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的丑闻》 楔子 “善雅,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嗯,我确定。” “可是,这太委屈你了,你又不爱那个男人……” “没什么委不委屈的。”荆善雅淡淡微笑,清澈的目光扫过爸爸、妈妈,以及两个哥哥。 他们都用担忧不舍的眼神望着她,尤其是小哥,眨着眼,简直像快哭了。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善雅!”小哥懊恼地自掌耳光。“如果不是我好大喜功,非要进行那个投资计划,今天公司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我也不对,是我批准这项计划的。”大哥也揽责任。 “唉!”妈妈叹息。 爸爸则是皱眉摇头。“说到最错的人就是我,如果我不沉迷于古董,好好盯着公司……” “你们都别说了。”荆善雅柔声制止父母与兄长的自责,当全家人都因她未来的命运而陷入愁云惨雾时,只有她,清幽地微笑着,不论发生什么事,她总是一派温柔和雅,给予家人最大的安慰。 荆家不能没有她,她的家人个个都爱她,尤其是小哥,还常常对她撒娇耍赖,比起来,她还较像是他姊姊。 她也爱他们,所以只要能够保护他们,保护这个家,任何事她都愿意做,包括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 何况真的没什么好委屈的,因为早在多年以前,她的心便已随着那段早夭的爱情死去了…… 她再度扬笑,浅浅的、清淡的。“就这么决定吧!” “就这么决定了,晋安,你可别后悔。” 同一个时间,在高家,高夫人悄悄来到儿子房间,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他在这门难得订下来的好亲事上反悔。 高晋安沉默不语,静静望着母亲担忧的神色。 “怎么不说话?”高夫人紧张了。“你该不会反悔了吧?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我们可是借着注入一大笔资金,好不容易说服对方答应亲事,你可别出尔反尔!” “我不会的,妈,你别担心。”高晋安低语,嘴角微牵,也不知是不是自嘲。 “我真的可以放心吗?”高夫人犹疑地窥探儿子脸色。“你要知道,你爸爸白手起家,吃了多少苦头,受尽屈辱,我们高家这才有今天。可是他虽然有钱,外面那些人却看不起他,说他连初中都没毕业,只不过是走运的暴发户,奚落他没文化没教养,还娶了个比他更没教养的酒家女。当着你爸的面,那些人是不敢说什么,但背后都——” “我知道,妈,这些我都晓得。”高晋安平静地打断母亲的抱怨。父母在外头受的轻蔑,他比谁都清楚。“我会娶荆善雅的,一定会。” 这是他对母亲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说服。 为了提升高家的地位,他身为长子责无旁贷,必须娶回一个真正的名门千金,即使他并不爱那个女人。 即使他心里另有牵挂…… 他悄悄握紧拳头,咬着牙。“无论如何,我绝不后悔。” 第一章 他一定会后悔的! 那个笨蛋哥哥。 接到兄长与名门千金订婚的消息,人在南美洲蛮荒地带的高晋风第一时间收拾行李,经过几个日夜奔波,风尘仆仆地赶回台湾。 他必须阻止这桩婚事,他那个凡事以家门为重的哥哥,竟然为了哄爸妈开心,连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都决定赔上。 那个笨蛋……天下第一大傻瓜! 这一路上,高晋风归心似箭,难免焦躁,幸而在长程飞机上结识了一位美女,两人坐在隔壁,美女对他很热情,主动攀谈,解了他不少闷气。 下机后,美女领了行李,走向他。 “送我一程吧!”她眨眨媚眼。 “我没开车。”他摊摊手。 “那就一起搭出租车。”她很爽快。 他笑了,自然懂得她的邀约是何用意,她舍不得两人就这么分道扬镳,还想跟他来一段风流韵事。 一向放浪不羁的他,又怎会拒绝平白送上的美色呢? 高晋风笑了,一把搂住美女细腰,很自在地与她并肩同行,郎才女貌,许多人送来惊羡的目光。 下雨了。 荆善雅站在骑楼下,有些苦恼地望着眼前逐渐滂沱的雨势。她的店就在对街,其实只要淋一段路便到了,偏偏她手里捧着重要的东西,她舍不得让它淋湿。 雨看起来暂时没有停歇的迹象,要不要找间咖啡馆之类的坐一下呢? 她左顾右盼,邻近几家餐厅或咖啡馆都满了,许多客人在躲雨,而她很不喜欢窝在拥挤的密闭空间里。 她喜欢独处,在很安静的地方,自己一个人。 不如还是冲回店里吧! 她放弃了躲雨的想法,来到斑马线前,等待行人通过的绿灯亮起。 忽地,一辆出租车疾驰而来,鲁莽地煞车,激起路边一洼积水,溅湿她纤细白皙的小腿肚,连裙摆边缘也染上污渍。 糟糕! 她蹙眉,想从手袋里掏出面纸擦拭,因为怀里抱着一个沉重的纸盒,动作显得笨拙,施展不开。 出租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迷你短裙的美女下车,怕雨湿了身上的衣衫,踩着高跟鞋奔进骑楼下,一个不小心撞了荆善雅一下。 她一时重心不稳,往侧边踉跄了几步,眼看手上的纸盒要翻落了,她一时心急,双手抱怀紧紧护住,结果反而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好狼狈啊! 美女撞倒她,却不说一声道歉,径自迎向随后下车的男人。她也顾不得看撞倒自己的人是谁,只是急切地打开纸盒,拨开层层泡棉纸,察看里头的玻璃艺品是否有损毁。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海豚,有一条五彩的尾鳍,身上透着晶莹的蓝光,嘴里衔着玫瑰球。 她伸手轻轻抚过海豚身上的线条,确定完好无缺,才松了口气,正要把泡棉重新塞回,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跫音。 她愕然扬脸,只见一个小男生追着一颗皮球跑来,咚咚咚地横冲直撞,只差几步便要撞上她。 她吓一跳,来不及闪开,只能抱好怀中的玻璃海豚。 “拜托,不要撞上来——”她细声低喃。这海豚是那个人的梦想,更是她的寄托。“这个很重要,不能碰碎——” 但小男生哪里听得见她的恳求,继续往前冲,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横过来,将小男生腾空抱起。 荆善雅愣了愣,缓缓抬起头。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身材很高很挺拔,穿着简单的黑色v领t恤与牛仔裤,外罩一件军装风卡其衬衫,衣袖随兴地半卷,肤色晒成帅亮的古铜,发绺微湿,不听话地垂在额前,五官像雕刻一样,英俊而立体。 “小心点,小鬼,你差点踩到这个姊姊了,知道吗?”他责备那个男孩,但语气并不严厉,嘴角甚至噙着温暖的笑意。 “对不起,叔叔。”小男生自知理亏,乖乖道歉。 “知道错就好。”他笑着揉揉孩子的头。“去吧,慢慢走,别又撞到人了。” 放下孩子后,他望向她。“你还好吧?” 她眨眨眼,呆望着他爽朗的笑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我没事。” 他朝她伸出手,欲扶她起身,她礼貌地摇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起来。”她将纸盒里的泡棉塞好,盖上盒盖,这才缓缓起身。 洋装裙摆脏了,小腿也有轻微擦伤,细细直直的长发微乱,照理说她这外表是有几分不堪的,但她的神态显得镇静,淡笑的容颜透出一股娴雅的气质。 “刚刚谢谢你,先生。” 出手拯救她的年轻男子正是高晋风,看她不慌不忙的,没一丝埋怨,有些意外。他正想说话,一旁的美女似乎感受到威胁,凑过来,玉手宣示性地抚摸他胸膛,香唇轻轻印上他的。 荆善雅怔住,看两人当街亲热,竟似比他们还尴尬,连忙别过眸,手指不安地将鬓发勾拢于耳后。 她朝高晋风点个头,算是道别,正巧绿灯亮了,她快步过马路。 高晋风眯眼目送她,倩影翩翩,轻盈若蝶,白色高跟鞋在路上踩出一圈圈涟漪。 “你在想什么?”美女不依地捧握他的脸,将他脸转回来面对自己。 他望着她,本来对她的热情活泼是有些好感的,但现在,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嫌恶。 “我在想,”他邪气地微笑。“该跟你说再见了。” 飞鹰集团总部。 高晋风一走进办公大楼,立时引来众人瞩目,这不仅是因为他长得太帅太性格,更因为他的穿着完全不像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瞧他身边的男男女女,哪个不是一身正式打扮?女人们或许还看得见鲜艳颜色,男人基本上都是穿着规规矩矩的西装,勉强在领带上有些花样变化,但整体来说不脱沉闷单调。 他呢,穿t恤牛仔裤就算了,牛仔裤还破破烂烂的,脚上踩的虽是名牌休闲靴,但表面已有磨损,看得出经历过一番风霜。 这人是谁啊?说他是白领上班族,绝不可能,但也不像是送货或清洁工人之类的蓝领阶级,不说别的,光是挂在他脸上那副款式嚣张的飞行墨镜,就显出不同寻常的酷劲。 他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还没抵达电梯前,便遭两名警卫拦住。 “先生,请问你是?有事先预约吗?” 他拉下墨镜,露出一双野性漂亮的黑眸。“我见自己的哥哥,还需要事先预约吗?” “哥哥?”警卫一愣。“请问令兄是哪位?” “就这间公司的实际掌舵人。” 公司实际掌舵人? 两名警卫互看一眼,不就是他们执行长吗?近年来董事长已经不太管事了,日常决策大权基本上都下放给长子高晋安。 “你说,我们执行长是你哥哥?” “嗯哼。” “可是我们没听说他还有个弟弟。”警卫满脸狐疑。 是吗?没听说? 高晋风自嘲地掀掀唇,看来他在这个家,果然是只不受欢迎的黑羊,爸妈肯定在外头不愿承认他的存在,所以连公司警卫都不晓得他。 唉,他该引以为傲吗? 高晋风戴回墨镜,一脸漫不在乎,掏出手机按下速拨键,铃声响了几下,对方接起。 “哥,你弟在公司楼下落难了,你要不要发挥骑士精神来拯救一下?” 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声,高晋风也笑了,将手机递给旁边守候的警卫,警卫不安地接过,听对方交代几句,面色变得诚惶诚恐。 “是,执行长,我知道了。” 他毕恭毕敬地将手机交回给高晋风,一脸懊恼。“对不起,高先生,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真的很抱歉。” “不用抱歉。”高晋风潇洒地挥挥手。“我不是泰山,只是只黑羊,也难怪你们不认得。” “嗄?”警卫不懂他的幽默,面面相觑。 他淘气地一笑。 两名警卫眨眨眼,不懂他笑什么,但可以感觉到他并无恶意,于是摸摸头,很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笑。 “请上电梯,执行长在办公室等你。” 警卫请他进去的是高阶主管专用电梯,直达主管办公楼层,他一踏出去,就有个年轻秘书等着迎接他了,他习惯性地朝她眨眨电眼,笑一笑,她显得晕眩,傻傻地回笑。 “你是我哥的秘书吗?”他问。 “不是,我只是行政秘书,执行长秘书是叶姊。” 叶姊?听起来就是个精明干练的中年已婚妇女,很符合他哥爱用的秘书类型,如果是他,倒宁愿跟在身边的是年轻漂亮的花瓶,至少赏心悦目。 不过这也正是他哥可以一肩挑起家族事业的重担,而他只能在世界各地游历瞎晃的原因。 凭他这副样子是坐不住办公室的,公司交给他,只会颓废败落。 所以他很敬佩大哥,在这个家,他最牵挂的便是这个兄长。 穿过走廊转角,便来到执行长办公室,相对于外头的装潢明显是花了不少金钱精心打造,办公室内的品味显得朴实。 空间虽然宽阔,但没有多余的装饰,每样家具都是必要的;档案柜里,卷宗排列得整整齐齐,办公桌上一尘不染。 就是他哥的风格啊! 高晋风叹息,望向正站在窗边等着他的兄长。好多年不见了,不知道大哥看见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第一句话讲什么? 想着,他忽地有些忐忑,担心自己会挨骂。 但高晋安转过身来,脸上却是挂着喜悦的笑容,没一丝迟疑,立即朝他走来,用力拥抱他。 “你这家伙,总算回来了!” 高晋风僵着身子,感觉到兄长怀抱的温暖以及毫无责备的热情相迎,胸臆霎时沸腾,眼眶微微一热。 他紧紧回抱哥哥。“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来。” 兄弟俩又拥抱片刻,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高晋安放开弟弟,退后一步,仔细审视。 “你好像瘦了。”他皱眉。“在外头都没吃好睡好吗?” 高晋风咧嘴笑,白牙闪闪发亮。“我是瘦了几公斤,不过肌肉更结实了,哥没感觉到吗?” “是结实了不少。”高晋安捏捏弟弟有力的臂膀。“有练过的人果然不一样。” “就是啊,你整天坐办公室,肌肉一定退化不少吧?”高晋风捏回去,感受一会儿。“不过好像比我想象中的好一点。” “我也有上健身房努力维持体格好吗?”高晋安赏弟弟白眼。 高晋风笑了。“好吧,看起来成效还不赖。” “比一般上班族好就是了。”高晋安拍拍弟弟的肩,要他在沙发上坐下。“要喝点什么?我请秘书泡了咖啡,还是你想喝别的?” “咖啡很好,我在国外已经习惯了每天喝黑咖啡。” “那就咖啡吧,我秘书煮的咖啡很好喝的。” 咖啡怎样高晋风并不在乎,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哥,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认不认真的?”高晋安在对面的沙发坐下。 “别装傻了。”高晋风气恼。“哥,你疯了吗?为什么还搞政策联姻那一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高晋安彷佛早料到弟弟一定会抗议,一派气定神闲。“不论什么年代,双方互蒙其利的婚姻一定都存在。” “用我们的钱去换新娘家的家世?”高晋风讥刺。“哥,你不觉得这种婚姻很可笑吗?” 第二章 高晋安默然不语。 “哥,你爱那个女人吗?” “你说善雅?” “对,荆善雅。”听说这是那个准新娘的芳名。名字是很好听,但人呢?也不过就是个骄纵虚荣的千金小姐吧,上流社会所谓的绅士名媛,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讲究礼教,骨子里男盗女娼,他见多了。“就因为爸妈一直想打入真正的上流社会,就非得要牺牲你的婚姻跟爱情吗?他们有没想过,这是影响你一辈子幸福的大事!” “说什么一辈子的幸福?也太夸张了。”高晋安微微地笑。 “哥,我了解你的。”高晋风不忍地望着兄长。“你这人最讲究责任,你不会像其它男人那样搞出轨,对你来说,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所以爸妈怎么可以随便决定你的婚姻?你应该娶自己喜欢的女人!” “是我决定的。”高晋安淡定地澄清。“是我自己决定要这门亲事。” “哥,你——” 高晋风正想争辩,忽然有人敲门,跟着,一个穿着深色套装的女秘书端着托盘,盈盈走进来。 高晋安乘机转换话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叶秘书。” 就是那个叶姊吗? 高晋风暂且压下焦躁,打量这位秘书,比他想象的年轻许多,不到三十岁吧,面上淡扫脂粉,脸蛋清秀,留着一头俏丽微鬈的短发,发色染成漂亮的红棕色。 大哥居然会用这么年轻的秘书?他感到惊讶。 “叶秘书煮的咖啡很好喝,你尝尝。” 不知怎地,他觉得大哥平静的声调听起来似乎有些异样? 高晋风转头望向兄长,高晋安视线锁定的对象却是那个年轻女秘书,而且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哥看她的眼神很温柔。 叶秘书朝他粲然一笑。“高先生,你好。” 高晋风点点头,算是招呼,端起咖啡,嗅了嗅,有一股浓醇的香气,喝一口,滋味恰到好处。 “这咖啡确实不错。”他称赞。 “谢谢,请慢用。”叶秘书识趣地退下。 等不及她走出办公室,高晋风便急着继续逼问兄长。“哥,你老实说,你爱那个女人吗?那个荆善雅?” 他没注意到,当他冲口而出时,正握着门把开门的叶秘书手一颤,笑容凝住。 高晋安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她是个好女人。”停顿两秒,他才缓缓回话。 “有多好?” 高晋风哼声追问,叶秘书打开门,垂首,安静地离开。 高晋安这才收回视线,回到弟弟脸上。“这么说吧,她是个真正的淑女。” 真正的淑女? 高晋风不以为然。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淑女?何况是出身自那虚伪做作的上流社会。 “别预设你的立场,晋风,等你见过就会明白,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 是吗?那他倒想去见识见识。 高晋风撇嘴,冷笑。 他会亲自证明,那个装腔作势的千金小姐不值得大哥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听说她开了一家店。 在台北天母,一条清幽干净的巷弄里,树荫蔽天,飘着淡淡花香,店里卖的是玻璃艺品,也提供座位,让客人坐下来清谈品咖啡。 拿家里的钱开一间自以为清高的精品店,果然是千金大小姐才会做的事业。 高晋风不以为然地寻思,搭出租车来到巷口,独自走进来。天空依然落着微雨,店里很安静,一个客人也没有,一个年轻小姐正靠着柜台发呆。 那就是荆善雅吗? 他故意不看她,径自欣赏店内摆设的玻璃艺品,跟他想象的不同,这里的展品并不华丽,大部分作品很简单,线条利落却颇具巧思。 其中一格展柜,错落排列着几只各色各样的海豚,不知怎地,高晋风一看就觉得自己彷佛嗅到了海洋的气息,看着海豚,彷佛看着自己正于海面上乘风破浪。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作者真厉害,竟能在作品中注入这般自由奔放的韵味,教人心动。 “这位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年轻小姐见他对这些海豚艺品看得津津有味,亲切地迎过来。 他缓缓转向她,嘴角似笑非笑。“小姐是这间店的老板娘吗?” “我?”小姐笑了。“我不是,只是店员。” 她不是?高晋风挑眉。那么她不是荆善雅了。 “我们老板娘在里头的工作室。”小姐指了指帘幕后面。 他愣了愣。“工作室?” “嗯,她正在吹玻璃。” 吹玻璃?也就是说—— “这些艺品都是她自己做的?” “不完全是,不过大部分都是她的作品。”小姐笑道。“像你看的这些海豚,都是我们老板娘做的。” 这些海豚是她做的? 高晋风很惊讶,没想到令他这么有fu的作品竟出自那位千金小姐之手。“你说她现在正在吹玻璃?我可以进去参观吗?” “这个嘛……”小姐犹豫。“恐怕不太方便,现在并不是上课时间。” “上课?你的意思是她平常还有开班授课?” “嗯,一个礼拜有两班。” 还是个老师呢! 高晋风嘲讽地想,对这位“未来大嫂”越发好奇了,也不管小姐阻止,坚持要进去拜会。 小姐拿他的阳光笑容没辙,只好顺他的意,带他来到工作室外。 “你只能隔着玻璃往内看喔!我们老板娘在工作时,不喜欢有人打扰。” “我知道了,你放心。”高晋风又送给她一个电力十足的笑,她晕陶陶地走回店里。 小姐离开后,高晋风隔着玻璃墙,双手插在裤袋里,静静往内看。 他看见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穿着朴素的工作服,秀发扎成马尾,手上握着一根长长的铁管,铁管头附着烧得红烫的玻璃。 在窑炉里烘烤过玻璃后,她坐回工作椅上,一面对铁管吹气,一面拿钳子在因高温而融软的玻璃上修剪形状。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隐约见着她侧面的线条,以及弧度优美的颈脖,由于温度太高,她全身香汗淋漓,发绺也微湿。 她专注地吹玻璃,旋转铁管,不停地重复修剪成形的过程,最后,拉出一个造型别致的花器。 高晋风看她工作,有点入神了,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围绕在她身边的氛围似乎特别宁馨,很安详,她似是很习惯这样单独工作,整个人显得悠然自在。 吹制完毕后,她将半成品小心翼翼地放进保温箱里,让它慢慢冷却。 工作至此方告一段落,她吁口气,除下工作手套,解下束着马尾的发带,甩了甩微湿的长发,用手拨了拨。 那动作,是自然流露的秀气与性感。 高晋风屏住呼吸,看着她慢慢旋过身来。 发现室外站着个男人,她吃惊地睁眸,两人隔着透明玻璃墙,无语地相望。 高晋风心跳倏地跳漏一拍—— 怎么会是她?! “荆……善雅小姐?” “我是。” 真的是她! 高晋风不知该如何形容盘旋于心头的复杂情绪。数个小时前,他才见过她,在那个湿答答的骑楼,看着她踩着小碎步,轻盈地穿越马路。 如今,他们又见面了,而她的身份是他哥的未婚妻,他的“未来大嫂”。 是大嫂吗? 他默默咀嚼着这名词。不,他绝不允许大哥为了家族牺牲自己,跟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这女人不会是他的大嫂,绝对不会! 一念及此,高晋风嘴角一撇,勾起玩世不恭的笑意。 “一天之内见两次面,觉不觉得我们很有缘?”问话的口气颇有花花公子之风。 她不回答,静静地看着他,两人在走廊上相对而立,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在气势上似乎有点落居下风。 因为他看不透她的思绪,甚至怀疑她有没有一丝情绪,她的眼眸很清澈,透明见底,但那里头没反照出任何情感。 “你该不会忘了我们之前在路上巧遇过吧?”他痛恨自己有点不确定的语气。 她点点头。“我记得。” 她记得! 该死的他竟觉得自己松了口气。高晋风微恼地拨拨头发,有一瞬间他真的怀疑她不记得他了,不敢相信自己给人的印象会那般薄弱。 他在女人面前向来是无往不利的,只有她们对他难以忘怀的分。 “刚刚谢谢你。”她轻声说道。 他挑挑眉,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但就这样了,那美丽的樱唇又安静地合上。 话真少。女人通常不是最爱讲些有的没的吗?至少他交往过的女人都是话匣子一打开便停不了。 他瞪着她,深深地,很想从那双清明的眸子看出些线索。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或许是他看她太久,目光太深刻,她微微颦起秀眉。“请问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啊,又说话了。他忍不住微笑。他差点以为自己得拿钳子才能撬开她沉默的唇呢! “是……朋友介绍我来的,我想买几样玻璃艺品送给家人。” “是礼物吗?”她问。 他耸耸肩。“算是吧。”虽然他不认为老爸会开心地收下他送的东西。 “你在店里没有看到中意的吗?” “这个嘛……”他揉捏下巴。“倒也不是没有中意的,只是我想,如果作者本人能替我介绍,我可能比较知道自己该买哪一样。” “我知道了。”她点头。“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语毕,她转身就走,也没交代自己去哪里,没说要他等多久。 但他不介意,斜倚着墙,耐心地等,双手搭在胸前沉思着。 他想着两人下午的初遇,以及方才的简短对话,想她独自于工作室里吹玻璃时,那遗世独立的神态。 奇怪的女人,真的很奇怪。 是他从未遇过的类型,但会不会只是假象呢?大哥说她是真正的淑女,或者只是因为她比一般千金小姐更擅长伪装? “让你久等了。”她温婉的嗓音唤回他思绪。 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她换了件衣服,丝料的印花洋装,下摆染着几朵金属色泽的花朵,衬着黑色网纱,显得高贵,腰间的蝴蝶结强调出纤细的腰身,无袖的藕臂上随意搭着一条米白色流苏披肩。 很漂亮。 他不觉惊艳,黑眸闪着点点亮光。 他以纯粹男性的眼神欣赏她典雅亮丽的外表,她却似毫无所觉,或者已经很习惯了,浑不在意,只是淡淡朝他颔个首。 “请跟我来。” 她领他进店里,店员见两人来了,笑着迎上来,她吩咐店员为他准备咖啡。 “荆小姐也要吗?我帮你冲一杯有机花茶?” “好,谢谢。” 她转向他,礼貌地问:“先生有特别想要什么样的玻璃艺品吗?花器、酒杯、或者纯粹装饰品?” “这个嘛。”他眨眨眼。 老爸老妈会喜欢什么呢?其实为家人买礼物只是个借口,他从没想过要送什么东西给他们,不过如果是他最敬爱的哥哥…… 第三章 他目光一转,发现一个类似纸镇的玩意儿。 “这是什么?” “这可以当装饰品,也能当纸镇使用。”她开始介绍那样艺品,包括它的造型,以及其上的特殊纹路所代表的意义。“……这是仿欧洲中世纪的贵族家徽设计的图案。” “贵族家徽吗?” 这个买给老爸,他说不定会高兴吧,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心一意便是要打进真正的上流社会。 想着,高晋风嘴角勾起嘲讽。 “你不喜欢吗?”她问。 “不喜欢?怎么会?我太喜欢了!”他夸张地比个手势。“就冲着‘贵族’两个字,我敢肯定我老爸一定会很中意。” 她无语,似是听出他话里隐藏的讥刺。 “就要这个吧!至于给我老妈的礼物——你们店里最华丽最昂贵的艺品是哪一样?” 她看他两秒。“昂贵的东西不一定适合你母亲。” “可我妈就喜欢呢!”他笑。“愈贵的东西愈能够彰显她的品味,这可是她的信念。” 她默默注视他。 他扬眉。“干么这样看我?” 她收回视线,轻巧地替他取下他看中的纸镇。“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的父母亲?”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动作凝了凝,像是觉得自己多话了,取下纸镇轻轻放在柜台,跟着来到一面展示柜前,指了指里头一尊彩衣舞伶的玻璃塑像。 女伶线条优美,身姿娉婷,手上挥舞着数条彩带,旋转着绚丽的流光。 “这是我们店里最贵的艺品。”她说。 他靠过来,仔缩端详,不禁为这栩栩如生的塑像赞叹。“是你做的吗?” 她摇头。“凭我的能力还做不出这样的作品,这是一位国际级大师的作品。” “有多贵?”他兴致勃勃地问。 她报了个数字。 他笑了,耸耸肩。“好吧,对我妈来说,应该算是勉强能够彰显她品味的价格吧!” “所以你打算买这个送给她?” “嗯哼。” “知道了。”她没再多话,淡淡地接受。“不过这个塑像在包装上比较麻烦,请先生留下地址,我们包装后会派车送到府上。” 那可不成,让她知道是未来婆家下的订单,会严重妨碍他的计划,他可不希望她这么快就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不用了,等你们包好,我再亲自过来拿吧。” 他掏出一张英文名片递给她。“上头有我的手机跟e-mail,到时再联络我吧。” 她接过名片,审视上头的名字,wendellgao。 “高先生?” “是,在下高……风。”担心她加以联想,他刻意去掉自己名字中间那个字。 她果然毫无怀疑。“高先生,请稍坐。” 她要他在店内沙发上坐下,喝杯咖啡,自己则拿着名片跟店员低声交代些什么。 他啜着黑咖啡,一面盯着她,正思索着该怎么骗她出去约会,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接电话。 “死小子!听说你回台湾了?” 是老爸。 他苦涩地轻哼。“哥告诉你的吗?” “不然还会是谁?”高爸爸显然很不爽。“既然都到台湾了,怎么还不回家?还在外头鬼混什么?” “我有点事——” “你还能有什么正经事?不就是在外头泡酒吧,勾搭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我可警告你,你哥就快结婚了,你可别在这时候爆出什么丑闻影响他的婚事!” 如果他偏要呢?高晋风眸光冷下。 “总之你快给我滚回家!这些年来你在外头闯的祸还不够多吗?我们高家的面子都让你给丢光了!” 咆哮完毕后,高爸爸便毫不留情地挂电话,丝毫不给儿子反驳的余地。 高晋风瞪着手机,许久,才喀地一声弹回话盖,抬起头,荆善雅正看着他。 他一震,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摊摊手,故作满不在乎。“是我老爸,把我痛骂了一顿,没办法,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只不成材的黑羊。” 她没说什么,安静地走向他。“高先生的订单已经写好了,你还想买些别的什么吗?” 她愈是若无其事,他愈感到狼狈,总觉得方才父亲在电话里对他的责备都被她听见了。 他站起身,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随手指向最先吸引他视线的那一群玻璃海豚。 “那些海豚我很喜欢,想买一对送给我哥。” “那个吗?”她蹙眉。“抱歉,那些是非卖品。” “非卖品?”他讶异。 “对。” “为什么?你摆在店里,不就是想卖的吗?” 她摇头。 他盯着她,这下可被挑起好奇心了。她愈是表明不卖,他愈想买,到底那些海豚对她而言有何特殊意义? “就卖我一个吧!你开个价,多贵我都买。” “不是价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总之那些不能卖。” 为什么不能?他眯了眯眼,一股狂性发作。“我就想买!” 她不理他,迳自旋身往柜台的方向走。“高先生要刷卡吗?需要今天先把纸镇带走吗?还是改天一起来拿?” 居然无视他? 高晋风恼了,一把拽住她臂膀,强迫她转过身来。 她吓一跳。“你做什么?” 对啊,他在做什么? 高晋风忽地也愣了,他这举动简直就像个不服输的孩子。 “我——”他定定神,深吸口气,摆出一贯的浪子笑容。 “如果荆小姐不介意,我请你吃晚餐。” 她扬眉,似是问他为什么。 “就当我谢谢你陪我挑礼物吧!”他找借口。 “不需要谢,这本来就是店主人的责任。”她话说得很淡。 非得要这么冷淡吗? 他咬咬牙。“那就当是你向我道谢吧!你刚不是说吗?你很谢谢我之前出手救你。” 她一语不发地瞅着他。 “要表达感谢的话,就陪我吃个饭吧!我肚子很饿了,已经在咕噜叫了,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他愈来愈觉得自己像耍赖的小孩了。 她会因此瞧不起他吗?或者将之视为一次无聊的搭讪? 他自嘲地寻思,准备接受她高傲的拒绝,不料她却是柔声扬嗓—— “你喜欢吃日本料理吗?” 她带他来到一间历史悠久的日本料理店,店内装潢古朴,颇有日式禅风,吃的是精致的怀石菜色,食材都是从北海道空运进口,十分新鲜,师傅的手艺也不俗,每样菜色精致可口。 果然是大小姐品味。 高晋风啜着温热的清酒,端详着坐在对面的荆善雅。她为何答应他的邀约?莫非她的矜持端庄果然只是假象,其实也跟别的女人一样,被他的魅力所惑? 论身份,她已是某个男人的未婚妻,却轻易答应一个陌生男子的邀约,还陪着一起喝酒,这是一个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吗? 不知怎地,高晋风感到的不是得意,竟有几分莫名的失望。 太轻易到手的女人,他一向不屑,而这个游戏才刚开始,他并不想那么快就分出胜负。 那太无趣了。 “你常来这里吃饭吗?”他放下酒杯,笑问。 “嗯,有时候会来。” “跟谁?”她的男人吗?还是姐妹淘? “我小哥很喜欢这家餐厅的料理。”她的答案出乎他意料。 “你小哥?” “他喜欢这里的螃蟹还有海胆盖饭。” 所以她是跟哥哥一起来用餐?他注视她。“你有几个哥哥?” “两个。” “你们兄妹感情很好?” “嗯。” “我也一样,我跟我哥感情也很好,不过他不喜欢吃日本料理,他不能吃生鱼片。” “为什么?” “因为他会消化不良。”他淘气地眨眨眼。“我常笑他是王子的肠胃,很娇弱的,跟我这种什么都能吃的贱民可不一样。” 她凝睇他两秒。“你都这样自嘲吗?” “什么?”他愣了愣。 “哥哥是王子,你却是贱民。”她轻声低语,端起酒杯,浅浅地啜着。 他面色微变。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看出了什么? “wendell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流浪着。”她又补充一句。 所以呢? 高晋风端起酒杯,手指握得很紧,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又倒一杯,同样一口喝干。 温顺中微蕴辛辣的酒精入喉,灼烧他食道,却暖不了他的胃。 她的意思是他取这英文名字有自我放逐的意味吗?不错,这些年来他是在外头流浪,可是…… “这个很好喝。”她也不知是否看出他的动摇,主动转开话题,为他舀了碗鱼头熬煮的热汤。 他瞪着她搁在他面前的汤碗,胸臆有股奇异的焦躁起伏。 她干么对他这么温柔?他本以为她冷冷的,像是什么都不在意,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 原来,她也懂得在男人面前装贤慧,懂得怎么样讨男人欢心。 他轻哼,情绪更烦躁了。 吃完了套餐,喝了两壶清酒,她粉嫩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娇艳迷人,他看着,心跳微促,神智却是更加清醒。 她跟别的女人并没什么不同。 他到柜台买单,她也很自然地由他请客,静静站在一边,他付完帐,与她走出店门口,晚风吹来,她微冷,伸手拢了拢披肩。 他转向她,邪邪地笑。“走吧!” 她点头。“再见。”说着,她转身,竟然便要离开。 不是吧?她在开玩笑吗?或者这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手段? 他冷笑,伸手扣住她手腕,将她拉向自己,她一时重心不稳,顺势倒进他怀里。 算得真准。 他笑得更嘲讽了,单手搂住她细腰。 “你……”她有些羞涩。“放开我。” 还要继续装吗? 他低下头,一寸一寸地靠近她,深邃的黑眸瞅住她不放,她怔望着他,也忘了挣扎。 欲拒还迎,这种伎俩,他看多了。 他冷着眼神,手掌擒住她后颈,方唇压下,野蛮地吮吻她的唇。 她的唇很软,很好亲。 起初,他是带着轻蔑,但四唇交接,一股热血霎时往脑门冲,他不禁投入,连续啄吻了几下,直到她寻回力气,用力推开他。 跟着是一记热辣的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有些惊讶,转瞬又觉得可笑,也太老梗了吧!她是连续剧看太多了吗? 他抚着微痛的颊,嘲弄地望着她,而她像是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愣愣地瞧着自己的右手。 “有这么意外吗?”他揶揄。“你处心积虑的不就是想演这场戏?” 说她演戏? 荆善雅愕然,不敢相信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对她轻薄的人明明是他,为何还能摆出这般鄙夷的态度? “别装了,大小姐。”他再次握住她手腕,俊眸咄咄逼人地盯视她。“再装就不像了,你对我有意思,对吧?否则干么答应跟我一起吃晚餐?跟陌生男人一起吃饭喝酒,是你平常的休闲活动吗?” 第四章 他话里,带着浓浓的讥讽意味。 她咬咬牙,扬手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这回,他可不觉得好笑了,板起脸。“够了喔,小姐,你以为我能随便让人打好玩的吗?不要以为你是女人就可以这样无理取闹。” 无礼的人是他吧! 荆善雅握紧拳头,心海波涛起伏。她从没这么生气过,从小到大,她不曾对谁发过脾气,遑论甩人巴掌,可他轻易激怒了她,甚至令她感觉羞辱。 她必须冷静。 她暗暗调匀呼吸,瞪他一眼后,转身就走。 他追上来。”怎么?恼羞成怒了吗?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事?” “不是那样。”她咬唇。 “那是怎样?难道你对我没意思吗?你不喜欢我?” 他才够了没?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她懊恼地回头。“你这人……相当狂妄。” “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他笑笑,完全不介意她犀利的评价。 “不过你总不能否认吧?你就是被这样的我给吸引了,所以才答应跟我约会。” 她反驳道:“这不是约会,只是一顿晚餐。” “你经常这样到处跟男人吃晚餐吗?”他口气跟表情都很轻浮。 她瞪他。“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有点落寞,因为他在骑楼下抱起那个小男孩时,脸上的笑容很温暖。 “因为……我想谢谢你而已。”她无声地叹息,胸臆所有的情绪都消逸了,只留一片清冷。 “只是纯粹谢恩吗?”他明显不相信。 她也不求他相信,低下眸,静默片刻,忽地自嘲般地微微牵唇。“算了,是我看错人了。”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言语后,她转身悠然离去。 他瞪着她于夜色里显得格外清雅的背影,奇怪地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懊恼占据胸臆—— “善雅,你昨天晚上很晚回家喔?” 早餐桌上,荆家小哥一见到宝贝妹妹便迫不及待地问。 善雅扬眉,在小哥对面的座位坐下。“你在等我吗?” “本来是想等的,后来忍不住睡着了。”荆善仁打量妹妹,见她容颜略显憔悴。“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没有啊,我睡得很好。”荆善雅淡淡地说。一旁的女佣要替她斟咖啡,她摇摇手,自己举起咖啡壶。 “那你昨天去哪儿了?打电话到你店里,没人接电话,手机也不开。” “我……跟一个朋友吃饭,然后回到工作室忙了一阵子,手机没电了。” “跟朋友吃饭?哪个朋友?” “就朋友嘛。” “所以我问你是谁啊!” “善仁,你会不会管太多了?”另一道嗓音扬起,是善雅的大哥荆善智。“善雅连跟朋友吃饭的自由都没有吗?要你像法官一样审问?” “啊,人家是关心小雅啊。”每到理亏的时候,荆善仁便会自动把对妹妹的称谓转成更亲昵的“小雅”。“我们的宝贝妹妹都过了晚上十一点还没到家,大哥你不担心喔?” “善雅不是小孩了,她会照顾自己的。” “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妹。对吧?小雅。” 见小哥眨着眼,满脸堆笑,一副邀宠的模样,善雅不禁好笑。“是,小哥,你也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小哥。” “那大哥呢?”荆善智赶忙追问。 “大哥是我最敬爱的。”善雅抬头,朝长兄送去嫣然一笑。 荆善智也回妹妹一笑。 “等等,这样不对喔。”荆善仁眯眼动脑筋。“我是最‘亲’爱的,大哥是最‘敬’爱的,这什么意思?你不尊敬我这个小哥?” 又来了!善雅微摇头。这也要比喔? “你说我哪里不值得尊敬了?大哥在公司上班,我也每天乖乖上班啊!是啦,我承认自己能力没大哥那么强,但我也很努力,而且我跟一般男人不一样,不抽烟不喝花酒——” “大哥也不抽烟不喝花酒。”善雅淡淡一句。 “这——”荆善仁一窒,想想自己好像真没一处地方比兄长优秀,他恼了,用力一拍桌。“至少我比大哥帅!行了吗?” 善雅噗哧一笑,荆善智也笑了。 “你们两个是在笑什么意思?难道我长得没比大哥帅吗?从小到大,从来不缺女孩子倒追我。” “是、是,你很帅,行了吧?”善雅含笑应道。 “哇。”听出妹妹口气的谐谵,荆善仁瘪嘴。 “怎么了?一大早这么热闹。” 此刻,荆家父母也相偕现身,来到餐厅。 “还不是善仁,又在耍小孩脾气了。”荆善智毫不留情地嘲笑弟弟。 “哥!”荆善仁瞪兄长一眼。 荆家父母笑着坐下,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早餐。 “对了,今天礼拜六,善雅,我们兄妹俩一起去看场电影吧!”荆善仁忽然提议道。 “你是不会找自己女朋友去看喔?”荆善智吐槽。 “你管我,我就想跟小雅看。”荆善仁忿忿地在烤吐司上涂奶油酱。“她快结婚了,以后也不晓得能不能常常看到她,我要把握跟她相处的机会。”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笑容倏地凝住,餐桌上一片沉寂。 “今天不行耶,小哥,我有事。”善雅见气氛僵住,首先笑着缓和气氛。 “嗄?喔。”荆善仁回神。“有什么事?别告诉我你礼拜六还要工作,该不会是要跟未婚夫约会吧?” 话刚说完,他便想咬下自已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倒是善雅神态很自然。“不是,是工作上有点事。” “这样喔。” 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由荆善智代表询问。“善雅,你跟高晋安处得还好吧?你们最近有常见面吗?” “见过几次你们放心,他对我很好。” “也是,他看起来人品确实不错,脾气也温和。” “温和个屁!”荆善仁反驳兄长。“温和的人能在商场上让竞争对手个个闻风丧胆吗?他这人一定有手段残酷的一面,只是比较会包装而已。” “做生意嘛,总要精明干练一些,我看晋安确实是个沉稳的人。”荆善智为未来妹夫说话。 “哼,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你喜不喜欢不重要。” “那善雅呢?她就喜欢吗?” “好了,你们别再吵了。”善雅温声阻止两个哥哥。“我跟晋安的事,你们不用担心,这世上的夫妻未必每对都是相爱的,就算没有爱情,我跟他也会尊重这个婚姻。” “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像没沾芥末的生鱼片,就是少了点什么啊……”荆善仁喃喃。 也只有他会拿生鱼片来比喻婚姻了。善雅又好笑又无奈,又有几分无法形容的倜怅。 荆善仁关怀地望着妹妹。“善雅,你该不会到现在还记着大学时候那个——” “善仁!”荆善智喝斥弟弟。 荆家父母也朝次子送去警告的一眼。 全家人都知道,大学时代那段往事,是善雅心中难以疗愈的痛。 善雅见爸妈跟哥哥脸色都凝重,知道大家都心疼她,她很感动,心窝又酸又甜的,五味杂陈。 “谢谢你们,爸、妈、大哥、小哥。”她轻声道谢,眼波盈盈,温柔似水。 “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我很好,没事的。” 真的没事吗? 荆家人望着家里最甜美的宝贝,个个心生动摇。她笑得那么温婉,聪慧可人,真希望她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她值得这世间最真善美的一切。 愿上天保佑她。 相对于荆家早餐桌上温暖和乐的氛围,高家这边却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一早见到次子,高明义板起一张脸,表情冷得吓人,高夫人倒是对难得回家的小儿子嘘寒问暖,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早就叫你回家了,你一直说工作忙,到底这几年都在国外忙些什么啊?”高夫人问,一面为小儿子张罗饮食。“啦,这是高钙鲜奶,多喝点,还有这个皮蛋瘦肉粥,你最爱吃的。” “他又不是小孩了,你让他自己来吧。”高明义看不惯老婆对次子的宠溺。 “你还问他在国外忙什么?还不就忙着醉生梦死,整天跟一群酒肉朋友鬼混!”说着,他朝儿子瞪去一眼。 高晋风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地喝着鲜奶。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反正老爸看他做什么都不会顺眼,要骂就骂吧!他不在乎。 他的漠然令高明义更火大,用力拍了拍桌子。“说!你昨晚又到哪儿去疯了?刚回台湾第一天就给我混到三更半夜才回家!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你把这里当成过夜的旅馆吗?” 高晋风放下鲜奶,对父亲笑笑。“原来爸这么想我,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想见我。” “你说什么?”高明义简直要被儿子这吊儿郎当的态度气炸。 “好了,晋风,你就别多说了。”高夫人见情况不妙,忙劝阻儿子。“乖,先吃粥。瞧你,都瘦一圈了,在外头一定都没吃好睡好吧?” “他喝酒比吃饭多,每天跟猪朋狗友鬼混到天亮,会吃好睡好才怪!”高明义讽刺。 高晋风咬了咬牙,拿起汤匙舀粥吃。 “我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听见?”高明义高声咆哮。“你倒给我说清楚!这些年你都在国外做了些什么?” “爸,你冷静点。” 正当气氛绷到最高点时,高晋安出现了,他刚讲完一通生意上的电话,便急着下楼来餐厅。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在,弟弟肯定会成为父亲发怒的箭靶。 他替父亲倒了杯咖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晋风是自由作家,写一些纪实报导、旅游札记之类的,还出版了好几本冒险小说。” “自由作家?说得倒好听!”高明义冷哼。“还不就是无业游民?” “爸,你没读过晋风的作品,他写得很棒的,而且他的书在美国很受欢迎,经常登上畅销排行榜。” “哇,还不是不务正业?叫他进公司上班偏不要,摇笔杆赚钱会比较容易吗?” “爸,你可别瞧不起美国的畅销作家,晋风的版税收入不会比我这个执行长的年薪差。” “得了!你不用口口声声为你弟弟说话。”总归一句,高明义就不信他小儿子的能耐。 高晋风也很明白父亲相当瞧不起自己,他耸耸肩,对兄长笑。“算了,哥,反正有人就是死脑筋,你跟他说破了嘴他也不会服气的。” “你这话是在讥讽你老爸?”高明义怒气冲冲。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高夫人连忙劝小儿子,又转头瞪了大儿子一眼,口气变得严厉。“你也是,不该你说话的时候就别强出头!” “是,妈。”高晋安温和地应。 高晋风皱眉,为何大哥在妈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妈又怎能把所有错都怪到大哥身上?明明不对的人是他! 他以为自己离家远走,大哥跟妈之间的母子关系就能改善一些,看来一切仍是毫无改变。 也对,如果有所改变,大哥也不会为了光大家门,牺牲自己的婚姻去娶一个家世高贵的千金小姐。 第五章 想起荆善雅,高晋风的心情更糟了,一股莫名的焦躁浮上胸臆。 “对了,晋风,你还没见过你未来大嫂跟她的家人,我看我们过两天请他们吃一顿饭,也顺便介绍你给他们认识。” 高晋风一怔,对母亲的提议还未来得及反应,高明义抢先嗤之以鼻。 “我看算了吧!人家可是教养良好的家庭,你说我们家这个乱七八糟的小儿子上得了台面吗?可别反而给亲家留下坏印象!” 高晋风闻言,心海霎时汹涌。 是啊,他是上不了台面,是这个家里见不得人的黑羊,带他出去只会让高家人丢脸。 他悄悄握紧拳头,强忍着沸腾的情绪,高晋安看出弟弟神情不对,正想说话,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是高晋风的手机,他接电话,跟对方应答几句。“……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接你。” 挂电话后,他立即起身。 “怎么?你早餐都还没吃完呢,要上哪儿去?”高夫人担忧地问。 “你管他呢!”高明义冷嗤。“还不就是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约会?” “没错,我是跟女人约会。”高晋风索性证实父亲的推测,挑衅地扬笑。“她可是个大美人呢!是我在回台湾的飞机上认识的,听说她爸是一家纺织公司的老板,算起来也是富家千金,说不定家世比荆家还好,我如果跟她交往,也算是为我们家门增添光彩,对吧?老爸。” “你!”高明义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高晋风神态冷漠,跟兄长点个头后,迳自转身离去,留下错愕的父母。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闷的样子。” 石美瑜坐上车,看高晋风眉宇不展,眼神忧郁,好奇地问。 他不说话,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似是正沉思着什么。 “怎么了嘛?”石美瑜用手肘推推他,甜腻地娇嗔。“知不知道你这种表情很吓人啊?我在飞机上认识的那个阳光男孩哪里去了?” 高晋风一凛,望向她。 她甜笑。“心情不好,恩?没关系,让本姑娘来安慰你。”说着,她主动伸手勾住他脖子,本想在他唇上印吻,他却撇过头。 “我要开车了。”他淡定地说,等于给她碰了个软钉子。 石美瑜不悦地蹙眉,笑容凝敛。当她刻意施展魅力的时候,还真没有哪个男人不乐得失魂落魄的,也只有他,胆敢给她吃闭门羹。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对她一直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难以捉摸,她才会这般迷恋他,刚下飞机便开始思念他,甚至厚颜地主动约他出来。 难道在情场无往不利的她,会败在这个浪荡子手上吗? 她不愿相信。 但高晋风确实没怎么将她放在心上,他想的,是另一个女人,来到天母商圈附近,他发现自己更想见她了,即使昨夜两人是那样不欢而散。 他不自觉地将车子开到善雅的店门口。 “这是哪里?”石美瑜往车窗外张望。“你带我来这儿干么?” 是啊,他来这儿干么? 高晋风暗暗自嘲。“我订了两样玻璃艺品,你等等,我进去拿。” 他开门下车,走进店里,店员小姐认出是他,笑着迎上来。 “高先生,我正想打电话通知你呢,你订的东西已经包装好了。” “是吗?那太好了。”高晋风心不在焉地应。 店员将两样仔细包装好的礼物抱上柜台。“你开车来的吗?要我帮忙抱上车吗?” “不用了。”高晋风摆摆手。“你们老板娘呢?” “哦,她不在。” “不在?”他心一沉。 “她刚刚出去了,才走没多久。” 才刚走吗?高晋风定定神,将两样礼品扫进怀里。“那我走了,谢谢你。” “高……”店员小姐本还想有机会跟他多聊几句,见他急着离开,只能可惜地叹气。 他没听见,一心只想追上心中牵挂的那个女人,将礼物丢进后车厢后,急着跳上车。 “那家店门面看起来很不错耶!”石美瑜赞叹。“你买了什么?能让你看中的东西一定很有品味,我也想去店里逛逛。” “改天吧。”高晋风匆忙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他急速倒车,虽说驾驶技巧很流畅,但仍让石美瑜吓了一跳。 “干么开这么快?我们又不赶时间。” 他没答话。 她奇怪地打量他英挺的侧面。“你想去哪里?我们去看电影吧!或者去海边喝咖啡也不错。” “恩,都好,随便你。”他随口漫应,一面俐落地驾车,视线一面左右搜寻,如一头警醒的豹,寻找着猎物。 不出几分钟,他便找到了,一道翩翩倩影正穿越马路。 他缓下车速,注意她的去向,她过了马路,停在一间汽车宾馆门口。 他愣了愣,正不敢相信时,她已经举步走进去。 她去motel那种地方干么?那不是专供情侣幽会的地方吗?难道…… 高晋风面色微变,也不管路边没停车格,迳自便在人行道旁停下,开门下车。 “喂!你去哪儿?”石美瑜愕然,见他头也不回,只好跟着下车。 高晋风走进宾馆,善雅已不见人影。 石美瑜追上他,眸光一扫大厅装潢,嫣然一笑。“这家motet格调感觉还不错,不俗气。不过你也真是的,大白天就来这种地方,不觉得有点太超过了吗?” 她朝他娇媚地眨眨眼,显然完全误会了他进来的用意。 高晋风不理她,只顾着寻人。忽地,眼角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连忙追上去,经过一道流水玻璃墙,穿过几盆大型绿色植栽,他看见了她,她站在一扇半敞的房门前。 “荆善雅!”他粗鲁地喊。 她一怔,回过头来,一见是他,神情显得惊愕。 当然要惊愕了,在这种地方被他抓包,她应该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吧! 他忿忿然走向她,在她面前停定,逼视她的黑眸燃烧熊熊火焰。“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可以随便来这种地方吗?令尊令堂蒙是知道他们的女儿在外头这么放纵,会怎么想?” 他话里,充满浓浓的讽刺,还有一股说不清的怒意。 善雅听了,秀眉颦起,却是默不作声。 他以为她百口莫辩,更加恼火,一把拽起她的手。“光天化日的,你就跟男人来上宾馆,这算是有教养的名门淑女吗?难道你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婚夫”三个字才到嘴边,他立刻警觉地吞回去。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她总算开口了,语气清冷。 他是管不着,事实上,他反而该觉得高兴,这下抓到她的把柄了,这件丑闻爆开来,看老爸老妈还会不会逼大哥娶这个女人! 他应该开心,但不知怎地,他只觉得狂怒,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请你放开我。”她冷静地要求。 太冷静了,教他更加气恼,他更握紧她的手,握得她发痛。 “高先生,请你——”她还没说完,石美瑜娇甜的嗓音便插入。 “晋风,我办好check-in喽!” 看清两人对峙的场面,石美瑜一愣。“你们在干么?” 善雅咬牙,用力甩开高晋风的手,他也没再坚持,放开了她。 气氛尴尬,两女一男彼此对望,各怀心思。 怎么不说话?高晋风挑衅地瞪善雅。说啊!就说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五十步不用笑百步。 但善雅什么也没说,明眸清澈,他看不懂她想些什么。 “善雅,你怎么还不进来?”又有另一个人插嘴,是个年轻美女,穿着俏丽,迷你短裙下露出一双修长的玉腿,肩后飘着一头染红的长鬈发。“我们决定每间房都放不同造型的玻璃花器,你来瞧瞧,这间房适合放哪一种?” 原来她不是跟男人上宾馆,而是来协助房间布置。 高晋风怔住,霎时觉得好窘。他误会她了。 “怎么了?”红发美女发现气氛微妙,悄声问善雅。“是你认识的人吗?” 她没解释,只淡淡地发话。“我们进去吧。” 两个女人相偕进房,红发美女偷偷问:“那个男人很帅耶,你认识他?” “嗯,算是吧。” “真的认识?”红发美女好奇地回头,又看了高晋风一眼,然后低声问:“该不会就是你那个未婚夫吧?” “不是。”她摇头。 “也对,这种大白天就上宾馆的男人,你不可能会喜欢。”红发美女笑道。 她自以为说得很小声,但高晋风都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 这下可好,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肯定更坏了,大白天就跟女人上宾馆开房间,她一定认为他是个不检点的浪荡子。 虽说他的确是个浪子无误,他也从来不故作清高,但…… 他想起她那清澄透明的眼眸,想起她转头进房前,抛给他最后的眼神,那是批判吗?或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该死!不论是哪一种,他都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堪。 他焦躁地扒发,愈想愈恼,蓦地握拳,狠狠在墙面槌了一记,砰然声响吓着了一旁怔怔望着他的石美瑜。 为何总是遇到他呢? 也太巧了吧!在街上遇到,在店里遇到,连她去宾馆帮朋友的忙,也能与他不期而遇。 更奇怪的是,每回相遇,他似乎都为她带来某种触动,平静的心湖总会起一丝波澜。 为什么? 这天晚上,善雅坐在卧房窗台边,读一本新诗,却偶尔会走神,翻页的时候,会看着自己的手发愣。 没想到她的手竟会掌人耳光,那么激动的她,不像她。 她从来不发脾气的,从小到大,她个性便是出了名的温和,处处与人为善,即便有不平之处,也学会用笑容化解。 她脾气好到达说话都是轻轻柔柔的,几乎不提高声调,别说小哥了,有时候连大哥都受不了,说她这种性格在外头肯定受欺负。 可这样的她,却生气地打了他一巴掌。 她是怎么了? 那个男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她回忆与他三次的短暂相会,除了第一次,他及时救了她一把,帮她护住那珍贵的玻璃海豚,之后两次见面,都是在不愉快的情形下收场。 他那人很放肆、很猖狂、有一点自以为是,在女人关系上感觉也很复杂。 他可以当街与女朋友亲热,也可以对初识的她做出轻薄举动,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男性魅力很有信心。 但他,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他平常跟女人怎么放纵她管不着,凭什么质疑她的教养,又凭什么挑衅地吻她? 忆起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善雅脑子有些昏乱了,脸颊微微地酣热,食指抵住柔软的唇瓣,回味着。 那是震撼吧!当他吻上她时,她神智整个空白,太惊骇了,从不曾有人胆敢对她如此僭越,即使大学时代的初恋男友,也只敢在征求她的同意后,蜻蜓点水地扫过她的唇。 那样轻狂又索求的吻,她不曾经历过。 或许便是因为太惊讶了,回过神后,她才会那么愤怒,赏他清脆的巴掌。 第六章 他把她,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 “过分……”善雅呢喃,合上书本。 那男人真的很过分,他怎能过着那般放荡不羁的生活,又以为她懂得陪他玩那种男女游戏? 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的,这样的男人,与她分处两个世界。 最好离他远一点…… 一念及此,善雅幽幽叹息,下巴抵在曲起的双膝上,撇过脸,望向窗外迷蒙的月色。 他疯了吗? 大概是疯了,否则不会像个偷窥狂似地跟踪她,昨天跟踪她到宾馆还不够,今日又来到她的店附近,坐在车里,远远地注视店门口的动静。 她在店里吗?或者不在?有个方法能让他迅速确认这一点,只要他走进店里问那个店员就可以。 但他做不到。 高晋风,一向于情场上潇洒纵横,将女人当成饭后点心的花花浪子,竟然会怯于面对一个女人。 他怕她。 说是怕也不尽然,该说在她面前,在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前,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被看透了,有点莫名的自惭形秽。 他不喜欢那双眸子,不喜欢她看他的眼神,却又自虐地想再看到她,想分辨清楚她注视他的眼神到底隐含着什么…… 不对,她的眼睛不是重点,眼神如何也与他不相干,他是为哥哥来的,只想证明这女人不值得哥哥的牺牲。 他是来引诱她的,引诱她摘下淑女的面具,让爸妈与哥哥认清她的真面目。 他想证明,她跟一般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并没什么不同,她们都是眼高于顶的,只懂得批评别人,自己却是肤浅没内涵。 这种表里不一的名媛淑女,他见多了,她也不会是个例外。 不该是例外…… 高晋风阴郁地寻思,将近半个小时后,店门口有了动静。 一辆休旅车驶过来,停在门口,接着一个男人下车,进店里帮忙抬了几个纸箱上车,然后,是她娉婷的身影。 他看着她与那个男人一同上了车。 那家伙是谁?他们要上哪儿去? 他拧眉,发动引擎,悄悄尾随于后。 善雅来到朋友经营的宾馆。 于承欢,她的高中同学,两人情同姐妹,一年前承欢接下家里的事业,决定成为这间汽车宾馆的老板娘时,老实说,她很震惊。 汽车宾馆,motel,在台湾几乎已成为情侣幽会场所的代名词,会来这里开房间的情侣基本上都是打算做……那件事,而且更多的情侣是由于不伦或外遇,为了避人耳目,才选择上宾馆。 她曾劝过承欢放弃,但思想比她开明百倍的承欢可不在乎这些外在评价或观感,誓言将家传的motel打造成情侣的天堂乐园。 “我要他们在这里休息的时候,有种宾至如归的温馨感,除了华丽的装潢以外,更重要的是舒适,以及体贴入微的服务。” 于承欢一面带她参观房间,一面欢快地说道:“所以才需要你帮忙,善雅,你今天带来的花器都好漂亮,我好喜欢,我在想,能不能也请你设计一些比较特殊的装饰品,提升一下这里的品味?” “嗯,我会尽力。”善雅举起数位相机,将房间每个角落与细节都拍照纪录,以便回工作室后据此设计玻璃艺品。 “那就谢谢你啦!”于承欢喜悦地拍手,领她参观过几间房间后,邀她在休息室喝茶。“累了吧?这花茶我请人特别为你泡的。” “谢谢。”善雅端起茶杯,浅啜一口,一面专注地审视方才拍下的照片。 “怎样,我这些房间装潢得很有品味吧?” “嗯,很不错。” 见好友也同意,于承欢满意了,她知道善雅不擅长说谎,说不错就是不错,绝非违心之论。 她也端起咖啡,啜饮几口,忽然想起什么,笑着扬嗓。“对了,昨天你到我这儿来,不是遇见一个帅哥吗?你说你认识他。” 善雅闻言,怔了怔,迟疑地望向好友。 “就那个长得很性格的帅哥啊!你应该没忘记吧?” “……嗯,我记得。” “他不是跟女朋友一起来吗?” “嗯。” “他女朋友开了房间后,两人好像吵了一架耶。”于承欢好笑地爆料。 “什么?”善雅一愣。“为什么?” “天晓得?”于承欢耸耸肩。“听说那男的抢过钥匙,马上到柜台办退房,那女的很生气,骂他存心玩弄,结果两人就不欢而散了。” 有这种事?善雅愕然。 “喂。”于承欢忽地靠过来,分享秘密地眨眨眼。“你跟那男人之间该不会有什么吧?为什么他一看到你连女朋友都不顾了?” 善雅心跳漏一拍。“他只是我店里的客人。” “真的只是客人而已吗?” “真的。”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这样喽。”于承欢放弃追问,喝口咖啡,转了个话题。“对了,你什么时候要介绍我认识你的未婚夫?” 善雅闻言,低眉敛眸。“改天吧。” 于承欢凝视她无表情的侧颜,心弦一扯。“你确定真的要嫁给那个人吗?你又不爱——” “我们继续参观房间吧!”善雅笑着扬眸,打断好友关切的问话。 于承欢看她两秒,只能叹息。 当善雅决定沉默时,谁也没法由她口中套出一句话。 善雅离开宾馆时,高晋风正在接一通国际电话。 是他在美国的责任编辑打来的,追问他对于下本新书的计划,之前听说他在南美蛮荒地带旅行,希望有冒险故事分享。 “抱歉,新书的事可能要再等一等了。” “嗄?为什么?”听得出编辑的口气很失望。 “我家里有点事,现在人在台湾。”他笑着解释。 “你回台湾了?” “是啊。” “有什么事?别告诉我浪荡子终于要定下心来结婚了喔!”编辑显然很清楚他荒唐的情史,话里满是揶揄之意。 他自嘲道:“我?怎么可能!” “我想也是。”编辑笑道。“别说要你成家了,就连定下来跟一个女人交往都很难啦,你老实说,这些年来你跟女人交往有超过半年的吗?” “哈。”他讽笑。“别说半年了,连超过三个月的都数不出来。” “我就说吧!不管你忙些什么,拜托你,至少先把新书大纲交给我总可以吧?” 编辑在遥远的另一端碎碎念,高晋风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睛直盯着宾馆门口。 终于,他看见她了,踏着轻盈的步履走出来,午后慵懒的阳光洒落她身上,她扬脸,望向蔚蓝天空,似是觉得天气很好,微微地笑,他怔忡地望着她的笑颜,那么清恬,那么自然,他找不到一丝做作。 她沿着红砖人行道,慢慢地散步,他赶忙挂电话,下车跟在她后头。 她前进,他便前进,她停下来,他也停下,她进书店里买书,他也隔着一排排书架,偷窥她清秀的容颜。 她拿了一本小说,一本精装插画书,一本设计得别出心裁的手帐,当她来到外文书柜前时,他的心跳微促。 不晓得她会不会注意到,在她面前,正好有几本书是他写的?但他想,她应该不会对冒险小说或旅游札记有兴趣。 他错了。 她取下一本旅游摄影集,主题是南极,她翻阅着那一页页精致的彩色图片,一只肥胖逗趣的企鹅引出她唇畔的笑纹。 他的心怦怦跳。 她喜欢企鹅吗?想去南极吗?那么,他有一天一定要去一趟南极,记录旅程的点点滴滴,到时候希望她翻阅的,能是他用心写就的作品。 离开书店时,她提了一袋书,他也提了一袋,跟她买同样的四本书。 穿越马路后,她停在一座公车亭下。 千金小姐也搭公车吗?他讶异。 公车来了,她排队上了车,他也偷偷挤在最后面,她刷了悠游卡,他却是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零钱。 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视线,坐在她斜后方一排的座位。 在公车上,她一直看着窗外,招牌、路人、电话亭,似乎不论什么都能引起她的兴趣,但也只是远远地旁观。 他凝望她的侧颜,看着她悠远的神情,他忍不住要想,她心里有没有喜怒哀乐,有没有一点点热情? 为什么她纵然笑着,却是笑得那么淡、那么轻?一颦一笑都让人抓不住。 他无法想像她开怀大笑的画面,也本能想像她痛哭失声,她好似总是这么平静,心如止水。 到站了,有人下车,却有更多人挤上车,车厢闹哄哄的,她仿佛充耳不闻,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忽地,有个年约六十多岁的老人摔出座位,趴倒于中间通道上。 “有人晕倒了!” 众人慌乱,司机停车赶过来瞧。 “老爷爷、老爷爷,你没事吧?”他拍拍老人的脸,对方毫无反应。“糟糕,他好像停止呼吸了!” 众人更惊骇了,有人马上打手机叫救护车,高晋风见情况不一妙,排开人群,挤到老爷爷身边。 他先命人帮忙将老爷爷身体放平,检查呼吸,确定失去意识,他俐落地解开老爷爷上衣。 “你要做什么?”司机焦急地问。 “做cpr。”他简短地应道,跪在老爷爷身侧,双手用力按压老爷爷胸口。 他动作很确实,速度很快,搭配人工呼吸,数分钟后,老爷爷已能正常呼吸,又过几分钟,救护车也来了,救护人员将老爷爷抬上担架送上车。 一场骚乱这才平息。 众人给予高晋风赞赏的掌声,司机也谢谢他见义勇为,他笑了笑,只觉得身上热得冒汗,好想痛快抹一抹。 一条手帕体贴地递过来。 他接过手帕。“谢谢。” “不客气。”温柔的嗓音震动他胸膛。 他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借他手帕的人正是善雅,她凝睇他,唇畔含笑。 下公车后,高晋风陪善雅走回店里。 夕阳西斜,彩霞满天,向晚的微风拂面,很舒服。 两人默默地走着,原本下车后她便要与他道别,他却坚持送她一程,她没反对,由他跟着。 再长的路也有到尽头的时候,几分钟后,两人抵达店门口,她转过身来,与他相对。 他顿时有些尴尬,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半晌,从裤袋里掏出绉巴巴的手帕。 “这手帖都脏了,等我洗过再还给你吧。” “不用了。”她想接回手帖。 他反应机敏地立刻又塞回裤袋里。 她眨眨眼,讶异他的举动。 他更糗了,表面却耸耸肩,嘴角撇笑,摆出玩世不恭的姿态。 “你就让我留着吧!你不晓得吗?男人最爱从女人手中接过这种东西……怎么说呢?就好像某种勋章。” “勋章?”她茫然。 “就好像是你对我做了一件好事的奖赏。”他低语,眸光闪烁,似笑非笑,像是认真,又似开玩笑。 他以为她会不以为然地反驳,不料她却是点点头。 “你cpr做得很好。” 所以这真的是在赞美他吗? 第七章 他有些傻住,心跳微乱,好不容易找回说话的声音。“如果你像我一样,整天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乱跑,自然会懂得这些急救求生的方法。” “什么意思?”她不解。“你经常到处跑吗?” “嗯,算是吧。”他拨开垂落额前的发。“这些年来我基本上都不在台湾,前阵子刚从南美洲回来。” “南美吗?”她微讶。“难道你去了亚马逊河流域?” “那里也有去,还去看了印加帝国的遗迹。”说起他的旅程,可是一箩筐,只不知她有没有兴趣听。 若是别的女人,恐怕这时候就会睁眼掩嘴,摆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又或者撒娇装痴,说自己好仰慕他这种勇于冒险犯难的男人。 可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既不吃惊也不表示敬佩,淡然的神情教他泄了气。 或许,她只认为这样的他很粗蛮吧! 高晋风自嘲地撇撇嘴,转开话题。“昨天的事……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她愣了愣,仿佛没想到他会主动道歉。 “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接宾馆生意的人。”他替自己找误会她的借口。 “因为家教良好的千金小姐,不应该出入那种地方吗?”她轻声问。 这话是在回敬他昨天对她的讽刺吧?他无奈地望她。即便在这种时候,她脸上依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说话声调也是不疾不徐,一贯的温雅。 “如果你还在气我昨天对你的无礼,我再说一次,对不起。”他很难得两次对人低声下气。 她似乎也看出来了,不再为难他,微微一笑。“那间旅馆的、老板娘是我朋友,高中同学。” “原来如此。”他了解。 她看他两秒。“不过我没想到会在那儿遇见你。”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他苦笑,她这是反过来嘲讽他吧? “这很奇怪吗?我本来就是那种不长进的花花公子,大白天就跟女人去宾馆开房间,整天只会吃喝玩乐,怪不得我爸老是钉我。”他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她凝望着他仿佛漫不在乎的表情,轻轻扬嗓。“礼物送了吗?” “什么?”他一愣。 “我听anna告诉我,你昨天去店里把东西领走了。”她解释。 “anna?喔,那个店员小姐。”他顿了顿。“嗯,东西我是带走了。” “你爸爸妈妈喜欢吗?” 她怎会忽然问起这样的问题昵? 他有些窘迫。“这个嘛,老实说我还没送给他们。” 她扬眉。“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 或许是当他回到家时,面对从来对他没一句好话的严父,以及总是无条件地胡乱宠溺他的慈母,他的情绪便会没来由地感到焦躁。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送出礼物?事到如今,又何必扮演那种孝子角色?实在不适合他。 对她的疑问,他并不想给答案,但她向着他的眼眸显得那么澄透,他竟感到难以回避。 他不觉转开视线,眼珠飘移,好一会儿才又转回来。“我……呃,可以报名上课吗?” “上课?” “你的店员小姐告诉我,你每个礼拜固定开两堂课,教人制作玻璃艺品。” “你想学?” “对。” 她沉思片刻,谨慎地开口。“我不觉得你会对制作玻璃有兴趣。” “我有兴趣!”他急切地声明。 她静默。 “你不相信吗?”他看出她的犹豫,自嘲地勾勾唇。“你认为这只是我用来接近你的手段?”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她反问。 “嗄?”他愕然。 “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必须接近我的理由。”她微敛眸,涩涩地低语。“我不是那种……会让你觉得有趣的女人。” 她真是太低估自己了。 他望着她,捏紧手中的提袋,那里头有跟踪她的时候学她买的四本书,他的裤袋里,还有舍不得马上还给她的手帕。 她竟然会认为自己并不会引起他的兴趣。 他苦笑地扒梳头发。“好吧,坦白告诉你,其实我是需要写作题材。” “写作题材?”她翩然扬眸。 “嗯,别看我这样,我在美国还出过几本书,写些有的没的,下本书我打算写历史小说,男主角是威尼斯的玻璃工匠,所以我想我自己至少得对这方面有些粗浅的了解。”他不得不佩服自己,能在短短几秒内便编织出这么一套说词。 看来他是天生的骗子。 “你是作家?”她问。 是他听错了吗?他觉得她话里好似藏着几分好奇。 “算是吧。”他淡淡地应。在她面前,他并不想夸示自己在这方面的成就。 她又用那谜样的眼神看着他。 “就答应我吧!”他担心她冷漠地拒绝,连忙使出温情攻势。“我老爸总以为我整天不务正业,只知道跟猪朋狗友鬼混,我总得做出点成绩,让他对我另眼相看才行。” 她不说话。 “你就当同情我如何?”他开始耍赖,装出可怜兮兮的嘴脸。 通常他老哥会很吃这一套,但他不确定对她效果如何。“我早上才又被我老爸痛削一顿呢,他骂起人来可是毫不留情,比最锐利的刀子还厉害,我如果有点正事做,起码他不会老是被我惹毛。” “……” “收我当学生,好吧?荆老师。”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了。 她总算有反应了,嗓音些微沙哑。“别那样叫我。” “你不习惯?”他挑眉,眼眸闪着淘气的光芒。“那我以后直接叫你善雅?”这叫打蛇随棍上。 她没好气地赏他白眼。“你还是称呼我老师吧。” 他朗笑。看来她还是很冷静的,没上他的当,不过这意思是—— “所以你愿意收我当学生喽?” 她点头,也不知是否无可奈何。“明天来上课。” 他成功了! 高晋风狂喜,几乎有股欢呼雀跃的冲动。“谢谢老师!”他笑咧一口白牙。 她看着他近乎孩子气的笑容,樱唇也跟着微扬,笑得很淡很淡。 但确实是真心的笑意。 善雅发现自己收了一个很搞怪的学生。 原本开班授课并不在她的计划当中,是由于前来她的艺品店购买的顾客很喜欢她的作品,也因而对玻璃工艺产生兴趣,久而久之,便有一群人央求她开班,教导大家如何制作玻璃。 起初,她只在周末的时候,提供客人免费参加一堂简单的体验课程,后来,眼看想报名的学生愈来愈多,她拗不过,只好顺了大家的请求。 现在她一个礼拜上两堂课,分别为初级班及进阶班课程,照理说他只能报名初级班课程,但他以收集资料为借口,硬是两堂课都来上。 他初次在课堂上出现便掀起一阵旋风,会来报名这种学习课程的本来就是女性居多,而他长得帅,嘴巴又甜,幽默风趣,不知席卷多少芳心。 女同学们不论上课前或下课后,总是围着他问长问短,上课中间更屡屡被他的耍宝行为给逗乐。 他很懂得博君一笑,而且毛病特别多,一下是材料搞混了,一下靠窑炉太近烫到手,一下又说自己力气不足,没法持续吹玻璃,要不就是夸张地抱怨自己的玻璃怎么拉出奇形怪状。 他每回出糗,都会为课堂带来一串笑声,女同学们便热心地抢着帮忙他。 可他,偏偏只求她这个老师关爱的眼神,要是他出糗的时候她没看到,他便会可怜兮兮地瘪起嘴,说自己是没人疼爱的学生。 如果她瞪他一眼,他便会装着举手抹冷汗,一面偷偷跟身边的同学挤眉弄眼,示意这个老师好恰。 “一定是个老处女。”他会这么评论。 然后就会有年纪比较大的婆婆妈妈“责备”他说话要厚道,他会表现出一副乖乖受教的姿态,回给对方超级灿烂的笑容。 无论是谁看到那样的笑容,肯定会心软。 就连板着脸的她,也常常几乎撑持不住。 “老师、老师!” 瞧,他又想出什么花招了? 善雅悄悄叹息,望向从最前头被她赶去坐到最角落的高晋风,尽力维持平静的表情。 “什么事?” “你快来看,我的玻璃好奇怪。” 又怎么了? 她没辙,只好走向他,他好不容易将玻璃吹出一个杯子的开口状,正用铁管努力将杯口撑大。 “怎么办?好像被我撑歪了耶,这个形状怎么看都不对称。”他孩子气地诉苦,一面拿衣袖抹汗。 “我看看。”她仔细瞧他的动作。“因为你没把管子对准正中央,当然形状会歪掉了。” “怎么对?”他眨眨眼,好无辜的神态。 连这也不会吗?她不信地眯眸。 “可能我的眼睛被刚才的热气熏痛了吧?现在视线有点模糊。”说着,他刻意伸手揉揉眼。 借口真多! 她没好气地赏他白眼,但身为老师,总不能丢着无助的学生不管,只好轻轻握住铁管一端。“你看,就像这样……” “这样吗?”他的大手叠到她玉手上。 她一颤,抬眸望他,他依然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怕别的同学看见,想挣脱他的手,他却压住不放,星眸闪着野性的光芒。 一股暧昧的氛围流动。 她咬咬唇,假装没感觉到在两人双手间滋滋作响的电流,一本正经地继续指导。“转动的时候要像这样,力量要均衡。” “是,老师。”他应得好快乐。 她蓦地感到额头隐隐冒汗,是室内温度太高了吗?她用力挣开手。“好,你接着做吧。” “老师看着我做。”他要求,不许她就此离开。 她只得暂且站在一旁观看,他选择用作玻璃杯底色的颜料是淡淡的蓝色。 “这杯子如果做成功了,将会是我第一个作品,我打算拿来送我哥。”他一面撑出杯形,一面笑道。 送给他哥? “看来你跟你哥感情很好。”一般人都会把第一次的作品留给自己或者给最重要的人。 “我哥他很强,脾气温和,聪明又优秀,我从小最佩服他——”话说到这儿,他忽地顿住。 她凝视他,等待他继续,他却不说了,只是隐约苦笑。“希望他别嫌弃这个杯子。” “他一定会喜欢的。”她柔声低语。“你用心做出来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一震,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怔怔地望她。 善雅呼吸一凝,惊觉自己说太多了,她通常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为何会忽然想安慰他呢? 她别过眸,翩然转身。“我得去看看别的同学做得怎么样了。” 高晋风出神地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一时没注意,差点又烫到自己的手。 高晋风发现自己遇上了一个难缠的女人。 女人之于他,一向呼之即来,就连在玻璃制作班上课也一样,那些女同学都爱极了他,每每包围着他,“高风……高风”亲昵地唤着。 第八章 只有她,对他的恶作剧很少多看一眼,对他刻意的挑衅也一副若无事然,总是很礼貌也很疏离地唤他“高先生”,偶尔有些恼了才会摆出老师的架子,喊他“高同学”。 她像北极的冰山,难以融化。 班上每个同学都看出他对她有别样心思了,只有她,丝毫不为所动。 “高风啊,荆老师好像都不理你,怎么办?” 这天下课后,几个年纪长他不少的婆婆妈妈围着他,关怀地戏觑。 他重重叹气,一摊双手,表示无可奈何。 大家都笑了,其中一个中年妇女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加油吧!俗话说有志着事竟成,我看你条件也不错,总有一天荆老师会被你打动的。” “真的吗?”他可不敢如此有把握。 “真的,你没发现吗?荆老师开始会跟你回嘴了。” “有吗?” “有啊!以前她上课都不苟言笑的,最近渐渐会笑了,都是被你逗的,你不晓得吗?” 真的有吗?高晋风深思地揉捏下巴。他怎么觉得自己只有遭白眼的分?她真的有因他而笑吗? “高同学!”一道清雅的嗓音扬起。 瞧,她又要骂他了。 在婆婆妈妈好笑的注目下,高晋风顺从地走向善雅。 “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桌上一个奇形怪状的玻璃,像是一个心形的玻璃条,却是做得歪七扭八,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来是个心。 他嘻笑着说:“这是我送给老师的。” 她瞪他。 “你看不出来是什么吗?虽然做得很丑啦。” “这是‘奥图曲线’吗?” “奥图曲线?”他愣住。那是什么? “芬兰有个建筑师阿瓦•奥图曾以芬兰湖泊的形状发想,设计出经典的‘芬兰传奇湖泊花瓶’系列,那样的形状被称为‘奥图曲线’。”她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看你这玻璃条弯弯曲曲的,倒有点奥图曲线的味道。” 这是在取笑他吧?他恍然大悟,望着她似笑非笑的容颜,有些糗。 她明明看出那是一颗心,却不上他的钩,反过来戏谴他。 但她这般的戏谴一点都不伤人,反而有种温暖的幽默。 真是个奇特的女人,就连嘲弄一个人,都如此优雅有格调。 想着,高晋风不禁爆出朗笑,笑得善雅有些无所适从,怪异地望他。 他笑了好一会儿,费了好大劲才止住,凝视她的眼神温暖如春阳。“老师,我请你吃饭。” 这不是他第一次请她吃饭了。 自从开始上课后,他三天两头便嚷着要请她吃饭喝咖啡,理由都是为了新书,必须进行采访取材。 起初,她还傻傻地赴约,巨细靡遗地把自己知晓的关于玻璃工艺的一切与他分享,渐渐地,她也察觉他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但他每一次邀约,她依然会同意,而当他问着那些光怪陆离的采访问题时,她依然会煞有其事地回答。 为什么呢?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善雅曾好几度扪心自问,但她找不到任何理由,或者该说,她惧于探索自己的内心深处。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接受他的邀约,与他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 可今天,她必须拒绝…… “对不起,我晚上有约了。” “跟你那位高中同学吗?”他追问。 他指承欢?她摇头。“不是,是……别人。” 别人?高晋风盯视善雅略显犹疑的神情,脑海倏地灵光一现。 是他哥!她今晚恐怕是要跟大哥约会。 胸海霎时翻腾,他忍住异样的情绪,表面不以为意地咧嘴笑道:“那好吧,既然你已经有约,也只好改天了。” 高晋风装作无所谓。 但其实,他可在乎了,离开教室后,他马上拨手机给兄长。 “哥,是我。 “什么事?” “你晚上有空吗?” “今天吗?我跟善雅约好一起吃晚餐。” 果然! 他闭闭眸,强笑道:“你要跟未来大嫂约会吗?那正好,我也一起去吧!” “你要来?”高晋安对他的提议喜出望外。“那太好了,我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了。” “你们约哪间餐厅?”他问。 高晋安告诉他餐厅地址以及约会时间,他在心里记下。“知道了,待会儿见吧。” 挂电话后,高晋风一秒也没浪费,跳上停在附近的座车,风驰电挈,不到十分钟便抵达餐厅。 他在餐厅门外守候,半小时后,一辆计程车停下,善雅优雅地下车,她穿着一件飘逸的洋装,腰系藤编的宽皮带,搭针织小外套,秀发盈盈垂落,在夜色里泛着美丽的光泽。 她很漂亮。 太漂亮了。 高晋风酸涩地磨牙,看来她并不排斥与大哥约会,还为此精心打扮,大哥见到,想必也会惊艳吧…… 才这么想,高晋安也随后开车到了,两人刚巧在餐厅门口碰头,打招呼后相偕进去。 高晋风在门外读秒,足足耐着性子熬了两分钟,才跟着进餐厅,视线锐利地扫过室内。这间餐厅很重隐私,餐桌与餐桌之间隔着不透明的毛玻璃墙,做成半开放式的包厢。他确定大哥与善雅坐在某张靠窗的餐桌后,刻意要服务生安排自己坐在与他们隔着一道玻璃墙的那张餐桌。 他也无心用餐,只要了杯黑咖啡,后脑勺抵着玻璃墙,努力想听清另一头两人的谈话。 他这个大哥与善雅都是性格自制的人,讲话声音低低的,他屏气凝神,好不容易才听见一些片段。 一开始,仿佛是大哥跟她解释今晚要介绍弟弟与她认识,他听不清她的反应,约莫只是点头应好吧。 跟着,是一番礼貌的彼此问候,一个说自己今天去拜访了几个重要客户,一个说自己刚刚为学生上完课。 接下来,有短暂的沉寂,高晋风以为自己耳朵塞住了,正准备掏耳朵时,大哥低沉的声音总算又扬起。 他仔细辨认交谈的内容,好半晌抓到端倪,不禁目瞪口呆。 这两人竟然是在聊天气!说什么前几天都是阴雨绵绵,今天终于放晴,温度也回升,真不错…… 老天爷!是有没有这么无聊啊这两个? 高晋风翻白眼。 如果这就是两人婚前约会时谈的话题,他可以想见婚后他们会过着多么平淡无趣的生活。 他端起咖啡啜饮,品味那纯粹的苦涩,想着善雅的个性已经够矜持了,再加上一个同样很矜持的大哥,她结婚以后还能呼吸吗?他不希望看她整天窝在工作室里,孤独地吹玻璃。 她领受过情爱的滋味吗?知道人生还有很多不同的选择吗?她真能忍受与一个不相爱的男人白头到老? 那样的她,会活得快乐吗?会幸福吗?能开怀地笑吗? 他想看她笑,想看她拿他没辙时,抛给他那没好气的一眼,不论温柔或气恼,当她有表情的时候,比任何他见过的女人都美。 他好奇她还有那些深深隐藏的表情,如果可以,他好想一一挖掘…… 一念及此,高晋风蓦地下定决心,起身走向洗手间,躲在一扇屏风后拨打手机,对方一接起电话,他立刻装出惊慌失措的声调。 “哥,糟了!我这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 “电话里没法说清楚,总之你快来救我!” “到底什么事?晋风,你说清楚,我现在跟善雅在一起——” “帮我跟未来大嫂说声抱歉,可是我现在真的需要你,哥,你不会丢下自己凄凉无助的弟弟不管吧?” 高晋安叹气。“真是拿你没办法。说吧,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他走了。 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善雅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面对高晋安时,她总觉得不甚自在。虽说他的确是个谦谦有礼的君子,但每回与他相见,见他挖空心思找话题,她都不免替他尴尬。 看得出来他不想冷落她,但有时候,她倒宁愿两人沉默相对就好。 无声胜有声,也是一种理想境界,但或许不该是一对论及婚嫁的男女该有的境界吧! 善雅自嘲地叹息,眼看约会对象都匆匆闪人了,自己单独留下来用餐也没什么意思,正想离开,一道娇甜的嗓音忽地在她身旁响起。 “善雅,好久不见了。” 她抬头,迎面望向一个打扮大胆且时髦的女子,正对她嫣然笑着。 “英秀?”她浅浅微笑。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阎英秀在她对面坐下。“我跟男朋友来吃饭,刚刚远远地看到你,就想说来跟你打声招呼。刚刚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是我……未婚夫。” “喔,对,我听说了。我爸说,你家打算跟飞鹰集团的高家联姻,你未婚夫就是高家的长子高晋安对吧?” “嗯。”她点头。 “这样好吗?”阎英秀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是那个高家耶!” “什么意思?”她不解。 “你也知道飞鹰集团是做什么起家的,那个高董事长以前是做黑手的,只有小学毕业,听说他那个老婆还曾经在酒家陪酒,高家坦白说就是暴发户而已,高晋安本人是长得挺帅的啦,不过听说个性很闷。”阎英秀尖酸地数落着别人家的闲事,还一副振振有词的姿态。“我说善雅,会不会委屈你了啊?你们家怎能答应将你嫁到那种家庭?就算是为了救公司也不应该——” “别说了。”善雅轻声打断她。 “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善雅,我们从小就认识,两家也算是世交,我可是为你好喔!”阎英秀高调地澄清。 善雅微微地笑,笑意却清冷。“高家没什么不好的。高爸爸白手起家,虽然生长在艰困的环境,却从来才放弃,他有今天全是因为他努力付出,高妈妈相夫教子,在丈夫不在的时候,独自撑起整个家,我也很尊敬她。还有晋安,他是很优秀的,否则这些年来也不会把飞鹰集团经营得有声有色。如果你说他个性闷是因为他这个人比较沉默寡言,那我反倒觉得这不是坏事,与其开口说些废话,不如字字珠玑,这样还比较值得人尊重,你说对吗?” 这番话说来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温和中却也隐约透着讽刺,尤其最后一句富有强烈暗示,问得阎英秀哑口无言,脸色忽青忽白,极是难看。 躲在一旁的高晋风听见了,几乎忍不住出声喝采,看着善雅的眼神有几分讶异,却有更多藏不住的温情。 这女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荆善雅吗?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犀利的一面,当面泼那个傲慢女人一盆冷水。 那冷水泼得那个骄纵富家女颜面无光,却令他心头一阵温暖。 纵然他远离台湾多年,但他很清楚上流社会的社交圈是怎么看待他们高家的,他们是暴发户,他爸爸是不学无术的莽夫,妈妈是下贱的酒家女。 他原以为,自认为书香世家的荆家人或许也会对他们心存一丝轻蔑,尤其他们等于是用金钱买到这桩婚姻。 但至少善雅本人并未那么想,在面对外人讥嘲的时候,她维护了高家人的尊严。 难怪大哥会说她是个真正的淑女。 第九章 高晋风心海卷潮,震颤难抑。该怎么办?他发现自己对她似乎有些心动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惊异的嗓音唤回他激动的心绪。 他定定神,这才惊觉那个自以为是的千金已经不见了,而准备离开餐厅的善雅正巧经过他身旁,愕然发现他。 “对呀,怎会这么巧?”他连忙也扮出意外的神情。“你不是说跟人约了一起吃晚餐吗?那人呢?” 她狐疑地盯他两秒,才低声回答。“他有事先离开了。” “这么说你被放鸽子了?”他笑咧嘴。 她瞪他。他干么笑得这么开心? “你很遗憾吧?”他故意逗她。 她轻哼。“并不会。” 高晋风笑了,见她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心弦瞬间温柔地扯紧,他不由分说地牵住她的手。“跟我来。” 她吓一跳。“去哪儿?” “来就是了。” 两人手拉手离开餐厅,谁也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阎英秀正睁大着眼,满怀恶意地瞪着。 “夜市?” “对,夜市。” 善雅怔忡地望向高晋风,他硬拉着她离开那间专吃精致韩食料理的餐厅,没想到却是来到这个汹涌着人潮的小吃区。 “干么这么惊讶的表情?”他笑。“别告诉我你从没来过这种地方。” 是没来过。她沉默。 “真的没来过?”他吃惊了。“不会吧?真的假的?” 真的。“我不喜欢到人太多的地方,而且……”她别过脸,小声地低语。“我妈从小就不准我们随便在外面吃东西,尤其像这种路边摊。” “果然是大小姐。”他望着她,啧啧有声地摇头。“不准你在路边摊吃东西?让我猜猜,你从小应该也是天天搭私家车上下学,出入都有司机接送,绝对不准私自行动,因为你爸妈担心你被绑架?” 她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微微抿唇。“我上大学以前是没搭过公车,那又怎样?” “不怎样。”他耸耸肩。“我早该猜到了,你身上一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吧?”善雅锐利地反驳。 现在懂得反击他了呢!高晋风看着她微笑。“要吃什么?” 她愣了愣。 “既然都来了,总要陪我吃点东西吧!我这几年人在国外,最怀念的就是台湾这些小吃。” “你可以吃啊。” “那你呢?不吃吗?” 她不吭声。 他观察她犹豫的神情,故意莫可奈何地一摊双手。“好吧,大小姐不敢吃这种平民饮食,那我也不勉强——” “我敢吃。”她打断他。 “什么?”他一怔。 “别以为我没吃过。”她瞪他。“肉圆、刈包、蚵仔面线……这些我都吃过,只是不在这种地方吃而已。” “都是你家厨师做给你们吃的吗?”他问。 她点头。 “我可以保证,在夜市吃的感觉绝对不一样。”他嘻嘻笑。“说吧,你最喜欢吃什么?” 她垂下眸,两秒,细声细气地开口。“臭豆腐。” “臭豆腐?”他讶异。 “可是在外面不能吃。”她补充。 “为什么?” “……会有味道。” 会有味道? 他朗声笑了,确实很符合她这位大家闺秀的风格,因为吃臭豆腐会有味道,所以她绝不在外面吃。 “走吧!”他再度牵起她的手,也不管她抗拒,硬拉着她走走人群,走过那一个个热闹的小吃摊。 她有些不自在,却也不禁好奇,睁大眼看着夜市里琳琅满目的景致,每样小吃看起来都可口极了,客人三教九流,外表气质各不相同,相同的是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走没多久,一阵浓重的味道飘来,高晋风停住。“我记得这家臭豆腐很好吃。” 真的要吃? 她还来不及迟疑,他已押着她在桌边坐下。“老板,这边来两盘臭豆腐!” “隔壁的生炒花枝羹也不错,要吃吗?” 生炒花枝羹?她望向隔壁摊,老板娘正盛起色香味俱全的一碗,她悄悄咽了咽口水。 记得很久以前,小哥曾偷偷把夜市买的生炒花枝羹带回家给她,虽然有些冷了,滋味仍是绝妙。 “想吃吧?”高晋风观察她蕴着渴望的眼神。 她点点头,唇畔隐不住微微笑意。 于是他亲自起身,到隔壁摊买了两碗回来,搭配炸得酥脆的臭豆腐,勾引她的味蕾。 她接过他递来的免洗筷,迟迟下不了手。 “你就吃吧!我保证不嫌弃你嘴巴有味道。”高晋风戏谵地催促,也不给她考虑的余地,直接挟起一块臭豆腐就往她嘴边塞。 她不得已张口接住,跟着用手掩嘴,慢慢咀嚼。 他可没她这么秀气,大口大口地吃,狼吞虎咽,没几分钟便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而她还吃了不到一半呢!他闲下来,欣赏她斯文的吃相,她不仅吃得慢,边吃还会边用手帕擦嘴。 他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也放着条她借他的手帕,早就洗好了也烫好了,却一直舍不得还给她,那手帕跟她现在用的这条一样,角落处都绣了“雅”这个字。 “这手帕也是你们家的人特别刺绣的吗?”他好奇地问。 “什么?”她愣了愣。 “我说上头这个‘雅’字,你们家的人该不会用的手帕上头都会绣自己的名字吧?” “嗯,会啊。” “啧,你家佣人还真有闲工夫。” “是我绣的。” “什么?”他怔住。 “手帕上的字是我绣的。”她解释。“我两个哥哥和爸妈用的,我也会帮他们绣。” 不会吧?这位大小姐连刺绣也会? 高晋风惊愕地瞪着善雅。这就是所谓的名门闺秀吗?不对,他认识的千金小姐也算多了,没见过她这么传统的。 她是个真正的淑女。 他再次想起大哥这句评语,越发体会其中深刻的意涵。 “也帮我绣一条吧!”他蓦地冲口而出。 “嗄?”她眨眨眼。 “就是‘风’这个字,应该很简单吧?难不倒你。” 难是不难,问题是为何要帮他绣? “就算是表达老师对学生的疼爱啊!”他很会耍赖。“啦,今天这些算我请你,我买单,交换条件就是你绣一条手帕送给我。”不知怎地,他忽然好想好想要她亲手绣的手帕,好想在属于自己的物品上留下她的记号。“你答应我吧!老师,求求你!”他双掌合十。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赖皮啊?善雅瞠目结舌地瞧着他,简直跟她小哥有得比。 “说吧,你还想吃什么?想吃什么我都请你。”他豪迈地提交换条件。 “我已经饱了。” 谈判失败。 离晋风瘪嘴。“好吧,那你说说看,有什么事是你很想做,却不敢去做的?” “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陪你去做啊!” “这算交换条件?”她好笑。 他用力点头,眼眸闪亮如星,像个孩子。 她心一软,拿这样的他没辙,偏头想了想,半晌,细声低语。“荡秋千。” “荡秋千?”他意外。 “嗯。”她回忆往事,眼神变得迷蒙。“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没回家,偷偷跟同学去学校附近的公园玩,我们比赛荡秋千,看谁荡得高,那天,我真的玩得很开心。” “后来呢?”他低声问。 她眸光一黯。“后来我不小心从秋千上摔下来,送医急救,幸好没什么大碍,只是轻微脑震荡。” 可从那之后,她家人便不准她再荡秋千了吧,当然,也不可能再允许她放学以后跟同学偷偷溜出去玩。 从小便被要求循规蹈矩的她,也只能再走回循规蹈矩的路。 高晋风盯着善雅,想像着她是如何乖巧地长大,从来不曾拂逆过家人的期望,他的胸口拧紧,止不住疼痛。 这傻女人,为了家人,是连自己的婚姻也打算葬送了…… 他蓦地咬牙,霍然起身。“我们走吧!” “不可以。” “可以。” “我今天穿裙子。” “啦,我外套借你,这样行了吧?” 善雅低头,看着他不由分说地将薄外套围住她下半身,两只衣袖在她腰间打个结。 他笑道:“这样就不怕裙子飞起来了,你这个大小姐也不用担心走光了。” 她尴尬地脸颊发热。 “坐下吧!”他押着她在秋千坐下。 这是一处很静谧的小公园,除了他们俩,四下无人,月光晕蒙蒙地洒落,几盏仿古典欧风的路灯宛如高高的卫兵,静静地守护着这座公园。 善雅坐在秋千的木板条上,双手握着铁链条,芳心怦怦跳。 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荡过秋千了,就连坐在这横板上是什么滋味,也几乎要忘了。原来这横板都是这么窄的吗?或是她长大了,才显得坐得局促? 高晋风站在她身后,握住铁链,将她连人带秋千往后拉。 “手握紧。”他温声叮咛。“准备好了吗?要去了喔。” 说着,他放开手,秋千往前荡,起初只是轻微的前后摇摆,但他逐渐加大了力道,用力推她的背,将她往空中送。 风刮过她的脸,吹乱了她秀发,她开始怕了。“好了,不要再推了,太高了。” “这才刚开始呢!”他推得更用力。“你也别光坐着,用点力啊!不然荡不高。” 可她就怕荡高啊!儿时的经历仿佛历历浮现于跟前,她明明玩得很快乐的,却在一瞬间变了调。 善雅闭紧双眸,想荡高不敢,放弃又不甘心,心跳怦然加速,在耳膜边咚咚作响。 他又用力推一下,她感觉裙摆似乎微微飘起来了,连外套都压不住。 “高风、高风,放我下来啦!”她不知不觉地求饶,在无意间喊出了他的名字。 虽然不是他真正的全名,但高晋风听着,忍不住激动,胸臆情绪沸腾。 终于,他在她心目中不再是“高先生”、“高同学”了,是“高风”,是一个她能够直呼其名的男人,这对一向守礼的她,该是有某种特别意义吧! “高风,你别闹了啦!”她轻声尖叫。 “你闭着眼睛吗?快张开来。”他在她身后笑着鼓励。“勇敢一点,看看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可怕。” 谁说不可怕?万一她又摔下来该怎么办? “我不会让你摔下来的,就算真的怎么样了,我一定会接住你。” 骗人。 “你相信我,我会接住你的,不会让你受伤。”他温柔地哄她。“张开眼睛吧!善雅,看看四周。” 她紧紧地、紧紧地握住铁链条,屏住呼吸,缓缓地扬起眼睫。 映入眼底的,是被月色染遍的公园,每一样游乐器材,都像洒上了金粉,闪烁着朦胧的光辉。 风其实不强,很舒服地拂过她的脸,她的发丝轻扬,裙摆飘飘,整个人也像快飞起来了。 她仰头,望向暗蓝色的天空,望向更高更高的地方,她还可以荡得多高?如果再用力一点,再高一点,是不是就能自由地飞翔?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在她下方喊。 她往下望,他正仰脸看着她,带着清爽的笑意。 她不禁也笑了。 第十章 她在想他,想他真是个奇特的男人,他像一道旋风,闯进了她孤寂的世界,强硬地将她拖离她早就设定好的人生轨道。 可这样是不对的,不可以,她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善雅倏地放松,不再用力,秋千摇摆的弧度逐渐变小,慢慢停下来。 她又回到地面了,回到她应该在的地方。 她茫然地坐在秋千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高晋风走过来,握住一根铁链条,低头望她。 “怎么了?”他沙哑地问。 她怔怔地扬眸凝睇他,脸颊晕红如桃,眼波迷离若雾。 他心一荡,不觉弯下身,俊唇轻轻吻她额头。 她傻傻地任由他亲吻,心湖泛开圈圈涟漪。 气氛旖旎,他克制着激越的心跳,更靠近她,温热的气息撩拨她鼻尖,凉冷的嘴唇寻觅着她甜蜜的樱唇…… 她乍然清醒,急急往后退。“不可以!” 他深深看着她,她被他看得羞赧不堪,仓惶从秋千上站起身,重心不稳,晃了一下。 他机敏地伸手揽她腰肢,顺势将她带进怀里。 “你……做什么?放开我!”她焦灼地挣扎。 他收拢臂膀,紧紧圈抱她,不让她动弹。 “高风,你——” “跟我恋爱吧!”他突如其来地说道。 她震撼,霎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跟我谈恋爱,荆善雅,我会陪你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你的人生还可以有很多选择,我会教你领略什么是快乐。” 他性感的嗓音犹如魔咒,危险地挑逗她。 “你要什么,我都会找来给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善雅,难道我不可以吗?不可以是那个陪在你身边的人吗?” 他问得急切,而她心乱如麻,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一个男人对她表白,却是初次如此手足无措。 怎么可以?他怎能这般强势又鲁莽地进攻她的心?她更不该给他乘虚而入的机会…… 她推开他,心窝发凉,如坠冰窖。“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他注视她木然的表情,语音沙哑。“我知道。” 她一震。“你怎会知道?” 因为她未婚夫就是他亲哥哥。高晋风忧郁地想,表面却刻意装出轻快的语气。 “刚刚在餐厅,我都听见了。” 他都听见了?善雅颦眉,无语地瞪他,半晌,她寻回理智,将系在腰间的外套解下,递还给他,然后毅然转身。 他连忙拉住她手臂。“别走。” “你放开我!”她近乎气愤地挣脱他。“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吧?我不是你这种男人会喜欢的女人。” “你又知道了?” “上回在motel,那个是你女朋友吧?” “她不是。”他澄清。 她懊恼地瞠他一眼。“不管是不是,显然你喜欢的女人不是我这种类型。” “你的意思是你跟她很不同吧?”高晋风微笑。“没错,你们是不一样,你也的确不是我平常会接触的那种女人。”太高贵太优雅了,他以前从来都认为这种女人最虚假,但她,令他另眼相看,他忍不住想为自己辩驳。 “你相信我,善雅,那天在motel的事真的是一场误会,我从没那个意思带那个女人去开房间……算了,愈解释只会让你愈认定我是那种无可救药的花花公子吧?”他无奈地苦笑。 善雅听出他话里的自嘲,心弦隐隐揪紧,但不过转瞬,又命令自己千万不可同情他。 “那并不重要。”她刻意冷着脸。“你没听懂吗?我已经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可是你并不爱他。”他一字一句,刺痛她内心。 她愕然发颤。他怎会知道? “你跟他只是为了家族利益必须联姻,对吧?你们对彼此没有爱,有的只是责任和义务。”他继续用言语刺她,或许他并不觉得,但她的的确确受伤了。 她咬紧牙,好不容易从唇间挤出违心之论。“我们不是利益联姻,我……喜欢他。” “说谎!”他根本不信。“你们如果对彼此有任何一点情意,会连聊天都不晓得说什么吗?有哪对相爱的情侣在一起会谈天气的?” 她震颤,恼怒地瞪他。“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你果然是跟踪我到那间餐厅的。” “对,我是跟踪你。”他毫不在意地坦承。 “你凭什么这么做?”她难得提高嗓音,只有他,能激得她失去素来自傲的冷静。 对啊,他凭什么? 高晋风嘲讽地省思,他凭什么去破坏自己哥哥跟未来大嫂的约会?这么幼稚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吃醋。”他咬牙,心海掀起惊涛骇浪,瞬间澎湃的情感终于令他无法自持地嘶吼出声。“因为我在意你跟谁约会,我不想将你交给别的男人!” 这,就是他最真实的心声,别说她吓到,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兴起这么强烈的占有欲? 他盯着善雅,眼神阴晴不定,而她更是脸色苍白,颤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想逃吗? 他倏地伸手招住她手腕。“荆善雅,你一生的幸福,不该葬送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 “你不懂……” “我是不懂!不懂怎么有人能这样糟蹋自己?你能忍受一辈子跟一个不爱的男人在一起吗?就为了解救家族事业,为了让你的家人过好日子?” “不是的。”她软弱地辩解。“晋安是个好人……” “他是好人又怎样?你不爱他!”他声响如雷,狠狠地劈落她耳畔。 善雅用力咬唇。他凭什么这么吼她?凭什么用这般严厉的语气指责她?他以为他是谁? 她深呼吸,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绝不能为这个男人抛却理智,她是荆善雅,她不会因任何男人而动摇。 稍稍平定起伏的心绪后,善雅平静地扬嗓。“我不是不想爱晋安,是……不能爱他。” “什么意思?”高晋风沉下脸。 她注视他,双目透明如最冰冷的水晶,不见一丝情感。“因为我已经失去爱人的能力了。这辈子,我不会再有爱情。” 这辈子,她不会再有爱情。 因为对自己许下承诺了,因为她每一次冒险,换来的都是家人朋友的伤痛,所以她不再任性了,不会再偏离自己该走的人生轨道。 她不会再爱了,爱对她而言,太梦幻太奢侈,伤人又伤己,她只希望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这也是她答应家翰的。 一念及此,善雅幽幽叹息,她坐在卧房窗台边,拾起一只卧在窗缘的玻璃海豚,怔怔地瞧着。 家翰,一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大男孩,那年,他们在大学图书馆偶遇。 当时,她正努力踮高脚尖,费劲地想取下一本位于书架高处的精装摄影集,他来到她身边,轻轻松松地帮她拿下。 那是一本关于海洋生物的摄影集,书里满满的都是各种海豚的图片。 他惊喜地对她说:“我也喜欢海豚。” 她愣住,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热情。 “你瞧,我连身上都带着海豚。”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海豚书签、一只海豚书夹,还有一本印着海豚的笔记本。“小时候,我常常跟爸爸一起坐渔船出海,只为了有机会看见海豚。” 她愣愣地听他说,他说了好多好多,后来他告诉她,那是因为他对她一见钟情,才会格外多话。 他很快便表明自己想追求她,可那时候,爸爸妈妈正安排她和世交伯伯的儿子相亲,那位哥哥她认识,对彼此印象都不错。 可是他不一样,他跟她来自不同的世界,荆家是传统的书香世家,代代都是知识分子,她伯伯曾做过教育部长,爸爸继承祖父创立的出版公司,而他从小生长在东部一座小渔村,父亲依赖打鱼为生,家里经济困顿,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得出门摆摊卖菜,他也得四处打工,筹措自己的学费。 从小,妈妈便告诉她,希望她与家世相当的人结婚,否则为了适应彼此的价值观,生活难免起冲突。 她谨记妈妈的教训,原本想远离他的,但他不放弃,一再勇敢追求。 为了让自己配得上她,负担得起与她约会,请她到那些她习惯的餐厅吃饭,他更拼命打工赚钱,课业成绩因而滑落不少,她劝阻他不该为自己耽误前途,他怎么也不肯听。 她被他感动了,终于答应跟他交往,他欣喜若狂,每天都想见到她,或请她吃饭,或看电影,还送她昂贵礼物。 有时她不舍他破费,婉拒他的邀约,退回礼物,他反倒生气了,激动地指责她这是看不起他。 为了与她交往,为了证明自己供得起她过同样富裕的生活,最后,他竟然挺面走险,在校园里当起贩毒的药头…… 一步错,步步错,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终究不是童话。 “是我毁了你,家翰。”善雅抚摸着海豚,心痛得难以呼吸。 “当初我就不该答应跟你交往的,我该离你远一点,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到现在还快快乐乐地活着。” 泪水无声地滑落,静静地滴在玻璃海豚上。 有人敲门,善雅连忙伸手抹去眼泪,轻轻扬嗓。“请进。” 进来的是大哥荆善智,捧来一盒精致的凤梨酥。“善雅,你不是很爱吃这家的凤梨酥吗?我今天去台中出差,顺便买了几盒回来。” “谢谢大哥。”善雅起身迎向大哥。 “你在干么?”荆善智关心地问。 “没有啊。”她摇摇头,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海豚。 荆善智看到了,目光一黯,霎时有所领悟。 善雅察觉他神色不对,忙将海豚藏到身后。“大哥,明天晚上我不回家了,我要出门旅行两天。” 荆善智深深地注视妹妹。“又要去看他了?” 她没正面回答,微微撇过脸。“帮我跟爸妈还有小哥说一声。” 荆善智叹息,一手搭上妹妹肩膀,温和地劝说。“善雅,也该是时候了,不久以后你将嫁为人妻了,放下他吧!” “我知道,大哥,你不用为我担心。”她淡淡微笑。 荆善智看她那样笑,明白她心中自有决断,不是其他人能够轻易动摇,也只能无奈点头。“那好吧,这盒凤梨酥我留下来,你慢慢吃。”他将凤梨酥搁上书桌,忽地瞥见桌上一本英文小说,好奇地拿起来翻阅。“这是什么?wendellgao,这作者是谁?很有名吗?” 善雅闻言,脸颊乍热。“没什么,我只是……听朋友介绍,想看看而已。” “喔。”荆善智不疑有他,将书放下。“那我先出去了,你早点睡,晚安。” “晚安。” 善雅送大哥离开,关上房门,回到书桌前,放下玻璃海豚,拿起书本。 这本书她已经看一半了,很精彩的冒险故事,看的时候,会被主角的经历吸引,忍不住一直看下去。 看得出来作者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善于营造故事的氛围。 虽然是很好看的一本书,但自己为什么会买这本书呢?为什么会特意去书店寻找那个男人的作品? 第十一章 跟我恋爱吧!荆善雅。 那个男人热情的呼喊,至今仿佛仍在耳边回荡。 善雅悚然一凛,用力咬唇。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说,这辈子不会再有爱情。 真的可以吗?就这么无情无爱、无盼无望地过一辈子,直到老死,她的心里不会有任何遗憾吗? 高晋风不相信,不,该说他不愿相信,这不该是她过的人生,那样的女人不该在如此年轻的时候,便淡灭了所有爱恨嗔痴。 会快乐吗?就这么活着,她快乐吗? 高晋风发现自己很在意,与善雅在小公园分手后,他独自一人沿着台北街头走了一夜,心乱着,脑子昏沉着,胸臆压着股不得纡解的焦躁。 他想知道为什么她选择过这样的人生,虽然她不肯说,但他隐隐约约猜到,该是跟一个男人有关。 是因为受过情伤吧! 曾经有男人伤了她、负了她吗? 他想知道。 于是,天才蒙蒙亮,他便冲进善雅好友开的motel,指名找老板娘。 宾馆经理原本当他来找碴的,哪有人天一亮就来找人的? 他好说歹说,发挥一贯的魅力,好不容易要到于承欢的电话,将她call来宾馆。 对他主动央求见面,于承欢感到讶异,出自好奇,前来赴约。 “你说,有关于善雅的事想问我?” 他点头。 于承欢闻言,慧点地眨眨眼。“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她端起咖啡,好整以暇地喝着。 高晋风明白,这是她对自己设下的考验,若是通不过,便无法说服她“出卖”自己的好姐妹。 他拿出一样东西。“这是我在她的课堂上做的作品。” “你去上她的玻璃工艺课?”于承欢好吃惊。 “嗯。” “这什么?” “一个收藏盒。”他解释,看着于承欢不客气地拿起他的作品把玩,不觉微感赧然。 他知道这东西做得还很糟,技巧相当不成熟,甚至可说拙劣,想做成心形的收藏盒,但那个形状怎么看就是歪歪扭扭。 于承欢看了,噗哧一笑。“你觉得她会喜欢这个吗?” 直率的揶揄更令他红了脸。“之前我做了一个心形的玻璃条,结果她居然说有点‘奥图曲线’的味道。” “奥图曲线?” “就是一个芬兰设计师参考芬兰湖泊的形状设计出来的作品……”他将当时善雅的解释照搬出来给于承欢听。 她听了,狂笑不止。“奥图曲线?哈哈、哈哈!她是在笑你那个玻璃条做得歪七扭八的吧!哈哈哈!” 他糗得不知所措。 于承欢笑得放肆,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止歇,明眸发亮地看着他。“没想到善雅会跟你开这种玩笑,她这人不太会说笑的,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他点头,有些感慨,却也有些得意。 于承欢闲闲地把玩他的作品。“这个心形收藏盒,你是要送给她的吗?” “是。” “你想让她放什么在里头?珠宝首饰,还是像回纹针之类的文具?” 他摇头。“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放糖果。” “糖果?”于承欢意外地挑眉。“为什么?” 他告诉她理由。 她听了,深深地注视他,许久,含笑扬嗓。“你爱她吧?” 他一愣。 他爱她吗?胸口这股澎湃的情感,是爱吗? 他怔怔地望着于承欢,以为自己回答不出她的问题,该是通不过她的考验了,孰料她还是悠悠地告诉他了。 她告诉他一个哀伤的故事,一段早夭的恋情,他终于明白为何善雅会那样封闭自己的心。 他终于懂得,为何她会坚持这辈子杜绝爱情,不再爱了。 听完于承欢讲的故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失魂落魄地来到公司。 高晋安正在办公室工作,见他来了,颇感惊讶,起身迎向他。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叫我去救你,结果我人还没到你又说没事了,害我白白奔波一趟,这样玩你哥很高兴吗?” 高晋安语带调侃地责备,高晋风却丝毫没有玩笑的心情,通常他都是兄弟俩玩世不恭的那一个,但现在,他的表情异常认真。 “哥。” “怎么?”高晋安因他严肃的叫唤愣了愣。 他深呼吸,努力想控制胸间沸滚的情绪。“如果我想做一件可能会惹你生气的事,你会谅解我吗?” “什么事?”高晋安奇怪。“你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我哪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高晋风望着最尊敬的兄长,眼神近乎无功。“好像爱上了一个女人。” “什么?”高晋安愕然,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半晌,好笑地摊摊手。“这不是经常发生的事吗?” “这次是认真的。”高晋风微哑地抗议。 “你的意思是——”高晋安敛去笑意,看出弟弟神色异样。 “可是,我为什么要生气啊?你有真心想爱的女人,我应该为你高兴啊!” 问题是,那个女人名义上是属于哥哥的。高晋风彷徨。 高晋安浑然不知弟弟内心的挣扎,伸手拍拍他的肩,笑道:“改天把她带来给我瞧瞧吧!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不平凡的女人,能让我这个游戏人间的弟弟付出真心。” 高晋风忧郁地抿唇。 “怎么还是苦着一张脸啊?啊,我懂了,该不会是人家不喜欢你吧?”高晋安笑着戏觑。 若是平常,高晋风肯定把话顶回去,跟哥哥斗嘴,但如今他只能自嘲地撇撇嘴。“她说不会跟我谈恋爱。” “不会吧?大众情人高晋风居然踢到铁板了?”高晋安愈来愈觉得情况微妙了。“呵,我对那位奇女子愈来愈有兴趣了。” 高晋风没吭声,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昨天破坏了你跟……她的约会,她有对你说什么吗?” “她?你说善雅啊。”高晋安微笑。“倒是没说什么,善雅的脾气很好,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跟我计较的,不过我本来也想今天再约她吃个饭算是赔罪,可惜她说要去台东。” “她去台东?”高晋风讶然。“做什么?” “不晓得,她只说是去看个朋友。” 去台东看朋友?莫非…… 高晋风一凛,脑海灵光乍现。“哥,我有事先走了。” 语毕,他转身就走,也不管哥哥在身后喊,像一阵旋风似地急卷离去。 台东。 一下火车,善雅便搭计程车匆匆赶往医院,听取肿瘤科主治医生的报告。 老医生见到她,立即堆满了笑容,招呼她坐下,吩咐护士端茶给她。“你放心吧,荆小姐,他最近情况稳定多了,不久以后,应该就能出院了。” “那太好了。”善雅听了,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对医生鞠了个躬。“一切就麻烦医生了。” “啦,这是最近一期的帐单。” “是,我会去缴付的。” “关于这部分,我照你的意思,告诉他们所有医疗费用都是由健保全额给付,要他们不必担心。” “谢谢你,医生。” “不过荆小姐,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呢?”老医生望着她,眼里难掩同情之意。“你总是这样默默地帮他们垫付医药费,我相信老人家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的,就算你曾经犯过什么错,也一定会原谅你。” 善雅闻言,摇摇头。“我的错,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原谅的。” 她怅然苦笑,又跟医生聊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我先走了,有什么情况,请随时通知我。” “嗯,你慢走。” 离开主治医生办公室后,善雅来到住院大楼的病房,在某扇房门外张望。 这是间双人病房,其中一张床位躺着一个老人,鬓发苍苍,面黄肌瘦,神情显得有些憔悴。 那便是家翰的父亲,半年前,得知自己罹患肝癌,住院治疗,做了化疗又开过刀,现在病情好转许多。 她见老人家睡了,这才悄悄走进去,将一束鲜花以及一篮水果摆上床旁的小几,关怀地注视老人片刻,不敢多留,又静悄悄地走出病房。 她知道,老人家并不欢迎她,更不会想见到她,所以她只要能尽到心意,就足够了。 才刚踏出病房,不一会儿,家翰的妈妈便来探望丈夫了,她刚在市场卖完菜,风尘仆仆。 善雅躲在走廊转角,瞥见她满脸倦容,心中一紧。 自从丈夫倒下后,她一肩撑起家计,日日为生活辛劳,又要来回奔波照顾丈夫,肯定累了。 都怪她不好,是她害他们失去一个好端端的儿子,如果不是她…… 善雅轻叹,不愿再想,惆怅地转身,迎面却望见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 她震惊不已。“高风?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的好朋友于小姐告诉我的。”他回答,微微带笑。 “你是说承欢?”她不敢相信。 他点头。“她说每年一到他的忌日,你总会到台东来探望他父母,最近因为他父亲生病住院,你每个月都会来。” “为什么……承欢会告诉你这些?” “我问她的。我问她为什么你坚持不能再有爱情,她把你大学时候跟前男友的事情告诉我了。” 这么说他全都知道了?善雅瞠视面前的男人,心慌意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痛楚,她不想让外人知晓。 承欢怎么能够告诉他! 就算他的阳光魅力凡是女人都难以抵挡,但承欢可是她最好的朋友,不该如此轻易便出卖她的私密往事,他究竟施了什么法术? 她又怨又恼,快步离开医院。 他跟在她后头。“你去哪儿?我开车载你。” “不用了!” “善雅、荆善雅!你生气了吗?” 对,她生气了,他不该擅自闯进她的私密世界,她并不想与任何外人分享。 “你别跟着我!”她想驱离他,早该赶走他了,不该放纵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围绕。 他却坚持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医院外头,此刻正是黄昏时分,日轮半落,彩霞满天。 他见她走得急促,眼看无法拦住,索性伸手扣住她臂膀。“善雅,你听我说。” 她干么要听? 她被他拖住,躲不开,气得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我不是要你别跟着我吗?你放开我!” “我偏不放。”他耍赖。 怎么会有这种男人?她好怒。“我真的生气了,高风,请你放开我,听见没有?” “我说了,我不放!” “你——”她蓦地扬手,掌他耳光。 又打他了,这是第三次了。 两人彼此相望,各有所思。 她用力咬唇,自觉懊恼,怎么每每在他面前,她就会控制不住脾气?她明明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泼妇啊!她羞愤难堪,但看在他眼里,她因愤怒染红的颊,以及那双燃着灿灿火光的眸子,比平常更漂亮、更吸引他。 这就是她发怒时的模样吗?就连生气的时候,她还是个淑女,一个美得不寻常的淑女。 第十二章 “为什么要生气呢?”高晋风不放弃探问她的内心。“因为你的过去被我知道了?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因为你害怕——” “不要说了!”她阻止他。 “为什么不让我说?因为我说中你的心事了吗?因为我看穿你吗?”他言语犀利,一字一句都劈中善雅心坎。 她看着他那近乎野蛮的黑亮双眸,不觉心惊胆颤,表面却高傲地扬起下巴。 “我只是觉得你很烦而已,高先生,你不觉得自己太黏人了吗?你以为这样死缠烂打,我就会喜欢你吗?告诉你,我才会。永远不会!” 她难得说话如此尖锐,他承认自己被刺伤了,从来没听过任何女人对他说这种话,出自她的嘴,更是令他心如刀割,自尊残破,全身都痛。 “你……不会喜欢我?” “对,我不会!” 她怎能这样说?怎能如此毫不在意地打击他?她可知道,她比最高明的拳击手还厉害,一句话便能ko他…… 高晋风乱了,狂了,心口沸腾,理智瞬间燃烧殆尽,他倏地抱住善雅,紧紧地、又愤怒又落寞地抱着。 “你做什么?”她握拳挝打他肩头。“放开我,你放开——” “跟我谈恋爱吧!”他在她耳畔低哑地嘶吼。“荆善雅,就利用我来治疗你心里的伤痛吧,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 她会好起来? 善雅震栗,心乱如麻。 月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夜很静,唯有海涛,低低地吟唱。 善雅站在窗边,凝望月色。这是一间位于渔村的小小民宿,每年她来这里,都会在这儿住一晚,凭吊那个英年早逝的大男孩。 今年却多了个不速之客。 离开医院后,高晋风坚持要她坐他的车来到这个地处偏僻的渔村,民宿没有多余的空房,他一样死赖着不走,厚着脸皮央求老板夫妇让他在户外的空地搭帐篷。 夜深了,温度降了许多,他在帐篷里,不会冷吗? 想着,善雅忽地觉得有些心慌,思绪杂乱无章,她披上薄外套,来到屋外。 空地上,立起一顶深蓝色的帐篷,而他坐在帐篷外,正用野外专用的瓦斯炉煮一锅泡面。 泡面的浓香扑鼻,善雅瞠目结舌,瞪着那个颇为自得其乐的男人。 他也看见她了,笑着扬声。“你来看我的吗?” 她倔强地撇过脸。“只是睡不着,出来透透气而已。” 他微笑,不再说话,静静地煮泡面。 她忍不住又望向他,见他穿着单薄,只套着一件棉t恤,微微蹙眉。“你不冷吗?” 他耸耸肩。“不会啊。” “我是说,你晚上睡在那里头,不会冷吗?”她指指帐篷。 “我有带睡袋。” 睡袋? 她扬眉。“你总是把这些露营用品带在车上吗?” “嗯。”他点头。“我有个习惯,看哪里风景不错,就会在那里搭帐篷睡上一夜。” 她无言。这男人果然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从不曾在野外扎营过。 “好了。”泡面煮得差不多后,他在上头打了颗蛋,熄火,拿筷子轻轻搅了搅,然后笑着望向她。“要吃一点吗?我煮的泡面可是一绝喔!” 她怔忡地盯着他。 见她一副傻愣的模样,他笑了。“你没在野外露营过吧?以前有睡过帐篷跟睡袋吗?” 她摇头。 “我想也是。”他抿嘴笑,星眸闪亮。“连路边摊都不准吃了,何况让你在野外求生?” 这是在嘲讽她吗?她不悦地嘟嘴。 他看着她娇嗔的表情,目光一柔,朝她诱哄地招招手。“很好玩的,过来吧!” 她一动也不动。 “别担心,我不会再突然抱住你的。”他低声承诺。“我承认在医院的时候,我情绪比较激动。” 她眨眨眼,半晌,不情愿地开口。“我也有不对。你的脸……会痛吗?” “你关心?”他有意逗她。 她咬咬唇,垂下眸。“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你就特别容易生气。” “也没什么奇怪的,我这人天生就欠扁,我家人也很受不了我。” “不是那样的。”她不喜欢他自嘲的口气。 “那是怎样?”他反问。 她一室,芳心怦然乱跳,过了好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开口。“为什么是我呢?” 他愣了愣。 她直视他。“为什么你会……对我有兴趣?” 很奇怪吗?他记得她曾说过,她不是个他会感兴趣的女人,真是太小看她自己了。 高晋风微笑叹息,将泡面舀起,分盛入两个纸碗,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将其中一个递给她,筷子也塞进她手里。 他吃了一大口,示意她也跟着吃,她拗不过,只得也吃了一小口。 他这才满意了,直视她的眼睛,回答她的问题。“老实说,我也常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你在工作室里吹玻璃,整个人都看呆了,从来没对谁那么入迷过。” 入迷?她轻颤。他这个用词也太直接了吧! 但他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直率地道出心声。“也许你自己没感觉,不过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女人,至少对我来说。” 他一面表白,一面吃着热呼呼的泡面,一时吃太急了,舌头烫到,连忙吐出来吹了吹。 怎么会有他这种人啊? 善雅凝视他,又无奈又有些心怜,对他的不平之气霎时烟消云散,只留一腔柔情。 她放下泡面,在他身旁坐下,双手抱膝,望着前方波光迷蒙的海面。 潮来潮往,诉说的是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而她,也曾有过一段伤心往事。 她低低地倾诉。“家翰……就是我前男友,他就是在这附近落海的,所以每年到了这天,我都会来这里住一个晚上,看看海,跟他说说话。” 他放下筷子,望着她略显仓白的侧颜,静静听她说。 “承欢应该有告诉你,他与我是怎么认识的,本来我是怎么也不肯答应和他交往的,可是……他感动了我,后来我决定跟他试试看。” 话说到这儿,她闭闭眸,脸色更白。“从小到大,我的人生一直很平顺。照着家里为我安排的轨道走,只要我一决定要冒险,就会发生可怕的事。小学时跟朋友偷溜出去玩,结果从秋千上摔下来。大学时拒绝家里为我安排相亲,跟他交往,结果他为了赚钱让自己配得上我,挺而走险在校园贩毒,最后还为了躲避警方追捕,逃回老家,在这里落海失踪。” 她蓦地住口,转头望向他,泪光莹莹闪烁。 “只要我想稍稍偏离人生的轨道,就一定有灾难发生,我不该答应跟他交往的,是我毁了他的人生……” “那不是你的错!”他握住她的手,试着给她安慰。 她想抽开,他执着地握住。 她摇摇头,泪水更泛滥。“你知道最过分的是什么吗?其实我根本不确定自己到底为什么答应跟他交往?是因为真的喜欢他吗?或者只是想要自由……我可能根本没那么喜欢他,却因此害死了他,我对不起他,真的很对不起他……” 她哽咽,伤心地说不出话来,肩头阵阵轻颤。 他心一紧,不觉展臂环住她,将她搂进怀里。“这不是你的错,善雅,别这么自责。” 她倏地推开他,扬起脸,激越地轻喊:“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接近我,更不要动摇我。我不能接近你,这是不对的……” 她迷乱地低语,而他看着她雪白的容颜,忽然懂了,心脏狂跳不止。“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 她倏地一凛,急忙摇头。“我没有,没有……” “你有!”他坚定地握住她双肩,强迫她直视自己。“你喜欢我,善雅,你就承认吧,你为我心动。” 是,她是喜欢他;是因他心动了,但怎么能够?怎么可以? 她颤栗地落下一滴泪。“我不能再爱了,没资格这样做,我已经有婚约了……” “那就取消那个婚约,你不需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你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不懂的——” “我懂。”他打断她。“你只是太温柔、太善良了,你把太多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要求自己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绝对不可以让最亲近的家人失望。”就跟他那个傻哥哥一样。“你真傻!傻女孩,何必要活得这么辛苦?” 他怜惜地拥抱她,紧紧地,像要将柔弱的她揉入体内,受他保护。 “我不觉得辛苦。”她用力咬唇,忍住脆弱的啜泣。 “可是我心疼你。”他在她耳畔低喊。“你知道吗?看你这样平静无波地过日子,我好心疼。你大笑过吗?大声哭过吗?知道你前男友失踪的时候,你有痛快地哭出来吗?” 没有。 善雅苍茫地想。得知家翰失踪的时候,她赶来台东这座小渔村,跟着她父母一起站在海岸,无助地看海巡人员沿海打捞。 他们找不到他的尸身,无法确定他的生死,而她,只是像木头人似地呆站着,不哭不喊。 他的父母很怨她,说她冷血无情,不值得他们儿子的痴情狂爱。 但她不是无情,只是太震惊了、太自责了,才会无法任性地痛哭失声,身为始作俑着的她,哪有资格表现崩溃? 她凭什么哭?凭什么让别人来安慰她?是她的错啊,都是她的错…… 善雅用力抓住高晋风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那时候,她多希望能有个人来救救她,告诉她,家翰会平安回来。其实她也想有人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场意外不是她的错,只是老天捉弄。 她也想哭的,早就想痛快地哭一场了…… “你哭吧!”他轻拍她的背,抚慰着她的嗓音温柔得教她心碎。 “在我面前,你尽管尽情地哭。” 真的可以吗?她真的可以哭吗?犯错的人也有资格哭泣吗? 善雅细声呜咽,泪水一颗接一颗流落,她哭着,啜泣不断,虽然哭的声音仍是低低的,有点压抑,但那的的确确是哭泣。 经过这么多年,她终于能放纵地哭出来了—— 她在他怀里入睡。 哭累了,她就这么靠着他肩头,疲倦地闭上眼,而他体贴地用一条睡袋裹住两人的身体,不让她着凉。 天色渐明,空气中的薄雾逐渐散开,沉睡的海水亦惊醒,轻轻地冲刷岸边,高晋风听海浪吟唱,俯看善雅秀气的睡颜。 她的眼哭到微微红肿,他心怜地以指抚摸。 海天连线处,慢慢泛亮了紫色的霞彩,星星一颗一颗灭黯,取而代之的,是暖橘的阳光。 善雅仿佛也感受到天地的变化,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 迎接她的,是最美丽的日出,日轮安静地自云上浮现,映亮海面金光灿灿。 她不禁屏息,为眼前迷离壮阔的美景而感动。心弦震颤,应和着海涛的声韵,悠悠地唱歌。 高晋风微笑望她。“醒啦?” 她怔了怔,这才惊觉自己一夜沉睡于他的怀抱,有些甜,有些羞涩,脸颊晕染嫣红。 他牵着她的手站起身,两人肩并着肩,欣赏日出。 第十三章 这一刻,犹如魔幻情景。 许久,他才扬起沙哑的嗓音。“你有什么感觉?” 她没立刻回答,深吸口气,在心头低回品味着一切。 “我觉得今天的自己,跟昨天不一样了。”说着,她凝睇他,嫣然一笑,那笑甜美如诗。 他不禁心动,伸手捧来她的脸,怜爱地在那娇软的菱唇印下深深一吻。 她闭眸,温婉地承迎,没有拒绝。 阳光爱抚着两人相依偎的剪影—— 同一时间,刚从一场彻夜狂欢的派对归家的阎英秀接到一通期待已久的电话。 “真的?你确定有拍到照片?”她兴奋地问。 “嗯,照片已经传过去了。” “是吗?我看看。”她拿下手机,点开图片档案,一张清晰的照片显现,画面是一对男女在海边拥吻。 另外还有几张照片,都可显示出这对男女之间恐怕有不寻常的关系。 “他们昨晚在台东一间民宿投宿,从晚上到天亮,两个人都在一起。”电话那头的男人跟她报告详情。 五分钟后,阎英秀挂电话,看着已经确实存在手机里的“证据”,目光阴沉。 “这下可好,跟自己未来的小叔偷情,荆善雅,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正经八百的淑女还怎么装下去,哼!” 她冷冷一笑,想了想,拨电话给自己熟悉的八卦记着。 两人相识以来,高晋风还是初次享有开车送善雅回家的荣幸。 他很兴奋,一路上都哼着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善雅见他笑嘻嘻的简直像个大男孩,忍不住也偷偷抿着笑。她可以感觉到,坐在身旁的这个男人确实是钟爱着自己,他的感情几乎要沸腾。 而她自己,同样是心头小鹿乱撞,若不是一向自制力高强,恐怕也会像他一样把持不住,高歌欢笑。 “到了。” 家门就在前方,她开口要他停车。 他看看她,又看看前头走日式风格的独栋楼房,楼外有个禅味十足的庭院,养着一池鱼,种着山茶花,铺着弯曲石板道,错落几盏石灯笼,中央一个石水钵,流水经过竹管,敲出规律的声响。 “这就你家?” “嗯,是我家。” 好别致的一栋楼房,简约平实,丝毫不见奢华,通常一般大富大贵之家总会尽力在房屋内外作文章,雕梁画栋,极尽风流,但她家显然不走这种风格,蕴着禅风的庭园和她本身的气质很像。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书香世家。 高晋风想起自己家那种镶金嵌银的绝代风华,不禁苦笑,难怪旁人都批评他们是暴发户。 他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展现绅士风度。 看到她家外观后,他忽然有点慌。有一天当她得知真相后,她会原谅他吗?她的父母兄长,能够接受与他哥哥大不相同的他吗? 适含这种家庭的女婿该是个君子,不是像他这种放荡不羁的浪人。 “谢谢你送我回来。”善雅完全不知他内心的挣扎,甜甜地笑。 他回她微笑,暗暗握了握拳。不管怎样,他要定了这个女人,此生此世,初次这般认真地想拥有一个女人,追求她所给予的爱情。 “那我进去了。”她朝他点点头,意欲转身。 就这么走了吗?就这么让她回到一个他可能闯不进的世界? 高晋风心慌意乱,也不知哪来的冲动,蓦地拽她入怀,用力拥抱。 “怎么了?”她吓一跳,却没抗拒,任由他抱着。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他用下巴贴着她的头,沙哑地低语。“你会说服你家人,取消那个婚约。” “嗯,我会尽力。”她柔顺地偎在他胸怀。 “不可以后悔!”他近乎焦灼地叮咛。 她感觉到他的异样,从他怀里抬起头,静静地望他,眼波温柔,她发现他鬓边似乎微微冒汗,扬起手,用衣袖替他轻轻拭干。 “别担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努力做到。” “善雅!”他又拥抱她,心海波涛汹涌。天啦,他好爱她!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在她鼻尖上吻了吻。 “明天见。” “明天见。” “我到家后会打电话给你。” “嗯。” 挥手道别后,善雅站在家门边,目送他开车离去。 直到那银绿色的车影没入夜色里,她才悠然转身,拿钥匙开门。门一打开,迎面便看见一个男人身影。 “小哥!”她惊讶地唤。 荆善仁瞪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显然在门内等侯她一阵子了。 “你站在这里干么?” “你还问?我在楼上都看见了!”荆善仁很不悦地强调,口气状若吃味,“有个男人开车送你回来。” 小哥都看见了? 善雅脸红。该不会连方才的吻别都被他看到了吧? 她故作镇定,回身关上门,往屋内走。 荆善仁跟在她后头。“你别装聋作哑假装没这回事,那家伙是谁?是你朋友吗?追求者?还是——”他迟疑地顿住,似乎不愿说出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来。“总不可能是你交了别的男朋友吧?” 善雅一震,半晌,缓缓转过身来。 荆善仁端详她略微苍白的容颜。“该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那家伙是你的男朋友?” 善雅咬唇,暗中深呼吸。该面对的,终归要面对。 “小哥。”她轻声唤。 荆善仁一凛,直觉她这声呼唤有弦外之音。“什么事?你说。” “公司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她问。 “公司?”荆善仁愣了愣,没想到妹妹会问这个。“还不错啊!自从高家的资金挹注进来以后,公司体质改善不少,财务危机总算撑过去了……我知道了!”他忽地恍然大悟。“你是担心如果你决定取消婚约,会影响公司跟高家的合作对吧?善雅,你跟刚才那家伙是认真的?你真的喜欢他?” 善雅直视兄长,对这个最疼爱她也最依赖她的小哥,她不愿说谎。“对,我喜欢他。” “你真的喜欢?”荆善仁震住了,又惊愕又迷惘,内心五味杂陈。自从妹妹前一段恋情夭折后,身为兄长的他,一真不忍她这些年来过得心如止水,总是盼着能有谁再让她领略爱情的滋味,但如今她已是某人的未婚妻…… “我是不是太坏了?”善雅幽幽地问。“我太自私了,对吗?小哥,我明明已经答应高家婚事,不该反悔——” “不对!你当然可以反悔!”荆善仁打断妹妹,他激动地握住她肩头。“善雅,如果你跟那家伙是认真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小哥绝对支持你,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可是……” “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其实我跟爸妈还有大哥以前就商量过了,如果因为你不愿意答应跟高晋安的婚事,对方就反悔抽回资金,那我们宁愿把公司放给它倒,也绝不会牺牲你的幸福!善雅,你知道我们都很爱你的,只要你开口说一声不,我们绝不会勉强你。” 她知道,就因为明白这点格外感到对家人亏欠。 爸爸、妈妈、大哥、小哥,他们所有人最关切的都是她的幸福,而她的自私,却很可能害公司破产倒闭,善雅落泪,眼神清莹忧伤。“谢谢你,小哥,真的谢谢……” “谢什么呢?傻瓜,我们是一家人啊!”荆善仁笑着弹指敲妹妹额头,跟着拉起她的手。“走吧,我们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他们如果知道你能够再爱了,一定都很高兴。” 善雅拭泪,与哥哥一起回到屋里,对她来说,这将是个与家人坦诚相对,温暖又甜蜜的团圆夜。 对高晋风来说,这晚却是个严苛的考验。 一回到家,父亲便没给他好脸色,冷哼讽刺。“又去哪儿鬼混了?昨天索性就整晚不回家,今天又这么晚回来,高晋风,你还真把家里当旅馆在用啊!” 高晋风默不作声。 高夫人见么子又惹老伴生气了,连忙迎过来。“晋风,去哪儿了?吃饭没?肚子饿吗?我叫厨房替你将饭菜热一热。” “不用了,妈,我刚在外头吃过了。” “哼!他当然吃过啦,肯定是有酒有肉,绝不会亏待自己。”高明义继续讥讽儿子。 高晋风闭了闭眸。实在不能想像,如果自己在这个家里表明要追求哥哥的未婚妻,会惹来什么样的轩然大波?老爸说不定会气到将他逐出家门,老妈大概会哭天抢地,但他最关心的,只有大哥的反应。 “哥呢?他不在家吗?”他问母亲。 “你哥吃完饭就到书房去忙了,他今天开了一整天会,明天还要招待国外来的客户,哪像你活得这么逍遥自在?” 又来了。 高晋风苦涩地寻思,动不动就拿他跟大哥比较,他很清楚自己这些年来的表现有多令老爸失望。 “我上去看他。”他简洁地抛下一句,躲开父亲的责骂与母亲过分的关怀,急急上楼。 高晋安果然在书房里,正拿着几份报告做比较,摘要重点。 高晋风站在半敞的房门前,凝视专心工作的兄长,脑海浮现的却是童年的回忆。有一回,淘气的他打破了老爸最爱的古董花瓶,老妈急得拿藤条要打人,他吓得不知所措,是大哥挺身而出,替他担下这个错。 那年冬天,很冷,屋外飘着雨,大哥被老妈在院子里罚跪,忍受风吹雨淋。 而他浑然不知,还在梦里香甜地睡着,半夜作恶梦醒来,想找哥哥诉苦,才发现哥哥不在房里。 他慌着在屋内四处寻找,好不容易在院子里找到哥哥,知道哥哥被妈妈罚跪,他难过地哭了,终于鼓起勇气招认其实是自己闯的祸。 妈妈却不相信,以为他是想替兄长掩饰,坚持不肯收回成命,当晚爸爸出差不在家,没人能救大哥。 他哭着跑到屋外陪大哥一起罚跪,老妈这才心软了,饶过他们兄弟俩。 隔天,大哥发高烧,病到无法下床,他哭着不愿去上学,要在家里照顾哥哥,但最后,还是被逼去学校了。 那天,独自卧病在床的大哥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不会觉得妈妈很偏心吗?不会哀怨自己受到的待遇吗? 他不明白,为何大哥总是甘愿地忍受这一切不公平?直到数年前,有一天,他偶然听见大哥与母亲的对话,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最爱的哥哥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原来哥哥身上有这么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他终于懂了,懂得母亲的偏心所为何来,懂得为何兄长甘愿忍气吞声,甘愿为高家牺牲自我。 他懂了,他可怜的哥哥,活在这样的家庭有多么不快乐! 而他,既然独占了母亲的宠爱,又怎能再和兄长争夺父亲的关注呢? 他决定放逐自己,离开这个家…… “呆站在门口干么?怎么不进来?”高晋安温和的嗓音扬起。 高晋风定定神,无助地望向兄长。 他最亲最爱的大哥,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快进来啊!”高晋安笑道。 高晋风踯躅地走进书房,不敢坐下,在书桌边彷徨地站着。 第十四章 “你怎么了?”高晋安觉得奇怪。“是不是又被爸骂了?我不是说了吗?老人家脾气比较固执,你别放在心上。”他安慰弟弟。 “我没放在心上。”高晋风低语。他放在心上的是另一件事。 “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 “我……想先喝杯酒。” 高晋安察觉弟弟的异样,俊眉一挑。“什么时候你想喝酒还要先问过我了?酒柜里有酒,你自己调。” “嗯。”高晋风依言从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又从小冰箱里取出冰桶,在酒杯里加了冰块,调了两杯酒,一杯给哥哥,一杯自己喝。 高晋安见他一口便干完一杯,微微皱眉。“喝慢点。你在外头还喝不够吗?” “我没喝酒。”高晋风低声解释。“这两天我并不是去pub鬼混,我是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他跟女人在一起算是个新闻吗?高晋安好笑,正想调侃弟弟几句,忽地想起什么。“对了,你说过你爱上一个女人,是跟她在一起吗?” “嗯。” “这么说她肯答应你的追求了?” “嗯。” “那真是恭喜你了!”高晋安为弟弟高兴,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既然你说是真心喜欢人家,就要好好对待她啊!” “我知道。” “她是谁?改天介绍我们认识吧。” 高晋风一震,又为自己调一杯酒,喝了一大口。“其实你也认识她的,哥。” 他直视兄长,眼神痛楚。 “是谁?”高晋安疑惑,他认识的女人并不多。 “她是……好人家的女儿。”高晋风困难地吐露。“家里也有些社会地位。” 有社会地位?高晋安更迷惑了。“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那些所谓的千金小姐,嫌她们太虚伪做作?” 高晋风握紧酒杯。“她虽然出自名门,却是个真正的淑女。” 真正的淑女?高晋安一凛,脑海电光石火地闪过某个念头,但他不愿相信。 高晋风看出哥哥眼神变了,也明白他可能已有所领悟。“就是她没错。” 高晋安倒抽口气。“你是说……善雅?” 高晋风闭闭眸,颤着手将酒杯搁上一旁的吧台。“对,是荆善雅,你的未婚妻。” 弟弟居然爱上他的未婚妻? 高晋安震慑,胸海掀起狂湔,心神大乱。“怎么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也喜欢你吗?” “对,她也喜欢我。”高晋风向兄长坦承、语声掩不住歉疚。 “本来我接近她是不怀好意的,我想证明她配不上你,可没想到我会爱上她。” 这是怎么回事?弟弟跟他未婚妻相恋?这么说这桩婚事将会告吹了?爸妈会怎么想?高晋安心乱如麻。 “哥,你怪我吗?”高晋风观察兄长阴郁的表情,也跟着心慌。“你是不是怪我不该去引诱未来大嫂?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过分,但——” “别说了。”高晋安举手止住弟弟,神态疲惫。“我得好好想一想。” 想一想?这什么意思?大哥果然怨他吗? 高晋风刷白了脸。“哥,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你先出去吧,让我想一想,我们以后再谈。”高晋安淡淡地说,语气仍是一贯的温和,但高晋风听得出来,大哥正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他做了什么?他竟如此伤害一向最疼他的大哥—— 高晋风惶恐,千言万语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如果大哥不肯原谅他,他该怎么办? 虽然已取得家人的谅解,但善雅认为自己还是应该亲自向名义上的未婚夫解释并道歉。 于是隔天早上,她来到飞鹰集团总部,高晋安的秘书叶庭真出面接待她。 “荆小姐,请这边坐。”叶庭真请她在办公室外的接待沙发稍坐,倒来一杯花草茶。 善雅接过花草茶。“晋安现在不在吗?” “他在,不过他弟弟刚刚也来找他了,兄弟俩现在正在里头谈话。”叶庭真解释。 “我知道了。”善雅微笑颔首。“那我就在这边坐着等吧!叶秘书请去忙你的。” “是。”叶庭真应道,却站在善雅面前,动也不动。 她扬眉。“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叶庭真默然,半晌,嘴角扬笑,笑容似蕴着苦。“荆小姐,他……我们执行长是个木讷的人,他不太懂得怎么表达感情,不过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跟你结婚以后,他一定会尽全力给你幸福。” 怎会忽然跟她说这些?善雅意外,又难免尴尬。叶秘书如果知道她是来取消婚约的,会怎么想? “荆小姐。”叶庭真唤她,深吸口气,像鼓起莫大的勇气。“请……也让他幸福,好吗?” 善雅愕然眨眼。是她看错了吗?还是叶秘书的眼眶真的泛红了? 但她没机会细瞧,叶秘书仿佛觉得自己太逾越了,匆匆告辞离去。 她一时恍惚,啜口茶,思量着叶秘书的怪异之举,正捉摸出些许头绪时,办公室内传来一阵激越的争论声。 “哥!我知道你很难谅解我这么做,可是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伤害你。” 她怔住,听着这声音,感觉有点熟悉。 “哥、哥,你听我说……” 办公室门打开,高晋安低沉地落话。“你先出去吧,我待会儿还要见客户,我们回家再谈。” “可是哥,这件事我一定要解释清楚。我知道自己当初不该去接近善雅,我承认我本来只是想勾引她,证明她跟别的千金小姐没两样……” 这是在说什么?为何会提到她的名字?晋安他弟弟的声音又怎会听来如此熟悉? 善雅心神大乱,不知不觉站起身,往半敞的门内望去。 她看见一对兄弟,一个是高晋安,另一个穿着件洒脱的军装式外套,长长的发缯斜落额前,鼻梁英挺,全身充满野性阳刚味道。 她心一沉,身子发冷,还握在手中的茶杯脱落,杯身在地上碎成几片。 兄弟俩听见声响,同时转过头来,认出是她,神情都是骇然大变。 善雅咬唇,瞪着那个昨天才与她两心相许的男人,脸色逐渐转白,双腿阵阵轻颤,几乎站立不住。 他一直在对她说谎吗?从一开始接近她,便是一个富于心机的计谋? 她摇晃了晃,伸手扶额,强忍突来的晕眩。 高晋风见状,一个箭步抢上来,焦急地想扶她—— “不要碰我!” 她生气了。 当然,怎么可能不生气?任何女人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骗了,肯定要伤心难过,何况像她这样待人以诚的淑女。 她会因此瞧不起他吗?她该不会以为他对她说的全是谎言? 高晋风追着善雅来到办公大楼外,附近有一个安静的小公园,此刻阳光普照,绿叶随轻风摇曳。 她伫立于一棵老树下,他看得出来,她脸色发白,心情起伏不定,他跟着手足无措,好片刻,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 “善雅,你听我说……” 她倏地扬眸,清锐无比的眼神教他失了魂。 “你是高……晋风?”她一字一句地问。 他心一拧,黯然点头。 “不是高风?” “对不起。”对她隐瞒身份,他很抱歉。 但道歉不足以消弥她的震惊,她瞪着他。深深地,无语地,沉默的力道如刀,割痛了他。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哑声问。 他难以回答。 该怎么向她解释,一开始只是一个恶劣的游戏,到最后却赌上了自己的真心? “我不想大哥被迫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所以才故意接近你,试图引诱你……” “你想证明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值得你哥的牺牲?”她完全猜透他的心思。 他咬牙,苦涩地点头。 她震栗,全身颤抖,脑海纷乱,她瞪着眼前这男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识他?他是她以为的那个人吗? “现在你证明了,我果然抵挡不住你的引诱,你很得意吗?这样玩弄我,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善雅!”高晋风倒抽口气,从她话里听出浓厚的讽刺意味,她果真动怒了。 “你听我说——” “我为什么要听?”她冷冷打断他。“一个连自己身份都会对我不诚实的男人,他说的话,我还能轻易相信吗?” “善雅……”他的心好痛。她的言语太犀利,一针见血。 “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事?你不只伤害了我,也伤害了你哥,我以为你很爱他的。” 他是爱哥哥,也爱着她,可是…… “你骗了他,也对我说谎,你说还要我相信你什么?我还能信你什么?”她提高声调,嗓音濒临破碎。 他慌了,心急如焚,直觉想拉住她。“善雅……” “放开!不要碰我!”她厉声斥责。 他惶然怔住。 “高晋风,你不要碰我,你……离我远一点。”她的嗓音变得沙哑,眼眸盈盈漾泪。 他心痛不已。“善雅,我知道你生气,你打我吧,随便你要打我几个耳光,我都没关系,只要你能消气就好。” “我为什么要打你?”她哑笑着反问,泪水盈于眼睫,可她倔强地撑着,不让它滑落。 她又变回之前那个她了,无论有多伤多痛,也绝不在任何人面前崩溃,表现脆弱。 “别这样。善雅,你别这样。”他仓惶地喊,握住她肩膀。她不哭比痛哭更令他难受,因为这才是最严厉的控诉。“我拜托你,你骂我吧,打我吧,不要把气都闷在心里,你会闷出病来的!” “我要你放开我,没听见吗?”她的回应淡漠且冷静。 他的心沉下,如坠万丈深渊。 “放、开、我。”她咬牙切齿。 他震撅,缓缓松开手。 她长长地、木然地瞪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他目送她僵硬的背影,跟着颓然坐在公园石头椅上,低头,眼眶瘪楚地泛红。 她跟大哥都对他失望了,他是个什么样可恶的男人,竟同时伤害两个爱他的人…… 他憎厌自己。 高晋风无神地瞪着地面,这一刻,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闯祸的小男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疼爱自己的人因自己而受苦—— “怎样?善雅今天还是关在房里不出来吗?” 荆善智与善仁兄弟俩一到家,便焦急地询问母亲。 “嗯。”荆妈妈忧虑地锁眉,点点头。“问她什么都不肯说,东西也不吃,整天只喝了一杯牛奶。” “那怎么行?”荆善仁心疼妹妹。“她到底是怎么了?” “应该是跟高晋安谈得不愉快吧!”荆善智叹息。“她从昨天回到家就怪怪的,脸色很憔悴,眼皮肿肿的,好像哭过。” “会不会因为善雅跟他说要取消婚约,晋安生气了?”荆妈妈猜测。“你们两个不是说今天要直接找他问清楚吗?” “我们是想找的,可是他公司的人说他临时到香港出差了,要明天才回来。” 荆妈妈急了。“那怎么办?难道还让善雅继续饿上一晚?” “奇怪了,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啊!就算心情再怎么不好,也不会把自己关在房里。” 第十五章 没错,所以表示这次事态严重,严重到超乎他们的想像,才会让善雅表现如此失常,否则以她的个性,绝对会装作若无其事,不让家人担心。 兄弟俩交换忧心忡忡的一眼。 “这样不行,我去劝她吃饭。”说着,荆善仁匆匆上楼,荆善智想了想,也跟在弟弟后头。 两人来到妹妹房门外,荆善仁敲门。 “善雅,是小哥,你开开门。” 没人回应。 “善雅!” “小哥。”闷哑的嗓音从门扉另一侧传来。“我累了,想睡觉。” “妈说你整天都没吃饭,快出来吃晚餐,你这样会饿出病来的。” “我不想吃。” 兄弟俩交换担忧的一眼。 荆善智开口。“善雅,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高晋安跟你说了什么?他骂你吗?你别难过,等他明天出差回来我亲自跟他谈。” “不用了,我跟他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善雅婉拒兄长的好意。 荆善仁急得又拍门。“小雅,不管怎样,你先出来吃饭,你跟高家的婚约我们一定替你解决,你不用烦恼。” “不是的,哥,我不是烦那件事。” “那你为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里?” 善雅沉默,半晌,幽幽扬嗓。“我只是想静一静。” 看来她就是不肯说了。两兄弟叹息,他们都很了解这个妹妹的脾气,她个性温婉,但不愿说的事谁也没法撬开她的嘴。 “小雅……”荆善仁还想说什么,手机铃声蓦地响起,他懊恼地接电话。 “喂,我现在没空说话——你说什么?” 他震惊得提高嗓门,荆善智奇怪的看了看弟弟。 “……好,你把照片传过来,我看看。”荆善仁挂电话,等了一会儿,讯息声响起,他打开刚传来的电子邮件。 “怎么了?”荆善智好奇地问。 荆善仁咬牙,脸色变得铁青,好一会儿,才抬头望哥哥。“哥,我知道善雅为什么这么难过了。” “为什么?” “你也知道我女朋友在杂志社工作,这是他们公司接到的爆料,明天就会刊出来。”他将手机递给哥哥看。 荆善智凑过去一瞧,萤幕上现出斗大的文字—— 兄弟为爱阅墙,叔嫂惊爆不伦恋! “这什么东西?”他皱眉瞪着这丑恶又耸动的标题。 “你拉下去看后面附的照片。” 荆善智依言看照片,那是一对男女,在海边亲密地拥吻。 认出照片上的女子是谁,荆善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善雅?” “没错,就是她。”荆善仁表情凝重。 “所以善雅爱上的男人就是……” “高晋安的亲弟弟,高晋风。” 荆善智震惊得抽气,与弟弟骇然相觑。 糟透了,这种丑闻登上八卦杂志,他们宝贝妹妹清白的名誉肯定不保!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小子又做了什么!” 杂志刊登当天,高明义得知消息,勃然大怒,立刻把高晋风call回家,厉声斥责。 “什么怎么回事?”高晋风茫然不解,他才去玉山攻顶回来,夜晚吹了风,头隐隐地痛着。 “你还装傻?”高明义气得脸色发青,将刚买来的杂志丢在儿子面前。“你自己看看!” 高晋风捡起杂志,翻了翻内页,惊见自己与善雅的拥吻照,神色大变。 不只有他们的照片,标题还出得很尖酸—— 他急急扫过内容,这些善雅都看过了吗?那般洁身自爱的她被杂志丑化成红杏出墙的女子,她该有多难受?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心慌,匆匆便想转身离去。 “你去哪儿?”高明义喝止他。 “我去找善雅,她可能也看到这篇报导了,她一定很难受……” “你给我回来!谁准你去找她了?你不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你大嫂!你竟敢随便碰她!” 高晋风一凛,僵着身子回头瞪向父亲。“她不是大嫂,她跟哥还没结婚。” “所以呢?你就可以碰她了?把她当成你在外头那些随便玩玩的女人?你这小子还有没有一点伦理观念?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我喜欢她——” “住口!”高明义咆哮,眼冒怒火,不敢置信地瞪着儿子。“你这小子居然连自己哥哥的女人都敢抢?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不肖子!” 说着,高明义怒急攻心,一股气压不住,顺手就掌儿子一耳光。 这一掌打得可用力了,毫不留情,高晋风脸颊辣痛。 可他一动也不动,倔强地站着,眼神不服输。 他愈这样,高明义愈火大,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一阵狠打。 他默默承受,不闪不躲,赶上书房来看情况的高夫人可慌张了,急忙劝阻失去理智的丈夫。 “老公、老公,你冷静点,别这样打儿子,他会被你打伤的啊!” “打趴他最好!我高明义没这种不肖子!” “老公,求求你……”高夫人哭了,双手抱住丈夫的腰,眼泪汪汪地瞅着他。 “看在我分上,你就饶了晋风好吗?你瞧他,嘴角都被你打出血来了,脸也肿了,你这样叫他出去怎么见人?” “我管他怎么见人?他给我闹出这种丑闻,我们高家以后还有脸见人吗?你让开!我还没教训够!” “不要!别这样!你别这样,呜呜……” 高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高明义没辙,只好暂歇举头,眼看儿子被自己又打又踢,整个人坐倒在地,鼻青脸肿,他不免也有些心疼,可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痛心疾首地嘶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以前虽然是调皮了点,但是孝顺,用功读书,也愿意听爸妈的话,怎么现在会变得这么叛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你爸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你就变了?” 高晋风没吭声,默默听着父亲怒斥。 “这几年你有多令我失望,你知道吗?懂吗?” 高晋风用力咬牙,嘴唇撕裂一道口,很痛,但不及他心痛。 看他毫无反应,高明义怒火又冒起来。“你看他,你看看他,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你说我能不打他吗?能不把他打醒吗?” 他推开妻子,眼看又要往儿子身上踢去,这回,是另一个儿子阻止他。 “爸,你别这样!”刚出差回到家的高晋安及时挡住父亲。 “晋安,你回来了,看看你弟对你做了什么事?看看他给我们高家闹出多大的丑闻!”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 “那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你不生气吗?” “我不觉得,因为其实是我想取消婚约。” “什么?” 这话一出,高明义夫妇都愣住了,高晋风也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望向哥哥。 高晋安神态淡定。“是我鼓励晋风去追求善雅的,因为我不想跟善雅结婚,我早就想反悔了。” “你、你说什么?”高明义惊呆了。 高夫人则是秀眉一拧,扬手便朝长子甩去一耳光。“你怎么能利用你弟弟去替你收拾烂摊子?你还算是人家哥哥吗?” “对不起。”高晋安平白受罪,却毫无怨言,温和地认错。 “你以为道歉就没事了吗?现在八卦杂志登出这么大一篇报导,你倒说说看,你爸爸面子往哪儿摆?我们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 “对不起。” “你这死孩子——” “别打了!”眼看母亲又要抬手赏巴掌,高晋风蓦地嘶吼起身,挡在哥哥面前。“是我的错,不干哥的事!” “晋风,你别插手。”高晋安想拉开弟弟。 高晋风回头瞪哥哥。“明明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替我出头?我不是小孩子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全身颤抖,不是因为对兄长发怒,而是深深的懊恼与自悔。 为什么都到这时候了,哥还要这样保护他这个专替他惹麻烦的弟弟? 他不值得! 他一咬牙,挺直背脊,昂起下巴,豁出一身骨气,雷霆万钧地向父母宣告—— “是我不对,是我爱上了善雅,是我爱上哥的未婚妻!” 窗外夜色幽沉,下着绵绵细雨。 善雅坐在窗台边,这两天她一直躲在卧房里,谁也不见,只有于承欢能说服她,进到她房里。 于承欢接受荆家人托付,端来一碗清粥,几样小菜,劝她进食。 她看了看,实在没胃口。“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吃一点吧!你知道你家人有多担心?”于承欢硬把她拉来桌前坐下。“至少喝一碗粥,不为你自己,也为他们。” 家人是善雅的死穴,听好友如此相劝,她也只得勉强拿起汤匙,慢慢舀粥喝。 于承欢端详她憔悴的容颜,轻轻叹息。“我看到杂志报导了。” 善雅握着汤匙的手一颤。 “你也知道了吧?”于承欢善解人意地问。“你家人应该有问你这件事。” “嗯,他们有问我。” “那你怎么说?” 善雅不语。 “你告诉他们,你爱上他了吗?”于承欢单刀直入。 善雅一震,愕然抬眸。 于承欢微微一笑。“你爱上高晋风了。”这是肯定句。 她怎会知道? “想问我怎么知道?”于承欢看透了善雅的思绪。“很简单,你会为了他茶不思饭不想,当然是很在乎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他?”善雅低声问。 一开始,她的家人还以为她是在高晋安那里受了气回来,才会闷在房里。 “他应该有告诉你,我见过他吧?你去台东那天,也是我提示他该去哪里找你。”于承欢含笑解释。“还有,他也跟我提过他对你隐瞒了真实身份。” “所以你知道他是晋安的弟弟?”善雅惊讶地瞪着好友。 “嗯,我知道。”于承欢点头。“所以我才猜你是为这件事在烦恼,看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真相以前,事情便爆开了。” 差不多算是这样吧。 善雅惘然,虽说事情过程跟承欢想的不太一样,在杂志还未报导以前,她就从兄弟俩的谈话听到真相了。 “可是他为什么……愿意告诉你这么多?”为何宁愿知会她的好朋友,也不肯先跟她说一声? “啊,听你这口气,是吃醋吗?”于承欢取笑她。“你爱的男人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先跟我坦承,你不高兴了?” 她是不高兴。善雅郁闷地抿嘴。 “那是因为他害怕啊!他担心你如果知道真相以后,会像现在这样生气不理他。” 为什么她觉得好友这意思像是在逗自己? 善雅懊恼。“难道我不该生气吗?你知道他一开始为什么接近我吗?他是想证明我是那种虚荣做作的千金小姐,配不上他哥。” “所以呢?” “他骗了我!” “可是在这过程中,他也不由自主地爱上你,不是吗?”于承欢问得犀利。 善雅怔住。 “别告诉我你感觉不出来,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为他拿你当那种千金小姐看待吗?” 确实不像。 这些天她关在房里,回忆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愈想愈觉得他跟她说的话,对她做的事,不是虚假,那些关怀与安慰,都是真的。 第十六章 但她……还是生气。“为什么他要一直欺骗我?” “因为男人啊,表面上装得再野蛮再勇猛,面对自己真心所爱的女人,就是个胆小鬼!”于承欢耸耸肩,话里噙着谐谵之意,明眸闪闪发光。 看来她对男人评价不高呢,或者该说认识很深? 善雅怔忡地凝望好友。对于男人,她的确接触得比这个好朋友少,事实上,她的异性经验少得可怜。 “所以你听我的就对了!”于承欢夸张地摆摆手,笑道。“那个高晋风啊,爱惨你了!” “你又知道了?”善雅不情愿地嘟嘴。 “我带来了‘证据’。”于承欢神秘地眨眨眼,从包包里取出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礼盒。“他说有一天当我觉得他够格的时候,就代替他把这个礼物送给你。” 善雅闻言,迟疑地接过好友带来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拆开,在一层又一层泡泡棉下,包的是一个心形玻璃收纳盒,外型有些歪歪扭扭,显见作者技巧拙劣。 “这是高晋风亲手做的,做得很难看吧?” 是很难看。善雅捧着玻璃盒,试着挑剔地审视每一处缺憾,但不知怎地,她看到的都是那个男人傻气又努力制作的模样,她几乎能想像他是多么手忙脚乱地边吹玻璃边修剪形状。 “我问他,送这种东西想要你装什么?珠宝首饰还是文具用品?你猜他怎么回答?” 她摇摇头。 “他说,希望你能装糖果。” 她一愣,“糖果?” “对,糖果。”于承欢意味深长地低语。“他跟我说,你好像不曾有过童年,好像从小到大就一直是这么优雅守规矩的淑女。他希望你变回一个小孩,一个爱笑爱哭、对许多事物都感到好奇、勇于冒险的小女孩。” 他要她……做个小孩? 善雅听着好友转述,心湖霎时荡漾圈圈涟漪,她捧握玻璃盒,颤着手,忽然想起他写的冒险小说里也有个小女孩,她是男主角哥哥的女儿,古灵精怪,淘气可爱,男主角拿她很没辙。 因为那个小女孩,多年来在外游荡不归的男主角,第一次回家…… 她倏地警醒,联想到什么,书中那个男主角或许便是他自己的化身,他将自己的情感与渴望投射于男主角身上。 wendell,他为自己取了这样的英文名字,自认为浪人的他,其实很想回家的吗? 善雅怅惘地沉思,手中的玻璃盒摸起来凉凉的,她却感觉到一股暖意,那是高晋风对她的爱。 她顿时眼眸一酸,噙着泪光。 “你要哭了吗?很感动吗?”于承欢感受到她激动的情绪,轻轻拍她的肩。 “说真的,我听到他那么说的时候,也很感动呢。” 泪水落下,善雅心酸地看着好友。“承欢,我好像误会他了。” “那就去跟他说清楚吧!”于承欢鼓励她。“把一切摊开来,告诉他,你也很爱他。” 她能这么说吗?她敢吗? 善雅犹豫着,还没来得及答话,门外传来一阵狂暴的怒吼。 “你这家伙!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妹妹?不怕我揍扁你吗?我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好像是你小哥耶。”于承欢打开门,倾听楼下动静。 “说!你是不是骗了我们善雅?不然她怎么可能会跟未婚夫的弟弟扯在一起?你说话啊!”荆善仁继续咆哮,跟着是一阵乒乒乓乓的闷响。 善雅惶然起身,脸色发白。“是晋风吗?他来了?” “嗯,而且看起来你那个冲动的小哥正在教训他。”于承欢笑道。 那怎么行? 善雅连忙赶到房门外,从楼梯口往下望,果然看见小哥正不客气地痛揍高晋风,而他丝毫不反抗,像个有体无魂的稻草人,任由人宰割。 她爸妈默默在一旁看,就连一向最理智的大哥也没阻止小哥动手。 再这么下去,他会被打死的! 善雅心急如焚,冲着楼下不顾形象地尖叫—— “别打了,都给我住手!不准你们谁再打他!” 制止家人对高晋风动手后,善雅将他带上二楼小客厅,抱来急救箱,替他处理伤口。 荆善仁在一旁直嚷嚷。“小雅!你干么理这种人渣?还替他疗伤?你也太善良了吧!” “小哥!”善雅瞪他。“我不是要你们都先别过来吗?我有话跟他私下说。” “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跟这种人独处?” “你再不走的话,我要直接带他回我房间,然后把门关起来喔。” “什么?你要带这家伙回房?”荆善仁瞠大眼,叫得更夸张了。“不可以!我不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怎么可以?绝对不行!” “好了好了,你就让他们两个在这小客厅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吧!”于承欢笑着替善雅拉开这个碍事的哥哥。“这里没锁门,你放心吧,善雅不会让高晋风有机会乱来的。” “可是——” “走啦!” 好不容易,周遭安静下来,善雅这才能仔细察看高晋风身上的伤,见他鼻青脸肿,嘴角跟脸上破了几道伤口,她胃袋一拧,好心疼。 “小哥也真是的,怎么才一下子就把你打成这样了?”她喃喃抱怨,赶忙拿棉花球沾酒精,替他消毒伤口。 高晋风忍痛,哑声开口。“你别误会,这些不是他打的。” “那是谁打的?” “我爸。” 她惊住,讶然看他,他涩涩苦笑。 “他看到杂志上的报导,把我狠狠扁了一顿。” 这些都是被他父亲打的?善雅咬唇,更心疼了。她知道他伤的不只是身体,伤最重的是心。 她默默替他洗拭伤口,他偶尔吃痛,脸上抽拧一下,她便会更加放轻手劲。 “忍耐点,伤口一定要清干净才行,不然会感染。”她语气好温柔。 他怔怔地看她。她怎还能对他如此温柔? 她迎向他忧郁的目光,对他微微一笑,低下唇,轻轻吹拂着嘴角的伤口。 他盯着那柔软粉红的樱唇,好想亲她,却只能拼命忍住,他担心自己一旦肆意轻薄,会惹来她的怒气。现在的他,承受不起。 她仿佛也察觉到他正忍耐着,微歪头,对他赞许似地眨眨眼。 这是在称赞他乖吗?高晋风的心狂跳。 消毒过伤口后,她开始抹药,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怕他疼。 “要贴ok绷了喔。”她柔声警告。“会痛,忍耐一下。” “嗯。”他点点头,痴痴地望她。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倒是她如圣母般的温和慈爱,才令他又酸又疼。 “好了!”大功告成后,她满意地收拾急救箱。 他霎时若有所失。就这样吗?他真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下去,摸他的脸,替他吹走所有的痛苦。 “干么这样看着我?”她感觉到他眷恋的眼神。 他赧然,搔搔自己的头。 她注视他,良久,忽地幽幽叹息。“为什么到今天你才来找我?” 他一愣。“你在等我吗?” “我不该等吗?”她娇嗔地睨他一眼。 他的心又乱跳了。“我不敢来见你,我觉得……自己没资格。” 她不说话,静静地望他,眼眸清澈。 那样清澈的眼神,总是令他自惭形秽。他咬咬牙。“我去爬玉山了。” “玉山?” “嗯,每当心里有什么事解不开的时候,我会去爬山,让自己慢慢沉淀,好好想一想。” “玉山很壮丽吧?”她问,语气带着神往羡慕。 “很棒,空气很清新,景色很美。”他顿了顿,迟疑地看她一眼。 “攻顶的那一刻,我站在山头,看着眼前壮阔的景色,只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到你。”他沙哑地招认。“想跟你一起看那样的景色。不论到什么地方,不论看到什么风景,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这就是他对她爱的告白吧! 善雅听出来了,芳心悸动,看着眼前这伤痕累累的男子,止不住怜惜。 “你不相信我吗?”他误会了她的沉默,很惶恐。 她深深望他,又一声叹息。“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不只是因为你骗了我,隐瞒你的真实身份。没错,你一开始接近我的居心不良,我很生气,但我更气的是,你连自己的哥哥都欺骗。那时候我忍不住怀疑,难道我看到的‘你’都是假的吗?” 他遭她责备,愧疚地垂下头,却又忍不住想问。“你看到我什么?” 她直视他。“我看到一个表面装作不在意,其实很在乎自己家人的男人。他这些年虽然都在外头游荡,但其实内心深处一直想回家,可又怕回了家,不受欢迎,他很爱哥哥,也很爱爸爸妈妈,虽然他嘴上老是嘲讽自己是个不肖儿子。” 她每一字每一句都说进他心坎里,他震动不已,惊愕地抬眸看她。 “究竟发生什么事?wendell。”她意味深长地唤他,目光温润如水。“为什么你明明深爱着家人,却要这自己成为一个四处游荡的浪人?是什么原因让你下定决心离开台湾?” 是什么原因呢?高晋风绷着身子,悄悄握拳头。这件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他从来不曾告诉任何人,现在,却有股冲动想告诉她。 “是因为……我哥。” “你哥?”她意外。 “我离开台湾前,有一阵子,我哥失踪了。”他解释。“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失踪,后来他有打电话回家,说自己过得很好,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她奇怪。 “我想是因为他在这个家压力太大了,从小到大,他一直努力做我爸妈心中那个好儿子,为了讨他们欢心,他几乎没有自己。”他叹气,停顿片刻,这才毅然吐实。“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哥他……不是我爸的亲生儿子。” “什么?”善雅惊骇。 “我也是六年前才偶然知道的。我妈以前当过……酒家女,有个客人让她怀孕,那人骗我妈说要跟她在一起,之后却抛弃了她,而我爸深爱着我妈,主动表明愿意当这个孩子的父亲。就因为这样,我妈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我爸,对我哥的要求也特别严格,不许他让爸爸有一点失望,必须让爸爸以他为荣。我想我哥一定过得很痛苦……”高晋风苦涩地低语,话说到后来,情绪逐渐激动起来,胸臆翻滚着狂潮。 “善雅,你知道我有多崇拜我哥吗?他是我从小的榜样,我很爱他,可是我的存在也是他痛苦的一部分,我已经独占了我妈的宠爱,又怎么能跟我哥竞争爸爸的关爱?我不能跟他抢,这样他……太凄凉了!” 他哭了吗?善雅震撼,望着面前的男人,他眼眶泛红,隐隐含泪。 “所以你才决定离开家,故意使坏,当个浪荡子?”她轻声问,也跟着心如刀割。 “也不能说故意使坏。”他自嘲地撇撇嘴。“我本来就不像我哥那么认分,我爱自由,受不了太多束缚。” “可是你还是想回家的,对吧?”她看透他隐藏的真心。“除了你哥,你也爱你爸妈。” 他没答话,低着眸,掩去伤痛的眼神。 第十七章 她心一紧,不禁站起身,伸手将他揽入怀里。 他震住,这是第一次她主动拥抱他,而且还用她的手抚摸他的头,他可以感觉到其中不言而喻的怜爱。他心跳着,全身上下流过一股异样的温暖。 她俯下脸,亲密地在他耳畔细语。“带我去见他们吧!” “见谁?” “你的父母,还有你哥哥。” 星期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高家人很惊讶地接待善雅。自从所谓叔嫂不伦恋的丑闻爆发后,高、荆两家的长辈由于太过尴尬,就此断了联系,没想到善雅竟会主动表明要来拜访。 她究竟来做什么呢? 高家父母及高晋安摸不着头绪,高晋风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忐忑不安。 “伯父、伯母,您们好。”善雅很有礼貌地问安,还带来一只自己做的玻璃花瓶作为礼物。 “善雅。”高明义夫妇俩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面对曾经是未来长媳妇的她。 该愧疚或是该责备,他们挣扎于矛盾的情绪中,虽然不认为发生这桩丑闻的主要责任在她身上,但她背着自己的未婚夫跟小叔来往,却也是铁铮铮的事实。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呢?”高明义终究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势,开门见山地问。 善雅也回答得很干脆。“我来,是有两件事想说。首先很抱歉,我跟晋安的婚约必须取消了。” 那当然。高家父母互看一眼,总不能让爆出丑闻的儿媳妇进家门吧! “这件事不用多说了,我们知道怎么做。”高明义沉声道。“你爸妈那边,我也会找个时间亲自跟他们沟通。” “是,真的很抱歉。”善雅起身,温顺地鞠躬,跟着扬起清澈的眼眸。“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伯父伯母答应。” “什么事?” “希望您们两位能同意我跟晋风交往。” 什么?别说高家长辈骇异,就连高晋风也很意外,没想到善雅坚持来访竟是为了主动表明要跟他在一起。 一向矜持内敛的她怎么敢做出这么大胆的声明?又是什么促使她做出这番声明? 高晋风望着善雅,心绪纷乱如麻,忍不住开口。“善雅,你是认真的吗?” 她望向他。“你不愿意吗?”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他太愿意了!问题是—— “这太委屈你了。”他嗫嚅。“我是这么一个……我是说,我太放浪了,而且又骗了你,我……” “我喜欢你。”她温润地打断他,竟当着众人的面表白。“而且你是个很好很优秀的男人,只是你不太让人看出来。”而她看懂了。 她是这个意思吗?高晋风心脏狂跳,呼吸不争气地急促。为何这个女人总是出乎他意料?她究竟是什么做的?竟能令人如此温暖,只想融化于她指间。 她这个说法也令高家父母很惊奇,这个放荡不羁的儿子,他们一向视之为家里的黑羊,拿他没辙,想着外人对他的评价肯定不堪,没想到这位出身传统名门的优雅淑女却是这般钟情于他。 高明义不禁冲口而出。“善雅,你没听说过这小子以前的情史吧?他可是很风流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老公!”高夫人连忙制止丈夫。“你说什么啊?怎么这么说自己儿子?” “我说错了吗?”高明义拧眉,粗声道:“这小子是不中用!” 那你也不用当着外人的面给儿子下不了台啊!高夫人用眼神嗔斥丈夫,高明义看懂她的意思,闷声不语。 善雅旁观两位长辈的脸色,心知肚明,却是神态从容,从纸袋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三个盒子,一一打开。 “这是什么?”高夫人问。 “我开了一个玻璃工艺班,晋风前阵子在我那儿上课,这三样东西是他的作品,是特地做给伯父伯母还有晋安的。” “做给我们的?” 父母与兄长同时讶异地望向高晋风,他倍觉窘迫,责备地扫视善雅。 “你带这些东西来做什么啊?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这个杯子是他第一个正式的作品,是给你的,晋安;这个烟灰缸,做得有点变形,这是给您的,伯父;还有这个小方盒,可以装一些饰品,虽然形状不漂亮,但颜色调得很不错,对吧?伯母,这是给您的。”善雅一一分配“礼物”。 三人接过,都愣住了,还是高晋安首先回神,走过来用力拍拍弟弟的肩。 “谢啦,晋风,这杯子很特别,我会珍惜的。” “哥,你就别糗我了。”高晋风脸发热。 高晋安哈哈笑,高家父母翻来覆去地看着儿子做给自己的礼物,一时百感交集。 善雅又扬嗓。“其实晋风第一次来我店里,就挑了两样礼物想要送给伯父伯母,但他似乎没有送出去。” “为什么不送?”高晋安望向弟弟,高晋风更窘了,别过眸。 “因为他害怕吧。”善雅悠悠说道。“他其实有一番孝心,想讨爸妈欢心,却又怕得不到认可,这些年来他的表现实在太糟了,跟爸妈处得不好,他不确定自己的心意是否会受到欢迎。” 她怎么能……怎能这么了解他? 高晋风震撼了,近乎酸楚地凝望善雅,胸臆波涛汹涌,满溢着对她的爱。 她太懂他了,他的胆怯,他的脆弱,她都默默看在眼里。 在她面前,自己还能遁逃吗?逃不了了吧!她已彻底驯服了他野性的心。 “伯父、伯母、晋安,其实这些年来,晋风会离家在外头流浪,是有原因的。” “善雅!”高晋风慌了,想阻止她进一步爆料。 她朝他温柔地微笑,安抚他的不安,然后转向其他人,继续说道:“这件事原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我想,以晋风倔强的性子,他是怎么也不会自己开口说的,所以请你们听我说好吗?” “你说吧!”高晋安温和地同意,高家父母也点点头。 善雅凝视高晋安,片刻,轻声扬嗓。“六年前,你曾经离家出走过一阵子,对吗?” 高晋安闻言怔愕。 “这件事就是导火线,晋风认为你是因为待在这个家压力太大,才会选择出走,而他就是造成你压力的来源之……” 善雅幽幽地,将高晋风与她分享的心事跟高家人说明白,包括他在无意间得知兄长的身世,以及对于兄长的无限敬爱与歉疚。“他告诉自己,你承担的太多了,失去的也太多,所以自己绝对不能再跟你争抢爸妈的关爱。” 是这样吗? 高晋安震惊,心疼地望向弟弟,高家父母也愣愣的,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是这样吗?晋风,你是这样想的?”高晋安沙哑地问。 高晋风不语,眼眶隐隐泛红。 高晋安霎时领悟,眼眸也跟着发酸。“你怎么……会这么傻?真是太傻了,你这……笨蛋。” 他心痛地斥责,握拳赏了弟弟肩头一记,跟着一把拥住他。 “早跟我说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让爸妈误会你?你这些年在外头一定很想家吧?怎么不早点回来!” “哥……”高晋风咬牙忍泪。 高夫人也过来,泪流满面。“傻孩子,你这傻孩子!这不关你的事啊,你干么自责呢?傻孩子!” 最后悔的人是高明义,他完全看错这个儿子了,原来他比谁都为家人着想,是个好孩子。 他紧紧握着儿子为自己做的烟灰缸,老泪在眼眶里泛光。 这个晴朗的星期天,高家人终于迎来多年来第一个真正的团圆。 用过晚餐后,高晋风开车送善雅回家,经过上回荡秋千的小公园,他停下车,拉着她再度坐上秋千,在后头轻轻地摇荡她。 她微徽眯眸,享受凌空的美妙滋味。 “今天谢谢你。”他感性地说道。 她但笑不语。 他也不再说话,两人享受着静谧恬馨的气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让秋千慢慢停下来,俯下身,深情地吻她的唇。 月光温柔地映在两人身上,许久,他放开她的唇,对她微笑。 “接下来换你了。” “换我?”她不解。 “跟我一样,你也有不敢送出去的礼物,对吧?” 她眨眨眼,想了想,恍然领悟,脸颊微烫。“可是……” “这次换我不准你当胆小鬼了。”他调皮地捏捏她鼻尖,爽朗地笑。 于是,再下一个礼拜日,另一个美丽的晴天,高晋风拖着善雅来到台东那座曾令她心碎的小渔村。 他约好了她前男友的父母,而两位老人家也早从医院方面得知,原来善雅一直偷偷帮忙付医药费,他们很感动,为自己之前对她的恶意对待也感到懊悔。 老夫妇准备了一桌简单朴素却心意满满的家常菜,四人有了一番恳切交谈,善雅送上这些年来她亲手做的各式各样的玻璃海豚。 “这些,是为了纪念家翰。”她真诚地献上礼物。“希望你们能收下。” 老人家收下了,泪光闪闪,答应会好好珍藏,成为自由自在的海豚曾是儿子的梦想,他们会为他守住。 最后,在告辞道别的时候,善雅落泪了,哭倒在家翰母亲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再道歉,老妇人慈祥地拍抚着她。 海涛起伏,潮来潮往,昔日的恩怨嗔痴都消散于滚滚浪花间。 高晋风伴着善雅,凝立于岸边,最后一次哀悼旧情人。 “家翰,你保重,我不会再来看你了,不论你在哪里,都祝你幸福。”她呢喃低语。 他温情地握住她的手。 他带她离开,挥别伤心的过往,回到有他相伴的现在,一路上逗她笑,逗她开心。 到了她家门口,他送她下车,她扬眸看他,盈盈地笑。 “对了,你什么时候要来正式拜见我爸妈呢?” “你说呢?什么时候比较好?”说到这话题,他可紧张了。 “我应该准备什么礼物?他们喜欢什么?还有你两个哥哥,他们会……接受我吗?” “这个嘛……这就很难说了。”她故意沉吟,吊他胃口。“我两个哥哥好像都不太喜欢你。” “那怎么办?”他慌了。“是因为杂志的报导吧?唉,不晓得是谁爆的料,被我抓到一定让对方不得好死。” “好凶喔。你对我哥也会这么凶吗?”她淘气地逗他。 “我怎么敢?”他挤出苦瓜脸。那两位可是他未来大舅呢,讨好他们都来不及了,哪敢有一点得罪啊?又不是想找死! 她笑了。“总之呢,关于你败坏我清白的名节这件事,我两个哥哥可是铭记在心,尤其是我小哥,说一定要找个机会再好好教训你一顿,我大哥说这次他会帮忙架住你,好让我小哥尽情痛扁。” “什么?”高晋风惶然,已经能想像自己到时悲惨的场面了,肯定会被揍得体无完肤。他连忙抓住女友,睁大无辜的双眼,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小狗样,对她撒娇。“善雅,救我!” 她摸摸他的头,笑容如花灿烂。“乖乖喔,那就看你的表现来决定喽。” “汪汪!”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