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寡妇》 第一章 平安夜里,来自台湾的温碧萝穿着一件白色羽绒外套,独自在美国中西部大城市芝加哥街上行走,身影在飘起小雪的夜中更显寂寥。 二十五岁的她从小在育幼院长大,高中起半工半读,出社会工作赚钱已经十年,但她不以为苦,反而感谢老天爷让她在大学旁的自助餐店工作时遇到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她的老公何东扬。 当时他在读硕士,每天都来自助餐店里吃饭,两人因而相识相恋到结婚。虽然婚后不到一星期他就飞来芝加哥,可她不怨,因为老公很上进,是来攻读博士学位的。 自助餐店的老板娘常跟客人打趣说店里有位准博士夫人,让她觉得害羞又欢欣,她的老公可是她温碧萝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家人。 不过……她却是夫家觉得最丢脸的家人。 她只有高中夜校的学历,和丈夫相比差了一大截,当初和老公登记结婚时,夫家人一个也没到,自然也没公开宴客。反倒是视她为家人的自助餐店老板娘看不过去,自己出钱在餐厅办了桌喜酒,宴请店里同事恭贺她结婚。 夫家人不接受她,她当然也没与夫家人同住,为了省钱,她和从前一样住在自助餐店不远的学生租屋处,一间只能容下一张单人床和简单卫浴设备的小房间。 老板娘对此颇有微辞,可她甘之如饴,活到二十五岁好不容易有了真正的“家人”,她很珍惜,正因如此,她必须更努力省钱、赚钱,帮助老公完成学业。 她拿出所有积蓄为东扬还清大学和硕士的助学贷款,目前除了支援他读博士的经费外,每个月还给公婆一万五千元当生活费。 这是由于东扬出国的第一个月,公婆来店里跟她索要生活费,老板娘和店里洗菜的阿勤嫂替她抱不平,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当晚他和她视讯时就显得很生气,觉得她没把他的家人当自己人看,还说既然这样,那他就去餐厅打工赚钱汇给父母。 为了让他能无后顾之忧地安心求学,她只好点头答应每月支付公婆的生活费。 阿勤嫂每每提及此事,总捶心肝地说,自己没能抢先一步把她拉来当儿媳妇,是这辈子最大的失算。 而为了支付“一家人”庞大的开销,除了自助餐店外,她另兼了送报和打扫夜市的工作,这让老板娘在心疼之余更总骂她傻——“你替他还清助学贷款,他们的儿子等于是靠你栽培才能读完大学、硕士,连出国读博士的钱也是你出的,他们当父母的到底为他做了什么?有什么好跩的?他们不愿承认有你这个媳妇,却理直气壮要你拿生活费给他们,真是厚颜无耻!”东扬出国至今半年多了,她身兼三份工作,有时忙过头未按时给公婆生活费,后来他们得知自助餐店的发薪日,索性当日直接来拿。 但他们来时,总不愿进到他们认为不入流的自助餐店里,而是到对面的咖啡店喝咖啡,等她送钱去。 有时老板娘会故意不发薪给她,等候多时的公婆见她未送钱去,便顶着一副嫌弃的嘴脸过来询问,老板娘就会不悦地讽刺他们几句。 她知道老板娘和同事都为她觉得委屈,但再怎么说,老公的父母就是她的父母,他不在台湾,她替他照顾父母也是应该的。能为“家人”付出,她活在世上才更有意义。 今天是圣诞节,上个月起老板娘和同事就一直鼓吹她来美国找老公,知道她舍不得花钱,老板娘特别给她一笔奖金贴补她买机票,还告诉她先别让东扬知道她要去,给他一个大惊喜……其实,她知道老板娘不是要她给老公惊喜,说“突击检查”还比较贴切,因为第一个月后,东扬就再也没有与她视讯了。 她原本不觉有异,毕竟她忙工作、他忙学业,自然没多少时间视讯,为了省钱,他将手机也退了。 只是他连e-mail也寥寥无几,每回收到信的内容总是要她多加点生活费给他和他父母,﹁新婚夫妻﹂彼此间唯一的联系未有问候,劈头就是要钱,莫怪老板娘都忍不住骂说她遇到的是诈财骗婚集团。 纵然心中存疑,可她绝不是想来突击检查,她只是想念老公,想来看看他。他一个人在异乡求学一定很苦闷,她未先知会他就来,真的只是想给他惊喜,而且她已先向老板娘预支下个月的薪水,把他下个月的生活费也带来了。 原本预期东扬见到她会吓一跳,然后高兴的抱着她,可她到他先前给的住处地址时,开门的却是一位日本留学生,对方似乎人不太舒服,一脸精神不佳、昏昏沉沉的模样,他用英语和她交谈,她一直有在自修学英文,简单的沟通她还听得懂,日本留学生大致的意思是说他是东扬的同学,东扬搬走了,现在这地方换他承租。 然后,他给了她一张邀请卡,说自己人不舒服无法前去参加这个圣诞party,不如让她去,重点是,他说东扬也会参加这个party,她就能找到他了。 飘起小雪的平安夜,路上呼啸而过的计程车上泰半都有乘客,等了片刻,终于有计程车愿意停下来载她,坐进车内,她见车内的前后座用透明压克力板隔开,便将邀请卡从中间空隙往前递给司机。 “麻烦你载我到这个地方。”她用略显生涩的英文说。 司机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她松了一口气,还好司机懂了,否则她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前往。 车子往前行驶,后座的她开始雀跃期待,再过不久就能见到她的新婚夫婿、她懂事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家人——何东扬。 “你是大野桑的女伴?”计程车司机载着温碧萝来到一座私人豪宅前,门口处有位看似管家的中年男人,他看了下邀请卡,又看向她。 大野桑?对了,她看邀请卡上是写着这个名字。她猜这是学生派对,邀请卡上未写正式姓名,或许是平常同学都如此唤那位日本人。 “对,我是。”温碧萝点点头。她虽未参加过派对,也知道唯有受邀者才能入内,既然大野桑好心将邀请卡送给她,她就暂时充当一下他的女伴,不要辜负他的好意才是。 见她未有打扮,管家内心狐疑的打量她,不过看她拉了一个行李箱,他想这位小姐可能是赶不及,打算来此再装扮吧。 “小姐,请进。”管家放行后,忍不住叨念一句,“party已经进行好一段时间,下回请早点过来,免得你的男伴空等。”温碧萝愣了下,管家大概以为大野桑已在里边等她了。“好的,真抱歉,下回我一定会准时。”她暗中吐舌,疾步往主屋前进,能过守门这一关最要紧,他爱念就让他念。 外头好像又有人过来,管家未跟着她,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越接近主屋,音乐声越大,拉着行李的她想想不妥,要是让东扬的同学看到她拖着行李来找他,事后肯定会笑他很久,反正行李箱内只是一些衣服,她便将它藏在步道旁的花圃旁,拎着一个手提包进入屋内。 昏暗闪烁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一屋子疯狂玩乐的人,温碧萝傻站在门口处举目梭巡,想找人问一声,却发觉每个人都很high,根本没注意有“外人”进入。 她正愁找不到东扬时,震耳的音乐声嘎然停止,有个像是party主持人的年轻男人语气轻快高扬地说——“如果你不是全场最漂亮的女生,请往两边站。”这话一出,大伙似乎都知道主持人在玩什么花样,皆笑着往两边退开,她也被迫挤到后边。 人群散开后,只见一位穿着白色蓬裙的金发美女独留在场中,聚光灯照着她,口哨和叫好声不断,显然很受欢迎。 当然,大多男生都喜欢她这位美女,但有些女生则不然——“她哪里是最漂亮的?我们两个比她还美……”在温碧萝身后的两个女生其中之一,用英文不以为然道。 “因为我们不是富家千金,而她是。看开点吧,至少看在今晚她邀请我们来她家参加圣诞party、免费享受五星级饭店才吃得到的餐点和甜点分上,就让她当一次最漂亮的美女又何妨,毕竟平常她根本没这个机会。”听着两个女生的嗤笑谈话,温碧萝看向场中的女生,对方其实挺漂亮的,身为金发美女又是富家女,很令人称羡。 被现场气氛感染,她差点忘了自己是来找老公的,但放眼望去除了最美的女主角伫立的地方有光外,屋内一片漆黑,她本想就近向后头两位女生探询,可就在此时,主持人又说话了——“现在,我们要请今晚最美的美女凯瑟琳,在人群中找出她的王子……”“真是幼稚!”后头其中一位女生又低语。 “她高兴就好。”“快十二点了,她该不会是想和tony玩倒数接吻吧?噢,我的天,不要好吗?今天可是平安夜,不是跨年。”听到“tony”,温碧萝心头一震,东扬的英文名字就是tony,该不会……“tony,你在哪里?”凯瑟琳果真站在原地,做出呼喊的模样。 “真是够了,她也太幼稚了,都几岁了还以为自己是童话里的公主啊。”后头又传来不屑的低语。 “tony在这儿!”一位金发男子站了出来。 温碧萝登时松了一口气,看来“tony”很通俗,很多人取这个英文名。她不该怀疑老公的,东扬目前专心学业,绝不会见色忘妻。 “tony……噢,不,你不是我的tony。”凯瑟琳把金发男子轻轻推回去,又一个叫“tony”的男子出现,同样的戏码换来后头女生们的嗤之以鼻。 经过三个“tony”出现后,第四个“tony”出现了,那人在下巴黏上一大片落腮胡,看来很假,但她仍认出来了……是东扬! “东扬!”她的声音不小,却被全场的鼓噪声盖过,大伙儿哄堂大笑,许是在笑他的落腮胡太假。她想,老公一定也是被安排当搅局的人员之一,三秒钟后肯定就被推回人群中。 未立即上前“认亲”,她和全场人一样笑着,身材不高又微胖的老公黏上落腮胡后,外表看来老了十岁,不像学生倒像教授。 “你……是tony?”凯瑟琳明知故问。 “不,我、我不是……”何东扬装出一副想表明身分又不敢的为难样。 “不,你是,你是tony,你是我最爱的tony。”“不,凯瑟琳……”“tony,你听我说,我爹地已经答应让我们结婚了。”“真的吗?”“当然,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场中上演一出苦情记,后头的女生又忍不住揶揄道:“光明正大?那tony搬来和她同居三个月,这三个月是偷偷摸摸的吗?”另一个女生低笑,“就算吃软饭,他还是有自尊心的,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同居的事很难有人不知道吧,我们的凯瑟琳公主可是很高调的。”两人边说边笑,站住前方的温碧萝脑袋却像被人轰了一枪,她们说他三个月前就搬进来和凯瑟琳同居了不,那个tony一定不是东扬! 可不管她如何不相信,眼前确实活生生上演揭晓答案的戏码,凯瑟琳将何东扬下巴处的假落腮胡撕掉,两人高兴地相拥接吻。 第二章 时间拿捏得当,午夜十二点即将到来,主持人和party的客人们配合度极高地大声倒数。 “五、四、三、二、一……”众人击掌欢呼,沉浸在喜悦中的凯瑟琳还当众宣布她和男友的喜讯。 “各位,我和tony决定下个月结婚了。”在欢呼声后,众人反问男主角:“tony,你确定吗?”看来也是排演过的桥段,可是何东扬的笑容和回答一点都不像作假。 “当然。”他深情看着凯瑟琳,并且给了她一个深吻。 周围疯狂的鼓噪声令温碧萝脑袋嗡嗡作响,不知哪来的神力,她挥臂排开前方几个大块头,怒不可遏地冲到场中央瞪着何东扬。 “东扬,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要和她结婚,那我呢?”她用中文问。 “碧、碧萝……”见到她,何东扬先是吃了一惊,旋即表情恢复镇定,转身向凯瑟琳介绍道:“凯瑟琳,她就是我和你提过的碧萝。”“噢,碧萝,很高兴认识你。我想是tony通知你来的吧?我即将和你哥哥结婚了,上个月你的父母也来过,他们很高兴——”“爸妈来过了?”温碧萝一听大为光火,瞠目诘问:“而且你说我是谁?你的妹妹?”未理会她的质问,何东扬好声好气的和凯瑟琳说:“凯瑟琳,不要耽误宾客的欢乐时光,让他们继续跳舞。我和碧萝到外头说说话。”说罢,他硬拉着温碧萝往外走。 “何东扬,你有种就在她面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温碧萝心痛又失望,气得龇牙咧嘴。 何东扬不理她,硬拽着她往外走,踏出屋外,听见屋里音乐声再度轰隆响起,他狠狠将她甩开。 “温碧萝,谁叫你来的?你这身穷酸样真是让我丢脸极了!”他嫌恶的说。 “何东扬,这个时候你还有脸说这种话?我是你老婆,每个月赚钱供养你读书还拿钱给你父母——”“就那么一点钱,你也好意思一直提?凯瑟琳能给我的,比你多好几倍!”她瞪着他,气到差点说不出话来。“所以……你要和她结婚?”“对,没错。”“那我呢?”温碧萝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她剖心掏肺将他视为“家人”的男人,陌生到彷佛她从不相识。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写好了,你最好马上离开不要在这里闹,这里可没有那间不入流的自助餐店给你撑腰!”的一声,一记火辣辣的巴掌印上他的脸。 “它怎么不入流了?你能站在这里,全靠它赚钱送你来;你的爸妈到现在还没饿死,也是拿我在那里赚的钱!”她狠瞪他,咬牙切齿的说。 “温碧萝,你疯了……”何东扬被她发狠的举止给吓住。 “我是疯了!我一心把你当家人,为了你强迫自己收敛强悍的作风,对你温柔、给你温暖、百依百顺,要什么都给你,这一切无非是希望我们可以组一个甜蜜的家庭,可是,你给我什么了?我不是不知道你和你父母得寸进尺,但因为我把你们当家人,你们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包容……”“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何东扬退了一步,和她保持距离。“从现在起,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之前因为我们是夫妻,所以你赚钱供老公读书、供养公婆都是媳妇该尽的本分,也是你心甘情愿……”温碧萝不敢置信自己亲耳听见的话,她犹如大梦初醒,悔恨当初没听老板娘和同事的劝阻,执意为眼前这个混蛋付出所有,结果落得现在这种下场。 她没家人吗?不,她有,育幼院的院长和老师、同学,以及自助餐店老板娘和同事都比他更有资格当她的家人,当初她是怎么了?怎会选择他当自己想照顾的家人? 她想起来了,因为这男人每餐都吃一碗白饭加卤汤,激发了她的同情心,进而想照顾他,可她无怨的付出却换来他冷情的对待,如今她视他为混蛋,也许他早将她当笨蛋看了!“何东扬,我温碧萝不是好欺负的,你这个陈世美绝对会有报应。”她狠瞪他道。 此时,她大可揍他一顿,但她不屑,因为她清醒了,她要回台湾找律师,商讨如何把给他的钱追回来,之后她要把钱全捐给育幼院,绝不浪费一分一毫在这个垃圾身上。 她转身想去庭院拿回行李,何东扬却误以为她想进屋去向凯瑟琳戳破他们的关系,情急之下紧抓着她。 “干什么”“你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他将她用力一拽往外走,见到管家疑惑的看着他们,他故意露出一副懊恼的模样,“凯瑟琳说你不该让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进来。”管家听了心一惊,连忙合力将她推出屋外。 温碧萝气极用英文大吼,“我是他在台湾的老婆,你最好告诉凯瑟琳,让她明白他不是个好人!”“别理她,她是来闹场的。”何东扬赶紧自清道。 温碧萝才不管凯瑟琳的管家相不相信她的话,反正她已据实以告,凯瑟琳若还想往坑里跳,与她无关。 “把我的行李还来。”她在门外嚷着,告知他们自己的行李“寄放”处。 管家替她取来了,何东扬却一把抢过,将她的行李丢出矮墙抛至路中央,还警告她不准再来。 千里迢迢而来却被老公如此绝情对待,再坚强的人心还是会痛,她失魂落魄的走向路中拿行李,但却不小心被行李绊了一下,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路中央。 和他认识以来她掏心掏肺的付出,如今他却端出黑心肝对待她,教她情何以堪? 不想流泪、不该流泪的,可是她的泪水无法控制地扑簌簌直流,模糊了她的视线。 此时,她听到跑车飙速疾驶声、听到管家吼叫声,她抬起头,有两道刺眼的光线射来,然后,“碰”的一声……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四肢百骸都在痛……跑车疾驶而去未停歇,轰隆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身体却越来越痛,有如被撕裂了一般,嘴里不断涌出湿润的液体,她颤抖地抬手一抹,看见鲜红的血液……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听见管家大声叫住正要再度进屋的何东扬,说她被撞了……呵!自己的“妹妹”被撞,他若不来察看,大概很难解释吧? 何东扬冲了出来,一脸惊恐的蹲在她身旁,“温碧萝,你、你怎么……怎么那么笨?走路也会被车撞……”听见管家大叫救护车,她知道状况八成很惨,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情形很糟,不想再浪费心力臭骂负心汉、和他争执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开口警告他,“何、何东扬,我若死了,你一定要、要把我的骨灰送回台湾,否则……我做鬼也、也不会放过你……”黑心肝的何东扬也是会怕鬼的,见她满身是血,又听她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他脸色吓得发白,“我……好,我答应你。你、你还有什么要求?”在她死前他良心发现了吗?不,是真的很怕她死后当鬼缠着他吧。 “把我给你的钱,全……全用我的名义捐、捐给我小时候住……住的那家育幼院。”“可是我现在身上没那多钱……”见她睁着血眼瞪他,他又吓得往后跌坐在地,“好,我会尽量。那……你还有什么心愿想完成?”看他吓得语无伦次,大概也不知自己说了“人话”,哼!她温碧萝就算死也会死得很有骨气,才不会得寸进尺做一些无理要求。 不过……心愿吗? 好吧,既然他难得诚心诚意问了一句有良心的人话,她就大方告诉他自己临死前的心愿——“我……希望下辈子……能当个被男人捧、捧在手心呵护的女人,得到他专、专一的爱情……”“蛤?碧萝,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何东扬畏怯地凑上前,想听清楚她的话。 管家拉开他,“救护车来了,你快让开!”没机会再问了,何东扬傻愣在原地。 闻讯出来的凯瑟琳催促着他,“tony,你快点跟去。”“噢。好,我、我去。”被抬上救护车的温碧萝感觉自己似乎灵肉分离,身子很飘忽,可她还不忘自己的行李,“喂,我的行李没拿!”她一回头,却见救护车已开走,“喂,等等我,我还没上车啊。”不对,刚刚她不是已经被抬上车?那现在……她倒抽一口气,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环顾四周交头接耳、一脸惊讶的外国人,发现好像真的没人能看得到她。 她不会真的……死了吧? 但不管是暂时灵魂出窍,还是真的回天乏术,无论如何她都要见自己最后一面。 “救护车,等等我呀……”身子腾空而起,欲往前飞奔,突地见天空有一个黑洞开启,她瞠目惊望,此时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吸走,她瞬间被卷进黑洞中——﹁救命!﹂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她的叫喊声,因为,她是鬼。 无形的黑洞只有她看得见,它开,它关,无声无息。 冷,好冷,她又晕又冷。 被一股强大吸力卷进黑洞的温碧萝,感觉自己彷佛搭到史上最快速的喷射火箭,咻地一声不知飞往何处,只觉得好冷。 怪了,她明明是只鬼,怎么还会有知觉?难不成是才死没多久,道行仍太浅的原因? 如果这时她晕到“抓兔子”,不知会不会被别的鬼取笑?环顾四周,幸好没见到其他“同类”。 这是哪里?望去尽是覆上皑皑白雪的树木,明显是一片树林,而白雪纷飞的夜晚,也令她不禁想起前一刻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徒步走在芝加哥的街上,如今却已成一缕幽魂……算了,或许她命中注定要客死异乡吧,唉!她叹了口气,望了望四周,这里……到底是哪里? 天色已暗,除了一片白雪她什么也看不到,她迟疑地往前走,一股莫名的吸力却将她拉回定在原地。 她霎时跌坐在地,屁股摔疼,心中不由得抱怨鬼也太难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状况简直把她搞得七荤八素。 起身,赫然发现不知何时前方地上竟躺了个人,她不禁吓了一跳,但旋即又想到自己是鬼了,干么怕人?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右脚,跨前一步,咦,这回倒没事。 她走近低头一瞧,是个女人,而且这女人的穿着和鞋子都很奇特,好像是古装剧里的平民女子装扮,该不会是某位赶场拍戏的演员吧? 等等,这女人好眼熟,她似乎前不久才见过,可想破了头她还是想不起来对方演过什么戏……下一秒,她大叫一声,这女人哪是什么演员?她根本没演过戏,因为……﹁她﹂就是她!不,﹁她﹂不是,自己分明就坐在这儿,而﹁她﹂在那里,所以肯定不是同一人。只不过,她们为什么长得这么像? 传说世上会有三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今日还真让她遇到了。 “喂,小姐?醒醒,你怎么趴在这里?”碰触不到对方,她只好用力呼喊。看在对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分上,无论如何她都要救醒对方。 只是说,眼前的女人一动也不动,该不会死了吧?若死了,那她的魂魄呢? 左顾右看,温碧萝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一路飞来,她怎么都没见到其他同类? 难道真的是她道行太浅,所以才看不到其他“前辈”?但就算如此,至少也会看到其他“平辈”吧,可是竟然一个都没有,这也太奇怪了。 第三章 她异想天开的想,会不会是她命不该绝,因此才看不到其他幽魂?因为她身上还有一些知觉耶……唉,即便如此又有何用?她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叫醒眼前人要紧。“小姐?快起来!”温碧萝看她一张脸冻得苍白无血色,她猜,对方是被冻昏了,或者……已被冻死? “小姐,快起来!别睡了。”不确定对方是否已香消玉陨,她使尽全力想唤醒对方,可惜对方似乎没听见她的呼唤,依旧一动也不动。 就在她吼得声音都快哑了、急得跳脚之际,忽地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 有马就有人,不管来者是谁,都是一线希望。 “太好了,小姐你有救了,我去前头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来……”才刚要跑向前,一股强大的吸力又将她带回来,她不仅摔疼了,还突然觉得寒气钻筋窜骨,冷个半死。 冷,好冷,她又痛又冷,没多久便陷入无意识的黑暗之中……一屋子浓重的药草味,呛得昏睡中的温碧萝轻咳几声,迷糊之际她拉起棉被捂住嘴鼻。她讨厌这股味道,在她记忆中,这和死亡划上了等号。 五岁那年,家里整天充斥药草味,因为她的父亲得了肝病却没钱上医院,只能听信村人说的偏方,迳自上山摘草药服用,无奈最后仍是回天乏术。 母亲托人将五岁的她送进育幼院后,从此她未再见过母亲,有的人说她母亲改嫁了,有的则说是跟别的男人跑了。 那时的她小小年纪,直觉认定母亲是受不了屋里整日弥漫的药草味才会离家出走,是这个味道致使她家破人亡…… “你醒了?”一道温柔低嗓自床边传来,她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 她弹坐起身,警戒地挪了下身子,“你是谁?”一个白面书生,而且又穿着古装……最近流行古装剧是不是? “你该认识我的。”他似笑非笑的说。 是哪个演员明星吗?她脑袋沉甸甸地,想不起来,“你直接说吧,我不想猜。” 她的反应令他蹙眉怔愣了下,温柔无害的笑容噙在嘴角,“我是楚天阔。” “楚天阔?不认识。”她虚弱地出声,其实不只脑袋昏沉,整个身子更沉得像有千斤重。 “傅大少奶奶,我家公子一片好心救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装不认识,太过分了!”一个端着药的丫鬟看不过去,挺身为主子抱不平,又似乎当她有传染病似的,忙不迭退了一步。 “我们楚公子可是城里的大善人,没人不认识他,而你们傅家人更该认识……” “莲儿,傅大少奶奶还病着,别怪她。”楚天阔微笑说道。 “……是,公子。”温碧萝冷眼瞧着这一幕,美女微笑倾城,这位公子的微笑……看似无害却有如勾人心魂的毒物。 伶牙俐齿的丫鬟一见他笑,马上乖得像只柔顺的小绵羊。 她捏着鼻子,视丫鬟手中端的药为猛兽,摆手含糊道:“麻烦拿走,我讨厌那味道。” 不甘心伺候也不愿接近她的莲儿瞪她一眼,求之不得地转身欲走。 楚天阔唤住她,“莲儿,把药给我,你先下去休息。” “公子你别……她可是会克……”莲儿不甘伺候她,更不愿让尊贵的主子服侍她,左右为难之际,手上的药碗已被楚天阔接过去。 “不许胡说。告诉钱管家请他通知傅老夫人,要她别来了,晚一点我会派人送傅大少奶奶回去。”他脸上维持一贯的温文笑容。 “为什么?这会儿天都亮了,她也已经醒了。”莲儿又悄悄退了一步。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你忍心让老夫人独自踏雪而来?” “我的意思是让她自己回去。”莲儿不依的说。 “同样的道理,你忍心见一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又虚弱地倒在路上吗?既然救了她,何不好人做到底?” “我……公子,你太好心了!”莲儿跺脚道。即便肚里有一堆抱不平的话想说,但一对上好心肠的主子,再多说一句只怕会显得自己很坏心。“公子,那我先下去了。”她轻声细语地向主子告退,临走前又瞪了床上的女人一眼。 丫鬟对自己的敌意,温碧萝没特别感觉,此刻她犹如身坠五里雾中,不知身在何处,完全弄不清楚眼前这人是何方神圣。 方才她的视线在主仆两人间流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嗯,这对主仆间有暧昧?就算有,那关她什么事?反正她也没兴趣打探八卦,而且觉得不对劲的也不是这档事。那到底是…… 定睛看着自己眼前正细心将药吹凉的男人,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处——他们的穿着! 他穿古装,他的丫鬟也是,连这个房间也古色古香……除了一扇玻璃窗外,其余家具都散发古董味,她不记得自己有接演古装剧——不,她本来就不是演员啊! “傅大少奶奶,先把这药喝了。”他微笑将药递给她。 她蹙眉皱鼻,“我不喝,我说过我讨厌药味。” “大夫说了,你若能醒来,那肯定是傅老爷和傅大少爷在天之灵保佑……” 这席话,更让她摸不着头绪了,他和他的丫鬟左一句“傅大少奶奶”、右一句“傅大少奶奶”,现在又蹦出傅老爷和傅大少爷……可她不认识什么老爷、少爷的,黑心肝的人倒是认识一枚—— 思绪渐渐运转,她想起芝加哥的圣诞party、不知情成为小三的凯瑟琳,以及之后她被撞死了。 她正想追救护车见自己最后一面,然后她的魂魄被天空中的大黑洞吸走,莫名飞到一处树林里…… 再度瞥向他的穿着,她倏地想起那个也穿古装却趴倒在树林里的“她”。 “她呢?” “谁?” “有一个女的,她倒在树林里,穿着素色的古装服,还有她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她情急的问。 他愣了下,旋即又漾开温文笑容。 “我是在跟你说正经事,你干么笑?”人命关天呀!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到底有没有救她?”有救没救说一声嘛,不要只光笑。 “我想,应该是有。”他不疾不徐的说。 “救活了吗?她人呢?”她再问。 “是救活了,而且……人就在眼前。” 她环顾四周,房里只有他和她,但她“眼前”只有他,未见那位小姐。“她在哪里?”她板着脸,怀疑他在唬弄她。 楚天闲扯出一抹淡笑,修长食指指向她。“不就是你?” “我说的不是我,我指的是长得跟我很像的那位,她和你们一样穿着古……古……啊!”温碧萝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穿的古装,忍不住惊呼一声,再瞠目细看,这一身素色衣服不就是那位“长得跟她很像的小姐”身上穿的那套? 人家的衣服怎会在她身上?不,应该是说,她的灵魂怎会跑走人家的身体里了,那她不就是……借尸还魂? 她惊诧的抬眼和他对望,他还是端着一副温文儒雅的笑容。 “我想,你还是把药吃了。” 她呐呐道:“对,我想我是该吃药了。”喝了这碗药,看看自己能否清醒些,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反正她已死过一次了,这股在她记忆中和死亡划上等号的药草味又有何惧? 她,回不去了! 坐在一间看得出来曾经气派十足、现在却显老旧的大厅,温碧萝觉得自己仿佛还身在梦境中。 若她没料错,她真的是借尸还魂了,而且还是千里迢迢……不,万里……呃,可能是几千几万里,总之,她是穿越回古代了! 在古代的梅树林里,她遇到和自己面貌长得极相似的茅芸香,据茅芸香的婆婆所言,为了家计,她这个傅大少奶奶每天都会到梅树林摘采梅枝变卖,即使下雪天也不例外。婆婆劝她别去,但她坚持,没想到昏倒在树林里,还好楚公子路过救了她,否则万一她有个意外,教婆婆孤苦一人如何活得下去…… 听完她不敢说出实情,因为这位年事已高的婆婆的好媳妇可能真的出了意外,不然她如何能顶替对方,让这一魂一尸结合且重新复活? 既然大夫诊断她是失温太久伤了脑子,所以才会有些事记不得,她干脆顺水推舟当起失忆的茅芸香,别砸了大夫的招牌。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当一缕幽魂也可能会被“前辈”欺负,万一不小心晃到正在做法事的场子,还会莫名其妙被收走……唉,至少在古代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老公死了,这太赞了,她温碧萝目前最不缺的就是老公,所以冲着茅芸香是小寡妇这点,她决定欣然顶下对方往后的人生。 “芸香,外头冷,你怎么不在房里歇着?你的病还没完全好……”穿着一身藏青色衣袍的傅老夫人,眉头深锁,一脸担心样。 老夫人担忧的神情,令温碧萝心生不忍,瞧瞧,虽然茅芸香死了丈夫,但人家的婆婆待她多好,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不像她二十一世纪的“前婆婆”,见面一开口就是要钱,要是能搭火箭穿越来古代,她一定替前婆婆买票,来这里上一堂“好婆婆课程”。 “娘,我身体很健康,只不过有些事一时还想不起来……你别担心,我会好的。”她露出笑容想让婆婆安心,却招来反效果,见到她的笑,傅老夫人反倒叹了口气。 “唉,都怪我,你出门前已飘起小雪,即使你说会快去快回,那时我也该极力阻止你去梅树林的。” 见老夫人叹声连连,温碧萝心头也跟着一喟,她是该极力劝阻媳妇出门没错,她不知道因为自己一时犹豫,遗憾已造成。 当然,这事不能全怪傅老夫人,也不能怪茅芸香,一切都是命。 穷人家为了生计拼死拼活工作的心情她最懂,茅芸香不过就是为了多挣几毛钱才会冒着细雪出门,哪知风雪无情,飘零细雪不久转为纷飞大雪,夺走她的生命。 温碧萝起身扶婆婆坐下,安抚她道:“娘,没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既然老天爷派她来修补这个遗憾,那她会尽全力将它补得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傅老夫人抬眼端详她,又是一叹,忽地苦笑,“大夫说你伤了脑子,可你的话却变多了,整个人看起来虽然还虚弱,但感觉……很不一样。” “不一样?”温碧萝颦眉,别说她和茅芸香长得一模一样,她此刻住的这副躯体也是茅芸香的,怎会有哪里不同? “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你平安就好。” “噢,是啊,平安就好。”好是好,可为何婆婆的眉头总是紧锁着,像有重重心事。“娘,您是不是有心事?” 她已顶替了茅芸香的人生,就要替茅芸香好好过日子,首要的自然是照顾好她的家人。 “芸香,我们又欠了楚公子一次人情……唉,你说,这人情要怎么还?” 原来婆婆担心的是这个?“娘,楚公子他又没说要我们还他人情,大不了我努力工作,先把药钱还他。” 古代人也真是的,这一丁点人情,受惠者就看得比什么都重,有恩报恩,受人之恩是该记在心头,但也别搞得自己压力这么大,等有能力时再回报也不迟。 第四章 何况就算她现在想回报也无能为力,这一间空荡荡的旧大屋里头完全没有值钱物,如何回报? “芸香,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唉。”傅老夫人幽幽地道:“我们欠楚公子的人情不只一回,他不要求回报才令我不安,哪天如果他想接手傅家祖宅和祖业,你说我们怎么拒绝得了他?” “蛤?”温碧萝一脸不明所以。 “你坐下,娘把你该知道的事,再和你说一遍……”傅老夫人一拉着媳妇的手,将“她”的身世和傅家的现况处境娓娓道来。 一早,趁天气好转,重新“复活”的茅芸香和往常一样到梅树林摘采梅枝。 昨儿个婆婆将所有事告诉她后,她才知道那个号称“九阳城头号大善人”的楚天阔,原来是个笑面虎,不,根本是腹黑吸血鬼。 楚家本业是经营大宗南北货的商家,除此之外,楚天阔还对收购别人家的产业、祖宅有着极大兴趣,是他和那些恶意侵占别人家产的恶霸不同,他平日乐善好施,城里除了富人外,几乎每户人家都受过他的恩惠,不定时施放米粮就别说了,救急的钱他向来也大方借出,不写收据、不催款,莫怪会成为九阳城民推崇的头号大善人。 有些家道中落的人受惠无数次,到最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皆心甘情愿的拿着地契捧地卖他,卖了祖宅还跪地膜拜,感谢楚大善人的大恩大德。 表面上看来,楚天阔的确是下凡来救苦救难的活神仙,他不偷不抢还先施恩惠,最后买地也是买卖双方心甘情愿、银货两讫,这种人确实是十全十美,全身上下无一处可挑剔的大善人——才怪! 她想,只有纯朴的人才会认为他是大善人,她可不认同。 大略了解后,她非常确定他是心机深沉的腹黑男,表面和善温文,内心却藏着阴谋诡计,活脱脱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小人。 一边想着,她手中的柴刀往头顶上方的细梅枝一砍,梅枝应声断裂。 话说这个茅芸香可真天真,徒手摘梅枝一天能摘多少?摘到两手都长茧了只怕也卖没多少钱。 因此一早,她向婆婆问了家中有无可砍柴的刀,婆婆疑惑的问她要做什么用。她说要砍柴,却把婆婆吓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待她磨柴刀时,婆婆更是惊恐地像见鬼似的。 没办法,这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婆媳真的很可怜,傅老爷娶了两个妻子,大房傅老夫人仅生一个儿子,自小又体弱多病,娶茅芸香冲喜,可惜一年后仍是病逝,隔年,换傅老爷撒手归西。 自此之后,软弱的婆媳俩只得任由二房欺压,表面上二房承让地把祖宅、祖业留给大房,实际上他们早将祖宅里值钱的东西搬个精光。至于祖业……傅老爷在世时早已衰落,现今根本没在运作。 她曾问婆婆祖业究竟是啥,婆婆却突地悲从中来,泣不成声,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倒是这片梅树林,据说原本也是傅家的,二房将它卖给楚天阔,而楚天阔可怜她们婆媳没饭吃,便允许她来梅树林摘采梅枝到市集卖,因此婆婆才会说她们欠楚天阔太多人情。 头顶上的梅枝已被她砍得差不多,她往上跳了几次仍砍不到更上头的,虽说她大可往横发展,去砍别棵树较低的梅技,但她这人就是这样,个性固执、太死忠,不仅对爱如此,连砍梅树也挺专一的……总之,她一定要砍到头顶上那段梅枝不可。 爬树之于她是小case,何况这些梅树不算太高大,因此她握紧柴刀、抱紧树干就开始动作。 正往上爬之际,嚏睫的马蹄声传来,一眨眼,一人一马已然来到。 “傅大少奶奶?” 熟悉的温文嗓音从背后传来,令她背脊一阵泛凉。 “你这是……在做什么?” 额上有如冒出三条黑线,她一顿,恨不得马上灵魂出窍,钻进树干里头躲起来。 他这人也真是的,看是要晚一分或快一分钟来都好,为什么偏偏挑这时候?现下她整个人卡在光秃秃的树干中间熊抱着树,以他这个成年男子的思想,大概绝不会将她想成可爱的无尾熊,倒有可能是将她此举当成小寡妇欲求不满,对树枝做出不礼貌的行为…… 不行,在他误解她之前,她得赶紧做出一番解释。 “我要爬到树上砍梅枝……”怕他不信,她转身挥动手中的柴刀给他看。 未料,她单手抱树手劲不够,加上松开的手又挥了挥,身子一阵摇晃没来得及抱紧树,整个人倏地往后仰,就在她即将摔下地面时,她感觉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被她的身子狠狠压住。 梅树不高,她摔到地面的时间相当快,而他方才还在马背上,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冲过来接住她……呃,用双手当她的肉垫? 重点是,他的手正伸在她的身体与地面之间,整个人抱着她,重心往前倾,他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脸上…… 她心一震,陡地发现他是个十足的man汉子,没露出温文笑容的他,流露出一股魅惑人心的男人味,接住她身子的手臂更是强而有力。 见他定睛看着她,不发一语,她也不客气地死盯着他,可一对上他的深邃黑眸,她的心不由自主狂跳起来,脸颊像迫不及待早开的红梅,红得似火、嫣红发烫…… 坐在傅家前院,温碧萝边绑着梅枝边想,那个楚天阔果真是个邪魔歪道。 呃,这个措辞好像太严重了点,再怎么说他楚大善人还是有佛心的一面,只是她总觉得这个人表里不一。 明明是个有着一双电眼的温文儒雅白面书生,在现代就是所谓的“花美男”,他写写书法、弹弹琴,她也不会笑他娘,毕竟他那副模样就是该做这些“合宜”的事。 偏偏,他却老做一些让她跌破眼镜的举动,譬如电光石火间从马背上飞扑到树下接住她……呃,被她压住;柴刀被他拿走后,不—会光景附近几十棵梅树的细枝全被砍了五至十枝不等;最后,他这看似肩不能挑的斯文书生,还帮她扛着这一堆叠起来比一个人高的梅枝回傅家。 她不解他为何会这么做,但她摔下树他接住她的当下,两人四目交接,电流一直乱窜,她的心口也怦怦狂跳。 哼!就说这人是个邪魔歪道吧,连她这个不管在古代或现代都是已婚身份,该心如止水、恪遵三从四德的妇道人家,都被他搅得心湖涟漪一圈接一圈,圈圈又圈圈……还好她最后有hold住,心魂没被他牵着走。 但当他帮忙扛梅枝回到傅家时,婆婆震惊得张口结舌,老半天说不出话来,事后她才知道楚天阔虽做很多善事,可通常出钱不出力,这一年多来通融茅芸香到梅树林砍梅枝,也都是让她自食其力,从未帮过她。 她想了老半天,在他跟中,她依旧是茅芸香,也没变得比较美,那为何楚大善人会伸手助她? 哼哼,她可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他一个眼神、一点小惠就想拐她,让她误认他喜欢她?她才不会这么傻! 她已笨笨地死过一回,若是再傻乎乎又被男人骗,恐怕连老天爷都会想敲她的头吧。 所以她猜想,这人肯定是觊觎傅家产业,大概评估过出手时机已到才这么做。 别说免费让她砍梅枝砍了一年多,光是先前在梅树林雪地中救回她一命,就足够让她叩谢大恩大德,捧祖业相送了;加上前天他又小小救过摔下树的她一回,若她还不知感恩,岂不是天地不容? 但,她才不会如他的意,她温碧萝绝不会上当,中了他的计! “傅大少奶奶。” 门口处有人唤她,她一抬头,视线迎上一脸傲慢的楚家丫鬟莲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楚天阔是九阳城头号大善人,城里的人把他当神膜拜,连带他身边的人也都以为自己是神了,加上他的纵容,一个小小丫鬟自然敢下巴抬得比谁都高。 “莲大姐,找我什么事?”温碧萝坐在原位继续绑梅枝,凉凉的问。这丫鬟既然有老大心态,那自己就顺她的意,让她一一次老个够。 被喊“莲大姐”,年纪才一十八的莲儿错愕地看她一眼,旋即恼羞成怒,“我可还是个小姑娘,你为什么把我喊成‘莲大姐’?” 纵使气急败坏,莲儿还是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个茅芸香可是个瘟神,谁接近她谁没命。 偏偏这阵子她家公子老是遇到这个瘟神,她想一定是茅芸香故意借机接近公子,是以今日她才硬着头皮上门理论。 “真的吗?我看你一点都不像小姑娘,还以为你大我好几岁,毕竟你这么的……精明干练。”反正茅芸香“失忆”了,她不知莲儿贵庚也是正常。 被一个旁人眼中柔弱的小寡妇摆了一道,莲儿气结不已,“茅芸香,你别以为装失亿,博得我家公子同情可怜,就想得寸进尺。前天你为什么叫我家公子帮你扛梅枝回家?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 一个小丫鬟登门替主子兴师问罪,这是什么情况? “蛤?有吗?”她佯装头痛,抚额做出不适状,“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等事?不可能的,我怎敢劳动楚公子替我扛梅枝?” 这里是傅家宅院,她不想为了治一个小丫鬟给婆婆添麻烦,装装傻让这事云淡风轻的过去,对傅家而言有益无害。 “你……”莲儿顿时哑口无言。虽感觉茅芸香是装的,但对方曾生病忘了所有的事是事实,会不会连前一天发生过的事也忘记,她不是大夫,不能断定。“若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 莲儿悻悻然离去了,温碧萝忍不住朝她背后做鬼脸。 再有下次?呵呵,冲着莲大姐这句话,她一定会让他“再有下次”的! 再次问过婆婆,温碧萝才知原来傅家的祖业是制香,原本算是九阳城的制香大亨,即使后朝竞争者众,龙头地位岌岌可危,但由于制香品质有保证,流失的客人买到劣香差异立判,因此泰半的客人都会回流。 在茅芸香进门前,傅老爷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而傅大少自小就是个药罐子,家中祖业的经营权自然就落在二房手上。可惜傅二少接手经营后,短视近利,为了冲高营业额常常和同业来场降价流血战,短期帐本营收的确漂亮,但日子一久便亏损连连。 所谓亏本生意没人做,何况傅二少是个投机取巧的奸商,想要有钱赚又不能调涨价格,脑筋自是转到如何降低成本上。见帐面转亏为盈,他意气自得,食髓知味后变本加厉,全然不顾品质,以致傅家制香逐渐和劣质品划上等号,原本的主顾客全跑光,价格流血战也撑不久,傅家祖业于是告终,傅老爷也被活活气死。 唉,果真就算再有钱的富庶人家,只消一个败家子,用不着两三年就足以败光三辈子不愁吃穿的所有家产。 只是说也奇怪,这个败家子明明就是傅二少,怎么她脑中竟会浮现楚天阔的身影?楚天阔怎会是败家子?他吸金程度无人能敌,这辈子就算天天躺在家里也不愁吃穿! 噢,别再想起他了,她的心思不该飘忽不定,该认真的卖梅枝,今儿个连婆婆都说要出来帮忙卖了呢。 第五章 说到这个傅老夫人,真是史上无敌棒的好婆婆,非但不怪茅芸香冲喜不成,反倒还愧疚的说傅家愧对她。最难得的是,婆婆未嫁前可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却一点娇气都没有,也没虐待熄妇,反而家事一手包,为的就是体贴砍梅枝砍到手都长茧的媳妇,不让媳妇手泡水。 今日一早,她要到市集来卖梅枝,婆婆居然说她也要出来帮忙。既然婆婆坚持,她想老人家一个人待在家也闷得慌,不如出来透气和人聊聊天也好,因此便答应。 但两人窝在同一处卖梅枝,有浪费人力之虞,她索性提意两人分开来卖,她在市集西边,老人家在离家近的市集东口处,前后包夹。 “傅大少奶奶、傅大少奶奶……”一个看似市集小贩的人,从老远就扯着嗓门大喊。 温碧萝蹙起眉,这人绝不是来向她买梅枝的,跑得这么急、吼得这么大声,肯定出了什么事。 她站起来,望向还离她有一段距离的人,想开口问,可这个茅芸香的声音细如蚊蚋,超过十公分远的人听来已颇吃力,何况那人还在十公尺外。 于是没等她开口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贩,在离她五步远时已气喘吁吁地扯嗓急喊,“傅大少奶奶,傅、傅老夫人她、她昏倒了……” “我娘昏倒了?” 心头一蹙,她管不了梅枝,也管不了众人眼光,拉起衣摆便以跑百米的速度往市集东口奔去。 “唷,这个傅大少奶奶啥时这么……这么会跑?” 市集里的众人前一刻视线才跟着小贩往西边去,这会眼前已冲过一抹娇柔身影,不禁皆被吓得瞠目结舌,目光全跟着她移向东边。 只不过……人呢?怎会咻地一不就不见人影?那速度……也太吓人了吧! 跑步难不倒温碧萝,尽管茅芸香身子赢弱,靠意志力她还是可以发挥自己从小到大在学校运动会短跑第一的七成功力。可是背重物……呃,背个比她体重多上近十公斤的人,她还真有点吃不消。 其实傅老夫人不重,是茅芸香太瘦,此刻她背着昏厥的老人家才会有些吃力。 原本老人家都在离家不远的东药铺看病,无奈今儿个东药铺休息,因此她得背着人从市集东一直走到市集西,到西药铺去看诊。 市集里来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却没一个人伸出援手帮她,大伙儿倒是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让她畅行无阻。 她咬牙撑着,见一个大叔推着推车走过,眼睛顿时一亮,停下脚步卖力喊道:“大叔,帮个忙,推车借我一下。” 那位大叔怔愣了下,看向四周的人,只见原本对她们婆媳俩行注目礼的人们全借故忙自个儿的活去,将视线移向他方。 这情况看在温碧萝眼里着实不解,可现在她没空理会其他人,先带婆婆看诊要紧。 “大叔,救人如救火,你要有点良心的话,就把推车借我!”火了、急了,她大声吼道。 “我、我忙着补菜去,没空。”说罢,大叔像见鬼似的,吓得推车狂奔离去。 “怪了,不过是借个推车,又不是要他背人,他是在不愿意什么?”温碧萝低喃,继续背着人往前走,她发觉大伙儿眼睛都死盯着她们看,却没一个人愿意来帮忙,只要她多看他们一眼,他们就立即将视线撇开。 是谁说古代人比较热心助人的?依她所见,比起冷漠的现代人,这些古人冷眼旁观的功力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本目光聚焦在她们婆媳身上的人纷纷往前望去,有些人甚至一脸崇敬虔诚,表情像迎神般地往前而去。 拥挤的人群中,有人兴奋热情的高喊,“楚大善人来了!” 原来,真的是“神”驾到! 她想起来了,一早她听见隔壁小贩交谈,似乎有提到楚天阔要来巡视市集,这整个市集好像都是楚家的土地,可他完全不收一毛租金,无偿供小贩摆摊,莫怪他一来,小贩们各个生意都不做了,全都恭敬地“迎神”去。 人潮一直挤过来,原先她前方的路空荡无阻碍,但现在却挤得寸步难行,连喘气的空间都没有。 “楚公子,谢谢你的大恩大德,要不是你,我们一家老小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楚公子,我代替我家狗子谢谢你,要不是你借我们看病的钱,我家狗子早没命了。” “楚大善人,我爹在临终前要我们这辈子都要将你的恩德谨记在心,你对我们的恩惠,我们吴家人一辈子没齿难忘。” 一堆歌功颂德声不绝于耳,温碧萝却听得很刺耳。这些人受他一点恩惠就感激涕零、伏地膜拜,眼中只有他这个活菩萨,却对一对迫切需要帮助的柔弱婆媳视而不见,这算什么? 她动弹不得的杵在原地,好几次都被拥挤的人群挤得身子倾斜,担忧已昏厥的婆婆会无法吸到氧气,此时又被旁人推挤了下,大为光火的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仰天咆哮—— “通通给我让开!” 这一吼,周围的人看清楚她们婆媳就在身边,吓得作鸟兽散,没一会儿功夫,她们四周的空气顿时新鲜多了,因为人全跑光了。 就在温碧萝不明所以地望着退离好几公尺远的人们时,九阳城的“神”现身了。 对上她炯炯有神的怒火美眸,楚天阔心口突地一顿,又见纤弱的她背着傅老夫人,一股莫名的不舍之情在他心底隐隐钻动。 但向来刻意营造出温文儒雅、一派潇洒自若模样的他,尽管心头情绪起伏,神情依旧淡定。 他端出平日一派流露出的温和慈悲神情,关心的问:“傅老夫人怎么了?” 没等她开口,几名小贩随即抢着热心回答—— “傅老夫人昏倒了。” “东药铺的沈大夫今日休息不在,傅大少奶奶正要背傅老夫人到西药铺去……” 瞧无血无泪的小贩们前一刻还对她们的无助视若无睹,此刻有“神”在场,就一反冷漠地热心回答,她不禁开口揶揄。 “原来你们都有看到,我还以为……我和我娘变成隐形人,你、你们都看不到我娘昏了,所以没人过来帮忙……”她明显背得吃力,有点喘不过气道。“她需要马上去看大夫,可我……背着她又走不快……你们不但不帮忙,连个推车也不借。”视线恰巧瞥见方才见鬼般跑走、说要去补菜的推车大叔,她顺便给他补上一枪。 她这席话让小贩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悄悄退了几步。 楚天阔心中有谱,深谙众人不伸手援助的主因,平日若遇这情况,他一概都是交代身旁的管家处理,可现在…… “善良的百姓,都该有怜悯之心不是?”温碧萝视线一扫,对到莲儿不屑的眼神,这可惹恼她了。她咬紧牙根,压下满腔怒火,努力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楚公子,大、大家都说你是九阳城的大善人,我求求你,帮忙救我娘……” 可怜是装的,但她背着婆婆走了一小段路,又杵在这里不能前进,体力真的透支,觉得整个人虚脱无力。 身子倾了下,险些跌倒,离她最近的楚天阔忙不迭上前扶住她。 见状,众人皆倒抽一口气,钱管家和莲儿更是同声惊呼。 “公子!” 楚天阔扶住她,和她四目相望,更确定了自己此刻想做什么、该做什么。 “楚公子,别接近她,会、会被她克到的……” “她是个煞星啊!” 未理会众人“好意”的劝阻,楚天阔仍照着自己的心意走,“钱管家,过来!” 主子一呼喊,纵使心有顾忌,钱管家和莲儿依旧马上来到他身边。 他背过身,弯下腰道:“帮忙把傅老夫人抱到我背上。” 见主子竟然要亲自背傅家人,贴身丫鬟莲儿可是万般不舍,“公子,你别做这种事啊!” “公子,还是让我来背吧。”钱管家一脸惶恐的说。他这管家和丫鬟都在,哪有让尊贵的主子背外人看病的道理。 “是啊,公子,让钱管家——”莲儿的话未完,就被楚天阔厉声打断。 “照我的话做,救人可是一刻不能等。” “是。”见主子摆出严厉脸色,钱管家不敢再迟疑,立即领命照办,将傅老夫人从傅大少奶奶背上抱全主子的背。 背上重量减轻,好不容易才能挺直身子的温碧萝,刚想稍微伸展一下,未料楚天阔突然腾出一只手抓住她。 “走吧。” 嘴里说“走”,但他压根是用跑的,被他拉着跑,她只好亦步亦趋跟着他。她担心他仅用单手托住她婆婆,两人又跑得急,若一个不小心把人摔出去,那可就惨了。 推开他温热的大掌,她用警告的语气说:“把我娘背好,可别把她摔着了。” 瞪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前,她似乎瞥见他嘴角扬起一个痞痞的笑容。 她不再看他,专心跟着跑,身子晃动,心也跟着摆荡。 方才他抓住她手的瞬间,她的心就开始躁动,仿佛回到青涩年纪,第一次被异性牵手时那般悸动…… 可她不是小姑娘了,而且这人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握她的手,为何她一被他摸到手就有触电的感觉? 哼,这个楚天阔肯定是个老爱放电的坏胚子! 不过……她偷瞄一眼,背着傅老夫人的他正全神贯注的往前奔,这模样——她不得不说,真是帅极了。 方才听见小贩们的极力劝阻,她大概了解众人不伸手援助的原因,原来大伙视她为克星,所以不敢接近她,但是,他却不怕被她这个克星克死,三番两次救她的命,此刻更挺身亲力帮忙…… 这么想,他其实还是有副好心肠,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伪善,是吧? “娘,你一定要醒来,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每天吃饱饱,绝不会让你再昏倒。” 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已昏睡一天一夜、脸色犹是苍白的婆婆,温碧萝满心自责,忍不住哭了起来。 楚天阔刚送走大夫,踅回房内就见她掉泪,心蓦地一紧,眼神黯下,皱眉思忖。 自从在雪地里捡回一条命,失忆后的她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的她柔柔弱弱,别说有主见了,连听她出声说句话都难。虽然看起来我见犹怜、楚楚可怜的模样,但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更遑论搁在心上—— 搁在心上?没错,从在雪地里救回她之后,她的身影和与以往迥然不同的说话方式,爽朗气势便在他脑内盘旋,久久不散…… “大夫走了,你也回去吧。”见他还不走,她下了逐客令,“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傅家人会谨记在心。” 她有样学样,那些受惠者都是这么说的吧?不过她还不打算报恩,他别想趁机接收傅家的祖宅。 这个男人太过好心,连她这超理智的“未来人”都感激涕零到想要跪下膜拜他,莫怪那些百姓会把他当作九阳城的活神仙……还好她还有一丁点理性,警觉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要她乖乖奉上傅家祖宅,才连忙打庄。 这人城府深似海,连她也差点沧陷,但凭良心说,若不论目的,他倒真的是超好人一枚。 昨天他背着婆婆到西药铺,大夫诊断后,说她是长期营养失调、身体太虚弱才会昏倒,他听了就马上命钱管家买一堆食材送进傅家厨房,之后又帮忙送婆婆回家来。 第六章 今早发现人还在昏睡,他又立即请大夫来看望,就算是亲生儿子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昨儿个在西药铺煎药时,药铺的小伙计阿生告诉她楚天阔真是大好人,大伙儿都说她是扫帚星转世,克亲爹、克亲娘,爹娘全死了,她大哥把她卖给邻县不知情的傅家冲喜,结果进门隔年丈夫就被克死,又隔一年,公公也死了。 她在市集卖梅枝本来没人敢买,也是楚天阔出声说梅树林现在是楚家的,楚家是积善之家,买楚家的梅枝会有福报,这才有人敢买。 见阿生没和自己保持距离,她问他难道不怕被她克?他笑说他没爹没娘,说不定也是什么扫帚星。再说身家财产一大堆的楚天阔都不怕了,他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子有什么好畏惧的! 总而言之,茅芸香和傅老夫人能生存至今,多少要感谢楚天阔对傅家的情义相挺。 抹干了泪,见他还杵着,她不明所以的问:“还有事吗?” “没事。”他盯着她看,发觉她和以前最大的不同,是整个人变得很有生命力,即使伤心难过,也是很有活力的伤心。 很怪异的解读,但他就是如此认为。 瞥见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弧,那笑容莫名轻轻触动了她的心……不看不看,她不能看,因为他是个随时都能勾人心魂的坏人。 “好多了吗?”他突然又出声。 “还不是一样,没醒来。”她淡然回应。他现在是没话硬找话聊吗?婆婆从昏倒至今尚未醒来,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他的一双电眼应该不是只有放电功能吧? “我是问你。” “蛤?”她抬眼望向他,他嘴角那抹轻淡的笑容令人如沭春风,和暖舒畅,栽进其中就不愿离开。 “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他淡笑问。 “呃?以前的事……没有,我一想就头痛。”她轻按额际,佯装不适道。 “那就别想了。”他的大手覆上她,帮忙她轻抚“疼痛点”。 他此举让她一怔,却未令她不悦,她想起自己“上一世”死前,曾和那个黑心肝前夫说过的遗愿——希望下辈子能当个被男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女人,得到他专一的爱情。 这一刻,她确实深切感受到被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了,她瞅着他,心想如果能再爱一回,她定会选择所爱,而不是随便找个只因令她心生同情的男人就将他视为家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付出和包容。也许……她会学会任性,反过来要求对方必须照顾、付出、包容她。 大手停在她额际,凝视她明亮清澈的水眸,楚天阔的心明显悸动着。 他知道自己在九阳城百姓心目中早已跳脱男女之别,有如活神仙,即便他对任何一个女子又搂又抱,也没人会道他不是,仅会认为该女子被他“加持”过,肯定福份满满,更有人愿意娶她。 虽有这层认知,他并未因此为所欲为、贪猥无厌,反而在面对女人时仅倾听她们诉说心中的苦闷,却从不做多想,不是他真将自己当成活神仙,而是至今尚未有女人真的令他动情。 近年来,媒婆主动上门和他提亲的对象不乏官家千金、富家小姐,论气质、家世,没一个输这名傅大少奶奶,身材面貌比她姣好者,更是大有人在,可是令他心动的女人,唯有“改变”后的这个她。 他喜欢她全身上下散发活力,喜欢她敢大声说出自己内心想法,喜欢她无畏地迎视他的目光。他从她的眼神中明白她看透了他的心,知道他伪善的一面,这非但未让他感到不悦,反倒令他欣喜。 他终于找到令他心头悸动、萌生情愫的女人了,这个恍若重生的茅芸香,她便是唯一能挑战他的女人。 “茅芸香,你……变得很不一样……”黑眸瞅定她,克制不住的欣赏之情自心间涌出,“我,喜欢这样的你。” 黑眸饱含笑意,他倏地俯首在她水嫩唇瓣印上一吻,这是一个他心头认定的宣誓之吻,昭告她是他楚天阔想要的女人。 温碧萝傻愣的看着他,方才他……吻了她?心跳脱序,脑袋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伸手挥向他,赏他一个巴掌。 楚天阔伫立在书房里的铜镜前,镜里倒映出一张印上火红五指印的脸,他端详片刻,嘴角忽地扬起一抹笑。 隔了一天,脸上的巴掌印尚未完全消褪,足见为他烙下此印的人手劲之大,远胜一般女子……思及此,两道浓眉皱起。 失忆后的茅芸香,在他眼中成了谜样人物,无论说话谈吐、行为举止都和以往天差地别,但也就因为这些差异,才让他觉得她很迷人,连她赏赐的巴掌印看来都带着一股充满个性的呛辣。 昨日他忽地吻她,她一开始怔愣了下,但理智回笼后,一个火辣的巴掌倏然印上他的脸。 不是她的错,不能怪她,要怪得怪他自己,居然会为一个女人失了心魂,连她伸手挥向他都不察,但也就因为这巴掌,让他更坚定了她是自己要的女人! 想进楚家门当他楚天阔的妻子,除了面貌外,还必须胆识俱佳。他不知她为何能在一夕间具备这些条件,但他想老天爷既然让他在雪地里救回她,使命在旦夕的她奇迹复活,兴许是要送给他一个能匹配得上的妻子吧,毕竟他在九阳城做的善事一件件堆起,足以登天,感动老天爷赐他一名娇妻,也不为过。 至于她的身份……一个寡妇?那又如何?呵,他楚天阔既是九阳城民心目中的活神仙,思想自然超越被世俗教条局限的一般人,常人娶妻,娶贤、娶德、娶家世良好的闺女,这很好,但若能贤德、外貌和胆识兼具,是寡妇又何妨? 不过他不介意她是寡妇,但旁人会介意,因此,在她这寡妇能再度寻觅幸福之前,得先去除她身上的无形枷锁,他要自己爱的女人也能光明正大的爱他。 “公子,田家的染坊已到手。”钱管家进到书房来,恭敬地禀告。 “很好。”他点头,嘴角微勾。原先他不想那么快出手,但这一两日他脸庞麻痛得紧,总得找件事做,宣泄一下。 “邻县的邱家灯笼坊有意请我们收购……”钱管家正欲向主子请示是否执行收购事宜,却见主子扬手打断他的话,“公子,你有事吩咐?” “派人去给傅二少传个消息,就说傅老夫人昏迷不醒。” 钱管家不明所以的问:“可……傅老夫人已经醒了?” 楚天阔微微一哂,“给傅二少这个消息对我们有利无害。” 钱管家心头打了个突,料想主子肯定是要对傅家祖宅出手了。 “是,公子,我马上派人去。” 外头忽然响起闹烘烘的吵嚷声,楚天阔眉一挑,没意外的话,肯定是他家的大牌丫鬟莲儿,又在替他阻挡上门借钱的外人了。 “公子,我去看看。”钱管家连忙道。 “去吧,没重要的事别烦我。” “是。” 钱管家是仆人里唯一知道主子“宽容放纵”丫鬟有何用意的人,因为让丫鬟去挡人,比一般下人管用多了,上门借钱的一碰到软钉子,泰半摸摸鼻子就走人,若坚持没借到钱不走的,也不至于和小丫鬟们起冲突,主子使这一招真是高明。 别看主子年纪轻轻,不管人事物各方面他都深思熟虑、运筹帷幄,就算是自家老爷如今仍亲自坐镇,也未必能有今日这番局面。 只是主子的心思深沉难测,他这个“知情者”大多时候也仅是一知半解。即使他是看着主子长大的老仆,但也不得不叹,有时还真猜不透主子真正所想的是什么。 然而出去见到上门者,钱管家立刻踅回书房。 “谁来了?”见管家疾步转回,楚天阔心知来者来头肯定不小。 “是傅大少奶奶。”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是她?” “公子……” “请她过来。” “那,给傅二少传讯息的事?” “照办。” “是。” 钱管家离去了,楚天阔立在铜镜前,好整以暇地等着佳人到来。 跳过丫鬟挡门那一关,温碧萝在钱管家亲自带领下进到书房,却瞥见楚天阔伫立在铜镜前“顾影自怜”,虽觉惊诧,但她仍视若无睹故作镇定,直接挑明来意。 “我是来向你借钱的。”她开门见山地直言是不希望他误解,以为她私下来“献爱”。 昨天他在傅家莫名其妙吻了她,她也回敬他一巴掌,而不知是巴掌声太响还是傅家祖先显灵,傅老夫人那时突然醒了,醒得还真是时候,间接化解了他们两人的尴尬。 后来他和平日一样,露出一副救苦救难、温柔慈悲的样子,慰问她婆婆一番,片刻后便离去。 她是不知他怎么想的,可她那一巴掌不是为自己打,而是为茅芸香打的。 他也太不会挑时间地点,就算再怎么情不自禁,也不该挑在人家昏睡的婆婆面前说吻就吻,应该选在…… 噢,她干么呀?难不成还希望再被他吻个几次?他不过说一句喜欢她,她的心魂就迷乱得被他牵着走…… 此时他一转身,她不期然地对上他的眼,心口又开始怦然狂跳……hold住,温碧萝你一定要hold住! 昨儿个她才知道婆婆为了让她吃饱,常骗她说自己已吃过,其实每天最多只吃一餐,而且都把粥留给她吃,自己只喝粥汤,当时听得她惭愧不已,痛哭流涕,最后婆媳俩抱头痛哭。 真心感受到傅老夫人将自己视为己出的疼爱之情后,她更加确定要把这婆婆当成自己的母亲来对待。 为了她的“家人”,昨晚她彻夜未眠想了一夜,结论是当务之急要先解决“食”的问题,让婆媳俩都能吃饱饱,不会再有昏倒的情况发生,毕竟想工作挣钱,没吃饱、没体力啥事都别谈。 亏她还自诏爱照顾人,要是让自助餐店老板娘知道她伺候一个婆婆伺候到昏倒,说不定会气得灵魂出窍,穿越到古代来骂她一顿。 当然,把她当家人看待的老板娘,即使穿越了,肯定也不会忘记拎一袋便当来给她和婆婆吃…… 咳,还在异想天开?要是能这么轻易地穿越来穿越去,她现在干么需要站在他家书房,低声下气地向他借钱? “傅大少奶奶,请坐。”楚天阔微笑地邀她入座,黑眸直瞅着她。 昨儿个才打他一巴掌,今日就无所畏惧地上门直言借钱,她果然与众不同,是一名奇女子。 待她入座,他直截了当的问:“借多少?做何用?” “不知道。你愿意……不,你能借我多少就多少。”她想过了,卖梅枝虽是无本生意,但吃不饱、饿不死,也赚不了什么钱。分析了现下的状况,与其混吃等死最终仍须将傅家祖宅双手奉上,她倒不如放手一搏,先向他借笔钱做点小生意图温饱,若有幸赚了钱,再来考虑是否重新经营傅家制香的产业。 “我能借你多少就多少?”他轻笑,“想必你要借的数目不小。” 温碧萝轻点头。她心中盘算的虽是小生意,但一切得从零开始,凡事起头难,样样都要钱,与其三天两头来借,倒不如一次借全,省得一见到他,她心口就动不动怦怦狂跳。 她没忘记自己现在是寡妇,最需要的是钱和家人,最不缺的就是“老公”。 “你该不会是想……重新经营傅家制香吧?”他淡淡的问。 第七章 若是以前的茅芸香,别说一点想重新振作傅家制香的念头都没有,要她登门借钱,更是打死她都不敢。但失忆后的她,胆识大、聪慧过人,外加行动力十足,说她想登天摘日,他都信。 温碧萝吃惊地看着他,这人怎么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早上她跟婆婆提到要来楚家借钱时,婆婆还说厨房有米有鱼,不用再借了,根本没想到她的内心盘算,真是容易满足的善良婆婆。 但她不想安于现状,不想让傅家一直这么衰落,她是有野心的,只是她的野心只局限在小小的傅家,守护她重视的家人。 “我希望我有那个能耐。”她并没否认。 “你懂制香?”他挑眉问。据他所知,傅家大房从未掌握过制香经营权,即便有,八成也不会让柔弱的傅大少奶奶参与。 她摇头坦言,“不懂。有必要的话,我会去学。” “向谁学?” “行行出状元,行行都有师傅。” “天真!”他难得在外人面前发出冷嗤,“师傅都在各个制香坊,你以为只要有心想拜师,他们就愿意教你、能够教你?” “谁说师傅只在制香坊?有的也许改行卖面、卖包子,甚至当官去了,说不定有的正在放无薪假呢。” “无薪假?”他蹙起眉,一脸不明所以。 “呃?就是无所事事,整日闲晃。”她轻咬唇,和他激辩一时口快,她连“未来词”都说了出口。 “整日闲晃的‘师傅’?那他的制香技术恐怕有待商榷。” “你这人……干么一直给我吐槽?我要找谁学制香那是我的事,反正我又没说要马上重新经营傅家制香。”她被惹恼了,怒瞪他问:“你不想借我钱对不对?” 见她水眸圆瞠,涨红着一张脸,他嘴角笑纹加深,多有活力的一张生气娇颜! 他也常见到府里的丫鬟莲儿如同她这般生气,只是莲儿有活力归有活力,就是少了分慧点和这股撩动他心弦的风情。 “我借。” “嗄?”温碧萝怔了下。她原想他是记恨她昨日打他一巴掌,才故意扯东扯西刁难她,虽然他冲动吻她不对在先,但她那巴掌可也不轻,他脸颊上的红印至今犹清晰可见,因此,她正犹豫要不要先把骨气抛开,低声向他道歉,完成自己来此的目的,怎料他冷不防出声说要借,令她惊讶之余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虽然方才被他激得发怒,但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下,他那番话并不是在刁难,相反的,还是在替她着想呢。 说来这人还真是以德报怨,不但没恼羞成怒地将她列入拒绝往来的黑名单里,还愿意接见她,甚至答应借她钱。 若他不是人人口中的大善人、活神仙,她说不定会误以为他之所以答应借钱,是因为想一亲芳泽,爱她爱得连尊严都愿意抛开…… “我借,但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隔着一张茶几,他眼带笑意看着她。 温碧萝睨向他,亏她刚刚还暗中称赞他这人佛心来着、以德报怨,原来他借款还是有条件的。幸好只是要她回答一个问题,不算难。 “可以。”她大方应允,就算一百个问题她也有自信对答如流。 “告诉我,为何你在醒来后,和以前判若两人?”这原因说实话他并不是非得知道,而且说不定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但他就是很好奇。 她一怔,旋即端着笑脸和他对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答:“我昏迷时梦到扫帚星,她告诉我,我是她的分身转世,可我太柔弱了,一点扫帚星克人的气势都没有,令她好生失望,她恨铁不成钢、恨得牙痒痒,不过说了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并赐予我扫帚星克人的功力,要我将扫帚星的事迹带到凡间发扬光大,就这样。”吓死了吧? 她口气云淡风轻,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一双水眸娇睨着他,手心接着摊在他眼前。“给钱。”是他说的,只要她回答问题就借钱。 楚天阔笑着回望她,“给。” 一来一往,两人对望的目光未离开过,四目相接,火花迸射,似在比谁态度最从容、比谁最虚伪,只可惜心脏不够强的小野狼,对上心机深沉的大野狼,注定略逊一筹。 她说那段扫帚星赐她克人功力的事,好像根本没吓到他,一般人就算不全信,至少也会畏惧三分吧?但他看来完全没在怕,还猛对她放电…… 心快要hold不住了,她连忙收起假意的微笑,暗中举白旗投降。 她起身欲走,却被他挡住。 “不是要借钱?” “我、我回去算好数目再来拿。” 语毕她低头从他身边走过,手却忽地被抓住,他一个使劲,她整个人便扑进他怀中。 深邃的黑眸带着浓烈情欲逼视她,她下意识又想挥他巴掌扞卫自己,有了前车之监,这回他当然没让她得逞,很快抓住她的手。 “楚公子,请自重,我可是傅大少奶奶。”压下心口悸动,她别过脸不看他,不论是否对他动情,只要她身为傅家人的一天,就有义务为茅芸香守着清白之身。 凝睇着她,楚天阔蓦地松开手一笑,“那,我就让你从傅大少奶奶,变回茅芸香。” 她呆看他,一头雾水,变回温碧萝她还觉得有理,可变回茅芸香?她现在不就是茅芸香吗?还变什么? 她怔愣之际,书房外已传来脚步声,见到来人,他淡笑,“莲儿,送客。” 离去前,他一派温文儒雅地向她道别,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坏心抹黑他,幻想出来的…… 他果真是一匹披着神仙外表的大野狼,她温碧萝甘拜下风! “傅大少奶奶,给我包五个。”一个牵着孩子的大婶走到摊位前,又爱又惧的看着温碧萝。 “好的,邱大婶,马上给你现烤五个梅枝饼。”温碧萝手脚俐落,不一会梅枝饼已烤好,她快速将热腾腾的饼包起来。 “唷。我只要五个。”邱大婶很确定自己看到她包了六个。 她微笑的低声道:“多一个送给孩子吃。这孩子真可爱,以后一定很会读书,说不定还能当上状元。” “那、那怎么好意思……”给了五个饼钱,邱大婶欢喜的牵着孩子离去了。 见邱大婶高兴的样子,温碧萝更确定自己走楚大善人的“佛心路线”是走对了,不过她的功力当然是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一个星期前,她顺利从楚家借钱回来,正愁该卖什么东西好时,瞥见屋里一堆梅技,忽地想起在“上一世”时,自助餐店举办员工旅游去日本,老板娘请她们吃当地的梅枝饼,非常美味,现在她卖梅枝,加码卖梅枝饼最恰当不过。 梅枝饼其实也不是真的用梅枝去做,只是米团裹着红豆泥压成饼状,上头再烙印个梅花图案而已,和婆婆商量决定要卖梅枝饼后,她便请师傅打造烤饼炉子和梅花饼模,又买了糯米粉和红豆泥回家试做,没想到未嫁前是千金小姐的婆婆手艺非凡,各式糕点都难不倒她,巧手做出的梅枝饼美味得让人恨不得马上咬一口。 婆婆的好手艺,加上用她摘的梅枝烤饼,卖梅枝饼简直是老天爷赐给她的天生职务,但第一天信心满满出征,怎知却无人捧场,即使要将饼送人吃,也没人敢收。 她心中有谱,知道大伙儿是畏惧吃了她这个扫帚星烤的饼,会带来楣运,连送人都没人要,还有什么法子可推销? 但即使想不出推销的好法子,她还是坚持要卖,心想至少得撑个三天,给自己和百姓们品尝梅枝饼的机会,大不了卖不出去就留着自己吃。 第二日,她和婆婆早早到市集摆摊,之前婆婆身子不适昏倒,她因此再也不敢和婆婆“分摊”,况且现在要卖饼,她也得依赖婆婆的帮忙。 原先她已有“一个饼都卖不出去”的心理准备,自我安慰反正她们还卖梅枝,摆摊不至于全然做白工,可天刚亮,梅枝饼的第一位客人就上门了,是楚家的钱管家,他买了五个饼。 钱管家前脚刚走,几个市集小贩便纷纷上前来买饼,说要尝鲜顺便当早饭吃。 她心知肚明钱管家之所以会来,肯定是楚天阔差他来的,她正愁没好法子推销梅枝饼时,那人早早帮她想好了。 钱管家亲自前来,比任何敲锣打鼓的叫卖都有用,有了楚家“挂保证”,前来买梅枝饼的人渐渐多了。 这几日,钱管家天天都来,有人打听到他奉命买梅枝饼回去供佛,便一窝蜂地抢买,让她们婆媳俩卖饼卖得供不应求。 但饶是如此,她仍不敢马虎,她深知这只是一时的蜜月期,生意是要做长远的,和客人打好关系才是王道。 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做生意也一样,楚天阔帮她打开生意之门,往后她也不能只靠楚家,她相信自己能靠实力做好卖饼的生意。 “娘,您喝口水休息一下,我来捏饼。” “芸香,你从早上到现在都忙着,你才该坐着休息一下。” “有生意做,我一点都不累。” 婆媳俩相处和乐,相互扶持,羡煞许多婆婆妈妈。 “这傅大少奶奶可真难得,死了丈夫,对婆婆还这么孝顺……” “这傅老夫人才好呢,儿子被克死,她一点都没怪媳妇,还把媳妇当女儿看待……” “唉,红颜薄命,这家老的少的都一样。” “不过这梅枝饼还真是好吃,莫怪钱管家天天来买……” 听三姑六婆谈论八卦都能说到梅枝饼,代表她卖饼已踏出成功的第一步。温碧萝捏着饼,一点都不觉得累,虽离重新经营制香还有一大段路,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只要梅枝饼生意好,重燃傅家制香就有希望。 她低头捏饼,忆及自己从楚家借钱回来时,曾刻意询问过婆婆关于楚天阔帮忙傅家的事,而从婆婆的言谈间,她清楚明白在自己重生前和重生后,他对傅家的帮助有着大大的不同。 之前,楚天阔对傅家的态度和对其他人家并无不同,大部分只出声不出力,换句话说,扶老人走路这等芝麻小事,他都是气定神闲的挥挥衣袖,身边的家仆自然会做,绝不用他亲力亲为,可这样温文儒雅的他,后来却背着傅老夫人从东市集跑到西市集,还亲自帮忙砍梅枝,做了一堆对傅家好、屈指都数不完的善事。 而且,先前傅家分家后,他几乎从未踏进傅家门,可最近这阵子,他走得很勤…… 心口蓦地一阵小鹿乱撞,若照婆婆说的话来分析,楚天阔没在意过“重生前”的茅芸香,他喜欢的人是脱胎换骨的茅芸香? 那天他吻她前下也说一句——“茅芸香你变得很不一样,我喜欢这样的你。” 所以,他吻的是温碧萝,不是茅芸香…… 心头怦怦狂跳,脸上的微笑线渐渐拉高加深,察觉情绪有higl过头的倾向,她连忙暗自在内心警告自己——温碧萝,够了喔,有必要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露出花痴般的笑容吗? “给我包一个梅枝饼。” 听见有客人上门,她忙不迭敛下亢奋的情绪,起身微低首包饼,带着温婉笑意回应,“好,马上来。” “东……东洋?”身后面对摊前的傅老夫人,声音听来颇吃惊。 “大娘?真的是你们!”上门的客人也有些讶异。 第八章 温碧萝转身一看,陡地一吓,手中的梅枝饼掉落在地,表情比傅老夫人更为震惊。 “何、何东扬?”看到伫立眼前的人,她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问:“你……你该不会也、也穿越了吧?” “二叔,吃饼。”温碧萝端着一杯茶、一块饼,步入傅家大厅。 厅里,傅家二少傅东洋坐在椅上左顾右盼,冷不防又嗤了声。 “这饼我已经在市集吃过了,就没别的可吃?” “没,这是我和娘唯一能招待客人的食物了。”压下心头火,她淡然道。 这死黑心肝的不是和她一样穿越来古代,而是他本来就是活生生的古人,只是名字和“未来”的他同音,连那眼高于顶、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假高尚都如出一辙。 这让她恍悟意识到一点,该不会茅芸香就是她温碧萝的前世,而在前世她就和何东扬有纠葛…… 不管是穿越或前世,这该死的何东扬……不,傅东洋,既然让她在古代又遇到他,而且他还是这副讨人厌兼黑心肝的模样,她绝不会放过他! “啧,我们傅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招待客人连个像样的点心都没有,这话要传了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是啊,二叔所言甚是。”温碧萝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爹还在世时,我们傅家什么山珍海味都有,怎么爹一走,傅家大宅院就变得……空无一物?”她抚额佯装不适,故意一脸茫然的问:“哎唷,二叔,我生了场病,有些事都忘了,你倒是跟我提醒一下,为何这傅家大宅会一夕之间变得空荡荡?” “这……”傅东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无话可说。 他进城后,是有听说茅芸香前阵子差点死在梅树林,被楚天阔救活后整个人就像变一个人似的。有人说这是楚大善人的加持,她才得以活过来且变得更有元气……哼,他才不信那些愚民的话。 不过,这茅芸香倒真有点不太一样,以前她哪敢这样跟他说话,在他面前别说抬头,她连个屁都不敢放! “二叔,你都进门这么久了,怎么不给爹上香?”温碧萝边说边走到置香盒前点了三炷香,香烟倏地扑鼻,她反射性地抬袖掩鼻,“外头卖的香远不及我们傅家的,这劣质品呛得人好不舒服。不知二叔有没有留着爹制的香,改明儿个送一盒给我们可好?我娘每每点香就泪流,心头老惦念傅家上等香的好。” “你……”傅东洋脸色丕变,至此,他很确定她话中有话,明显在讥讽他。 “大娘呢?叫她出来,我有事跟她谈。” 接获大娘昏迷不醒的消息,他原以为这趟来可以顺利接收傅家祖宅,孰料大娘不但醒了,他还被嫁进傅家冲喜的女人损了一顿,真教他呕的! “我娘累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谈。”自从婆婆上回在市集昏倒后,温碧萝察觉她的体力衰退很多,即使最近她常炖鸡汤给老人家喝,可婆婆还是常觉得累,从市集回来总需要小憩一会才有精神吃午饭。 这会别说婆婆正在休息,就算婆婆没在休息,她也不会让善良的老人家来和他“谈事情”。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想干么,不管前世、今生、未来,他都是一个死也要挖人钱财的诈骗黑心肝! 在未来,她被他骗得连命都丢了,这些帐正好在这一世和他一起算。 “你?你算哪根葱?”傅东洋斜眼睨她,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我算哪根葱?再怎么说我还是你大嫂,是傅家的大少奶奶。”温碧萝挺直背脊,气势凛然。 见一朵小花突然变成傲骨寒梅,那气势连他都自觉矮一截,着实把傅东洋吓住了。 “那、那好,我们今天就把话说开。”他就不信一个冲喜的无知女人,能干什么大事。 温碧萝觑了他一眼,懒懒地连打了几个呵欠,“二叔,你坐会儿,我天没亮就出门做生意,现在整个人累得懒洋洋,一点精神也没有,我得先去睡一觉,等睡饱再来和你聊天,失陪了。”话落,她人已转身离开。 傅东洋僵愣在原地,回神后见大厅只剩自己一个人,他气急败坏的嚷:“茅芸香,谁有什么闲工夫和你聊天?我是要和你谈正经事……” 可恶!要不是茅芸香是扫帚星太会克人,当初大哥一死,他早就把她吃了,人财两得,啥麻烦事都没有,哪会让她现在趾高气扬的跟他杠上。 不过……这个茅芸香肯定还是处子之身,当初他大哥那破病身子别说行房了,整日瘫卧在床上,早就连坐都坐不起身,还不是他代替大哥拜堂迎娶的,既然她想睡觉,那不如就一起睡…… 傅东洋脑里起了邪念,但脚步才踏出,忙不迭又收回来。 不不不,万一因一时冲动被她克死,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他没耐性在大厅踱步枯等,附近酒楼他的老相好多得是,他不妨出去找找乐子,晚点再回来和她们谈也不迟。 “公子,傅二少又登门借钱了,这回借是不借?”钱管家来到书房请示。 正在挥毫的楚天阔头也不抬,淡然道:“借。” “公子,那个傅二少成日不务正业,不回他家去老窝在九阳城享乐,你为何一直借他钱?他已经来借五次了。”磨墨的莲儿气得嘟嘴道。 主子对傅家人实在好得太过,帮了傅家大房那么多,现在连傅家二房也把楚家当取钱窝,三天两头就上门借款。 虽然她对傅大少奶奶没好感,但至少人家借了钱不是乱花,还老老实实地做起梅枝饼生意。那个傅二少就不同了,拿着主子的钱净往酒楼歌妓身上洒,哼,没钱还想装大爷呢! 楚天阔轻笑,“出外人,总是有不方便之处。” “他才没什么不方便,他——” “钱管家,给傅二少送钱去,别让他久等了。”不想听莲儿多说,他直接下令。 “是,公子。”钱管家虽知这是主子一贯“放长线钓大鱼”的计谋,但他不懂的是,傅二少挥霍过度,在外地的财产只剩下一间压根不值钱的小屋,主子锁定他有何益处? 见主子已下令,懂分寸的莲儿眉一皱,倒也不再多言。 “莲儿,有客人来,我没心思招呼,你替我招呼去。” 莲儿愣了下,旋即意会过来。主子即使愿意借钱,大概也看不惯傅二少的游手好闲,训人这等事,心地太善良的主子做不来,但她莲儿可就不同。 她可是主子的心腹丫鬟,主子想做却做不了的事,自然由她这个丫鬟出马。 “是,公子,我马上去‘招呼’客人!” 见莲儿慷慨激昂地离去,楚天阔勾唇一笑。在收网前让莲儿出口气,算是他这主子给她的一点福利,毕竟她是个尽忠的丫鬟,为他挡了不少事,过阵子他也会替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不过得等他先处理好傅家的事再说。 傅家……他一定会让那个女人从傅大少奶奶变回茅芸香的,这事他没忘,成日心心念念着呢。 “大娘,爹和大哥都不在了,现在我是傅家唯一的男人,这几天我左思右想,傅家祖宅交给你们这对寡妇婆媳实在不妥——” “咳咳!咳咳……” 趁着温碧萝去市集做生意,傅东洋跑来和在家休息的傅老夫人“说理”,话才说了一半,染上风寒的老夫人咳声连连。 “瞧瞧,你身体这么不好,万一哪天去了……大娘,我不是在咒你,人嘛,总是逃不过生老病死,凡事我们得先想好,万一你真走了,我那个大嫂她能守得住傅家大宅吗?若她跟别的男人有了私情,说不准哪天心一横,傅家大宅就拱手送给别人了…… “大娘,我看你还是把傅家祖宅的地契交给我保管吧,再怎么说,我是傅家唯一的男丁,傅家祖宅理当由我来继承。” “咳咳……” 傅老夫人不断咳着,低头不语,倒是厅外响起一道“附和”之声—— “娘,既然二叔想要祖宅地契,那就给他吧。”提早收摊回来的温碧萝见傅东洋又来烦婆婆,忍住心中怒火,佯装相颜悦色地和他打交道。 这个败家子来九阳城已超过二十日,日日夜夜都窝在酒楼里,三不五时就来家里讨祖产,即使她早吩咐染了风寒在家休息的婆婆别给他开门,可婆婆心软,认定他是傅家人,不忍他在门外徘徊,终是让人进门。 “唷,大嫂,你想通了?早该如此的,我们毕竟都是一家人嘛,何苦每回相见都怒目相对?”傅东洋陪着笑脸说。 近几日他上楚家借钱,钱管家却说他家主子已不方便再借他钱,他深知是自己去了太多回,只好口头保证说会差家仆送钱来还,孰料莲儿那个臭丫鬟一点情面都不留,当场戳破他已几近倾家荡产的窘况。 既然被点破,他面子也不顾了,死皮赖脸地非见上楚天阔一面不可,幸好最后有顺利见到面。 那时他一开口就说要卖傅家祖宅,楚天阔爽快点头,可他欣喜之际,楚天阔却又凉凉回他一句—— “除非傅大少奶奶不再是傅大少奶奶,否则卖祖宅与否,应当轮不到傅二少你来决定吧?” 这话令他心一跳,他当然知道“傅大少奶奶”的存在是自己想卖祖宅最大的绊脚石,毕竟老的好解决,只要将地契骗过手他爱卖就卖,老的可管不了他。但这少的……以前他只消吼一声,她就缩到墙角吓得像乌龟缩壳,现在可不同了,一副精明干练模样,绝不可能将地契交给他。 这几日他想破了头,想逼她退下“傅大少奶奶”的位子,偏偏她这个扫帚星人人畏惧,根本没男人敢接近她,偷男人的罪名扣不到她头上,他又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好继续找大娘拐骗,心想说不定大娘病糊涂了,会傻傻将地契交给他。怎知这茅芸香像有预知能力似的,他才刚来没多久,她马上就回来了。 好在她一开口就给他报喜,想必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个寡妇无权置喙祖宅的未来。 “芸香……”傅老夫人焦急万分的看着媳妇,不解媳妇为何要将地契拱手送给这个败家子。自己向来不与二房争,就是希望一家人和乐融融,可祖宅是她最后的底限,除非万不得已,她绝不卖祖宅。 “娘,你身体这么虚弱,我不是告诉过你,尽量别和外人接触,有些人身上的细菌比马桶还脏上一千倍,这种人你该离他越远越好……”见在场的两个人听得满头雾水,她又笑着改口,“我是说,你该在房里好好体息,别忙着招呼客人。” “是啊,大娘你多休息,养病要紧。我呢,也别叨扰你们太久……”傅东洋涎着笑脸说:“大嫂,你把祖宅地契给我吧。” “芸香,不……”傅老夫人惴惴不安的看向她。 温碧萝轻按着婆婆的肩,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转身看着傅东洋,面无表情的问:“请问你哪位?” “你……”傅东洋愣了下,以为她之前的失忆症又发作,直觉回道:“我是傅东洋,傅二少,你的二叔。” “是,我知道。” “你知道?那干么装病?装不认得我?”为了地契,他忍住心头火问。 第九章 “我没说我不认得你。既然你还记得自己是谁,那你凭什么来向我要祖宅地契?”她淡淡地道。“傅家大少和二少,一年前早就分家了不是吗?而且当初是你自己不要傅家祖宅,迁居到外地去买了一间大豪宅,只是我听说后来你把豪宅卖了,现在窝在一间破旧小屋,你的那些二姨太、三姨太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连元配都常不回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事早传遍整个九阳城。 “你……”被人揭了底,傅东洋脸色青白交错。 傅老夫人担忧的问:“东洋,真有这种事?那你娘她……她现在过得好吗?” “她……”傅东洋起先觉得面子扫地、自尊受损,但转念一想,不如借此搏得同情,拐来地契。 他低头重叹,采哀兵政策道:“大娘,是我没用,想做生意却把钱赔光了,现在那屋子还是别人可怜我们、借我们住的,我娘她现在连三餐都吃不饱……大娘,你就宽宏大量,答应让我和我娘搬回来同你们住吧。”只要住进来,他不怕没机会拐到地契。 傅老夫人一脸为难,温碧萝则快语抢白,“二叔,你这么替二娘着想、这么孝顺,我和娘当然很欢迎你们回来住……可不对呀,你来九阳城算一算也二十日了,天天窝在豪华的酒楼里,怎么没想到要接二娘跟你一起来往酒楼?糟糕!你二十多天没回去,二娘说不定饿死了,你得赶快回家去看看——” 自从卖梅枝饼后,她渐渐和市集的大婶们有话聊,有些人知道她“失忆”,便热心地告诉她傅家以前的一些事,而说到傅家二房,人人都咬牙切齿,说二夫人虚荣刻薄,大家都为善心的傅老夫人抱不平。 光听她们的形容,她就联想到在现代时何东扬的母亲,她那只认钱不认媳妇的黑心肝前婆婆,原来母子俩都是一个样。 其实有人私下和她说,傅东洋的母亲,也就是她的二娘,现在又跟了另一个老爷子吃香喝辣过日子,只是傅东洋这个拖油瓶太大只,人家拒收。 “我呸!茅芸香,你少咒我娘,我娘现在过得好极了。” “噢。”温碧萝点点头,“那就好。娘,你听到了吧?二娘她过得好极了,所以你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不用替他们担心。” “茅芸香!”一时不察被套出话,功亏一馈,傅东洋气急败坏地吼:“你快把地契给我!” “你要地契是吧?我想你可以去跟你的准继父要,毕竟他现在跟你娘正打得火热,只要请二娘跟他说一声,小屋小宅他应该会大方给。”原本她想忍住不点破,是他逼她把话说白的。 闻言,傅老夫人瞠目结舌,随即叹了口气,一脸难为情的样子。 傅东洋则是恼羞成怒,正握拳想动粗时,一个小伙子疾步跑进来。“傅大少奶奶——” “这个小伙子,我常见他来……”傅东洋眼睛一亮,露出一副逮着罪证的得意嘴脸,“你肯定和他有一腿,我现在就要替大哥休了你这个不知检点的女人。” “不,我没有……”被莫名扣上这个罪名,憨直的小伙子吓得直摆手。 “二叔,你是想把我赶出傅家,以后地契就会顺理成章落到你手中吧?”温碧萝冷笑道。“想法是没错,但你要扣我罪名,也该找个好理由。” 她双眸睐向吓得不知所措的小伙子,微笑又说:“这是西药铺的小伙计阿生,若说他来送药就是跟人有暧昧,他可忙了呢,一天不知要跑多少户人家。” 说完后她不理他,迳自走向小伙计。 “阿生,把药给我。” “我们傅家向来都在东药铺看病,为什么你非得改跟西药铺拿药?这其中肯定有鬼!”虽觉招罪机会渺茫,傅东洋仍嘴硬咬定。 “没有鬼,只是没钱,所以东药铺不想再搭理我们这对寡妇婆媳。”她凉凉的说。事实上也是因为西药铺这小伙计阿生够勤劳,没空上门抓药时只要同他说一声,他天天都会帮忙送药上门。 “娘……唉,二叔真可怜,他想要地契想疯了,不过我们都自顾不暇,就别理他了,我扶你休息去。”扶着婆婆进屋前,温碧萝回头看着小伙计,“阿生,回去问问刘大夫,看店里有没有治失心疯的药,给我二叔送一帖去。记得送去酒楼,来这儿不一定能找得到人。” “茅芸香,你……哼!”碍于外人在场,这里也不是自己的地盘,满肚子气无处发的傅东洋只能悻悻然拂袖而去。 “哼,败家子,还有脸来讨祖产!”温碧萝低啐一声。 傅老夫人则是垂眼敛眉,心头沉重不已。 夜里,傅老夫人咳声不断,温碧萝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耐心伺候着。 “娘,药凉了,我再去煎一帖。” “芸香,别忙了。”傅老夫人手撑着床板欲坐起身,却乏力一软。 温碧萝见状急忙放下药碗,上前扶她坐起。 “一早你还得做生意,先去睡吧,我不要紧。咳一会累了,我自然就睡下。咳……反正我整天都在家休息,晚上没睡,白日再补眠就是,可你……咳……你早上卖梅枝饼,下午砍梅枝,回家还得给我煮饭、洗衣,没睡饱你会没体力的,唉,都怪我这破病身子连累了你,咳……咳……” “娘,别说那么多了,先喝口热茶。”端了一杯茶给婆婆喝,温碧萝坐在床边微笑道:“娘,我是你的儿媳妇,为你做些事是应该的,何况你对我这么好,将我视如己出,我很高兴有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家人。”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家人,彼此照顾,同甘共苦,互相扶持,而不是只有单方面的付出。 来到这里能遇上傅老夫人,让她不悔走这一趟,因为她真的很开心能感受到母爱。 “芸香,我也很高兴有你这么好的儿媳妇,只可惜东泰没福份……” 东泰?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茅芸香早逝的老公。 “娘,别想那些伤心事了,我们现在过得不也挺好?”她开朗一笑,“隔壁摊卖竹篓的胡大婶,天天都问你病到底好了没,没人陪她聊以前的事,她总提不起兴致聊天。” 傅老夫人淡笑,“过两天我再去陪她聊聊。” “那也得你身子好些了再去。”温碧萝不忘提醒她,“娘,二叔那个人现在没钱,满脑子只想着夺祖宅、卖祖宅,他若再来,你千万别给他开门。” “我知道。”傅老夫人轻咳了声,“没想到东洋还是这么不长进。” 温碧萝不想再浪费精神谈那个败家子的事,不过由于他来捣乱,倒是让她思考了许久,她认为与其一直担忧他“拐夺”,不如抢先他一步“动用”祖宅。 “娘,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她坐在床沿边,握着婆婆的手,“虽然我有和你一起守护傅家祖宅的决心,但二叔那个人鬼头鬼脑,也许过阵子就会使出下流手段夺走宅子……” 傅老夫人低下头,轻叹不语,这也正是她所担忧的。 “所以,娘,我想……我们来提早重新经营傅家制香。” “你完全不懂制香,别说经营了,要重新找人来做都是件难事,何况我们也没钱……”傅老夫人不抱希望的说。 “这的确是件难事。这阵子我有去找过一些制香师傅,但一些好师傅都在其他制香坊,要不就是自己开了小工坊,剩下的几个……技术恐怕撑不起傅家制香的招牌。”她没想到这点还真给楚天阔料中了。“不过谋事在人,我会继续找师傅的。” “可是钱……” “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事。”温碧萝迟疑了下,语气沉重地道:“娘,我打算拿傅家祖宅和制香坊抵押给楚公子……” 傅老夫人心头一拧,但想想也不意外,如今傅家值钱的就只剩这两座空壳,不过要让傅家制香坊重新运作起来,那可需要一大笔数目的银子。 “只是……娘,我真的没把握能不能撑起傅家制香这块招牌,万一失败了……傅家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轻喟一声,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娘,我是这么想的,与其每日提心吊胆担心家产败在二叔手中,我们不如放手一搏,至少我们婆媳有为傅家制香尽过最后一分的努力。再者,我们最糟不就是如此?砍梅枝卖梅枝饼,一样能过生活。”她苦笑。 见婆婆低头默不作声,温碧萝心想自己一古脑的将所想说出,婆婆可能一时难以消化,何况她还是个病人,做决定不用急在一时。 “娘,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如果你不赞同,我绝对不会去做。” “芸香,让娘想想。” “嗯。”她点头,“娘,这事不急,今晚别想了。你先睡觉吧,养好身子再说。” 她扶婆婆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守了半个时辰,见老人家已睡着,她才蹑手蹑脚拿着药碗到厨房去清洗。 连续三天,每日一大早温碧萝打开傅家大门,就见到一大捆梅枝置于门外。这表示她下午砍梅枝的工作可以暂停两三日,能全心在家照料婆婆,以及煮饭、熬药、烧开水,准备明日卖饼的材料。 这人帮她砍梅枝的出发点,肯定是不想她忙里忙外成日辛劳,会如此体贴的人绝不可能是傅二少,他只会巴不得她快些累死,他好能拿着地契去换钱。 西药铺的小伙计阿生?他是善良,对她们婆媳也有尊敬,但他自个儿的工作都忙翻天了,哪还有力气摸黑去砍梅枝? 是“摸黑”没错。前天下午,她去了趟梅树林,特意在几根梅枝上做记号,昨日一早,那些她做了记号的梅枝就全被捆在她家门外,明显可见梅枝是从楚家梅树林出来的。 而她待到天黑才离开,梅枝却天未亮就摆在她家门前,砍梅枝者自然是在夜里去的。 除了他,楚天阔,不会有别人了。 当第一捆梅枝在傅家大门出现时,她就知道是他,之所以特意在梅枝上做记号,只是想更确定。 此刻,她套上披风,借着月光照映来到梅树林,除了想证实心中猜测外,还想亲眼看看、真实感受那个体贴她的人,如何用一夜不睡换来她几日的闲暇。 远远地,她看见他了,他正在梅树林中练武挥刀,刀起刀落,俐落潇洒。 平日她使尽全力砍了半个钟头才砍几根梅枝,他只消一个挥刀动作便成,她没抱怨老天爷对男女体力的分配不均,此刻心头只有暖烘烘。他过剩的精力全给了她……呃,这样说怪难为情的,总之,他帮了她很大的忙。 一种被体贴呵护的感觉盈满内心,令她再度感觉不悔,不悔灵魂飞来古代,不但有了重生机会,还有好的家人,更体验到被宠爱呵护的滋味…… “谁?” 惊觉自己偷窥被发现,她转身想走,一把利刃倏地插入她身旁的梅树,她惊吓转头,一张俊脸已然逼近她面前。 “傅大少奶奶,这么晚了,何故前来梅树林?”楚天阔眉眼带笑,心上更是欢喜,傅家近日发生的事他全知悉,因此早料到她早晚会来。 他行事向来潇洒旁观,等着坐收渔利,谁知忍着几日不见她,内心却更想她。 想得发狂,夜里难安寝,他索性来到梅树林帮她砍梅枝,免得她一个人家里市集两头忙,累得倒下。 被一股男性气息包裹住,温碧萝极力稳住失序的心跳,她直视他,故作镇定的说:“我、我是来看谁在偷砍梅枝。” 第十章 “偷砍梅枝?谁这么大胆?”眼底笑意加深,他明知故问。 “既、既然是楚公子,那……没事,我、我先走了。”她低下头,察觉已无法在面对他时控制自己的心,那在失控前她最好快点离开。 “怎么会没事?”他修长的手臂一伸,挡住她的去路,“既然你发现有偷砍梅枝的贼,那我们应该一起把贼揪出来。” 她睐他一眼,贼就在眼前,何需揪贼? 本想骂他无聊,但眼一瞥却赫然发现他手上虎口处被划了一刀,渗出鲜红的血,应是才伤到不久。 “你的手……受伤了。”她指道。伤口不大,或许伤着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着渗出一道小血痕的虎口,他淡然一笑,“只是小伤,无妨。” “你可别看它只是小伤口就不以为意,万一引发蜂窝性组织炎那可就糟了。” 他蹙眉,“蜂窝……什么颜?”为何她老说出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唉,说了你也不懂。”她掏出手帕绑在他手上,暂时先帮他止血。 她此举映入他眼中,暖了他的心。“知道我为何伤着自己吗?”他深邃的黑眸中流露着款款深情。 “是方才砍……练武时不小心伤的?”她连忙改口,若当场戳破他为自己砍梅枝,害羞的人可是她。 “是。但当时我是发现身边一直有个贼……” “你身边有贼?”她心一惊,当真了。“是钱管家?莲儿?还是其他人?”她喜欢当柯南,不论是推理或采取实际行动,她都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将贼人揪出来。 他凝视着她,扬唇笑道:“是你。” “我?我偷了你什么东西?”她微微娇嗔问。梅枝是他心甘情愿送到傅家门外的不是吗?想拿这事和她斗嘴?无聊! “偷心。”他目光—瞬也不瞬,淡定地望着她,“茅芸香,你是个偷心贼,我的心,全落在你身上了。” 她的心因他的话震动了下,察觉自己还托着他受伤的手,忙不迭地抽回。 但在她放开他手的同时,他手臂已瞬间勾住她的腰,将她的身子拉向他,让她连兴起逃离的念头都来不及。 两人四目相望,他氤氲深情的黑眸瞅定她,火热般的情感好似由其中涌向她、包围了她,接着,他一记深情的吻贴上她的唇,热烈却也意外的温柔。 她的心瞬间被融化,水眸轻轻闭上,放任自己去感受他的吻在她唇上加温。 在洒满月光的梅树林里,换她的心,完完全全被他偷了…… 今日温碧萝提早收摊,收摊前她特地做了六个梅枝饼要带去给楚天阔,他为她砍梅枝受伤,她应当去探望他,但楚府什么都有,不管她买什么当伴手礼对他而言都不特别,索性带自己做的梅枝饼去探望,代表一份心意。 在钱管家的带领下,她来到楚府书房的内室,见到楚天阔斜靠在床头,脸色虽跟平常一般,但精神看来差了些。 “你的手还痛吗?”她关心地问,“大夫怎么说?”伤口虽不大,但近日肯定无法提笔写字,万一伤势比肉眼所见还严重,那她可真过意不去。 “大夫说,这伤没特别的药医,只要心上人多多来探望,伤口痊愈自然就快。”他坐直身,笑望她。 他所言不假,见她来到,他内心一阵欢喜,方才伤处令人蹙眉的抽痛,仿佛也不痛了。 将梅枝饼放在小桌上,她转身睐他,揶揄道:“那就得恳请大夫,让他的心上人多多来探望你……” 话还没说完,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朝她腰际一勾,她整个人往他怀中扑去,落坐在他大腿上。 下意识发出的惊呼声,被他突如其来的吻给封锁住,一阵令人心醉的轻吻后,他终于放开她,温碧萝娇嗔的瞪他一眼,“看来你的手伤好多了。”他竟是用受伤的那手勾她的腰! “大夫高明,他果真没骗我,你来,我的手自然就不痛了。”他笑得一脸欣悦。 原以为手伤无大碍,一早他如往常进书房练毛笔字,才提笔写几个字便觉伤处隐隐作痛,于是放弃,进来休息片刻,听闻她来,什么痛都消失了。 “放开我。”她的腰被紧紧圈住,动弹不得。 “不放,我一松手,肯定又痛。” 睨了他一眼,她才不信这瞎话!硬扳开他手,她顺利挣脱,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痛呼声—— “我、我弄痛你了?”她一脸歉意,自己粗手粗脚惯了,方才说不定真的又碰伤他的手,她轻抬起他的手掌细看,哪知他冷不防站起身,从她身后抱住她。 “很痛,痛到我需要抱着你,才能忘记痛。”他一手搁在她的掌心中,另一手环着她的腰。 他的手落在她的手中,她是可以借机咬打他伤处,让他痛得更彻底,可她不忍心,昨天晚上看得不甚清楚,现在细看,他虎口的伤处颇深。 托着他受伤的手,她朝伤处轻轻吹气,“这样,感觉好一些了吗?” 他没回应,仅是闷吟了声,她想,一个大男人大概不会回应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继续吹,想让他伤处的疼痛感减缓些…… 身后的闷吟声越来越粗重,才感觉他的气息喷拂在耳后,一道热吻已然贴上她颈间。 楚天阔亲吻她细白的颈项,他的手自她腰间往上游移覆上胸前双蜂,粗喘热息透露他强烈的渴望。“芸香,我一整晚都在想你……” 在他热切的索吻下,她身子瘫软微靠在他胸膛,水眸半掩,沉浸在恋人的甜蜜热吻中。 吻得热切,当他的大手探入她衣襟内,掌心的温热贴上雪白丰盈,她情不自禁呻吟了声,惹得他眸底欲火更炙,火焰般的热吻一路往敞开的胸口内吻去,水眸添上羞怯,情欲和理智拔河之际,门外忽地传来莲儿的声音—— “公子,你醒了吗?要不要用午膳?” 温碧萝一惊,理智回笼,连忙用力推开他,一脸慌张地转过身去整理凌乱的乱衣服。 “公子?我可以进去吗?”等不到回应,莲儿试探的问。 她紧张转身对楚天阔猛摇头,赫然发现他板着一张臭脸。 “不用进来,你去福来客栈买我爱吃的那几样菜回来。” “是,我马上去。” 知道他是特意支开莲儿,好让她能顺利脱身,她松了一大口气。但见他又逼近,她忙不迭抓紧领口跳开,“方才的事,把、把它忘了。” “我忘不掉。”他眸底残存的火苗,随时可复燃。 “忘不掉也得忘!”她羞瞪着他,“不忘的话,我、我就再也不来,也不见你。”想到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差点和他……天啊,她现在可是傅家大房的寡妇,怎可以这样! “好,我忘。” 她睐他一眼,他眼底还燃着火呢! “哎,你的手又流血了。”低头见到他手上虎口又渗血,连忙拉起他的手察看,眉间添上担忧。 他笑望她,一点都不在意自个儿的手伤,她正准备拿新手绢帮他绑伤处时,门外钱管家的声音适时传入—— “公子,卢家少爷来访。” 不等他出声,她放下他手,焦急喊着:“钱管家,楚公子的手又流血了,你快进来。” 钱管家闻讯进入后,她趁机告辞,远离这“危险”的地方。“不好意思,我得赶回家去。” “傅大少奶奶,我送你。” “不用,帮楚公子请大夫要紧。” 她一回眸,眼底的关心投射在他身上,也暖进他的心,缓和了方才未竟的甜蜜…… 不,方才什么事都未发生,他答应她忘了。 笑望着她,目送她离去,可她前脚刚走,他的手,竟又痛了。 恋爱中的女人原本该是满面春风、欢欣喜悦的,可这两日温碧萝却是绷着一张脸,一肚子火气无处发。 昨日天一亮,她打开傅家大门,如同以往般,门外有捆梅枝,那捆梅枝俨然像是她和楚天阔的定情物,一见到它,她的心就涌上甜蜜滋味,偏偏现在除了这一味,家里还多了另一味——臭味。 门一开,她正目不转睛看着梅枝,忽地有个无赖硬闯进傅家,打算就此住下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傅家的败家子傅东洋。 有人告诉她,傅东洋原本回家去了,结果回家才发现,家里值钱的家当全被他老婆卷走,屋主也收回屋子不再借住,而他老妈在新情人那边正和大老婆、二老婆在火拼,这节骨眼上想也知道他决计捞不到钱,于是他身无分文了,自然就死赖进傅家祖宅。 她原想拿扫帚轰他出去,但她婆婆真是心肠太软,他哀哭几回就换得婆婆点头,甚至连市集上那些明知他是败家子的婆婆妈妈们,也都败在他的哭诉下,纷纷向她劝说要她借个栖身之所给自个儿的小叔住。 她本想采强硬态度不管谁说情都不准,可婆婆这两日似乎病得更加严重了,不想忤逆婆婆令老人家心烦加重病情,她只好暂时妥协。 不过,她温碧萝不是软弱的茅芸香,绝不容许傅东洋蛮横地想住就住,他想住可以,但得做些有益傅家的事,因此她要他去梅树林砍梅枝,每天得砍一定的量,否则不许进门。 楚天阔心疼她辛劳,为她砍梅枝手因而受伤,她对他何尝不心疼?眼下刚好借此机会让他休息,把这差事丢给傅东洋去做。 她给那败家子一整天的时间去砍梅枝,足够了,她还在想过两日要让他来市集上叫卖,体验一下做小生意人的辛苦和金钱的得来不易。 她承认算他倒霉,因为她把过去对何东扬的怨恨都加诸在他身上,可谁教他和何东扬一个样,都一迳地想从她身上挖钱。 今日,虽然她一早就赶傅东洋去梅树林,但那人好逸恶劳,说不定这会又偷偷跑回傅家烦扰婆婆索要地契,不知为何越想越焦虑,她干脆提早收了摊,疾步回家去。 “娘,我回来了。” 回到家,她在房内看不到婆婆,绕到厨房、后院……家里每个房间都找过了,连傅东洋住的那间房也不放过,可却都没见到婆婆的身影,她心头一惊,猜想该不会是傅东洋把婆婆掳走当人质,要她拿地契去赎人? 正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之际,她唯一想到的救兵是楚天阔,此刻唯有他能帮她了。 虽然她对他说过不要他插手管傅东洋的事,她自己能处理好,可现在婆婆不见了,事态严重,她不得不向他求助。 她心急如焚,心想救人要紧,一刻也不能耽搁,便快步奔向大门口,想去楚家寻求援助,不料才到门口,她焦急想找的人却已然出现眼前,缓步踏入门内。 “芸香?你、你今儿个怎、怎这么早就回来?”傅老夫人见她在家,明显吃了一惊。 “傅大少奶奶,你好。”陪在傅老夫人身旁的不是傅东洋,而是药铺的小伙计阿生。 “阿生,你带我娘去哪里?”温碧萝纳闷的问。这小伙计很不错,上回虽被傅东洋的诬赖吓到,但他人正、心正,不畏惧任何不实之语,照样每日挨家挨户送药,也没特地跳过傅家。 婆婆只要不是被傅东洋带走,她就安心多了,不过婆婆目前还病着,这小伙计干么带她出去? “是去给刘大夫看病吗?娘,你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她猜想着,一波心急刚平,另一波焦心又起。 “不,不是,咳……”傅老夫人连忙摆手,一急,咳声连连。“只是一直待在家里闷得慌,刚好……咳……阿生送药来,我、我就请他扶我到附近去走走。” 第十一章 温碧萝听了,一脸愧色,“娘,我一心希望你的病赶快好起来,怕你到外头吹风病会更严重,所以才一直都没陪你出门走走。病人其实也是需要出去透透气的,这点是我疏忽了。” “不,你说得对,我……咳……我这一出门,的确又不舒服了。”傅老夫人转头向身旁的小伙计道谢,“阿生,谢谢你的帮忙,我感激不尽,咳……” “傅、傅老夫人,别这么说。” “你去忙吧,谢谢你。”傅老夫人再次向他道谢。 “噢,对,我还得回去送药。傅老夫人、傅大少奶奶,再、再见。” “阿生,谢谢你。”温碧萝直觉阿生神色怪怪的,但心想他毕竟年纪轻,就算人正心正,可能多少还是会受傅东洋那些鬼话影响,见了她有一点不太自在。 “不、不客气。”老实的阿生连连摇首,旋即大步离开。 “这个阿生还真可爱。” “是啊,很耿直的一个小伙子,咳……” “娘,我先扶你进屋休息。”轻拍着婆婆的背,温碧萝边扶她步向大厅边说:“娘,你若想出门透透气,告诉我一声,下回我陪你去走走。” “好。芸香,你真是个好媳妇,娘、娘若是……咳……”语顿了下,傅老夫人衷心道:“以后不管娘在何处,一定会保佑你,让你能再嫁个好人家……” “娘……你在说什么?”温碧萝苦笑,“哪有婆婆帮媳妇找丈夫的?”如今可是古代呢,古代婆婆不都希望媳妇守寡守到拿座贞节牌坊,哪有这么开明的婆婆,还要帮媳妇找新婆家。 两人进到大厅,温碧萝扶婆婆坐下。 “芸香,阿生是个老实耿直的好人,以后生活若遇到困难,你就找他帮忙。还有,也可以找楚公子,他是个大善人……” 傅老夫人状似喃喃低语,温碧萝却不解婆婆为何突然说这些奇怪的话,但她不以为意,猜想可能是老人家太累,精神不济、操烦太过才会如此。 只是提到楚天阔,在婆婆面前她难免有点心虚,虽然她自认是以温碧萝的身份喜欢他,可她到底是顶着傅大少奶奶的头衔和身躯,面对傅家人,内心多少会有些歉意。 “娘,我方才去书房看到笔墨有被动过,是你去书房写字的吗?”避开楚天阔,她转移话题道。 那个傅东洋若有空闲,宁愿在街上游荡也绝不可能窝进书房,倒是从前是富家千金的婆婆写得一手好字。 傅老夫人神色一僵,略显不自在的干笑着,“好久没写字了,想再提笔,但却一点精神也……咳……也没有,遂作罢。” “娘,没关系,等你病好了,我来当书僮帮你磨墨,伺候你写字。” “好、好。”傅老夫人苦笑,突地一声重咳,感觉喉间涌出一股湿润的液体,她赶紧拿手帕捂住嘴,趁媳妇去倒茶给自己润喉时,把沾着血的手帕藏入袖中。 “娘,喝口茶。” “不用了,我想回房休息。” “好,那我扶你回房。”温碧萝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婆婆,将婆婆当成亲娘对待,一点都不觉得苦,反倒觉得婆婆给她的温馨亲情,胜过她为婆婆做的一切。 楚天阔在自家后花园的练功石上打坐,一整个上午,他静坐其上,身子未曾移动过。 通常这种情况,代表他遇到了难题,且是很深很艰难的怪问题,不但怪,还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 昨日傅老夫人找上门,把制香坊和傅家祖宅地契全抵押给他,要他在她死后全力帮茅芸香重振傅家制香。照理说,他是商人同时也是个外人,傅老夫人应该提防他的,可她却全然地信任他,更把所有家产交给他,实在难得。 因此,就为了傅老夫人对他的信任,他二话不说接下这个请托,不过却也打乱了自己原来的计划。 先前他之所以让钱管家去通知傅东洋回来,无非是想借傅东洋的贪念将傅大少奶奶从傅家除名,回到茅芸香的单纯身份,但或许是他高估傅东洋,小看茅芸香,这对叔嫂斗了一阵子,傅大少奶奶仍是稳居傅家,他想看见的“休书”依然无着落。 昨日傅老夫人拿来所有家产权状给他,他会收下的原因除了不想辜负老人家的请托,以及这是和茅芸香有关的事外,另一个原因则是,和傅老夫人的大义相较,他想为茅芸香解除傅家枷锁一事,未免显得太小情小爱。 傅老夫人说自己愿冒险将地契交给他,无非是担心傅东洋会想尽办法抢夺地契、变卖祖产,又担忧日后她若死了,即使媳妇再精明干练,终归是个弱女子,只怕会敌不过无赖的傅东洋,是以她才先一步行动,把一切规划好,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傅家,全然是为媳妇茅芸香设想。 傅老夫人还说了,若是她媳妇不想重掌傅家制香,那么制香坊就卖给他,钱和傅家祖宅地契则归还媳妇,祖宅保留与否,全由茅芸香决定。 多么令人钦佩的傅老夫人啊,一个婆婆能为媳妇做到这般地步,真是世间少见。 只是,他原本一心想帮茅芸香褪去傅家人的外衣,怎料现在傅老夫人却又给她添了一件保暖的大衣,还给了她自由选择穿脱的权利…… 黑眸徐徐张开,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淡笑,似有了悟。 向来自认为大量的他,何苦在这点小事上琢磨?他想要茅甚香变回自由身的初衷本来就不是为自己,因为他一开始就不在意她是寡妇与否,他只是希望她别因扛着傅大少奶奶的空名与他相爱,而饱受压力及旁人异样的眼光。 然而他又想,他或许小觑了她,现在她俨然是个奇女子,既是奇女子,怎会在意旁人的耳光。并且她胆识过人,肯定也是敢爱敢恨之人,要不,那日在他书房内室怎么会有两情相悦之吻? 他脸上的笑纹加深,忽地明白什么叫“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想他楚天阔虽被称活神仙,到底仍是平凡之身,杞人忧天自是难免。 做完了收功步骤后,他一跃跳下练功石,等候在旁有段时间的钱管家立即上前,“公子,傅二少又上门来了,他想借一笔钱,说等卖了傅家祖宅再还钱。” “我饿了,午膳准备好了吗?”楚天阔边走边问,对钱管家禀报一事充耳不闻。 “是,午膳已备好,请公子前往用餐。”钱管家恭敬地道。 既然主子对他请示的事置若罔闻,表示主子已全然不想理会傅二少的请求,等会又该是莲儿现身招呼客人的时候了。 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守在傅老夫人的病榻前照顾,再怎么身强体壮的人都吃不消,何况是身子瘦弱的“茅芸香”。 一个时辰前,喂婆婆吃过药、见她睡下后,温碧萝实在觉得体力不支,便回房想小憩一会,结果一躺上床就沉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地醒过来,惊觉自己似乎躺了太久,忙不迭起身想去婆婆房间察看,怎料身子忽地一阵晕眩,她只得先坐在椅凳上休息一会。 这几日婆婆的病情越来越严重,除了西药铺的刘大夫来看过几回,楚天阔私下也商请东药铺的老大夫来看过,但两位大夫皆未和她多说婆婆的病情,仅是面色凝重地直摇头,开了药,药是吃了,却未有好转迹象。 她喝口水,休息的同时竖耳聆昕隔着小庭院的对门房间有无声响,那间房是宅院里最温暖的,她见婆婆夜里常咳不停,遂请婆婆搬到那里休养,只可惜婆婆的病情仍未改善。 听见外头隐约传来似有若无的咳嗽声,她想肯定是婆婆刻意捂着嘴,不想让咳嗽声吵醒她,然越是如此,她越担忧,顾不得头还晕着便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焦急地往对门房间走去。 “手,你的手……” 听到傅东洋的声音从婆婆房里传出来,她心一惊,迅速用力推开房门,眼前所见的情景让她又惊又怒—— 只见傅东洋抓着婆婆的手,不知在什么纸上压下一个指印,最可恶的是他还用另一只手捂着婆婆的嘴,大概是怕婆婆的呼喊声吵醒她…… “傅东洋!你在做什么?” 她上前用力推开他,他一闪就顺势把桌上的纸抽走,而虚弱无力的傅老夫人从椅子上跌落在地,像是久未呼吸到空气般,猛喘又猛咳。 “咳咳咳……咳咳……” “娘?娘……”温碧萝急得跪在地上帮婆婆抚胸顺气。 后头的傅东洋得意地大笑,“茅芸香,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他笑完吹着纸张,想让墨水快些干,却听见她突然激动的大喊—— “娘?娘你怎么了?别吓我,娘……” 傅老夫人不断地喘息,颤抖的手指向傅东洋,想说什么却没了点力气,气息越来越虚弱,最后,她一个长叹,人便断了气,倒在温碧萝怀中。 “娘?娘——” “呃?大、大娘……”见自己闯了大祸,原先还得意扬扬的傅东洋顿时慌乱不已,决定先逃走,避避风头再说。 “娘,不要……”温碧萝微颤的手缓缓贴向婆婆苍白的脸颊,不敢相信疼爱她的婆婆就这么走了,两行泪水倏地滑下,“不要走……娘,你醒醒,醒醒呀娘……你回来,娘——” 抱着断气的婆婆,她放声大哭,哭得柔肠寸断,凄厉悲喊—— “娘,不要走,不要……” 办完了婆婆的后事,温碧萝整个人失魂落魄,无精打采地坐在空荡荡的大厅。 失去了相依靠的家人,她生活顿失重心,终日恍恍惚惚。 日前楚天阔协助她报了案,可光凭她的片面之词无任何证据,怕是难以定傅东洋害死人的罪。何况他早逃得不知去向,即便官差全城搜索也未见他的踪影,若是逃回他亲娘那里寻求庇护,短时间内想捉他恐怕也捉不到。 婆婆死了,九阳城百姓大都相信是被她克死的,她先是克丈夫、克公公,再来是婆婆,吓得大伙儿都不敢再接近她。 唯独楚天阔,这个为爱不怕死的男人例外。 当大伙儿躲她躲得远远的,他却反其道而行,不但协助她报案,还帮她处理婆婆的后事,一点都不畏惧她会给自己带来灾厄。 照理说,他是九阳城首富,应是最贪生怕死之人,可他却不怕与她同处有招来短命之虞,反倒更加呵护照顾她…… 想到他,温碧萝寒寂的心顿时涌上一股暖意,偌大的傅家大宅似乎也不再那么清冷。 听到脚步声,她抬眼望去,原来是他又来到。 “天色渐暗了,怎么不先点灯?”楚天阔点燃烛火,眼露担忧的问。 “家中只有我一人,我坐在这儿发呆,何需点灯?”她淡淡的说,原本清冷的眼眸盯着他,眸底渐渐有了一丝光采。 他也看着她,这几日她又清瘦了些,他虽心疼她、想拥她入怀,可这里毕竟是傅家大厅,即使无旁人在,他还是得尊重她傅大少奶奶的身份、尊重傅家的祖先,还有才刚过世的傅老夫人。 “我为你带了一碗粥,先吃吧。”他知道傅老夫人的离开令她伤心不已,肯定没心情为自己张啰吃的,所以特地请厨子煮碗粥带过来给她吃,顺便看看她。“多少吃一些,别饿坏身子。”他端看碗,递到她面前。 第十二章 接过碗,她淡然一笑,“好,谢谢你。”纵使再无胃口,冲着他这番心意,她都会吃上一口。 他坐到她对面,看着她吃粥,为她担忧的心情消弥大半。她愿意吃东西,这令他安心多了。 “对了,那日的情景,可以再详细地说给我听吗?”他想她一定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虽然报了官,但先前她伤心过度,心思全在婆婆的后事上,因此这期间他对案情也就不忍多问。“或许我们可以从中找出关键证据,提供给官府,让大人来定傅东洋的罪。” 将碗搁置在一旁的茶几,她摇摇头道:“找不出什么证据。他捂着我娘的嘴,怕她的声音将我吵醒,男人的手掌大。可能捂嘴的同时也捂住了鼻子。娘的身子本就病弱,哪堪被捂着鼻透不了气……这情景只有我看到,压根无证据。”除非古代有监视器,能还原当时的情况。 “我记得你说,那时他逼迫你娘压指印?” 她点头,“不过我没看到纸上写的是什么。”她猜是地契让渡书之类的,因为她整理婆婆的遗物时,发现制香坊和祖宅地契全不见了。 当时她心头一惊,以为傅东洋肯定会把祖宅卖了,但静心一想,他又不是笨蛋,当日都知道要先逃离现场避嫌,又怎可能在这节骨眼卖祖宅自投罗网,加上傅家还在发丧期间,他若这时卖屋,岂不招人非议。 “他没去找你?”她问。能够大笔同时买下傅家制香坊和祖宅的,九阳城里没几人,他肯定是傅东洋选定的第一买主。 “傅东洋?他找我做啥?” “找你……谈事情。”她眼神闪烁了下。制香坊和祖宅地契不见的事,她暂时不想说,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事,等日后慎重思考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 “借钱吗?”他轻笑,“我协助你报官抓他,他哪可能还会笨得来找我。” “也对。”她苦笑一记,看来自己真的哭糊涂了。 “粥快凉了,不多吃一点?”见她未再举箸,他掩不住担忧的问。 “好吧,我吃。”他送上的心意她全然接受,端起碗刚吃了一口粥,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钱管家。 “公子,公子……” “钱管家,你跑得这么急,出了什么事?”未等钱管家站定,楚天阔已经起身蹙眉问。 钱管家大喘了几口气,“公子,莲儿……莲儿她在梅树林差点被、被傅二少欺负……” 闻言,温碧萝震惊地站起身,“傅东洋他躲在梅树林?”她早该想到了,那男人没半毛钱,能窝到哪儿去! “莲儿她怎么样了?”楚天阔立刻关心的问。 温碧萝也一脸紧张的等着答案,虽然莲儿气势凌人,但再怎么说都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若傅东洋那个畜生欺负了她,也太令人发指了。 “莲儿她、她没事了。” “呼……没事就好。”她大大松了口气。 “可是,西药铺的小伙计阿生有事……”钱管家喘吁吁又道,“阿生为了救莲儿,被傅二少打到昏迷了。” 楚天阔和温碧萝同时一惊,楚天阔再问:“他人现在怎么样?” “被人抬回西药铺,现在还昏迷不醒。” 他蹙眉,“报官了吗?” “已经报官了,差爷正在全城搜索,要逮捕傅二少。” “我去看看阿生。”他说。 “我也一起去。” “你……”他本想劝她休息,可想想让她跟去也好,至少不用一人孤零零待在家,反正这事也和傅家有关。“好,一起去。” “娘,虽然二叔害死你的罪名尚无法定谶,但他人已被抓进牢里。还有阿生,他已经醒了,再多休息几日便没事,他要我先代他谢谢你保佑。我特地将这些消息告诉你,愿你放心安息。” 一得知官差抓到傅东洋,温碧萝马上点了三炷清香告知婆婆,以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他们后来知道事情的始末,原来是前晚莲儿抱了两只兔子欲放养在梅树林,意外发现傅东洋躲在那儿,莲儿知道是他害死善良的傅老夫人,便气愤难平地骂他,还说要报官抓他,傅东洋眼见四周无人,就仗着自己力气大想欺负莲儿,莲儿慌忙大叫,正巧送药到别处回程经过梅树林的阿生听见,立即上前救人。 阿生和莲儿联手原本可以抓住傅东洋,孰料莲儿一个不小心被推倒,阿生为了转身去扶她,才冷不防被傅东洋拿了一根粗树枝打中后脑,人当场昏了过去。 许是见自己又闯祸,傅东洋赶忙逃走,莲儿则跑回楚家求救。 虽然阿生被打得昏迷,可幸好他年轻力壮、憨厚善良,老天爷和婆婆有保佑,昨日近午他人己醒来。 这事说来又有点玄,阿生说昏迷中,他梦到自己身处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傅老夫人就在离他不远的前方,微笑地跟他说—— “阿生,好孩子,别跟来了,快回去。” 接着他突地眼一张,人便醒了。 温碧萝心想,一定是婆婆在世时阿生常帮她送药来,因此冥冥之中,婆婆有在保佑他。 如今傅东洋被关,阿生没事,近来的纷扰总算暂告一段落。 给婆婆上完香,她不知不觉走到梅树林,地契不见一事,她一时还不知该如何处理,只是日子还是要过。 傅东洋被抓后,原本认定婆婆是被她克死的人,有些已改变想法愿意相信她的说词。 也许多半的人还是畏惧她会带来不幸,但只要有人不怕且愿意买她卖的梅枝饼,她便相信自己只要有毅力,等时间一久,梅枝饼的生意就会恢复如往常那般好…… 不过,那又如何? 她的手攀着梅枝,定住不动,垂下眼,心情低靡。 以往她努力卖梅枝饼,是为了婆婆,为了她的家人,可如今“家人”已不在,她还要为谁奋斗? “芸香?”楚天阔从不远处走来,“我去傅家见你不在,就猜想你肯定是来梅树林。”见她背对着自己,做出拭泪的动作,他心一揪,上前将她身子扳过来。 “你在哭?” “没,有东西飞进我眼睛。”她只是眼眶微湿,哪里哭了? 他定睛一看,“眼睛都红了。” “没事,过一会就好。”不想和他探讨自己有没有哭,她推开他,懒懒地抱膝坐在树下。 “在想什么?”见她无精打采,肯定还在为傅老夫人的离世伤心,这时候陪她说说话,她的心情或许会好一点。 见他挨着她坐下,她的心情好了些却仍嘴硬的道:“想下一个被我克死的是何人。” “能被你克死,或许是福不是祸。”他脸上没半点玩笑神情,反而一派正经,“要被你克死的第一要件,是天天都待在你身边,能待在你身边受你照顾,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她眼神一黯,知道他说这些话是在安慰她。她小时候就没了妈妈,来到古代后,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视她如己出的婆婆照顾,无奈两人相处才短短时日婆婆便离她而去,她一心渴望有家人互相依靠的美梦又泡汤了。 命运如此弄人,任谁遇到都会悲从中来的不是? “婆婆她真的对我很好,我早把她当亲娘……”思及此,她蓦地哽咽,“如果我不把她当亲娘,不把她当家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她自顾说着,泪水悄然滑落脸庞。 楚天阔搂着她的肩不发一语,让她的头轻靠在自己的胸膛,并没阻止她提起伤心事,她内心的悲苦,就让她一次抒发个够吧。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家人,一心渴望能有自己的家、有家人相依靠,为了这个傻念头,我傻傻地被骗、甘愿掏心掏肺掏钱,最后甚至连命都丢了……能遇到傅老夫人,我一度以为早老天爷想补偿我,谁知道……”她越说越哽咽,后面的话很难让人听明白。 他只听得清楚她前面的话,却不解地蹙眉。据他所知,她虽然小时候就没了双亲,但还有个大哥,怎么会没家人? 对了,她失去记忆了,或许从前她大哥大嫂待她苛刻,让她感受不到家人的温暖,才会认定自己没家人。 “老天爷怎会这么残忍,赐给我一个家人,让我欢天喜地、再度掏心掏肺想和她一辈子相依后,却又硬心肠地夺走她?从今以后,我再也没家人,就算卖一千个、一万个梅枝饼又有何用?” 她哭得伤心欲绝,哀感的哭声揪痛他的心。 “那就当为我而卖吧。” 哭声暂歇,她愣了下,一双红通通的眼看向他,“你、你方才……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楚他说的话。 四目交接,她红肿的眼令他望了心疼,当下更坚定自己想照顾她的心意。 “从今以后,我,楚天阔,就是你茅芸香唯一的‘家人’。” 这回,他的声音在她脑内嗡嗡作响,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却无法思考,因为他炙烈如火般的热吻已瞬间封住她的唇,燃着她的泪,熨烫她的心,烧灼了她全身,也再度燃烧起,她生存的意义…… 夜里寒风刺骨,气温低,可温碧萝忙得很快活。 天上明月高挂,她的脸上则挂着大大的笑容,若说她是“家人控”一点也不为过,她爱家人胜过一切。 有了新的家人后,要她卖命工作做到死,她也无怨言。 唇角笑容添上一抹娇羞,当日楚天阔对她说的话,让她的生命之火重新被点燃,她明白自己心里其实早把他当家人看待,只是不确定他愿不愿意当她的家人。 当他坚定地说出要成为她可以依靠的家人时,她的内心盈满感动,也有了安定感。 想到他,她笑容加深,他不是光凭一张嘴说说而已,而是爱屋及乌,既然把她当家人疼爱,自然也把傅家的事当成自家事。 一个月前,就在她只想做点小生意、卖卖梅枝饼过活时,他却问她有没有意愿重振傅家制香坊,若有,他定当倾全力帮忙。 有没有意愿?若婆婆还在世,她是百分百愿意,但婆婆已不在了,傅家制香坊对她而言便不再那么重要,更何况,地契也早不知落在谁的手中。 见她迟疑不定,他说让她考虑三天,不管她做任何决定他都支持。 不到三天,她就给了答案——她要重整傅家制香坊,完成婆婆的心愿。 她一直忘不了婆婆生前每回点香就泪流满面的情景,由于自家的制香坊倒了,她们没钱只能买劣香祭祖,那种情何以堪的心情,她多少能体会。 即使婆婆在世时没有言明要重整傅家制香坊,她却可以想得到婆婆的心思,一来因为她们压根没能力、没财力,二来,婆婆或许是不想给她这个小寡妇添加多余的压力。 她一点头要振兴祖业,楚天阔马上倾全力帮忙,他有雄厚财力能让傅家制香坊重新运转,这点她不意外,可令她惊讶的是,他竟帮她找到了傅家制香坊第一代、也就是开朝元老级的制香师傅崔松发。 崔师傅早已转行当木工师傅,年事已高的他目前独居在山上的竹屋,看来有些孤僻,她和楚天阔一起上山去拜访他时,一度遭他拒见,后来楚天阔不知私下和他说了些什么,他竟一改先前排斥的态度,点头答应回来帮忙且全无刁难,着实令她很“讶异”,当然,内心也是由衷感谢他。 第十三章 事后,她问楚天阔究竟跟崔师傅说了什么,为何他的态度丕变,那男人却搞神秘的笑而不答。 她猜想绝不可能是砸银两,若崔师傅是贪财之人,怎会独居在山上,以他精湛的木工手艺光接城里大户的生意,早就足以让他享用不尽。 可他不说,崔师傅更不可能说,她也只好暂时打住这个困惑。 崔师傅虽话不多,但不愧为元老级的制香师傅,他制香时态度认真、严谨,把每根香当成宝贝般细心对待,熟稔的动作更仿佛这几十年来未曾离开过此行。 师傅认真教,她当然得认真学,或许无法学成出师,但制作过程她至少得要懂,日后才好监督制香的品质。 “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儿?” “喝!”寂静的制香坊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把她吓了一大跳。 见她吓着,他愧疚之余也不禁失笑,“我这点声响,也会吓着你‘茅大胆’?” “茅大胆”这封号是她给自己取的,这阵子他上山下海她都跟,在山上遇到虎熊是常事,他明确告知了却没吓着她跟随的脚步,足见她胆子果真挺大。 她睐他一眼,心跳稍微平复之后凉凉道:“我做了太多亏心事,以为是鬼来找我。” “你都做了什么亏心事?”他站到她面前,定睛笑看她。 “昨天我揉死两只蚂蚁、踩死三只不知名的虫,内心委实感到歉疚。” “就这样?” “还有,我糟蹋了这些香。”放下一束线香,手上沾满楠木树皮粉的她丧气地道:“为什么茅芸香的力气这么小?光是把香搓上黏粉这一关,就总是无法搓揉均匀。”这回不是同他打趣了,她是认真的,做不好就等同杀了这些香。 “看起来没什么异状。”他挑起眉打量。崔师傅制香过程他在场看过几遍,略懂些皮毛。 “基底若没打匀,接下来几关就会渐渐走样……”她苦恼的说;“几棍香我还可以应付,同时处理一束香我就乱了套。”制香的每一关都不容马虎,说到底,腕力要恰到好处,过与不及都不行。而别人或许都是太过,她偏偏是力有未逮。 “不都说了你是掌事者,只要懂得制作过程就行,又没要你亲自操作。”他满脸心疼道。这么晚了瞧她人还在制香坊,若他没走这一趟,她恐怕会待到三更半夜还不知该回家休息。 “新招募的工人很多都无制香经验,若将教导的事全丢给崔师傅,那他多累,何况他年纪也大了。”她正色又道:“我总得要有些真功夫才能服众。” “好,练真功夫之前,先填饱肚子吧。” 知道他心疼她,怕她饿坏肚子,她内心感动不已。“再等一会,我得先把这束香救活再说。”说着,她使劲帮已沾过水的竹枝搓上黏粉。 见她柳眉紧蹙、手下慌乱,他于是卷起袖子站到她身后,双手伸向前和她一起将黏粉搓上湿润的香芯。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怦然心跳,背贴靠在他精壮的胸膛上,阵阵暖意温热了她的心。他不但是她的家人,还是她的心灵靠山,有他的扶持,再累她都不觉得苦。 原本险被她弄砸的香,在他的帮忙下竟起死回生,他不过看了几回崔师傅制香过程,毫无实际操作经验,一出手居然就处理得比她这练了几日的人还要好,又多了一桩令她折服的事迹。 洗手时,她睐着他笑道:“你可以考虑出一本《第—次制香就上手》的书。” 他蹙眉,“那是什么?” “呃?没有,我大概是饿得胡言乱语了。”她轻吐舌化解尴尬。 来古代有好一阵时日了,偶尔她还是会脱口说出一些现代的用语。 他温文一笑,反正她胡言乱语也不是头一道了,他并不以为意。 见他把方才来时拎的袋子打开,一股熟悉的烤饼味扑鼻而来,她惊呼,“是梅枝饼?” “你的鼻子真灵。”把饼递给她,他拉她一起出了制香坊,坐在天井的阶梯上。“是莲儿做的,她想请你品尝,监定看看口味如何。” “莲儿做的?那要品尝监定的人也该是你这个主子,怎会是我?”话虽是这么说,肚子饿扁的她还是迫不及待吃了起来,一入口,美妙的口感顿时令她双目一亮,“真好吃。” “真的?” 她猛点头,“当然。” “那我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她睨他一眼,撇撇嘴,原来古人也爱来这套,“我都不听。”嘿嘿,拿她没辙了吧? 他却只是淡笑,“好吧。”随即不再出声。 见他迳自吃着梅枝饼,真没开口的打算,反倒换她心急了,“不是要和我说两个消息?” “是你说不听的。”他漫不经心地回她。 “好嘛。你说,我听。”既已被他挑起了好奇心,没听到她整个心情就是不舒畅。 “先告诉你好消息,你听了心情好,就会多吃点梅枝饼。”他又递一个给她,用眼神示意她先吃,他才愿开口。 她咬了一口,边咀嚼边看他。 她吃饼的模样真是可爱,他笑望着她,先说出好消息,“莲儿要出嫁了。” “蛤?”她愣了下,立刻猜到新郎人选,“是阿生?” 他点头,“上回阿生因救莲儿而受伤,莲儿每天去照顾他,日久生情,两情相悦,莲儿便决定嫁他了。” “那真是太好了!仔细想想,他们俩还挺登对的,阿生勤劳心地好,可就是太憨直,就算知道吃亏也不介意,有了莲儿这么精明的夫人帮他打理内外,两人个性互补正刚好。” “那我俩的个性有互补吗?”他挑眉问她。 她轻笑,“除非你像阿生那般憨直。”见他爽朗一笑,她又继续追问:“那坏消息呢?”这时她的心不自觉提得老高,眼前她最在意的就是制香坊,在这个重新起步的节骨眼,可千万别出任何差错。 “莲儿打算婚后要抢你的生意做。” “她也要制香?” 他摇头,修长食指指向她手中那块未吃完的梅枝饼。 低眼见到手中拿的饼,她恍然大悟,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好吧,我把梅枝饼的摊子大方让给她,就当是我送给她和阿生的结婚贺礼。” “那我就替莲儿先谢谢你了。” “谢什么?我才该谢你。”她低下头道。自己再怎么精明能干,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卖梅枝饼的本钱是向他借的,制香坊的资金也出自于他,没有他,她还真的不行。“你不但出钱又出力,连崔师傅这么大咖的人都能请下山……” 提到崔师傅,她突然有些疑问想问他,“之前你说崔师傅和我公婆一起打下傅家制香坊的江山,那他后来为什么会离开,独居山上?” 崔师傅说自己已在山上独居十年,而上山前当了四年的木工学徒,照时间推算,他跑去当学徒的期间,傅家制香坊正处于鼎盛时期,是最需要制香人才的时候,怎么会没留住他?而且他也不是跳槽到别家,居然是改行了? 不过这话题敏感了些,当下她也不好多问,想是当年崔师傅和傅家有点小恩怨,所以才会离开傅家制香坊。 然而如今楚天阔既查知崔师傅这号人物,想必多少也明白崔师傅和傅家的恩怨。 “你确定我知道?你问的可是傅家的事,不是楚家。”他笑着提醒。 光看他的表情,她就笃定他绝对知情,“你神通广大,有任何疑难杂症找你就对了。” 楚天阔笑容加深,喜欢她把他当求助之人,在她水亮的双眸里看到崇拜他的眼神。 他大手搭上她纤细的肩胛,将她的身子勾向自己怀中。 温碧萝心一突,本想告诫他自己仍是傅家人,两人不适宜有太亲密的举动,他却开始同她说起了故事。 “其实,崔师傅原本是傅老夫人娘家的长工……” 好听的低沉嗓音轻易攫住她的注意力,她专心听他说着,全然忘了前一刻心头想的事情,她整个人窝在他怀中,在明月高挂的夜晚,全神贯注聆听着崔师傅的故事。 有了崔师傅亲自坐镇,傅家制香坊的招牌没多久终于重新挂上。 温碧萝在高职念的是商业经营科,对于产品行销的概念与经营手段并不陌生,因此在她的规划下,傅家制香坊打着绝对品质优良的口号,以及开幕前半个月全部商品打九折,外加来店礼、满额礼,还有开幕一个月内购物满一千两者马上成为vip,日后不管买任何商品皆享有八折优待的噱头,这些在古代从未有过的奇特行销方式果然引起大家的好奇,为傅家制香坊创下销售佳绩。 “这眯挨匹是啥东西?”开幕半个多月,每天还是有人询问“vip”一事。 “大婶,我们傅大少奶奶在采购制香原料时曾和洋人打过交道,这vip是洋人的话,意思是说重要的人物,是重量级贵宾,也就是特大户。”店里的何掌柜依温碧萝的交代,这么和客人解释着。 店里热闹滚滚,温碧萝不嫌累,生意越好她做的越起劲。 “何掌柜,齐家大少爷上门,快让人泡壶上等的碧螺春。”见“大户排行榜”第一名的齐家大少爷又来光顾,温碧萝笑脸相迎,以礼相待。 “齐大少爷,请到vip室稍做休息,我立即差人拿新出的香品给你瞧瞧。” 为了营造出vip大户的尊贵,她特地在店里右边关了间vip室。 她想起自己曾在楚府看过玻璃窗,心里便有了个想法,虽说这时的玻璃贵得吓人,她仍忍痛砸大钱,将vip室靠近店内的这面墙全以玻璃代替,让上门的客人得以瞧见vip大户们享受的超级待遇。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这招一出,城里的大户人家无不争先恐后捧钱上门,为的就是成为傅家制香坊的vip大户。 光靠这些大户,短短半个月内,制香坊第一个月的营业额就已达到目标了。 当然,一家店要长久经营,绝不是光靠vlp大户就行,一般散客的消费能力虽低,可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容小觑的进帐。 “陈婆婆,欢迎光临,上回你买的招牌香点了之后还满意吗?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温碧萝又对下一位上门的客人招呼道。 光看陈婆婆一身简陋旧衣,便大抵能猜到对方消费的金额不会太高,但上门便是客,vip大户虽享有高于一般客户的上等待遇,可是对一般客户的招待她也不马虎,亲切的微笑是她规定店里接待人员要具备的基本待客之道。 “很满意。傅大少奶奶,你这么做就对了,二十多年前傅家开始制香时,我们家都是用傅家的招牌香,可惜后来傅家制香坊倒了,买别家的香我还真不习惯。” “陈婆婆,非常感谢你的支持和捧场,我保证傅家制香坊一定会继续用最天然、最好的香料,让你们用得安心。” 傅家制香坊重新营业,很多像陈婆婆这样的老顾客都回笼了,可见大家对傅家制香还是很有信心。唉,前几年若不是傅东洋乱搞,傅家制香坊也不至于倒闭。 “不好意思,我今天没要买香,只是刚好经过进来看看,以前你婆婆在的时候,偶尔会来店里,我常找她聊天。”陈婆婆,忽然想到这已不是以前的傅家制香坊,自己却还和往昔一样经过时就进来寒喧几句,着实感到不好意思。 “陈婆婆,别这么说,欢迎你常来找我聊天。” 第十四章 送走了陈婆婆,又有其他客人上门,温碧萝一一耐心招呼,除了店里,一得空她也到后头的工作坊巡视,忙里忙外,虽然很累,可她忙得很快乐。 一天很快就过去,工人们全下工回家,崔师傅也回去休息了,她拿着何掌柜交给她的帐本进入vip室,把今天的帐目看过一回,察觉自己写的“大户排行榜”才过一天又有异动,她就顺便做了修改。 手肘抵着桌面,支颚看着vip室豪华的摆设,她不禁轻笑,这些全都是楚天阔送的开幕贺礼。 不只这些,开幕第一天他就大手笔一次买了一千两的香,成为第一位vip,打开傅家制香坊的销售大门,有了他的“加持”,业绩当然一路长红。 为此她笑着和他说,他肯定是古今中外最吃亏的“债权人”,一次又一次借钱相助,她前债都还没还他就又给她送这么大的贺礼,当真是亏很大。 不过……这几日,她发现他似乎有话想和她说,只是话到嘴边总又作罢,仅留一抹淡笑。 是想和她提成亲一事吗?他若不在意她是傅家的寡妇,她其实也不受这些外在之名束缚,但这里毕竟是古代,入境得随俗,人们的观感不能不顾。 虽然她心中早有打算,愿意抛弃一切跟定他,但不是现在,等傅家制香坊生意平稳后,她会找个“专业经营者”来管理它,到时她就能无后顾之忧,抛弃所有与他爱相随。 忙了一天她确实也累了,眼皮渐感沉重,趴在桌上缓缓进入梦乡之际,她的嘴角不自觉弯出一抹甜蜜的笑容…… 自从傅家制香坊重新开张以来,温碧萝从未在店面关门前离开一步,今日却为了楚天阔而破例。 稍早钱管家来店里,请她中午前抽个空到楚府,说他家公子有要事和她商量,她没多想便决定赴约,反正城里人人皆知傅家制香坊之所以能重新营业,是向楚天阔商借大笔资金,他会有“要事”和她谈也是理所当然。 拎了一盒上等的奇楠卧香前来,在钱管家的带领下,她像走迷宫似地来到后院一间小偏厅。 “傅大少奶奶,我家公子在里头等你,请。”领她来到目的地后,钱管家欠身离开。 温碧萝纳闷的步入偏厅,这男人搞什么神秘,有事商谈在书房即可,何必拐这么多弯来此地? 前脚刚踏入,她整个人便被一股强大力道给揪住,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什么事,一记热吻已铺天盖地袭来—— 她惊呼一声,看清是他后,抡起粉拳挝他,娇嗔道:“吓我一跳。” “吓着你了?那我再赔不是。”话落,他又在她唇上吻了两三下。 她轻笑睐他,“你都是这么向姑娘赔不是的?” “当然只有你。”他舍不得放开她,但她轻推他的胸膛,又睨他一眼,他只得乖乖松开手。 “这是上等的奇楠卧香。”将“伴手礼”递给他后,她困惑地问:“你找我要商量什么事?” “我只是想你。”想再拥她入怀的意图被看穿,他被赏了一记白眼,无奈一笑。对着厅外伫立在小桥那端的仆人点头示意后,他旋即拉着她的手偕她入座,“想请你吃顿饭。” “吃饭?我在店里随便都有得吃,何需这么大费周章?”光是走路来此,她就费了一段时间,“我还得招呼客人呢。况且我不在,何掌柜他们怎么走得开去吃饭?” 他装出一脸备受委屈的模样,“没有你陪,我食不知味。”想要她陪不是假话,但想让她好好吃顿饭更是真。 从傅家制香坊重新开业以来,他这个债主兼大户偶尔会特意挑中午时段上门光顾,却每每都见她一人独守,让其他伙计先去吃饭,看得他好心疼。 因此今日,他是特地约她来吃饭的。 明知他是装的,她心头却真涌起愧疚,重新开业以来,她天天忙着制香坊的事,就连莲儿和阿生的婚事也无法抽空帮忙,和他能独处的机会更只剩下店里打烊后、她在vip室看帐打盹的一小段时间。 而每回见到她疲惫的样子,他总是心疼的说想让她多休息,于是两人常聊不到几句话他就走了。 她把他当亲密的家人,却忙得没时间好好陪他,心头自然充满歉意。 既然今日来了,她就暂且搁下店里的事,好好陪他吃顿饭吧。 “对了,方才钱管家领我前来,我看到东边庭院好多工人忙进忙出,是在做什么大工程?”暂时抛下傅家制香坊,她和他聊起楚家的事。 仆人正好上菜,他笑而不答,只顾帮她夹菜。 见他未有开金口的打算,她提醒他,“你还没回答我。” 笑意布满俊脸,他又再次帮她夹菜,然后凝视着她,不着边际的回答:“没什么,只是一般的维修工程罢了。” “有钱人。”她不悦地嘀咕。 他神采奕奕的笑了,有她陪他吃饭,他整个心情都好起来,不在意她损他几句。 “对了,天阔,我上次跟你提的‘专业经营者’,你有没有觉得谁是适合的人选?”即使决定暂抛制香坊的事,她还是忍不住又丢出这问题,她与他独处机会不多,自然要抓紧时间讨论,而且早点决定人选她也好早放手,他俩才有更多时间相处。 “你呢?有觉得谁适合吗?”楚天阔反问。她提出的这个想法他很认同,只是要把傅家制香坊交给他人经营,多少还是有风险,人都难免会有私心和贪念,一旦让外人掌权,难保制香坊不会被私吞。 她摇头,“我现在能想到的人,只有崔师傅,但崔师傅他只管工作坊,不管店里买卖的事,何况他年事已高……”想到这里,她轻叹了声,“崔师傅愿意回来帮忙重振傅家制香坊,想必是内心还对婆婆……有一份情。” 上回楚天阔告诉她,崔师傅原是婆婆娘家的长工,两人互有爱意,可惜身份相差悬殊,后来婆婆娘家做主让她嫁给家境普通的秀才公公,哪知公公没太大志气更无长才,婆婆的父亲担心女儿在婆家会饿死,便劝女婿去学一技之长。 可惜公公自恃自己是秀才,不愿做粗活,直到家中经济每况愈下才警醒,在与岳父大人商量后,请了崔师傅来教制香。 崔师傅的父亲本身就是制香师傅,因此他打小就和父亲学得一身制香本领,只因爱慕婆婆才会选择到婆婆娘家当长工,无奈最后仍无缘娶得佳人。 抱着想让婆婆过好日子的祝福心情,崔师傅用心助公公创业,公公原是感谢他的,可在知道崔师傅爱慕过婆婆后,便气得将他逐出傅家。 崔师傅原本大可自立门户另开制香坊,但他不想与傅家争夺生意,便跑去当木工学徒。本以为只要他不在傅家、不与傅家抢生意,公婆两人的感情就会和好如初,偏偏事与愿违。 经此事后,公公心中的疙瘩未减反而与日俱增,崔师傅离开傅家没多久,公公就和在酒楼卖笑的二娘搭上,一年后纳房为妾。 而崔师傅更为了不想再造成婆婆的困扰,搬到山上独居,一直到现在。 她猜,崔师傅肯定是为了圆婆婆的遗愿才会回来助她一臂之力,只是这事有关婆婆的名誉,即使已知情她仍装不知,为的就是不想让崔师傅觉得不自在。 楚天阔原本的顾虑也是如此吧,是以先前她问他如何请得动崔师傅下山时,他本来还不肯说呢。 其实他们俩也有些像崔师傅和婆婆的翻版,因为他和崔师傅一样,都倾全力帮助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且默默守护着对方。 “崔师傅或许是一等一的制香师傅,但他不适合掌管店面,他太寡言了。” “这点你们两个就大大不同。”她直觉脱口而出,见他一脸茫然,她硬着头皮再道:“我是说,崔师傅若有你一半的口才,我一定极力推荐他当傅家制香坊的管理者。” “只是这样?” “当然。”红着脸,她硬是点头,“那你呢?你有没有想到比较适合的人选?” 夹了一块肉送入她碗里,他摇头,“你太优秀了,我一时还想不到此你更适合的人选。”这话不是恭维,她那些奇怪的贩售招式,什么“来店礼、满额礼”,还弄个“vip大户排行榜”,短时间内还真无人能出其右。 “好吧,反正这事也急不得,要选一个专业经营者,对方不但要有经营能力,品性也一定要好。” “照你所说,似乎只有我能符合这个资格。”他挑眉笑道。 她但笑不语,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这事说急不急,拖太久却也是件麻烦事,若不是顾及“社会观感”,她也不用这么赞思量。 日后她若嫁了他,就是楚家人,可她已成为楚家人还紧握傅家招牌,那就着实说不过去,加上若一日没找到傅家制香坊的接手人,她“傅大少奶奶”的头衔便一日无法卸下,未除傅家媳妇之名,她又如何能嫁他? “天阔,有件事……”她放下碗筷,表情凝重,欲言又止。 关于傅家制香坊,她想得多、想得远,可唯独傅家祖宅地契不见一事,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他无条件借她资金重振制香坊,有无地契对借钱一事倒是没影响,但地契一天找不回来,她的心就老揪着,惶惶不安无法平静。 她认为地契已在傅东洋手中,现在他虽然人在牢里,不过万一哪天被放了出来,仗着地契在手想霸占傅家制香坊,那她该怎么办?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对她说这话的同时,他眼神闪烁了下。 傅家双地契在他手中一事,他一直找不到适当机会开口告诉她,这几天他想了想,索性决定不说,等她点头愿意嫁他时,他再将双地契奉还,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我……”温碧萝期期艾艾,一开始没说,现在要开口真的好难。“其实……那个……” 就在她想说却迟迟开不了口之际,偏厅外传来一阵急喊声—— “公子!公子……” “好像是莲儿的声音?”她看向他。 他微蹙眉,“是莲儿的声音没错。” “公子——”见他人在偏厅里,莲儿冲了进来。 “莲儿,你怎么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他眉头紧皱的问。 “公子。我有……有紧急的事要跟你说。”莲儿手中拿着一封信,稍喘口气后才赫然发现茅芸香也在场,她明显一惊,硬撑出来的笑容很僵硬,“傅、傅大少奶奶,你、你也在?” “噢,我……我正要走。”温碧萝浅笑道。方才莲儿见到她在,神色有异,想必要和楚天阔商谈的事不宜有外人在,她还是回避一下的好,“店里还忙着呢。” “我送你。”楚天阔瞪了莲儿一眼,怪她莽撞,大步跨向心上人。 “不,不用,我请仆人领我到门口就可以。”温碧萝说。莲儿跑得这么急,肯定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同他说,不想耽搁他们这对昔日主仆商量事情,她急忙离开。 “呃?傅、博大少奶奶……” “莲儿,你似乎忘了自己已嫁人,不是小姑娘了,还跑得这般莽撞?幸好你嫁的人是阿生,他人好,不会怪我这个主子没教好你。”他似笑非笑,话中带着责怪之意。 “公子,我不知你正在宴请傅大少奶奶……”莲儿颦眉,有些委屈。她是从家里一路跑过来的,进到楚府后也是一路冲,哪会知道傅大少奶奶也在偏厅内。 第十五章 “说吧,什么事?”楚天阔无奈地摇摇头,目光挪至她手中的信。 “噢,对……公子,你快看这个……”莲儿赶紧把手中的信交给他。 一打开信,他的神情明显吃了一惊,两道浓眉拧起,神色凝重且疑惑不已…… “崔师傅,辛苦你了。休息一会,喝口茶、吃个饼吧。”温碧萝把一大包的梅枝饼放在茶几上,转头又唤着一班工人,“你们大家也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吃个梅枝饼。” “谢谢大少奶奶,你人真好,还请我们吃饼。”能遇上好雇主,工人们乐呵呵。 “大少奶奶,你也很辛苦,一起来吃饼。”见傅家有这个贤慧的媳妇,崔师傅很替傅老夫人感到高兴。 “我刚才在市集吃过了,你们大家吃,我到前头去看一下。”温碧萝微笑道。 这阵子她想起婆婆在世前,点香时常不自禁流泪,原本她一直以为婆婆是为了傅家制香坊倒闭而难过,可在知道崔师傅和婆婆曾有过一段情,当年制香坊又是崔师傅大力相助才得以创立后,她也不免猜测婆婆流泪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想念崔师傅…… 她甩甩头,连忙抛开这臆测,婆婆已不在了,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这梅枝饼真是好吃。”工人们边吃边乐喊。 正开门要进入前方店里的温碧萝,闻言回头一笑,“好吃就多吃点。” 她前脚刚踏入,何掌柜便来报:“大少奶奶,楚公子来了,他在vip室内。” 听到他来,她眼睛一亮,心头顿时浮现甜蜜,“好,我去招呼他。” 她进入vip室,楚天阔一见到她,双眸笑意深浓,好心情藏不住。 “楚公子遇上什么好事了?心情很不错呢。”她和他相视对笑,亲自为他点上奇楠水沉盘香,这可是超级vip才能享受的待遇。 “见到你,心情自然好。” 她斜睐他一眼,心上狐疑。他俩每回见面他都有笑容,可这十多天来他每次见到她,笑容却大得几乎要破表……仔细想想,似乎是从她去他家吃中餐、莲儿急闯入那天后开始的。 想到莲儿,她忽地又想到要和他提起先前自己去市集看到的事。 “方才我去市集一趟,发现莲儿卖梅技饼生意不好的原因了。” 前几天他和她提及莲儿到市集卖梅枝饼生意清淡,一度考虑不卖了,她颇为讶异,因为莲儿的手艺比她好,做的梅枝饼也不比她差,因此今天她特地抽空去市集,远远地观察一会,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是何原因?”他瞅定她,眼中的笑意不减。 莲儿虽只是丫鬟,但她卖梅枝饼,他也是比照先前资助茅芸香的方式力挺她,给了莲儿一笔资金,刚开始卖的前几天也一样让钱管家去光顾,怎知生意却未如众人预料中那般好。 他在想,自己或许高估了自家丫鬟的能力,同时也再度对茅芸香更折服,当初人人都畏惧接近她时,她竟还能将梅枝饼的生意做起来,可见有多不容易,如今她又让傅家制香坊起死回生,更是了不得。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莲儿放不下身段。”她定睛望他,续道:“做生意首要条件是卖的东西要货真价实,再来就是卖东西的人亲和力要够。莲儿的手艺没话说,但亲和力有待改进,她不能还只是楚家的大牌丫鬟,高兴就卖,看人不顺眼就不卖,这样没人愿意光顾的。” 楚天阔认同的点头,他并未到市集去看过,但莲儿的脾气可想而知。“看来这丫头是被楚家宠坏了。” 她睨着他,凉凉嘲讽道:“你也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后,她得意地扬高下颚再说:“不过你放心,有我这个老师亲自到场教导,她的身段稍微放软些了,过一段时日,相信她就会成为市集里顶尖的销售高手。” “这么听来,似乎是我这个前主子教导无方,直到遇到你这位良师,她才得以在市集占一席之地?” “好说好说,客气客气。”她拱手回敬,玩笑之余忽又颦眉道:“可不知是我太过敏感还是怎么着,总觉得莲儿最近见到我,对我颇为客气,还有……像是有话想跟我说?嗯,那种感觉是什么……对了,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楚天阔心一突,脸上表情仍是气定神闲。这个茅芸香果然令人刮目相看,直觉准确到让他佩服。 “你是她的良师,她见到你当然得客气三分,若她真有话想对你说,也可能是想和你道谢,你知道的,她是大牌丫鬟,这话说不太出口。”他故意漫不经心道:“说到底,是我这个前主子没教好她,在此替我府上的前丫鬟向你道谢喽。”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她忍不住轻笑。他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也许莲儿是想和她道谢,只是至今仍无法放低姿态。 说笑之余,楚天阔眼角余光瞥见店里仿佛有阵骚动,见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他震惊地站起身。 “怎么了?”温碧萝正纳闷他的反应时,何掌柜已推门进入,外头闹烘烘的声响也随之传进来。 “大少奶奶……傅、傅二少找你。”何掌柜支吾的说。 隔着玻璃窗往外望,她看见了傅东洋叫嚣的模样,心头一沉,和楚天阔面面相觑,“他、他不是应该在牢里吗?” “出去看看。”楚天阔也眉头紧皱,和她一前一后步出vip室。 跟在他身后,温碧萝的心惶惶不安,两道细致的柳眉蹙起,心中飘来一团愁云…… “傅二少,好久不见,但你人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见到他,楚天阔即使心中有气,仍维持一贯的温文儒雅。 这个傅东洋害死傅老夫人,又想欺负莲儿,好不容易逮着他,县太爷亦曾亲口应允会从重量刑,怎么这么快就将他放出来? 相较于楚天阔的风度,温碧萝可是不吐不快,大刺刺的直言。 “傅东洋,你不是应该在牢里悔过,怎么逃出来了?”见到这败家子,她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想到是他害死婆婆,她就满腔怒火,连称呼他一声“二叔”都不愿。 原本站在傅东洋身后的一名妇人,听到她直呼姓名,随即气呼呼地站到前头指着她骂:“你这扫帚星真是没教养,竟然直呼自己小叔的名字,你婆婆是这样教你的吗?” 温碧萝见到她,心头一惊,这个妇人不就是她之前那个只认钱不认媳妇的“前婆婆”吗? 现在是怎样?“整组”搬过来就是了?何东扬变傅东洋,而贪钱婆婆不用猜,肯定就是傅家的二姨娘,傅东洋的亲娘了。 原来她和他们母子俩的前世早就有这般牵扯纠葛。 也好,来一个她踹一个,来两个她踢一双,管他前世还今生,所有的帐她全在这一世算个清楚。 “我婆婆教我的可多了,前晚她还在梦里教我写书法呢。”说这话时,她一双眼又严厉地瞪向傅东洋。 傅东洋先是心虚的别开眼,而后恼羞成怒,恶声恶气的拍桌道:“茅芸香,这傅家制香坊是我们傅家的,现在我回来了,你把它交还给我,从今以后制香坊就由我来管理。” “你管理?这可不行。我没记错的话,傅家制香坊从前就是在你手中倒闭的,要是把它再交给你,恐怕不出两日,这制香坊现有的二、三十名工人生计都会无着落。” 此话一出,围观的工人们议论纷纷,皆不赞成换人当家,尤其是有倒店前科的傅东洋更不行。 “你这死丫头,嘴巴什么时候变这么利?”傅家二姨娘何玉满气结不已,和以前一样见到茅芸香就把她当出气包,出手欲打她,可惜没能得逞,巴掌没挥成,反而被倒推一把,跌坐在地。 “娘,你受伤没?”傅东洋焦急的扶起她。 “这死丫头……造反了她!哎唷,我的骨头快散了……”何玉满故意大声哀嚎着,想博取同情。 扶娘站稳后,傅东洋回头怒骂肇事者,“茅芸香,你竟敢推我娘,还害她受伤,看我不报官抓你才怪!” “我婆婆死的那晚,你不也是这样推她?”温碧萝反呛他,“你娘有没有受伤我不知,我只知道你推倒我婆婆、害她跌倒在地后,没多久她就死了。想报官?行!顺便帮我报上这一笔。” “那晚是大娘自己跌倒的,与我无关。”傅东洋脱口为自己辩解,却听见四周一片哗然,他忽觉不对劲,暗恼自己中了茅芸香的计。 “你终于承认了,我婆婆死的那晚,你人就在她房里。” “我……当晚你也在大娘房里,我说大娘肯定是被你这个扫帚星给克死的!” “我要真能克人,头一个肯定会克害我婆婆的凶手。”她锐利的目光锁定他,冷冷道。 傅东洋被她惹烦了,不耐地大吼:“我今天是要来跟你谈傅家制香坊的事,你别给我扯到其他事上头。” 温碧萝闻言心一紧。若她没猜错,那晚他大概是逼婆婆写了地契让渡书,好能合理接手制香坊和祖宅。说不定双地契也早被他偷走,这会他若拿出东西来,她该如何应对? 她眼神黯下,微微朝楚天阔轻瞥一记,向他求助。 楚天阔一直站在旁边未语,一来是不想因自己替茅芸香强出头,让傅东洋有造谣生事的机会,二来则是认为她自己就有足够本事对付傅东洋,家务事他也不便插手,因此只在一旁静观其变。 傅东洋今日敢理直气壮来讨制香坊,肯定仗着自己握有什么足以让芸香把制香坊交出的东西,而据芸香所说,傅老夫人死的那晚,傅东洋曾逼迫老夫人在一张纸上印下手印,那会是…… “你这死丫头,以为你婆婆死了,你就可以独占傅家祖宅和制香坊吗?少作梦了!你这会克死人的小寡妇,快点滚出傅家!”何玉满不甘自己方才被推一把,心头怒火一起,又想挥巴掌打人。 温碧萝伸手挡她,却被傅东洋抓住,在何玉满重新用力挥手想赏她巴掌时,有只手宛若使太极功夫般,一下子便轻松松开傅东洋母子的恶手。 “傅二少,有话好说。这儿人多,你们母子还这般欺负大房的小媳妇,传出去可不好听。” “这是我们傅家的事,旁人管什么?以后这小寡妇流落街头没饭吃,到时楚大善人你再管也不迟。”何玉满一席刻薄的话,立刻引来众人议论纷纷。 “请容我说句公道话。”压下心头的不悦,楚天阔依旧气定神闲道:“傅家制香坊和傅家祖宅在分家时归大房所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傅老夫人已不在,自然是由傅大少奶奶接管。” “本该是如此没错……”傅东洋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露出得意的笑容,“但若茅芸香不再是傅大少奶奶,你说,这傅家制香坊该由谁来掌管?” 话落,一张盖有傅老夫人手印的休书即摊在众人眼前。 温碧萝惊讶瞠目,见他手中拿着休书,她顿时恍悟。原来自己猜测错误了,他逼婆婆写的不是地契让渡书,而是这封休书。 这个傅东洋果然够狡猾,与其抢两份地契,他只消一封休书便能将她赶出傅家,轻松接手所有的一切。 盯着休书,楚天阔双眉紧皱,不明白同样的东西怎么会闹双胞?再者,即使傅老夫人真写了这封休书,也绝不可能拿给傅东洋,因此他冷静思考后,猜测傅东洋手中这封休书,肯定是害死傅老夫人那晚逼迫她写的。 第十六章 他朝茅芸香看去一眼,从她眼神中,他看出她所想的和他一样。 “我大娘在生病期间,肯定知道自己快被茅芸香克死,为了保住傅家不再有人被她所克,她便写了这封休书,私底下交给我,没想到……呜……大娘果真没多久就被她克死了。”傅东洋假意伤心的哭着。 他的娘也不遑多让,大哭了几声,勉强挤出两滴眼泪。“老爷,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我和东洋,我们傅家就只剩下东洋这一脉,可千万别让他被这扫帚星克到……” “傅二少,这封休书上的字,不是傅老夫人所写。”楚天阔笃定道;“各位请看,墙上挂了一幅傅老夫人的亲笔字画,她用傅大少奶奶的名字提辞,可这休书上写的‘芸香’二字,字迹明显不同。” 众人一听,争先恐后抢着对照,傅东洋急忙把手中的休书收起。 “我看到了,字迹的确差很多,那封休书分明不是傅老夫人所写。”有看到的人忙着出面做证。 傅东洋瞥了眼墙上的字画,忽地暗自一笑,旋即又露出伤心的模样,“我大娘写这封休书时,已病得颇严重,咳声不止,每写一字就咳了好几下,手颤抖,写的字当然不同平日那般。”他得意道:“可是你们大家看,这休书上盖有我大娘的指印,是不是和字画上的指印相同?”他又再度亮出休书,让大伙儿去比对。 “好像是一样的……” “那休书上的指印,和字画上的指印果然一样……” “难不成傅老夫人真要休了傅大少奶奶?” 温碧萝心一沉,纵使知道傅东洋手中的休书和上头的指印都是他逼迫婆婆写的、盖的,但她苦无证据,说再多都不会有人信。 “茅芸香,你还有什么话说?快点滚出去!”何玉满盛气凌人地赶她。 “楚公子,这下你是不是该帮我主持公道了?”打着制香坊一过手就卖给楚天阔的如意算盘,傅东洋心想楚天阔终究是生意人,表面上假慈假悲做足大善人形象,私底下应当不会和钱过不去。 “那自然是。”楚天阔似笑非笑,从容不迫的说道:“既然傅二少要接管傅家制香坊,在商言商,我得不客气地和你说白一件事,傅大少奶奶为了让傅家制香坊重新营业,向我借了三十万两白银,这笔帐,你得先还清再说。” “三十万两白银?”傅东洋母子一致惊呼,瞠目结舌,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在场围观者也全被“三十万两白银”这庞大数目给吓住,唯独温碧萝偷睐他一眼,暗中苦笑。 为了帮她,他给出这个数目也太吓人了,她听到也吓了好大一跳! 不过幸好有他在,再大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这一关,她总算是暂时挺过了。 再看他一眼,她微微一笑,心头盈满感激。 “这是哪里?好漂亮的宅院。” 午后,楚天阔差人来制香坊,说要与温碧萝商量还款方式,她依约来到指定地点后,他一出现便拉她上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偏静宅院,这儿,应当不是九阳城境内。 宅子并不大,但前后院种了许多她没见过的花,红的、白的、紫的、桃红……处处绽放点缀,她仿佛来到仙境花园般。 “这是忘忧屋。”他淡然一笑,牵她的手走至后院。 “什么忘忧屋?为什么带我来这,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忽地转身停下脚步,她煞车不及撞上他,一记温柔的吻降下。 “从现在开始到离开,我们是不愁世俗事的神仙眷侣,别提工作……”他的指腹贴上她眉间,熨平拢起的皱摺。“将那些恼人之事抛到脑后,我是邀你来赏月的。” 今日天公赏脸,天清气爽,天尚未暗,一轮明月已悄悄探脸。 自从傅东洋亮出休书,表面上他助她挺过一关,但她深知这只是暂时度过,他能感受到她心上沉重的压力,还有突如其来被傅家“休”了的五味杂陈的心情。 她一介弱女子要扛起制香坊重任已不易,现今还有“内患”,不忍她终日愁眉不展,近日他得此花屋,决定携她一游,纵使问题犹在,但适时释放心中的愁绪总是好。 他真诚的话语,温柔的举动,让她瞬间卸下铁娘子的外壳,变成一朵需要人细心呵护的柔弱小花。 摊靠在他胸膛,只有单独和他相处,她才能安心显露自己无助的一面。 “天阔,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一股香气扑鼻,她纳闷的问:“有人在烤鸡?” “不只烤鸡,还有烤鱼,还有忘忧酒。”他咧嘴一笑,勾着她的腰走至院中一矮石桌前,桌上摆满了刚烤好,还散发着热气的鸡和鱼。还有一些美味菜肴,和他口中所说的“忘忧酒”。 她惊讶地看向他,“你让人准备的?” 他笑着点头,拥她入座。 天色渐暗,月光渐亮,就着月光,两人同桌齐嗑美食,一口烤鸡一口酒,天南地北聊着,绝口不提烦心事。 餐后,他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微醺的她将脸侧贴在他胸膛,仰望明月。 “天阔,你是第一个陪我赏月的男人,也是我第一个深爱的男人,是你让我知道被人宠爱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她似醉非醉,一个迳儿的说出真心话。“可为什么我在‘来世’没遇到你,如果我能遇到你,我的命运一定会不同……” “芸香,你醉了。”他爱怜的摸她的脸,那些奇怪的话,他只当是她的“醉语”。 “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太早枉死,如果我能活着回台湾,说不定就会遇到你了……”她的头有点晕,可思路还清晰,她在古代是嫁人守寡后才和他相恋,说不定她在“来世”的命运亦同,得等到离婚后,才能遇到他这个“有缘人”。 他苦笑,醉后的她更加语无伦次,但也更令他心疼。 她睁着一双迷离水眸,葱白柔荑抚摸他的脸,低声地说:“天阔,如果真有来世,你一定要来找我,不,你要握紧我的手,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我答应你,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守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 她那无助哀伤的神情令他心生怜惜,不忍她醉得继续胡言乱语,他低首,吻住她的唇。 月光下,酒意、爱意齐发酵,印在她唇上的吻逐渐加温,他吻得越火热,她回应越热切,他拉着她起身,两人在步道上一步一热吻,一步一旋转…… 他搂着她来到最近的房间,点亮一室明火,门一关,火热的唇迫不及待再度覆上瑰嫩红唇,褪去覆在她身上的两件外衣,他伸手欲拉开她的衣领,微醉的她反射性的压住他的手…… “天阔,我们不能……”她低吟着。 他气息粗喘,另一手轻握住她的柔荑,“芸香,你已不是傅大少奶奶,从今以后,你是茅芸香,可以正大光明和楚天阔相爱的茅芸香。” 对,她怎忘了休书一事…… “天阔……”水眸迷离的望着他,她和他的恋情再也不用遮藏,她可以大方和他约会,也可以大声对他说那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我爱你。” 听到她说爱他,楚天阔开心极了,他紧拥着她狂吻:“芸香,无论你爱我多少,我都会加倍爱你。” 她微笑回望他,吻了他一下,他立即以行动证明,回吻她两下,她又吻他两下,这回,他回吻了四下,等不及她出题,他直接给了无数个答案,十个吻、二十个吻、三十吻……吻得她晕头转向,双脚虚软。 他抱着她躺到床上,大手轻解罗衫,热吻一路从唇上缓缓滑移至敞开的胸间,她娇吟连连,他的粗喘声更急更重…… 褪去两人身上的衣物,拉来棉被覆住受凉的微颤娇躯,钻入被中,他用火热的吻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点上熊熊爱火,同时也点燃一室的火热缠绵…… 来到婆婆房间,温碧萝每个角落都仔细翻找过好几遍,却还是找不着双地契的下落。家中每个房间她也全找过,一样没发现。 坐在婆婆床上,她满心疑惑,双地契不在家中,也未藏在制香坊,那是在哪里?如今她已肯定地契应该也不在傅东洋手上,若他握有双地契,何须再和她周旋?以他和他母亲横柴入灶的蛮横行为,肯定直接把她轰出去。 而傅东洋之所以能这么快就被释放,后来他们也查出来,全是仗着他母亲的新情人和新任县太爷有交情,银子一洒,人自然便大大方方地出来。 唉,古今中外官场难免都有这等龌龊事,她虽愤愤不平,但也无可奈何。 目前最愁恼的是双地契究竟落在谁手中? 前天被傅东洋一闹,这两天傅家制香坊上门的顾客多了许多,不只是来光顾生意,更多是来关切制香坊会不会易主,和询问傅大少奶奶是否真向楚天阔借了三十万两白银的八卦。尤其是vip大户们,他们可不想买傅东洋卖的劣香。 对于所有客人的疑惑,温碧萝皆一安抚,给足保证,楚天阔夸口说出三十万两白银,其实还真帮了她;不但暂时让傅东洋打消夺产的念头,也因有了这庞大资金,大户们更相信傅家制香坊采买的香料都是顶级货。 虽然她斩钉截铁向客户保证,但傅东洋手中握有休书,加上双地契至今仍未找着,这都令她终日惶惶不安,心里很不踏实。 她低头思忖,当务之急不如先让傅东洋以为她是拿双地契去向楚天阔抵押借钱,也免得他再拿休书来向她索讨双地契。 在这紧要关头,她必须向楚天阔坦承双地契不见了一事,或许他聪明过人,会帮她想到找回地契的方法也说不定。 夜已深,明天一早她就去楚府一趟,拿地契抵押借钱一事,她和楚天阔两人的说词得兜拢,才不会露出破绽。 她低头轻喟,现在只希望他不会怪她对他隐瞒了傅家双地契不见的事。 近午时刻,温碧萝拎了一小锅自己炖煮的四君子鸡汤来到楚府。 其实她的厨艺只是尚可,楚府又有专业厨娘,也许她煮得并不合楚天阔胃口,但总是她的一片心意…… 好吧,她承认,这是“食用版”的负荆请罪法,希望他喝了这锅鸡汤不会怪她内心藏有秘密没向他坦白。 当然,除了请罪,她也是真心诚意煮汤给他喝,毕竟他和她已是一对恋人,煮锅汤给心爱的男人喝,她是很愿意的。 她进到楚府,钱管家似乎不在,一名小厮不确定主子是不是在书房,因此她告诉对方,她直接过去找人就行。 来到书房外,原想给他惊喜,却听见书房里有对话声—— “楚公子,其实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卖傅家祖宅和制香坊的事。” 是傅东洋?这败家子果真是想卖祖产! 她为之气结,原想冲进去再教训他一顿,但转念一想又暂时忍下心头怒,想听看看楚天阔如何训诫他。 “傅二少,那日我不是与你说白了,傅大少奶奶她——” 傅东洋打断他的话,郑重申明,“是茅芸香,她已经不是傅家人了。” 楚天阔唇角微扬,“我不管她是傅大少奶奶还是茅芸香,她借的钱是用在傅家制香坊,谁要是想接掌傅家制香坊,就得先还这笔债。” “我回去想了想,这可不对,她向你借的钱,谁知道是不是全花在傅家制香坊?说不定她拿去倒贴别的男人……” “傅二少,这话请你收回,我不听胡乱道人长短之语。”楚天阔严厉的看他一眼。 “是是是,你是活神仙,神圣过人,不听肮脏话,不说就不说。” 第十七章 傅东洋暗嗤了声,“总之,我今天来这一趟,也是来同你说白,谁向你借钱你就向谁讨钱去,茅芸香借的你找她还,她现在不是傅家人了,和傅家制香坊已无关联。” “所以呢?” “所以就是我方才跟你说的,我要和你做一桩生意。傅家祖宅和制香坊全卖给你。”傅东洋陪笑道。 “傅二少,怎么你才被关进牢里没多久,脑子似乎变笨了?” 对上这恶名昭彰的败家子,楚天阔能忍住气和他谈话已属难得,一想到他还处处刁难芸香,便很难好声好气对他。 “你!”为了和他“做生意”,就算被他当面辱骂,傅东洋再不悦也只能暂时忍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之所以借茅芸香这么大一笔钱,你想,她若没拿相等价值的东西来抵押,我这钱借得出去吗?” 楚天阔话一出,伫立在门外的温碧萝立刻扬唇一笑,看来他和她是心有灵犀,她才想着,尚未和他商量,他已经先意会到她的做法。看来他定是早已想到傅东洋会挟休书来向她讨地契,才会想出这法子,想替她挡掉这烦人家伙的纠缠。 “你、你的意思是说,茅芸香她拿傅家制香坊的地契来抵押借钱?”傅东洋一时乱了套,他只顾着要将茅芸香赶出傅家,好能接手祖产变卖,未料这女人竟搞出这种麻烦事,他即便握有休书也只是空欢喜一场,“那,还有傅家祖宅……” “你当制香坊是金窝还是银窝?区区一间傅家制香坊能让我借出三十万两白银?”楚天阔凉凉地道,再往他头上浇一盆冷水。 “两、两张地契都拿来抵押……”傅东洋怔愣了下,一时脑中一片空白。想想也是,这两间屋子不过都是空壳,能借到三十万两白银,想必是楚天阔赌了一把,看在傅家制香坊能赚饯的分上才借的。 “我不管,那是茅芸香借的,和我们傅家无关……” “她跟我借钱的时候还是傅大少奶奶,我认定这笔钱是傅家借的。” “你、你这人怎么搞的……”傅东洋越想不出法子,越气急败坏,“先前派人给我通报说我大娘昏迷不醒,我特地赶回来,没想到大娘已经醒了,那时我来找你商量卖祖宅的事,你不是挺有兴趣,还提点我‘除非傅大少奶奶不再是傅大少奶奶,否则卖祖宅与否,应当轮不到傅二少你来决定’,瞧,我这不听你的话拿到休书了,怎么你——” 傅东洋话未完,脖子霎时被脸色丕变的楚天阔给狠狠掐住,“我什么时候派人给你通报了?” “你、你……”傅东洋用力扳开他的手,猛咳了好几声,“你还想装?我昨日在街上遇到当初向我通报大娘昏迷的人,他说是钱管家给他银子让他去跑腿的,而钱管家会这么做,不全是听你的?” 楚天阔心一震,没料到老管家做事也有糊涂时,竟找个口风不紧之人。 “你这么做,无非是要我将祖产卖给你,别人尊你是大善人、活菩萨、活神仙……哼,在我傅东洋面前,你少给我来这套!”生意做不成,傅东洋也不再忍气吞声,“我说你也真奇怪,直接向我买傅家祖宅和制香坊不就落得清闲多,何必砸一大笔钱再拐个弯,等着制香坊倒闭接收两间烂摊子……唷,敢情你是看上了茅芸香那小寡妇?当心呀!碰了她,你会被克——” “傅东洋,你给我住嘴!”楚天阔俊脸铁青,单手用力掐住他咽喉。 傅东洋奋力再度扳开他的手,边揉发疼的喉咙边咳,“怎么,向来温文儒雅的楚大善人竟然动怒了,难不成私下真的勾搭上茅芸香那个小寡妇,两人有一腿……” “啪!”话未完,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在书房内引爆。 傅东洋痛得抚颊,看清打他巴掌的人后,他恶声怒骂道:“茅芸香,你竟敢打我?”他作势回敬,却马上被楚天阔一脚踹开,眼看这儿不是自己的地盘,又处下风也不宜久留,他只得不甘的说:“楚天阔、茅芸香,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等着!” 抚着发烫的脸颊,揉着被踹疼的腿,他悻悻然离去。 傅东洋走后,温碧萝立即怒眼瞪向楚天阔,气得浑身发抖,“楚天阔,方才傅东洋所说的,全是真的?”她不敢相信他做了那些事。 楚天阔直视着她,不想隐瞒,点头承认,“是真的。” “你……”她咬牙切齿问:“我婆婆昏迷时,你真的有派人去通知他?真的想向他买傅家祖宅,还亲自提点他?” “我不否认有这些事,但我希望你能听我解释……” 手中拎的汤锅掉落,洒了满地,又一记巴掌声响起。“啪!” 她的心寒了,这巴掌打红他的脸,也打碎她的心,她痛彻心扉地怒咆:“楚天阔,我今天总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 她挺直背脊傲然转身离开,可是泪水却禁不住地由眼眶中流下。 深吸一大口气,就算泪流也绝不让他看见,她不要让他在背后笑她傻、笑她笨,笑她……被他骗了卖了都不知。 自楚府离开后,温碧萝擦干眼泪,回到店里和平常一样招呼客人,借着忙碌工作麻痹愤怒的心情。 脑袋空转一整天,她身心俱疲,关了店只想回家大睡一觉,什么都不再想,无奈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沉一分。 难道她温碧萝永远难逃被男人欺骗的命运?不管前世今生、现代古代,她始终都是被人耍弄的笨女一枚。她以为自己来到古代已算是聪慧过人的女子,未料还是着了男人的道。 楚天阔百般对她好,不过就是想夺傅家祖产,这点动机她明明一开始就了解,却仍傻傻地付出情爱,深陷他的柔情计谋中,将他的狼心当真爱,以为他的爱是无私的。 原来,没有一个男人的爱是无私的。 之前何东扬娶她是将她视为摇钱树,需要钱时找她,拿了钱就好几天联络不到人,而现在,楚天阔爱她,也是因为她握有傅家祖产…… 她露出心酸的苦笑,在明白被骗情骗爱骗财后,她该骄傲自己在男人眼中还有那么一丁点可利用的价值吗? 再次深吸一大口气,她用力甩掉存在脑里的楚天阔身影,她不要想他,她只想睡觉。 回到傅家后,她伸手推门,怎知门却推不开,难不成是她太累,累得连推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用力推一回,门板仍文风不动,这回她确定门是从里头被锁上。 眉头一蹙,她用力拍门大喊,“开门!”会做这种事的没别人,肯定是傅东洋。 果不其然,不一会门开了,出来的人如她所料,就是傅东洋。 “茅芸香,三更半夜你在我家门外大呼小叫,是要我报官抓你吗?”傅东洋挡在门前,不让她进去。 “你家?” “可不是,你茅芸香已经被傅家休了,这傅家祖宅当然要由我这个傅家唯一的子孙继承。” 她怒瞪他一眼,作势欲进入,他急忙伸开手臂挡住她的去路。 “这房子我要定了,你休想再踏入一步。” “你紧张什么?我说了不让你住吗_?”她表情极为冷静,“你住下也好,昨晚我娘托梦给我,说她一直找不到你,很想跟你说说话,问看看自她死后你有没有吃饱睡好,我正愁你不会想来住呢。早点去睡吧,我娘等着你。” “你、你这个被休的小寡妇,少……少拿大娘来吓我,我才不怕!” “那很好,但愿你今晚睡得安稳。”她再度想进入,傅东洋又硬是挡下她。 “你是耳聋了吗?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再踏进这祖宅一步。” “我总得收拾我房里的东西吧。”休书一亮,她深知自己已无权与他争,看来只好暂时去住制香坊。 “你的东西?那几件破衣服要它做啥?楚天阔有的是钱,你还愁他买不起新衣服给你?”他斜睨着她问:“还有,他不是给了你三十万两白银,你把钱藏去哪了?别跟我说全拿去花在制香坊上,我才不信这鬼话。” “原来你霸占祖宅,是想找那三十万两白银?” “你是拿傅家地契去借的,那笔钱应该归我才对。”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会给你的。” “真的?”他狐疑地看她,心想她大概知道自己斗不过他,只好将钱乖乖奉上。他伸出手,“把钱拿来。” “等你死后,看在你是傅家子孙的分上,我会烧一张纸钱给你。就一张,没法再多了。” “好啊,你这个贱寡妇,都被赶出傅家了嘴巴还这么利,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傅东洋欲动手打她,突然一阵怪风吹来,地上落叶被刮起,一堆枯叶瞬间全扑到他脸上。 他慌忙拨开脸上的枯叶,疑神疑鬼的看看四周,忽地一根细树枝又莫名朝他腾空飞来,以为傅家祖先显灵教训,他吓得抱头鼠窜,跌跌撞撞、惊慌哀喊地跑走。 见状,温碧萝满心纳闷,正猜该不会是傅家祖先真的显灵时,就看见门旁大树后走出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 是楚天阔!原来方才那些装神弄鬼之事是他搞出来的。 然而,她可一点都不感激,因为他比傅东洋还可恶! 收回目光,她把他当空气,对他视若无睹地走入傅家大门,在他跟上前用力将门关上。 “芸香!”怕吵醒左邻右舍,楚天阔低喊。 等了一会门未开,心想正在气头上的她绝不会帮他开门,但有些话他又必须向她解释清楚,所以便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进入傅家祖宅内。 “芸香,你听我说……” 楚天阔在傅家前院通往大厅的路上,挡住冷着一张脸的温碧萝,见她欲走,他拉住她,她却反手一挥,他脸上立即多了一个热烫巴掌印。 “你还想说什么?你提点傅东洋让他取休书,结果休书他拿到了,我婆婆也给他逼死了……”她气极地瞪他,悲愤填膺的指控。“你这个害死我婆婆的凶手,还有脸进来傅家?” 他一动也不动地凝视她,心中的感受比脸上还痛,她的指控像把利刃狠狠刺进他胸口,无奈的是,他无法反驳。 “我错了,当初派人去通知傅东洋回来,的确是我走错的一步棋,但我最终的目的不是收购傅家祖产……”黑眸流露出真挚深情,他低沉嗓音逸出肺腑真言,“我特意提点他,的确是想让他写封休书,但他逼傅老夫人这点,在我意料之外。我不在意傅家祖产,我在意的是你,因为只要你不再是傅大少奶奶,才可以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 又一记响亮巴掌挥上,这一掌温碧萝打得又重又狠,除了气他,她还警惕自己不能再回头、不能再陷在他的假情假意中。 “楚天阔,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望向他,她的心揪痛着,不解他此刻的表情为何看来无比痛苦,仿佛一片真心真意遭她排拒,想爱不能爱……都这个时候了,他还端着爱她入骨的假象欺瞒她,可恨的是,她的心仍在意着这一点点的爱。哪怕只有一点点,她都希冀他曾爱过她。 思及此,她咬着下唇,暗地骂自己—— 温碧萝,你就是这么没骨气,才会一而再地被男人骗!第一次被骗,平安曲未唱完就枉死,第二次,真相都已被揭穿,你不狠心划清界线还指望什么?还有几条命可以再枉丢? 深吸一大口气,她冷淡一笑道:“楚天阔,你不需要再和我假情假意了,你要的东西我全没有,傅家制香坊和祖宅的地契,根本就不在我身上。” 第十八章 “我知道。” “你知道?”怒颜闪过一丝惊讶,她不记得自己有向他提过地契不见的事。 “我一直都知道。”他低哑道:“傅家的双地契,傅老夫人在世时,早已将它们交给我。”今日他来,就是要告诉她这件事。 她骇然地看着他,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你说什么?” 于是,楚天阔把傅老夫人找上他,请他保管双地契和签下合约一事全都说出来,温碧萝讶异之余,也不敢相信婆婆会如此相信他。 脑袋嗡嗡作响,此时她无法思考婆婆为何会如此做,唯一恍悟的是,她一直揣在心上不敢说的“秘密”,原来压根不是秘密……不,它的确是“秘密”,可却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她翻遍整个傅家找不到的地契其实一直在他手上,而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告知她这事情,她一直因地契不见未告诉他而耿耿于怀,未料真正的欺骗者,是他不是她! 这更加证明了她蠢到底、笨到底,被骗了还傻傻地心怀愧疚。 原来,是因地契早在他手中,所以他才慷慨大方商借资金给她重振傅家制香坊,不是因为对她有情有义…… 这一瞬间,她心中怀着的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有一点点爱她的这个幻梦已破灭。什么情、什么爱都是假,他要的只有成功收购傅家祖产,以满足他在事业从未失手过的虚荣心。 如今,他做到了不是吗? 冷风吹过,她的心彻底寒了,再也无力挥他巴掌,甚至连瞪他一眼都乏力。 她一语不发地经过他身边,偌大宅院中,似乎奏起了悲怆交响曲…… 对楚天阔的假情假爱感到心寒,温碧萝痛定思痛后,决定抛掉“家人控”的自己,做真正的茅芸香,和茅芸香一起脱胎换骨。 从今以后,她便是茅芸香,为傅家、为婆婆而活的茅芸香。 整整一个月,她把精力全投在傅家制香坊,积极开发新产品、想新的销售点子,让被傅东洋闹过后、业绩略降的制香坊生意再度活络起来。 现在的她不是傅家人,不是傅太少奶奶,而是茅老板,她是傅家制香坊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即便傅东洋手中握有休书她也没在怕。 要休书是吧?反正她手中也有一张—— 那晚在傅家祖宅,她和楚天阔最后一次见面,整整一个月,他都未出现,倒是半个月前莲儿和阿生私下来找她,给了她一袋东西。阿生说那是傅老夫人生前有一回要他陪她去楚府,在回程途中交给他的,说待她死后,若傅大少奶奶生活困苦就立即交给她,倘若生活无虞,则半年后再给。 她眉一蹙,可是婆婆去世至今尚未半年,她也没有生活困苦啊? 不一会,莲儿才嗫嚅说是她家公子交代他们拿来给她的,但在这之后,莲儿没再说其他有关楚天阔的事,倒是提了另一件事—— 原来不久前傅东洋到市集故意找她麻烦,偏巧那天阿生又刚好经过,便和市集几名小贩合力将他揍成猪头。他不敢招惹那些小贩,只好把气全出到阿生身上,三天两头到药铺去闹,闹得病人都不敢上门抓药,西药铺的大大迫于无奈,给了阿生一笔钱,请阿生另谋高就。 除了交还婆婆要给的东西,莲儿也拜托茅芸香让阿生在制香坊工作,她随即一口应允,阿生做事这么认真,制香坊又缺人手,他愿意来,她求之不得。 看她一点头,莲儿似乎颇惊讶,连声道谢。 她想莲儿或许多少知道她和楚天阔的事,却不了解她这个人是讲理的,楚天阔是楚天阔,莲儿虽是他的心腹丫鬟,却没做对不起她的事,何况她现在已嫁给阿生,不再是楚府的人,她自然不会计较。 阿生来到制香坊半个月后,就获得崔师傅的赞赏,说他认真细心、工作勤快,只要有心肯学,日后一定会是出色的制香师傅,她知道了也很开心。 先前傅东洋拿休书到店里来闹的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事后崔师傅告诉她,他人微言轻帮不了她什么,但一定会和她同进退,若傅家制香坊易主,他绝不多留一天。 有了这些得力助手帮她,她还有什么可求? 事业上很顺利,但夜深人静时,看着婆婆留给她的这些,她就忍不住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 婆婆真的是用心良苦,怕她抵挡不了傅东洋的蛮横,便先一步将制香坊和祖宅地契抵押给楚天阔,和他私下签了合约,要他助她让制香坊重新运作,而若她不想,就把制香坊卖给他,卖来的钱和祖宅地契再归还给她。 婆婆未将另一纸合约交给她,反倒交给阿生,许是担心合约和休书放在家里,万一被傅东洋搜到后果不堪设想,不如交给阿生这个值得信任的人更放心。 而婆婆给她另一封休书的目的,全写在信里。 原来婆婆早发现楚天阔夜里砍梅枝放在傅家门口的事,一个男人暗地里帮女人做这些事,除了心疼肯定还有爱慕,所以婆婆才想成全他们。 婆婆一直知道她和楚天阔之间互有爱意,只是没说破,最后也为她设想,写了一封休书给她,让她得以恢复自由身,好光明正大和楚天阔共结连理…… 心疼?爱慕?茅芸香心一痛。当初她也是这么想的,即便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甜蜜又酸楚,可是以前他那些令她倍感浪漫的举动,现今却有如细针,一针一针地扎在她心头。 她倏地合上眼甩甩头,甩掉这些虚情假意的画面,也许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后来她也才想到,那天楚天阔宴请她吃中饭,莲儿急匆匆闯入,许是发现那封休书后惊讶不已,才特地跑来告诉他,而翌日起他见到她总是一脸笑盈盈,那喜悦的心情大概是高兴她终于从傅大少奶奶变成茅芸香,成了自由身…… 不,茅芸香,你既已抛弃“温碧萝”的身份,为何还犯傻?当初他让人通知傅东洋回来、提点对方取得体书,最终目的不就是要收购傅家祖产? 不管是傅东洋还是阿生手中的休书,只要她不再是傅大少奶奶,婆婆托他收管的双地契他就可“运用自如”,傅家祖产等同已落入他手中,这样他岂能不乐,岂能不笑? 没关系,这一切在她决心成为“茅老板”后,就被她抛到脑后去,她发誓会凭自己的实力将傅家的地契赎回来,绝不让虚情假意的人诡计得逞,凭她“茅芸香”的实力,一定会给它来个逆转胜! 这日早上,茅芸香才进店里没多久,酒楼的老板便亲自登门,他手捻着嘴上的两撇小胡子,咧着大笑容打招呼,“茅老板,早啊。” “秦老板,真是稀客,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茅芸香睨他一眼,心中有谱,自传家制香坊重新开业以来,酒楼的秦老板从未上门光顾过,今日起了大早特地登门,肯定是为了傅东洋的帐款前来。 话说先前傅家二夫人见夺不回傅家祖产,只好独自回去投靠老情人;而心虚怕鬼的傅东洋,自那晚由傅家狼狈逃离后,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自然就窝到酒楼。 他手中握有休书,以及迟早是傅家制香坊和祖宅唯一继承人的事,在整个九阳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秦老板就是知道才会让他在酒楼窝了一个月,包吃包住,现在这笔帐自然是来向她讨。 “茅老板,我知道你忙,我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我们就开门见山直说。”秦老板掏出一张有着傅东洋亲笔签名的帐单给她看,“这帐款,你说该怎么处理?” 茅芸香斜睨了帐单一眼,“秦老板,我看你一副文质彬彬、饱读诗书的样子,肯定是识字的?”说了反话恭维,她自己都想笑。 “那、那是。”秦老板挺直身,两手交握背后,想装斯文,可惜气质差太多。 “这上头是谁的签名?”她近看一眼,明知故问。 “是傅二少的签名。” “既然是傅二少签的名,那你应当找他要钱,怎会找我?” “这……话不能这么说,傅二少是傅家的继承人,这制香坊是傅家的,傅二少欠的帐自然该找傅家制香坊要。” “秦老板,傅二少日后会不会继承制香坊我是不知道,只是目前为止,他仍和傅家制香坊无关。” “唷,茅老板,你这话的意思是帐款你不处理?”秦老板一副不拿到钱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一旁的何掌柜见状严阵以待,茅芸香依旧从容不迫,扬眉淡问:“真要我处理?” “要不我来找你做啥?” “何掌柜,麻烦你把抽屉里那个写着傅东洋名字的纸袋拿给我。”她回头向何掌柜说。 何掌柜有印象,大约半个月前,柜台抽屉就多了这么一个纸袋,但老板没特地交代,他自然没问也不敢乱动。 “茅老板,给。”他欲将那纸袋递给老板。 茅芸香睨了纸袋一眼,下巴朝等着收钱的秦老板努去。“把它交给秦老板。” “是。” 一拿到纸袋,秦老板以为是茅芸香早准备好要给傅东洋的银票,高兴地打开一看,却赫然发现里头的东西不是银票竟是纸钱,吓得他立刻丢了纸袋,踉跄后退几步。 “你!这、这是什么……” “这是傅东洋死后,我准备烧给他的。既然他要‘预支’,我只好把它给你。”她神色自若,正经八百的说道。 “你!好你个茅芸香,你就是不付欠款就对了?” “谁欠的帐找谁收,我傅家制香坊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实实在在的辛苦钱,只会吃喝玩乐的败家子,休想从我这儿拿走一毛钱!”她斩钉截铁地说。 “好,今几个你要是不把帐款清了,我就让人打断博东洋的一条腿。”秦老板撂下狠话。 “秦老板,这样好吗?你非得做这么绝……”茅芸香微蹙眉。 “怕的话就乖乖付钱。” “我还真怕……怕你就算打断他两条腿他还是死不了,祸害遗千年呀!” 她的话让秦老板始料末及,愣愣看了她半晌,一时也没有其他法子逼她吐钱。 “秦老板,你不是要打断傅东洋的腿?那就快去吧,去晚了,说不定他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她面无表情又道:“秦老板,慢走,不送了。” “你……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罢休的。”收不到款项,秦老板悻悻然地拂袖离去。 一早秦老板离开后,何掌柜提醒茅芸香,说这人不是好打发之人,肯定会再来,果不其然午时未过,秦老板就率了两三名壮汉再度前来,一副不给钱就准备砸店的狠样。 “秦老板,原来你这么不明理,亏我还说你文质彬彬、饱读诗书呢!” 茅芸香这话一出,原本跟在秦老板身后的三名凶狠壮汉,皆忍不住掩嘴窃笑。 “如果今天你酒楼随便一个人来我店里买几千斤的奇楠香,签了帐让我去向你取款,你付是不付?又或者,我每天向你的洒楼订一桌菜宴请工人,签帐让你去向傅东洋请款,你觉得这样行得通吗?” “少废话!总之这帐你付是不付?”秦老板气得咬牙切齿道。 还真给这婆娘料中,他一回酒楼,傅东洋早溜得不见人影,这下说什么他都要向她索讨这笔款项了。 “上午那纸袋你没拿走,要的话,就在桌上自己取。” “别耍我!”秦老板气呼呼地向左右下令。“给我砸!” “慢着!”茅芸香大声喝斥,“想砸店?那得看我傅家制香坊的工人准不准!” 第十九章 语落,她朝站在内侧门边的何掌柜使了个眼色,何掌柜一打开平日隔绝店里和工作坊的木门,几名手握木棒的工人马上带头冲了进来,而后头还有一整列的工人,全部人手一棒的等着支援。 三名壮汉见他们人多势众,未动手已识相的退了一步,让秦老板更加气恼。 “还不快砸?你们这三个饭桶真是气死我了……”说着,他夺过离自己最近那名壮汉手中的木棒,冷不防朝茅芸香挥去,想叫她求饶乖乖付钱。 孰料举高的木棒怎么都挥不动,反倒是他抓着棒子的双手被一直往后拉。 “谁拉我的木棒?还不给我放开!”手被扯痛,他松开木棒回头一看,赫然发现三名壮汉早已跑走,站在他身后的人竟是楚天阔。 楚天阔的视线和茅芸香交会,她充满怒意的目光令他心口揪痛。 这一个月来他生怕傅东洋对她不利,总在暗中保护她,忍了这么久不和她打照面,没想到她对他的恨依旧深浓。 见到他,茅芸香心头一震,眼中充斥怒火,内心却五味杂陈。 她该恨他的,对他也只能有恨。可那心上揪拧着的除了恨,尚有其他不该存在的情愫…… “楚、楚公子。”见到九阳城首富外加每回自己缺钱时调钱的金主,前一刻还气愤不已的秦老板,马上展现一秒钟怒目变眯眯笑眼的功夫,毕恭毕敬陪笑的说:“你、你来买香?这等小事差个人来就行了,何需劳驾你亲自出马?” “秦老板你不也是亲自前来?”收起失落惆怅,楚天阔将目光自茅芸香脸上移开,神态自若的淡问:“不过就是买个香,为何需要你拎着棍棒来交易?” 一早阿生让莲儿来向他告知这事,他便想嗜钱如命的秦老板肯定不会就此罢手,遂派人监视着秦老板,对方一有动作,他便能马上赶来。 制香坊人手虽多,但秦老板出手狠厉,防不胜防,即使是女人,下手也不会心软,方才若非他及时赶到,那一棍肯定在茅芸香身上造成重创。 不管她如何误解他,恨他、怨他或排拒他,他依然要保护好她。 秦老板很是不满,不想当冤大头,只好将来这儿讨傅二少帐款却被茅芸香刁难一事说给他听,希冀他能出面主持公道。 “傅东洋人呢?”楚天阔问。 “他?他跑了。” “赊帐的人跑了,帐款你却来向和傅家再无关系的茅老板索讨,这是否说不过去?”他说“和傅家再无关系”这话时,还有意无意地看了茅芸香一眼。 茅芸香心头莫名悸动了下,旋即恼怒地别开眼。她都已看穿他的真面目了,他还想拿虚伪的情爱来哄骗她? “可、可这是傅家制香坊,将来这些都是傅二少的……” “秦老板,你说到了重点,将来或许是,但现在还不是。” “这……你、你怎么跟茅老板说同样的话?” “因为同理,所以才会说同样的话。”他心眼含笑的看她一眼,却见她不领情地别过头,“就算找十个人来说,大伙的意思也会一样。” 他话一出,站在店里的工人立刻口径一致地附和。 “没错,茅老板和楚公子说得一点都没错,傅东洋欠的帐,就得找傅东洋收去。” “你们……”碍于楚天阔在场,秦老板敢怒不敢言。 “秦老板,这傅家制香坊还欠我一大笔钱,你若让人来砸店,我的帐款收不回来,对你也没好处不是吗?”楚天阔意指秦老板偶尔需要向他借钱周转,如此一来最终不利的仍是自己。 “呃,你说的是。”秦老板是聪明人,既然金主都出面说情了,他也不好和金主作对,只不过…… “可这傅二少的帐……该如何是好?” “秦老板,你把酒楼掌管得有声有色,看上去就是一副聪明样,应当能想得到该找谁收帐。” 楚天阔这话一出,茅芸香心头一突。该死的奸商,干么学她说话!如此称赞秦老板,不怕反胃外加上吐下泻? 秦老板神情充满疑问,能被楚天阔称赞聪明是何等荣幸,可他一时间是真想不出来。 “我想你应该知道,傅东洋当初是如何从牢里出来的。” 楚天阔一提点,宛若当头棒喝,秦老板恍然大悟,“对,找傅二姨太。” 大力谢过金主恩人后,秦老板又急忙离去,准备带人去向傅东洋的亲娘讨要欠款。 见收帐风波平息,茅芸香亲自向一班力挺她的工人道谢,还吩咐何掌柜去买下午的点心请工人们吃。她忙东忙西,就是把楚天阔当空气。 直到忙得告一段落后,看他主动上前,她睐他一眼,故意酸道:“唷,楚公子你这大忙人还在呀?” “我有事想和你谈。” “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好谈?”怒瞪他一眼,她压低声音道:“别以为你帮我打发走秦老板,我就会感激你。” “我没要你感激我,我只要你……” 看他欲言又止,她的心顿时提得老高。她虽差何掌柜出门,但店里仍随时会有客人上门,更何况还有其他做杂事的小伙计在,这时他若和她说些道情示爱的鬼话,岂不让人看笑话? “我不想和你说了,你——”她想下逐客令,怎知他快语抢白,道出未竟之语。 “我只要你还钱。” 她霎时傻望着他,呆愣了下。 见状,他温文一笑,把话说得更白,“茅老板,我想我们似乎该讨论一下还款的时间和方式了。” “你……”她错愕的看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原以为他是想说一些乱七八糟的鬼话,没想到他居然是来讨钱? 也是啦,他是嗜钱如命的奸商,要钱要财连亲人都可摒弃的人,又怎会放过她这一笔帐? 他从未提过家人的事,她也只大略听说他爹和娘并不是住在九阳城,他是大约在十岁左右才独自搬进现在的楚府,据说是不想和双亲同住,而不是父母抛下他不管。 想来他脑里成日算计的八成全是如何收购别人的祖宅祖产,未想过与家人同乐,这样的人说他冷血无情也不为过。 方才来收帐的秦老板若是血侄,那他肯定是吸血鬼! “我也正想找你谈还钱一事。”不想让他看扁,她嘴硬道。 “那好,我们进去坐下谈。” “不,在这儿站着谈,我很忙,没太多时间给你。” “好吧。”他淡笑,“依照傅老夫人和我所签的合约,制香坊已经开始运作,傅家的双地契自然就得先抵押在我这里。”他想过了,现在这时机地契若还她,傅东洋肯定会来向她索讨,还是暂且放他府里,由他帮她保管较安全。 并且,他也决定不再回避她,反正越是闪躲越痛苦,两人也只会越离越远。 照她的个性,和她“正面对决”是他现在唯一能接近她的方法,他虽不想她误解他,但要化解这误会也实在急不得,只好先出此下策。 解释误会是必须的,不过也要有适当时机,至少得待她心头火渐消,愿意冷静断他说话才行。 “我有向你要吗?”哼。他要无条件还她,她还不见得要咧!她茅芸香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你能理解且认同合约内容那是最好,毕竟约是傅老夫人签的,不是你。” “真难得你这个只认钱连爹娘都不认的人竟没毁约。毕竟我婆婆已经不在了。”她凉凉地回讽他一句。 闻言他脸上神情愀然一变,但旋即又添上笑容,和平常一样神态自若。“既然我们有共识,那接下来的还款一事便好淡。我有事要先走,你想好还款方式,差人告知钱管家便可。”说罢,他便告辞离去。 茅芸香怔愣了下,她见他神色有异,尔后的笑容看得出来也颇勉强,是她说错什么了吗? 不,肯定是他没想到能毁约。婆婆已不在,只要他不认那纸合约的内容,傅家双祖产便轻易落入他手中,他的丰功伟业便又多添两件,方才她一提,他也许是懊恼不已才会面色丕变,这会急着走,肯定是回家顿足捶胸去了…… 可饶是这么想,她仍无法漠视方才他离去前,眼中那抹藏不住的哀伤落寞。 究竟是为了何事,令向来潇洒自若的他会有如此表情呢? 唉!她轻喟一声,此时有客人上门,她于是端着笑容去招呼。 他都已不留情面亲自上门讨钱了,她还管他的心情如何?她该管的是制香坊的进帐,每个月要拨多少还他吧? 要钱是吧?她会去买个大布袋,把所有的银票换成一文钱,让他去数个够! 匆匆一转眼,又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没什么大事,傅东洋像是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来店里吵闹。楚天阔偶尔会来,巧的是他都选在傅家制香坊“有难”时出现。 由于店里生意蒸蒸日上,自然会引来—些地痞流氓觊觎甚至同业找碴,茅芸香是有一班耐打的工人能出面,可打伤了人总得休息,伤财又伤身毕竟不好,但只要他一来、说个几句话,紧张事件通常能云淡风轻地解决。 她知道是莲儿暗地里通报他的,但她倒没为此说过什么。 先前莲儿原在市集卖梅枝饼,生意好,大伙便起而效尤,结果没一下子从东市集到西市集,少说有二、三十摊卖梅枝饼,多人竞争生意便每况愈下,下午没摆摊时,莲儿就干脆来店里帮忙。 莲儿挺聪明,也懂得做生意,她来店里茅芸香就轻松多了。前阵子得知莲儿有喜了,茅芸香索性要她别摆摊,全心在店里帮忙,阿生也好能就近照顾她。 一次、两次……她没阻止莲儿去向楚天阔通报店里有难,是想他每个月等着收她的还款,他来保护制香坊顺利营业也不为过,可是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是如此吗? 几个月过去了,她躁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仔细想着他哪里做错,却发现其实自己也太武断。 阿生告诉她,婆婆的病很早以前就不乐观,只是怕她担心,婆婆一直隐瞒不说。而即便婆婆不是病死,真正害死婆婆的也是傅东洋不是他,虽然他略施小计引傅东洋回来,可也从没想到会有这个后果,若真要因此定他的罪,那他不就成了代罪羔羊…… 再来,撇开他是否欺骗她的感情不说,他力挺她,助她让傅家制香坊重新运作,这番大功早足以抵他的那些小过了。 她一心认定他有某种收购别人祖产满足自己成为“房地产大亨”的病态,可是静心一想,他若真是如此的人,又何苦大费周章帮助她?他只消让傅家制香坊重新运作又迅速倒闭,待她还不出资金,傅家的一切不就落到他手中…… 这会,走在山间小路、拎着一袋乌沉香的她,坐在一颗大石上歇喘。 她的心情之所以能渐趋平静,除了自己慢慢想通释怀外,还有就是两个月前莲儿说要上山到一间小庙拜拜,问她愿不愿同行,她想上山走走也好,于是跟来,就此开始转换一下心情。 小庙供奉着菩萨,庙里只有一位慈善老妇在诵经打扫,庙后有间小屋和一片菜园,老妇每日生活起居就围着这些打转,看似清苦的生活,却让人感到平和恬淡。 她到过小庙两回,每回打坐都觉得心情变得无比平静,恬淡寡欲。 第二十章 莲儿称老妇为“仙姑”,老妇话不多,但衷心欢迎虔诚礼佛之人,庙里亦无须添油香,前往参拜者只需带一束香,点燃清香后虔诚向菩萨感恩祈福即可。 如今莲儿有喜,不便上山,偏偏近日她心上总搁着楚天阔的影子,挥不去、放不开,夜不成眠,所以今日她才将制香坊交给莲儿和何掌柜,自己特地上山来,想求菩萨赐她内心平静,别再为对她无情无爱的男人烦忧。 小憩一会,她继续往山上走,小庙离山下并不远,只是她毕竟是弱女子,又拎了一大袋线香,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进到庙里,见仙姑不在,她先点了香,诚心为菩萨奉香,再在庙里打坐一会。 听见后边有男人的声音出现,她心头打了个突,莲儿曾说过因为只有老妇一人住在这里,为免有人骚扰,庙后的住家和菜园还特地用一整排松树做成围篱,对附近地况不熟者便会以为庙后方已无路,但这会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听来也颇熟悉…… 狐疑地起身绕到庙后方,她战战兢兢往前走,生怕是恶人闯入。 她躲在一棵松树后往里边瞧,赫然发现一名穿着破旧衣服、打着赤脚的男子,正拿着锄头在菜园里翻土,而仙姑隔着一条田陇,弯着身子似在播种。 “娘,这些粗活等我来再做,以后你可别把我的工作偷抢去做。” 菜园不大,男子在离她六、七步远之处,他的声音清楚传来,教她心头一震,是楚天阔! 不,是她听错了?还是她眼花?那总是一身白净衣裳、风姿潇洒的楚天阔,怎会打赤脚穿着一身破旧衣裳在田里干粗活?何况他喊了一声“娘”,但据她所知,他娘是和他爹住在邻县的大豪宅,又怎会是住在这小庙的仙姑? 偏偏从背后看,那身形的确很像他…… “娘,前面那些被菜虫啃蚀的菜,把它们锄掉吧,那些菜坑坑漏洞的,也熬过头了。” “别锄,那些是我特意留给虫吃的。人要吃菜,虫也得吃,留一些给虫吃,它们就不会来跟我抢菜吃。”仙姑微微一笑,说了一番人与虫和平共处的自然生态道理。 “娘,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跟虫抢菜吃,虫自然也不会来犯我。”他话中有话的说。 “你这孩子……任何事就是想多了,唉,都怪娘……” “娘,你瞧,这条虫也太肥了。”像是刻意打断仙姑的话,他拎起一条虫转移话题。 “那代表它在我这菜园中有吃饱。” “这菜叶里还有几条虫,看上去像是一家人……” 听他这么说,躲在松树后的茅芸香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声,他最好能看得出那些虫是一家人! “谁?”听到她的笑声,他忽地转过身警觉大喊。 茅芸香见他突然转身,吓了一跳,一时间呆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芸香?” 他见她回神想走,赤脚的他已来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也挡住了她想逃的心…… “你走这么快,是怕我吃了你?”换回一身干净白衣的楚天阔,跟在疾步行走的茅芸香身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回头瞪他一眼,“别跟着我!” “好,我不跟你。”他一个箭步,人已然在她前头。“我吃亏点,让你跟着我。”他一语双关,占尽她便宜。 茅芸香气呼呼地双手环胸,杵在原地不走了。 方才在仙姑那儿,他竟跟仙姑说她是他即将过门的媳妇,而不知怎么着,当仙姑一脸喜悦慈祥的问她时,她居然因不忍见仙姑失望,见他点头,就也跟着愣愣点头…… 这个楚天阔,肯定是对她下符了,可恶! “怎么不走了?”他走回她身边,敛起玩笑神情,黑眸瞅着她,语气低沉坚定,“刚刚我在我娘面前说的不是玩笑话,是真心的。” 沉稳的嗓音窜入她心头,撩动她的心湖。他说的“真心”,是真心想娶她为妻吗?但悸动之余,她仍是别开眼,回避他的目光。 她可是来求菩萨赐她心情平静的,怎么这会反倒更加乱纷纷了? “你娘?你还想骗我,你爹娘住在邻县的大宅院,大宅院什么时候变成小庙了?” “我只有一个娘,我娘住在小庙,不住大宅院。”他语气强硬地说。 她略感错愕,不明白他这么生气为哪桩?可又想他娘住小庙或大宅院关她什么事,反正他说不定又是在骗她。天色渐黑了,她还是赶路要紧。 “随你怎么说,我要走了。”她讨厌他一而再地骗她,她对他的观感好不容易好多了,现在他又想骗她。 “芸香。”看她突然生气走开,他满心纳闷。 她捂住耳朵继续往前走,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句欺瞒之语。 “芸香,小心……”楚天阔跟在她后头走,见上头的山壁忽有一个大石头滚下,他心急地拉住她。 茅芸香以为他想解释,回头用力挥开他的手,气急败坏的怒骂他,“楚天阔,你以为我没见过你娘,所以就在仙姑那儿演一出孝亲戏,又想骗我什么了?” 原来她是在生气这个? “小心!”他试着拉她,但在气头上的她将双手往后摆不让他拉,压根未注意到滚落的大石已逼近自己。 来不及了了!情急之下,楚天阔只好用力抱住她,两人瞬间易位。 他虽幸运闪开没被落石正面击中,不过右脚仍是无法幸免地被撞伤。 听到落石轰隆隆地滑落,被他护在怀中的茅芸香这才惊觉方才他急着拉她,是因为看见落石滚下了,要她快走。他一心护她,她还在计较他骗她…… 发觉身边的人突然屈膝弯下身,她看了眼惊呼道:“你脚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楚天阔忍着痛,硬是扯出一抹笑容。 “不碍事你干么跌坐地上不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装潇洒。“我、我去找仙姑帮忙。” 他用力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别去,我不想让我娘担心,何况下山之路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等下了山再找大夫帮我上药吧。我还可以走,只是需要你帮忙搀扶。” 茅芸香心一跳。他干么用这么“委屈”的眼神看她?她又不是冷血之人,当然会帮他,而且他还是为救她才受伤的。 她弯下身欲扶他,两人的脸贴得好近,他的气息喷拂在她面颊上,一股暧昧的氛围在他们之间流转。 “你、你可以站起来吗?”她的脸颊不禁发烫,可为了扶他,她不能退开,只能任由他那双深邃黑眸猛对她放送浓烈的深情。 “还不行。” “那我怎么帮你?”她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是女超人,能背他跑下山。 “亲我,或让我亲你。”他眸中透露着渴望,在她还未应允前,火热的唇已凑上她的。 这一次,茅芸香没有退开,因为她的心,有着跟他一样的渴盼。 扶着楚天阔往山下走,茅芸香的心情越来越显沉重。因为这一路走来,他告诉她自己鲜少为人知的身世秘密,连钱管家和莲儿都不知情。 原来,小庙的仙姑真是他的母亲,在他五岁时,他父亲经商认识一位富家千金,为了迎娶富家千金,便休了他母亲,不但让富家千金当正室,还要他认对方当亲娘。他不肯,继母表面慈爱说无妨,私下却毒打他,而不管他如何哭诉,他父亲总认为儿子身上的伤是自己调皮弄伤的。 后来他明白哭诉无效,唯有自立自强才不会被人欺负,暗中立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头脑聪明、学得快,继母表里不一的那招他很快便“学以致用”、以毒攻毒,最后是继母受不了,怂恿他爹买下一个亲戚的宅院,以男孩子要学习独立为借口将他送到那儿。 当时只有钱管家陪他同住,钱管家又是在他继母嫁给父亲后才到楚家的,是以一直以为现今的老夫人是主子的亲娘。 而莲儿之所以会上山,是因为几个月前她还在气他、恨他、不理他,那时他因此病了一场,无法上山来,怕娘亲担心他本想托人上山,偏不巧钱管家又去外地办事,于是他便托莲儿和阿生带束香上山,说是楚公子在外地忙事业,托他们送香的。 至于莲儿后来带她上山来的事,他压根不知。 这一席话听来,能找出的破绽不少,光是他第一句钱管家和莲儿皆不知,她就该起疑,可是她却信了他,也终于恍悟先前她酸他视钱如命、连亲人都不要时,他的神色为何会有异——那是因为她的话,戳痛了他的心。 小时候他吵着要找娘,他爹不准;长大后,好不容易找到娘欲接回奉养,他娘却说自己没尽到照顾他的责任,罪孽满身无颜再倚靠他,若他执意要孝顺她,不如在山上帮她盖座小庙,让她后半辈子伴着菩萨,为他祈福。 想来他也是个孝顺的人,一个外人眼中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竟愿意打赤脚穿破衣、扛着锄头下田翻土,事后还亲自为母亲端水洗脚…… 这些孝亲的举止若不是真有心,怎可能做的如此自然?何况他确实不知她今日要上山,她是临时想来的。 莫非真如他所说,今日相遇,是菩萨的牵引? 她低着头走,想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刺伤了他,不知要不要开口向他道歉…… 心里想着事,她一不小心被颗石子绊到,踉跄了下。 “小心!”他警告,搁在她肩上的手落到她腰间,一个收紧的动作令她的心也跟着提起。“究竟是你扶我,还是我扶你?” 见他淡笑,额上却在冒汗,她知道为了不让她扶他太吃力,他一直将自己身体重心摆在未受伤的左脚。他的右脚虽已撕了一块衣摆绑上,但鲜血仍不断渗出,他肯定很痛。 停下脚步,她问他:“要休息一下吗?”说话的同时,她掏出手帕帮他拭汗。 “如果你累,我们就休息。”见她帮他拭汗,他两手圈住她的纤腰。他好喜欢现在这个时刻,可恨的是他的右脚越来越痛。 “我还好,可我很担心你的脚……”她望了眼山下,“离山下不远了,还是你在这里休息,我跑下山请人来帮忙?” 她的话刚说完,他便紧紧抱住她,“不要走,芸香,我宁愿痛死,也不想要再和你分开。” 他的话、他的拥抱,深深打动了她的心。然而这当下,她更担心他的脚伤。 “你说什么傻话?只要赶紧下山治疗,痛是一定会痛,但绝不会死!”知道不能再延宕,既然他也不想休息,她就继续扶他往山下走。 “芸香,在你眼中,我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吗?”他边走边问。 “别多话,留点体力。” “你很怕我死?” “当然怕,万一别人以为是我杀了你,那我不就得去牢里蹲?蹲牢房或许还是最轻松的,就怕你的那些‘信众’光是吐我一口口水,就把我淹死了。”说话间她感觉他身子比方才还沉,许是体力透支了,重心渐移至她身上。 他大笑一声,她睐他一眼,却见他脸色略显苍白。她心头一紧,更为担忧。 “从现在开始到山下,谁都不许说话,说话的人要给对方三十万两白银。”她规定。 终章 他轻笑不语,只是点头。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果然是奸商,一提到钱就谨慎得要命,连话都不说了。 她咬着唇,努力扶着他齐力往山下走,好不容易走下山,禁话令解除了,她喘吁吁地道:“你坐一下,我去找人。”这回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要先离开去找人来帮忙。 他没再阻挡她,一来是已没力气,二来也深知自己快挺不住,他不要她一个人面对他的伤势手足无措,担心惊慌。 可没想到这会他没挡她,她却也走不了—— “楚天阔、茅芸香……哼哼,怎么?你们这对狗男女幽会时摔下山谷了?唷,伤得不轻,血还在流呢。” “傅东洋……”见路旁冒出的人竟是这败家子,茅芸香这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担心他会对他们不利,他果然就掏出一把利刃握在手中,“你干什么?”她惊怒问道。 “干什么?你们这对狗男女把我害得那么惨,尤其是——你,茅芸香,就是你不帮我付酒楼的钱,秦老板才会去向我娘讨钱,我娘向老爷子要钱,两人吵了起来,害我娘被打了一顿。事后我去跟老头理论、砍了他一刀,结果现在官府的人四处在找我,害我得东躲西藏,你说这是不是你害的?” 茅芸香不屑地撇嘴。原来是犯了罪,官府等着抓他,他这几个月才不敢到店里来闹。 “如果你不去酒楼,怎会欠秦老板的帐?秦老板又怎会去向你娘要钱?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这臭婆娘,临死前嘴巴还这么利!”傅东洋握着利刃,怒气冲冲地挥向她。 茅芸香未闪躲,因为楚天阔已先一掌推开傅东洋,只是加力过猛,他自己也往后跌去。 “天阔……” “哼!都受了伤还想逞英雄?”趁茅芸香弯身去扶楚天阔时,先一步爬起的傅东洋见机不可失,再度挥刀刺向她背后,欲置她于死地。 “芸香,小心!”楚天阔见状,再度抱住她与自己易位,以身护她,那一刀就这么狠狠插入他的背。 “天阔——”她悚然惊喊。 “别急,茅芸香,你也逃不了,你们两个老是联合起来跟我作对,今天我就送你们一起归西……” 茅芸香的喊声,引来出外寻找主子的钱管家注意,带着几名家仆的钱管家很快循声前来,见到傅东洋立刻大声喝斥,“傅东洋,住手!” 听到钱管家的声音,傅东洋慌张地想逃,一班家仆立刻将他围起来猛打。 “天阔……钱管家,你快送天阔去大夫那儿……”茅芸香坐在地上抱着他,摸到他背上的血,她慌得哭了。 “公子,我送你去东药铺……”钱管家也心一惊,弯身想扶起主子,却被他挥开。 楚天阔对着她微笑,“芸香,我有话要对、对你说……” “有什么话,等你伤好了再来跟我说。” 他抓着她的手,“这些话我要先说……我、没想过要傅家的……地契,我本来打算……娶你的……那一天,把地契……还给你……” “好,我听到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她泪流不止,“钱管家,快!送他去大夫那儿。” 钱管家找来另三名家仆,四人一起把受伤的主子抬抱起来,飞快往东药铺去。 茅芸香跟在旁边一路跑,边跑边对他喊:“楚天阔,我要你把傅家地契还给我……你要活下去,好好活着,等我嫁你的那一天,亲手将傅家地契奉还给我……听到没?你听到没……” 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听……听到了……” 似得到一个令他安心的答案,他嘴角含着笑意,眼一阖,接着便全身瘫软,失去意识。 钱管家惊喊:“公子!” “天阔?天阔……钱管家,快点——”眼见前方就是东药铺了,茅芸香扯嗓大叫:“沈大夫,快出来救人!” 尾声 三个月后—— 午后的梅树林里,传来悠悠箫声,吹箫者风姿潇洒、玉树临风,不是别人,正是刚娶妻满一个月的楚天阔。 “天阔,茶已泡好了,喝杯茶休息一会。”梅树下摆了一张矮桌,坐在桌旁的茅芸香轻唤夫君,眼底尽是爱意。 爱妻招唤,箫声顿止,楚天阔一个箭步来到妻子身旁,弯身奉上一记热吻。 她笑睐他一眼,递给他一杯茶,忽地仰首凝望树上的枯枝,轻喟一声。 “怎么了?”他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望着天际。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梅树已光秃,她开花、结果的时候我都没欣赏到。” “是我的错。”拉起她的手,他笑中带着歉意,“梅花开时,你正恨我怨我,一心只想把傅家制香坊经营好,压根没时间来赏花;花落结果、青梅茂盛时,你日日夜夜守在床前照顾我,没空理青梅的呼唤……” 说到此,黑眸里盛满感动,当初他伤重昏迷在床上,是她没日没夜悉心照顾他、呼唤他,他才得以“起死回生”。“芸香,谢谢你。” 她睨着他笑道:“你又要向我言谢?你谢我,我又得谢你,我们的午后时光难不成要一直这么谢下去?” 三个月前,他为护她而脚受伤,下山后又为了救她被傅东洋刺伤,她照顾他本就应该,他谢她的照顾,她还得反过来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或许是他福大命大,那时他的伤势连东药铺大夫都束手无策,仅能暂时帮他止血,钱管家只好跑去向楚老爷子,也就是她现在的公公禀报求助。 楚老爷子一得知儿子受伤命危,动用了所有人脉请来宫里御医诊治,还散尽大笔钱财买最好的药材,再加上仙姑日夜在菩萨面前祈祷,昏迷好一段时日的他才终于醒了过来。 其实后来她发现,楚老爷子对楚天阔的疼爱不亚于相继室所生的儿子,只是父子俩各自忙事业,一整年鲜少坐在一块说上两句话,要恢复父子情不难,但需要时间慢慢来。 仙姑依旧只愿住在山上,习惯了山上的恬静,她不爱城里的噪乱。这也无妨,仙姑不下山,他们就上山找仙姑,那也是一样。 至于可恶的傅东洋,被逮后不知何故,未待判刑竟自己在牢里撞墙致死。她猜大概是他娘的情人为报砍刀之仇,私下教唆官差对他动刑所致。而不管原因如何,九阳城从此少了个大祸害,也是好事一桩。 他笑说:“那……就别道谢了。” “真不谢了?没良心,果然是冷血无情的大奸商。” 她一说,他又开怀大笑。“我这个大奸商,不正好能衬托出你这个九阳城‘仙母’的善心。” 她狠瞪他一记,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到自己“仙母”这个新封号,真令她啼笑皆非,自从嫁给他成了楚家人,她便将傅家制香坊和祖宅交给莲儿和阿生夫妇管理,制香坊的收入扣除给工人的薪资和红利与一些杂费,其余剩款每个月便购买白米和发救济金给九阳城的穷苦人家,若还有剩余白米,则再送给前来登记欲领白米的“临时困苦户”。 她的善心善行不亚于夫婿,因此人们便称他们是九阳城的“善仙夫妇”。楚天阔是乐在其中啦,可这善仙听来仿佛在骂他们是“散仙”,令她每次听都不免苦笑。 这还不打紧,人们私下又给她一个“九阳城仙母”的封号,她对这个很有意见——为什么不是“仙女”而是“仙母”?她比较想当“九阳城仙女”呀。 况且她婆婆是“仙姑”,她被称“仙母”对老人家也太不敬了,没想到她丈夫竟还说大不了日后见到他娘就喊“仙姑婆”,真是没个正经! 玩笑归玩笑,楚天阔搂住她,真心的说:“明年我保证一定陪你赏花摘果,让你尽兴。” “其实我最爱的是这些枯枝,这一大片的枯枝,是我们情意的源头。”她说。 他点头附和。 依偎在他怀中,茅芸香轻闭着眼,享受秋天午后的寂静,想着如梦般的往事—— 她在原本世界的平安夜里出了车祸,灵魂穿越来到古代这片梅树林被他救起,直到她砍梅枝、他送梅枝,两人的恋情也悄悄滋长,中间虽发生许多误解之事,幸好终也拨云见日…… “天阔,我先申明,以后我们夫妻俩绝不能有事瞒着对方,我最讨厌被欺骗,而且是感情上的欺骗。” 许久未听到他的回覆,她睁开眼,发现他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你有事瞒我?”她可敏感了,他这号表情肯定是有事没同她说。 “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可我怕说了你不信,还会吓着。” “天底下还有我茅大胆怕的事?”他这样分明是在吊她胃口。“说,我要听。” “真要听?” “绝不是在跟你说客气话,快说!” 他爽朗一笑,忽地端着正经八百的表情道:“我受伤昏迷时,看到了你趴在我床边……” “干么突然顿住?我一直都在床边守着你不是吗?”除了洗澡、上茅房之外。 “但我也看到我自己躺在床上。” 她瞠目惊呼,“灵魂出窍?” “你说什么?” “没有,那……你……这情形有多久了?” “我不确定,我好像飞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和九阳城很不一样,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东西在天上飞,房子也很奇特,一层一层的堆叠,仿佛要堆到天上似的……”他说话时眼中闪着异采,宛若大开眼界一般。“还有,路上有很多东西在跑,不是马,那是……” “车子……”她吓傻了,他的灵魂该不会是穿越到“未来”去了吧? “不是马车,是一种跑得比马车还快的东西……” 她焦急的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马车不重要,他的灵魂有回来比较要紧。 “我听到你哭喊着,不断不断地叫我的名字……”他爱怜地抚摸她略显焦急的脸庞,“我一回头,眨眼间便又回到房里来,然后就觉得身子好沉好沉,再也飞不出去了,那感觉旁人无法体会的……跟你说这么多,你吓着了吧?还是别说了。” “那感觉,我懂,我真的懂。”她愣愣的点头,喃喃自语:“还好你的灵魂有被我唤回,要不,就换你穿越了。” “穿越?” “对,穿越……穿越高山,穿越流水,穿越……穿越过梅树林就可以到城里。”她转得颇硬,一脸尴尬。 他狐疑的看向她,“芸香,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我、我……”她穿越的事最好还是别说,否则要是传出去,别人说不定会以为他们一家都是疯子,“其实呀,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可我怕说了你不信,还会吓着。” 嘿嘿,他们夫妇间最大的乐趣,就是拿对方前一秒说过的话回敬。 “有这等事?那我一定得听。”将她抱在怀中,他好整以暇,洗耳恭听。 她低头绞着手指,忽地害羞起来,“我、我……我想,或许该请个大夫来家里一趟。” “你人不舒服?” 她点头,“那个没来。” 他眉头紧皱,“哪个?” “噢,不是,我是说……那个、那个我可能是……怀、怀孕了。” “真的?” 见他一脸惊讶,她故意糗他,“我就说嘛,说了你不信,还会吓着呢!” “不,我信、我信。” 她笑望着他,瞧他兴奋不已,她也跟着雀跃,主动吻上他的脸颊,水眸里笑意深浓。 楚天阔吻了她一记,这个吻格外小心轻柔,“天色快暗了,我送你回府。今晚我们在‘芸香园’用餐,庆祝你怀孕。” 先前她问他府中庭园在造什么大工程,他只淡笑说在整修,其实那时就已在为她打造一座专属的“芸香园”了。 “有无身孕,还得大夫看过后说了算。” “不管有没有,今晚我们就‘芸香园’赏月,一整晚我都陪你。”他爱怜地轻吻她,呵护之情溢于言表。 茅芸香内心盈满甜蜜,她穿越到古代来,遇到了这个将她捧在手心呵护的男人,得到了他专一的爱情,此生足矣……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平安夜之一《河东祸水》; 02、平安夜之二《空壳娘子》; 03、平安夜之三《大房寡妇》。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