祝你幸福”的模样,在她脑中不断出现。 “有什么不好!都什么时代了,他听起来是个好人,况且,你活了二十五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开口说你喜欢某人,虽然我没见到四次先生,但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会看错人。”方旖侬对妹妹信心满满。 “相信我的眼光?”她算不上有恋爱经验,看男人的眼光能准到哪呢? “怀疑自己喔?你看看我们家,从墙面配色到家具摆饰,经过你巧手慧心,几乎跟请室内设计师来布置没两样。” “居家布置和看男人的眼光,差很多好吗?”方旖晴无力地说。 “我觉得没差多少,你不管看事、看人、布置,眼光都独到。你还记得你念大学时那个张嘉廷吧?” 方旖晴睐姐姐一眼,没说话,只是点头。 “他追你追了两年半,一往情深的模样,但你就是一直不肯接受他,我那时还帮他说话,要你跟他交往看看,结果你说什么,记得吧?” 第九章 唉。她还真想忘记张嘉廷那个人,追了她两年半,搞得她所有室友、班上的女同学都不谅解她,说她眼高于顶…… “我说,因为他没见到你。”方旖晴皱鼻。 “对!我当时还不信,我想他执着了两年半,对你一定是死心塌地,后来事实证明,你果然眼光精准。”方旖侬夸张的叹了口气。 当年她居然跟妹妹赌,张嘉廷绝不是那种只看外表的肤浅男人。 小晴拗不过她,终于答应约出张嘉廷,三个人一起吃饭。 结果那顿饭张嘉廷糗态百出,全是因为太过专注看她,一会掉刀叉、一会碰倒水杯,最夸张的是,还把汤喂进鼻孔。 她气炸了! 一顿饭还没吃完,她立刻拉着妹妹走人。 忆起这段往事,方旖侬对妹妹仍有几分歉意。虽然小晴总说本来就不喜欢他。 “他追了你两年半,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痴情种,只有你看穿他是个会被外表迷惑的肤浅男。你说,你的眼光还不精准吗?”方旖侬又说。 方旖晴沉默,想了想张嘉廷,忽然没有太多信心。比起张嘉廷,唐翌磬的条件好得太多了…… “姐,假如我跟他同居,先不带他回来见你,你会不会生气?” 方旖侬惊讶瞪眼,转了心思后,立刻想通。亲爱的妹妹竟是在担心张嘉廷事件重演?看来小晴陷得很深呐。 “你已经决定跟他同居?”会不会跳太快? 方旖晴显得害羞,点了点头后,又摇摇头。 “我不曾对谁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如果我跟他交往,我想有可能先同居吧。我不想等走入婚姻,才发现两个人生活习惯不合、个性不合,我只是在想啦!而且,如果他还不够了解我,就先看到你,我没把握他会继续喜欢我……” 方旖侬更惊讶了,她不晓得原来妹妹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小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安慰我,换作我是男人,也会一眼就爱上你。这没什么,我只是希望在他见到你之前,能多了解真正的我。”方旖晴打断姐姐的话。 方旖侬轻叹口气,“你真的很在乎他。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等你觉得可以了,再介绍我们认识。” “姐,谢谢。” “说什么傻话!”方旖侬敲妹妹额头一记。 “亮点”是台北数一数二的大型公关公司,成立之初,员工加老板仅七人,接的多半是企业尾牙、上市前法人说明会、家庭日之类的活动案子。 但短短三年间,员工数成长超过五十人,业务范畴更由企业公关范畴,拓展至媒体、选战公关、行销等。亮点年营业额从成立头一年的百万元,到如今挑战十亿大关。 执行总监唐翌磬多次受媒体访问,他年轻、大胆、富有干劲与创意,是亮点之所以能在竞争激烈的公关市场中屡创佳绩的最大推手。 亮点数度荣获杂志票选为年度最佳公关公司、年度最佳活动案例公关奖,去年还被某知名杂志票选为全国大专生最想进入的公关公司…… 方旖晴走出电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亮湛蓝色的“亮点”两个大字,嵌在白色墙面上,总机接待桌正对玻璃门,宽敞明亮的空间舒适宜人。 她在电梯前,顿立几秒。来的路上她想着先前google的资料,如今来到亮点,望着这家散发精英气息的公关公司,竟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她不禁犹豫起来。 高跟鞋音从走道另一端传来,由远至近,最后在她身旁停住,对方打量了她。 方旖晴记得这位漂亮女子,那场慈善晚会,就是她走来提醒唐翌磬活动时间。 对方朝她露出善意微笑,似乎是记得她的样子,一开口便问:“小姐要找人吗?”她毫不掩饰目光里的好奇。 “是,请问唐先生在吗?” “唐先生啊……”欧羽歆拉长了尾音。称呼还真见外呢! 她是亮点主牌企划专员,与唐翌磬麻吉得很,麻吉到称兄道妹,私底下却被所有员工怀疑两人有奸情。 秉持着对“哥哥”的关心,欧羽歆八卦又好奇。这位小姐显然是boss的菜,可惜,人家只肯喊唐先生耶。 “boss在,请问小姐贵姓大名?我帮你问问boss是不是有空见你?” “我是方旖晴。方正方,旖旎旖,晴天晴。” “请跟我来吧。” 其实她可以打内线告诉boss他有访客,不过这样她就看不到好戏了,想了想,她决定直接带人杀过去。 欧羽歆笑得春光明媚,方旖晴一时竟看呆了。这么美的女人……不愧是做公关的…… “方小姐,你还好吗?”欧羽歆笑得更灿烂。boss常说,她的笑足以让男人沉沦,女人羡慕。 “呃……你笑起来好漂亮。”她诚实说。 “谢谢,我们家boss也常这么赞美我。”欧羽歆回道。 方旖晴神色微黯,略低了头跟在欧羽歆后面。 转了两个走道弯角,她们在一间办公室前停下,欧羽歆指着一旁的沙发休息区,“麻烦等我一下。” “谢谢。”方旖晴轻声说,又看了明艳的欧羽歆,忽然后悔来找唐翌磬,甚至觉得自己太过冲动。 欧羽歆若有所思看她一眼,笑笑地转身,去敲上司办公室大门,没等里头出声,她直接打开门,“亲爱的老板,有没有空呀?” 向来把她当妹妹疼的唐翌磬,一见是她,想也没想的道:“为了你,再忙也有空。” “吼!你糟糕喽。”有点幸灾乐祸的说着,她将厚重的办公室门板顺手带上。 一边走近办公桌,她一边打量上司。boss今早一进公司感觉就很不对劲,左手边一叠堆了两个礼拜的企划公文,完好如初,显然看都没看。 第一份企划案仍摊在深黑色办公桌面,她走近一看,竟还在前几页。 她这个向来有重度工作成瘾症的boss,是怎么回事?难道与外头的方小姐有关? “什么事糟糕了?”唐翌磬问,有些不好意思将企划书合上。老实说,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想着方旖晴要接受向棠武的求婚了-不,应该是已经接受了。 “boss在恋爱吗?”欧羽歆笑问。 “恋爱是双向关系,我没恋爱。”他淡说。 “那是单恋喽?你的症状很像是为情所困,跟我先前很像。” “找我有事?”唐翌磬不想深谈。 “别这样咩,看在我陪我家亲爱的出国深造两年,回台湾也没跳槽到别家公司的忠诚度,说一下嘛!我很好奇耶,那个方旖晴小姐,是不是住在你心里的人啊?”欧羽歆笑眯眯的问。 “方旖晴?你怎么知道她?” “人家找上门,正在外面等你呢。所以我才说你糟糕喽--”她肯定误会你跟我的关系啦。 欧羽歆话还没说完,唐翌磬已经跳起来冲出去,非常之神速啊! 沙发休息区,听到唐翌磬的语,方旖晴的心整个冷下来。原来,他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话。 办公室门关上,她不再听到两人的对话,但她却深深地后悔了。自己不该来的。 犹豫片刻后,她起身,打算离开,那扇合上的办公室门却刷地被拉开。 唐翌磬冲出来,一看见她,大掌立即抓住她的手,几近粗鲁地将她拉进自己的办公室。 拉开的门,瞬间又被关上。 欧羽歆安之若素的窝在上司的办公椅上,看进门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啧啧称奇,她何曾看过boss这么紧张一个女人啊? 才听完名字,便跳起来冲出办公室……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 将方旖晴拖进办公室后,唐翌磬剧烈起伏的情绪才稍稍平缓。 “你手上没戴求婚戒指。”他盯着她劈头道,对于这个发现他又惊又喜。 “向棠武在最后关头,发现他爱的是别人。”她回应。 “所以你才回头找我?你把我当备胎吗?”唐翌磬拔高音量,刚才的喜悦,转眼全被怒气取代。 “你不高兴的话,我现在就走。”她气恼他,更气恼自己,索性顺着他的话说,最好他气到赶她走,她后悔死了,竟来找他。 说完,见他没反应,她迳自走人。 瞧上司拳头握紧,欧羽歆两眼发直。亲爱的boss是要失控了吗?好精彩耶。欧羽歆手肘搁在办公桌撑住下颚,看得兴味盎然。 “方旖晴!你要气死我了!”唐翌磬咬牙切齿的吼。 方旖晴忍不住,停下来回他一句,“彼此彼此!” “把话说清楚。”他快步挡到她面前。 “要我说多清楚?”她朝他的办公椅看去。事实摆在眼前,还用得着说吗? 员工大方霸坐老板的办公椅?他跟美丽下属的交情好过头了。 顺着她目光,唐翌磬睐了眼欧羽歆,怒气瞬间全消了。 “吃醋?”他噙着笑朝欧羽歆走过去,拉起她搁在办公桌上的其中一只手,扬了扬。“用不着生气,她死会、结婚、有心爱的人了。”结婚戒指闪闪发亮。 “哎唷,亲爱的boss,你没听说死会可以活标的吗?”欧羽歆笑说。 “要我去跟你家亲爱的蓝医生说,你想被活标吗?” “不要不要!”欧羽歆立刻跳起来,这回很识相。“我出去,不当你们的电灯泡了。”走过方旖晴身边时,她调皮在她耳边低语,“嫂子,改天我请你吃饭喔。” 嫂子?方旖晴听得一愣一愣的。 终于,偌大办公室剩下他们两人。 “她是你妹妹吗?”方旖晴问。 “我妈妈收她当干女儿,算是我妹妹。”唐翌磬回答。 幸好是已经结婚的“干”妹妹。她不自觉的松口气。 两人沉默下来,好半晌,唐翌磬才问:“现在你打算怎么样?” 她皱眉,想到刚才在沙发休息区等待时,心里那种很不是滋味的感觉。 “除了那位干妹妹外,你对别的女人也会那样说话吗?” “不会。”他回答得坦然又肯定。 “我没有把你当备胎的意思,刚才实在太生气了,很后悔来找你……” “为什么来找我?” “我……”她顿了顿,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良久,才一鼓作气问:“你要不要跟我同居?” 要不要跟她同居? 唐翌磬被她的震撼弹炸得呆在原地,脑子却疯狂运转,从第一眼见到她,到此时此刻,每幕情景鲜活清楚的溜过眼前…… 那个炎热的午后,空气里炙热的气息,他仿佛还能闻到。当时他才从父母家离开不久,打算在公园旁坐会就搭车回住处。坐下没两分钟,正要打开手里的矿泉水,便见她从便利商店走出来,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不大不小的双线道马路,那一眼真让他有被雷劈到的震惊! 他当下头昏脑胀的想,不会吧,这就是一见钟情吗? 怎么他一见钟情的对象,别说惊为天人了,竟勉强只算得上清秀而已。 真的! 她并不漂亮,素着一张脸,穿着轻便,却有种安适的气质,说不上为什么,看见她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像片蜷曲的叶子,被她缓缓温柔地舒展开来,所有知觉全活跃起来。 第十章 他用力眨动眼睛,偏偏目光像有自我意志般不肯从她身上抽离。他看着她过街的脚步不急不躁,炎炎骄阳下,她像一道温柔舒缓的风。 那天,他才刚被爸妈叨念,该找个对象安定下来。 身为跆拳道国手教练的老爸,声如洪钟的说:“成家立业。懂不懂?要先成家,才能立业。都二十好几了,还不找个对象正正经经谈恋爱……” 他被念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没办法,那天只有他回家吃饭。否则,再不济,他上头也还有跟他一样光棍中的二哥顶着。 后来是老妈见他被叨念得咳声叹气,才要老爸别念了,还说她去庙里替他求了签,师公说他今年红鸾照命,很快就有姻缘。 今年就有姻缘?他以为那是老妈为解救他,搪塞老爸的说词。 直到那一眼,他对她强烈的感觉,像是命中注定,仿佛自己出生在世上,就是为了与她相逢-- 强烈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看着她在他旁边空位坐下,他觉得自己胸口鼓噪得像是要冲出来对她呐喊。 坦白说,他是既困惑又挣扎,美女他见得多了,他从没因为女人失控过,为何偏偏对她感觉不受控制、心跳超速?他的行为根本像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不,就连初恋时,他也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应。 难怪有人说,爱情来了,挡都挡不住。 后来,他们交谈时,她苦笑道:“……我觉得自己不好。如果我是电视剧女主角,我应该毫不犹豫直接帮助我父亲……”她坦率对陌生的他述说心情的刹那,他更觉得她可爱到破表。 他们聊过后,她态度适然地拒绝了他,说自己有交往的对象,还说了那句他忘不了的至理名言--这世上,永远有更好的人。我不喜欢比较,因为比较不完。 当时他非常扼腕的想。完蛋了!他要到哪里再找个像她这样吸引他的女人?她都这么说了,他只能含恨放她走。 第二次遇见她,是在pub,她穿着牛仔裤挤进pub找学生,他再度被她对学生的认真诚恳打动了。送那个小女生回去的路上,听着她对学生的关心絮念,有一刹那,他还真希望自己是她的学生,能得到她全部的关注。 回到pub后,他本来想真的就这样放她走,谁知她会突然冲出计程车,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明亮又纯真的眼睛,顿时心都软了,理智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才会鼓起勇气跟她做那个约定-- 如果他们能不期而遇三次的话…… 事实上,他也想赌赌,他们是不是真的命中注定?就像他对她的感觉。 毕竟所谓的一见钟情,实在太莫名,向来理智的他,需要点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如果真像老妈说的,他今年有红鸾照命,而她就是他的姻缘,他愿意投降。 笫三次相遇,他狂喜到无法言喻。 那场高级慈善晚会,哪个女人不是浓妆艳抹、珠光宝气,只有她淡妆便服,可看在他眼里,她却清丽得无以复加! 真不知,怎么第一次见她时,他会认为她不够惊为天人呢?!瞎眼了他。 若不是还有残存理智运作,他恐怕会抛下一切,将她拉出饭店,好好与她相处! 不过后来的发展,与他所期望的也相去不远,他们确实好好相处了一整夜。 直到昨天,他们终于第四次相遇。 他几乎要激狂感谢他从没虔诚相信过的神祇,她却狠心无情兜头浇他一盆冷水,气得他差点心脏麻痹,强撑住最后尊严勉强帅气的离开。 在他决定要放弃,整个人烦躁到什么都不想做时,她竟跑来他公司,然后问-- 要不要跟她同居? 原来,眼前这个看起来清丽似小白花的女子,骨子里是个快狠准的杀手级高手,轻易将他杀得无法招架、措手不及、片甲不留! 只是,她真的问要不要跟她同居? 唐翌磬傻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哪个白痴男人会拒绝她这项诱人提议! “你说什么?”他不住掏掏耳朵,怀疑自己也许听错了。 方旖晴咬了咬唇,深呼吸,重复一遍,“要不要跟我同居?” 唐翌磬眨眨眼,突然一个箭步,拉开办公室门板,朝外吼道:“欧羽歆!你进来。” 不多时,欧羽歆笑脸迎人踏进办公室,将门关上。 “亲爱的boss,请问什么事?”这么惊天动地叫她进来。 “拜托你,帮我确认一件事,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ok,没问题,请说。” “那个……旖晴,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唐翌磬小心翼翼,轻声地问。 她眼神柔了。这男人真的……很在乎她呢! “要不要跟我同居?”方旖晴第三次问,一次比一次坚定。 欧羽歆吹了一记口哨,“酷喔!难怪boss吓傻了。” “她说什么?”唐翌磬一整个心慌意乱。 “要不要跟她同居?”欧羽歆复述。 “真的?我没听错?”他还是怀疑。 “我耳朵很好,你也没听错。boss,你会答应吧?” “我……”应该要干脆说好!“呃……这关系到你的名誉。”唉,他果真属白痴等级,竟没豪爽地一口答应她。 切!连名誉都搬出来了。欧羽歆觉得好笑。 看来boss很爱人家,爱成笨蛋一枚。精明的上司也有变成朽木的一天,欧羽歆摇摇头,不再插嘴,默默离开办公室了。 见门再度关上,方旖晴凝视着唐翌磬问:“如果不考虑我的名誉呢?” “你不觉得自己冒的风险太大?万一你发现我很差劲,怎么办?”他白痴呀! 明明想一口说好,他还挣扎着想把她往外推。 “对你也是冒险啊,万一是你发现我很差劲呢?我是个电视狂,下班后的私人时间,我几乎都拿来看电视,我不爱逛街血拼、不爱运动、不爱出门,只喜欢宅在家,说不定是你受不了我。”她眯着眼,几乎要笑。 他那么在乎她“名节”的紧张模样,她觉得好可爱。 “男人说穿了……哪有什么损失?”他继续挣扎,喜欢宅在家多好!“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吗?我不是陪女人逛街血拼的料,看到琳琅满目的衣服鞋子、五颜六色的保养品化妆品,我会头昏脑胀,我一直觉得女人很麻烦……” “你从没交过女朋友吗?”她偏着头,有点好奇、有点怀疑。 “大学时期,交过两个牵牵手的女朋友,实在觉得麻烦,毕业后就没再交过。”他老实招供。 她主动跑来邀他同居,他真担心她在“那方面”对他期待过高。他非常清楚,自己外型看起来有多像猎艳高手!只有他自己晓得,他根本是个毫无战绩的浪漫纯情派。 “所以……你是处男?” “我知道我看起来不像。”他叹气,“不过我们两个半斤八两,你看起来也不像老师。” “哈哈哈……”方旖晴笑开。这是哪门子的半斤八两?笑过后,她才不疾不徐的说:“真正的半斤八两是……我也是处女。” “啊?”他惊呼,脸旋即控制不住地红了。 “你觉得如何?”见他惊呼却没下文,她只好追问。 “什么如何?”他反应不过来。 “同居这件事啊。”她轻声提醒。这是她这辈子最有勇气的冒险了。 “好、好、好!我一开始就想说好!可是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万一你后悔,我怎么赔偿你?” “你的意思是,万一是你后悔,我也要想办法赔偿你吗?毕竟,你也是处男。”她笑问。 他直觉反问道:“这种事,男人有什么损失?” “政府推行两性平等法十几年了,你不晓得吗?”她诙谐道。 “……”一句话,暗示他是性别歧视吗?明明他是为她设想。 唉,他喜欢的人,果然是狠角色,虽然看起来温柔似水。 方旖晴安静审视不说话的他,办公室里空调温度适中,但他深蓝色衬衫胸前透出几抹水渍,光洁的额头也沁出些许薄汗…… 他是因为紧张吧?紧张到发汗。感觉出自己对他的影响力,她的整颗心忽然宁定了。 她的手覆上他垂落在身侧的掌心,相触的那刹,两人都感受到那股说不出的震动。 “今天来找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冲动的事。”她声音很轻,“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男人,包括向棠武。”她淡淡地叹气。 “我姐姐介绍我跟向棠武认识,他脾气好又绅士,说话也风趣。我本来打算,如果跟他交往顺利,结婚也好。反正男女结婚,不一定要有爱。” 一顿,她继续道:“我很早失去母亲,至于父亲,你是知道的。对于爱情、正确的男女交往,我没有模仿对象,也不向往。” “真要我坦白,我其实宁可一个人过日子,但我姐姐疼我,她将我的幸福视为自己的使命,为了让她安心,我愿意选个能够一起生活的人,结婚生子。” “本来,我是这样打算的,觉得没有爱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将来丈夫变心,我也不会太难过痛苦。” “可我没想到会遇见你,然后明白……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感觉就像坐云霄飞车--” 清亮的眼真挚无伪地迎着他,她感觉自己的掌心被他紧紧握住,那么紧,像是怕她逃了。 “我不介意跟你有没有好结果,选择同居就是希望我们能彼此了解,进而发现彼此的生活习惯、价值观是不是差异太大。 “因为我很喜欢你,喜欢到怕自己变得盲目,我想知道你好的、不好的习惯,也想让你知道我好的、不好的习惯。当我们彼此了解,如果还喜欢对方,对我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喜欢。” 唐翌磬被她深深打动,他很期待,让她借由共同生活挖掘自己好的、不好的习惯,更期待她能真正的喜欢上他。 他有强烈预感,能被她完全接纳而爱上的男人,会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方旖晴说完,停顿几秒,才脸色微红,低声地解释,“我说的同居,并不是一开始……就要做那件……事。” 唐翌磬听了大笑出声,松了口气,“我是男人,一开始就直觉往那方面想……你不晓得我紧张得要死!听你这样说,我安心了。” “好!我们同居吧。” 他慷慨激昂答应,接着又蹙眉问:“住我家还是你家?” “你那里方便吗?你自己住?还是跟家人住?” “我一个人住。你跟你姐姐住吧?我看你搬到我那里好了。”唐翌磬说风是雨,松开她的手,他走到办公桌,按下内线。 “佳怡,进来一下。”他交代助理。 不一会,陈佳怡进来了,好奇朝方旖晴望一眼,问:“boss,请问什么事?”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解了一支出来,“麻烦你到钥匙行帮我打这支钥匙。”他从皮夹抽了张纸钞,连同钥匙一并交给助理。 陈佳怡应了声好,退出办公室。 他低头,在便条纸上写住址,放到她手里。 “另外还有张感应卡,开大楼门、搭电梯用的,我会放在信封,寄交管理员,你只要报自己的名字,他会把卡给你。” 第十一章 方旖晴有点讶异他的果断迅速。他……都不迟疑? “你想什么时候搬过来?还是我去帮你搬东西?你的东西多不多?要不然今天好不好?” 今天?她笑了。他也太急了。 “我的东西不多。今天也是可以,但你不会觉得太快了吗?我们要不要约定一段时间?像是半年或一年,如果相处不来,彼此好聚好散。”她笑问。 “越快越好,我期待天天看到你。如果你一定要个期限,那就一年。半年太短,要是你发现我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缺点,得给我时间,我会努力改。”他诚恳表示,不希望她被自己的缺点吓跑。 “好,那就一年。” 唐翌磬忽然又笑了,盯着她,眼睛发亮。“我觉得我们像在谈生意,根本不像是在谈恋爱。” “怎么样才像谈恋爱?”她也笑了。刚才的语气,还真的像是买卖成交呢。 “好比这样……” 他声音转为沙哑,贴近她,俯首,先是用眼神爱抚她脸上柔软的肌肤,视线巡见她两颊颧骨边有几点淡淡雀斑,像个喜爱被阳光亲吻的孩子。 他的唇瓣跟着温柔触碰那些可爱的淡褐色雀斑,比起那些肌肤无瑕的美女,他更喜欢她脸上这样天然的痕迹。 方旖晴吐了口气,轻轻地闭起眼,他轻轻的吻,不只落在她的脸上,也烫热她的心。 他的唇往下,就在将要碰上她唇瓣的刹那,杀风景的敲门声响起-- “啊!回来得真不是时候。”他的抱怨声充满孩子气。 很不甘愿的,他松开她,朝外喊道:“进来。” 陈佳怡拿着钥匙进来了。“boss,钥匙。” “谢谢。” 当办公室又剩下他们两人时,他打开她的掌心,郑重其事将钥匙放上去,好似是交出自己的心。 “什么时候搬过来跟我生活?” “明天吧,今天真的太赶。” “好,就明天。有几件事,我必须先说清楚。首先,我承认自己是个大男人,所以家里的开销由我买单,请别跟我争执什么两性平等法。至于家事,你不用做,我也不做,我习惯请家事清洁公司,每星期打扫两次。以上,报告完毕。”该事先讲清楚的,他一口气说完。 “ok。”她回应。“那……我们明天见。” “呃……你不想把刚才的恋爱活动做完?”他扼腕。 她被他逗笑,摇摇头。“来日方长。” “好吧,来日方长。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 “怎么可以不送!我是新好男人,送你下楼,是基本礼貌。”他坚持。 正式同居这晚,方旖晴提着一袋行李,站在唐翌磬的住处门前。 唐翌磬住处位在台北市精华地段,一层只有两户,不晓得这样算不算豪宅,如果以她的月薪计算,她想自己一辈子都负担不起这样高价位的房子。 她去过向棠武的家,是一层一户的高级豪宅,保全管制森严,但当时,她并没有特别的感受,以向家的雄厚背景,向棠武住那样的房子,她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今天站在唐翌磬的住处,她却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想起他们第三次见面,唐翌磬强力推销自己,“……我保证,当我的女朋友绝对可以吃香喝辣!” 现下来到他的住处,她忽然情绪低落了。一旦喜欢上一个人,人是不是就变得敏感而脆弱? 跟向棠武约会,她没有任何“阶级”意识,是因为她不在乎他吧? 但现在只是看见唐翌磬的住处,对着那扇门,她就不禁怀疑起才见过她四次的唐翌磬,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以他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追不到? 停,别想了!叹了口气,她靠在公用走道的雪白墙面上,无聊地玩起手机里的小游戏。 电梯门开关一回,是隔壁住户的孩子放学回来。 她从七点半等到九点五十,电梯门第二回开了,她听到脚步声,是比较沉的男人足音,她离开墙面,关掉游戏程序,走了几步到转角处,差点撞上从另一头走来的唐翌磬。 “你怎么没进去?一直在门外等吗?”唐翌磬讶异开口。“我不是给你钥匙了?忘记带?”他接连抛出问题,低头瞧她手上一只行李袋,大小像是只准备了四五天的换洗衣物。 他先将行李接过手,“东西这么少?为什么?”没等她回答,又问。 方旖晴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我们先进去再说,好吗?” 他点头,很自然地搂过她的肩,仿佛他已经很习惯这么做。 他开门,在玄关换上室内拖鞋,打开鞋柜拿出一双包装未拆的粉色室内拖鞋,见她脱去凉鞋,他拆开包装,弯身将拖鞋摆在她脚前。 “我昨天晚上去买的,还帮你买了毛巾、牙刷、牙膏……反正一些用得到的小东西,我想得到的,都先买了。你等一下看看还需要什么,我再带你出去买。”他说,拎着她单薄的行李进客厅。 她低头穿好拖鞋,有种不真实感涌上心头,仿佛坠入梦里。 跟着他进客厅,入眼是l形米色布沙发,深咖啡皮纹骨架,大茶几是线条简约的椭圆单片玻璃,沙发旁有个方形小茶几,上面放着无线电话,以及陈列整齐的遥控器木架。 液晶电视嵌在墙面上,电视柜上仅看得见一台音响,所有电器用品的电线全被隐藏起来,空间看起来干净明亮,清爽舒服。 家反应一个人的个性,他的住处很有他的味道,干净利落,功能齐备,想到这里,她笑了。 唐翌磬回头,便瞧她默默的笑,问:“什么让你觉得好笑?”有什么不该乱放的东西没收好吗?他紧张四下张望一圈,确定没有乱丢的袜子、内裤。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的家很有你的味道。” “喔。”他应了声,然后想起刚才在门外的问题。 “怎么不先进来?忘记带钥匙吗?下午我打电话跟你说过晚上有场活动要出席。”要是他没先离开,她还不知要等多久! “我知道。钥匙我带了,但我觉得第一次到你家,一个人先进来不太好。况且,万一你有什么东西没收好,我会担心你事后尴尬。” “喔。”他又应了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唉,他没有同居经验,实在不能怪他举措生涩,应对不良。 “我的东西,可不可以先放房间?”她问。 “喔,对!”他轻拍一下额头,领着她走到离客厅最近的房间,将门打开,一张双人床,铺着簇新的粉色蕾丝床罩。“我昨天新买的,还有枕头、被子,全是一套的。” “呃……”她并非不感动,也不是不感谢他,只是……“床罩跟被单,都还没洗过吧?” “咦?”他愣了一下,“没有,因为是新的,我就直接换了,要洗吗?” “我习惯新的衣服、被子,要先洗过才用。” “那怎么办?”他苦恼了。 “没关系,你先前的床罩还没洗吧?” “我全丢在阳台洗衣篮了,衣柜里有干净的。”他以为她会很开心他替她买新的。 “我等一下再换下来,谢谢。” “对不起,我不知道要先洗过。”他沮丧道。 她深深看他一眼,才语气轻柔地说:“这就是生活习惯,是我的一小部分,你所不知道、不认识的真正的我。” 唐翌磬停顿半晌,点点头,理解了她的话。然后,他伸出手揉揉她的头。 “这时候看你,确实有老师的样子了。”他笑道。 “我本来就是老师啊。”她回以笑容,“等我把改不完的作业、考卷堆在餐桌上,你就更能体会我有多像个老师了。” “改不完,我帮你改。”他说,“我们一起换床单。” 她点头,走进房间,他也进来,将行李放下,从衣柜拿出一套干净寝具,两人花了几分钟换好后,唐翌磬才开口。 “你先整理你的东西,浴室有些我帮你准备的用品,你等会看看,有缺的我们再出去买。我习惯回到家先洗澡,换套干净衣服,大概十五分钟。”他也对她坦白一个自己的习惯。 “好,等会见。”她绽笑回应。 开始同居的半个小时里,他们彼此做了努力,坦诚向对方揭露真实的自己。 目送他走出房间,她想,自己喜欢这样的开始。 过生活是现实,谈恋爱是浪漫,当现实与浪漫碰撞燃烧,火光之后残留的究竟是灰烬,还是不怕火炼的真金实爱? 目前她还没有答案,然而同居的日子,已经流逝三个多月。 她想,这也许是他们还没越过那道激情防线吧。 从她搬进来到现在,他们一直是分房睡,他们的关系,说真的,比较像是室友。 明明同居是件很火热的事,却被他们做得很温吞。 尽管随着时间逝去,她能感受他们之间越来越强烈的张力,只不过,他跟她有默契的,都不愿意先主动跨过那条界线。 他们出门购物、看电影,会十指紧扣,两人在家独处,顶多有个唇瓣互碰的浅吻。 平日里,她改完作业,就是窝在沙发看电视,唐翌磬并没有因为她的进住而大大减少工作量。也是在同居后,她才发现,原来他是个工作量极大的人。 应酬、执行大型活动、开会,一个星期别人工作五天,他是七天,因为假日通常是活动日,周末的夜晚也偶有大型活动需要他出席,没活动时,就是开会、讨论企划,跟客户交际应酬,他多半十点过后才能回到家。 但听唐翌磬说,以前的他,通常回到家是午夜十二点了。 所以,他能在十点回家,已经是为她改进了。 不过一个星期里,他至少有两天会在八点前回到家,有一回他笑着说,毕竟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不比单身,万一“老婆”跑了,损失无价宝,赚再多钱也没用。 他啊,就喜欢在口头上占她便宜,老婆老婆地喊,却毫无实际行动。 这天,唐翌磬在下午打电话给她,说今晚会早些回家。 所谓的早,多半也是八点左右。 离开学校后,她去生鲜超市买了土鸡,又买了些中药材,回来炖药膳鸡汤。 只是忙这点事,就已经七点了,厨房炉子炖着补汤,她抓紧时间在餐桌前批改作文,想趁他回来前多改几份。 才改完两本,就听到大门开了,接着是熟悉的声音。 “老婆,我回来喽。”唐翌磬踱进屋,闻到鸡汤香气,说:“好香喔,你在煮什么?” 他站在餐桌边,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她抬起头,对他笑道:“鸡汤。你今天回来得比较早。” 这样的对白,还真像是老夫老妻。她忍不住笑意更深了。 “反正加班又没加班费,还不如早早回家陪老婆。我先去洗澡。”他弯身在她脸颊亲了一记,钥匙搁在餐桌上,走进房间。 方旖晴看一眼钥匙,拿起它,放回玄关旁的钥匙盒。 他老是乱放钥匙,奇怪的是,其他东西他都能好好归位。说了他几次,沟通无效,后来她索性替他归位。 这算他的不良习惯吧?方旖晴站在钥匙盒前,无奈地笑。 第十二章 她转回餐桌继续改作文,改了三本,他从房间出来,拿着毛巾擦拭头发,然后拉了椅子坐到她旁边。 “我帮你改,好不好?” “不好,这是作文,我们两个的标准不一样,不能让你帮我改。” “你真是好老师。”他赞美她。“……老婆,我能帮你做什么?” “等会多喝点鸡汤。”她头也不抬的说。 “是,遵命,我亲爱的老婆。”他头搁在她肩上,看着她批改作文。 “我一时想不起来,你是怎么开始叫我老婆的?”她搁下笔,有点困扰。 “你搬进来第一个周末,帮我做了晚餐。我觉得很幸福,像是拥有自己的小家庭,忍不住就叫你老婆了。你居然忘了?我好伤心。”他夸张捣胸。 “我看你是爱演戏吧?”她笑眯了眼。 放下捣胸的手,唐翌磬温柔正经地对上她的眼,笑了。 “我是真的有点伤心,也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从你搬进来那天起,我就是个幸福的人。所以,亲爱的老婆,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钥匙都不收!”她佯怒。 他倒是笑了,轻松惬意回她,“只是钥匙而已嘛,老婆不气、不气喔。” “怎么不说你会改,会把钥匙收好?” “呃……只是钥匙而已嘛。”他还是同样一句。 方旖晴没辙,摇摇头,低声念,“算了,拿你没办法。”继续改作文。 他从桌上抽了本作文翻看,一会,他指着一篇作文问:“改这篇作文,有没有很难过?” 方旖晴瞄去,是吃不到鸡腿,始终只能喝鸡汤那位女学生写的“我的家”。 两人相视,她怔愣着没说话,他则朝她绽出温柔的笑,将她揽入肩窝,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他目光转回那篇作文,静静将内容读完。 他放下作文簿时,她终于开口说话,语句简短。“那天其实肚子很饿。” “却没有胃口吃,是吗?”他理解地接了话。 她点头,转着红笔,沉默好片刻。 “我不是因为难过吃不下,只是觉得无奈。前阵子我看到新闻,因为滥用超音波,亚洲短缺一点一七亿女婴。那亿是多大的数字?科技文明进步,旧有的迂腐观念却没改变。” “我们的方老师很忧国忧民呢!真是好老师。”他温柔地说。 “我才没那种伟大的情操。”她抿嘴抗议。 “好,你没有,你只是无奈。”他顺着她,“旖晴,我有坏消息。”这是他今天早归的最大原因。本想晚点再说,但既然讲到这个话题,他决定顺着说出来。 “关于我的坏消息?” “是,但你可以选择置之不理,我希望你置之不理。” 她往他肩窝偎得更深。他这样说,她也猜到他想说的坏消息跟谁有关。 “他的病……没办法了,是吧?”她说。 “是,下午看护打电话给我,医院发出病危通知,他现在人虽清醒,但应该撑不过今天晚上,医生问他要不要加重吗啡的剂量,吗啡加到最重,人会昏昏沉沉地什么事都不晓得,他拒绝了,说他想清醒见家人最后一面。” 听完,她闭起眼睛,空气变得凝滞,她没说话,眼眶周围有些刺痛。 “你不去也没关系,有看护陪着他。”他感觉到她身体很轻很轻地颤动。 “……看护不是家人。”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微喑哑。 “是他先抛弃你们的。”他试图让她好过些。 “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离开他温暖的胸膛。“我去看他。” 他瞪着她看了好半晌,忍不住掐她的脸一把。 “真是个傻瓜!”让他好不舍。 她没否认,走进厨房关掉炉火,又走出来。“我们走吧。” “要通知你姐姐吗?” 她摇头,“我姐上星期到澳洲工作了,不在台湾。” “嗯。”他朝她伸手,她的手覆上他掌心,他紧紧握住。 两人相偕出门,一路沉默,直抵医院。 病房门前,她抓紧唐翌磬的手,呆站好几分钟,仿佛里头有让她恐惧的洪水猛兽。 他不催促、不动作,只是静静陪她调整心情。 终于,她伸手推开房门,轻缓踏进去。 床边的看护起身,朝他们点头,正要开口,唐翌磬摇头且示意她离开。 病床上的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有气无力却努力睁大眼睛,吐出虚弱的字音。 “小晴……”眼眶蓄的泪,随着抖落的声音滑下。 她没说话,往病床靠去,看护退出病房了。 床上的老人,肌肤蜡黄,眼白也呈浊黄,干枯的身形,肿如球状的腹部,方旖晴安安静静地看,任由晦黯情绪滋长。 “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小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们……” 方润楠断断续续的说。 “姐姐出国工作,不在台湾。”她僵硬开口。 姐姐出国工作,或许是最好的“恰巧”,因为她知道,面对生父的最后一面要不要来看,姐姐肯定比她煎熬。 方润楠点头,老泪纵横,病痛的折磨远不及弥补不了的愧疚,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求女儿原谅,却又极度渴望在最后关头得到谅解-- “你姐姐……上星期来看过我,跟一个男人。” 方旖晴很讶异,她没听姐姐提过。 “她希望……我别再打扰你们,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们原谅……我知道你们恨我……可是我……”他呻吟一阵,从骨头传来的剧疼,让他好半晌说不出话。 看他握紧拳头,像在忍耐极大的痛苦,方旖晴觉得自己被切割成两半,尚有良知的她正问着另一半冷酷的她,为什么不让生父好过一点? 她没说话,抿紧唇,面无表情。 人,最早的记忆,是从几岁开始? 生父被病痛折磨,但此时此刻,她却被深埋的回忆折磨…… 生父那双手,曾经如何痛打妈妈,她其实都记得,只是从未对姐姐承认过。 她忘不掉,他拿勾铁卷门的钢条,往妈妈的头一下一下地敲,他的脚还踹着妈妈的肚子,嘲笑妈妈是个生不出儿子的贱货! 那时,她才一岁半吧?走路还不稳,她很想救妈妈却怕得动不了,因为妈妈一直流血,姐姐哭着要救妈妈,却被生父用力摔到墙边。 生父指着她和姐姐吼,骂她们跟妈妈一样是贱货、是赔钱货…… 她记得,什么都记得! 那天,是她这辈子最黑暗、最漫长的一天。 施暴后,生父将她们赶出家门,隔壁好心的叔叔送妈妈到医院,妈妈住院好久,邻居叔叔后来变成她们的爸爸。 妈妈出院后,她们搬到别的地方,日子才变得比较好。 她记得,都记得,关于那些恐怖的暴力、难听的叫骂。只是,她很小就懂得,想要好好过日子,就要学习遗忘。 她以为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现在,看着生父油尽灯枯躺在病床上,那些关在黑暗里的记忆全出笼了。 对他,她喊不出一声“爸爸”。 她唯一的爸爸,是那个救了妈妈、救了她和姐姐的爸爸,会带她们去吃红豆棒冰、会把她们抱在怀里哄,说她们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 这个男人,不是她们的爸爸,而是她跟姐姐最想忘记的梦魇。 “小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请你原谅我……求求你……” “……你让自己好过一点吧。”她终于勉强开口。 “你能不能原谅我?” 空气凝滞,只听得到方润楠沉重呼吸,与哽咽哭声。 “我原谅你。”方旖晴道:“你让自己好过点,我请医生帮你打针,好不好?”这是她仅有,能用在生父身上的怜悯了。 “好……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方旖晴离开病房,朝护理站走,依旧是面无表情。 病房里,只剩唐翌磬与方润楠。 “拜托你,好好照顾小晴……” “你真是个自私的混蛋!”唐翌磬转身,也踏出病房。 片刻后,医生、护士进来,将针剂打进点滴,沉默的离开。 方旖晴站在病床边,看生父闭上眼睛,半小时、一个小时过去,直到方润楠最后一个呼吸停止。 她呆怔,听仪器不停鸣响,然后,她茫然地看向一旁的唐翌磬。 她不晓得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怜兮兮,只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留在这里,她近乎哀求的说:“对不起,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想、我想先回去……” 她顾不了唐翌磬会怎么看她,他虽然好几次要她别管,但也许他心里期待她更善良、更有人性一点。 可惜她的良善与人性,没办法用在生父身上,因为过去的伤害太深,深到她对任何人都说不出口。 唐翌磬摸摸她的脸,医生、护士陆续进来,他将她带出病房,交代等在走道上的看护,送她到医院门口,帮她叫计程车。 他回头走进病房,医生正式宣布死亡时间,他立刻打电话给早已约妥的礼仪公司。 唐翌磬步出医院已是深夜,黑绒绒的夜落下倾盆大雨,他烦躁不安奔入雨幕,飞车回到住处。 驶进地下停车场前,保全却走来敲了他的车窗。 他降下车窗,保全开口说:“唐先生,方小姐一直坐在喷水池边……” 唐翌磬叹气。他晓得她心里难过,虽不想让她一个人回来,但更不愿意她留在医院。 “我知道了,谢谢。”他将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搭电梯上一楼。 这么大的雨,她一个人淋雨很难受吧? 出了电梯,在挑高的一楼大厅站了会,他才朝中庭的喷水池前进,雨狂暴落下,远远便瞧见全身湿透的她。 他缓步走近,在她身边站定,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冰凉的肌肤让他心疼,她仿佛远游的人,神情迷茫的抬起头。那神情,比她在医院向他求救时更无措、更可怜。 他的叹息被雨声吞没,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弯身一把将她从水池边抱起。 这场冰冷的雨燃烧了他的心,唐翌磬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可以这么痛,只因一个傻女人淋雨。 进电梯,他们衣服、头发滴着水,唐翌磬望着怀里眼神迷茫的人儿,无奈的吐了两个字。“傻瓜!” 他抱着她进屋,将她送入浴室,走进她房间拿了干净的衣服,又旋回浴室,掐了她的脸。“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要你,你听得懂吗?” 她原本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静静看着他,然后点头。 “所以你自己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我也去洗澡换衣服,浴室的门不准锁,十五分钟后,我再进来,可以吗?”他声音有些严厉。 她没说话,只是温顺的点头。 “快洗澡吧。”他叹气,心疼地在她冰冷的颊边轻轻吻啄一下。 他退出浴室带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极短的时间冲了澡,换衣服,出来拿了拖把,将先前进屋的湿漉路径抹干,正好十五分钟。 他走至她使用的浴室,敲了几响,不等她出声,推开门,见她已经换上干净衣服,长发擦拭过,但发尾还滴着水,她把换下的湿衣服捧在手里,看着进来的他,有几分不知所措。 “笨蛋!”他接过她手里的衣服,忍不住说。 第十三章 “我的智商有一七二。”她眼睛眨了眨,没头没尾又带着几分漠然的丢出一句话。 唐翌磬愣住,对上她已经变得清亮的眼。 “我没告诉任何人,只告诉你。我一直很努力让自己平凡地活着,但今天,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我的智商是很该死的一七二!我记得自己一岁之后所有发生过的事……所以,我没办法原谅他,只能欺骗他,我原谅他。我是不是很可恶?我欺骗一个快要死的人……不对,是已经死掉的人。”她一鼓作气说。 唐翌磬静静看她一会,拿着她换下的衣服走出浴室丢进洗衣机,连同他换下的衣服一道洗。 他回到浴室,毫不讶异她仍站在原地,他露出笑,揉揉她的头,“不管我怎么看,你就只是个智商一七二的大傻瓜。” 她可怜兮兮又虚弱地笑,他走向她,从架上拿了条干毛巾,温柔替她擦拭头发,过会拿来吹风机,帮她吹干头发。 他抱起她,走出浴室时才又开口。 “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秘密只有我大哥、二哥知道,我的智商有一八六,比我的身高还高出五,不过我跟你一样,一直很努力让自己活得平凡。” 这是她搬进他住处三个多月来,他第一次与她同床。 他们躺在床上,房里只开一盏小夜灯,幽幽的昏暗伴着玻璃窗外淅沥的雨声,空气的味道尝起来竟有几分寂寥。 她背对着他,面向着玻璃窗,他从后头搂抱她,那感觉好似他跟她终于完整了一个世界,一个只有他们的世界。 “我能不能拉开窗帘?我想看雨。”她问。 “我去开。”他翻下床,拉开窗帘,又回到床上。 雨不停朝玻璃窗拍打又坠落,好半晌整个房间只有雨声。 “我爸爸妈妈感情很好,我在家中排行老么,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是服装设计师,听说他设计的衣服,只要是女人都爱,我爸妈有一度还怀疑他是gay,前阵子他娶了老婆,我爸妈乐翻天,鞭炮从巷口放到巷尾。 “我二哥开征信保全公司,目前单身中,他十二岁那年遇到他的真命天女,从此,他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女人,不过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因为我偷看他的电子日记。 “但我猜我二哥跟那个女人,大概修不成正果,因为对方是个名气很响亮的公众人物,二哥八成会是我们家情场最失意的男人。 “至于我呢!从小到大,没什么烦恼事,勉强要说,曾经最痛苦的一件事,是被老爸抓去道馆蹲马步,我爸是跆拳道国手教练,我家三兄弟从小练武,小时候常常被老爸追着练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唐翌磬的声音在昏幽的空间里,显得清清亮亮,她静静听,被他流水似的叙述抚慰了心。 偶尔,她会扬起低低的笑音,想像着他被追着练武可怜兮兮的模样,想像着他陪大学女友逛街逛了一整天头眼昏花,整整一个月听到逛街两个字,就想吐的凄惨模样…… 唐翌磬一直说,从小时候说到他被他二哥拉进一个神秘组织Ω,接过千奇百怪的任务。 接着又从当兵说到退伍,然后决定自己创业…… 她安静地听着,过了足足四个多小时,终于流下眼泪。 一开始,她仅是无声流泪,渐渐转为哽咽,她被他转过身子,整张脸埋进他怀里,然后她从哽咽变成有声的哭泣。 不晓得多久,雨终于停了,日光缓缓钻出云层,她觉得哭够了,抹把脸,吸了口气,“我终于是真正无父无母的孤儿了。”语气平淡的说。 唐翌磬搂紧她,许久才回她一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嗯。”她点了点头,“是,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好像心头有块地方就这样空下来了。 虽然她不爱那个人,但那种说不出的空荡,还是让她些微地难受。 “你还有你姐姐,目前又还有我。”他提醒她。 “对,我还有姐姐,目前又还有你。”她像只鹦鹉重复他的话。 “傻瓜,何必哭这么惨!”他用力揉她的头,她哭得他心很酸。 “是,我是智商一七二的大傻瓜。”她也取笑自己。 “笨蛋笨蛋!”他松口气,总算让她把情绪发泄出来了。 “呵……”她傻笑,有种雨过天青的释然。忽而,她想起他说过的话。“你大哥……不会刚好是唐翌涛吧?”唉,她真犯傻了,唐翌涛、唐翌磬,名字如此相似,两人肯定是亲兄弟。 “怎么?你也喜欢我大哥设计的衣服?”唐翌磬诧异。 “你大哥的衣服太贵了,我觉得买来穿太奢侈。”她说:“刚听你说你大哥是服装设计师,你们名字又只差一个字。”世界真小,姐姐因为唐大师出道成为模特儿,她却与唐大师的弟弟交往。 “你觉得贵,我可以帮你拗免钱的。”他笑说。 “不用了、真的不用。”她急忙拒绝。 “哪天跟我一起回家?我介绍我爸妈、大哥、二哥给你认识。”他真的想将她介绍给家人。 “太快了。我们……一年后再说吧,如果那时候,你还是很确定自己喜欢我的话,我愿意跟你一起回家。” “你也打算一年后才让我认识你姐姐?”他皱眉,无法理解。 “我姐姐……很漂亮……”她迟疑好久,才终于说出口。 唐翌磬先是一愣,回神后他大笑,笑了好久好久。 “原来你担心我移情别恋?”他扬声问。 “嗯……你不懂,我姐姐她……真的很漂亮!” “比欧羽歆还漂亮?” “对。”她毫不考虑。 “你啊!真是个大傻瓜。”他掐她脸,很故意地掐疼她。 “喔……”她呼疼,揉着被他掐的脸,负气说:“我姐真的很漂亮啦!” “笨蛋!你是方旖晴吧?方正方、旖旎旖、晴天晴吧?” 她呆住半晌,他用的字,跟她自我介绍时一模一样。 “是……”她呆呆回了他。 “那么你就是那个占据我心里唯一重要位置的方旖晴!不会再有别人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相信命中注定,而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无法自拔的爱上你,方正方旖旎旖、晴天晴,就是你方旖晴,不会再有别人了。”他低语,很轻很轻贴上她的唇。 在他轻柔绵长的吻里,她的心有如含苞的花缓缓地绽开了,他们吻着、拥抱着,并不急于在这一刻占有对方,他们只是纯然而热烈地用吻、用心灵交欢,直到疲惫席卷而来,他们在彼此怀里,坠入梦乡。 生父离世的隔天上午,她打电话给远在澳洲的姐姐,说了生父过世的消息。 方旖侬沉默片刻,淡淡回说:“走了就走了。我提款卡在你那里,后续的费用从我户头领。” 方旖晴道:“我们一人付一半吧。” “都好。” 她想,在“生父去世”这件事上,她跟姐姐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复杂。两人有默契地没再多聊什么,便结束通话。 唐翌磬找的礼仪公司,简洁快速处理了方润楠的后事,从头到尾她既没参与也没出面,在这件事上,她冷漠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只有方旖晴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有道不怎么痛却清晰的伤痕。 上星期翌磬从Ω接了不具危险性的任务,到长岛去了,听说是帮他大嫂解决某个棘手问题,她不是十分清楚,再听说,翌磬的大嫂也是Ω的成员之一…… 吃过晚餐,方旖晴习惯性的拿起遥控器,她心里想着男友,回想这段日子他为自己做的事。如果不是翌磬,她不确定自己有办法好好处理生父的后事。 轻叹口气,她终于按下遥控器的电源键,横躺在沙发上,窝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机铃声响起,她伸手从小茶几捞来,来电显示是梁硕钦。 她坐起身,盯着手机荧幕,大门这时被开启,一张熟悉的脸朝她探过来,挂着粲笑,她愣了会,也笑。“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唐翌磬脱了鞋,笑着走过来,顺手又将钥匙搁在茶几上了。 “想给你一个惊喜。”他好奇望向她手机,“不接吗?” “……不太想接。” “谁呢?” “梁老师。”她无奈一笑。拒绝很多次了,不晓得为什么,梁硕钦像是跟她杠上了,三天两头地约她,手机也从周末才打,变成隔两天就打,这一星期,更是天天打。 “梁家少爷啊?”唐翌磬摸摸她的头,“我去洗澡。” 比起恼人的手机铃声,茶几上那串钥匙更让她懊恼。 他什么事都自己打理得妥妥当当,唯独每天要用到的钥匙,就是不肯顺手归回钥匙盒,总爱拎着钥匙随手搁在她附近。 她抓起钥匙,将它们带回玄关处的钥匙盒里挂好。 盯着钥匙,她几乎肯定,他是故意的! 为什么把钥匙留给她归位呢?她想不通。 手机终于安静了。她继续窝回沙发看电视,没多久,唐翌磬已经干干净净走出房间,他挤上沙发,抱住她,两人躺成一团。 安静没多久的手机又响起,这回唐翌磬长手拿过来,竟又是梁硕钦,笑说:“又是梁老师耶。” 方旖晴拿走手机,搁回茶几。 “还是不肯接?”他问。 “你希望我接吗?”她盯着电视荧幕,目不转楮。 低首看着怀里的她,唐翌磬耸肩笑了笑,“如果说不希望,好像显得我器量狭小,说希望,又像是不在乎你,你觉得我该怎么说?” 她送他一记白眼,回头又看电视荧幕。他温柔又亲呢的抚着她手臂,手机铃声停下来,客厅里响着偶像剧背景配乐与黏腻对白。 听着、看着,唐翌磬笑出声。他真不懂,女人怎么就爱看这些脱离现实的浪漫偶像剧,而且多半是富家公子爱上平凡女孩,还能被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却只想笑。 “你这么爱……” “你为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想问的内容天差地远,所以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他说。 “我想问的,你可能得花比较长的时间解释,还是你先说。”她目光继续盯着电视荧幕。 “你这么爱看偶像剧,怎么不好好抓住向棠武?”完全符合剧情大纲。 她又回头,狠的送他一记白眼。“我爱看偶像剧,不表示我认同偶像剧,我只是觉得它们带给人梦想、能让人心情愉悦,但现实跟想像,我分得很清楚。” “小说、电影、电视剧,都在渲染爱情的力量有多伟大,可我很清楚当浪漫被消磨了,回到现实生活后,还能接纳包容对方的缺点,携手继续生活,才是真正长久的爱。至于向棠武,我跟你说过了,我不爱他。” 他亲她一口,搂紧她。 “我真满意你的答案,尤其是你不爱他,这句话最让我满意。亲爱的老婆,换你问。”他贴在她耳朵边说。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还是处男?” 他愣了一下。看偶像剧怎么会联想到这里?哈。 “嗯……”他先是沉吟,然后才很认真的回答。“我说过,我大学时交过两个女朋友,觉得很麻烦,就没再交了。”他重复许久前说过的话。 第十四章 “我不太相信。”她淡淡否决他。 “所谓的交往,是指正式约会,然后发展成亲密关系,所以我说我没再交过女朋友,但我是正常的男人,不可能这些年都没遇过让我动心的女人。”他懂她的心思。 “然后呢?有遇过动心的,怎么没继续交往?”她好奇。 他耸肩,“大概是感觉不对,几个本来想追求的对象,都是约会几次后,我就意兴阑珊了,连出门都不想。” “为什么意兴阑珊?” “说不出明确的理由,就觉得除去美貌之后,我没有任何想探索对方的冲动。至少不像我遇见你这样,一次比一次强烈地想了解你、想跟你在一起,就算只是说说话,我的心,好像、好像就会很舒服……我不太能形容。 “而且面对你,那些像偶像剧男主角才说得出口的恶心话,就能接二连三说出口,像信手拈来似的,完全不必思考……” 他说完傻笑,而她则大笑出声。原来他也有自知之明,他对她说话是很甜的恶心话啊。 两人笑一阵后,他又严肃起来。 “说真的,我们这一行要遇见美女太容易了。但‘美’这种感觉,因人而异,我嘛,好比一个大鱼大肉吃腻的人,已经对美女视觉麻痹了,并不是说从此不会再欣赏,但我很难光是美丽就心动。” 她深思半晌,一开口就问得他措手不及,“我们什么时候要结束‘假’同居关系?” “哈!”他干笑一声,双手紧紧锁抱着她。“笨蛋!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万一你后悔,我真的不晓得该拿什么赔偿你……” “说穿了,你就是性别歧视!”老古板一枚。 反过身,她扑上他,转眼骑在他身上,作势要脱他的素色纯棉t。 “那好吧,你不入地狱,只好我当坏人,拉你下地狱啦!”说完,她低头吻他的脖子。 他挣扎,好笑又好气的说:“不要这样,我好怕喔……”转眼他锁住她双手,翻了个身,换成他在上而她在下。 “你不要过来喔,我真的会怕……”他松手,跳下沙发,跑开。 方旖晴大笑,翻身也跳下沙发追他。 两人忽然就变成孩子,在客厅沿着茶几绕圈,玩你追我跑的游戏。 “别跑,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把你吃掉!”方旖晴边追边笑。 “不要啊,我会怕,人家没经验说……”唐翌磬边跑边演。 追了十几分钟,方旖晴受不了,倒在沙发上又喘又笑。 “你真的好幼稚喔!哈哈--” 唐翌磬笑看她倒在沙发,开心得像个孩子,幸福感像不绝的清泉涌上。她能这样快乐的笑,真好。 他走过来,大力揉她的头,把电视关了,抱起她说:“你才幼稚,而且幼稚得好可爱。”她的脸因为又笑又跑,红透了。 “做什么?我还没看完电视耶。”她微微挣扎。 “我想跟你进房聊天,然后睡觉。几天没看到你,感觉像好几十年没看到你,我很想你……”他低声说。 她的心柔软了,乖乖待在他怀里。 他们进了房,躺在柔软床上,聊着聊着,睡着了。 这晚,他们约好,如果很确定了,有走一辈子的决心,无论遭遇什么困难都坚持维系彼此的关系,到那一天,他们就在餐桌上点蜡烛,吃一顿烛光晚餐,结束假同居生活吧! 这一晚,他们聊得心很满,靠彼此也更近了。 在坠入梦乡前,方旖晴满足地想,这才是她想拥有的男人,才是她想追求的关系,一点一滴探进对方灵魂深处,慢慢更浓烈、更深刻的爱上对方-- 转眼,他们居住生活迈进第十二个月,距离当初约好的一年,只差二十九天,然而他们竟还维持着非常纯洁的恋爱关系。 方旖晴唇角含笑走出“生活工厂”,怀里抱了个纸袋,装着一盒粉红色长条螺纹蜡烛,以及烛台。 她想起昨天晚上,他们窝在床上聊天,聊着聊着,男友跳起来大吼,“受不了!我要去冲冷水澡,掰掰。” “为什么你不点蜡烛?”点蜡烛是他们的“暗号”。 “不行不行,我很绅士,一向dyfirst。”说完,他冲进浴室。 她一直都知道,翌磬所谓的约定,根本完全由她决定,他等着她想透彻了,愿意在餐桌上摆一顿烛光晚餐-- 他等了将近一年,昨晚他冲完冷水澡躺回床上,抱着她说:“我们干脆等满一年,见过双方‘家长’,然后手牵手去登记,我再名正言顺把你吃掉,这样也不错。” 她笑着,没说好或不好,后来他睡着,她转身埋进他胸膛,知道自己已经非常确定,就是他,唐翌磬。 手机铃声响起,她腾手掏出手机,看了来电显示,她叹气,又将手机塞回皮包。 她才刚离开学校啊,梁硕钦打她手机的频繁程度,已接近骚扰了。 像他那样从小到大要什么就有什么,甚至女人总是主动送上门的人,大概很难接受被人拒绝吧。 她甩甩头不再想,带着轻快的心情回到住处。 晚餐,她什么也没准备,从西餐厅买两份凯萨色拉,她想,看到烛光,翌磬应该食欲不大吧,况且,她很大胆地去了情趣商店买下一套角色扮演服装…… 有一回他们不知怎的聊到性幻想,翌磬竟说他幻想过……她穿女仆服的模样,很短的裙子,不穿任何内在美,她听得脸红心跳,还狠狠地槌他一下。 他倒是老实,形容得十分详细,不过那晚,他冲了两回冷水澡。 她是真的喜欢他,在那些深谈的夜里,他们交换彼此的观念想法,然后,她一点一滴无法自拔的爱上他,她喜欢他毫无隐瞒的坦诚,不管他们聊什么,他总是十分坦白,好的不好的,他都诚实无欺。 好比,有回他说到亮点刚成立,为了招揽客户,他利用自己的“美色”,才抢下主办某家科技大厂的家庭日活动。 越认识他,她就越明白,不管他做了什么不好的,在她心里,他都是个美好的人。 这大概就是爱得盲目吧?她已经爱他到盲目的地步,呵。她轻笑。 终于回到家,方旖晴先进浴室洗了澡,包着浴巾出来,望着被她扔在床上的女仆服,她咬唇。 这样对一个处男……会不会太刺激啊? 她脸红,吐舌头笑了,决定按着他的幻想,将衣服穿上,女仆服底下,她一丝不挂。 进餐厅摆好烛台,点了烛光,她盛好两份凯萨色拉,倒了两杯白酒,放好叉子,坐在餐椅上等待。 唐翌磬吹着口哨,心情很好。今天是他跟亲亲老婆同居第十二个月的第一天,再二十多天,他就可以问她,这一年生活,他是不是及格了?能不能占住她身份证上的配偶栏? 他开心得甚至提早回家,准备带她去外面吃顿大餐。 方旖晴撑着下颚,听到大门转动的声音,马上跳起来冲到玄关,唐翌磬推开门低头脱鞋,眼角瞄到人影,然后听到-- “主人,欢迎回家。”她用甜得自己都要吐的语调说。 唐翌磬呆住,抬头看见她竟穿了女仆服,瞬间僵硬如石,手里的钥匙掉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他的脸转瞬热辣,爆出潮红-- 目瞪口呆的他完全无法移动,一双眼看着她走到身边,那裙子实在短得不像话,她弯身捡钥匙,他就看见她大腿尽处,她是穿了丁字裤吗? 他膝盖虚软,差点就撑不住自己。 “主人,我帮你把钥匙放进钥匙盒喔……”她用软软的声音道。 天啦,她想要他……休克吗? 唐翌磬受不了,说不出话直奔浴室,经过餐厅时看见传说了大半年的“烛光晚餐”,他呆住,一会感觉可爱的女仆靠来,甜死人不偿命地说:“主人,我简单买了凯萨色拉当烛光晚餐,可以吗?” 凯萨色拉?他……他哪里还想吃“食物”? 回头,他伸手把她捞往唇边,准确无误表达心里燃烧正旺的想法--他想吃她! 他狠狠地索了一个吻。 “这样玩我,你惨了!去,乖乖躺在餐桌上,要是不听话,你今天晚上就别想睡了!”他低声在她耳边坚定又霸道地“恐吓”。 “主人,我好害怕喔。”她配合演出,装出一脸惊恐样。 “知道害怕啊?那就乖乖躺餐桌,我才不吃凯萨色拉!我是食人族,我要吃掉你!”他眯眼,勉强撑出大老爷的气势后,头也不回,三步并作两步奔进浴室,冲了好阵子冷水澡。 冲完澡,他索性衣服也不穿,只在腰间系条大浴巾,裸露的上半身还有未干的水珠,感觉自己被点燃的燥热总算降温许多,才走进餐厅。 她表情似懊恼又有些无辜,静静坐在餐桌上。 唐翌磬瞧着她,不怀好意地笑,轻轻托起她下颚,挑眉。“打定主意今晚不想睡吗?正合我意。”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躺,凯萨色拉、白酒,还有烛台……空间不够嘛,主人--”她咬唇,好似真的很困扰。 唐翌磬抬头翻了翻白眼,叹气。他真会被她折磨死! 他才刚冲完冷水澡啊! 结果她这么无辜又无邪的模样,比他幻想中的可爱女仆,杀伤力更强千百倍,但怪谁,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活该他要诚实不欺,对她坦承那么邪恶的性幻想,这种幻想,摆在现实生活里,简直是、简直是……太残酷了! 他吐气、吸气,吐气、吸气,然后低头,视线又该死的贴在她露出将近一半的高耸雪白酥胸上-- 可恶又邪恶的女仆服! 他弯身,唇往那两团温柔的中间线条贴上。他发烧了,烈火似的热浪袭击他,令他理智尽失,他抬头,在吻上她柔软的红唇前,低声说:“我帮你腾空间,很简单的,你看……” 他一把将桌上的杯盘扫落,一阵玻璃清脆碎裂声,他的目光炙热,他的行为野蛮,像团火吞掉她唇边逸出的惊呼。 他吸吮她的唇瓣,辗转热烈,像要夺取她所有芬芳气息,她被吻得虚软,却又忍不住的颤抖,她的身体被这个吻打开。 …… 这一夜,他真的没让她睡多少,他们在彼此身上寻欢作乐,好似刚发现新大陆的探险者,兴奋且好奇。 他们尝过温柔的爱、热烈的爱、激烈的爱,他们在餐桌上、沙发上、地板上、厨房流理台、浴室莲蓬头底下造爱,最后在房间柔软的大床上,他用最缓慢温柔的方式爱她。 天破出光前,他才终于满足地紧抱着她,懊恼的想起,两天后他接了个海外任务,得去索马利亚一趟。 “亲爱的老婆……” “嗯……”她虚弱地回应,全身力气都被他磨光了。 “我有任务,要出差一个星期耶。”他孩子气地嘟喽,根本不想在蜜月期离开她! “好啊。”她知道,对他来说,Ω是个游戏天堂,接那些任务是活化他脑力与反应的必要活动。 “可现在我不想离开你啊。”一整个孩子气。 “反正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她好想睡。 “我们才刚身心结合耶,我想每天都像今天这样……” “那我可能会死……”她无力地说。 “呃……那我们次数减半好了。”他赶紧退让。 “你要不要明天就去执行任务?”她更无力地问。 “这样说,很伤感情耶,不然抱着你说话也好啊。” “等你回来,天天让你抱。”她已经神智漂浮。 “真的?也可以天天像今天这样?” “你会腻吧,而且我的身体也吃不消……”她终于不支,睡着了。 “如果明天不是周末,我们就能先去登记了……唉。亲爱的,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登记,好不好?” 第十五章 等许久,听到她规律的呼吸声,他才晓得她睡着了。他温柔地笑,搂着她,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他晚了两天才回到台湾,这趟任务是他自愿无偿帮国际人道救援组织送救济物资进索马利亚,这个饱经内战的贫穷国家正经历严重饥荒。 原本是个简单任务,但他没想到,索马利亚的饥荒,比他所知的还要严重,物资进索马利亚国境,非但当地政府要盘剥,沿途更遭受民兵、游击队抢夺,他们被拖缓了预定的进度。 他们晚了两天抵达难民营,而实际送到难民手中的物资,也短少三成,人道救援组织的成员却说,这已经是送进难民营最多救济物资的一次。 在回台湾的飞机上,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以往接的任务,都是穿梭枪林弹雨的刺激,这回枪林弹雨少了,却多了让人心头沉重的怜悯无奈。 唐翌磬吐气,却吐不掉梗在胸口的沉重。 回家吧!这是他九天来最期待的事,不为干净的水、柔软的床,他只想搂着亲爱的女人,告诉她,自己突然领悟了。能吃饱喝足、爱上某人,是天大的幸福。 踏进家门,他急不可耐地喊,“亲爱的,我回来了!”回来前几天,他拨了几次卫星电话给她,但都没人接。 回应他的,是一屋子静。 他蹙眉,换上拖鞋,走进客厅。已经晚上七点多,这时候她应该在家。 茶几上躺着一封信,他眉头锁得更紧,没在第一时间拿起信,而是旋进房间浴室,痛快洗了热水澡。 直觉告诉他,那封信……说的不是好事情。 洗完澡回到客厅,屋子静得仿佛没有人气,他终于拿起没署名、没密封的信,缓慢地揭开,抽出信纸-- 翌磬: 你一定觉得很突然,说不定一时半刻间也很难接受,因为我决定要跟你分手了。 客房里,属于我的东西,我都带走了。 你想问为什么吧? 很多时候,我们爱一个人没有理由,不爱一个人了,也多半找不到几个强而有力的理由,最后,“个性不合”就变成最能概括说明的理由了。 你没看错,我觉得我们个性不合,不合的点--还满多的。 我不喜欢你总是乱放钥匙。 我不喜欢你三天两头工作晚归。 我不喜欢偶尔假日还要陪你出席活动。 我不喜欢你一年要接三、四次危险任务。 我不喜欢你挑食,不吃花椰菜、不吃红萝卜、不吃青椒。 我不喜欢你-- 唉,说穿了,那些不合的点,都是生活琐事,但加起来,就累积成令人无法接受的大事了。 你觉得,要忘记一个喜欢过,甚至是爱上的人,需要多久时间?我们同居将近一年,如果从喜欢到不喜欢,是一比一的对价关系,那么,用一年时间,你就能不再喜欢我,甚至忘记我吧? 一年,不算短,但至少不算很长。 请你忘记我吧,因为,我很少改变仔细想过而做出的决定,相信我,我们分手对彼此都好。 你说过,你一向dyfirst。 我们在一起,是我说了算。 现在我想分手,你也一定会尊重我吧。 希望你找到能真正与你个性相合的好女人。 祝福你旖晴 唐翌磬在沙发上呆坐许久许久,那封信,他看了无数遍,然后他轻轻将信折回信封,放回茶几。 他躺在沙发上,拿起电视遥控器,声音流入寂静空间,他听着听着,所有知觉都麻痹,最后睡着了。 望着窗外的天,方旖晴的眼映着那片美丽的蓝,听说他昨晚就回到台湾了,那应该也看到那封信了,他肯定气她、恨她吧,但她的这个决定才真的是给他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 不像她连想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数天前,放学时间的校园周边,一如往常挤满接送家长。 方旖晴习惯在五点左右,学生差不多都回家后离开学校。她才刚走出校门,背后的叫唤声让她皱眉。 她在红砖道停下,回头看边喊边追上来的梁硕钦。 “梁老师,有事吗?” “旖晴……”梁硕钦很挫折,他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迷恋她,她越是拒绝他,他就越是有股非得到她不可的执着。 “梁老师,请你喊我方老师。”她非常坚持。梁硕钦的纠缠已经让她考虑申请转调其他学校了。 他纠缠她将近一年,最近这个月,他甚至连中午用餐时间也不放过她,坐到隔壁王老师的办公桌,王老师是个有家室的男老师,自以为是当月下老人能积功德,也就乐意让位。 她跟梁硕钦很巧的,今年都没带班,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每天中午留在教室跟学生共享午餐。梁硕钦缠她缠得太紧,这半个月,她索性避到校外用餐,等午休时间结束才回学校。 放学后,为了躲梁硕钦,她则是避到辅导室,等校园周边人潮散得差不多,她才离开。 梁硕钦找不到人,只好等到校门口守株待兔。 他没有其他办法了,打电话她几乎不接,最近连中午用餐时间她都躲到校外。 他觉得自己被逼到边境,再不想办法,自己可能会疯掉。 “旖晴,我真的有那么不好吗?”看着她,他非常压抑地开口。 她叹口气,突然很想揍人,看能不能把他打醒。可惜,暴力向来就不是她的长项。 “我说过很多次,不是你不好,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为什么!向棠武娶了别人之后,你不能考虑我?我一直告诉你,要你给我机会,我到底哪里不好?你宁愿跟唐翌磬在一起,也不肯甩我!我有比他差吗?” 是、是、是!她真想朝他大吼。 “没有谁比谁好、谁比谁差的问题,只能说我跟翌磬比较有缘,我先喜欢上他了!”这些话,她已经讲到快烂了。 “我不想听你说那些,我只想拜托你,别这样折磨我,我快发疯了,我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像对你这样,我真的很在乎你、很喜欢你,你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不晓得唐翌磬哪里比我好……”他眼神透着狂乱。 他比你好千百万倍!他比你有风度,我做的选择,他都尊重! 你口中的“好”与“坏”,说穿了,只是你自以为的“有钱”跟“没钱”而已。 我爱一个有王子病的男人做什么?方旖晴好想大声喊出口,但她不想太刺激梁硕钦。 “也许翌磬没有你好,但我爱的人是他,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我没办法接受!你试都不试,连机会都不给我,我不甘心!”他终于吼出声,双手突然紧抓着她双臂摇晃。 男人力气大,她被摇得头昏,想挣脱,却被抓得更紧。 路口红绿灯由红转绿,又转红,车水马龙的大路上,有几双好奇的眼睛探过来,方旖晴头虽昏,但脑子警铃大作。 她拚命想挣脱梁硕钦,他却像是死都不肯放手,她见他俯下头,意识到他企图强吻,她使出所有力气踹他,朝后甩开他双臂。 梁硕钦被踢痛,禁不住松开力道,方旖晴往后跌去,红砖道与马路的落差,让她绊了脚,她踉跄退了几步,试图站稳……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疾驰而来的黑色房车将她撞飞,她摔落在快车道上,一辆公车下一秒辗上她。 惊叫声四起,方才好奇探望的路人,有人急着拿手机叫救护车,顿时原本车辆川流不止的马路塞住了。 人们围过来,不知所措看着一条腿被压在公车轮下的方旖晴,血漫流出来,下车查看的公车司机呆住。 路人们七嘴八舌,公车司机不敢乱移动车子,直到救护车抵达现场。 方旖晴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早已陷入昏迷。 至于那个害她发生车祸的梁硕钦,竟恐慌到不负责任的逃离事故现场。 方旖晴醒过来,刺目的阳光从窗子照进病房,铺天盖地而来的疼痛逼出她的眼泪,她一时之间想不起究竟发生什么事。 环顾陌生的环境,她很快发现自己是在医院,举起手看着点滴,她痛得直冒汗,想撑起自己,却发现疼痛让她无力。 病房门被打开,方旖晴看见姐姐,浓浓的黑眼圈,红肿的双眼,像是哭了许久,她身后还跟了一个高大男人。 “小晴!”见妹妹终于转醒,方旖侬飞奔至病床前,眼泪扑簌簌落下。 “姐,别哭……我没事……”她声音沙哑,举手想抹去姐姐的眼泪,却被紧紧握住! 方旖侬亲吻着妹妹的手,然后放声大哭,抱紧了病床上的惨白人儿。 方旖晴从未见姐姐如此失控过。 昏迷前的记忆涌上,她想起跟梁硕钦的争执,想起自己绊了脚,一辆房车朝她撞来,接下来的事就想不起来了。 “姐,我没事……”她忍着疼,试图安慰姐姐。 方旖侬哭得更惨了,抱着妹妹,不停的说:“姐姐会照顾你,不要怕、不要怕……” 一直站在床边的男人看不下去,走过来拍拍方旖侬,声音低沉的说:“别这样,你会让小晴更难过,她还不知道……”尾音落下一声浓重叹息。 方旖晴拍拍姐姐,她全身都痛,尤其是左脚,痛得像有火在烧。 “姐,别哭,我会好起来……”至少她现在活着,就算全身无一不痛,也一定能慢慢痊愈。 “小晴……”方旖侬放开妹妹,有口难言,眼泪仍是控制不住。 “姐,这位是?”方旖晴打量着男人。他脸部线条刚硬,五官棱角分明,浑身上下流露着不可动摇的气息,她从没见过这种男人,如此纯粹的阳刚。 “他……他是……” “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唐翌刚。”唐翌刚干脆果决地接了方旖侬的话。 “唐翌刚?”方旖晴讶异的眨眨眼睛,想撑起自己,好好看看这个宣称是姐姐男朋友的唐翌刚。“姐,麻烦你扶我起来……” 方旖侬迟疑了,求救的目光望着唐翌刚。 唐翌刚怜惜但坚定地说:“她早晚要知道。”他走到病床旁扶起方旖晴,摇起病床。 方旖晴背靠病床,左脚异常的痛,让她忍不住往那里看,她瞬间呆住,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她张嘴,哽着惊慌的声音。 “姐、姐!我的脚……”她说不下去了,伸手抚摸,这才明白,为什么姐姐会抱着她哭得那么惨,为什么姐要说会照顾她? 她的左脚啊-- 惊呆后,方旖晴也放声痛哭了! 姐妹俩抱成一团,哭得旁边的男人也红了眼眶。 先安静下来的,是方旖晴。她抽抽噎噎的止了泪,震惊后、哭过后,她像被掏空一般,失神好半晌。 方旖侬着急喊了她几声都得不到反应,她激动得想摇晃妹妹,唐翌刚按住她,对她摇摇头。 “她需要时间接受事实。” 他的话让失神的方旖晴转向他,她凄楚的露出淡笑,哀伤地想,他们唐家的男人,都有种让人心安的沉稳气质。 她语气悲凉地问:“唐二哥是开征信保全公司吧?” 唐翌刚锁紧眉头,疑惑的开口,“是,你知道我排行老二?” “你有一个哥哥、有一个弟弟……”说完,方旖晴又凄凄惨惨地哭了,哭得人心碎。 她哭了一阵,又停下。 第十六章 望着唐翌刚跟姐姐好片刻,她对姐姐说:“姐,你要幸福喔。” “小晴……我帮你通知‘他’好不好?”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妹妹交往的四次先生是谁! 她摇摇头,“不用了。” “你出车祸的过程……全被你教过的学生家长陈太太用手机拍下来。”虽然她不想在这当头对伤重的妹妹说这些,但对方傍晚要来,她得先让小晴明白情况。 “陈太太本来想把电子档交给警方,但她也认识梁硕钦,晓得梁家财大势大,所以担心电子档要是交给警方,会有变数。你在手术室时,陈太太来过,并先把电子档给我了,她说你若确定要提告,她愿意出来作证。” 方旖晴闭上眼睛,许久没说话,独独双手握成拳头,泄露了心情。 好一会,她才再度开口,“我想睡一下,姐、唐二哥,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想要一个人……安静地睡一下。” 方旖侬本想再说什么,唐翌刚拉住她在她开口前说道:“好,你休息,两个小时后,我们再过来看你,傍晚,梁硕钦跟他母亲会过来。” 方旖晴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夕阳映照满天霞光,或紫或橘,整片天空染着魔幻似的绚丽,为一天将近画下灿烂句点。 方旖晴靠着病床,神情木然望向窗外,她床边两个不知所措的人站了许久,进门时打的招呼被她狠狠漠视了。 方旖侬目光狠戾,早在心里砍过梁硕钦千万刀,而那懦弱的男人竟只会低头,紧靠着一身珠光宝气又趾高气扬的中年妇人。 “方小姐,我们很有诚意想跟你和解。况且,一切都是意外……”妇人忍着气开口了。他们梁家向来家大业大,走到哪都让人拱着,没见过几个敢怠慢他们的,今天来探望,是基于道义责任,这样晾着他们,像话吗? “什么叫做意外!”方旖侬怒道。 方旖晴拉住姐姐的手,转过头,朝梁家母子瞪去,那火似的目光,让趾高气扬的梁母怔愣住,气弱了。 她讪讪地笑,鄙夷看了眼始终低头的梁硕钦。以前,她只觉得梁硕钦是个花瓶似的好看男人,贵气却不中用,现在看,他连个花瓶都顶不上,根本只是坨被宠坏的烂泥! 方旖晴掀开覆着双腿的薄被,语气异常锐利。 “梁硕钦,你看清楚没?我原本好好的一双腿少了什么!你抬头看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没给你机会,不了解你,不晓得你有多好?好啊,现在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好!” 梁硕钦神情复杂,怯懦的抬头看了眼病床,包了不知几层纱布的伤口,渗着触目惊心的血水,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样就怕?不是说喜欢我吗?不是说从来没这么喜欢一个人?这是你很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你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吗?你应该跪下来,向我求婚,说你还是爱我,说你愿意照顾我一辈子,说就算我少了一、条、腿--”她近乎嘶吼,喘了气,继续道:“你还是要我,你会负责任!” “方小姐,这是两码子事,你不能……”梁母急着护在儿子身前,活像怕独生子被吞了似的。 “你闭嘴!”方旖晴狂吼。 那怒气震动了方旖侬,她从未看过温和娴静的妹妹大动肝火,眼眶瞬间转红。 老天,她和小晴受的磨难还不够吗?到底要考验她们到什么时候? “梁硕钦,你是男人就不要躲在妈妈后面。梁太太这是我跟你儿子的事,没你说话的余地!趁我还有点理智,你最好闭嘴,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们梁家!梁硕钦,你出来,看清楚没?” 梁硕钦懊恼又痛苦,他不晓得,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是真的喜欢方旖晴,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可是,他、他喜欢四肢健全的女人。 他没办法忍受缺陷,就算缺陷是他的莽撞所造成的…… “对不起……”他从母亲身后走出来,还是低头,再也不敢看向那伤口。 “我就一句话,你还喜欢我吗?”她狂暴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怒火像风一样的消失了。 “我、我……对不起……” “哼。”她淡淡的撇唇,带着鄙夷。“你现在明白了,自己究竟哪里不够好了吧?” “这不公平!”梁硕钦辩解,“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真的爱过你……” “你严重侮辱了‘爱’这个字。”她实在看不起他!怒气掏光她的力气,她不想跟这种患有重症王子病的男人多费唇舌。 “你们梁家财大势大,想和解,是吧?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我要你们想办法,帮我转调花莲市国小,我要正职,不要代课职。现在教缺少,凭我这个平民,想转调他校正职要等机缘,我没时间等,你们帮我乔。 “第二,梁硕钦,请你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前,就算在路上碰到,也请你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就把你肇事逃逸的录影画面po到网路上。 “你不晓得吧,有人拍下事发经过。对方是我教过的学生家长,她热心到愿意出庭当证人。” “梁小姐,转调的事我们一定帮你,但请你把录影存档交出来。”梁母赶忙开口。 “不可能。”方旖晴冷冰冰的说。 “这样我们没办法帮你……”梁母摆出谈判架式。 “很好,唐二哥,你能帮我转调吧?我知道你人面广。”她轻视地瞥了眼梁家母子,转向唐翌刚问。 “没问题。”唐翌刚说。对他来说,这是小事一桩,他确实人面很广。 “瞧,我并不是真的需要你们帮忙,给你们台阶下,你们不下,我不勉强。等你们走出医院,网路上就会有po文。慢走,不送。”她冷冷说。 “梁小姐,我们可以慢慢商量……”把柄留在她手上,谁知将来她要怎么敲诈他们梁家,搞不好强逼儿子娶她! “没得商量,我不会给你们影像档。就我提的那两件事,要嘛,你们帮我办妥,不要,我也无所谓。现在,请你们滚出我的视线!我数到十,你们继续待这里,惹我心烦,我马上让我姐把影片po上网!” 梁母又气又恨,本还想讨价还价,对方却异常认真开始数。 “一、二、三、四、五……” “我们走!”她喷着气,拉着儿子走了。 五天后,伤口尚未愈合的方旖晴坚持要出院。 拗不过她,医生准了她半天假,让她去“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唐翌刚、方旖侬陪着她,当车子依她指引驶进地下停车场时,唐翌刚皱眉了,他停的是弟弟名下的另一个停车位。 当初翌磬买屋时,他们全家都来看过,知道他买了三个停车位,还嘲笑过他的“深谋远虑”。 那时翌磬连女朋友也没,却想到婚后有孩子,妻子需要小车代步,全家出游需要休旅车才舒适,他自己则偏爱卡通似的金龟车,所以三个停车位满足所需。 唐翌刚心情灰涩涩的。原来小晴就是那个给翌磬一年观察期限的神秘女友。他甚至取笑过翌磬,真想看看他女友是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 想到这里,他心生怜惜。正主儿非但没三头六臂,还受了重伤,失去身体的一部分。 “小晴……”他停妥车,朝后视镜看那个苍白脆弱的女子,她给了他一朵无声却凄楚的笑。 唐翌刚从后车箱搬出轮椅,还拿出一对拐杖。因为小晴说,屋里的布置不方便推轮椅入内。 她勉强撑着身子,忍住疼痛,缓慢移出车里,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像是耗尽她所有力气似的,豆大汗珠沿着脸颊落下。 唐翌刚索性说:“我抱你。” 方旖晴点头。 他深深看她,那双眼已盈满泪。 “你要去的,是十二楼吧?”他低声问。 方旖晴瞬间红了眼眶,眼泪掉出来,点头,“唐二哥,我本来……可以喊你二哥的……”她埋进他胸膛,悲切的哭出声。 唐翌刚叹气,抱紧她半晌,才将她放上轮椅。 方旖侬完全摸不着头绪,却沉默着什么也没问。妹妹失去一条腿的打击,对她来说是太大了。 很快地,轮椅被推出电梯,方旖晴拿出钥匙开门,撑起拐杖进屋。 方旖侬扶着妹妹,方旖晴一拐一拐走进客厅,她坐在沙发上,温柔触摸茶几,眼泪默默的流,像无声的雨伤心坠落。 她想起,他们曾绕着这个茶几追逐。 想起,她取笑他幼稚。 现在她才领悟,那是千金难买的幸福。 她掏出收在怀里的一封信,珍而重之地放到茶几上。她起了身,经过餐厅停下来,她拉出一张餐椅,困难的落坐。 现在,她连坐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比疼痛。 她抚摸大理石桌面。翌磬曾说,这张桌子很坚固,就算两个人翻云覆雨,也翻不垮它……她将脸贴上冷冰冰的桌子,哀痛万分地低泣。 方旖侬也跟着掉泪,妹妹的样子,像是在告别。 唐翌刚想说什么,但忍了下来。 方旖晴又站起来,拐进厨房,看着瓦斯炉。她在这个炉子,为翌磬炖了许多补汤,他最爱喝乌骨洋参鸡汤……她叹气,痛苦转出厨房,踏进睡了将近一年的客房。 这大半年,翌磬不睡主卧室,每夜跑来与她同睡,在这张床上,他们交换多少心情、多少秘密,她早就数不清了…… 方旖晴喘着气,打从进了这屋子,她的眼泪就不曾停过。 “姐,拜托你帮我整理衣服。” 方旖侬点点头,打开衣柜,里头属于妹妹的衣服并不多。她晓得妹妹一向穿得简单舒适。 她拿出所有女性衣物,一件一件装进行李袋,伸手拿了套奇异服装,正要收进袋子,却被妹妹拿走。 方旖晴将女仆服搁在大腿上,轻轻抚平它上面的皱折,始终沉默的眼泪,终于转为无法抑制地痛嚎。 “为什么、为什么?”她趴在女仆服上,哭得不能自己。 唐翌刚走过来,蹲下,仰头看她,终于开口。“你到底怎么想的?打算跟我弟弟分手吗?这么痛苦、这么爱,为什么要分手?你跟他同居快一年,还不了解他吗?他是那种……” 方旖侬瞪大眼睛,这才晓得四次先生,竟是唐翌刚的弟弟! “对,我了解他!我就是了解他,明白他不可能因为我残废就不要我,他心肠软,我比谁都清楚……”从第一次相遇,他要她别让蚂蚁替她的人生做决定时,她就晓得他有多好! “唐二哥,我要的是真正爱我的男人,而不是他以为自己必须留在这样的我身边,否则就愧对去他的仁义道德的男人!我要他爱我,就只是纯粹爱我,我不要他别无选择。唐二哥,你帮帮我、求求你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她边哭边说,哭得唐翌刚也想掉泪,心都酸了。 “你要我帮什么?”他问。 “不要告诉他,你们谁都不要告诉他,我少了一条腿。我要给他机会,给他时间忘掉我,他也许能爱上别人。”也许能忘掉他说过,不会再有别人……那句近乎誓言的承诺。 第十七章 “如果他爱上别人,你怎么办?” “我吗?”她可怜兮兮地哽咽低语,“我不知道,我只要真正的爱,我不要别无选择的爱。我只知道,我没办法接受他为了道义,别无选择继续爱我。” 他叹气,“如果他只爱你呢?要多少时间,你才能相信,他不是别无选择?” 凡事都要有个期限。 “一年吧。”如果一年他还没忘记她,没爱上别人的话,她愿意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好,一年后,他若忘记你,你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对他提,但如果他还爱你,我会让他去找你。花莲市,是吧?” 方旖晴眼眶里的泪蓄满又落下,抱着女仆服,她很轻很轻地点了头,然后将衣服亲手收进行李袋。 今天,是他跟方旖晴分别满一年的日子。 唐翌磬站在家门口苦笑,也不知是命运故意捉弄,或者纯粹巧合。 二哥带方旖侬回家这个周末,距离方旖晴随随便便扔一封分手信给他那天,正好满一年。 他犹豫很久,才决定参加这场家庭聚会,不是因为他想看知名模特儿方旖侬,那个被大哥发掘,事实上是二哥爱了很久的女人……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甚至,他曾暗自决定,以后能避着方旖侬,就绝不见面,哪怕那女人真成了他二嫂,他也不想见! 来之前,他真的非常非常犹豫,可是一年了……时间晃晃荡荡过去一年,他心口那个位置却还是痛着、还是想着。 他在出门前,去翻了被他压在电视座台下的信。 一年没看的信,再看,她抛下他离开的那股痛,依然那么清晰,他更加确定自己该回家一趟! 什么该死一比一的对价关系!方旖晴根本错得离谱。 他花一年,整整一年的时间,泡夜店、接任务,想尽办法醉生梦死,却还是在一个人的时候狠狠想她,想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所以,他决定回家,有话想问问方旖侬。 唐翌磬开锁进门,屋子里闹烘烘,电视正转播职棒赛,母亲从厨房喊老爸进去帮忙。 唐家老大正拿手机走到阳台,见小弟开门进屋,手机立刻搁下,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回来就好,我正要打电话给你。” 唐翌磬耸耸肩,什么话也没说。他换上拖鞋,谁也没搭理,笔直地朝方旖侬走去。 方旖侬拿碗筷摆桌,见到是他,唐家她唯一没见过,却又最想见的成员,她紧张的停止动作。 唐母刚端出一盘炒青菜,唐父手捧着一打冰凉啤酒,见小儿子冷着一张脸堵在二儿子女友的面前,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们家老么因为情伤太重,性情古怪了一整年。 客厅里,唐翌涛的妻子倪宇芊,很贴心把电视关掉,她看小叔像是有要紧事想说,还是安静些的好。 忽然之间,闹烘烘的屋子静下来了。 唐翌磬浑然不觉,双眼直勾勾瞧着方旖侬,十分冰冷地问:“方旖晴过得好不好?” 方旖侬呆住,张大了嘴,却说不出半句话,只吐了个音。“你……” 唐翌磬没什么耐性,瞪着她,再问一遍。“你妹妹,方旖晴到底过得好不好?我今天回来,只想问这件事,问完,我就走。”他才没心情陪大家吃饭,他已经没人性很久了。 但方旖侬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她一双眼睛居然对着他猛冒泪。 “你哭什么?”他不耐的吼。 “够了!”唐翌刚走来,将弟弟按进椅子里。 “你知道旖侬是旖晴的姐姐?”唐翌刚困惑。当初小晴去花莲前,明明说翌磬不晓得她姐姐是旖侬。 唐翌磬虽怒,但还不到犯傻的地步。 “你知道方旖晴就是那个害我搞自闭的女人?”他立即反问。 唐父、唐母一个抱酒、一个端菜,搁到餐桌上,唐家老大唐翌涛揽着妻子走过来,一群人全坐下了,看着唐翌磬。 他们的目光,同样的,充满怜悯。 面对再熟悉不过的家人,唐翌磬一阵头皮发麻,他往最坏的方向想,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只有他不知道…… 方旖侬哭得这么惨,他不知道的那件事,该不是像那些骗人眼泪的爱情生死剧,女主角死了,男主角却一无所知…… 他感觉强烈的麻痹从头贯穿到脚,每个毛细孔都被麻痛了…… 方旖晴离开他就算了。真的,他忽然觉得被莫名其妙抛弃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人好好的,就好! 他突然跳起来,对方旖侬狂吼道:“你哭什么哭!不要哭、不准哭!” 方旖侬吓得停住眼泪,唐翌刚很快挡在他们中间,护住女友。 “你不要凶她。”他又将弟弟押回座位。 “你妹妹,究竟……好不好?”强烈的恐惧让唐翌磬虚弱,他连愤怒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小晴说你不晓得我是……” “我晓得!我一直都晓得,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怎么可能连她姐姐是谁都不知道,她没告诉我,我总可以查吧。我也想知道,她口中的姐姐究竟有多美,她竟会对我没信心到不敢介绍给我认识。 “何况,你们两人的名字就只差一个字!虽然你们长得确实不像,不过很抱歉,在我眼里,还是方旖晴比较美。”他索性解释。 “方旖侬,请你告诉我,你不要哭了,算我求你,我现在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好好……活着……”他心慌意乱起来,方旖侬的眼泪让他恐惧。 “活着,就可以吗?只要她活着,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你还是爱她?” “哪怕她只剩一颗头能动,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谢谢你、谢谢你,我妹妹果然眼光好,没有爱错人!”方旖侬忘情地拉住他的手。他们本来还烦恼着,要怎么探问他究竟还爱不爱小晴。 没想到,他竟知道她是小晴的姐姐。 “她……是不是生病了?”唐翌磬像被掐住咽喉般难受。 方旖侬摇头,坐下来看着他,她抹掉眼泪,开口。 “她出车祸,左膝盖以下小腿组织坏死,切除了……”她边说,眼泪又涌上,她仔细而缓慢,一五一十将事发经过说给唐翌磬听,也将妹妹最近的生活情况,毫无隐瞒全盘托出。 唐翌磬听着,也掉下眼泪,终于方旖侬说完,他视线盯了家人一圈,极度的怒气化为冰冷的问句。 “你们全都知道?” 全体无声,表示都默认了。 “为什么要帮她瞒我?你们不了解我?都觉得我是那种少了脚,就会抛弃对方的人?”他生气的问,气到极点语调反而显得很冰冷。 “我们想告诉你,至少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方旖侬喊,“但你不在小晴身边,你没看到她有多痛,她的伤口好得特别慢,又必须做复健,刚开始前三个月,她脸色苍白得像纸,吃不下又睡不好。 “我不敢想,要是违反她的意思让你知道,她会不会想不开……有几个晚上,她哭着对我说,如果不是还有我,如果不是她还怀抱着希望,这么痛,她真的撑不下去。女人都不想让心爱的男人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我担心她承受不住……” 唐翌磬站起来,不想再听了。 “等我把旖晴带回来,我们大家……再一起吃顿饭吧。” 他迫不及待走出家门,带着狂烈怒气,找出那个该死的出气包,狠狠宣泄怒气后,立即搭上最近一班往花莲的飞机。 他们说,星期六、日泳池净空的午休时间,她会到这家温水活水疗养生馆,这里的老板是二哥的客户之一,跟二哥交情很好,特别通融在休息时间,让她单独使用温水游泳池。 他来之前,二哥先打了电话知会,还不到午休时间,他先到二楼健身器材馆,这儿有片大玻璃,可以清楚看见一楼的泳池区。 昨晚他就抵达花莲,因为某个原因,他决定等到今天中午。反正,一年都过去了,不差这几个钟头。加上他情绪起伏过大,他不想在她面前太激动。 养生馆清场完毕,温水游泳池一片清澄水蓝,偌大的空间寂静下来。 隔着暗色玻璃,他等了约莫十五分钟,才终于看见她。 她瘦了,是他第一个想法。 如果不去看她左小腿以下的义肢,以及她手里拿着的四脚助行器……她走路姿态轻盈,完全像个正常人。唐翌磬几乎屏住了呼吸。 她在泳池畔一张休闲椅坐下,俯身解下义肢,然后接连脱下两层袜套,最后还有层像丝袜般纤薄的袜套,她准备解下时却停住动作。 她忽然坐直身体,怔忡望着泳池粼粼水光,她像是被遥远的思绪困住,然后,眼泪莫名落下,泪水滑出眼眶刹那,她又惊醒般回到现实。 她低头在左小腿截平的残肢上轻轻抚摸,一手擦过右脸颊,接着左脸颊。 默默看她的唐翌磬不自觉握紧双拳。 她现在还会痛吗? 方旖侬说,她夜里常会有幻肢痛,明明伤口已经痊愈,却还是觉得痛。 她是不是又觉得痛才流泪? 唐翌磬眨眨眼睛,深呼吸,默默对自己说,不准哭!他是男子汉大丈夫,是要让她依靠的人…… 她缓缓脱下最后一层薄袜套,拿起一旁的四脚助行器,她走向泳池畔,靠着助行器,单脚蹲下来,坐在泳池畔,然后将助行器放旁边。 唐翌磬专注看着她每个细微的动作,没有丝毫错漏。 她沉入泳池,拉下顶在头上的泳镜,开始游泳。 唐翌磬离开健身器材馆,来到一楼,这么大的空间只响着她游泳的拨水声,以及他凝重的足音,他走到置放助行器的泳池边,蹲下来,她已经游到对面又游回来。 方旖侬说,她可以不休息来回游半小时。 方旖侬还说,水的浮力能让她短暂忘记少一条腿的不便,所以她每逢六、日,唯一的娱乐,就是游泳。 她距离他越来越近,但速度却越来越慢,他晓得,她已经看到他了。 他对着泳池里,缓慢游近的她笑着。 她游得好慢,慢得像是时间要静止了。 终于,她游到泳池畔,扶着池边的地砖,仰头看他。 她将泳镜往上拉到头顶,眼泪成串成串的落下。 唐翌磬对她笑,然后云淡风轻地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他浑然不晓得,其实他的眼泪早就跟她一样,成串成串的下。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终于也笑,又同时哭着。 “傻瓜!”他笑骂着揉她的头,像以前一样。他伸手给她,“我知道你通常连续游半小时,不过今天,先上来吧。” 她的手叠上他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可她仍旧笑着。她一手撑着池边地砖,一手让他拉着,轻而易举离开水面,她坐在泳池畔,伸手想拿助行器,他却将助行器挪得更远。 “我抱你,你不知道,我这一年想这个动作想得快疯了。”他也不管她浑身是水,就将她抱进怀里。 “你的衣服都湿了。” “无所谓。”他仍旧笑着。 方旖晴叹口气,将脸埋进他怀里。他身上的气味没变,依然那么干净。 “你……不要再为我哭了。”她闷闷的说,眼泪仍失控的流着。 唐翌磬怔愣,将她放到休闲躺椅上,摸了一把脸,竟是满手湿,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眼泪根本不听指挥,恣意奔流。 终章 他们相视,一起苦苦地笑出声。 唐翌磬拉来另一把躺椅,面对着她坐下,专注凝视着她,直到觉得内心的激荡平复一些,才开口,“这一年,我常常去夜店,每次都乱把妹,可惜每个愿意陪我去motel的女人,我都只能忍受到打开车门为止,石酒鬼说我没药医了……”他像在跟老朋友聊天。 “石酒鬼?” “那个要我一起投资pub的好朋友,你知道他为什么想开pub?因为他爱调酒、爱喝而且很会喝,他姓石,石头石,我们大学同寝室,几个室友都叫他石酒鬼。” 她点点头,笑着听,眼泪渐渐停歇了。 他总是有本领,能轻易转移她的注意力。 “真乖,你不哭的时候,最漂亮了。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看你哭,不是因为你哭会变丑,而是每次看见你的眼泪,我这里……”他指着心脏,“还有这里……”又指着太阳穴,“不晓得为什么,就觉得又酸又痛,很难受。所以,只要你哭,我就会努力想,要说什么才能让你停止哭泣。” 方旖晴眼眶又红了。这男人啊…… 只有他,永远有办法让她又想哭又想笑! “我刚刚一直在二楼健身器材馆,那里可以看见泳池。本来想,等你游半小时再下来找你,可我看见你突然停下动作,不晓得想什么哭了。旖晴,你刚才为什么哭?” “我想到你以前帮我脱袜子……已经超过一年了,姐姐没打电话给我,我也不敢打电话给她,可我真的很想你……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她又掉眼泪。 他先是呆住,然后叹气,搂紧她。 “你这个笨蛋,你白白浪费我们一年时间,你说,要怎么赔偿我?”语气终于有了责备。 “你来找我,也看到我的……脚了,你还是要我吗?” “你在问废话!如果不要你,我何必来?你真是个大笨蛋,为什么要怀疑我的真心?这一年,根本没有意义。” “我必须给你机会,不给你这一年,我没办法心安理得被你爱。一年过去,如果你还是爱我、没办法忘记我,我才能理直气壮对自己说,反正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逃走的。我才能理直气壮,一辈子赖在你身边!” “笨蛋、笨蛋!好吧,你就拿你的一辈子赔偿我吧,这辈子你就理直气壮赖着我,我保证爱你、照顾你一辈子。” “谢谢你、谢谢你来找我……”她伏在他怀里痛哭失声。这一年,她都不知道流了几缸泪。 “傻瓜、笨蛋,我真不相信你智商有一七二……”他嘴上骂着,眼睛跟着她掉眼泪。 “我的智商全用在怎么装笨上,从小到大,我每次考试都只答对差不多百分之八十的题目,其他题目要错得像是粗心,从小到大耶,你想想我有多辛苦。” “好好好,我懂,我都懂,你不是真的笨,你是大智若愚。” “就是,明明学校所有单身女老师都追着梁硕钦跑,只有我知道,他根本是坨被宠坏的烂泥,我真该装笨到底的,如果我能像那些女老师,对着他眼睛冒爱心,他说不定就对我没兴趣了,一条腿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她闷闷地说。 听到梁硕钦,唐翌磬整个眉头纠结,又想揍人了! “还有还有,你一双手肿得那么夸张,是不是去打他泄恨?”她继续说。 唐翌磬苦笑。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他以为一个晚上冰敷应该消肿许多,这是他昨天没赶着来找她的最大原因,昨天他的手肿得更可怕。 梁硕钦根本被他打趴了,整张脸变成猪头。 “你的手肿成这样,他应该更惨吧?”她小声地问。 “他活该,我告诉他,要嘛他出国,再不然他自己锯断一条腿,否则将来我随时想到,就去把他扁成猪头。这算便宜他了。” “你不怕他告你?” “他不敢,闹开来始终是他站不住脚。不过,他昨天说,他会出国。” “真是可惜……”她说。 “嘿,你跟我一样想扁他对不对?”他笑了。 “完全正确。”她也笑了。 “果然是我最亲爱的老婆,我们夫妻同心啊。”他哈哈笑,难过的情绪被笑冲淡了、飘远了。 “我们还不是夫妻耶。”她离开他怀抱。 “嗯,我想想……”他从口袋里捞出一枚戒指,夹在拇指与食指之间,闪亮亮的没有任何包装,“这是我昨天晚上到珠宝店买的。” 他离开躺椅,双膝跪下,用无比严肃又认真的表情仰望她。 “我以后,还是会让你帮我收钥匙,因为那是我唯一舍得你帮我做的小事,我知道你抱怨了好几遍,但每天早上,我出门前从钥匙盒拿下钥匙串,就觉得自己被你深深地爱着,觉得你用爱包容了我,我喜欢充满幸福的离开家门。” 她笑了。他果然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少了左小腿,但在我眼里,你是完整健康的人,所以,请你继续容许我小小的任性,帮我收乱丢的钥匙,请你继续让我每天都充满幸福。方旖晴小姐,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因为你已经答应用你的一辈子,赔偿我身心受创的一年。” “我有吗?我只说谢谢你耶。”她终于能安心跟他开玩笑了。这个好男人真的愿意娶她啊。 “刚刚没抗议,就是答应赔偿了。来吧,乖乖套上戒指。”他霸道地握住她的手,将戒指套上。“戒指好像大了一点,没关系,我再拿去改。” 他低头轻吻她手指,郑重其事说:“明天,我们去登记。” “好,明天就去登记。”她幸福满溢,回应他。 他抱住她,低头伏在她怀里,空荡一年的心满足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