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时离婚》 第一章 美国,纽约。 玻璃隔间的浴室,金属莲蓬头下,站着一个裸身男子。 古铜色的肌肤,身材匀称,小腹紧实,双腿修长,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所有女人见了都会不禁为之屏息的性感臀部。 因为腿太长,臀部太好看,他特爱穿能够突显线条的牛仔裤。曾经有某任女友如此评论,他裸着上身、单穿牛仔裤的时候,最是魅力满点,放出的电力高达几百万伏特。 而他从不怀疑这是溢美之词。 对于自己的外貌,他是相当有自信的,但更有自信的,是他拥有一颗灵敏的脑袋,这才是促使他在竞争激烈的华尔街站稳一席之地的本钱。 在异乡奋斗六年,如今的他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他可以骄傲地站在任何人面前,显示自己出众的抱负与才华。 他成功了。 照世俗的定义,当是如此,所以他才能在纽约地价最昂贵的上东区买下位于顶楼的豪华公寓,站在客厅落地窗前,俯瞰的是整座中央公园的美景。 他有钱、有地位,成就非凡,身边更不乏各色美女投怀送抱,而他也不吝于接受她们为自己过于忙碌的生活增添几道娱乐色彩。 毕竟只有工作的人生太无趣了,人不是机器,偶尔总要放松一下,才能更积极前进。 水流如瀑,哗啦啦地冲刷过辛至焕身上每一处肌肤,他闭上眼,享受这冲击的快感,许久,关上水龙头。 稍稍拧干头发,穿上白色浴袍,他踏出浴室。大理石地板有些凉,他却懒得穿拖鞋,裸足踩在冰凉的地面。 他来到吧台前,为自己斟了杯威士忌,随手丢进两块冰,摇了摇,一面啜饮,一面转进书房,打开桌上的笔记型电脑。 萤幕下方灯号闪烁,显示有新邮件,他打开邮件软体,点进收件匣,迅速浏览。 大部分是工作上的信件,有几封垃圾广告信,还有一封—— 他倏地眯眼,审视那熟悉又陌生的寄件人名,半晌,嘴角冷诮一撇。 信是用英文写的,标题很简单,“divorce notice”,离婚通知。 又是她。 这已经是她寄来的第三封电子邮件了,前两封写的是中文,这次换成英文了吗? 他点阅信件,第一行,便是充满讽刺的文字—— 担心你在国外住太久,忘了如何阅读中文字,所以这封信我改用英文写,相信你总该看得懂了。 他读着,冷冷一笑。 菲菲啊菲菲,六年不见,他这个名义上的老婆脾气好像变得更呛了。 虽然能料到内容写些什么,他还是仔细把整封信读了一遍,许是看得太专注了,他竟然未发现身后有个金发美女盈盈走过来,忽地从身后揽抱他的腰。 “你在看什么啊?sean。”金发美女的英文带点美国南方的腔调,软绵绵的,很慵懒迷人。她一面问,一面好奇地探头看。“divorce notice?这谁寄来的?” “没什么。”辛至焕立刻合上电脑外盖,不让美女看见信件内容。他转身,不着痕迹地扯下她缠人的手。“你不是睡了吗?怎么又醒了?” “我口渴,想起来喝点东西嘛。”看他手上端着酒杯,美女很俏皮地抢过去,啜饮一口,蓝色眼珠滴溜溜地打量他。“原来你在台湾真的有个老婆,她们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 “谁跟你说的?”他淡淡地问,其实并不特别想知道,八卦流言一向如野火燎原,灭不尽。 “就有人说的喽。”美女耸耸肩,撩了撩闪亮如丝的金发。“她们说你到现在还爱着她,所以不肯离婚,也不愿认真跟别的女人交往。” “她们错了。”辛至焕似笑非笑。“我们没办离婚,只不过是有一些烦人的理由。” “那现在呢?怎么她又写信要求跟你离婚了?” “事情总是会有变化。”他淡漠地解释,倾身吻了吻美女的颊,然后将她推离书房。“你先去睡吧,我还有工作要做。” 关上门,隔绝了美女令人厌烦的好奇,辛至焕回到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 抽屉深处,静静地藏着一方水晶音乐盒。他取出来打开,叮当的乐声流泄,舞动的芭蕾女伶底座下有个夹层,夹层里,嵌着一枚男性戒环。 这,就是他的婚戒,六年未戴,可婚礼当时许下的承诺,却彷佛仍历历在耳。 辛至焕先生,你,愿意娶齐菲菲小姐为妻吗? “去他的我愿意!”一念及此,辛至焕不禁出声低咒。他取下戒环,在指间把玩,嘴角隐约划开锋锐的嘲讽。“当年是你求我别离婚,现在也是你催我办离婚,齐菲菲,你当我是什么?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愈想愈怒,墨深的眼眸点亮阴郁的火苗。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为什么突然想办清楚离婚手续吗?因为方家俊,对吧?因为有个企业小开卯足劲追求你,所以你等不及嫁进豪门当少奶奶了。” 为了想跟另一个男人成婚,才急着跟他离婚。 她,就是这般自私的女人。 他蓦地捏紧戒环,指尖掐进掌心肉里—— “别傻了,我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台湾 台北 风格明朗的餐厅,靠窗的座位,两个女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个面前摆着一台笔记型电脑,以及一支录音笔。 她是某家商业杂志的采访记者,而坐她对面的,正是她今日的采访对象,齐菲菲,近年来在餐饮界掀起话题旋风的女强人。 “齐小姐,我一直很好奇,你这间餐厅的店名——究竟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呢?” “你的意思是?”齐菲菲端起骨瓷杯,优雅地浅啜药草茶。 这家餐厅卖的是美式餐点,深夜时段则兼做夜店卖酒,这类养生茶品其实并不列在饮料单上,只是老板娘个人的喜好。 熟客来时,若是有要求,齐菲菲会亲自为客人调制药草茶,她调配的茶饮味道很别致,爱喝的人常会上瘾。 就连这位采访记者也一喝钟情,赞不绝口。 “我的意思是,这是间美式餐厅,所以店名取‘new york’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还要加个ex?” “new york ex”是这家店的全名。 “……这个ex,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有‘前’的意思,比如说ex-wife,就是前妻,ex-bf,就是前男友,但new york ex?‘前纽约’?”记者胡乱猜测,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地摇头。“应该不是这意思吧,还是说这个ex是exclusive的简写,exclusive有‘除此之外’的意思,那这店名就可以直译为‘除去纽约’喽?” “呵呵。”听着记者的猜测,齐菲菲轻声浅笑。当笑意漫及她眉眼时,她的眼眸会格外明亮,犹如深夜忽然点亮的霓虹,又似是精雕细琢的美钻。“关于你的推论,也对,也不对。” “那是什么意思?”记者不懂。 “也就是说,我保留给大家想像的空间,这个ex是什么意思,就任凭大家自行解释了。” “就是要卖关子,对吗?” “留点神秘感,不是更好吗?”齐菲菲单眼俏皮地一眨。“人们总是喜欢解谜,看得太清楚的事物反而失去了韵味。” “这倒是。”记者赞同,神往地看了齐菲菲好一会儿。“就像齐小姐你一样,大家对你是怎么创业成功的,也是很好奇呢!听说你是从卖早餐的餐车开始做起,而且是从学生时代便这样半工半读了。” “没错,我是从餐车生意起家的……” 将近一个小时的采访,齐菲菲娓娓对记者道来她的创业故事。她一边在高职上课,一边卖早餐,放学后,推着同一辆餐车卖宵夜,她从那时候就很擅长调制各类养生茶品,搭配清爽营养的三明治,极受欢迎。 毕业后,她考上技术学院餐饮管理科,大二那年,由于母亲重病,她不得不辍学,一肩挑起家计。 几年后,她存了一笔创业基金,回大学念书,同时贷款顶下一间店面,开了间自助餐厅。 之后,营运蒸蒸日上,她又在市区的精华地段开了这间美式餐厅“new york ex”,装潢舒适,料理美味,夜间又有几个颇受好评的乐团驻店表演,很快便于业界闯出一番名号。 去年,她在西门町开了家分店,风格走更活泼、更符合年轻人品味的摇滚路线,今年她又打算开另一家,主打美国南方的爵士风,才刚放出消息,便已引来众多熟龄主顾的热烈期盼。 她年轻、干练,气质清雅又兼具美貌,在业界已成传奇,不仅深受众多粉领女性欣赏,男性追求者更是从无间断。 她工作忙碌,但社交生活同样多姿多彩,据说她身旁最新一任的护花使者是某上市企业的小开,家世相当显赫。 “请问,可以谈谈你的罗曼史吗?”采访到最后,记者果然还是想挖掘八卦。 齐菲菲笑着沉吟,正思索着自己能够透露多少,又该透露多少,才能为自己和餐厅达到最大的宣传效果,忽地,餐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现在是午休时间,不该有客人上门啊…… 她微感讶异,眸光流转,发现门外停着一辆货车,两名送货员合力卸货,送进一篮篮新鲜娇嫩的花朵,以及各色用包装纸及彩色缎带妆点得十分漂亮的礼物。 餐厅经理笑盈盈地捧来一大束昂贵的紫玫瑰。“老板娘,是方先生送来的。” 方先生?记者小姐听闻,嗅觉顿时敏锐,连忙竖起耳朵细听。 “这些全是他送的吗?”齐菲菲讶问。纵然深知方家俊挥霍金钱毫不手软,但这般的大手笔仍是令她些微吃惊。 “嗯,都是他送的。今天是老板娘生日不是吗?我想这些应该都是生日礼物。” “今天是齐小姐的生日?”记者讶异,暗自懊悔自己没事先做好功课,否则今日带上一份小礼物做人情,将来也好跟这位女强人攀点关系。 “是啊,是我生日。”齐菲菲笑应,接过经理递来的花束,嗅了嗅玫瑰的清香,不得不承认芳心有几分悸动。 方家俊待她,确实情深意重。 记者小姐窥探她喜孜孜的表情,猜想现在应该是挖掘八卦的好时机,趁势追问。“请问齐小姐,这位送礼的先生就是方家俊吧?听说他最近追你很勤,请问你们是不是正在交往呢?” 算是交往吗?差不多算是吧!至少,她正打算跟他建立更进一步的关系…… “我想你误会了,这位记者小姐,齐菲菲小姐并没有跟任何人交往。”一道沈厚的嗓音毫无预警地响落。 齐菲菲一怔。这声嗓彷佛有点熟悉……她迟疑地扬眸,眼潭映入一张刚硬俊朗的脸孔。 她倏地抽凛气息,心韵瞬间停止。 辛至焕?!他怎会突然出现? 不只她,就连采访记者见到他,也一时为他的英俊失神,好半晌,才略带羞涩地问。 “请问这位先生是谁?你怎么知道齐小姐目前没有交往的对象?” “很简单啊,因为她已经结婚了。”他笑着丢下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弹。 记者傻眼,齐菲菲也震住。 “齐小姐已经……结婚了?” “嗯哼。”他笑着颔首,飒爽的笑容蕴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阴沉,犹如恶作剧的鬼魅。“而且在下不才我,正巧就是她的老公——” 她很吃惊吧? 辛至焕端详那个名义上至今仍是他妻子的女人。自从专访的记者小姐离去后,她一直维持同一副表情,不笑也不冷,就是那么淡淡的,眉宇之间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但他知道,她不可能如表面这般冷静。乍见他时,她原本盈盈的笑颜曾短暂错乱,而他便是在那短短的瞬间感受到一丝满足与得意。 齐菲菲,她觉得自己开了两、三家餐厅,成为他人口中聪慧勤奋的女强人,便能够在他面前端起自以为是的架子了吗?在他眼里,她永远是六年前那个迷乱怅惘、对未来毫无信心的女孩。 他记得她跟他说过,别看她平常装得很倔强,其实她很自卑,因为自认出身寒微,学识品貌都及不上同年龄的女孩,当别的花样少女们弹琴唱歌时,她却是跟着母亲奔走于阴湿肮脏的菜市场中讨生活。 她连一张大学毕业证书都拿不到,这将成为她一生的遗憾。 可如今,她拿到了,不仅拿到了文凭,事业也很成功,甚至有杂志记者前来专访,写她的创业故事。 她成长了。 不再是他印象中那个羞怯文静的女孩,现在的她,很美很自信,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优雅的气质,并非来自于高贵的出身,而是曾历经过贫困,也见识过奢华,是在日常生活中洗链出来的气韵。 她变美了,而辛至焕发现,自己对这一点感到莫名的气恼。 “要喝茶吗?还是你偏爱咖啡?”齐菲菲站在吧台后,亲自为他调制饮品。 整间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人,其他员工都被她打发出去了,他猜想,她是为了避免两人即将爆发的口角引来太多注目。 一念及此,辛至焕讥诮地撇撇唇。“我宁愿来点酒,你这里不是有卖吗?” “才下午四点,你现在就要喝酒吗?” “放松一下不好吗?你不觉得现在气氛很紧绷?” “会吗?”齐菲菲不以为然,却不再与他争论,从身后酒柜取下一瓶伏特加。“我调一杯马丁尼给你好吗?” “你会调酒?”他倒有些惊讶。 “小意思。”她微扬唇,打开摇酒器,俐落地丢进冰块,依序注入伏特加、苹果酒、橙酒,最后轻盈地摇荡。 “这好像不是平常的马丁尼?”辛至焕挑眉。“我记得基酒应该是琴酒吧?” “这杯是我特调的苹果马丁尼,尝尝看。”她将调制好的鸡尾酒搁在他面前。 他端起酒杯,饮一口,醇厚的伏特加酒,隐蕴着清淡的苹果香,比之传统马丁尼,少了分辛辣,多了点香甜。 “这比较适合女人喝吧。”他评论。 “不喜欢吗?” 他耸耸肩。倒也说不上不喜欢,其实满好喝的,很顺口,在懒洋洋的午后时分来上这么一杯,挺不赖。 “你过得好吗?”她也为自己调了同样一杯,浅啜一口后,幽幽地问。 他差点呛到。“什么?” “我问你,这六年来,过得好吗?”她静静地凝睇他。 是他看错了吗?还是她幽蒙的水眸里果真氲漫着一抹迷离的哀愁? 这是对他示好的表现吗?是在表达对他的关心吗?若是如此,这关怀未免来得太迟。 他蓦地放下酒杯,在桌面上敲出清脆声响。“我可不是来跟你叙旧的,齐小姐……不对,我该叫你辛太太。” 辛太太! 这尖锐的称谓似是刺了她一下,肩头微微颤缩。 他敏锐地注意到了,相当满意她的反应。很好,至少她对他、对这个婚姻不是全然无所谓。 几秒后,她像是寻回了冷静,扬起秀颜,朝他浅浅一笑。“你不必勉强自己这么称呼我,我们的婚姻关系很快就会结束了。” 是啊,很快,她认为会有多快呢? 他冷笑,倏地背转过身,迈开步履,悠然自得地在店里打转,观察每个细部装潢。 即便以一个最挑剔的企管顾问眼光来看,这间餐厅的外观布置确实都具备了成功的要件,舒适的空间是吸引客人流连的第一步,而她显然掌握得很好。 而据他所闻,餐点亦是一等一的美味,吃过的人回味无穷,夜晚驻店演奏的乐团也都颇具水准。 这家餐厅会受欢迎不是没有道理,唯一最没道理的,就是这莫名其妙的店名。 “new york ex”。 他一直对这店名颇有意见,除去纽约,意思就是除去“他”吧! 她就这么讨厌他吗?连开间餐厅都恨不得把这些年来远走美国纽约的他排除在外? 好歹他也是她老公,不是吗?即使已经分居六年了…… 想着,胸臆倏地燃起一把怒火,辛至焕眯起眼,郁郁地瞪着占据店里所有空间、琳琅满目的礼物盒。 这些都是那个该死的方家俊送来的吧?她打算摆在这里炫耀到什么时候? “你不觉得这些东西很占空间吗?”说着,他忍不住伸出一条长腿踢了踢其中一个礼物盒。 齐菲菲注视着他近乎幼稚的举动,愣了愣。“这个——等下员工回来我会请他们替我搬上车。” “搬上车?”他回身瞪她。“你的意思是你要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是啊。”不然难道摆在店里? “你要收这些礼物?” “嗯。”为何不收? “你这——”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辛至焕简直快抓狂,怒火熊熊,从胸口烧上眼底。“你不懂男人送这些礼物的意思吗?不过是生日而已,他像是要把全世界都搜刮给你,你以为他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这还用问吗?齐菲菲错愕地眨眨眼。 辛至焕一窒,蓦地惊觉自己这问题问得可笑。方家俊是何用意,她怎可能不懂?就因为明白得很,才会接连对他发出离婚通知。 不懂的人是他,像个丑角闹笑话的人,是他! 辛至焕闭了闭眼,深深地、深深地从肺里呼吸一口长气,压下胸臆满怀的不忿,只留下淡漠。 他来到她面前,隔着吧台,与她对峙。“你以为自己能称心如意吗?”一字一句由齿缝迸落。 她蹙眉。“什么意思?” 他虚假地扬唇。“你认为我为什么回来?” “不就是为了跟我离婚吗?” “谁说的?” 齐菲菲一震,差点碰落吧台上的酒杯,她放下双手,悄悄藏在他视线不能触及的地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谨慎地低语,不让声调泄漏一丝情绪的起伏。“难道……你不想跟我离婚?” “谁说我不想的?”他淡哼。“别把自己看得太抢手了,辛太太,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巴不得能彻底摆脱你。” 是吗? 她心一沉,眸光转瞬黯淡,但仍勉力持住平静的表情,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动摇。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马上就去办清楚手续,明天就去户政事务所吧,如果你有空的话。” “很不巧,本人没空。”他态度高傲。 她一怔。“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近期之内都没空。” 她开始有点生气了。他是故意玩弄她吗?“你不是说很想摆脱我?” “我是很想,但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没立刻回答,倾过身,用一双放肆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甚至不客气地停留在她领口微敞的酥胸口。 她蓦地感到一阵奇异的羞赧,心湖宛若有蜻蜓点水,漾开圈圈涟漪,不觉往后退。 “怕了吗?”俊唇一扯,似笑非笑。“你是该怕的。齐菲菲,你以为自己发出通知,我就要配合你限时离婚吗?记得吗?当年我说要离婚,可是你不停哀求我别那么做。” 不错,当年的确是她极力恳求他多给她一点转圜的时间,别那么快离婚。 齐菲菲戒备地眯眸。“所以你想怎样?” 想怎样? “所以,亲爱的,现在你要我离婚,可以。”他冷冷一笑,大手擒住她小巧的下颔,轻薄地揉捏。 “照我的游戏规则来玩——” 第二章 他说,他目前就职的纽约总公司即将在台湾成立分部,掌管台湾、中国及香港等华人三地的相关业务,而他,是这间分公司的总经理候选人之一。 另一位候选人来自香港,比他大上几岁,能力虽不足他优秀,资历却胜于他,更重要的是,他有妻有子,有个人人称羡的美满家庭。 “我们公司董事会有个奇怪的认知,他们认为已婚的主管比较有稳定性,在选择高阶主管的人选时,家庭能够给予多少支持往往是他们考量的重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离婚会使你在竞争总经理这个职务上,印象分数被扣分?” “不仅不能离婚,而且我还必须证明我的妻子能为我在事业上的表现加分。” “我懂了。” 也就是说,他需要她帮忙营造一个假象,假装他拥有一个和乐家庭,有个贤惠能干的妻子能为他撑起这个家,以便他在事业上全力冲刺。 “你们不是跨国集团吗?怎么高层的观念如此保守?” “你不知道吗?其实美国人是很重视家庭的,尤其是那些自诩出身名门的上流人士。” “你们公司需要多久才能决定升不升你当分公司总经理?” “这个嘛……总要一个月的时间吧。” 一个月。 “所以这个月,就麻烦你多多照料喽!”他厚颜无耻地宣布。 接着,他更厚颜无耻地硬要搬进她家。 “夫妻住在一起是应该的,你总不想让我一个人很凄凉地流落在外吧?” “你可以去住饭店!”她相信他住得起。 “我不要。”他耍赖。 “那你回你爸妈家住。” “他们现在住在花莲,我可是得留在台北处理分公司成立的事宜。” “所以,你非赖在我这儿不可?” “请多多指教。”他笑着朝她伸出手。 她知道,这个动作并非表示友好,其实是一种挑衅。 他在对她下战帖,笑咪咪地看她是否有胆子拒绝,就似一匹不怀好意的恶狼。 她不能被他吓到,若是她表现出一丝丝受惊,这场战局恐怕还未正式开打,她便会全盘皆墨了。 齐菲菲暗暗深呼吸,挺直背脊,摆出最坚毅的姿态,将恶狼迎进原该只属于她自己的私密领域。 “就一个月,我答应收留你,不过一个月后,不管到时你有没有得到升任总经理的聘书,我们一定要离婚。”她表明立场。 他笑笑,不置可否。 “你怎么说?”她坚持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却不肯给。“我不是说,这次游戏规则由我来定吗?” 她顿时郁闷。 他不理会她,迳自拉着行李箱走进客厅,打量屋内摆设。这是间位于高楼层的公寓,虽然不足他在纽约那间豪华,但空间阔朗,采光明亮,品味温馨,颇为舒适宜人。 “还不错。我的房间在哪里?” “那边过去第一间。”她指了指方向,正欲领他过去,手机铃声忽地唱响,她瞥了眼来电显示,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自己进客房。“喂,家俊啊。” 这声甜蜜的呼唤令辛至焕神经紧绷,耳朵竖起。 “……嗯,我收到花了,礼物也收到了,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喜欢?辛至焕暗暗掐握了下拳头。明明连打开都还没,说什么喜欢?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场面话了? “……今天晚上啊,真抱歉,我晚上有点事……”说着,她朝他的方向瞥来一眼。 那是哀怨吗?他不爽,用力瞪回去。 “……不是餐厅的事,是……嗯,有个‘朋友’临时从美国回来,我得招待他……不算是很好的朋友啦,只是有点交情……” 不算很好的朋友,只是有点交情? 辛至焕觉得自己火大了,大踏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抢过妻子的手机。“你好,方先生,我就是菲菲的‘朋友’,事实上,我们的关系不仅止于朋友,正确地说应该是——” “你做什么?”齐菲菲震惊地阻止他,慌忙将手机抢回来,两人一阵争夺,她好不容易抢回发话权。“没事,家俊,你别介意,我朋友就爱闹,我明天再打电话给你,掰掰。” 语落,她匆匆收线,明眸扬起,懊恼地瞠视他。 “你干么这样?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 是啊,他是幼稚,怎样? 他眯眼瞪她,良久,撂下话。“我肚子饿了。” “什么?”她怔住。 “我说,我肚子饿了,要吃饭。”他像个孩子嚷嚷。 她翻白眼,简直快败给他了。“你想吃什么?我订餐厅。” “开了两家餐厅的人,难道连自己下厨的本领都没有吗?”他讽刺。“我想吃家常菜。” “你要我煮饭?” “不行吗?”这不就是一个老婆该做的? “今天可是我生日。” “那又怎样?” 他竟然要一个寿星下厨?有没良心啊! 她瞪他,银牙咬着唇,似是考虑该不该跟他翻脸,最后,决定维持心平气和。“好吧,看在你很久没回台湾的分上,我就做点家乡料理给你吃。你先进客房休息吧。” 他点点头,也不跟她客气,提起行李便走进客房,不一会儿,又走出来。 她刚系上围裙,正打开冰箱察看有什么食材可以用,见他直挺挺地杵在一旁,不禁蹙眉。 “你又想干么了?” 他磨磨牙,努努唇,一副万般不情愿的神态,接着,手伸得长长的,勉为其难似地递出一个长方形的礼物盒,桃红色的缎带在盒边打出一个精美的结。 “这什么?”她讶异。 “给你的礼物,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他准备了礼物送她?齐菲菲惊愕,不敢相信,好一会儿才迟疑地接过。“谢谢。” 他轻声一哼,扬起下颔,也不知在跩什么,踏着骄傲的步履离去。 她怔忡地目送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于眼前,才恍然回神,缓缓拆开礼物包装。 躺在层层叠叠的泡棉里的,是一方极精致极剔透的水晶音乐盒,掀开盒盖,一串悦耳的叮咚乐声流泄,穿着彩色舞衣的芭蕾女伶轻盈地旋转。 这是波西米亚水晶打造的吧? 看着底座的生产标记,齐菲菲明白这音乐盒是不可多得的限量精品,说不定还是他亲手从捷克拎回来的。 他竟会想到送她一个音乐盒…… 她心弦一紧,随着清隽的旋律轻轻地颤动。 六年前,她曾对他说过,她的愿望便是收藏各式各样的音乐盒,有一天,等她有钱的时候,她一定要这么做。 难道,他还记得她当时许下的心愿吗? 或者,这只是一个无心却令人惊喜的巧合? 她惶惑不解,捧着音乐盒回到卧房。墙角一方玻璃柜,错落摆置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音乐盒,她将他送的这一个,小心翼翼地放上最高处。 然后,恍惚地盯着—— 客家小炒、九层塔蛋、三杯鸡、开阳白菜、石斑鱼清汤,她做了一桌家常料理,道道是他爱吃的。 光是看着,辛至焕便觉得食指大动,动筷一尝,更是口齿留香。 他早知道她擅长烹饪,只没想到经过六年,她宝刀未老,功力甚至更精进了。 “吃慢一点。”她见他狼吞虎咽,大口吃菜,大口扒饭,又惊讶又好笑。 以为他在异多奋斗六年会沧桑许多,有些地方倒是一点都没变,尤其这粗鲁的吃相。 “你在外面跟客户应酬,也是这样吃吗?”她忍不住问。 他听出她话里的调侃之意,不悦地送她两枚白眼。“当然不是,你当我是那种白目人吗?不晓得什么场合该端出什么礼节?” “就是说,只有私下的时候,才会这样吃吗?” 私下的时候? 辛至焕愣了愣,仔细想想,他好像很久没这么大快朵颐了,在纽约,即便是跟同事好友进餐,他也经常食不知味,何况平日三餐总是边看公事资料边打发。 “你管我平常怎么吃东西的?”他不愿再多想,故意反驳。“总之我如果跟你出去吃饭,不会丢你面子。” 她凝望他数秒,幽幽叹息。“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不就是在笑我吃相难看吗?” 她微笑。“你吃相是不怎么好看。” 看吧!他郁恼地瞪她。“还说不是在笑我?” “真的不是笑你。”她澄清。该怎么说呢?其实她是……关心他吧? 不对,该说是有点好奇,只是好奇而已。 齐菲菲镇定思绪,端起饭碗,小口小口地进食,优雅的礼仪恰恰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过得好吗?”沉默片刻后,她忽地轻轻扬嗓。 “什么?”他又是一愣。 “这六年来,你过得好吗?” 她怎么又问同样的问题?他恼了。“我不是说了,我不是回来跟你叙旧的。” “我知道,你只是需要我配合你争取总经理的职位。”她柔顺地接口,并未因他发脾气而跟着激动,语气依旧平和。“但我们毕竟六年没见了,就算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也可以问问对方过得怎样吧?你说对不对?” 他无语,好半晌,才似嘲非嘲地回话。“没想到你还会关心我。这六年,你不是躲我躲得远远的吗?” “是你在躲我吧?”她静静地反问。“这些年来,我每个月都会到花莲一趟探望你爸妈,可是你每次回台湾探亲,都会刻意避开我去的时间,不是吗?” “我没有刻意避开你。”他否认。 “没有吗?那怎会那么巧,我们从来没碰上?” “我哪知道怎会那么巧?” “你就承认吧,至焕。”她幽微低语。“你不想见到我。” 他不想吗? 辛至焕抿唇,筷子用力戳最靠近他的那盘九层塔炒蛋,一道外观美丽的料理霎时被他戳得四分五裂。 “你该不会太久没用筷子,生疏了吧?”她主动替他挟蛋,搁进他饭碗。“哪,给你。” 她这是把他当小鬼看待吗? 他恼了,不愿承认自己气忿戳蛋的举动很可笑,却又不得不承认。 他是怎么了?为何一到她面前,便会从一个沉稳理智的大男人变成一个刁蛮别扭的孩子? “好吧,既然你想问我就说。”他放下筷子,双手环抱胸前。“简单地说,我在美国过得很好,有钱有地位更有源源不绝的女人,可以了吗?” 源源不绝的女人。 她咀嚼这句话,奇特地仿佛尝到一丝涩味。“我想也是,我猜你一定很受欢迎,听说纽约的社交生活很丰富,我想你一定经常跟不同的美女出双入对吧?” “你也不输给我啊,”他犀利地反讽。“追求你的男人,不也有一卡车?” “你怎么知道?”她愕然扬眸。 他一窒。 对啊,他怎会知道?他该死的干么知道? “看就知道了。”他咽了口唾液,重新拾起筷子,拿来当武器,掩饰自己的心虚。“就连那个花花公子小开方家俊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可见你的追求者一定也不少。” 她凝睇他两秒。“没你想像的那么多。” “是吗?”他冷哼。“你千万别跟我说,这些年来你香闺寂寞,从来不曾让任何男人走进你的内心——鬼才相信。” 她一凛,星眸闪烁异样辉芒。“我没这么说。” “也没人会相信。”他讥讽,扒完饭,盛了一碗汤,风卷残云似地喝完后,拿餐巾纸抹抹嘴。“我吃饱了。” 语落,他站起身,眼看就要告退闪人,她连忙跟着起身,扯住他臂膀。 “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关于家俊——” 他倏地转头瞪她,凌厉的目光教她错愕,顿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而他见她失神,大手乘机掌住她后颈,将她按向自己,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她唇上偷香。 她惊栗地断了呼吸,全身凝冻。 仿佛过了漫长的永远,他才松开她,讥讽地对她笑—— “六年不见的夫妻,起码该这样打招呼才像话吧!” 六年了。 他们分居已经六年,这实质已处于离婚状态、但仍悬而未决的关系,也该是做个结束的时候了。 对他送出离婚通知,她其实是很犹豫的,踯躅再踯躅,好不容易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写信,点选寄出的那一刻,指尖甚至微微颤抖。 他一定不晓得,她有多怕见到他,多怕正视他们之间的婚姻。 六年了,她以为自己已能做到云淡风轻、气定神闲,不料面对他的这一刻,仍是不由得心慌意乱。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还随便吻她! 一念及此,齐菲菲不免有些忿忿,葱指抵上唇,回味着不久之前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 他说,那只是打招呼,他在国外住久了,也许习惯了这般热情的招呼方式,但她才不相信这是所谓的“招呼”。 他在捉弄她,她敢肯定。 他恨她吧?或者也有些怨?因为六年前,是她犯了错,毁了他们原可能平顺美满的婚姻。 是她,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齐菲菲胃袋一拧,忆起阴郁的过往,觉得不舒服,心窝仿佛隐隐地灼痛着,气息变得破碎。 梳妆台上的镜面映出一张略微苍白的脸,她扬眸看着,看见的,却似乎是六年前的自己。 当年,她还年轻,还是那个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自卑女孩,某日,罹患癌症的母亲昏倒送医,在那里遇见二十多年未见的姊妹淘,也就是至焕的妈妈。 至焕妈妈心疼她们母女俩的处境,加意照顾,那时至焕正和未婚妻准备婚事,哪知婚礼前却惨遭劈腿,愤而取消婚事。 至焕妈妈为了儿子终身的幸福,也因为私心很想跟好姊妹结为亲家,特别为他们两个年轻人安排相亲,鼓励他们在一起。 她和至焕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送作堆的。初始,他们对彼此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碍于长辈们的好意,像普通朋友般地相处,直到某个夜晚,两人酒醉上床,铸下大错。 那夜之后,她珠胎暗结,而他不得不奉父母之命迎娶她进门。虽是一桩阴错阴差开始的婚姻,但他们说好了,要合力守护经营。 那短暂的两个月,如今想来,竟似是她这半生最快乐的日子。 为什么会变了调呢? 都怪她,是她的错,是她不好…… 心窝再次隐隐揪疼,拇指衔在唇间,咬着,想排开脑海纷乱的思绪,却怎么也无法逐离,过往如阴魂不散的鬼魅纠缠她。 对了,听点音乐,听音乐就会好了。 她睁开眼,来到玻璃收藏柜前,怔怔地望着琳琅满目的音乐盒。她有个自己才知晓的魔法,每当不快乐的时候,就为自己买一个音乐盒,在最寂寞的深夜,打开来听,汲取重新振作的力量。 她蹲下身,从最底层的角落取出一个小巧的方形音乐盒,是木头打造的,外观很像一个戒指盒。 这音乐盒,是她为自己买下的第一个收藏品,她喜欢盒面雕琢的纹饰,虽然粗糙,却是刻着一双比翼鸟。 这是什么时候买的呢? 对了,就在至焕出发去美国的那一天吧? 她悄悄前去送行,出神地在机场看一架架飞机起落,从清晨看到日暮,然后在归家途中,经过某个街边的小摊,买了这个廉价的音乐盒。 想着,齐菲菲坐在床沿,轻巧地转下侧面的扣锁,掀开盒盖。 一枚镶着碎钻的女戒霎时映入她的眼,跟着,一串清脆的音乐扬起。 她听着那单调却好听的乐声,指尖轻轻地、满是眷恋地,抚过冰凉的戒环表面—— 同一时间,在另一间房,辛至焕以手臂为枕,躺在床上,另一只手高举,捏着一枚男性戒环,亦是陷入沉思。 床边地上,躺着敞开的行李箱,收拾到一半,一团混乱,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盯着戒环发呆。 六年了,与隔壁房里的女人,已经六年未见。 六年前,他们曾共同拥有一个未及出生的宝贝,六年后,纠结于他们之间的只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究竟为何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呢? 辛至焕茫茫地寻思,至今他仍深刻地记得,那个刮风下雨的午夜,他接到来自医院的急电,通知他,他的妻子发生车祸—— “她怎样了?你们说,她现在到底怎样了?情况很危急吗?快告诉我!”他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抓着医护人员,也不管对方是谁,劈头便大喊。 “是辛先生吗?请你冷静点,你太太没事,身上有部分轻伤,受到轻微脑震荡,休息过后应该就好了,只是……” “只是怎样?” “很抱歉,我们没办法保住她肚子里的胎儿。” 菲菲……流产了? 乍听到这个消息,他有点茫然,一时不知所措,脑海快速掠过一幅幅画面——他与她,并肩坐在沙发上,共读一本育儿书籍,还有她反胃恶心的时候,他仿佛也跟着胃不舒服。 他们俩共同期盼的宝宝,就这么……不见了? “可是菲菲……菲菲没事就好,只要她平安就好……”他喃喃自语,嗓音微微破碎,努力把持翻腾的情绪。 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起来,得知宝宝流掉了,她肯定比他痛上几倍,他得负责安慰她。 来到急诊室,看着面容苍白、昏迷不醒的她,他心疼不已,伸手轻轻抚摸她。 好不容易,盼到她醒了,睁开迷蒙的眼,恍惚地望着他。 “你醒啦?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很痛?”他柔声问。 她完全状况外。“至焕?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出车祸了,被送来医院,是院方通知我过来的。” “我出车祸了?”她震慑,蓦地坐起身,眼神闪烁,仿佛这才找回惊悚的记忆。“那家荣呢?他怎样?他还好吧?” “家荣?”他愣住。“他是谁?” “家荣他……”她双手抱头,承受着回忆的痛楚。“那时候我们在吵架,有辆大卡车冲过来,他来不及踩煞车,只好紧急转方向……天哪,他没事吧?该不会受重伤了?” “你说那个开车的驾驶吗?”一旁的护士听见她的问话,主动回应。“他伤得很重,内脏破裂,大动脉出血,我们已经把他送进开刀房了。” 她闻言大惊,双手捂唇,容颜失色。“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没跟他吵架,他也不会……是我不好……”她嘤嘤啜泣。 而他,怔怔看着自责愧悔的她,只觉得一颗心沉落。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原来坐在驾驶席上的是另一个男人—— 后来他才晓得,那人是她的前男友。 他震撼不已,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紧紧攫住他。 他曾被即将成婚的未婚妻背叛过,这次又遭她背叛。 当他为她的伤势、为他们的宝宝而担忧难过时,她想的竟是前男友,只在乎那家伙的安危。 女人都那么擅长编织谎言吗?当她在你身边的时候,心里想着别的男人,竟可以做到如此天衣无缝! 他觉得自己是笨蛋,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他决定再也不相信她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虽然如此立誓,但他其实还是暗暗期盼她能解释些什么的,没想到她一句话都不吭,只在他提出离婚的时候,要求他可不可以暂缓一些时日。 她说她母亲重病,她不想在这时候离婚,徒增妈妈的烦恼。 她想瞒着她妈,他也懒得与自己的父母争执,于是两人协议好,他接下一家知名国际管理顾问公司的聘书,远赴纽约工作,顺理成章地分居。 时光荏苒,匆匆六年。 他原以为再面对她时,自己能够毫不动摇,不料心海仍是起了波澜。 有些人,有些事,似乎不是说忘就能忘,有些伤口,也不是结痂了便能不留下一点伤痕。 还是……会痛吗? 辛至焕蹙眉,蓦地翻身下床,来到窗前,推开窗扉,深吸一口户外冷凉新鲜的空气。 窗外夜色深沉,一弯新月勾破天幕。 他怔忡地看着,好片刻,喃喃低语—— “辛至焕,这一个月,你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第三章 辛至焕几乎一夜无眠。 时差的问题加上思潮翻涌,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破晓时分才朦胧入睡,不到两个小时又清醒。 实在睡不着,他烦噪地抓抓头,一跃下床,打开房门,想去浴室梳洗一番,却瞥见齐菲菲正在客厅做瑜伽。 她穿着贴身的韵律服,玲珑的身段一览无遗,纤细的肢体灵活地弯曲,筋骨柔软。 那是他的妻。 辛至焕望着,莫名地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昨日久别重逢,他已确认过她的美貌,但今晨一看,这才惊觉更胜往昔。 以前,她的五官虽然美,身材却略显圆润,肌肤也因欠缺保养而有些粗糙。 如今,或许是勤做瑜伽修饰了她的身段,不仅曲线窈窕,肤质也更加紧致,气色润亮。 有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她如此容光焕发,难道是因为沉溺于爱情吗?是那个方家俊点亮了她的神采? “shit!”一声不文雅的低咒蓦地由他齿缝迸出。他无意无礼,却不知怎地,胸臆仿佛横梗着一股闷气,亟待抒发。 shit、shit、shit! 又在心底诅咒了无数次后,他如旋风般地卷进浴室,飞快地盥洗过后,回房换上运动服。 “你去哪儿?”经过客厅时,她惊讶地望他。“不吃早餐吗?” “我去慢跑,回来再吃。” 粗声撂下话后,他头也不回,开门下楼。 还不到八点,天空蔚蓝,洒落的阳光却极温和,清风徐徐,微凉地拂面,他沿着附近的河堤慢跑,步伐和着心韵的节奏,一声声在耳畔敲响。 很久没回台湾了,之前回来探亲总是行色匆匆,这次难得有机会晨跑,他这才发现台北的街景变了许多。 不再只有灰扑扑的柏油马路,也有了绿荫夹道的河岸公园,街灯不再是一根根呆板的柱子,有了或童趣或抽象的线条,就连路边的行人也不仅是神情肃然的上班族,有婆婆妈妈跳土风舞,有笑咪咪的老人练气功,也有溜着滑板爱现的青少年。 不一样了呢,台北。 就如他的妻,也跟六年前大不相同…… 辛至焕停定身,调匀呼吸,大汗淋漓。他跑得很舒服,很畅快,原以为满腔郁闷也将就此与他分道扬镳,谁知天不从人愿,回到妻子住的大楼楼下,竟让他看见她和另一个男人言笑晏晏。 他曾在商业杂志上见过那家伙,是方家俊,台湾某大型物流集团的小开。 居然追到家里来了! 辛至焕眯眼,隔着几公尺的距离旁观两人互动。齐菲菲已换下了韵律服,穿着简单的t恤和丹宁裤,一身朴素,却更显得清秀可人。 相较于她随兴的打扮,方家俊则是西装笔挺,系着贵族风的领结,身后停着一辆帅气的bmw跑车,手上捧着一束恣意盛放的粉红玫瑰。 昨天不是才送了一屋子的鲜花和礼物吗?今天又送花? 辛至焕蹙眉,双手环抱胸前,等着看这位富家公子出什么招,只见他送出玫瑰花,顺势提出邀约,齐菲菲接过,盈笑颔首。 她答应了? 辛至焕霎时不悦,胸口一把火翻扬,也顾不得礼貌,大步走过去。 齐菲菲瞥见他,看他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不禁大惊,怕他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连忙抢先扬嗓。 “那个……哥,你来了啊。” 哥?! 乍听这称谓,辛至焕整个人愣住了,僵凝原地,方家俊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 “这位是你哥?” 去它的!他什么时候变成她哥了? 辛至焕咬牙,眉峰凶恶地纠结,射向齐菲菲的眸光如刃,清锐凌厉。 她眨眨眼,假装没看出他的愤怒,刻意端起粲然如花的笑颜,伸手挽他臂膀。“家俊,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哥,呃……哥,这位是方家俊先生。” 她就这么惧于在追求者面前坦承自己人妻的身分吗?担心吓跑人家? “齐先生你好。”方家俊主动朝他伸出手。 他接过那手,敷衍地摇了摇,嘴角撇开不怀好意的冷笑。“敞姓‘辛’,‘辛’至焕。” “辛?”方家俊愣住,右手凝在半空中,迟疑地望向齐菲菲。“你们不是兄妹吗?怎会不同姓?” 是啊,他也很想听她怎么解释。辛至焕闲闲地在一边等。 岂料齐菲菲早有准备,嫣然一笑。“因为他是我妈的干儿子,算是我干哥哥,我妈对他很好,所以他也很照顾我,偶尔会来看我。”说着,她望向他。“对吧?哥。”这回,她唤他的声嗓娇软甜喊,似是在央求他的配合。 他眯眯眼,努努嘴,虽是满心愤懑,但面对她软语恳求,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捉住他短暂的迟疑,立刻主导情势。 “家俊抱歉,我跟我哥约好了一起吃早餐,不能跟你多聊了。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我们晚上再见。” 语落,她朝方家俊挥挥手,便忙着拖他走回大楼,不让他有多话的机会。 两人来到电梯口,他出声质问。“我是你哥?” “只是演一下戏嘛。”她略微尴尬。“总不能告诉他你是我还没离婚的丈夫吧?” “告诉他又怎样?你本来就是人妻,为什么不承认?” “说了只是让问题更复杂而已,不是吗?反正我们一个月后就要离婚了。” 是啊,他们就要离婚了,她就这么急着摆脱他? 辛至焕冷哼,正欲酸酸地发话,她又扬嗓。 “算我求你好吗?至焕,我真的很认真考虑跟家俊定下来,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她要跟方家俊定下来?他很不错? 辛至焕无语。虽然早在她发出离婚通知时,他便猜到她是为了跟方家俊在一起,但亲耳听她说出来,心海仍是不由自主地沸腾。 “你不是说,只要我帮助你得到总经理的位置,一个月后就跟我离婚吗?”她继续说服他。 他瞪着她轻颤的樱唇,这张嘴,如此软嫩可爱,说出的话却总是将他气得牙痒痒——shit! “我有说一个月后就跟你离婚吗?我记得我是说,这次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你——”她脸色顿时刷白,如失色的花蕊,楚楚可怜。 他看着,气她,更气自己——怎么搞的?为何他会突然觉得自己像邪恶的大野狼,在欺负无辜的弱女子? “知道了,一个月后,不管我有没当上总经理,我一定跟你离婚,行了吧?” 他跩跩地撂话,撇过头,眸光却在瞬间黯淡。 当着家俊的面唤他哥哥,是不是太过分了? 来到餐厅,坐在专属于她的办公室里,齐菲菲仍是心神不宁,思绪如纠缠的毛线,解不开。 不敢在家俊面前认他的身分,她承认是自己怯懦。这六年来,她一直是以单身的身分在外头闯荡,他忽然以丈夫的姿态现身,老实说,她很困扰。 不知该怎么对昨天前来专访的记者解释,不知怎么对自己餐厅的员工解释,更不知怎么对家俊解释。 虽然两人不算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但约会也好一阵子了,家俊对她的心意,她很清楚,也认真考虑要接受,所以才希望先结束自己不明不白的婚姻关系。 今晨他与家俊面对面,她霎时慌了,巧辩的谎言脱口问出,竟认他是自己的哥哥。 她是否伤了他呢?那样的行为,好似把他当成某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急着隐藏。 若是他在他的女朋友面前这般对待她,她也会气愤受伤吧! “对不起……” 想着,齐菲菲幽幽叹息,对一个不在眼前,却依然挂在心上的人说抱歉。 她转着原子笔,翻阅文件,努力想把内容看进眼里,心思却不听话地游走,无法保持专注。 电话铃声响起,她几乎是松了一口气地连忙接起。 “喂,我是齐菲菲。” “齐小姐,我是jason。”对方打招呼。“好久不见!” “是你啊。”她立刻盈笑。jason是某家银行的经理,与她相熟,她创业的第一笔借款便是由他核发的,之后餐厅也一直和他掌管的分行有资金往来。“有事吗?是不是我之前申请的借款有问题?” “没问题,我是来通知你,已经过关了。” “是吗?那太好了,多谢你帮忙。” “哪里,齐小姐是我们分行的优良客户,我们才该谢谢你跟贵餐厅的信任,把一切资金往来都交由我们分行来处理。” “那是因为我们合作愉快嘛!对了,你跟尊夫人很久没光临我们餐厅了,什么时候有空来坐坐?我们主厨最近开发了新菜单,很不错唷!” “嗯,我老婆也老念着改天想去你那儿好好吃一顿,可没办法,我最近工作忙,老加班,她很哀怨呢!” “那请她跟朋友来也可以啊!我开瓶酒招待她们。” “那就先谢谢你了,呵呵。对了,汪先生正好在我这边,你要跟他说话吗?” “汪先生?起轩吗?”她惊喜,笑容更灿烂。“好啊,我正好有话跟他说。” 两秒后,线路那端的人换手。 “菲菲,我啦,起轩。”热烈清朗的声嗓。 “起轩,你这阵子都上哪儿去了?听你秘书说你出国了?” “到欧洲出差,今天早上才回来,顺便过来银行这边拜访,处理一下手头的投资。”汪起轩笑着解释。“怎么?你找我有事吗?” “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不是要再开一间分店吗?想请你来帮我看看企划书,看店里的装潢、格调、主打的顾客群有没有跟策略契合?” “就是要我给你一点意见,对吧?” “是啊,之前两间餐厅都是你帮我看过的,有专业人士的建设,我也比较安心。” “我哪里是什么专业人士啊?我是做建筑设计的,看装潢风格我行,说到经营管理就不是我的长项了。” “可是你之前给我的建议都很合用啊!” “那是因为——”汪起轩顿了顿,似是有些许迟疑,半晌,才问:“我听说至焕回台湾了,不是吗?” 她怔了怔。“你知道?” “我前几天跟他通e-mail,他说这两天会回来。” “这样啊。”齐菲菲轻叹,一时无语。至焕跟起轩原本就是好朋友,经常联系也不奇怪,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对起轩解释现今两人复杂的处境。 或者,至焕已经跟他说了? “你没见到他吗?”汪起轩问。 “……有啊。” “那你问他不就得了?他是专业的企管顾问,他一句话可抵得上我十句。” “这个……”要她怎么问啊?怎能问得出口?“起轩,你应该也晓得,我跟至焕,我们——” “正要办离婚?”他主动接口。 “你知道了?” “至焕都告诉我了。” 是吗?他都说了?果然是好朋友。齐菲菲怅惘地寻思。 “听说是你主动发出离婚通知的,菲菲,你真的打算跟他离婚吗?”汪起轩接着问。 “嗯。” “不再考虑?” 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她涩涩地苦笑。“这件事等我们见面再聊吧!改天有空来我店里用餐?” “好,我一定去。”汪起轩会意,不再为难她,又闲聊几句后,才挂电话。 断线后,齐菲菲依旧出神地执着话筒,好片刻,听着那清冷的嘟嘟声。 今夜佳人有约,而他心乱如麻。 与她不欢而散之后,他来到公司预定一个月后开张的办公室,位于信义区某栋高楼,占地约百坪,工人正在装修。 这些杂事其实并不需要他来管,这次回台湾,名义上是总公司派他来监督分公司成立事宜,实际等于是给他弹性休假,除了负责面试新进员工,以及偶尔招待客户外,他的时间基本上可以自由运用。 他说董事会还考量另一个候选人,也是骗她的,在出发回台以前,他就已经拿到聘书,正式成为台湾分公司的总经理。 延宕一个月,只不过是他不肯爽快离婚的借口而已,他胸臆堵着一口闷气,不愿她顺心如意。 凭什么当初她说希望暂缓离婚,他就要乖乖地听,如今她一声令下要离婚,他便得毫无异议地接受? 那女人——究竟当他是什么? “不给她一点教训,真当我是小狼狗!”辛至焕忿忿地低喃,眉宇阴沉得很难看,犹如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还哥哥呢!我什么时候变成她哥了?” 愈想愈气,不禁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内踱起方步,工人们见他来来去去,实在觉得很碍眼。 “辛总,我们在施工,你在这边看也没意思,不如出去外头找间咖啡厅坐坐喝点凉的看报纸。”工头扯着宏亮的声嗓,对他如是建议。 “就是啊,你在这边也帮不上忙,万一我们工人搬个什么东西,不小心砸到你怎么办?对面有家电影院,不然你去看电影好了。” “那个……最近好像在上‘变形金刚’,听说不错看。” “去吧、去吧!去看电影。” 听着工人们口口声声的催促,辛至焕不禁眼角抽搐。这些人是当他闲闲没事到处晃就是了?可知他在美国每天都工作超过十二小时?几乎每个礼拜都得搭飞机出差,都快把商务舱当成第二个家了。 他没辙,虽说他在美国的确很忙,但现今在台北就是闲得发慌,难得的休假,他竟不知该如何打发。 正懊恼时,手机铃响,救了焦躁的他。 他欣喜地接电话。“hello,this is sean speaking。” “sean!”对方亦热情地用英语打招呼,与他寒暄。 那是他以前服务过的客户,是某家石油公司的副总裁,这回偕同妻子前来台湾度假,想起他家多在台湾,便打来问问他有什么好去处,没想到他刚好人在台北。 两人在电话里聊得投契,辛至焕当下便自告奋勇以地主身分导览对方出游,约好会面时间与地点后,他切断线,脑海乍然灵光一现,嘴角若有深意地一扯。 再次弹开手机盖,他潇洒地按下速播键,铃声数响,对方接起。 “是我。” 静默片刻。“是至焕吗?” “不会连自己老公的声音都认不出来吧?”他嘲弄。 “有什么事?”听得出来齐菲菲的口气很谨慎。 “我有个重要客户刚到台湾,我要招待他们夫妇俩出游,你跟我一起去。” “可是我晚上跟家俊有约——” “取消它!”他不由分说地命令。 她愕然。“你说什么?” “我说,取消你的约会。”他愉悦地说,语气轻松得仿佛那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你不是答应帮我得到总经理的位置吗?这就是你这个‘人妻’表现的时候了。” 她又沉默,似是在磨牙。“辛至焕,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会吗?”他不以为意。“比起早上我莫名其妙多了个妹妹,谁比较过分?” 她蓦地抽凛气息。“知道了。你说时间地点,我去跟你会合。” 真乖!他满意地微笑,湛眸点亮炯炯灿光。 接下来两个礼拜,他以各种理由绑架她的时间。 不是客户来访,就是去拜请客户,参加业界的应酬酒会,出席社交活动,更可恶的是,有一天干脆要她帮忙准备面试招聘员工的事务,把她当私人秘书用。 她不笨,当然明白这些活动有半数以上其实不需要她在场扮演贤内助,他不过是藉此使唤她,以此为乐。 尤其在得知她与方家俊敲定约会的时候,他更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搞破坏,就是不让她约会成功。 为了他,她已连续放了方家俊几次鸽子,每回打电话回绝约会,她都感到歉疚不已,深深觉得自己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都是他害的!难道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恶劣吗?这般故意捉弄她,就能满足他的男性尊严吗? 这晚,他又不事先打个招呼,临时带了几个大学同学来她店里,喝酒用餐,一群人把她当成他老婆,嫂子嫂子叫不停,她很尴尬,偏偏只能装出灿灿笑颜,不在他朋友面前失礼。 她努力配合他演戏,他却仿佛丝毫不知感恩,打蛇随棍上,不时对她搭肩搂腰,吃尽便宜豆腐。 她有些火大。 而他那群狐群狗党喝多了酒,兴致大起,竟吵嚷着当年没能喝到他们的喜酒很可惜,要他们这对郎才女貌的夫妻当场表演传樱桃接吻。 pub的酒客经常玩起类似的游戏,男男女女轮流接樱桃,口对口,大胆一点的不仅用嘴衔樱桃,还会顺便挑逗对方,甚至激情热吻。 他的朋友真的要他们当众玩这种暧昧游戏吗? 齐菲菲质疑地瞪向辛至焕,他似也喝了不少,俊颊染着微醺的红晕,回迎她的星眸含笑,很奇异的笑,令她心韵霎时错漏几拍。 糟糕,他不会也醉了吧? 她正疑惑着,他忽地逼上前,在其他人的鼓噪下,拈起一颗泡过鸡尾酒的樱桃,塞进她双唇之间。 你真的要玩? 她睁大眼,以眼神相询。 他没答话,只是那样邪肆地笑着,低头俯向她,一寸一寸地靠近,直到与她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 她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以及令人晕眩的男人味。 “别闹了,至焕。”她低声斥,撇开脸想躲,他却以大手握住她半边脸颊,强迫她正对他。 “乖,别逃。”他低喃,语声沙哑而性感。 她心跳加速,脸颊迅速染霜。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但她已来不及问,他继续接近她,张唇,咬住樱桃梗。 “哇喔~~”尖锐的欢呼声伴随口哨声。 她颤着唇瓣,原以为他顺利咬过樱桃,表演便算告一断落了,谁知他咬下樱桃后,又欺近她,将咬了一半的樱桃送回她嘴里。 “一人一半,感情不会散!”有人笑着下注解。 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吃了樱桃,不觉些微呛咳,他听到了,主动拿起桌上一杯啤酒递给她。 “不、不用了。”她摇手婉拒。那杯也不知是谁喝过的,不卫生。 他笑笑,索性自己举杯喝一大口,然后双手捧定她容颜,放肆地将酒水哺进她唇腔。 她惊骇,一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任由他温柔又狂野地吮吻。 好半晌,她才收束恍惚的神智,羞愤地推开他,顺手赏他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惊醒了昏蒙失态的一干人等,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辛至焕伸手抚住被打得热腾腾火辣辣的颊,神情却是倔强,湛眸闪烁野蛮的辉芒。 她眯眯眼。“你清醒了没?” 他不答腔。 她狠狠瞪他,警告意味浓厚,跟着傲然旋身,正欲离开现场,一道熟悉的身影倏地映入眼帘,她全身冻凝,脑海瞬间空白。 许久、许久,她才勉强找回说话的声音—— “家俊,你怎么来了?” 第四章 “这是怎么回事?” 餐厅后门,寂静的暗巷,方家俊怒气冲冲地质问齐菲菲,她郁然锁眉,站在街灯下,静静地领受他的责备。 “你说话啊!这到底怎么回事?那男人就是你干哥哥吧?原来你这阵子三番两次爽我的约,就是为了跟他在一起?!” “我的确是陪他出席一些场合,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方家俊气势咄咄,逼上前,迎面瞪她。“你敢说我刚看到的场面只是我眼花了?我明明看到他吻你,而且你也没有拒绝!” “我甩了他耳光——” “是啊,先享受再打人,你以为这样就能掩饰你沉醉其中的事实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不排斥那个吻!” 她不排斥吗? 齐菲菲昏乱地寻思。的确,她是很生气,感觉到羞辱,但当下至焕强吻她的那一瞬间,她的反应似乎并不是抗拒。 若是觉得恶心,她该早就推开他了,不是吗? “你说清楚,你跟那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背着我跟他来往吗?除了接吻之外,你们还做了什么?” “……” “齐菲菲,你说话!” “够了没?”一道清锐的声嗓忽地如雷般劈落。“你凭什么这样咄咄逼人地质问菲菲?你以为自己是谁?” 是至焕! 齐菲菲倏地抽凛气息,惶然睁眸,望向那个不打声招呼便突兀现身的男人,他也不知是否还醉着,颀长的身躯斜倚着街灯柱,眉宇之间浮掠暗影,教人看不清眼神。 “你问我是谁?我才想问清楚你是何方神圣!”见到他,方家俊火气更旺。他出身名门,自有一股傲气,从不认为自己在追求任何女人时会落于下风,对齐菲菲,他算是费尽心思,格外破例了,没想到她竟会背着他与另一个男人眉来眼去,对他而言,不啻为天大的侮辱。“你说是菲菲的干哥哥,其实对她有非分之想,对吧?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辛至焕嘲讽地挑眉,自鼻头哼出一丝不屑。“那你知道她是我的谁吗?” “谁?” “我啊,是她的——” “至焕!”一声惊呼阻止辛至焕。 他怔了怔,望向齐菲菲,她神色仓皇,对他摇摇头。 他知道,她是央求他别说出真相,担心就此毁了她跟方家俊之间的关系。 可恶!难道他还要配合她吗?她真以为他会乖乖听她的话? “你倒说说看啊!你是她的谁?”方家俊见两人交换异样眼色,怒火更炽,犀利地呛声。 辛至焕咬牙不语,双手插在裤袋里,暗暗掐握成拳。 “你说啊!刚刚性骚执菲菲的时候,你不是还很有气魄的吗?怎么现在变成一只病猫,不吭声了?” 他说什么?! 辛至焕射出凌锐的眸刃。“你说我性骚执?” “难道不是吗?”方家俊冷哼。“菲菲很明显不乐意,你不顾她的意愿,就是性骚执!” “你——”是可忍,孰不可忍,辛至焕猛地上前一步,拳头从口袋里抽出来,高高举起。 眼看他就要出拳扁人,齐菲菲连忙扬嗓。“至焕,不要!” 他听闻她的呼唤,一时犹豫,哪知方家俊看准这短暂的迟疑,抢先出拳,狠狠痛扁他的脸。 他鼻粱遭重击,血丝流落,胸臆更添火气,理智再也煞不住,不客气地回敬方家俊一拳。 两个男人逞强斗狠,扭打成一团,齐菲菲在一旁试图阻止,他们却不理会,自顾自打得兴起。 忽地,辛至焕撇开长腿,赏了方家俊膝盖骨一记,他顿时站不稳,踉跄跪倒在地。 辛至焕见自己一招致胜,正欲乘势追击,齐菲菲翩然如羽蝶闪入,伸展双臂,横挡在方家俊身前。 “你够了没?不准再打了!” 他愣住,停凝身子。 她长长瞪他一眼,这才转向方家俊,蹲下身,焦灼地问:“家俊,你还好吧?没事吧?” 说着,她伸手想扶起他,他却激愤地甩开她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 “齐菲菲,我这么对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买来给你,结果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居然劈腿!一面跟我虚与委蛇,一面跟这男人搞七捻三!原来你是这种浪荡的女人,算我看错你了!” 忿忿撂下话后,他转头吐口鲜血,傲然离去。 齐菲菲怔忡地凝望他逐渐远走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于视界,才缓缓旋过身。 辛至焕顿时感觉自己的心韵错漏一拍,他发现自己不敢迎视她的眼神,她会恨他吧?因为他害她失去一个条件优秀的追求者…… “这下你可满意了,破坏了我的幸福,你很得意吧?” 破坏她的……幸福? 辛至焕震撼,呆望齐菲菲,她挺直地站着,容颜漠然,明眸凝霜,她没有掉泪,甚至神情没有一丝悲凄,但他却觉得,她对自己的指控无比严厉。 原来她对方家俊用情已那么深,原来她是真心想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可他,却破坏了她即将到手的幸福。 这就是他回来的目的?就是他故意延宕离婚的用心?为了毁灭她的爱情,夺去她的幸福? 辛至焕痛着,痛的不是受伤的鼻粱或嘴角,而是胸口,缠结着一股难言的酸楚。 “恶~~” 辛灼的酸液忽地涌上喉咙,他弯身,呛咳着,吐出一团黏稠的秽物。 他真的喝醉了,醉得做出不该做的事,伤了不该伤的人…… “你没事吧?这给你。”她见他呕吐,竟还过来拍抚他背脊,递给他一叠面纸。 他不敢相信,愕然回望她。 她看着他狼狈的脸庞,幽幽叹息,主动抽出一张面纸,替他擦拭疼痛的嘴角。“又是血,又是这些脏东西,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很糟吗?” 他看起来很糟?这是对他的关怀吗?在他恶劣地捣乱她的人生后,她仍愿意对他付出关心? 辛至焕心弦急遽颤动,怔怔地望着她,像个失去自我意志的傻瓜。 她睇着他迷蒙的眼,深深地,像要望进他眼潭最深处,良久,又是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你喝醉了,走吧,我们回家。” 宿醉的感觉真难受。 隔天早上,辛至焕醒来,只觉得太阳穴附近血脉搏动,像有个人拉着根钢弦来回刮扯,疼痛不堪。 不该喝那么多酒的,更笨的是,不该混着酒喝,昨夜他为了在一干老同学面前逞强,连干了好几杯威士忌混啤酒制成的“深水炸弹”,这下果然把自己炸得头痛欲裂了。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辛至焕微踉地下床,扶着头,走两步停一步,摇摇晃晃地来到客厅,看见正在做瑜伽的齐菲菲,悚然一惊。 对了,他怎么忘了?昨晚他闯下大祸,重重伤了她的心。 他该如何是好? 辛至焕倚着吧台站着,不知所措,想唤她,道声早安,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打扰她。 “你醒啦?”反倒是她瞥见他,先跟他打招呼。“吧台上有一杯解酒的果汁,喝了吧!” 解酒果汁? 他愣了愣,视线一转,果然看见一杯果汁,暗红色的液体,阴沉得很奇怪。 “这什么?”他端起杯子一嗅,刺鼻的味道令他急急撇过头。“是我最讨厌的番茄?” “没错,就是你最讨厌的番茄。”她盘腿坐在地,眼帘半闭,似笑非笑。“我还加了点莱姆,你多喝点,对治疗宿醉很有效。” 他蹙眉。“你是故意的吧?”明知他最恨番茄,却偏偏调了这种解酒饮料,他相信一定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我听说蜂蜜柠檬水也能解酒?” “没错,可是家里没有蜂蜜了,只有番茄。”她淡淡地解释。 才怪!她是故意恶整他的。他控诉地瞠她。 “快喝,喝完才能吃早餐。”她清淡地扬嗓,不疾不徐的语气却隐含一股命令的威严。 他眨眨眼,想抗议,但忆起自己昨夜铸下的错事,又自觉理亏,只得捏着鼻子,分成几次,将难喝的饮料硬吞下去。 喝毕,打了个恶心的嗝,好想吐。 她正好做完瑜伽,一面拿起运动毛巾擦汗,一面将无线话筒递给他。 “刚你妈打电话来,要你回电。” “我妈打来?”辛至焕愕然接过话筒。“她说什么?她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是我告诉她的。”她冷冷睇他。“你回台湾,居然都没跟爸妈说一声,他们很生气。” “那是因为——”他哑然。若是让那对爱管闲事的父母知晓他在台湾,而且还赖在她家,肯定会在他耳边唠叨不停,他别想清静度日了。 “我已经帮你跟他们解释,你因为工作忙,还没时间回去,但他们知道你现在住我这边,对我们的关系很好奇。” “好奇什么?” 她送他一枚白眼,眼神写明废话两个字。 “当然是以为我们关系变好了。”她轻哼。“这六年来,我们一直分居两地,他们老早就知道不对劲了,也料到我们迟早会离婚,可你这次回来,却是住在我这儿,他们当然会觉得奇怪,也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不切实际吗?辛至焕涩涩地咀嚼这番话。 “所以我想,你最好跟他们说清楚,免得老人家误会。”她叮咛。 “知道了。”他撇撇嘴,懊恼又无奈,不情愿地按下回拨键。 铃声两响,对方立刻接起。 “是我。” “死小子!你总算记得打电话回家了!”接电话的不是辛妈妈,而是辛爸爸,一听见儿子的嗓音,立即爆出粗吼。“你怎么回事?刚你妈打电话给菲菲,才知道你两个礼拜前就回台湾了,既然回来了怎么都不跟爸妈说一声?” 好吵。 辛至焕稍稍移开话筒,缓和一下父亲如雷的音量,他的头好痛,禁不起这样的高分贝。 “老爸,我宿醉,你说话可以小声点吗?菲菲不是帮我解释过了?上头是派我来台湾成立分公司的,为了处理这些事,我很忙,没空回家。” “你这只是借口!没空?拨个一、两天回来看看你老爸老妈,很难吗?亏我们把你拉拔这么大了,供你念书供你吃穿,结果看看你这不孝子是怎么报答我们的?”辛爸爸完全不买他的帐,照样咆哮。 饶了他吧!辛至焕深深呼吸,伸手揉太阳穴。“好好好,我知道了,过两天我就回去好吗?” “你回来干什么?要来就连你老婆一起带回家来!” 要他带菲菲回去?辛至焕愕然。“可是她……她在台北这边也很忙,你知道吧?她最近又要开一间新餐厅,应该没空回去。” “我听你在放屁!”辛爸爸很不客气地呛儿子。“菲菲再怎么忙,每个月都会回来探望我们两个老人家,哪像你这么不孝?一出国像搞丢一样,回来算我们捡到!” 吼,他这个做儿子的形象有这么糟吗? “老爸,你听我说——” “总之你把菲菲给我一起带回家就对了!就这样,不说了,再见!” 辛爸爸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很干脆地挂电话。 留下辛至焕傻傻执着话筒,愣在原地。 齐菲菲察觉他神色不对劲,扬声问:“是爸吗?他说什么?” 他叹气。“他要我回家一趟,而且一定要带你一起去。” “好啊。” “什么?” “这两天我比较有空,刚好也正想回去看看他们。” “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回去?”他难以置信。 她蹙眉。“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回去,并不是为了你,而是爸妈算是我公公婆婆,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很照顾我,我去看他们也是应该的。” “嗯。”他怅应,感到一阵淡淡的失落。也对,他在想什么?她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他而陪他回家。 “我要做早餐了,你想吃什么?”齐菲菲不理会他惆怅的反应,迳自走进厨房,取下咖啡罐,准备煮一壶浓浓的咖啡。 辛至焕看着她纤柔的倩影,忽然觉得自己欠她很多,这六年来,他远走国外,家里的两老等于是由她负起尽孝的责任,加上五年前她母亲去世时,当时人在欧洲出差的他,连出殡都没来得及赶回来相送。 当时,她是怎么独自撑过那段最痛苦的时期呢? 他很想问,却也明白她肯定不会对他说。他们的感情并未好到可以互相吐露心事。 “你想吃什么?”她又问一遍。 “都可以。”他扯唇笑笑。“只要你做的,我都吃。” 这回答让她震了震,羽睫翩扬,微微迷惑地睇向他。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相凝。 她该拿这男人怎么办才好? 清风徐徐的黄昏,彩霞满天,齐菲菲与辛至焕弯下身,在辛妈妈细心呵护的菜田里摘菜,她悄悄看着认真拔萝卜的他,心弦不禁牵扯。 从他强势回归的那一刻,站在她面前,用那种嚣张跋扈的姿态睥睨她,她便知晓,他这次回台湾,是为了惩罚她。 定下游戏规则,说要照他的规矩来玩,她得先帮助他当上总经理,他才愿意与她离婚。当时她便猜到这也许只是个漂亮的借口,之后他的所作所为,更令她清楚地认知,他不过是为了绑架她的时间。 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是不乐意看到她与别的男人自由快乐地双宿双栖,他想捉弄她、折磨她,藉此满足报复的快感。 他成功了。 那夜,家俊目睹两人游戏的亲吻,醋劲大发,愤然离去,拒接她电话,断绝与她的联络。 他达到目的了。 既然如此,他该是得意洋洋,该是乘机嘲弄她、羞辱她,将她的尊严践踏到底才是,为何反而对她露出愧疚般的迷惘神情? 那夜之后,他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狂妄与傲慢淡逸了,孩子般的幼稚别扭更明显,明明想讨好她,却总是装成满不在乎。 两人来到花莲后,他对她的态度更是殷勤,她说好久没吃到花莲有名的扁食,他立即开车去那家最有名的店面买回,她说想骑单车看日出,他半夜便坐在客厅打盹等她,她答应他妈帮忙拔菜做晚餐,他兴致勃勃地硬要跟来。 他是出入华尔街的白领菁英,却陪着她在菜田里洒水挖泥土,弄得尘霜满面,双手脏兮兮。 更糗的是,他连一根萝卜都拔不起来。 “这东西要怎么拔啊?”看他研究老半天,拔了一半又卡住,她实在很想笑。 “所以说,你干么跟来呢?你根本不懂怎么拔菜种菜。”她柔柔地揶揄。 “谁说我不懂?”他不服气,拍拍沾染泥土的手,指指一旁的菜篮。 “你看看那些,都是我拔起来的啊!” “是啊,真厉害。”她笑笑,走过去检视菜篮内一把把菜叶。“这个小白菜,最嫩的部分都被你摘掉了,这个番茄,根本还没熟透,你急着摘下干什么?这个九层塔,唉,都被你揉烂了。” “什么嘛!”他听她逐一挑剔,不悦地努努嘴。“那你就很行吗?你还不是跟我一样都在都市过生活,就不信你对这些农事就很强。” “比你强好吗?”她笑着反驳。“我每个月回来,都会跟你妈一起巡菜田,还有,你忘了以前我跟我妈也是在菜市场讨生活的吗?” 他眨眨眼,哑然无语。 “所以我这方面的资历绝对比你强,不用怀疑。” “呿。”他不情愿地嗤一声。 “哪,你看着。”她示范给他看。“拔萝卜不是光用力就行的,你得找到窍门。你先握着这叶子,轻轻摇动让土壤松软,抓牢了,再拔出来……就是这样。” 她利落地拔起一根完整的萝卜。 他星眸一亮,很佩服又很惊羡,但很快地,又连忙掩去敬佩的表情,撇撇嘴。“看起来很简单。” “那你试试。” 他眯眼,抓住萝卜头,照她的指示先行摇晃,松软土壤,然后用力一拔—— 萝卜没拔出来,人反而整个坐倒在地。 她见他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声如清脆的风铃,摇荡他的心。 他很窘,可听着她的笑声,又觉得很甜——也罢,能得佳人粲然一笑,他就出点糗又何妨? 辛至焕撑地跃起,拍拍沾染尘土的臀部,一派潇洒。 齐菲菲望着他,眸光随着他的动作流连,他穿着帅气的牛仔裤,完美地衬托出修长的双腿与紧实的臀部。 她知道很多女人会为那性感的窄臀打上满分,尤其当他全身赤裸的时候…… 她倏地一凛,用力摇摇头,甩去脑海里不合时宜的粉红画面,真是太糟糕了,她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幻想? “你怎么了?”他奇怪地望她。“不舒服吗?脸好红。” 是吗?她脸红了? 齐菲菲惊慌地伸手,抚摸自己微微滚烫的颊。“我可能……嗯,天气太热了吧。”她胡乱找理由。 “会热吗?我觉得凉凉的挺舒服的啊。” “因为……你根本没认真拔菜,当然不会热。”她用手在颊畔扇风。 “谁说我不认真?我很认真好吗?”他又被激到了。“拔萝卜是吧?哼,我拔给你看!” 他蹲下身,重新抓住方才那个不听话的萝卜头,摇晃、用力,这回,总算成功拔起。 他昂然挺立,举高卖相看来不怎么样的萝卜,像凯旋归来的战士举着某个荣耀的战利品。 夕阳映在他的脸,柔化了他原本略显阳刚的线条,让他更像个孩子了,一个率真可爱的大男孩。 她看着,心湖仿佛被人投落了一颗颗小石子,泛开圈圈涟漪。 吃过晚饭,齐菲菲进厨房帮婆婆洗碗,辛至焕则陪父亲在客厅小酌。 “你们两个究竟怎么回事?”辛妈妈接过儿媳妇洗好的碗,拿抹布擦干,一面低声问。 对这个问题,齐菲菲早有心理准备,不疾不徐地又洗好一个碗,才装傻地扬嗓。“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懂的。”辛妈妈可不吃她这一套,直接戳破她的谎言。“老实说,至焕这次回来,是打算跟你办离婚的,对吧?” 婆婆问话太犀利,眼神太敏锐,齐菲菲情知躲不过,只好点点头。“嗯。” “我就知道。”辛妈妈叹气。“想想你们也分居六年了,拖拖拉拉的,这离婚手续早该办一办了。只是……” “只是什么?”齐菲菲听出婆婆有弦外之音。 辛妈妈直视她,既然话说开了,索性点得更明。“我看你们这次回来,感情好像还不错,也没吵架,看至焕还跟你东奔西跑的,挺黏着你的。” “他不是黏着我,他是——” “是怎样?” 该怎么说呢?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他的意图。 齐菲菲微窘地摸摸鼻子。“总之不是妈你想的那样子。我跟至焕,我们……不可能了。” “真的不可能了吗?” “嗯。” 辛妈妈蹙眉,一脸惋惜。“真可惜,我很喜欢你这个儿媳妇,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妈疼我,爸爸也是。”齐菲菲迎向婆婆真诚且关怀的眼神,忽地感到很歉疚。“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呢?傻孩子!”辛妈妈宠爱地拍拍她。“又不是你的错,只能说你跟至焕有缘无分吧!唉,算那孩子没福气,不懂得好好把握你这么一个好女孩。” 她跟他,是有缘无分? 齐菲菲默默咀嚼婆婆感慨的言语,心旌动摇。 同一时间,辛爸爸与辛至焕父子俩也在客厅聊开了。 “你跟菲菲在搞什么?”辛爸爸两杯高粱酒下肚,脸红脖子粗,说话也大声了。 “什么搞什么?”辛至焕左顾右盼,深怕父亲的大嗓门惹来厨房内两个女人的注意。 “别装傻了!”辛爸爸粗吼。“你说,是不是想跟她复合?” “复什么合啊?爸你忘了吗?我们连离婚手续都还没办清楚呢!” “所以呢?你不打算办了,想把她追回来?” “谁说的?” “不然咧?你们俩为何一起回来?” “我们一起回来,不是你命令的吗?” “哪时候我说的话,你会乖乖听了?你这不孝子,要我一一数落你反抗过我这个老爸多少次吗?”辛爸爸一时激愤,嗓门愈扯愈大。 辛至焕赶忙伸手捂住父亲的嘴。“老爸,你小声点好吗?好好好,我知道我叛逆,我不孝,你别唠叨了!” “那你说清楚!”辛爸爸拉下他的手,剑眉收拢,鹰眸眯起,两父子生气时的习惯表情几乎一模一样。“你跟菲菲,你们真的没希望了吗?你不会真的打算跟她离婚吧?” “我是这么决定的。”辛至焕淡淡回应。“菲菲也是。” “就这样?” “就这样。” “你不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你这浑小子,老爸真的被你气死了!”辛爸爸蓦地揪住儿子衣领,不悦地咆哮。“那么好的一个老婆你不要,难道你打算娶个不三不四的洋妞回家?” “谁说洋妞就不三不四了?”相较于父亲的愤慨,辛至焕显得冷静,慢慢扯下父亲的手。“我在纽约也认识很多大家闺秀,有气质又漂亮。” “说到气质跟美貌,难道我们菲菲会输给那些千金小姐吗?而且她人乖巧又孝顺,在外头拼事业也是规规矩矩的,我看她的能力不会比你差。”辛爸爸冷哼。 这点,辛至焕倒也无法否认。“她那餐厅……是经营得不错。” “所以啦,你白痴吗?脑筋坏掉啦?怎么舍得放过这么个好女孩?” 辛爸爸不客气地指责。 骂得还真难听! 辛至焕撇撇嘴。“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他低声嘟嚷,表面似乎不当回事,胸口却似遭人挖空一大块,莫名的失落。 老爸话是说得不好听,但却是句句入理,论相貌,论才华,论脾气,菲菲完全不输给他在纽约认识的名流美女,甚至更多她们几分细致与聪慧。 那么,他为何舍得放过她呢? 他在想什么? 脑海思潮翻涌,辛至焕却是捉不着一丝头绪,只好赌气地斟了一杯高粱,仰头一饮而尽。 第五章 深夜,齐菲菲辗转难眠,拉开窗,窗外夜色朦胧,某处隐隐传来水声。 她不觉奇怪,猜测着这清脆声响从何而来,片刻,忽地想起这栋透天厝的后院有一方泳池,规格大小约莫只有标准的一半。 那泳池是辛爸爸特地请人凿的,退休后的他没什么特别的嗜好,唯一的坚持就是每天都必须晨泳,算是锻炼体力,保持健康。 可都这么晚了,习惯早睡的两位老人家早早便上床了,还有谁会去游泳呢?难道……是他? 想起那个至今依然是自己名义上丈夫的男人,齐菲菲的心又乱了。这几天,她总是因他而心神不宁。 她愣愣出神,半晌,在棉质长睡衣外加了一件长袖薄衬衫,踩着拖鞋,悄悄来到后院。 月华清泠,在泳池水面潋滟着粼粼波光,而辛至焕果然在水面穿梭,如一尾矫捷的鱼。 他游的是自由式,利落干脆,没一丝多余的动作,韵律铿锵,美得像一首诗。 她站在池畔,看他游泳,古铜色的身躯在月影下起落,每一次侧首换气,她都觉得那口气吐在自己心上,暖暖的、震颤的,教她慌然无措。 她悠悠地忆起许久以前,他曾经想指导她学会游泳,可怕水的她,怎么也无法克服在水中的恐惧,学了半天,还是只能勉强漂浮,他只好笑着放弃。 “算了,反正哪天你溺水,我负责救你就是了。” 她溺水,他会来救她吗? 他知道吗,这六年来,她曾好几次、好几次濒临溺水的边缘,却没有人能救她,没有人…… 想着,齐菲菲蓦地感觉透不过气,喉咙像卡着枚橄榄,酸酸苦苦的,眼眸也有些发涩。 一声哗然水响,辛至焕从水下跃起,挺直身子,甩了甩湿透的头发。 她凝望他,连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正在微笑。 他看见她站在池畔,怔住,半晌,才扬起微哑的嗓音。“你什么时候来的?” “好一会儿了。”她低声应。“你好像游得很开心。” “还好啦。”他攀上池沿,修长精实的身躯在她面前一览无遗。 真糟糕。齐菲菲几乎有股冲动要别过头,她发现自己不敢看他只着泳裤的半裸身躯,只是略略扫一眼,脸颊便隐然发烧。 幸好他很快便拿浴巾搭上湿淋淋的身子,一面擦发,一面在池畔休闲躺椅落坐。“看你一副羡慕的表情,你到现在还没学会游泳吗?”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蹲下身,拿手来回滑过冰凉的水面。 他默默地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良久,忍不住问。 “妈跟你说了什么?” “爸跟你说了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问着相似的问题,语落,不禁相视莞尔。 “还能说什么?”辛至焕放下毛巾,伸手随意揉揉半干的头发。“不就是骂我不孝,老是惹他生气。” “只是这样吗?”她轻声问。 “当然还说了一些别的啦。” “什么别的?” “就——”他顿住。 见他神色尴尬,她也能猜出父子俩大概说了些什么。 “我想爸跟你说的,应该和妈跟我说的,是差不多的意思吧。”她淡淡地笑,语带自嘲。 他沉默两秒,叹息一声,苦笑。“老人家都这样,都想一些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吗? 齐菲菲怔了怔,望向辛至焕五官分明的脸庞,他的表情,很明显是无可奈何。 是啊,的确不可能。 胸臆无声无息地漫开一股惆怅,她品着那滋味,静静别过眸,盯着水面闪烁的波光。 辛至焕凝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地,忽地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好纤弱,好孤寂,蹲在那儿的身姿,像个彷徨无助的小女生。 她怎么了?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现在可是拥有两家知名餐厅、即将开张第三家的女强人,看她接受杂志记者专访时,那股从容优雅的气韵,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 该不会是…… 他挑挑眉,玩心忽起,走向她,在她身旁蹲下。“喂,女人,你不会到现在还怕水吧?” “没有啊。”她细声应。 “真的不怕?”大掌擒住她下颔,强迫她直视自己。“说实话,其实你还是怕吧?” “哪有?”她不承认,嘟嘴,敛眸。“我不是都学会漂浮了吗?而且你不在这六年,我游泳技术也有进步一些了。” “真的有进步了?那试试看。”语落,他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星眸闪过调皮的辉芒,大手闪电般地一推。 她应声跌进泳池。 “加油!”他在岸上喊。“让我看看你现在泳技如何?” 她在水里浮沉,挣扎着,惊叫着,双手胡乱挥舞。 怎么回事?辛至焕霎时刷白了脸。看她这样子,根本还不会游啊! “菲菲,你别紧张,你现在在浅水区,站起来就好了,你踩得到地面的,试试看,快!”他焦灼地鼓励。 她却似乎完全没听见他说的话,依然狼狈地在水里载浮载沉。 他一凛,不再迟疑,跃身入水,游到她身旁,抓住她,扶她一起踩站于池底。 “看,这很浅的,你踩得到地,对吧?我没骗你。”他用双手扶揽她的腰,确定她跟自己一样站稳了,才笑着打趣。 她没有答话,螓首低垂。 吓到了吗? 他好笑,伸手拍拍她的脸。“你没事吧?菲菲,我开玩笑的,你该不会生气了吧?你——” 未落的语言霎时随风飘逸,他震栗地瞪着她,瞪着她缓缓扬起的清丽秀颜。 她的脸沾满了水珠,墨发湿透了,黏在颊畔,明眸微红,漾着波光,分不清是水是泪,但那份莹莹璀璨,衬得她的脸犹如一朵出水芙蓉,妩媚诱人。 她凝睇他,一言一语,缠结他的心。“以后,不要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了,你知道我很怕吗?” 她很怕。 所以,那是眼泪吗?她哭了? 他胸口一拧,隐约疼痛。 “对不起。”他呐呐地道歉,伸手想抚摸她的脸。 她却拒绝他的抚触,倔强地别过脸,推开他,想走回池畔,他猛然扣住她手腕,不让她离开。 “你做什么?”她恨恨地呛。 他没说话,将她重新拉回自己怀里,湿透的睡衣紧贴于她柔软的胴体,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在月光掩映下,甚至有半透明的裸露效果。 “我说对不起。”他再强调一次,语音奇特地沙哑。 “我听到了。”她轻哼,转身又要走,他再度将她拉回,这回,搂得更紧,她丰盈的乳峰与他坚实的胸膛相贴。 这姿势实在太暧昧了,她此时方惊觉,自己处在曲线毕露的状态,而他迷蒙地望她,眼里氤氲着难解的欲望。 脸颊又滚烫了,心韵如脱缰的野马,狂野奔腾。“你到底想干么……放开我。” 他不但不放,反而更靠近她,俊脸俯下,在她凉凉的脸上吹着灼热的气息。 他又要吻她了吗? 才刚掠过这念头,方唇便霸道地吻落,从她的眉眼开始烙印,掠过娇俏的鼻尖,擦过脸颊,接着,含住最敏感的耳垂。 “你刚刚,是不是哭了?”他在她耳畔轻问,逗得她心乱如麻。 “我……没有哭。”她双手抵在他臂膀,想推开他,奇异地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全身酸麻。 “骗人,你被我吓哭了吧?”他喃喃低语。“我向你道歉。” “我说我没哭。”她坚决不承认。“我对自己发过誓,以后再也不哭了。” 他闻言,震了震,稍稍抬起脸,讶异地凝视她。“你发那种誓?为什么?” 她一凛,有些后悔自己干么冲口说出内心话,羽睫伏敛。“没什么,你快放开我就对了,我们这样……不合宜。” “为什么不合宜?”他看着她娇羞的美颜,胸口顿时情火如焚,只想逗她。“我们好歹也是夫妻啊。” “只是名义上的。”她小小声地抗议。“就快离婚了。” “还没离婚。”他更正她。“所以还是夫妻。” “辛至焕,你别闹了,你是不是晚上陪爸喝酒喝太多?你每次喝多了,都会做出不该做的事。” “我只喝了两杯高粱。” “高粱酒精浓度很高。” “我酒量没那么差,而且这跟喝酒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 跟他心里真正想做的有关。 不论有没有酒精催化,不论他神智昏沉或清醒,他都有这般的渴望,想靠近她,拥抱她,想深深地、深深地,吻她…… 一念及此,他再也克制不住体内情热沸腾,俯下脸,攫吻她软嫩如花的唇瓣。 他细细地舔着、含着、呵护着,大手在她美背上游移,稍稍用力,将她更贴向自己,下半身与她在水下交缠。 她感受到他的欲望,又是惊慌,又是羞赧,理智告诉她该抗拒,情感却是醉在他绵密的吻里,动弹不得。 他察觉她的投降,更彻底地爱抚她全身上下,占领她每一寸肌肤,然后将这尾性感的美人鱼抱上池畔…… “是谁在外面?”辛爸爸暴躁的怒吼忽而落下,显是深夜无端被吵醒,相当不爽。 天哪!齐菲菲震住,理智瞬间回笼,看看辛至焕,又看看自己,羞愧难抑,双手掩在曲线玲珑的胸前,踉跄奔回屋内。 “到底是谁?”辛爸爸得不到回应,拉开窗户,对着后院继续咆哮。 “是我啦!”辛至焕只得懊恼地扬声喊。 笨老爸,真被他气死了! 他忿忿寻思,手握成拳,用力击碎涟漪荡漾的水平面。 隔天在早餐桌上,齐菲菲很明显地回避辛至焕的视线。 如非必要,她绝不看向他,也不与他交谈,吃完早餐,她主动起身收给碗筷,顺便跟公公婆婆报备,由于餐厅还有很多事要照管,她得先回台北了。 “至焕,你就留在家里多陪爸妈几天吧!” 这是她这天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意思就是要他离她远一点吧! 辛至焕眯了眯眼。“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婉拒。“我自己搭火车回去就好。” 他坚持。“我说我送你。” “你留下来陪爸妈吧,何必浪费这一趟来回的时间?” “谁说我还要回来的?我台北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啊!” “你……都那么久没回家了,不多待几天再走?” “我可以过阵子再回来。老爸,老妈,你们不反对吧?” “嗄?这……” 两老见他们争执不下,原本想要默默闪人到客厅避风头的,忽闻儿子问他们意见,互相交换意味深长的一眼。 “那当然,你在台北也有很多事要忙,就下次再回来看我们吧,这次在家里待了两天也够了。”辛妈妈笑道。 “就是啊,你以为老爸老妈有那么舍不得你吗?”辛爸爸吐槽。“吵死了!半夜还给我爬起来游泳扰人清梦,害我老人家睡不好!” 辛爸爸哪壶不开提哪壶,气氛霎时僵凝,辛至焕面色尴尬,齐菲菲则是粉颊染霜,羞窘地敛眸。 幸而辛爸爸只以为是儿子夜泳扰人,并不晓得他们两个年轻人差点在泳池里天雷勾动地火,否则她肯定更加难堪,一早起来便包袱款款,溜回台北了。 “老爸,你一定要这样吐槽你儿子吗?”辛至焕看出齐菲菲神情不对劲,连忙粗声扬嗓。“从我回家以后,你对我几乎没一句好话耶!有人这样‘荼毒’亲生儿子的?” “荼毒?你说老爸荼毒你?怎么不说说你这浑小子冒犯过我几百次?每次都把我气得要死!哪天我要是心脏病发,这都该怪你!” “你怎么会心脏病发?你不是才做过健康检查吗?别说心脏病了,连一般老人家常见的高血压、痛风、关节炎之类的毛病都没有,身子骨硬朗得像一头牛一样,我看有句俗话说得真没错。” “哪句?”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什么?你这死小子敢拐着弯骂你亲生老爸是祸害?死小子!可恶,看我怎么教训你!” 父子俩打打闹闹,总算转移焦点了,但辛至焕很清楚,事情并未就此得到解决,他与菲菲之间的疙瘩依然存在。 一小时后,他开车载她回台北,她一上车,便说自己累了想睡,闭眼假寐。他知道,她未必真的想睡,只是不想与他说话。 不说就不说,又怎样? 他也恼了,压抑满腔愤懑,闷闷地开车,旋开音响,听广播,主持人正在介绍九零年代的流行歌曲,推荐瑞典的国宝乐团“ace of base”。 听到这团名,辛至焕一凛,不觉瞥了坐在身旁的齐菲菲一眼。他记得自己以前跟她谈过这个乐团,他喜欢他们的歌,尤其是快节奏的乐曲。 当时她是怎么回应的? 对了,她说她从不听英文歌,因为英文不好,但他热烈地鼓励她,告诉她听歌其实是学习语言一种很好的方式,他中学时代便是如此自励的。 在选播歌曲前,主持人讲了一段故事,关于一部老电影“似曾相识”,辛至焕光听简介,便猜到她要播哪一首了。 果然,乐声扬起,正是那首。 my déià vu, everything is up to you…… 当主唱轻快地唱起歌,辛至焕敏锐地察觉到齐菲菲微微颤了一下。 她也想起来了吧?这首歌正是当年他曾经对她解释过的,那时,她拿着歌词本,怯怯地问他,这首歌名是什么意思?为何她查英文字典都查不到? 他告诉她,其实这个词并不是英文,而是法文,所谓的“déià vu”,指的便是一种既视印象,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什么叫‘my déià vu’?”她问。“我的‘似曾相识’?” “想想看,如果你初次见到一个人,却觉得对他似曾相识,那是什么意思?”他试着引导她。 她想想,困惑地摇头。 “不觉得有命运牵引的感觉吗?” “你是说……类似真命天子那样吗?”她领悟了。 “嗯,大概是那样的意思吧。” “真命天子。”她接受了他的解释,细细咀嚼这个名词,然后重新戴上耳机,一句一句小小声地跟着唱,认真的模样仿佛坐在教室自习的女学生。 至今他仍深深记得,在那一刻,那个瞬间,他曾经有股冲动想拥抱她。 那么清纯,那么可爱,那么文静羞涩,却又奋发向上——他记得,自己很想很想保护她,她若是朵脆弱的小花,他将成为呵养她的温室。 但她从来不是脆弱小花,她是坚毅的野玫瑰,习惯于逆境中成长。 所以这六年来,她是如何成长的?他发现自己很想问她,在每个挫折的白天,每个寂寞的深夜,她是如何去对抗那每个不顺遂的日日夜夜? 不可能一路走来都是平步青云的吧?他相信,她一定有很多不快乐的时候,她是怎么度过的呢? my déià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if you do want me you know where to seach…… 歌手唱到最后的高潮,他不禁跟着哼。 my déià vu,一切由你来决定,如果你要我,你知道在哪儿找到我。 他哼着歌,带着某种惆怅而复杂的心绪,没注意到她的眼角悄悄地渗出一滴剔透的泪,而她在阳光照到前,便迅速拭去。 车身沿着海岸线蜿蜒前进,数小时后,抵达台北。 确定车子进了台北市区,齐菲菲才睁开眼,假装睡了一觉醒来。“直接送我去餐厅吧。” 他瞥向她。“你要去餐厅?不先回家吗?” “不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有什么事要忙?只是不想面对他的借口吧! 辛至焕郁恼地寻思,但也不与她争论,默默地将她送到目的地,并坚持先行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做足绅士礼仪。 “谢谢你载我回来。就这样吧,你也去忙你的,再见。”语落,她匆匆进餐厅,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他眯眼目送她仓促的背影,冷冽地勾唇。 就那么迫不及待地逃走吗?她该知晓,逃得了一时,不代表逃得了一世。 “齐菲菲,你迟早总得面对我的。” 他冷声低喃,回到车上,砰地一声甩上车门,狂踩油门,如旋风般地飙驰离去。 头好痛。 直到进了餐厅办公室,齐菲菲方允许自己坐倒在沙发上,放松持续紧绷的神经线。 但精神是稍稍松弛了,头痛却依然未减,再加上喉咙有些疼痛,她猜想,自己可能即将发烧了。 昨夜在泳池泡了水,回房后又由于心神忐忑,忘了吹干头发,或许是这样才引发感冒吧! 她扶着沉重的额头,按下内线电话,请餐厅的服务生替她送一壶药草茶进来。 五分钟后,茶送进来了,是餐厅经理亲自送来的,顺便向她报告。“老板,昨天方先生有到餐厅来。” 她一愣。“你是说家俊吗?” “嗯。” “他来做什么?” “也没做什么,他跟一位女伴一起来的,但我看得出来,他似乎在找你,用餐期间一直左顾右盼,还故意试探我们服务生你有没有在店里。” “是吗?” 齐菲菲凝眉,一面嚼饮治头痛的药草茶,一面在脑海里玩味这个消息。 家俊带新女伴来餐厅,是打算对她耀武扬威吗?不,她不认为他是纯粹来示威的,恐怕有引起她吃醋的用意。 如此说来,家俊有向她求和的意思? “他离开的时候,有留下话。”经理继续说。 “什么话?” “他说他今晚还会带客户过来,要我们帮他保留席位。” 意思就是—— “我想,方先生应该是期待今晚能见到你,老板。”经理道出了唯一的可能性。 她想也是。 家俊撂下这话的用意等于是暗示她,若是还有意与他交往,今夜就在餐厅乖乖等他光临,否则他们很可能就此告吹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齐菲菲挥手屏退员工,端着茶杯,来到窗前,坐在窗台,静静地凝思。 今夜,若是家俊真的来了,那也该是她作个决定的时候了。 是否要继续与他交往?跟他走下去,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便必须与他步入结婚礼堂,她,已经做好再婚的心理准备了吗? 就在昨晚,她还依偎在至焕怀里颤抖,这样的她,如何让自己投身于另一段关系中? 她做得到吗? 一念及此,齐菲菲幽幽叹息,看着窗外,不觉哼起歌来。 “my déià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if you do want me you know where to seach……” 为什么偏偏介绍这个乐团,为什么偏偏播放这首歌? 为何要在她心旌动摇的时候,提醒她,她曾与那个男人有过一段甜蜜温馨的新婚生活? 纵然他们并非因爱成婚,但那时候,她真的以为从来不曾降临于她身上的幸福之神,终于来敲门了。 她以为,从小便在风吹雨打的环境中成长的她,终于找到一个温暖的栖身之处,一个幸福的避风港…… 她错了。 女人的幸福,终究不能依靠任何男人来给,人活在这世上,最终极的试炼便是如何学会在孤独中坚强。 任何时候,都不能将自己的心交给别人,那是软弱的开始,是受伤的开始。 而她,真的怕极了再度受伤。她不是个游泳高手,不能再溺水了,因为没有人会来救她。 齐菲菲蓦地停住哼歌的嗓音,眼角,静静地碎落泪滴,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窗上写着字。 my déià vu,my déià vu…… 她一遍又一遍地写着,恍惚地回忆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最后,她告诉自己,那么忧伤又那么坚毅的自语—— “没有人会救你,懂吗?齐菲菲,你只有自己。” 第六章 深夜,月影朦胧,辛至焕将车开到餐厅门外,轻巧地停定。 今天是礼拜五,周末前夜,餐厅营业到午夜两点,距离现在,还有数个小时。 也不知她何时才会离开,但他已下定决心,不论多晚,他都等,非等到她不可。 不许她逃。 他稍稍放下座椅,斜躺着,静静地盯着窗外,餐厅的看板高挂在夜色里,霓虹的灯光,隐隐刺痛他的眸。 “newyork ex”,除去纽约。 为何偏偏取这样的店名?她就这么不想再见到他? 六年了。 这六年来,他其实一直在等着,等着她对车祸那天的解释,她为何会跟前男友在一起?又因何发生车祸,导致流产? 可她始终沉默着,封印真相。 他原以为,她会回去前男友身边,但也没有,他打探过了,那男人现在开了家小小的计程车行,发展得并不很顺遂,只能说过得去。 是因为两人的成就天差地别,所以才渐行渐远的吗? 如今,她身边有了众多追求者,不乏鲜花约会,甚至连上市企业的小开方家俊都成了她裙下之臣,当然更没必要留恋年少时代的青涩恋情了。 而与他的这段婚姻,也成了她追求幸福的束缚。 她想挣脱,自由自在地飞,他能理解,但不知怎地,就是不甘心不情愿放手。 他承认自己小气,很奇怪,在她面前,他就是会变成一个超级幼稚又别扭的男人,他的好友汪起轩说,这是他下意识地寻求她的疼宠——真是见鬼了!他又不是没妈的小孩,干么寻求什么疼宠?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 辛至焕在心底叨念,暗气自己,胸海浪涛起伏。 已经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她究竟何时才会现身? 他告诫自己有耐性,却逐渐心神不宁。下午他送她来餐厅时,就觉得她脸色不是很好,该不会生病了吧? 正胡乱寻思着,餐厅门口忽地闪出两道人影,一个男人,跋扈地将一个女人拖出来。 他一凛,倏地坐正身子,若是他没看错,那女人正是菲菲,而那男人……是方家俊?! 他按钮降下车窗,两人的争论声随风送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答应我?”方家俊拉扯齐菲菲臂膀,声嗓明显蕴着醉意。“你明知道我有多爱你!” “家俊,你放开我,你醉了。”她试图劝服他。 他却执拗地将她更拉向自己,晕蒙的黑瞳锁定她。“齐菲菲,你告诉我为什么!难道我比不上那个男人吗?” “家俊,我们改天再说好吗?我今天真的不方便……” “我不要改天!就是今天!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说清楚讲明白,我是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男人?你不是说你要跟他离婚了吗?” 听闻方家俊的咆吼,辛至焕不禁拧眉。所以菲菲都告诉他了吗?关于两人悬而未决的婚姻关系,她都一五一十吐露了吗? “我是要跟他离婚没错……”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的求婚!” 他求婚了? 辛至焕骇然,全身顿时冻凝,他盯着齐菲菲,等着听她的回答,神经如弦紧扯。 可她却不说话,微敛着眸,素手捧着额头,她看来脸色苍白,鬓边仿佛隐隐冒汗。 是头痛吗?她很不舒服? 念头才掠过,辛至焕立刻打开车门,才刚踏出一步,便瞥见齐菲菲晕眩地往前一倒,趴跌在地。 方家俊愣住。“菲菲?菲菲?你怎么了?”他惊呼着,意欲伸手扶起她。 辛至焕抢先一步,如一道旋风般疾卷而来,蹲下身,将晕倒在地的齐菲菲横抱而起。 “是……是你?”方家俊认清是他,醉眸倏睁,迸射怒火。 他不语,默然转身。 方家俊在他身后跳脚。“等等!你凭什么就这样带菲菲走?她是我的、是我的!” 是他的? 辛至焕猛然回头,眸光冷冽。“如果你真的爱护她,怎会没注意到她身体不舒服?为何要在她这么难受的时候,还一直为难她?” “我没有为难她,我只是要她给我一个解释!”方家俊反驳,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一个解释而已,你就不能等一等吗?” “我已经等好几天了!” “那又怎样?我都等她六年了!”辛至焕厉声回呛,话语落下,才恍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他霎时懊恼,气方家俊,更气自己。 他在做什么?何必跟一个醉汉斤斤计较? 他咬咬牙,将怀中的女人抱进车厢,小心翼翼地让她躺在副驾驶席,为她系好安全带,又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盖在她身上。 “喂!你要带她去哪里?”方家俊继续叫嚷。 他不理会,坐上驾驶席,紧闭车门,缓踩油门,利落地操控方向盘,让车子平稳安静地前进,不致惊扰昏睡的她。 她烧得不轻。 他开车送她去医院,将她抱进急诊室,医生检查过后,说她发高烧,请护士帮忙打点滴。 他要求医生安排她住院,医生笑了笑。 “只是感冒发烧而已,回去睡觉休息多喝水,不需要住院。” “可是她烧得很严重!”他抗议。“你看她都昏倒了,体力多虚弱!” “辛先生,我明白你很担心你太太,不过只是发烧就要占医院一张病床,请不要浪费医疗资源好吗?” 一席话,将辛至焕说得面红耳赤,环顾急诊室众人异样的眼光,他只得摸摸鼻子,认了,待她打完点滴后,带她回家。 她一上车便继续昏睡,是他将她抱上楼,抱上床,在床畔守护她一夜。 他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只能遵从护士的建议,加上从网路下载的资料,准备好耳温枪、冰块、毛巾、毛毯,先盖毛毯帮助她散热,每隔半个小时就量体温,测量温度变化,曲线一路往上,他心惊胆颤,焦躁地在屋内踱踺步,待天色即将破晓时,她才终于开始退烧。 他大喜,掀开毛毯,做了个冰袋,敷在她额头上,助她降温,然后用冰毛巾擦拭她四肢。 折腾了一夜,他见她脸色不再苍白,渐渐地浮上血色,这才安落一颗心。 摸摸自己的颈脖因汗而黏腻,他自嘲地勾勾唇,进浴室冲凉,换了套轻便的休闲服,来到她卧房门口时,听见她正说话。 她醒了吗? 辛至焕大喜,匆匆进房,扬声问候。“菲菲,你醒啦?觉得怎——” 未完的嗓音蓦地消逸,他怔忡地停凝原地。 她没醒,不但没醒,还正作着恶梦,双手紧紧揪着被子,眉宇之间尽是痛楚。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她怎么了?他讶然,紧盯着她。 她在向谁道歉?跟谁认错?为何声嗓会那么满蕴沉痛的忧伤? “对不起,都是我……害死了宝宝,是我不好,我不对……” 宝宝! 辛至焕神智一凛,心韵霎时如擂鼓,撞击着胸口。 这么说来,难道她在梦里,是向他道歉? “至焕,至焕,你……别怪我,别生气好吗?” 她唤着他的名,是他的名!她的确是在梦里对他说抱歉,是他现身于她的恶梦里,是他令她如此苦痛—— 辛至焕惘然,僵着身,凉着心,缓缓地走向齐菲菲,走向这个即便在睡梦里,依然有能耐紧揪他的心的女人。 “菲菲、菲菲。”他低唤着她,却不知说什么好,他能说什么?六年来,他一直在等她的解释,等她道歉,她却是在最昏沉难受的时候,给了他。 能责备她吗?能逼问她吗? 他只觉得舍不得,舍不得她于病痛之际,依然挂念着六年前与他决议分离的那一夜。 “傻女孩。”他不禁蹲下身,伸手轻抚她不平静的睡颜。“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真搞不懂。” 如果要道歉,为何六年前不说?为何要等到在梦里才说? “我这么坏吗?对你很凶吗?为什么你不亲口跟我说对不起?我一定会原谅你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你肯说句抱歉,我都原谅你,你知道吗?” 他怜爱地轻抚她,沙哑地对她说内心话,这话,在她清醒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对她说的。 他俯下唇,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一记,忽地,一串水晶音乐声叮咚回旋。 他怔了怔,半晌,才弄清楚声音来源是一个音乐盒,附有闹钟功能,那音乐盒搁在她床头柜,他拿起来,研究数秒,按下停止键。 对了,不晓得他送她的音乐盒,她可有好好收藏? 他起身,这才认真打量她卧房内的布置,角落有个玻璃柜,收藏着琳琅满目的音乐盒。 她终于开始实现她的心愿,收集音乐盒了吗? 他走过去,欣赏她收藏的珍品,有各种造型、各种材质的音乐盒,而他送她的那个,被她安置在最上面一层最醒目的位置。 这算是最佳贵宾席吗? 他微微一笑,玩赏地抚过那只水晶音乐盒,接着,随手拿起附近一个陶瓷的来把玩。 这个音乐盒,外型是一个拉弓射箭的小天使,做得十分可爱精致,他旋转底座的旋钮,叮叮当当的乐声流泄。 小天使的身后有个可以打开的收纳空间,他拨开来看,里头藏着一卷便笺。 辛至焕好奇地抽出便笺,展开来看,粉蓝印花的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她的心情—— 今天,又想哭了! 想起我那个无缘的宝宝,想起我曾经亲手替他织小小的袜套,那袜套我后来丢到哪儿去了呢?为什么都找不到? 好想哭,可我发过誓,再也不哭了。 这个孩子在天堂,一定比我更孤单更寂寞,我有什么资格掉眼泪呢? 泪水,该是伤心人才能流,我凭什么觉得伤心呢? 宝宝,原谅妈妈好吗?我对不起你。 这是什么? 读毕便笺上的血泪留言,辛至焕的心弦牵紧,脑海一时空白。 过了好片刻,他才放下这个可爱的小天使,打开另一个音乐盒来看,里头,果然也藏了一张香水信笺。 他颤着手展阅—— 他们说,我第一间餐厅就能经营得如此成功,肯定是蒙上天眷顾,很幸运。 其实哪里是幸运呢?他们可知道,为了开这家餐厅,我准备了多少年? 当我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时,妈妈便背着我在菜市场里讨生活,别的小朋友玩积木洋娃娃,我的玩具是蔬菜鱼肉。 我认得出什么样的鱼才叫新鲜,哪种颜色的肉质最好吃,我知道不同的农家会生产出不同的食材,而每种食材都有它们独特的味道。 同学们画画,是画天空花草,我画的是一道道料理。 当他们还在赖床的时候,我推着餐车,四处叫卖,当他们上床睡觉的时候,我才能读书做功课。 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说我蒙上天眷顾? 如果上天曾经怜惜我,为何我会连婚姻都保不住,为何要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抢走我唯一的亲人? 如果,万能的神有一点点可怜我,他不该让我妈临终前还牵挂着我,为我担忧,怕我不能幸福! 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幸福的。 虽然没有人陪着我,虽然至焕也不要我,但我一定会幸福的,就算这辈子只能孤孤单单地活下去,我答应你,我会幸福。 所以别为我担心,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数十年后,我们会再相见的。 宝宝,你,跟我,到时我们就可以团圆了。 看着信笺上的字字句句,辛至焕视线逐渐迷蒙,泪水,静静地氤氲于他眼潭,如寒冬最冷的薄雾。 她说,自己发誓再也不哭了,当时他不懂得她的惆怅,现今方恍然领悟。 还有多少类似这样的心情便笺?还有多少次,她这般强忍着泪水,一字一句写下自己痛楚的心情? 他逐一打开她收藏的音乐盒,发现每个盒子里都有这样一张纸,有多少个音乐盒,就代表她曾度过多少个冰冷孤寂的夜晚。 他渐渐明白,这些音乐盒便是她对付脆弱的武器,每当悲伤的时候,她便为自己买一个音乐盒,听着清隽的乐声,记录自己的心情。 她便是如此走过来的,如此坚强,如此令人心疼。 他怆然,收好那一个个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音乐盒,最后一个外观看起来最小巧最廉价的,里头藏着她的结婚戒指。 他望着那戒指,想像着她或许是在他飞往美国那天,默默地将这誓约之物取下,封进音乐盒里。 菲菲,菲菲…… 胸海蓦地潮涌,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唤她的名,来到床前,看她纵然病态,他依然觉得美丽绝伦的容颜,坐下身,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菲菲,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齐菲菲醒来时,发现自己孤单躺在床上。 她茫然起身,环顾清静幽寂的卧房,胸臆霎时袭上一股淡淡的落寞感。 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昏沉之际,她依稀感觉到有人握她的手,原来只是梦。 她坐在床上,拥着被,出神片刻。奇怪了,怎么想不太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记忆很片段,零碎而纠结,她只记得,仿佛去过医院打点滴,然后有个人抱她…… 是至焕! 她蓦地醒神,散落的记忆拼图一片片凝合。想起来了,她和家俊在餐厅门外吵架,她似乎昏倒了,是至焕救了她。 是他将她抱上车,送往医院就诊,回家时,又将她一路抱回卧房。 是他。 那他人呢?为何不见踪影? 齐菲菲心乱着,颤巍巍地下床,虽然烧退了,身子仍有些晕软无力,她扶着额头,慢慢地走向客厅。 开放式厨房里,一个人影正忙乱着,忽地,一阵清脆的声响。 “shit!”男人的低咒声。 至焕? 齐菲菲微讶,走到吧台前,他背对着她,弯腰捡起锅铲,扭开水龙头用水冲干净,然后搅拌电炉上一锅白粥。 “怎么又焦了?怎么可能?”他舀起底部一杓焦干的锅巴,不敢置信地叨念。“我明明一直看着火啊。” “你是不是水加太少了?”她轻声扬嗓。 辛至焕闻言,怔了怔,愕然旋身。“菲菲,你醒了?怎么下床了?你能走吗?”说着,他急急走向她,握着她的肩,察看她全身上下,仿佛在检查哪里有损伤。 她不禁好笑。“我没事好吗?我是感冒发烧,又不是哪里撞到了。” “啊,对喔。”他恍然,也觉得自己这反应很可笑,有些窘地搔搔太阳穴。“那你怎样?烧都退了吗?我替你量体温。” 他到她卧房,找出耳温枪,在她耳朵打一记。 他检视数字,蹙眉。“三十七度一,好像还是有点轻微发烧。” “已经好多了啦。”她微笑,看他面露担忧,心田流过一股甜甜暖意。“你在干么?煮粥?” “嗯。”他点头。“我听说生病的人喝点加了葱的白粥,会比较快恢复体力。” 所以他是在为她煮粥?她咬咬唇,抑制莫名的感动。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老是烧焦,这是第三锅了。”他赧然招认。 他竟不厌其烦地为她连煮三次? 她更感动了,眼眸隐隐泛酸。“你没事干么给自己找麻烦啊?你以前不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吗?难道你在美国学会自己煮饭了?” “怎么可能?我都是在外头解决三餐,要不家里也有钟点管家帮我准备。” 所以,他难得下厨却是为了她,教她如何不感动得一塌糊涂? 齐菲菲横睨辛至焕一眼,几乎有些怨,怨他不该用如此近乎孩子气的示好举动,动摇她芳心。 “我来瞧瞧。”她来到电炉前,观看锅里的白粥。“你水加太少了,这粥有点干,难怪容易糊掉。” “那怎么办?” “没怎么办啊,就这样吃吧。” “什么?”他一愣。“这都煮焦了还怎么吃?” “上层还好好的啊!”她柔声道,自顾自地舀了两碗,撒上他事先备好的青葱,看到被他切成乱七八糟的葱花,忍不住嗤笑出声。 “怎么了?”他奇怪。 “没事。”她连忙忍笑,只是那笑意依然在唇畔不听话地荡漾。“只是觉得你这葱花切得……还挺有不规则的艺术美感的。” “你在笑我吧?”他不愉地眯眼。当他是三岁小孩吗?听不懂她在调侃?“真谢谢你的称赞喔,这位‘太太’。”刻意强调“太太”两个字。 她听了,怔住,扬眸望他。 他察觉她若有深意的眼神,领略到她的思绪,蓦地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我说错了吗?至少在名义上,你现在还是人妻,是我辛至焕的老婆。”话说到最后,他嗓音有些奇特的粗哑。 他这是心虚吗?齐菲菲将粥碗端上餐桌,又从冰箱里找出几样简单的酱菜,想想,拿出两颗蛋。 “光吃酱菜没意思,配点荷包蛋好了。” “我来煎。”他眼明手快地抢过鸡蛋。“你是病人,乖乖坐在餐桌那边等就好。” “你会煎吗?”她狐疑。 “两颗蛋而已,别小看我好吗?”他悻悻地赏她白眼。 她失笑,耸耸肩。“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她悠哉地坐上餐桌,等人上菜。 结果,足足等了十几分钟,他又打开冰箱拿了两回蛋,才等到两个边缘略微残破的荷包蛋。 但已经比她想像中的漂亮许多了。 她拾起筷子,故意在他面前挑剔检视。“这形状还不错,至少看得出来是个蛋,而且只焦了一点点。” 他站在桌边,双手贴在腿侧,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似地领受老师的评语,听了她这番揶揄,眉宇一拧。 “你一定要这样嫌东嫌西的吗?” “我哪敢嫌弃啊?先生,我这是赞美你好吗?”她为自己辩护。 他懊恼,重重拉开椅子,在她对面落坐。“这位‘太太’——” 他又这么叫她了。她倏地凝定动作。 他看出她的异样。“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她默然。 他静定地望她,良久,沙哑扬嗓。“方家俊向你求婚了,对吧?” 她一震,声嗓变调。“你怎么知道?” 他注视她苍白的容颜,心情有些灰涩。“我听见你们的对话,他一直要求你给个答案,难道你……拒绝了他吗?” 她别过眸,似是沉思着什么,许久,才幽幽开口。“我没答应。” 没答应是什么意思?辛至焕郁然锁眉。“你的意思是你跟他说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 她不回答。 “是这样吗?菲菲。”他追问。 “……” “为什么不干脆答应他?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想认真跟他定下来,所以才要求跟我办清楚离婚手续,不是吗?难道你现在改变心意了?”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跟我办离婚啊!”她忽地抬眸,忿忿地瞪他。“你刚也说了,到现在名义上我们还是夫妻,你要我怎么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求婚?” 他哑然。 是这样吗?所以还是他绊住了她,是他阻碍了她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辛至焕垂眸,藏在桌下的双拳握紧,想起自己在她收藏的那一个个音乐盒里看到的心情日记。 她其实很渴望有人陪的,虽然倔强地声称自己一个人也要幸福,但他知道,她想要有个伴,厌倦了无数个孤独寂寞的夜晚。 方家俊会是适合她的那个伴吗? 他,该潇洒地放手让她自由吗? 离婚协议书其实早就签好了,从美国回到台湾第一天,他便找律师拟好协议书,签了名。 要放她自由,随时都可以,只是……就只是……放不开啊! 他深深呼吸,深深地、深深地排除所有的私心。“你不用担心,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我们今天就可以——” “今天几号?”她蓦地打断他。 “什么?”他一愣。 “是不是九号?”齐菲菲像是想起什么,神色仓皇。“糟糕,我怎么会忘了?”语落,她匆匆起身。 “到底什么事?”他错愕。“今天是九号又怎样?” 她惆怅地回眸—— “今天是我妈的忌日。” 第七章 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 五年前的今天,因为癌症,对抗病魔多年的母亲终于不支倒地,撒手人寰。 留下了她。 留下她孤单一个,活在这世界上。 那天,她真正体认到,什么叫做完全的孤独,什么是寂寞。从此以后,她在这世上再也没有牵挂,没跟谁有羁绊,来去都只有自己一个。 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天,她领悟了,多么痛的领悟。 思及此,齐菲菲淡淡地牵唇,不是笑,只是自嘲,是在深沉的悲哀里为自己点亮的一点点光。 “妈,我来看你了。” 她伫立于灵骨塔前,摆上鲜花素果,双手合十,焚香祝祷。 “你过得好吗?有在天上看着我吗?你知道我打算开第三家餐厅了,对吧?现在正在装潢,再过一阵子就可以正式营业了。你记得我以前给你听过爵士乐吗?这间新餐厅我就决定走这个路线,主力客户群定位在熟男熟女……如果你还在就好了,你一定是我这间餐厅的第一个客人。”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辛至焕站在一旁,听齐菲菲对母亲低声倾诉,胸口阵阵拧扯。 五年前,当她母亲去世时,她一定心碎欲绝,是怎么度过那段最伤心最黑暗的时期呢? 当时他人在欧洲,为公事出差,穿梭于几个大城市间,听爸妈说,是她坚持不必通知他,以免打扰他工作。 待他接到消息时,已是两个星期后了,连岳母的葬礼都来不及参加。 老实说,当时他除了为她难过以外,也不由得感到生气,为何对他如此生分呢?他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发生这么大的事,不用通知他一声吗? 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很怒,当夜在布拉格一间小酒馆买醉。那时,他在吧台后的装饰柜看到一个很精致很漂亮的水晶音乐盒,要求酒保拿下借他玩赏,听着那叮铃乐声,回忆与她的点点滴滴。 然后,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他坚持买下那个音乐盒,酒保说这是老板的私人珍藏,是非卖品,可喝醉的他仿佛失去了理智,一直卢,卢到对方受不了,最后惊动老板亲自出来察看情况。 他记得自己似乎醉言醉语地跟老板说了一连串话,说这个音乐盒令他想起远在台湾的妻子,说自己好恨她却也好挂念她,他说了很多很多,终于打动老板将音乐盒让给他。 就是他特地带回台湾送她的那个水晶音乐盒——她应该喜欢吧?他希望她喜欢。 辛至焕默默地凝望齐菲菲,纤纤姿影不知为何看来好柔弱,令人心酸。 他心弦一动,忽地扬嗓。“菲菲,我可以也跟你妈说几句话吗?” “什么?”她怔了怔,愕然回眸。 “我想跟你妈说几句话。”他低语,上前一步,直视她母亲的牌位。“妈,是我,至焕。” 他叫“妈”? 齐菲菲心房微悸,睇着辛至焕轮廓鲜明的侧颜,他的神情难得地庄严肃穆。 “很抱歉这么晚才来看你,这些年我人都在国外工作,在纽约,你知道吗?菲菲有没有告诉你?” 她说了,也曾惆怅地对母亲坦承,他不会再回到她身边。 “虽然中间也回来过台湾几次,但我都没跟菲菲见面,我们虽然是夫妻,关系却很疏离。” 他为何要对她妈说这些?齐菲菲轻轻咬唇。 “这次回来,除了总公司派我来处理台湾成立分公司的事宜,主要也是因为接到菲菲的信,她对我发出离婚通知,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完我们的离婚手续。”他顿了顿,微扯唇,似是苦笑。“妈,你知道吗?我接到信时,很不爽,我想她凭什么这样限时跟我离婚?把我当成呼来喝去的小狼狗吗?” 不是那样的!齐菲菲震惊地抽凛气息。他怎会这么想? “所以我回台湾,想好好教训她一顿,警告她我不是这么好惹的。” 嗯,她的确领受到了。齐菲菲自嘲地弯唇。 “可现在我很后悔。” 后悔?为什么?她怔望他。 他的声嗓变得黯微低哑,蕴着某种深刻的感情。“我后悔不该那样对待她,不该捉弄她,不该因为吃醋破坏她的下一段好姻缘……妈,我真的很抱歉,我可能又一次害她得不到幸福了。” 他……抱歉? “这六年来,我一直怨着菲菲,怪她欺骗我,甚至怪她流掉我们的小孩,我怀疑她红杏出墙,就像我之前那个未婚妻一样,我很气她,最气的是她不肯给我一个明白的解释。” 他想听她的解释?齐菲菲惘然。 “但现在我不在乎了,不管理由是什么,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这六年来我们分居两地,所有的恩恩怨怨也都该淡了。” 所以,他这意思是…… 她咬牙,蓦地感到心窝揪紧,莫名地疼痛。 “我想,如果她坚持跟我离婚,我会爽快地同意,但是……” 但是什么? “如果她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照顾她、弥补她,我会尽全力给她所有的一切,给她想要的幸福。”他顿了顿,声线更哑更沉。“妈,你答应吗?由我来替你照顾她。” 他疯了吗?他在说什么? 齐菲菲不可思议,玉手抚着咽喉,强抑自胸臆涌起的一波波酸楚。他这番话,不是认真的吧?不会又在捉弄她吧? 可辛至焕依然端着那么庄重的神情,转过身来,与她坦然相对。 “我说的,你听见了吧?菲菲。”他低问,凝望她的眼神温柔似水。 她怔忡地回睇他,脑海一片空白。 “你不必现在就给我答案。”看出她的惊愕无措,他安抚地低语。“我只要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可以比方家俊做得更好,我会比他更爱你、更关心你,满足你所有需要。” 他到底……在说什么? “所以不要答应方家俊的求婚,至少现在不要,看看我的表现吧!或许你会觉得我比他更适合你。”他说得诚恳,情真意切。 这不是他,不像平常跋扈嚣张,又老爱在她面前耍幼稚的他,这一刻的他,太温柔太深情,太令她……无所适从。 他走近她,轻轻握住她的手,坚毅的目光宛如望进她眼潭最深处,看透她其实很脆弱的灵魂。 “给我一个机会,菲菲。” 轻柔又强势的言语,犹如古老的魔咒,召唤她的臣服。 她不知不觉点了头。“……好。” 原来当他愿意的时候,他可以这样宠一个女人。 甜言蜜语,那不是他的风格,他所采取的是行动,是在日常生活中,一点一滴渗透她的芳心。 他照料她的起居——不,或者不该说是“照料”,是“监督”,严格盯着她三餐饮食,要她作息正常,不许为了工作太累。 “你太瘦了,要像以前一样,吃胖点才好。” 某个夜晚,他带着宵夜来到她办公室,诱哄她多吃点。 “要我像以前那样?”她抗议。“以前我太胖了好吗?现在这样才算是标准身材。” “是要多标准?”他蹙眉,瞪她。“一定要迷倒众生你才满意吗?” “什么?”她讶然,因他话里明显的醋意而芳心悸动。 “你已经够美了。”他索性挑明了说。“再美下去会是罪恶,你想勾引别的男人犯罪吗?” 粉颊霎时渲染霞色,她心韵狂乱,好片刻,才找回说话的声音,自以为聪慧地回嘴。“为什么别人会犯罪?难道你不会?” 话语方落,她立即悔恨地想咬下自己舌头。 她在说什么?这简直是不折不扣的调情! 他似乎也有些讶异,更像是得意,顺着她的话,暧昧地接口。“你希望我对你犯罪吗?” 够了! 她仓皇躲开,假装肚子饿了想吃宵夜,才勉强逃过这令她惊慌失措的桃花劫。 但如此劫数,绝非唯一的一次,隔天,当他陪着她考察即将开张的新餐厅时,他又再度令她心乱如麻。 他以一个专业企管顾问的身分挑剔地审视餐厅的每一处,甚至要来她准备的营运企划书,仔细翻阅。 她忐忑着,很担心他在其中找出矛盾之处,质疑她的经营能力。 果然,他看罢企划书,开始犀利地提出问题。“这附近的客层分布,你事先做过问卷调查了吗?” “嗯,之前我有派工读生搜集资料,这附近有好几栋办公大楼,很多白领上班族。” “菜单的设计,你考虑过进料的成本吗?” “当然。” “既然你同时拥有三家餐厅,应该可以联合进货,提高议价能力,你有跟固定合作的厂商谈过吗?” “嗯,有谈过。”她递给他相关资料。“这是他们愿意提供的进货价格。” 他迅速浏览过数字,对照其他两间店的财务资金结构,以及这几年现金流入与流出的情况。 他随身携带了笔记型电脑,叫出某个程式,输入数字,进行分析。 “这个是你买的软体吗?”她在一旁好奇地观看。 “是我自己写的程式。”他回答。“很适合用在你这种类型的零售业,像你这种餐厅,最需要注意的除了平日业绩之外,更要注意现金控管,应收跟应付帐款的周转率都会影响你跟厂商谈判的筹码,食材的成本也会因此产生变动……你看,这就是程式跑出来的大概结果。” 她看着那一张张复杂的表格,只觉得头晕眼花。 “看不懂吗?”他微笑问。 她窘迫地点点头。“不过你怎么这么快就可以跑出表格来,有很多陈年的数据耶,你刚才都有输入吗?”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他真的略略僵住了,似乎有些尴尬,回避她的视线。“这模型是早就建好的,像你们这种餐厅,数据大概都差不多。” 是这样吗?她沉默地盯着他。 虽然她不像他,在国外拿到mba学位,又是纽约的白领菁英,但她在大学也修过财务管理等相关课程,她知道每家公司的财务数据都不同,若是要做严谨的营运及财务分析,绝对需要建立相关的资料库。 所以,难道他电脑里早已有她餐厅的资料库了,而这并非他初次为她的餐厅做经营分析? 疑虑的念头方浮现于脑海,他便以一针见血的批评转移她的注意力。 “……所以你这份营运企划书写得不对,考虑得太不周全了,应该说,你只考虑到一家店,事实上你应该把三家店同时列入考量,这样才能更精确地筛选出其间的共同效益,藉此提高利润。” 他的见解独到且精辟,说明清晰有条理,她深深佩服,心弦阵阵颤动。 有人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而此刻的他,在她眼里,犹如集光明荣耀于一身的尊贵神祗。 他好帅,好迷人。 本以为经过六年,自己也有一番傲人的成长,应该足以匹配他了,可一瞬间,她忽然又感到自卑。 他的见识毕竟高于她,高她许多许多,她觉得自己仿佛仍是从前那个连英文歌词都看不懂的傻女孩,配不上他。 “在想什么?”他察觉她的异样,关怀地问。 她连忙摇头,定定神。“啊,没什么。” “是不是嫌我太挑剔了?” “……” “嘿,我这可是免费提供服务,要知道如果是外头的公司聘请我提供咨询建议,钟点费可是很高的。”他跩跩地宣言。 她不禁微笑。“我知道,谢谢你。” 听她道谢,他好似瞬间有些不自在,故意大刺刺地摆摆手,装酷。“不用客气啦。” 她深深睇他,轻轻扬嗓。“至焕。” “嗯?” “你很厉害,真的很强。” 他眨眨眼,没料到她竟会主动称赞他,半晌,才又摆出狂妄姿态,拍拍胸脯。“你现在才知道我多强啊!”顿了顿。“不过你也不赖就是了。” “我?”她一愣。 他笑望她。“短短几年开了三家餐厅,你的创业故事一定会成为许多人的典范,那本专访你的杂志出刊后,应该很畅销吧?” 她怔怔地颔首。“杂志社有打电话给我,听说回响还不错。” “看吧!”他得意地笑,仿佛与有荣焉。“就某种意义来说,你也是个传奇。” “我是传奇?”她更错愕。 “一个在菜市场长大的女孩,在台北精华地段拥有三间口碑业绩都一流的餐厅,这不是传奇吗?”他正色道。 她听了,顿时感到羞赧,呐呐低语。“只有两家啦,第三家又还没正式开张。” “一定会成功的,就像之前那两家一样,我对你有信心。” “你对我……有信心?” “嗯,这句话我可不轻易对人说。”他孩子气地强调。“连那些最有钱最有势力的大老板我都未必会这么对他们说,可是我要跟你说,菲菲,我佩服你。” “你……佩服我?”她颤着声嗓,不敢相信。 “你很棒!marvelous!”他竖起拇指,用一个英文形容词来赞美她。 神奇的。 她怔望他。 他该不会是在逗她而已吧?是在开玩笑吗? 她试着从他的表情、从他的眼神,寻出一丝可能的嘲讽或玩笑意味,但没有,他虽是笑着,却很真诚。 她的心融化,甚至,想哭。 早就立誓不哭了,但这一刻,看着他温柔的脸庞,听着他诚挚的赞语,眼泪不听话地破闸,即将泛滥。 她迅速别过眸,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软弱。 “为什么是‘newyork ex’?” 深夜,齐菲菲与辛至焕坐在阳台,开一瓶红酒,她精心调配了下酒的起司条与几样小菜,两人浅酌谈心。 起先,只是看着前方河堤公园的风景,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然后,他突如其来地抛下一句犀利的问话。 对她而言,那像是平地一声雷,惊得她一时失神。 “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店名?”他望向她,直率地托出盘旋心头许久的疑问。“你开的是美式餐厅,店名却偏偏是‘除去纽约’,你该知道纽约等于是美国的象征吧?” “嗯。”她轻轻颔首。她当然知道,那个拥有自由女神雕像的城市,是美国人心目中最坚固的希望。 “既然如此,为何要取这样的店名?”他顿了顿,凝望她的眼潭隐微漾着波光。“因为我吗?” 她咬唇不语。 “因为我人就在纽约,所以你才偏偏要‘除去纽约’吗?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他口气里隐含哀怨,看着她,刻意对她瘪嘴眨眼,一副无辜的神态。 她心韵跳漏一拍。 这男人,真懂得如何扰乱她的心! “不是那样的。”她幽幽叹息,否决他的推论。 “那是怎样?如果不是因为讨厌我,为什么要取这种店名?” 是因为,纽约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 取这店名,是告诫自己,不要向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别傻傻地渴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 他说的没错,除去纽约,也正是除去“他”的意思。 但他不明白,这其中真正的涵义。 “怎么?你不肯告诉我?有难言之隐?” 她不吭声,浅啜红酒,半晌,才点了点头。 “得了吧!”他轻哼。“讨厌我就直说,我又不会怪你,这六年来我们闹得这么僵,你讨厌我是应该的。” “就跟你说了,不是那样。”她微弱地抗议。 他打量她忧郁的容颜,心弦一扯,举杯啜酒,让那微涩的滋味在唇腔回旋,稍稍镇静沸腾的情绪。 “算了,过去的事多说也没用。”他低语,是安慰她,也是说服自己。“倒是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她转头望他。 他微微一笑。“你不想去纽约吗?” “什么?”她一愣。 “到现在你还没出过国,对吧?” “嗯。” “怎么不出国瞧瞧?女孩子不都很爱旅行?” “我没空。”她苦涩地抿抿唇。“也想过出国走走的,不过店里的事真的很忙。” “那你想去纽约吗?”他问。 她怔住。 纽约,万象之都,美国最华丽的城市,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去的地方。 “你知道我在纽约工作的时候,常常想起你吗?” “你……想我?”她嗓音发颤,不敢相信。 “是啊,常常。”他勾勾唇,似嘲非嘲。“我每到一个新鲜地方,或尝到一道没吃过的料理,我就会想起你,我想如果是你看到这些、吃到这些,会有什么反应。” 为什么?她震撼,怔怔地瞧着他。 “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一直想起你,后来我火大了,觉得自己很没用,就决定跟不同的女人出去约会。”他品着酒,倾诉那段对他而言并不美丽的回忆。“渐渐地,我想起你的时间变少了,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下你了。” 这,算是告白吗?他在对她告白? 齐菲菲怅然无语,心弦急遽震颤,就连握着酒杯的手也微微颤抖。 “哪知道,当我收到你发来的离婚通知时,那把火又冒起来了。”他笑道,笑里,隐含几许她捉摸不透的情感。 “……对不起。”她呐呐低语,敛眸不敢看他,怕看见他指责的眼神。 他一定觉得她很自私,对吧?六年前那场车祸的真相,至今仍不愿清楚明白地对他解释,他一定很怨吧! 可她真的不知从何说起,也许她表面上看来很坚毅勇敢,其实,她比谁都胆怯……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说对不起。” 那是? “抬起头来看我,菲菲。”他低声命令。 她不敢。 “抬起头来。” 她一动也不动。 见她毫无反应,辛至焕无声地叹息,搁下酒杯,索性起身,硬跟她挤坐在同一张休闲椅。 她吓一跳。“你干么?” 他微笑,双手抓抱起她,移到自己大腿上,她惊慌地挣扎,他霸道地以双手圈锁她纤腰,不许她乱动。 “你听我说。”方唇贴近她耳畔,温暖地厮磨。 “你就说啊,我会听,可是……一定要这样吗?” 非得用如此暧昧的姿势揽抱着她吗?这多教人难堪! 她羞赧地晕红了脸,心韵迷乱,呼吸破碎。 “你听我说,菲菲。”他双臂紧了紧,依然坚持维持这样的姿势对她说话。“你不是问过我,这几年我在纽约过得怎么样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不要听吗?” “我……想听是想听,可是……” “那你就安静听我说,不要动。”他轻声诱哄,性感的气息不停吹拂她,搔痒她的心。“你再乱动的话,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喔。” 她闻言,霎时一惊。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她立即敏锐地感受到自己柔软的臀部下,似乎正压着某个灼热坚挺的东西,而且有愈来愈硬的趋势。 这不太好吧?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她羞得面红耳酣。 他却在她耳边倾诉着魔咒般的言语。“你知道纽约的秋天很美吗?树叶会变黄、变红,随风飘落,人行道上,都是满满的落叶,踩在落叶上,会有沙沙的声音,想像得到吗?” 不,她不想想像,不能想像,不能对她无法企及的事物存有一丝不该有的渴盼…… “我最喜欢纽约的秋天,很凉,很舒服,从我住的公寓往窗外看,可以看到纽约最大的中央公园,秋天的树林,很浪漫,美不胜收。” 浪漫?她想不到他竟会用这般的形容词描绘景致。 “我不喜欢纽约的冬天,太冷了,待在屋外寒风刺骨,在室内暖气又常开得太过头,空气干燥,让人心情跟着焦躁,尤其下暴风雪的时候,交通整个大打结,简直会磨光一个人的耐性。” 有那么糟吗? “可是,我很想看雪。”她轻轻地接口。 “我就知道。”他含笑调侃。“你们女人总是以为下雪的时候很浪曼,以为大地一片银白,世界就和平安详了。” 不行吗? 她忍不住嘟嘴。“下雪的时候,感觉就真的很漂亮啊!”看照片、看图画,总是令人心生向往。 何况住在台湾,除非严冬时上高山,几乎没有机会看到银白雪景。 “那你来纽约看雪吧!” “嗄?” “跟我去纽约看雪。”他以沙哑的嗓音诱惑她。“再过一阵子,也差不多该是降下初雪的时候了,跟我一起去看。” 这不像是询问,几乎是命令了。 他总是如此嚣张,如此狂妄。齐菲菲漫然寻思。她并不生气,只是胸臆弥漫着淡淡酸楚。 其实她也想去看的,真的想,与他共赏雪景……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他实在很自以为是。 “我——”她回眸,想说话,樱唇才开启,便教他整个含住。 他吻着她,大手轻柔地捧住她侧颜,吻得更深入,更缠绵,灵巧的舌尖尽情地挑逗她、戏弄她。 她不禁叹息,樱唇吐落迷乱的低吟。 听着那声声娇吟,他胸口一震,情潮如沸,双手霎时不安分,其中一只滑进她衣襟内,盈握丰软的椒乳,指尖逗抚那小巧的粉蕊。 她倏地全身酥麻。 感觉到她的迎合,他更兴奋了,另一手拉高她裙摆,放肆地沿着滑腻的肌肤潜进她大腿深处。 她穿着一件丝料的黑色内裤,六年前他曾对她说过,他最爱看女人穿黑色的丝料内衣,娇媚绝伦。 “是黑色的耶。”他含笑咬了咬她耳垂,有意逗弄她。“是为我穿的,对吧?” 喔,他真的有够自恋! “谁说……是为了你?”她娇声反驳。 “不是吗?”他隔着丝料,拇指用力磨蹭她,意带惩罚。“说实话,是不是?” “不是……” “到底是不是?”他技巧地又揉又捻。 她禁受不住,体内犹如强烈电流窜过,不由得阵阵痉挛,但仍不肯轻易投降。“就说了……不是嘛,是……巧合。” “巧合?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会高兴吗?”他舔吮她敏感的耳垂。 “是……实话嘛。”她好委屈。 “你这嘴硬的女人,看来不好好教训你是不行了。”他轻拍她臀部一记,似笑非笑,跟着将她横身抱起。 “你……想干么?”她惊骇地望他,怕跌下去,急忙勾搂他肩颈。 “还用问吗?”他回以邪肆的一笑,星眸灼灼生辉。“我要抱你上床,彻底蹂躏……” 这夜,还漫长得很呢…… 第八章 夜深的时候,人或者可以不顾一切,臣服于闇黑的欲望,天亮了,理智之光往往会瞬间清明,于是又陷入漫长的斟酌与思量。 这就是齐菲菲现在的心情写照。 与辛至焕在一起,很快乐,真的很快乐,她没想到与即将离婚的丈夫之间竟能够发展出这样甜蜜的关系,甚至比新婚当时更甜蜜。 但正因为太甜了,反而令她感到恐惧。 人生总是苦多于甜,痛苦多于喜悦,这点她早有领悟,禁不住要怀疑,什么时候上天又会无预警地收回赐予她的这份恩典,如同六年前一样。 六年了,她是成长了许多,但坚强的只有表面,内心也许更软弱了,更害怕受伤,所以将自己包裹在层层密密的茧壳里。 这样的她,能与他坦然相对,不在乎裸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吗? 她不确定…… “在想什么?”温柔的嗓音唤回齐菲菲迷蒙的思绪。 她一凛,朝身旁的男人微笑。“没什么。” “今天要喝什么tte?cappino?”辛至焕举起手上两杯咖啡,要她先行选择。 这天早晨,两人决定不在家里用餐,来到河岸公园,坐在河堤边,喝咖啡、吃甜甜圈,看周遭人来人往。 很美式的早餐,很美式的生活。 “你在纽约,都是这样吃早餐的吗?”她问他,看着前方垂杨倒映于水中的姿影。 “哪这么悠闲啊?”他笑。“我在美国过的可是战斗般的生活,通常这时候早就进公司开会了,要不就是可能正在机场等通关。” 她望向他。“起轩告诉我,你经常要在美国及欧洲各大城市飞来飞去,很习惯在机舱里过夜。” 他挑眉。“你会跟起轩问我的事?” “偶尔啦。”她回避他灼亮的视线,秀气地咬了口甜甜圈。 他也跟着大啖甜甜圈,吃相却是率性粗鲁的。“那他有告诉你,我在业界算是很有名的企管顾问吗?很多客户指名找我咨询。” 这人,不把握机会宣传一下自己有多了不起,好像就不痛快似的! 齐菲菲忍不住好笑,浅浅弯唇。“有,他有说过,他说你很厉害。” “我是很厉害啊!”他毫不谦虚。 是啊。她无声地轻哼。“他还说你很受欢迎。” “受什么欢迎?”他不解。 装傻吗? 她娇嗔地横他一眼。“当然是女人。” “喔。” 喔什么?她抿抿嘴。 “怎么?吃醋啦?”他笑睨她,星眸灿亮。 “呿,吃什么醋?”她别过眸,喝咖啡,一时没注意到温度,差点呛到。 他注视她有些慌乱的反应,笑得更乐了。“你分居的老公我在纽约的社交生活多采多姿,你很不是滋味吧?” “我……干么不是滋味啊?你跟女人约会关我什么事?” “真的无关吗?”他逗她。“你不想知道我跟多少女人上过床吗?各国美女都有喔,金发的、棕发的、黑发的……对了,我最喜欢深红色的秀发、碧绿色的眼珠,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发色跟眼珠的女人身材都特别火辣……” 她又呛到,这回,还伴随着几声咳嗽。 他连忙拍抚她背脊,一面拿餐巾纸替她擦拭唇畔的咖啡液体。“看来你真的吃醋得很严重,老婆。” 不论是他的举动或言语,调侃意味都很明显,她甩开他的手。“是啦,我知道你跟很多不同的美女上过床,0k?你不用特地一一数给我听。” “真的不想听?”他很遗憾似地眨眨眼,仿佛失去一个可以炫耀自己丰功伟迹的好机会。 “对,我不想听!”她近乎忿忿地强调。 他忽地笑了,凑过来,啾吻她芳唇一口,然后用手指点了点她鼻尖。 “干么啦?”她粉颊微热。 “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辛太太。” 又是“老婆”,又是“辛太太”,她怎么觉得他这根本是在吃她豆腐? 她不悦地嘟嘴。 “那你呢?”他突如其来地问。 “我怎样?” “这六年来,你有过多少个男人?” “嗄?” “别装傻,诚实回答我。” 他是认真的吗? 她慌然瞥望他,眼见他神色凝肃,眉宇微拧,似是正准备接受一个他可能无法接受的答案。 “你……真的想知道?”她涩涩地问。 “对,你坦白说没关系,我不会生气。” 生什么气啊?他凭什么生气?她学他眯了眯眼。“别忘了我们是分居状态的夫妻好吗?你可以跟女人上床,难道我不能跟男人约会吗?” “所以我才说,我不会生气啊。” “既然不生气,你干么还问?” “因为……”他哑然。 因为他还是吃味,对吧? 她偷偷微笑,从他的表情便看出他其实在意得不得了。 “你笑什么?”他察觉她唇角弯起诡异的弧度,有些窘,更有几分不爽。“快说,这几年你跟几个男人上过床?” “不告诉你。”她故意跩跩地撇过脸。 “齐菲菲。”他语气隐含警告意味。 “这是上法庭吗?你又不是法官,凭什么审问我?”她很调皮。 调皮得令他想伸手掐她,更想重重吻她! 辛至焕压抑着胸臆间矛盾的渴望,试着诱哄。“菲菲,乖,亲爱的,快点告诉我。”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她反问。 他一窒。是不能怎样,只是就是见鬼地很在意! 辛至焕懊恼地努努嘴,齐菲菲看他如此孩子气的表情,明眸点亮灿灿笑意,正欲发话,手机乍然响起清悦的简讯铃声。 她取出手机,按键点阅。 “是谁传来的?”辛至焕随口问。 “家俊。”她也很自然地回应。 “方家俊?”他倏地拉高声调。“他干么传简讯给你?” “约我见面。” “不准见!” “什么?”她愣了愣,望向他。 辛至焕这才警觉自己太激动也太专制了,深呼吸,克制翻腾的情绪。 “我是说,他见你是想做什么?难道想再向你求一次婚吗?”他放软口气,扮出一张无辜的脸。“菲菲,你应该不会答应跟他见面吧?” “我要跟他见面。”她果决地浇灭他的希望。 他霎时变色。 知他不悦,她淡淡一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不管怎样,我总是得跟他说清楚,对吧?” 方家俊为她安排了一场浪漫约会。 他说,肯定会令她永生难忘,而她也的确印象深刻。 他包下一家位于阳明山上的餐厅,一顶一顶西班牙式的白色篷帐,营造出慵懒的欧风,而露天的餐座下,俯视的是台北城灿烂的夜景。 别出心裁的是店家在地面上点起一盏盏的烛台,走在那迷离烛火间,像踩在一个梦上,一个所有女人都忍不住幻想的美梦。 她与他,对坐于餐桌的两侧,脚下踩的是梦,鼻尖嗅的是花香,眼前是一道道精致料理,以及冒着粉红气泡的香槟。 “喜欢吗?”他问。 “嗯,喜欢。” “感动吗?” “嗯。” 确实很感动。 齐菲菲张望着这一切,忆起与方家俊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们是在她的餐厅认识的,当时他工作上有些不顺遂,为了一件跨国合作案与父亲杠上,前来她的店里喝酒买醉,醉了以后,还态度狂放,招惹其他客人不悦。 当时,她义正辞严地教训他,赶他出去,他威胁地叫嚷他是某企业量团的太子,没人胆敢对他不敬。她说,不论他是太子或皇帝,在她的店里,她才是女王! 从此,他对她一见倾心,隔天便开着限量版跑车来到她店里,追逐她不放。 某方面来说,他有点像至焕,狂妄、嚣张、自信满满,或许这也是在众多追求者中,她唯独对他动了芳心的主因。 “那天晚上,是我失态了。”方家俊对她道歉,殷勤地为两人各斟一杯粉红香槟。“我太急了,应该多给你一点时间考虑,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怔然望他。 她很明白,要他这么个自视甚高的男人主动说对不起,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她见识过方家俊对其他女人的淡漠,对她,他算是破格以待了。 教她如何不感动? “来,我敬你,算是我向你道歉。” 她接过香槟杯,与他的轻轻撞击,浅浅啜了口,甜美的气泡在舌间回旋出美妙的滋味。 这香槟,真的很好喝。 “原谅我好吗?”方家俊柔声问,看着她的眼神,也很温柔。 她无声地叹息。“我没怪你。” “真的?” “真的。” 他大喜,俊脸漾开爽朗的笑容,瞬间看来有些孩子气,再度令她联想起至焕。 “那你先吃吧!这些菜都是我请主厨特别为你准备的,试试看好不好吃?”他亟欲讨好她。 她微笑,拾起刀叉,每道料理都尝了一口。“很好吃!”美味到她逸出愉悦的低吟。 他更开心了,也跟着大快朵颐。两人一面进食,一面聊天,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话题,保持欢悦融洽的气氛。 用过餐,服务生上甜点,她品尝冰淇淋,舌尖舔过唇瓣,无意间流露性感。 他呆呆地望着她,眼神瞬间深沉。 她扬起羽睫,与他目光相接,很快便意会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野性的渴望。 她心韵乱了一拍,但也只有一拍而已,瞬间便恢复平稳。 “菲菲,你喜欢我吗?”他这问题,问得直率,强势地进攻。 她冷静地防守,点点头。 “你考虑过跟我结婚,对吧?” “……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天不肯答应我的求婚?因为你前夫吗?” “还不是前夫,我们……还没离婚。” “还没离?”方家俊震惊,眼眸闪过阴沉。“为什么?我以为你打算跟他离婚了。” “我是这么打算过,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在比较吗?” “比较?” “比较我跟他。你是不是在想,我们哪一个才是最适合你的男人、谁才能带给你真正的幸福,对吧!” 她在比较?是这样吗? 齐菲菲惘然,怔怔地凝望方家俊。 他似是受伤了,又似乎蕴着怒意,如他这般高傲的男人,不曾成为女人心目中的候补吧,他该是永远的首选才是。 “如果不是在比较,为何他一回台湾,你就犹豫了呢?你敢说自己没想过嫁给我吗?难道我的条件不比他优秀吗?我调查过他了,他只不过是个企管顾问,就算能力再好,终究也是替人打工的上班族,而我家,你应该知道,光是我未来能够继承的公司股份就价值几十亿。” “嗯,我知道。”论家世,他确实比至焕出色许多。 “我的外表也不输给他,我长得不够帅吗?不够有魅力吗?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排队等着跟我约会?只要我一通电话,她们会自动在床上躺好等我!” 好傲慢的声明! 但,这就是他。 齐菲菲恍惚地微笑,这种话也许至焕也同样说得出口,他们都是对自己的魅力毫不怀疑的男人。 “说实在的,我不懂你在犹豫些什么,我能给你的,绝对比辛至焕多上许多,他如果可以给你一个国家,那我给你的就是全世界!就算你要我包下火箭,带你上月球观光,我也办得到,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那你告诉我,我还有哪一点比不上他的?” “没有,你没有哪里比不上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我?”方家俊拧眉。“你曾经考虑跟我结婚,不就代表你认定我能给你幸福吗?不就是因为你爱我吗?” 爱?幸福?是那样吗? 齐菲菲发现自己震颤了,她是因为爱与幸福,才决定跟家俊定下来的吗?仔细回想自己当时的考量,似乎从未斟酌过这两个条件。 她凝睇着他,看着这个帅气又出众的男人……不,对于他,她从未想过爱与幸福,她只是……不愿再寂寞。 她受够了孤单的生活,尝够了一个人的辛酸,她只想要有个人依靠,有个人在她回家时,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为她留一盏灯。 只是这样而已。 思及此,她忽地怆然,胸臆漫开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 她怎能如此自私,只想着利用一个男人? 她仓皇起身。“家俊,很晚了,我们走好吗?我想回家了。” “回家?”方家俊恼火。“为什么忽然急着回去?是因为那间房子有那个男人等着你吗?” 不是那样,只是因为她愧于面对他。 “我们走好吗?”她需要时间与空间,厘清自己纷乱的情绪,必须想好该怎么说,才不会伤害他。“改天吧,改天我再请你吃饭。” 她坚持离开,他也没辙,只好结了帐,开车送她,但行至半路,愈想愈火大,紧急踩煞车。 她没预防到后座力,身子往前一倾,差点撞伤。 “怎么了?”她惶然望他。 “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说清楚!”他冷然瞪她。“齐菲菲,我可不是随你玩弄的玩物,我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要她交代什么呢?她咬咬唇。“我真的很抱歉,家俊,可是我……” “你怎样?”他怒呛。 她深吸口气。“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 “什么?!”他震骇,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她直视他。如果伤害终究要造成,她只能期盼坦白承认会让他好过一些。“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想,我们不适合。” “我们不适合?这就是你给我的理由?不适合?!”他抓狂地吼,握拳用力击打方向盘。 “你的条件很好,真的,我相信女人见到你,都很难不为你心动。” “那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她默然。 “你说话啊,齐菲菲!”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再道歉。“对不起,家俊,我真的很抱歉。” 方家俊怒视她,自觉男性尊严遭到严重践踏,满腔不忿。“下车!”他厉声命令。 她错愕。“你说什么?” “我要你滚下车!我没办法再跟你这女人多相处一分钟!”语落,他也不等她反应,打开车门。 她没抗拒,解开安全带,默默下车,而他立刻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离去。 她茫然注视那转瞬远去的车影,又难堪,又无奈。 他竟然将她丢在这种地方,在这般寂静的深夜,将她独自抛在这阴森森的山路上。 齐菲菲自嘲一哂。这下她该怎么办好呢? 山路荒凉,久久不见一辆车影,而且深夜时分,一个女子单独上陌生人的车也太危险。 还是请至焕来接她吧! 想着,她从皮包里取出手机,按下速拨键,传来忙线中的声音,她蹙眉,又拨一次,依然忙线中。 怎么办呢? 她无法,只好先自行走上一段,决定晚一点再call他。 谁知刚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她倏地提高警觉,侧耳倾听,发现她脚步加快,对方也加快,她放慢,对方也放慢。 有人在跟踪她?是坏人吗? 她悚然,鼓起勇气回头望,瞥见一道人影迅速闪进电线杆后。 真的有人在跟踪她! 她顿时心韵加速,手心冒汗,连忙又拨打手机。 拜托快接电话,至焕,快接电话!拜托你接电话—— 辛至焕正在公司处理公事,刚刚讲完一通国际电话,正打算拨电话给他挂心了整晚的女人时,另一个女人飘然现身于他面前。 他惊愕。“jennifer?” 来人是位异国美女,深红色的秀发摇曳着大波浪,碧绿如湖的眼珠,更为妩媚的秀颜增色。 “你怎么会来台湾?”他用英文问她。 “公司派我出差,听说你在这儿,我就来了。”她笑盈盈地走向他,很自在地倾身给他脸颊一个轻吻。“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还不错。”他回她笑。 “那一起喝一杯好吗?我刚见完一个很烦人的客户,正想找个人聊聊,放松一下。” “怎么?你这个工作机器也有失去动力的时候?”他揶揄。 她噘噘朱唇,攀着他臂膀,娇嗔地拿葱指点他脸颊。“sean,你这人很坏耶!明知道人家被老板利用得多彻底,还这样取笑我?” “好好,我不笑了,我们去喝一杯吧,我带你去一间很棒的餐厅。” “我可是很期待见识台北的夜生活呢!别让我失望。” “不会的,保证你喜欢。” 两人说说笑笑,手挽着手离开,辛至焕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将手机遗忘在办公桌上—— 第九章 直到搭车回到台北市区,齐菲菲依然惊魂未定。 方才在那段阴暗的山路上,真的好险,她发觉有人跟踪,一直拨电话给辛至焕,但不知为何,他一直没接电话。 她急了,正欲改拨110向警方求助,那人忽然加快脚步,她听到那如鬼魅紧随而来的足音,也慌了,连忙提足疾奔。 一个跑,一个追,不过片刻,她便让那人从身后紧紧揽抱在怀里,一股浓烈的酒精气息袭向她。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失声尖叫,惊惧的声嗓在山区回响。 “小姐,你好漂亮……”那人的舌头舔向她颈脖,如毒蛇吐信,黏湿地滑过她细腻的肌肤。 她全身起鸡皮疙瘩,挣扎得更剧烈,好不容易推开他,仓皇往前进,却因太心慌而绊倒,鞋跟断了,脚踝扭了,膝盖也擦伤一大片。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她嘶声惊喊,那一刻,感觉到强烈的绝望,在如此苍茫的夜里,如此空寂的山区,只有她独自遇险,谁会来救她?谁能来救她? 至焕,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接? 她在心底凄楚呼唤,唤着一个明知赶不及前来救她的男人。当她需要时,他为何不在? 那人又抱住她了,这回,他连手都在她身上游移,强硬地撕开她裙摆,她用力咬他手臂,很用力很用力地咬,他顿时吃痛,惊声哀号。 “婊子!贱货!”他粗声诅咒。 夜色里,他的眼瞳仿佛绽着红色的光,那是野兽的眼神,阴险而残忍。 她吓得全身瘫软,但不行,她必须逃,无论如何不能束手就擒。她踉跄起身,扶着腿,拖着一拐一拐的步伐,奔向前方茫茫的道路。 而他在身后追,那么近,那么紧迫盯人,当她以为自己就要被抓到了,终究逃不过野兽的摆弄,前方忽地亮起一束刺眼的车灯。 “救命啊!帮帮我!救命!”她拼命朝那车头挥手,坐在车上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停下车,降下车窗,见她一身狼狈,大惊。 “小姐,你怎么了?” “有人……有人要抓我……”她颤栗着,语不成声。 见她情况危急,男方迅速打开后车门,让她上车,而追着她的那个男人见状不妙,回身逃窜,躲进附近树林里。 就这样,她逃过一劫,幸而遇到这对情侣,好心地载她回市区,要不她很可能还困在那座可怕的山上,困在那陌生男子淫欲的魔掌之下。 “谢谢你们。”她对搭救自己的情侣道谢。 “小姐你还好吧?真的不需要我们送你去医院吗?”坐在副驾驶席的女孩问。 “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她勉强牵唇,扯开微笑。“我的店就在前面,请你们载我到路口,从后门绕进去吧。下次有空请到我的餐厅,让我好好招待你们。” “‘newyork ex’?这就是你的餐厅?”年轻情侣惊喜。“我们一直想来这家店吃吃看耶!” “嗯,欢迎你们来。”她诚挚地邀请。 “那你一个人进去可以吗?还是我扶你?”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齐菲菲开门下车,向伸出援手的两人一再慎重地感恩,伫立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直到车影消失了,她才低头打量自己,衣衫不整、裙子破了,膝盖与脚踝又受了伤。 还真是狼狈啊! 她自嘲地扯扯唇。这就是她决定先来店里换衣服整顿自己的原因,怕这样回去会吓到辛至焕,她不想他太担心。 她拐着脚,慢慢地走到餐厅后门入口,推开门,经过厨房外的走廊。 一个女服务生正准备上菜,看见她,大吃一惊。“老板!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她将食指抵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要对方别大惊小怪。“我刚刚跌倒受伤了,你等会儿帮我请经理过来我办公室,顺便把急救箱带来。” “好,我马上去找经理!” 女服务生匆匆离开,她则是悄悄来到自己办公室,开了灯,坐倒在沙发上。 身子仍不听话地颤栗着,她举起几上的玻璃茶壶,想为自己斟杯水,却连这力气都没有,茶壶倾落,茶水溢流。 她看着,一时失神,左手靠近唇畔,下意识地咬着拇指,过了一会儿,她又将双腿蜷缩至沙发上,整个人宛如受惊的兔子,弓身颤抖。 有人敲门。 是经理来了吗? “进来。”她虚弱地扬嗓。 来人却是辛至焕,焦急地冲进来。“我听说你受伤了——菲菲,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他? “你怎么……会来?”齐菲菲震慑,扬起苍白的容颜,怔怔地望他。 “我带朋友来这里用餐。”他随口解释,视线一落,见她一身狼狈,裸露的膝盖瘀紫擦伤,怵目惊心,差点失去声音。“究竟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他痛心地嘶吼,在她身前蹲下,圈握她柔荑。 她的直觉反应是抽开手,不愿让他见到如此凄惨落魄的自己,但他牢牢握住,她才软软地屈服,接受他的抚慰。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晚不是跟方家俊见面吗?是他弄的吗?”话说到此,他墨深的瞳眸里瞬间云涌灰色风暴。 她摇头。“不是他。” “那是谁?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你受伤了,裙子又被撕破了,难道——”他脸色刷白。“你遇到坏人了?” 她没回答,定定地望着他。 “菲菲,你说话好吗?你这样我很担心。”他语气焦灼,都快急疯了。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她只问他这么一句。 “什么?”他愣了愣。 “我打了好几通电话找你,你为什么不接?” “我的手机……忘在公司办公室了。” 这么巧?她凝睇他,忽地感觉胸臆缠结着一股难言的酸楚,眼眸也涩涩的,隐隐灼痛。 为什么在她需要的时候,他总是不在?他不是说过,当她溺水的时候,他会救她的吗? “你有打电话给我吗?”他满脸歉意。“其实我发现手机没带在身上后,也有借店里电话打给你,可是你没接。” 那是因为她的手机遗落了,被那个野兽般的男人弄掉了,她急着逃亡,顾不得所有的身外物。 他知道那时候,她一直在心里喊着他的名吗?在她最害怕、最恐慌的时候,她多希望能见到他,即便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她好想他,他知道吗? 泪水,蓦地在眼海泛滥,明明发过誓不哭的,为何又软弱? 她好讨厌自己,好恨自己。 “菲菲,你是不是……是不是吓到了?”他看着莹莹泪光在她眼里闪烁,慌得抚摸她脸颊。“不要怕,已经没事了,没事了,你现在很好,很安全。” 骗人!她从来就没好过,从未领受过真正的安全,她总是慌着、疑惧着,深怕哪天命运之神又会残酷地夺走她仅有的一切。 “菲菲,别这样,你吓到我了,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别哭了好不好?” 她无声地咬唇,强忍呜咽。 不能哭,她不能哭,早就决定不哭了…… “菲菲!”辛至焕捧握她的脸,还想说什么,一道娇甜的女性嗓音忽而在门口响起。 “sean,你在这儿吧!怎么丢下人家一个人?我很无聊耶!” 两人同时一震,回头望向来人。 “jennifer!”辛至焕惊喊,看看她,又看看菲菲,陡然感到情况不妙。 “这位就是你打算跟她离婚,却又离不成的老婆吗?”jennifer未觉有异,笑盈盈地走过来。“你好,我是sean在纽约的同事,jennifer。” 齐菲菲怔望她。 深红色的秀发,碧绿色的眼珠,正是他说过,最勾惹他动心的美女类型。 他们两个曾经上过床吧?今夜他就是为了这位性感美女,才失魂落魄到连手机都忘了带在身上吗? 原来如此。 齐菲菲心沉下,泪眼凝霜。 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双腿落地,挺身站起,端起最骄傲庄严的姿态,樱唇轻启,吐落腔调标准的英语—— “你好,我是feva,这家餐厅的老板。” “怎么了?忽然这么急把我call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午夜,汪起轩接到好友急call,很有义气地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辛至焕约他在一间安静的小酒馆见面,显然是想跟他好好聊聊。 “先坐吧。”坐在角落沙发座的辛至焕招呼他,举起已经喝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威士忌酒瓶,为他斟了杯酒,丢了几块冰。“哪,先喝点酒。” 汪起轩闻言,接过酒杯,两个男人很有默契地干杯。 豪爽地喝干整杯酒,汪起轩又自行斟一杯,一面打量辛至焕,见他神情郁郁,眉头深锁,约莫猜到情况不妙。 “你该不会跟菲菲吵架了吧?” 辛至焕自嘲地撇唇,点点头。 “为什么?” “她质疑我跟jennifer的关系。” “jennifer?” “就我同事,你也见过的,去年你来纽约出差,我们三个还一起吃饭。” “喔,她啊。”汪起轩在脑海回味着那个妩媚的异国美女,当晚,他们也曾有过一夜激情。“菲菲怎么会问起你跟她的关系?” “jennifer来台北出差,我招待她到菲菲的餐厅,哪知菲菲见到我跟她在一起,就整个冒火。” “她吃醋啦?” “好像不纯粹是吃醋,她很生气,我不晓得她气什么。”辛至焕懊恼地叹息。“她也不知道在哪里弄了一身伤,我问她,她又不肯告诉我,说不关我的事。” “她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汪起轩讶异地挑眉。就他所认识的菲菲,一向是温柔婉约的,难以想像她会对人发火。 “不是大吼大叫那种的。”辛至焕解释。“只是冷冷的,不看我,也不理我,你知道我最怕这样了,吵翻天都好,我最怕她什么都不说。” 冷战吗?汪起轩恍然领悟。的确,男人最怕女人这样了。 “不过,她倒是清清楚楚地跟我说了一句。” “说什么?” 辛至焕没立刻应答,苦涩地瞥了好友一眼,又啜了半杯酒,这才沙哑扬嗓。“她说,要跟我离婚。” “什么?我还以为你们决定不离了?” “并没有决定不离,只是我希望她给我一段观察时间而已,只不过……看来她是给我打了不及格的分数了。” 不及格吗? 汪起轩凝视好友,半晌,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好了,别一副这么颓丧的样子,看得我都替你闷了。哪,有什么心事爽快说出来,兄弟跟你一起担!” 辛至焕闻言,低落的情绪稍稍振作,勉强微笑。“谢啦,兄弟。” 两个男人相视,情义相挺尽在不言中,接着,又是很有默契地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没错,我是跟jennifer上过床,那又怎样呢?只是一夜情而已!她现在也有男朋友了,都要论及婚嫁了!” 只是一夜情,又怎样? 齐菲菲闭眸,涩涩地苦笑。 与辛至焕不欢而散后,她独自搭计程车回家,进屋后,首先冲进浴室,洗了个长长的热水澡,洗去一身肮脏污秽的屈辱感,然后躲回自己房里,蜷缩在窗台前。 他居然呛她,他跟那个异国美女只是一夜情,又怎样? 他怎能如此理直气壮?而她,又为何在听他丝毫不以为意的承认后,一颗心会揪得那么疼痛? 他说,他跟那位红发美女只是同事关系,也只放纵过那么一晚。 但他可知,他在美国遍览群芳的这六年,她都是孤身一人,即便有众多的仰慕者追求她,她也从不曾倾心过谁,不曾与谁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为了能够跟方家俊更进一步的交往,她还坚持先与他办清楚离婚手续。 不错,这六年来他们是处于实质上等于离婚的分居状态,但她的心,从未真正离开过他。 她最恨的就是这一点,为何她会离不开?她该彻底断念的,该彻底根绝对他的牵挂、对他的渴盼,早该认清,人,终归要学会独立坚强。 尤其是女人。 绝不能将自己的幸福都赌注在某个男人身上,不能让自己的身与心都依赖某个男人,要学会靠自己。 难道至今她仍未认清这个残酷的现实吗? 一念及此,齐菲菲又笑了,这回,笑得更沙哑,更悲怆,更令人不忍卒听。 她黯然起身,来到玻璃柜前,看那一个又一个她珍贵的收藏。 她是不是,又该去买一个新的音乐盒呢?这回,一定要买一个很精致很漂亮的,贵一点也无妨,她有钱,她现在有的是钱! 不怕了,她不必怕了,如今她的物质生活无虞,养得起自己,靠得住自己,不需要任何男人。 她不需要方家俊,也不需要辛至焕! 终究,她还是只有自己一个,只能自己一个。 “齐菲菲,你很坚强……”她喃喃自语,迷蒙着眸,玉手抚过那一个个音乐盒,最后,停在他送她的那一个。 这是唯一一个,不是由她自己买下的音乐盒,唯一一个,不是因为心受了伤而买来哄慰自己的礼物。 是他送的,生日礼物。 齐菲菲颤着手,取下那美丽的水晶音乐盒,捧在怀里,跪坐在地,小心翼翼地打开。 清脆悦耳的乐声,敲打着她的心房。 她聆听着,泪珠无声地碎落—— 妈,妈,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相见呢?我好孤单,好寂寞,你知道吗? 你在天上,有遇见我的宝宝吗?他过得好吗?是不是长得很可爱?他恨我吗?是不是恨我没保护好他? 你帮我跟他道歉,跟他说对不起好吗?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将他抱起来的,你让他等我好吗? 你们等我,等我跟你们团圆,我想念你,妈,好想好想你…… 原来哭泣,如此容易,又如此伤神。她感觉心好痛,整个胃袋都像要翻拧过来,激烈地呛着、咳嗽着,却还是有一股忧郁横梗在胸臆,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 为何连音乐盒都不能抚慰她了?为何连这犹如天籁的乐响都不能纾解她的痛? 怎么办? 齐菲菲哽咽着,呛咳着,粉拳一次次击打胸口,试着释放那噎在心窝的悲痛,好痛,好痛…… 正哭得激动时,她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声响,有人回来了——是他回来了。 她连忙伸手捂唇,好怕自己号泣的嗓音被人听见。 他跌跌撞撞地走近她门前,用力拍打门扉。 “菲菲,菲菲你在里面吧?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他粗哑的声嗓带着醉意。 他喝醉了? 齐菲菲用力咬唇,忍住呜咽。 “菲菲你开门啊,开门啊!”他醉喊,继续拍门。 她一动也不动。 “你说你到底在气什么?是jennifer吗?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如果你这么介意,我保证,我以后不私下跟她见面了可以吧?” “……” “还是不说话?我懂了……你该不会答应那个方家俊的求婚了吧?因为他比我有钱,家世背暑比我好,所以你还是决定选择他,对吗?是这样吗?” 他怎能那样想?他把她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 齐菲菲满腔不平,锁拢眉,紧紧咬牙。 “好,你不理我,不理我是不是?很好!你就是这样,就是坚持什么都不跟我说,每次都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很累?你这个女人真的让人很累!”他打了个酒嗝,顿了顿。“好,就这么决定了……” 决定什么? 她悬着心,侧耳倾听,他似是踉跄地回到自己房里,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片刻,再度回到她门前,将某样东西从门缝下塞进来。 她怔怔地望着他塞进来的东西,那是一份文件袋。 “离婚协议书,你签吧!我们明天就去办离婚!”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你不是想离吗?那就离吧!我受够了,我们离婚吧!”他隔着门扉对她撂话,那口气,那声调,听来好冰冷无情。 她的世界瞬间结冻,心也凝霜。 就离婚吧!只能这样了。 音乐盒依然唱着美妙的歌,芭蕾舞伶依然旋转着美丽舞姿,而她的泪,却已风干,随夜色淡逸—— 结婚时,仪式繁复,离婚时,却只需要一道简单的手续。 走出户政事务所,阳光晴朗,天色澄蓝,仿佛连上天也在祝贺他们离婚。 她与他站在人行道上,相对而立,两人的神情都很平静,即便分手,也不愿是以怨偶的姿态。 “我要回美国了。”他淡淡地宣布。 她一怔。“回纽约吗?” “嗯。” “为什么?难道你没得到总经理的职位吗?” “我得不得到那个位置,又关你什么事呢?”他嘲讽地反问。“别忘了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是啊,他们已经不是夫妻,她没资格过问。 齐菲菲心沉落,表面却扬起笑,礼貌恬淡的笑。“那就祝福你了,希望你在美国,一切顺心。” 他挑眉。 就这样?那紧盯她的眼神好似在询问。 她眨眨眼,呼吸的韵律一时错乱。 但不过几秒,他也扬笑。“我也祝福你,新餐厅开幕顺利,业绩一路长红。” “谢谢。” 言尽于此,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两人互望片刻。 “那……我往这个方向。”她有些尴尬地指指右手边。 “我往这边。”他指指左手边。 “再见了。” “再见。” 珍重道别,旋过身,奔向的是两个相背离的方向。 从此以后,各走各的路,再相逢也不知是哪天,或许到时都已尘满面、鬓如霜。 到那时候,他们还会认得彼此吗?见面时,会给对方一个释然的微笑吗? 希望,他们能笑着打招呼,就如同今日,他们笑着分离。 希望有那么一天…… 两人忽然同时凝步,举首,望向遥遥天际。 在眼里迷蒙的,是泪水吗? 第十章 一个星期后,齐菲菲的新餐厅盛大开幕。 当晚,餐厅办了一场开幕宴会,宾客云量,大部分熟客受到邀请,都前来捧场,厨房准备了一道道美味餐点,舞台上一队四人乐团演奏着充满美国南方情调的爵士乐。 齐菲菲穿着一身深紫色礼服,包裹出曼妙身段,刚现身,便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恭贺声不断,而她也以女主人的身分,优雅地穿梭于贵宾之间,热情招呼款待。 与她相熟的银行经理jason也来了,挽着妻子一同出席,他们夫妇俩感情一向好,夫唱妇随的姿态令齐菲菲很是羡慕。 “菲菲!”jason的老婆很喜欢她,一来便给她一个温馨的拥抱。“你好漂亮!这件礼服很衬你。” “谢谢!”齐菲菲笑逐颜开。“你才是美到都快令我睁不开眼睛了呢!jason肯定很以你为荣。” “有吗?可是他看我穿这件衣服,都没跟我说什么耶。”她娇嗔地瞟老公一眼。 “我没说吗?”jason笑。“今天回家接你的时候,我不是看你都看呆了,这还不够啊?” “当然不够啊!觉得我漂亮就要说出来。” “是是,老婆,你好美,你最美!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夫妇俩打情骂俏,齐菲菲听着,表面微笑,心下却是莫名惆怅。 “对了,汪先生应该也来了吧?我刚在外头好像有看见他。”jason含笑的声嗓拉回她思绪。 她定定神。“你说起轩吗?我还没看见——” 说人人到,汪起轩迎面走来,一身黑色西装,细长黑色领带,整个人帅得犹如黑夜的恶魔。 齐菲菲望见他,嫣然盈笑。“起轩,你来啦。” “你的餐厅开幕,我哪能不来捧个场?”汪起轩朗笑。“而且工作了一天刚好肚子也饿了,正好来这儿打打牙祭。”说着,他顺手从经过的服务生托盘里拈起一块小点心塞入嘴里,嚼了嚼。“嗯,好吃。” “那你多吃点,今天我们厨房准备了不少好料,保证令你大快朵颐。”对于新聘主厨的厨艺,齐菲菲很有信心。 汪起轩跟jason夫妇打过招呼,打量周遭。“不错嘛,这间餐厅感觉很好,东西好吃,乐队也不错,应该会业绩长红喔!” “承你贵言。”齐菲菲很开心,好友的赞赏是她最大的荣耀,何况是来自汪起轩。 “你愈来愈成功了,女强人。”汪起轩赞美她。 “这都要感谢你,还有jason。”齐菲菲对两个惠她良多的男人微笑颔首。“如果没有你们两个帮忙,我也不会有今天。” “这个嘛,有点不敢当。”汪起轩伸指搔搔鼻头。 “干么不敢当啊?”齐菲菲笑睨他。“之前我开餐厅的营运企划书都是你帮我看的啊,遇到什么问题也都是你帮我想办法,我真的很感激你。” “这个嘛……”汪起轩望向jason,jason也正看着他,两个男人交换意味深长的一眼。 “怎么了?”齐菲菲察觉两人神态有异。“我哪里说错了吗?” “不是说你说错,而是功劳最大的不是我们,说真的有点没脸自居。” “什么意思?” “这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主要是至焕那脾气,你也知道,他就是不肯让我说。” “至焕?”齐菲菲讶异。“这关他什么事?” 汪起轩没立刻回答,深深注视她片刻,跟着一声微妙的叹息。“你知道吗?当初你向银行借的第一笔借款,是至焕暗中帮你才批下来的。” “什么?”齐菲菲愣住,半晌,转向jason。“这是怎么回事?” jason略微尴尬。“说来很不好意思,齐小姐,当年你跟我们银行申请的借款远远超过银行愿意给你的信用额度,而且担保品也不足,是你丈夫透过汪先生联络上我,将自己名下的房子拿来当抵押品,我们才批准了借款。” 齐菲菲闻言,顿时思绪纷纷,心乱如麻。竟然有这回事? “还有,”汪起轩沉声接口。“你那些企划书还有经营餐厅时遇上的困难,都不是我解决的,我只是帮忙把问题转达给至焕,是至焕帮你想的办法。” 都是他?怎么可能! 齐菲菲倏地倒凛气息,脸色刷白,她不敢置信地望向汪起轩,眼神掩不住一丝埋怨。“你的意思是,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至焕默默在背后帮我?” “是。” “而你们两个居然都配合他瞒着我,不跟我说?” “真对不起,因为……” 接下来,汪起轩解释些什么,齐菲菲已经听不见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不在眼前的男人。 原来,纵然两地相隔遥远,他却从来不曾远离过她,原来当她自认单独面对一切的时候,其实有他在背后扶持。 她怎么这么傻呢?那天他在店里替她试算新餐厅的财务分析,她早就该警觉到了,这些年来,他一直默默守护她! 她早该想到了,却让胆怯与恐惧腐蚀了理智…… 原来最自以为是的人,是她! “他现在在哪里?纽约吗?”她急促地打断汪起轩,初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 但汪起轩完全能理解她的焦灼,甚至感到欣慰,黑眸隐约闪烁。“对,他在纽约。” 他在纽约。 齐菲菲咀嚼着这个情报,心神不宁,柔肠百结。 纽约,一个她从不允许自己放纵的梦想,一个她以为自己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纽约,她敢去吗? 纽约,他又回到这个城市,这个居留了六年、盘桓了六年,却从不曾觉得是自己家乡的城市。 纽约很时尚,生活很精彩,许多外来客对她一见钟情,但他,总是无法真正融入,总是游离着,彷徨着。 也许是因为,他心上有个人,那人牵绊了他的心。 一念及此,辛至焕深深地叹息,双手插在裤袋,站在一扇橱窗前。 橱窗里,摆饰着琳琅满目的圣诞商品,其中有一间类似娃娃屋的音乐盒。 这音乐盒的外观是一间小巧的彩色房子,屋外有庭院,铺着晶莹白雪,还有株挂满礼物的圣诞树,一个系着红色围巾的雪人。 小屋、雪人、圣诞树,都各有发条,上了发条,便会敲响清脆好听的音乐,雪人会旋转,小屋与圣诞树会闪烁彩色霓虹。 很精致很可爱的音乐盒,她会喜欢吧! 辛至焕在橱窗外流连,终于,还是推门进店里,买下那个音乐盒。店员包装得很仔细,系上一个美丽的缎带蝴蝶结。 他捧着音乐盒,回到街头,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这个圣诞礼物注定送不出去,他又何必买呢? “辛至焕,到现在你还放不下吗?”他喃喃自嘲,摇摇头,漫步于人行道上,穿过几条街口,走进中央公园。 树木都枯了,树叶零落,只留嶙峋枝条,寒风吹来,瑟瑟刺骨。 他拉了拉风衣领口,触手处,指尖水润冰凉。 他这才惊觉,下雪了。 雪花如絮,在空中轻盈旋舞,他扬首,任那冰珠一颗颗在脸上融化。 下雪了。 她说,她从未曾见过雪,向往雪的浪漫,那时,他邀她与他前来纽约赏雪,她答应了吗?还是拒绝了? 奇怪,他怎么想不起来?记忆太朦胧,他只记得她当时的神情,好美,美得令他魂不守舍。 “菲菲……”他轻轻地、低微地唤着这个名,胸口隐隐牵痛。 又一阵寒风袭来,他今天穿得不够厚,实在觉得冷。 身子冷,心更冷。 他打了个寒颤,正欲拉拢风衣时,一条轻暖舒适的围巾忽地勾上他颈脖。 他怔住,视线往下落。 一双温柔似水的瞳眸深深睇着他。 他惊颤,一时声哑。“菲菲?” 她凝望他,眼潭似是潜着淡淡哀愁。“你怎么穿这么少?今天很冷耶。” “你怎么会来?这里可是……纽约。” 从台北到纽约,迢迢千万里,她怎会来?他不敢相信。 “我来看雪。”她低语,玉手灵巧地在他肩颈间穿梭,替他系好围巾。“这围巾是我亲手织的,好看吗?” 围巾好看不好看,哪里重要呢? 重要的是,她人在这里,就在他眼前,在纽约漫天的雪花下。 他一时激动,热血沸腾,蓦地展臂,紧紧拥抱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永不分离—— 她究竟为何而来? 他不懂。 她说,她来看雪,但却带了条亲手织的围巾送他当礼物,他知道,其实看雪只是借口,她真正想看的人,是他。 但为什么?他们已经离婚了,不是吗?从此以后该是各不相干了,各走各的路,为何她要回头? 又或者,她并非回头,只是将他当成是老朋友,一个能替她导览这座异国城市的朋友。 她还是如同之前一样,什么也不跟他说清楚,只要他领着她四处游览,他捉摸不透她,唯有忐忑。 她说,想乘船出港,看自由女神像,他陪她去;她说,想看他工作的华尔街,他也陪她闲逛;她说,不曾尝过纽约最道地的料理,他招待她去自己常去的餐厅。 她品尝着一道道美味料理,不时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写下心得。 “我说你到底是来观光还是来考察的?”他见她认真的模样,不禁好笑地打趣。“是打算偷师回去做参考吗?” 她横睨他,皱皱娇俏的鼻头。“人家是开美式餐厅的嘛,你忘了吗?难得来到美国,总是得学几招回去。” 他喜欢她这宛如娇嗔的风情。 她不是个擅长撒娇的女人,所以只要偶尔,偶尔露出这略微像是撒娇的神情,他便会为之心旌动摇。 女人还是要懂得撒娇比较可爱,他不明白她为何不对他多撒娇一点?难道她觉得他不会依从她吗? 他肯的,只要她开口,他愿意毫无止尽地溺爱她。 吃完饭,两人分食一个分量超充足的豪华甜点,搭配白兰地咖啡,全身暖洋洋地离开餐厅,户外依然静静地飘着雪,她主动挽起他臂膀。 他有些受宠若惊,转头望向她容颜,在雪夜里,她浅含笑意的脸蛋格外清透甜美。 “接下来想做什么?”他柔声问,语音些微沙哑。 “你们通常都做些什么?”她反问。 “我们?”他愣了愣。 “你跟那些约会的女伴啊。”她笑睨他,他不确定她是否意带调侃。“你们吃完晚餐后,通常会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他眨眨眼。“你真的想知道?” “嗯。”她点头。 他忽起邪念,不知怎地,很想逗逗她,于是贴近她耳畔。“男人跟女人,满足了口腹之欲,你说接下来他们想做什么?想满足什么样的欲望?” 她轻颤,显然是懂了。 他以为她会懊恼、会躲避,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扬起明眸,直勾勾地瞧着他。 “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吧。” “什么?” “接下来,你会带她们回家,对吧?还是你们都去饭店?” 她认真的? 他错愕地盯着她,她清丽的脸蛋淡淡染着红霜,这表示她也害羞吧?既然害羞,为何强迫自己说出这般饶富暗示意味的话? “还是……你不想要我?”她问得更露骨了,脸颊更红,明眸流转莹灿,美不胜收。 他心弦一动,手捧她半边脸,低下唇,重重地吮吻她,以行动来证明他不可能不想要她。 进屋后,是她主动伸手勾搂他肩颈。 他料想不到她也有如此热情的一天,就似电影里的情节,两个人,四肢交缠,焦急地探索彼此,爱抚彼此,像两头饥渴的兽。 风衣、围巾、毛衣、胸罩,从玄关沿路散落,抵达卧房时,她身上只剩黑色的吊带袜,以及黑色丝料内裤,衬着那莹白匀称的胴体,更加妩媚性感。 他承认,男人是视觉动物,而面对心爱女人的诱惑,更是完全无法抵档。 这夜,他激烈地与她缠绵,她问,难道他对所有带回家的女伴都是这么热情奔放吗? 他的回答,是更坚决地侵入她女性的深处,带着一丝野蛮的报复。 她以为,他对所有的女人都能像对她一般交出一颗心吗?她可知至今他仍是牵挂着她,放不下她! 在他好不容易终于下定决心追回她之后,她却忽然不明不白地推开他,她以为他不恨吗?以为他没有一点怨气吗? 他真恨她,好恨她…… 但恨的时候,又舍不得伤她,所以他还是放缓了速度,更温柔地抚慰她,更甜蜜地逗惹她。 在满足自己的欲望前,他更想先满足她,更希望她得到充分的欢愉。 两人同时达到高潮,尽情释放后,是极度的疲倦。 他睡着了,之后又朦胧地醒转,却发现她不在床上,不在他身边。 她去哪儿了? 他惊慌失措,立即翻身下床,直到在客厅看到她坐在落地窗边出神,一颗彷徨的心才安落。 真可恶,这女人总是有办法让他失去冷静。 辛至焕自嘲地扯扯唇,温了两杯热可可,来到她身边。 她回首,眼潭深邃,他看不清她的思绪。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睡不着吗?”他问。 她没说话,接过其中一杯热可可,捧着那温热的马克杯,嗅着甜甜的香味,啜了口,梦幻似地微笑。 “好好喝喔!” 他看着她那近乎孩子气的举动,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心疼,明明她笑得很甜,为何他会觉得那笑颜之后隐藏的是惆怅? 奇异的念头才刚掠过,他便惊见她眼角噙着泪,跟着,泪珠滑坠。 他大惊,连忙在她身旁坐下。“菲菲,你怎么了?” 她没回答,一口一口地啜着可可,泪一滴一滴碎落,泪水的咸和着可可的甜,复杂的滋味。 他怔忡地望着她,一时无语。 怎么哭了?为何要哭?她这傻气的模样,看得他好心疼。 “雪一直下不停,”她细声细气地扬嗓,说的却是不着边际的话。“这场雪下这么久,你明天上班会不会很不方便?交通会大乱吧?” 交通乱不乱,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她的眼泪。 他拿开她手上的马克杯,搁在一边,展臂将她揽入怀里,那么柔弱、那么纤细的身子。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哭?”他问话的口气很轻,怕稍稍说重了,便会吓着她。 “因为,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她低眉敛眸,不敢看他。 对不起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起轩跟我说,我第一次向银行借款,担保品不足,是你偷偷帮我垫上的,还有这几年我经营餐厅遇到的问题,也都是你帮忙解决。” “他都告诉你了?”辛至焕拧眉,不悦。“那家伙——我明明要他保守秘密的,这么大嘴巴!” “不要怪他,他早就该告诉我了,早点告诉我,我才不会一直误会你。”她顿了顿,嗓音似乎略带哽咽。“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你不理我,丢下我一个,我以为你如果关心我的话,应该会自己来找我,可是你一直不来。” “你希望我去找你?”他震颤,不禁低眸望她。 她依然怯怯地垂首,拇指抵在唇前,孩子气地咬着,他从来没见过她这种动作,有些惊愕。 她沉默许久,终于轻声自白。“其实……我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他挑眉。 “以前我没跟你说过,但其实……我很自卑,从小就自卑,我总觉得自己比不上人家,不管是出身、学历或其他各方面条件,我都很不足。” 怎么会?她是这么想的吗? 他感觉到怀里的她颤栗着,胸口揪紧。 “跟你相亲、嫁给你,老实讲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一样,你比我优秀百倍,我都不晓得自己怎么配得上你?我觉得很怕,有时候还会作恶梦,梦见你嘲笑我,抛弃我。” “你作那样的梦?”他傻住。“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 “我怎么能跟你说?”她声嗓破碎,噙着自嘲。“每次我恶梦惊醒,看你躺在我身边,就更加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我们有那荒唐的一夜,有了宝宝,像你这种男人,肯定不会看上我的。你以前那个未婚妻不就是个大家闺秀吗?那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胡说八道!”他心疼又微愠地打断她。“我从来没看轻过你。” “我知道你没轻视我,可是没办法啊,我自己就是会这么想。”她又开始咬拇指。“然后那天,就是出车祸那天,是家荣约我出去的……他工作很不得意,满口怨言,我有点不耐烦,骂了他几句,他就说我自以为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我根本就是个丑小鸭!” “他怎能那样说?”辛至焕怒了,搂着她的臂膀不觉紧了紧。 “我们在车上吵起来,我坚持要下车,他不肯,一时没注意对面来了辆大卡车,所以才会……”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哽咽。“幸好他开刀后没事了,否则我不能原谅我自己,都是我害他出车祸……” “那怎么能说是你的错?那是意外!”他不许她苛责自己。 但她还是自责。“还有宝宝,也是我害的……” “我说了,那是意外!”他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直视他。“不准你再责怪自己了,懂不懂?” 她无语,只是默默睇着他,泪光闪闪。 他怜爱地拿下她衔在唇间的拇指,在掌间摩挲。“什么时候学会咬手指的习惯的?” 她怔了怔,半晌,苦涩地抿抿唇。“这是我小时候就养成的坏习惯,只是我不敢让你看见而已,我说过了,我是个胆小鬼。” 她是个胆小鬼?他从不觉得,六年前,他看到的是一个积极上进的女孩,六年后,她变身为优雅自信的女强人。 在他眼里,她是很光芒四射的。 但她似乎并不如此认为,埋首于他胸膛,微弱地低语。“那天,我跟方家俊见面,因为我没答应他的求婚,他很气,把我一个人丢在山路上。” “什么?!有这种事?”他惊怒,心海一时沸腾狂潮。“然后呢?” “我就……发现有人在后头跟着我,我很害怕,打手机给你,你一直没接……那人就从身后抱住我,意图强暴我,我一直喊救命,一直喊……” 他心一拧,想像当时的她该有多么惊惧,不禁憎恨自己。 “幸好后来有一对情侣开车经过,救了我。” 难怪那天她会是那般狼狈的模样,难怪她什么都不肯跟他说。 “对不起,菲菲,都是我不好。”他拥紧她,恨不能替她分担当时的恐慌与痛苦。 “不是你的错。”她摇头。 “可是你怨我,对吗?”他涩涩地问。“怨我没接电话,没能及时赶去救你?” “就算你接到电话,也来不及赶来。”她幽幽叹息。“是我自己钻牛角尖,因为我……其实很怕一个人,怕孤单寂寞,可是我又拼命告诉自己,不可以怕,一定要习惯一个人……” “你不是只有一个人,你有我!”他呐喊,不舍地捧起她脸蛋。“我会陪在你身边。” 她凝睇他,眼眸烟水迷离。“可是这六年,你并不在。” 淡淡的一句,犹如落雷,狠劈他耳畔。 他闭了闭眸。“你怪我吗?” “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不好。”她颤抖地对他微笑。“我那时候就该勇敢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我很胆小,又很愧疚,因为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宝宝,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是应该跟你离婚——” “你这笨蛋!”他倏地低斥。“傻瓜,真是气死我了。” “对不起嘛。”她道歉,含泪的娇颜,好美。 他实在不忍责怪她,只是极尽所能哄慰她。“别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到你这么说,我只想你放心地依赖我,放心地对我撒娇,你知道我多希望你对我撒娇吗?” “撒娇?” “对,撒娇。” 她怔忡,想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可是我……不会。” 这傻女孩!他叹息,一把揽紧她,大手抚摸她秀发,将她螓首靠在自己胸前。“那就从今天学起,从现在开始,对我撒娇吧!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告诉我,只要你肯说,我保证我一定听。” 他,都会听吗? 真的吗? “我会听。”仿佛看出她眼里的困惑,他再度许诺,那么认真,那么诚恳。 她心弦一紧,忽然又想哭了,连忙偎进他胸怀,藏住软弱的泪颜。 尾声 她是在他怀里入睡的,隔天醒来,他告诉她,自己必须赶赴机场。 “你要出差吗?”齐菲菲怅然若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纽约看他,两人却不能多相聚几天。 “嗯。” “那我……”她咬着唇,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实在不舍就此与他分离,但是又何奈? 谁知辛至焕主动邀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什么?”她愣了愣,心海先是拍打喜悦的浪潮,后来又退去。“那不太好吧?你是为了公事要忙,我却在一边打扰你。” “不管,我要你跟我去。”他嚷嚷,双手环抱住她,像个任性的大孩子。 她忍不住笑了。 于是,她跟他东奔西跑,飞遍欧洲数座大城,在飞机上,她总是靠着他甜甜入睡,到了目的地,他会先去治公见客户,她则是拿着旅游指南,四处闲晃。在巴黎,她独自登上艾菲尔铁塔,造访罗浮宫。在苏黎世,她搭船游湖,与当地人合照。在幕尼黑,她于午后坐在街边咖啡座喝黑啤酒,逗一个外国小孩玩得开心…… 然后,当他忙完了公事,便是两人形影相偎的时间,他会陪她继续探索当地的生活,品尝特色料理。 回到饭店,是一个又一个激情缠绵的夜晚,激情到往往令她隔天早晨醒来,会有一时片刻不敢直视他。 对他而言,是忙里偷闲,对她来说,是最美妙的假期。 但假期总有结束的一天,十天后,两人飞往日本东京,在东京停留两天一夜后,来到成田机场。 他往纽约,而她,要回台北。 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就这么,分手了吗? 她与他,在人来人往的出境大厅对立相凝,她有千言万语欲吐露,却终究还是沉默。 是他先开了口。“这个给你。”他从行李袋里掏出一个礼盒,递给她。 她怔怔地接过。“是什么?” “音乐盒。”他解释。“你来纽约那天,我刚巧买的。” 啊,就是那个。 她想起来了,那天她见他一直将一个纸袋提在手边,好奇地问他里头装什么,他淡淡地说是一份礼物,当时她还嫉妒地猜测是给客户还是给某位漂亮女同事。 原来,是给她的。 她将礼物捧在怀里,眼眸酸酸的,似是噙着泪意,但她不想哭,不愿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因暂时的分离而耍赖。 “那再见了。”她深深呼吸,努力绽开微笑。“回到纽约,要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等你下次回台湾,我们再见吧。” “嗯。”他点头,倾身啄吻她脸颊。“掰掰。” 两人朝对方挥手,道别,转身,走往不同的方向,走没几步,齐菲菲忽地凝定步履,回首。 他的身影正逐渐没入汹涌人潮中,她看着,心弦强烈震荡,胸臆沸腾着某种情绪。 “至焕!”她扬嗓唤,起初声音低微,渐渐地,提高音调。“至焕、至焕!” 他听见了,回过头,诧异地望她。 她远远地凝定他,泪眼迷离。“我爱你……我爱你。” “什么?”他用口形问。 “我……爱你!”她鼓起所有的勇气,用尽一切气力,在陌生的异国机场,对心爱的男人表白。“我爱你!你一定要回台湾看我,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她喊着,哭了,泪水泛滥成潮。 他震撼地冻立原地,仿佛没料到她会当众表白。 “再见了。”她挥挥手,再挥挥手。“再见!” 一定要再相见喔! 她在心里附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转身匆匆奔离,穿过人群,穿过登机门,上了飞往台湾的班机。 辛至焕为她订了商务舱的位子,她找到座位,刚坐定,便急着打开他送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捧出音乐盒。 看着那精巧可爱的娃娃屋,她笑了,聆听那清脆的乐音,却又含泪。 “你一定要回来喔,我等你。”她对着音乐盒喃喃低语。 六年都等了,她不在乎多等一些时日,相隔两地也好,只要他每次回台湾时,都能与她相聚。 这样就够了,很够了。 “我会等你的,至焕,我的心里只有你……” “真的吗?”一道清爽的嗓音打断她。 她震住,愕然扬眸。 映入眼帘的,竟是他盈着朗朗笑意的俊颜,她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在梦中。 “至焕,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辛至焕指指她身旁靠走道的座位。“应该是我的位子。” “你的位子?”她茫然。“可是……你不是要回纽约吗?” “谁说我要去纽约的?”他将自己的身子塞进她身旁的座位。“我下一站,可是要回家啊!” 回家?她怔忡。 见她痴傻的模样,他笑了,又爱又怜,掐掐她软嫩的颊肉。“傻瓜,我不是说过,我会陪在你身边吗?” “可是你……不用回美国总公司工作吗?” “干么回去?我现在可是台湾分公司总经理,之前回纽约,只是为了跟高层开会。” “所以……”她霎时领悟了,心湖泛开圈圈喜悦的涟漪,宛如有千万只蝴蝶在扑翅,有千万朵花甜蜜盛开。 “所以接下来我都会留在台北,除了有时候要出差以外。”他柔声解释。 “那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她颤声问。 “当然跟你在一起啊!”他又掐掐她。“你以为我这么爱你,还能到哪里去?” “可是……”她依然难以置信。是真的吗?从此以后他会留在台湾了,与她相伴? “是真的。”他看出她的疑问,慎重地强调,伸手掌住她后颈,额头与她相抵。 她闭眸,心弦感动地牵紧,享受着缱绻爱恋的甜蜜。 “再跟我说一次。”他忽地要求。 “说什么?” “就你刚才在机场大厅对我喊的啊,我没听得很清楚,再说一次。” 他很坏耶,方才是一时情绪激动,现在要她怎么好意思再度告白? 她娇睨他,樱唇嘟着,有点不情愿。“我……爱你。” “太小声了,我听不见。”他故意将耳朵靠近她的唇。 “我说我爱你。”她低语,想想很不甘,不禁张唇轻轻咬他耳垂。 他又痒又心动,转过头,掌住她脸颊,狠狠地赏了她一记爱意满满的深吻—— 飞机升空,翱翔于属于恋人的辽阔云海,下一站,他们将停留于彼此的臂弯,永不分离。 后记 季可蔷 大家还记得我在上本书《不爱江山》后记里的预告吗? 我说,因为某个现代故事一直在我脑海晃,所以很可能会插队出版。 呵呵~~没骗大家吧! 这本《限时离婚》如期上市,连本人自己都很佩服自己怎能有如此的决心跟冲劲呢? 只能说,我太爱菲菲与至焕了吧! 尤其是菲菲,我爱她的坚强,更爱她即便很怕寂寞,也努力撑住这份坚强。 虽然到最后,她还是爆发了,但不爆发,又怎能得到爱情的甜美果实?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接下来将继续回到【王者之路】这个系列,第叁章《君本无情》预定于九月出版,同时在书末会公布最终章的书名。 为何要到第叁章故事结尾才公布呢? 因为蔷想要大家陪我来玩一个小小游戏,猜猜看这系列的故事到最后,德芬、真雅、开明,究竟谁会成王? 谁会坐上那个崇高又孤寂的王座? 有朋友在我的脸书留言,希望是双王,一个甩鞭子,一个拿糖果,“恩威并施”——这个主意挺不赖的,蔷看到时,想像那画面都笑翻了! 那么,现在正翻阅着这本书的你们呢? 你们认为谁会成王,谁又最有资格成王? 到时将有活动预告,也会抽奖送赠品,请大家密切注意,一起来玩猜谜游戏吧! 最后,请容我唉一下,人家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出国旅行喔! 可惜要不是找不到伴,要不就乔不出时间,今年至今迟迟无法成行,好哀怨~~ 阿编说我变得超宅,整天在家窝着当宅女——你们以为我愿意吗?人家也是不得已啊! 期盼下本书出版的时候,我已经能跟大家报告旅行趣闻了。(我看可能作梦比较快xd) 祝大家幸福快乐,我们下回再见! ps:季可蔷脸书网址http://.facebook/jikeqiang 若要申请加入好友,麻烦一定要附上简单几句话喔(比如说说喜欢我哪本书或角色之类的),感谢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