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同居物语》 第一章 经过一场台风后,天空变得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普照整个南台湾,坐落于郊区的天主教堂正为今天所要举行的婚礼而热闹喧哗,里里外外忙碌的亲友们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笑容,再过半个小时于蓓蓓和庄克勤的婚礼就要举行了。 穿着白纱礼服的蓓蓓正对着镜子审视脸上的彩妆,她不甚满意的对哥哥的女友,也是她今天的女傧相心瑂说:「还是台北的造型师水准比较高,你看这儿的美容院,把我弄得像跳牛肉场的。」 心瑂凑过头来看了看,「妆稍微浓了一点,不过也还算差强人意啦!谁教你爸妈坚持要你们在南部结婚呢!」 一会儿西装笔挺的庄克勤进了休息室,问:「准备好了吗?」 蓓蓓起身转了一圈,「这样行了吧」 「马马虎虎。」庄克勤说。 蓓蓓嘟哝了一声:「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庄克勤看了看手表,似乎有点焦虑,他压低了嗓门问蓓蓓:「你爸妈明天真的要跟我们回台北吗?」 蓓蓓怪道:「不是说好了吗?」 「是啊!我随便说说。」事到如今,庄克勤真是有口难言。 当初看上山坡地的社区景观优美,又有游泳池、健身房、三温暖,谁知一场台风吹出林肯大郡的灾难,连带他让蓓蓓买的房子也被列为危楼。 若不是前一阵子蓓蓓都一直待在大陆拍戏,这样天大的事,她早对他发飙了。 「是不是新房还没装潢好?」蓓蓓疑惑的问。 「嗯!」庄克勤含糊的应了一声。 「嗯什么?」 「可不可以先不要谈这个问题啊?」 然而庄克勤越是这么说,蓓蓓越是认定他没把新房布置妥当。 她以冷嘲热讽的语气对庄克勤说:「你那个做室内设计的拜把兄弟呢?他不是拍着胸脯跟你保证一切没问题吗?现在怎么啦?」 「装潢没问题啊!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我的朋友好不好?」 「好。」蓓蓓沉着脸说:「我们那栋美美的房子招待我爸妈住几天应该不为过吧?」 庄克勤停了半晌,终于说:「装潢已经弄好了,可是……」 「可是什么?」蓓蓓怪道。建商都交屋了,难道还会发生产权不清的纠纷? 庄克勤一副欲言又止,半天才懊恼的说:「都是台风惹的祸!」 「请问,是台风把屋顶掀了,还是挡土墙塌了?」 庄克勤含混不清的说:「也许事情没那么严重,建商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蓓蓓的怒火顿时不可抑制的冒了上来。这栋房子可是她这些年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血汗钱。 当初,她原是看上台北市区一间交通便利的旧公寓,庄克勤却嫌居住品质不良,而大力推荐朋友在汐止山区兴建的大社区,这下可好了,人还没住进去,遇上一个台风屋子就毁了! 蓓蓓吵着庄克勤把那栋房子退掉。 「你开什么玩笑?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庄克勤不悦地说。 「建商是你的朋友,他卖给我们的房子还没住就出问题了,他有什么理由不让我们退屋?」蓓蓓大叫。 「钱都进了人家口袋了,你以为他还会把钱吐出来还给你啊!」 「你那是什么烂朋友?他不把钱还给我,我就告他!」 蓓蓓和庄克勤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不可开交,直到婚礼正式开始,他们才不得不暂时偃兵息鼓。 当头发斑白的神父站在他们面前时,两人仍旧面带微愠。 然而,出乎蓓蓓意料之外的却是当神父问庄克勤:「你愿意娶于蓓蓓为妻吗?」 庄克勤却神色凝重,颤抖着嘴唇说:「我很抱歉。」 全场的人都愣住了。 蓓蓓悄悄地撞了庄克勤一下,「说我愿意就行了!」 神父再问一次:「你愿意娶于蓓蓓为妻吗?」 庄克勤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不!」 说完他忽然转身奔出教堂,丢下呆若木鸡的蓓蓓和一室面面相觑的亲朋好友。 饭店的宴会厅中,蓓蓓的哥哥于致文正跟饭店的经理交头接耳的谈论取消今晚婚宴的事情。而蓓蓓枯坐一旁,像个失神的洋娃娃。 心瑂递了一杯开水给蓓蓓,「喝点水,你的嘴唇都裂了。」 「嘴唇裂了有什么大不了,我的脸都丢光了!」蓓蓓六神无主的问:「现在怎么办呢?」 饭店经理下楼去后,致文对蓓蓓说:「你先到休息室去把礼服换下来,其他的事我来处理就行了。」 心瑂送蓓蓓回休息室,而致文向饭店要了一张空白的壁报纸,在上面写着新郎忘恩负义、临阵脱逃、行径卑劣,婚礼与喜宴因此被迫取消,唯有请到场的亲朋好友们见谅。 蓓蓓在饭店的客房里还不死心的拨庄克勤的大哥大,但话筒只传来机械式的女声:对不起,您现在拨的号码收不到讯号。对不起,您现在拨的号码收不到讯号…… 蓓蓓想起在教堂,众人对她的种种质疑── 「你们刚才究竟在吵什么啊?」 「你为什么不让他一点呢」 「他是不是根本不想结婚啊?」 「蓓蓓,是你逼着他这么快结婚的吗?」 她想,她也许真是带着一点强迫的性质要庄克勤娶她。 他们交往了半年,但就她以往谈恋爱的经验来看,半年是一个瓶颈,半年一过,她的恋情便很奇怪的会无疾而终。最近她开始发现庄克勤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应酬,对她,更不像当初那么体贴与呵护;她本以为结婚可以解除危机,没想到却让自己陷入这么难堪的处境。 林晨光刚从「万客隆」买了一堆泡面、罐头以及日常要用的卫生纸、洗发精、沐浴乳……。当他两手提着购物袋爬上五楼,却发现铁门开着,他直觉家里遭窃,忙冲进客厅,却发现地上堆了好几只纸箱,还纳闷着时,一个长发女孩已拎着一大口皮箱进来。 「对不起,小姐,我想你走错地方了!」晨光简直傻了眼。 「你不认得我啦」蓓蓓身穿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她将长发拨到背后,「我们上礼拜见过的啊!」 「喔,原来是你!」晨光恍然大悟。 上星期蓓蓓把这间公寓转租给晨光,那时她说她要结婚了,偏偏又跟房东签了两年租约,干脆转租给他了。 而当时蓓蓓刚从拍片的现场回来,妆都没卸,头上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上的粉涂得像墙壁一样厚,身上裹着一袭宝蓝色的高叉旗袍,乍看之下活像灵异故事中的女鬼。 如今站在晨光面前的于蓓蓓,脂粉未施,完全是一个清秀佳人的模样,无怪乎他完全认不出来了。 「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允许我就自己开门进来,因为我在外面等了很久,你都没回来,我又很想上厕所,所以就直接开门进来。」蓓蓓低下头,又很诚恳的说了一次对不起。 晨光没说话,只是指指她的皮箱。 「喔,事情是这样的,我买的房子被台风吹坏了,就像林肯大郡那样,现在整个社区的住户都搬光了,所以我只好不得已的搬回来……」 「你开什么玩笑?我付过钱、签过约的!」晨光板起脸,太离谱了,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这个穷画家身上呢? 「林先生,我也是迫于无奈啊!这里有两个房间,你就让一个房间给我嘛!」蓓蓓的眼睛饱含着眼泪,随时可能哇哇大哭。「我也没想到,结婚那天,我未婚夫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忽然就丢下我,一个人落跑了,我把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他买房子……我现在真的走投无路了。」 晨光最后在万分无奈的情况下,只好答应让蓓蓓暂住一段时间。 蓓蓓兴高采烈的把行李搬进房间,晨光冷眼的看着她忙进忙出,丝毫看不出她是个刚被男人遗弃的可怜女子。她嘴里总是哼着歌,还学着伍佰的调调唱「浪人情歌」。 「你在哪里上班?」晨光问。 蓓蓓想了想,「我帮过很多家公司拍戏,像电视剧、电影、录影带、广告,我都拍过。」 「明星啊」晨光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她。 蓓蓓的脸型极具古典美,标准的瓜子脸,眼睛黑白分明,鼻子又直又挺,嘴巴极小,色泽红润,皮肤白里透红,尤其她现在穿着紧身牛仔裤更衬得双腿修长。 「你在哪儿上班啊?」蓓蓓反问他。 「我是soho族。」 「啊」蓓蓓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 晨光解释说他平常都待在家里画图,偶尔接一些插画或平面设计稿回来,但因如此尚不足以维生,所以每个礼拜六下午还到一家才艺班教小朋友画画。 蓓蓓用仰慕的眼神望着他,「哇,没想到我现在居然跟个大画家住在一起。」 「是穷画家。」晨光自嘲的说。 「不要紧,很多画家都是等死了以后才大红大紫的嘛!」蓓蓓忽然发现晨光的脸色极不自然,赶紧改口说:「不过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只要包装得当,再烂的东西都可以卖得很好的!」 晨光立刻反击道:「于蓓蓓,你这是骂人不带脏字,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难怪你未婚夫结婚当天要逃走,他真是明智啊!」 蓓蓓嘟起嘴巴,狠狠的瞪了晨光一眼,便转身走回自己房里,并且将房门惊天动地的关上,晨光这才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 对一个女人而言,新郎在结婚当天临阵脱逃,势必会成为一生的羞辱,他怎么就口不择言的揭人疮疤呢? 整个下午,晨光都注意着蓓蓓房里的动静,然而那扇门始终紧紧的关着,任他再怎么竖起耳朵也听不见她哼唱伍佰或范晓萱的歌曲,甚至连啜泣或擤鼻涕的声音都没有。 晨光面对着画架上的图纸,整个心却被于蓓蓓揪着,阳光一点一点的退出室内,他尽是在纸上涂鸦,画着窗台上的一株万年青,夕阳的余晖里,绿叶变得有些金黄、有些秋意。 蓓蓓忽然开门出来,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面膜,她走到他身边,「给你。」她递给他一张优待券。「我哥的咖啡厅今晚开幕,咖啡免费续杯喔!」 晨光望着她涂满面膜的脸,僵硬得像带着面具似的,完全看不出她的表情,他道了一声谢,本来还想跟她说抱歉的,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晨光低头看着蓓蓓给他的优待券,似乎和孟芹给他的是一样的。那张优待券他用图钉钉在门板上,取过来比对,果然是同一家店的。 孟芹最近独立接室内设计的case,特地寄了优待券给他,昨天通电话时,还特地要晨光去这家「开心咖啡屋」看看她的设计功力。 孟芹和他在念复兴美工时同班了两年,后来他走纯艺术路线,孟芹则一直做室内设计。同学会时聊起大家的处境,就属他最潦倒,成绩比他差的一个同学都出了连环漫画,一集接着一集热卖,俨然成了名漫画家。问起他来,他总是说在筹备开自己的个展,至于怎么个开法,直到现在都没一个轮廓。 刚毕业时他曾经想过,等自己开了第一次个展,就向孟芹表白他对她的爱意,只可惜日子一年拖过一年,他越来越不满意自己的成绩,而孟芹却平步青云,如今都有了自己的设计公司;当然,他只有更加自惭形秽。 「欸,晚上去不去啊?」蓓蓓问他。 「去啊,你哥的店是我一个同学设计的,我本来就答应她要过去捧场的!」 「那我们一起去,我搭你的便车!」蓓蓓笑了,其实搭便车才是她的目的。只是这一笑,面膜依着她脸上的笑纹裂得一道一道的,十分滑稽。 「嗯,刚才我说话口不择言,真的很抱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晨光终于鼓足了勇气向她道歉。 「没关系啦!我睡一觉就忘了。」 原来她刚才睡了一觉,害他牵肠挂肚了好半天,唉! 「开心咖啡屋」带着一点南欧风情,花棚下有四张桌子可供天晴时露天使用。由于是刚开张的店,不能免俗的,店门口摆了两排朋友送来的花篮、盆栽,屋檐下还挂了一对彩球和红色的凤梨。 晨光和蓓蓓来时,店里的桌子几乎都坐满了客人。 孟芹向晨光招手,蓓蓓说她要进吧台帮忙,晨光便自己坐到孟芹的旁边。 「她就是上了教堂才被老公甩掉的新娘子啊」孟芹低声的问。 「她现在还搬到我那里,占了一个房间。」晨光又摇头、又叹气,「孤男寡女,给人知道了,我一生清白就毁了!」 孟芹笑说:「反正你又没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说不定就因为这样交不到女朋友。」晨光才说着,蓓蓓便拿了menu过来。 孟芹推荐说:「这里的蚝油牛肉烩饭还不错,我刚刚才吃过。」 「那就蚝油牛肉烩饭吧!」晨光说。 「附餐呢?要什么饮料?」蓓蓓问。 「红茶。」晨光下意识的摸摸口袋。真糟糕,优待券居然忘了带,结帐时不知道还有没有折扣,他试探的对蓓蓓说:「我优待券放在家里,不要紧吧」 「不要紧,期限里带过来用餐都打折的。」蓓蓓故意逗他。 这么小器的咖啡店,要不是碍于孟芹,他一定当场走人。 一份蚝油牛肉饭要两百五十元,天啊,真坑人!平常他一天的伙食费绝不超过两百元,今晚这一餐可真算奢侈浪费。 孟芹问起他的工作情况。 晨光耸耸肩说:「还是老样子啊!反正我把时间尽量放在自己的创作上,偶尔接几个case好餬口。」 「我下午在路上遇见油画老师,他还提起你呢!」 「噢!」晨光觉得以他当初在学校的优异成绩,毕业混了这几年,闯不出一点名堂来,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你有没有想过出国进修,比方到巴黎或者佛罗伦斯。」孟芹把长过肩头的头发拢了拢。 晨光岔开话题,「你刚减过头发?」 孟芹笑道:「好眼力,才修两公分而已。」 两人闲聊了一下,致文过来招呼他们。 「男朋友啊」致文送上一个水果拼盘。 孟芹急急的解释:「我哪有时间交男朋友,他是我高中同学啦!叫林晨光,现在也算你妹妹的室友了。」 晨光起身和致文握了握手,对于孟芹的说词他倒觉得有点失望,难道他默默的暗恋她这么久,她一点都没有感觉但,也罢,以他现在的状况,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呢? 致文在晨光对面的椅子坐下,说:「我老妹像个傻大姊似的,如果给你添什么麻烦,还请你多包涵。」 「既然当了室友,我们当然会互相关照。」晨光敷衍的说,其实他还真担心跟蓓蓓这种大剌剌的女孩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说不定没事也会遭到池鱼之殃。 致文礼貌性的问他们餐点合不合口味、店员的服务是否满意、以及装潢的格调感觉等等,不过重点却是问孟芹待会儿能不能晚点走? 孟芹爽快的一口答应,晨光却也隐隐的感觉到,他们似乎不止是客户与设计师这么单纯…… 蓓蓓和「香港?百点子」传播公司的总策划徐雳,约了下午两点钟碰面。这家传播公司位于西门町的小巷弄内一栋老旧的大楼里,蓓蓓进电梯后按了五楼的电梯钮,电梯摇摇晃晃的往上升,出了电梯是墙面斑驳的狭窄走道,走道尽头就是「香港?百点子」。 蓓蓓按了电铃后,对着铁门上方的监视器镜头摆出一个可爱的笑容,铁门「嘟」一声的开了。她推了门进去,总机小姐正忙着剪分叉的发尾,看也不看她一眼。 「lucy,徐先生在吗?我跟他约两点。」 「他在办公室。」lucy仍是头也不抬。 蓓蓓往徐雳的办公室走过去,他的门敞开着,两只脚没穿鞋的搁在红木大办公桌上。 「徐大哥!」蓓蓓在门口叫了他一声。 原来他在午睡,忽然给蓓蓓叫醒,双脚倏地从桌上缩了下来,他讪讪的说:「蓓蓓!等你等得我都睡着了。」 「现在刚好两点,我可没迟到。」蓓蓓在单人的沙发椅上坐下。 徐雳是演员出身,蓓蓓小时候常在电视上看见他演酒鬼、无赖。他人还算是风趣、热心,但因为「肢体语言」特别丰富,跟人讲话时老喜欢拍拍人家的头、捏捏人家腮帮子、摸摸小手,甚至把手搁在女孩子的腿上忘了收回来,所以蓓蓓进他办公室时,只敢捡单人的椅子坐。 「徐大哥,你们最近有什么东西要拍吗?我闷得都快发霉了!」 「录影带你又不拍,还说要结婚,结你个头!」徐雳戴上老花眼镜,在堆满了剧本和企划案的桌上东翻西找,一边又数落她:「早跟你说不要结婚嘛!喜欢住在一起就好了,等腻了的时候就分开,多容易啊!搞得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像我这种好男人已经绝迹啦!笨蛋!」 蓓蓓这会儿可真是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要不是知道徐雳手上有case给她演,她才不要在这里听这个糟老头的谬论。 「喏,拿去!」徐雳将一份仅有两张纸的脚本递给她。「电视购物的广告!」 蓓蓓瞄了一下产品,幸好不是通乳丸或健胸霜。「多少钱啊?」 徐雳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万?」 徐雳撇了一下嘴角说:「那你去把脸整形成范晓萱。」 蓓蓓嘟哝说:「我要是范晓萱,片酬再加两位数我也不拍。卖吸尘器,唉!」 「吸尘器又怎样?张艾嘉、邱淑贞还卖卫生棉呢!」徐雳又找到机会数落她了。「要不然上次那部『枪下新娘』女主角要给你,你又不演,真笨!」 推掉3级片有什么好可惜的,倒是现在听见「新郎」、「新娘」、「结婚」这类字眼,蓓蓓的胸口就是一阵刺痛。 再过五分钟就开始上课了,但教室里上绘画课的小朋友还来不到五成,晨光坐在柜台里接听一通家长的电话。 「王太太,教室守则写得很清楚,临时请假要记旷课的。」 王太太哇啦哇啦的说:「可是小惠下星期一要段考,我发现她这次的数学念得很不好,我一定要她这两天内把这次考试的范围通通搞懂,要不然什么钢琴课、美术课、作文课都不必上了。正科都念不好,心还这么大,我觉得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嘛!对不对,美术老师?」 「那好吧!」晨光猜想王太太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他无奈的说:「这次让小惠请假,下次再有这种情形,麻烦提前通知柜台。」 「小惠礼拜二考完试,我想下午让她睡个午觉,四点以后可以过去补课。」 她以为一个月缴个几百块钱就可以买下他所有的时间吗? 「对不起,王太太,我下星期二没空。」 「没空」王太太诧异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认为他怎么能说没空呢? 晨光强调说:「我希望学生最好不要请假,因为每一堂课都有新的进度,而且我只有礼拜六在这里,其他时间我也排不出来。」 「这样啊!」王太太思忖着说:「那这一堂课的费用怎么算呢?是要退给我,还是怎么办?」 晨光将话筒递给老板娘,把这个问题丢给长袖善舞的她去处理。 说真的,他很怕跟这种家长说话,因为这类家长只会打击他教学的热诚和耐心。他们忙赚钱,天天加班应酬,于是孩子只好往安亲班和才艺班里送,尊师重道的观念早被他们抛诸脑后。孩子耳濡目染,被老师责备两句就说自尊心受创,不学了!反正联考不考的东西,学不学得来都无所谓。 「没关系啦!叫小惠好好准备考试,好,再见罗!」老板娘面不改色的挂下电话。 「小惠那堂课要怎么办?」晨光问。 「给她补啊!怕她!」 老板娘最近开了一堂「艺术欣赏」,她把平日电视上播映的「灌篮高手」、「一休和尚」、「樱桃小丸子」都用录影机录下来,缺课的小朋友集中一个时间,领两颗糖或一罐养乐多,一起进去看卡通动画;这么一来,堂数补了,又不必花钱请老师,小朋友也开心,真是一举数得。 * * * 蓓蓓回来时,晨光正在他的工作台兼餐桌上吃晚饭,所谓的晚饭也不过是一锅可以吃一个礼拜的卤肉及山东大馒头。 「吃过饭没?」晨光顺口问。 「在我哥的店里吃过了。」蓓蓓坐到晨光的对面来,用一种得到印证的语气说:「你真的是那种很像画家的画家耶!」 晨光咽下口中的食物,「什么意思?」 「电视剧里不是常演,穷的画家就三餐吃馒头,有钱的画家就拼命玩女人!」蓓蓓对他还是有着无限的好奇与一些崇拜。 「欸,我们的连续剧最没水准了,我有一次还发现电视剧演一个画家画完油画,居然把油画笔丢进水袋去洗,真是外行到家!」说着,晨光便笑了起来。 蓓蓓跟着晨光笑了好半天,才问:「油画笔不用水洗,该用什么洗呢?」 晨光指了指画架旁的一个小罐子给蓓蓓看。「喏,油画笔得泡在这种油壶里,懂吗?以后你可别演那种驴画家!」 蓓蓓心想,她要是能演那种驴画家,起码证明她比现在的身价高啊! 「你不是说下午有人找你拍戏吗?演什么?」晨光问。 「我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八点档的大戏呢!催我催得那么急,原来只是一个电视广告。」蓓蓓显得很没劲。 晨光却说:「我们的广告比连续剧的水准高多了!你拍什么产品?」 蓓蓓低声的说:「家电。」 「不错啊!哪个牌子的?」 蓓蓓瞪了他一眼,「你连电视都没买,问这么多干嘛」 不熟的朋友问起她的职业,她只能说演员,可是她很难去解释电视演员有很多种;像陈德蓉、张玉嬿属当家花旦,戏分极重,戏服都是量身订作,灯光打得特别美,导演给的特写尤其多。至于像她这种,则无关紧要,角色可有可无,任何人都可以取代。 自从接了第四台的购物广告,她的自卑感就更强烈了,拙劣的拍摄技巧使她在萤幕上看起来变得很没气质,俗气的os旁白更令她难堪,可是某些时候,演员的身分又令她感觉虚荣。 刚认识庄克勤时,他特别喜欢带着蓓蓓去见朋友,他总是得意洋洋的跟人家介绍说他的女朋友是明星,可是像她这种「明星」,吃不饱饿不死,特别希望赶快找个好男人嫁掉。 电话铃响,晨光顺手接听:「喂?」 「我找蓓蓓。」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晨光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是庄克勤,上次他和蓓蓓签约时,他也曾经打过电话找她。他以手掩住话筒,轻声的对蓓蓓说:「你未婚夫耶!」 蓓蓓激动的抢下话筒,「庄克勤,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想害死我啊!结婚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放我鸽子……」 晨光看着她的眼泪哗啦的流了下来,递了张面纸给她,蓓蓓也只是视而不见。 庄克勤不知在电话里跟她说些什么,她应了几声,情绪立刻缓和下来,挂下电话就要出门。 「你还好吧?」晨光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 蓓蓓吸吸鼻子说:「门不要拴上,我很快就回来!」 原本这不关晨光的事,但过了半夜十二点他却有些莫名的焦虑,虽然躺在床上,却还不时留意蓓蓓回来了没有。他习惯一上床睡觉就关闭屋内所有的灯,但刚才他特地留了玄关处的一盏小壁灯,辗转反侧之际又想起楼梯间的灯泡坏了好几天,家里没有新的灯泡,他索性拆了阳台上的到楼梯间去换。而灯泡刚换好蓓蓓就回来了。 晨光从圆板凳上跳下来,看见蓓蓓一张哭丧的脸,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愣愣的跟她「嗨」了一声。 蓓蓓忽然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悲伤欲绝的痛哭了起来。 第二章 蓓蓓哭了许久,字纸篓丢满擦眼泪鼻涕的面纸,晨光替她泡了一壶热茶,她啜饮两口,捧着温热的白瓷茶杯,对着桌上的茶壶发怔,眼泪在她脸上渐渐变成白色的痕迹,她的嘴角悄悄迸出一个呵欠。 折腾了这么久,晨光也有些倦意,他温和的对蓓蓓说:「去睡觉吧!我看你应该哭累了。」 蓓蓓抬起头,「我还没洗澡!」 「喔。」这种小事也要跟他说,八成是哭傻了。但想起阳台的灯泡已换到楼梯间去,晨光只好摸黑替她去开瓦斯。 晨光回到自己房间后,还一直想着蓓蓓在见到庄克勤后,究竟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她会哭得如此伤心?一个逃婚的负心男人,居然还有脸回来找她?蓓蓓自己也真没骨气,一通电话就让人招之即来。这年头,居然还有这种笨女人 翌日起床,蓓蓓已到楼下的「美而美」买了三明治和咖啡、奶茶上来。 「我请你吃早餐。」蓓蓓羞赧的笑说:「昨天晚上真不好意思,让你陪我哭了那么久。」 晨光说:「我终于领教到人体的器官是多么奥妙,一个晚上可以制造出那么多的眼泪跟鼻涕。」 蓓蓓噘着嘴,「你没听人说,心情不好如果不发泄一下的话,会得内伤耶!」 「咦,女人发泄情绪的方式不是shopping吗?」 「那是part 2 !」蓓蓓认真的说。 晨光做了一个了解的表情,吃掉半个三明治后,忍不住又问:「昨天你见到他以后,发生什么事了?」 蓓蓓低垂着眉睫,「他跟我约在复兴南路上的一家咖啡厅碰面,叫『温莎小镇』,听过没有?」 晨光点点头。 「结果我去了以后发现那家店拆了,而且还是刚拆,一堆水泥块、木板都还堆在骑楼。」 「结果呢?」晨光有点急。 「那我当然只好站在外面等嘛!等了一个晚上,他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这家伙!」晨光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老是放你鸽子,太过分了!下次他再约你,别这么傻不愣登的跑出去,他算哪根葱啊!」 「他不会再来找我了。」蓓蓓伤感的说。 「你怎么知道?」 蓓蓓耸耸肩,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就是女人的直觉嘛! 购物的快感,绝对是弥补蓓蓓失意的良药。虽买不起名店的服装首饰,但走一趟忠孝东路,att、sogo、明曜、统领、body shop能买的全买齐了。 现在的促销手法真一致,每家店都打折,polo的伸缩ab裤几乎是买一送一。蓓蓓一口气挑了黑、白、卡基、水蓝、粉红及苹果绿,鹅黄、翠绿的厚底凉鞋也买了两双,外加手环、发饰、全套保养品,由头到脚趾甲,无一遗漏。 回家拆卸购物袋更使蓓蓓血脉偾张,忘记一切烦恼和忧郁。 晨光发现原本空洞的浴室一下多了丽仕、沙宣、潘婷三种不同品牌的洗发精,蓓蓓除了沐浴乳外还买了美肤瘦身的沐浴盐、全新的毛巾、浴巾还有牙刷、漱口杯,连心型煮蛋器她都因好奇而买回来跃跃欲试。 「如果再多几个像你这种人,我想台湾可能会再创经济奇迹!」晨光带着调侃的语气问:「所有的东西都是你自己扛回来的吗?」 「是啊!」蓓蓓坐在一堆纸袋、纸盒中间。 晨光啧啧地笑说:「那你手臂一定有肌肉。」 蓓蓓拉起衣袖给他看,「才没有呢!」 晨光帮她把小的纸盒压平,装进较大的袋子里去。 蓓蓓幽幽的说:「可惜钱都花光了,要不然我还想出国玩一趟呢!」 「你想去哪儿?」晨光问。 「巴黎啊!法国人很浪漫,到那里一定会有艳遇。」蓓蓓吃吃的笑起来,赶紧又补了一句:「开玩笑的!」 「如果我有机会去巴黎,一定要到左岸咖啡馆!」晨光的眼睛闪着希望的光芒。 蓓蓓喃喃的念了一次:「左岸咖啡馆,听起来好有品味喔!我哥最spp了,取个什么『开心咖啡屋』嘛!叫左岸咖啡馆多好!」 「小姐。」晨光似笑非笑的说:「左岸咖啡馆指的不是一间咖啡馆,而是在赛纳河左岸的一些咖啡馆,很多文人、画家喜欢聚集在那里!」 蓓蓓掩饰的说:「我知道啊!有一家啤酒屋还不是叫『异形皇后』!」 晨光才和蓓蓓聊到遥不可及的旅游梦,但机会似乎又近在天边了。 在广告公司当ae的同学朱世骅来找晨光。 「忙不忙?」朱世骅直接把晨光沾满颜料的梅花碟拿起来当烟灰缸。 「还好!」说不忙代表很逊,说忙又恐怕错过接case的机会。 「欸,有一个唱片公司的封套设计给你做啦。包括内页设计,还有周边的小赠品、宣传海报,老规矩我抽一成喔!这个是大case呐,我们公司那个水准,我还不敢给他们做呢!」 「谢谢你喔!」 朱世骅把烟捻熄,搁下梅花碟,掏掏口袋又翻翻公事包,终于找到两张电影招待券。「约孟芹去看!」 晨光忽然变得有些腼ˉ,他接过票,瞥了一眼,「英伦情人,二轮的啊」 「有什么关系?孟芹还没看,我帮你问过她了。」朱世骅说。 晨光紧张道:「你不要跟她乱讲!」 「我讲话最有技巧了。」 晨光彷佛有些难为情,赶紧又把话题扯到case上面去。 「唱片公司的预算给的很高,因为做的东西也多,我跟他们开二十万的设计费,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草稿出来会先付你五万块订金,可以吧?」 「ok!」太好了,这下不但出国的计划得以实现,面对孟芹,他心里也会踏实些。 第二天晨光随朱世骅一起到唱片公司开会,出唱片的歌手是一个刚从美国回来的小女生,十六岁,但发育得十分健美,若没先看过她的小档案,晨光还以为这个辣妹已经二十多岁了。 辣妹不太会说国语,整个会议过程都由唱片制作人代为发言。 长形的会议桌上摆了一大盘切块的西瓜,辣妹把手肘抵在桌面上,百般无聊的吃着西瓜。 唱片制作人是个蓄着长发的男人,朱世骅喊他陈老师,晨光也跟着叫他陈老师。 陈老师说:「苏慧伦送鸭子,熊天平送熊宝宝,我们就送个娃娃造型的钥匙圈,娃娃的样子尽量像kitty!」 原来辣妹的名字跟日本的卡通猫一样。 从唱片公司出来后,朱世骅问晨光:「打电话给孟芹了没?」 「还没。」 「哎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耶,我有一次看见她跟一个男的在百货公司买领带,我打电话给她时就故意问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她又说没有,我看啊……」 「你看什么?」晨光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浮现蓓蓓的哥哥于致文的影子。 「我看你要先下手为强了!」 * * * 「开心咖啡屋」的小妹请假,蓓蓓临时被哥哥叫来帮忙,到店里时,心瑂正在点算收银机里的钞票。 「我哥不在啊?」蓓蓓走进吧台里。 「在,跟孟小姐在楼下储藏室,你哥想叫她帮我们多做一个酒柜。」心瑂边说边将钞票装进一个灰色的袋子里。「我去一下银行。」 「ok!」蓓蓓顶替了她在收银机旁的位置。 店里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杯盘都洗净擦干的放在架子上,这个时间,距午餐还有一个多小时,几乎不会有客人进来,蓓蓓开了音响,肯尼吉的萨克斯风悠扬的流泄出来。 过了半个小时,心瑂从外面打电话进来要找致文。 「喔,我去叫他!」蓓蓓按了音响的保留键,朝地下室叫了一声:「哥,电话!」楼下半晌没有动静,她只好下楼去叫人。 这楼下的两个人完全没听见外面有任何动静,致文将孟芹抵着墙,热烈的亲吻她的颈项,孟芹也回应着,白皙的双手紧紧的箍着致文的脖子…… 蓓蓓在储藏室门外呆了两秒,无声的退回楼梯口,心底忽然涨满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哥哥和心瑂不是公认的金童玉女吗?而气质才貌如此出众的女设计师,原来还是一个感情的掠夺者? 「哥,心瑂找你!」她又对着储藏室粗暴的吼了一声,然后快步的回到吧台。 致文若无其事的上来接电话。「嗯,蓓蓓音响开得那么大声,我根本没听到她叫我……缴费单忘了带,那就明天缴嘛!……唉,我送过去好了。」 蓓蓓冷眼看了致文一眼,他挂下电话,面不改色的开抽屉找电话费的帐单。 孟芹这时也从楼下上来,她笑着问蓓蓓:「来你哥的店里打工啊?」 致文替她回答说:「来当义工的。」 提起钱来,那可是生命攸关,蓓倍不得不计较。「谁说我来当义工钱你要照算给我的!」 致文笑着拍她的后脑勺一下,又对孟芹说:「我要出去,顺便送你!」 「谢谢!」 有第三者在场,孟芹对致文就显得有些距离感,蓓蓓很难把他们刚才的激情和现在做一个对等的联想,于是更感觉他们的虚伪及对心瑂的同情。 * * * 晨光一直踌躇到电影票即将过期的前一天晚上,才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孟芹。 「最近忙不忙?」晨光握着电话,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虽然和孟芹认识了那么久,但要从同学跨越到情人还是令他感到紧张。 「下礼拜有个会场设计要做,这几天还算好。」孟芹的语气平平。 「那,『英伦情人』你看过没有?」 「真奇怪!」孟芹忽然笑起来,「前几天朱世骅打电话给我,也是大力推荐我去看这部电影,你知道吗?」 「他给我招待券,明天是最后一天了,你有没有时间?」 孟芹停了一下才说:「可以看晚上的。」 「好,我去接你下班。」晨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下午,晨光到孟芹的工作室接她。 孟芹和一个画建筑景观透视图的小公司合租一层楼的办公室,两边共用一个总机小姐,如此看起来,公司规模就称头许多。 孟芹提议先去吃晚餐。 「我知道有家刀削面还不错。」晨光说。 孟芹立刻摆出一个求饶的姿势,「我昨晚才吃义大利面,今天中午又吃锅烧面,我真的不想再吃面了,求求你!」 「你想吃什么呢?」 孟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去『开心咖啡屋』好了。」 「好。」晨光对这种既不经济又不实惠的餐厅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无奈佳人喜欢,只有奉陪到底了。 咖啡屋里只有一桌喝茶的客人,心瑂迎了出来,替他们挑了一张桌子。「孟小姐,你们用餐还是喝咖啡?」 「用餐。」晨光说。 孟芹瞥了吧台一眼,没看见致文,于是对心瑂说:「我们等一下去看电影。」 心瑂笑着瞅了晨光一眼,「那我附餐就直接上罗!今天要吃什么?」 「就你们今天的特餐好了!」孟芹打开塑胶套里的湿纸巾擦手。 晨光也点了一样的晚餐。「你很喜欢来这里吃东西?」 「这里格调高嘛!」孟芹对自己的设计向来十分自恋。 「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晨光戏谑的说。 一直到他们买单时,致文都没有出现,孟芹有着隐约的失落感,离去时,她假装不经意的对心瑂说:「老板混到哪里去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看店?」 「去蓓蓓那里了,说要帮她装窗帘。」心瑂说时又望着晨光。 「喔,我下午去客户那里,没遇见他们。」晨光说。 心瑂耸耸肩,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看电影时,晨光可以感觉到,孟芹似乎在等一个人或是一通电话,尽管在阒黑的戏院里,她也不时的拿表凑近眼前看时间,有时是把精巧的大哥大从皮包取出来,然后又收回去。 「你有事?」晨光低声问。 「没有。」孟芹说道,然而语气却有点像在赌气。 晨光的眼睛虽然盯着银幕,但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他右手边坐着的一对情侣,几乎是交缠在同一个窄小的位子里了。 他又看看孟芹,她倚在另一边的把手上,和他紧邻的座椅间因此空出很大一个距离。他的心是蠢蠢欲动的,想握她的手、让她靠着他的肩膀,但此刻却是这样咫尺天涯…… 电影散场后,晨光尚在考虑是要直接送孟芹回去,或是找个地方吃消夜,孟芹却先开口说:「时间还早,去你那里坐坐好了。」 「去我那里?」这个意外倒令晨光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干嘛?你那里见不得人啊!」 「喔,不是,我看你一直在看表,还以为你有事呢!」晨光开心的说:「你肯赏光到我那儿坐坐,我当然求之不得啦!」 徐雳正极力说服蓓蓓拍一支3级片录影带,原因是导演要求片子得要有个稍具知名度的演员,而蓓蓓在三台的不少电视剧里露过脸,勉强符合这个要求。 「不要找我拍3级片嘛!」蓓蓓哀声叹气的说:「我现在都要嫁不出去了,再拍3级片,那还得了」 徐雳捺着性子劝她:「拍『蜜桃成熟时』的李丽珍不是嫁得好好的吗?还有叶玉卿也是嫁到美国去啦!而且这次又不叫你脱,让你露个脸而已。」 「我这么枯瘦乾瘪有什么看头,你还是饶了我吧,徐大哥!」蓓蓓对这种录影带一直抱持敬谢不敏的态度。 「哎呀,能演的角色你不要,你想演的角色,人家又看不上你;蓓蓓,你的那个死脑筋要转一下了,再耗下去,你就等着演阿嬷了。别以为你还年轻,现在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好多啊!」徐雳当场拿出几张女孩子露两点的裸照给她看。「你看是不是?长得也都挺美的!」 蓓蓓几番脱身不成,幸亏死党欧阳如意过来领片酬,她才得以藉机遁逃。 如意刚从大陆拍戏回来,只知道没赶上蓓蓓的婚宴,却不知道她没结成婚。蓓蓓于是对死党侃侃说出事情的始末。 「怎么会这样呢?」如意和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一样迷惑。 「新郎落跑了我有什么办法?」蓓蓓沮丧的说:「他也许只想骗财骗色吧!」 如意悲怜的搂住蓓蓓,「那你现在要怎么办?」 「你不是带了两瓶红酒要送我吗?那就到我家喝酒吧!」 蓓蓓和如意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大堆卤味和下酒小菜,如意也很有兴致认识现在与蓓蓓同居一屋的画家先生。印象中的画家似乎都是颓废又浪漫的,因此蓓蓓一开门,如意立刻显得十分紧张和兴奋。 「晨光,我带了一个朋友回来,她说想看看你是不是电影里面演的那种画家。」蓓蓓在屋里绕了一圈,发现根本没人。 「不在?」如意略显失望。 「不晓得去哪儿了。」蓓蓓很快的拿出两个水杯,「算他没口福!」 蓓蓓原本情绪还算平稳,但稍有醉意后,自哀自怜的心情就变得十分酸楚,孤独随着夜色一起笼罩下来,叹息就成了两个寂寞女子的下酒菜。 「如意,我其实……很想念庄克勤。」 「那个狼心狗肺的痞子你想他干嘛?」如意满嘴的卤味,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虽然他说的甜言蜜语没有一句是真的,可是有人骗你、哄你,总比没人理你来得强啊!」蓓蓓说的这话虽然丢尽女人的脸,但却是她的肺腑之言。「我的感情没有依靠、事业又没得寄托……我好空虚喔,人生真乏味!」 「没那么严重吧!你还有朋友、还有家人,再不然你可以出国去念书啊!」如意努力的安慰她。 「出国念什么啊?我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拼不齐呢!」 正当蓓蓓和如意把晨光的工作台吃得一片杯盘狼藉时,晨光和孟芹回来了。 蓓蓓端着酒杯向他们俩招手,并且已经变得口齿不清了。「晨光,你带朋友回来,我也带朋友回来耶,我们真有默契!」 晨光看她们把桌子弄得一片凌乱,心里真是又气又无奈。 如意望着晨光,眼睛像是给定住了;怎么这个画家长得高大、黝黑,且十分俊美,跟她印象中颓废的艺术家一点也扯不上边! 「欸!」蓓蓓推了如意一下,「这就是我现在的同居人喔!」 晨光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他急忙的要向孟芹撇清和蓓蓓的关系,但孟芹对于这点是丝毫没有兴趣的,她主动提议来晨光的住处只不过是希望能与致文「不期而遇」。 「蓓蓓,听说你哥今天过来帮你装窗帘?怎么没看到他呢?」孟芹一整天都没接到致文的电话。 平日他习惯在中午抽空拨电话给她,或者偷闲到她的工作室晃晃,像今天这样从早到晚无声无息,还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你到底是喜欢我哥还是喜欢林晨光?」蓓蓓突然问道。 孟芹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大家都是朋友嘛!」 「朋友也分很多种啊!」蓓蓓东倒西歪的走到孟芹面前,不小心还打了一个酒嗝。「你总不会跟每一个男的朋友都接吻吧!」 孟芹的脸色变得雪白,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啊……」 「蓓蓓,你进去睡觉啦!」如意拉着蓓蓓要她进房间。 蓓蓓甩开如意,努力的想让自己的口齿清晰,「我哥跟心瑂姐在一起已经很久了,我想你还是跟晨光谈恋爱比较好。」 晨光铁青着脸要如意把蓓蓓带回房间。「你喝醉了,拜托你别在这里瞎搅和!」 但蓓蓓却不愿意回房,反而高唱起辛晓琪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孟芹的双眼忽然聚满泪水,彷佛受到很大的羞辱般的冲了出去。晨光跟着追下楼,不停的说「抱歉」与「对不起」。他真是万万料想不到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于蓓蓓,今天居然会给他摆个大乌龙! 晨光抓住孟芹的手,阻止她像个火车头般的横冲直撞。「孟芹,你别跟蓓蓓生气,她喝得醉醺醺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孟芹拭去脸上的泪痕,固执的说:「不要管我!」 「我真的很抱歉……」晨光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安抚孟芹的情绪。 孟芹继续往前疾走。 「我送你回去。」晨光说。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孟芹招了计程车,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晨光的视线。 晨光有说不出的懊恼,盼了许久的一个约会,竟然会毁在一个发酒疯的女子手里!早知道会有这样的恶果,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而让蓓蓓搬进来同住。 回到屋里,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 蓓蓓和如意静静的坐在客厅喝茶,气氛沉闷而尴尬。 晨光木着脸直接进卧室。 如意悄声对蓓蓓说:「他生气了!」 蓓蓓撇了一下嘴角,过去敲他的房门,「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孟芹这么开不起玩笑。」 晨光怒气冲冲的拉开门来,「你这叫开玩笑吗?你开这种玩笑不觉得格调太低了吗?」 蓓蓓心里虽然对他过意不去,但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又逞起口舌之快:「我有话直说,哪里不对了?」 「你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暧昧,一副好像抓到孟芹乱搞男女关系的样子!」 「我几时说她乱搞男女关系?」 晨光将今晚的怒气一古脑的发泄了出来,「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在结婚当天被人抛弃了!」他打算关上房门。 蓓蓓抵在他的门边,「为什么?」她明亮的大眼睛里含着带有恨意的泪水。 「请你多用用大脑。」晨光冷酷的说:「无知也是一种罪过!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这样。」 「我怎样?不纯洁?不敏锐?活该倒霉结婚当天被男人抛弃?」蓓蓓哽咽着,脑筋一片混乱。 如意过来劝架,她把蓓蓓拉到一边说:「算了,算了,天天要见面的,撕破脸了多难看啊!」 蓓蓓赌气的回房间收拾衣物。 「你干嘛?」如意诧异的问。 「我晚上先住你那里。」 「好啊!反正这几天阿德不在。」 「你跟阿德同居了?」 如意嘘了一声,「不要这样大声小叫的好不好?我们是公众人物耶!」 「算了吧!几个人叫得出我们的名字来啊!」 蓓蓓晚上暂宿如意家,酒精的作用一过,心底的空虚与沮丧便排山倒海而来。躺在加大尺码的双人床上,如意已发出惊人的鼾声,她却失眠了一整夜,脑海里不停转着晨光的话,难道她真是个无知的、活该被抛弃的女人吗?然而到现在为止,她仍然不清楚庄克勤为什么会逃婚?难道就是欺骗这么简单吗? 第二天早上晨光call蓓蓓的b. b. call,告诉她传播公司发给她一个下午一点的通告。 两个人都还为昨晚的事赌气,语气极僵硬,蓓蓓不带感情的跟晨光道了谢,晨光也礼貌性的回她一句不客气。双方快速的收了线,但心底却有隐隐约约的怅然。 蓓蓓坐在梳妆台前,无精打采的看着眼前瓶瓶罐罐的保养品和彩妆。 「你有没有平衡油质的保养品啊?」蓓蓓问。 如意吐掉满口的牙膏泡沫,得意非凡的说:「没有,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中性肌肤,再热的天也不会油光满面喔!」 蓓蓓这个标准的油面族,抬起头来睨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说:「那我不回家一趟还真的不行耶!」 原本打算过几天,等她和晨光之间的尴尬淡忘一点再回去,但一想到她赖以为生的化妆品一样都没带,想潇洒的在外流浪个几天根本是天方夜谭。 蓓蓓回家时,晨光正巧在楼下拿信件,一张红帖卡在信箱里,他用力一扯便把帖子扯撕破一个口。红帖上写着蓓蓓的名字。 「喏,你的。」晨光把帖子递给她,但却在放手时瞥见「庄缄」两个字,他脑海忽然闪过要抢下那张帖子的念头。 但来不及了,蓓蓓已边上楼,边拆开喜帖,嘴里还嘟哝:「一回来就接到红色炸弹,都这么穷了谁还炸我啊!」 晨光跟在她后面上楼,忽然发现她成了闷嘴的葫芦,接着帖子掉在楼梯上她也不理睬,一口气就往楼上跑去。他拾起喜帖,只见里面还附了一张小小的便条纸。 那天打电话给你,本来想当面跟你解释清楚,最后还是鼓不起勇气见你,希望你很快能把我忘记,祝福你! 庄克勤 晨光进屋后,发现蓓蓓在阳台上发愣,他擅自作主的把帖子丢进垃圾筒里。 过了半晌她进屋里说:「庄克勤要结婚了,明天晚上六点在环亚请客。」 「节哀顺变!」晨光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要带一大票人去狠狠吃他一顿,而且我一毛钱的礼金都不包。」蓓蓓面无表情的说。 「别开玩笑了!」晨光想,她一定是悲伤过度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蓓蓓低头四处找喜帖,晨光弯下身子,从垃圾桶替她把帖子捡起来。 「我说真的,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第三章 蓓蓓让如意和阿德扛进屋里,两人把她放在沙发上,气喘吁吁的大叫受不了。 如意抱怨说:「没电梯的房子真是累死人了!我劝你们快点搬家吧!」 晨光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 今天一大早,蓓蓓就打开电话簿,一一的打电话约朋友到环亚吃饭;下午五点多出门时,她诡异的说总共约了十五个人。 「你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了?」晨光问。 蓓蓓的眼神闪过一抹凄楚与愤恨。「我觉得这么做还算便宜他了呢!」一个受伤的女人心,岂是给对方一场恶作剧就可抚平心灵的。 阿德口沫横飞的说:「蓓蓓今天晚上多神勇啊!人家小气巴拉的席开十桌,她就骗了我们一大票人去占了人家两桌,还每桌都跑去搅和,开了一大堆绍兴酒,每瓶喝两口就把她喝成这个德行!」 「心情不好容易醉嘛!」如意说。 晨光见如意和阿德吃一顿喜酒回来也是浑身酒味。「你们俩还好吧?你们好像也喝了不少酒?」 「不要钱的,当然死命喝啊!不喝蓓蓓会翻脸的。」阿德两眼都是血丝,鼻子喷出来的气息还含着浓浓的酒味。 「蓓蓓交给你啦,我们回去了!」如意拉着阿德往外走,嘴里还嚷嚷:「胀死我了,晚上吃这么多,明天我一定会肥死!」 晨光送他们到门口,「小心开车!」 如意和阿德回去后,晨光望着躺在沙发上的蓓蓓,决定把她抱回她的房间。 蓓蓓其实并没有因醉酒而沉睡过去,她只是闭着眼睛,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的滑落下来。 晨光看着蓓蓓,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极大的不忍与心疼的感觉。他仔细的用手揩去她的泪痕,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回房里。 蓓蓓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谢谢!」 「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你不是说憋着会得内伤吗?」 蓓蓓摇摇头,将整个脸藏进薄被里。 晨光在她房里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才替她熄了灯出去。 经过徐雳的介绍,蓓蓓终于得以在一部古装连续剧里轧到一个角色。 正式开拍时,导演发现蓓蓓根本没有武打的底子。 「cut !」导演从一个小小的萤幕后面走出来,双手叉着腰,有点苦恼的样子。 「杨导演!」蓓蓓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可不可以用替身啊?」 「替身」杨导演愕了一下,心想:她以为她是林青霞啊! 副导演低声地问:「怎么办?」 杨导演压抑住脾气对蓓蓓说:「你先到旁边休息。」 蓓蓓对工作人员眨眨眼睛,她哪知道居然要真打! 「帮我打电话给徐雳!」杨导演皱着眉头对副导说。 副导演从一个旅行袋里找出大哥大,拨通了才递给杨导演。 「徐雳,我是杨宇楼。你给我找的那个女演员不能用啊!……我说过,要能打能翻,她能做什么?……她能打?能打屁吧!」 导演的大嗓门无意的传进了蓓蓓的耳朵,她知道这个角色是泡汤了,于是找个角落,自行卸起妆来。正当她满脸涂满卸妆乳液时,有人叫她到导演那儿,她赶紧拿面纸揩乾脸上的卸妆乳液。 导演坐在一张小矮凳上,眼睛盯着刚才拍好的带子。 「杨导演——」蓓蓓怯怯的叫了一声。 「我没有办法替你安排替身。」杨导演揉揉眼睛。 「噢。」蓓蓓心想,又做一天白工了,早知道接拍第四台的电视购物还能赚到一点酬劳。 「你的扮相还不错,我想……」杨导又沉吟了好一会儿,「换个角色给你好吗?不过只有一场戏。」 蓓蓓嘴里道了谢,心里却犯嘀咕,只有一场戏?难道演个路人甲 「那你今天可以收工了,回去等通告吧!」杨导演说。 晚上九点多蓓蓓接到通知,告诉她明天早上八点就到电视台来化妆,编剧替她加了一场戏,让她饰演男主角回忆中死去的情人,为了保护男主角,不幸被歹徒一刀毙命,男主角还抱着她嚎啕大哭一场。戏虽然就这么一点儿,不过,据说每当男主角陷入回忆时,这段画面就会重复出现。 因为有机会和具高知名度的男演员演对手戏,着实让蓓蓓兴奋了一整个晚上,她将指甲上有些剥落的蔻丹用去光水洗去,重新擦上贝壳色的指甲油,嘴里还哼着范晓萱的卡通歌曲。 晨光从外面回来,蓓蓓开心的对他说:「我接了一个八点档,还跟男主角演对手戏喔!」 晨光也替她开心,「那你不就成了女主角?」 「不算啦!我露一次脸就死了!」 晨光哈哈的笑了半天,发现蓓蓓要翻脸了,他赶紧说:「也许观众觉得你演得不错,你还能死而复生呢!」 蓓蓓听了这话,眼睛为之一亮。「对喔!等这集播出的时候,你打电话到电视台,说于蓓蓓的演技很精采,绝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死了!」 晨光做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唉,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开起染房来了!」 电子宠物席卷校园学子,连晨光教画的才艺班的学生也人手一个。 刚开始学生还将宠物留在柜台请小姐帮忙照顾,但这星期已有不少学生堂而皇之的将他们的宠物摆在桌上。 晨光好奇的问学生这种流行的玩意儿怎么养,昏昏欲睡的学生们忽然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般,精神奕奕的示范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热烈讨论着,他这会儿才知道除了电子鸡,还有恐龙、猫、企鹅、猴子、章鱼。 一个学生妈妈贴着教室门口的玻璃,冷眼看他们上课的情况,心里的不满全写在脸上。下课时间一到,她迫不及待的责问晨光:「林老师,你这样鼓励学生玩电子宠物是不对的,他们玩得心都野了!」 晨光解释道:「我并不是鼓励他们玩,我只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对这个机器这么感兴趣。」 「你要了解当然是可以,但是你不能占用我们的时间啊!我是缴了钱来上课的,现在赚钱很辛苦,我们不像你,骗骗小孩子薪水就进口袋了……」 「如果你觉得被『骗』了,无所谓,我把学费退还你!」晨光可受不了家长这种语气和心态。 「欸,你们作生意这种态度,太恶劣了吧!」学生家长不甘示弱的发飙起来。 老板不在,柜台小姐看傻了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迳地对晨光生气道:「林老师,你这么冲,学生被你赶跑了,你负得起责任吗?」她又立刻委屈的向学生家长道歉:「真不好意思,王太太,对不起!」 王太太趾高气昂的说:「林老师不是说要退费吗?」 「没这么严重吧!」柜台小姐手足无措的说:「王太太,您再考虑一下嘛!王小惠学得不错,如果停下来太可惜了啦!」 晨光对柜台小姐的低姿态真是难以忍受,他收拾了自己的画具,沉着脸走出教室。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在才艺班伺候小朋友吧!想想曾经有过的雄心壮志,如今却要向不明就里的家长妥协,真是情何以堪! 晨光在骑楼下看见孟芹,她正朝他走来,晨光有些错愕。那晚孟芹负气离去后,他打过几次电话到她工作室找她,总机小姐总说她外出或不在座位上,他以为孟芹是因为生气才故意躲着他。 「咦,你要走啦!」孟芹在他面前停下来,她把太阳眼镜摘下来,露出一个光彩的脸蛋,丝毫没有别扭的样子。 「是啊!」晨光的情绪还未调整过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更显得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刚刚跟一个家长有点冲突……」 「那,我们找个地方喝喝茶,消消气吧!」 他们在附近找到一间泡沫红茶店,孟芹打开她的真皮公事包,从里面拿出一份绘画展的参赛简章递给晨光。 「入围的作品会在欧洲的美术馆做巡回展出,我透过好几层关系才拿到简章的。」孟芹望了晨光一眼,「你试试!」 简章上的说明全是原文,晨光为难的笑说:「你别开我玩笑了!」 「谁开你玩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耶!」孟芹啜了一口柠檬红茶。「你在才艺班教学生只不过是混口饭吃,别怪我泼你冷水,我想你心里也有数,这种『十全大补班』最适合打工的美工科学生,不可能让你教学相长的。」 晨光被她戳痛了伤口。「欸,你有职业歧视喔!」 「人要放在适当的位子才能光华毕露嘛!让毕卡索来教那群小朋友,教到吐血也教不出一朵花来!」 晨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今天这种令人沮丧的状况下,更让他无话可反驳。 「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你跟里面的家长争执,我是看不下去了,才到外面来等你。」孟芹不确定这么说是不是会让他下不了台,只是这么多年的同学了,她真不愿意见到他的才华在流逝的岁月中,一点一滴的风化消失。 「朱世骅给我介绍了一个唱片公司的案子,我想……」晨光晃晃这份简章,连上面的字都看不懂,还谈什么参赛呢 「时间充裕得很,这是明年秋天的事,你慢慢准备,一天画一笔都来得及!」孟芹的语气听起来像个推销员。 晨光莫可奈何的笑笑,心底其实很质疑自己的实力是否能够参加这个比赛。一直以来,他都以扎实的面貌出现在同学之间,在口碑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力派,但沉默了这些年,他仍然宝刀未老吗? 「你呢?」晨光问。 「我?」 「你大费周章的弄到这个比赛的简章,总不会只是要我去比赛吧?」 孟芹撇了一下嘴角,「我现在只能靠电脑了,真叫我画啊?杀了我吧!」 蓓蓓拿着菜瓜布跪在浴缸旁,她在浴缸里洒了一圈紫色带着花香的清洁剂,客厅的舞曲cd播完了,她匆匆出来按了放送键,再随着节奏摇摆的晃回去洗浴缸和马桶。 她在莲蓬头沙沙的水声中跟着音乐哼唱。她常想,虽然她是个明星,噢不!只能算是个小演员;但实际上,她更是个贤慧的女人,她总是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并且从不让自己变得蓬头垢面,像她这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女人,结婚当天居然会被抛弃,真是天理何在? 蓓蓓洗完浴室后将待洗的衣物拿到阳台,打开洗衣机,里面是晨光洗好未晾的衣服,她迟疑了一下,决定替他晾起来。 杂志上说,看女人穿的贴身内衣式样及颜色,便可知这人的潜在个性,这套心理测验用在男人身上不知道准不准?蓓蓓拿起晨光的平口印花裤,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蓓蓓从阳台上进来时,晨光刚从外面回来。 「我还以为你出去了。」晨光开冰箱拿水喝。 蓓蓓说:「我在后面洗衣服。」 「糟糕,我的衣服还在洗衣机里!」晨光忽然想起来。 「我帮你晾起来了。」 「喔。」晨光的耳根子像烫熟的虾子那般又红又热。「谢谢你!」 「不客气。」蓓蓓的笑容也有点儿尴尬,但她立刻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说:「对了,刚刚才艺班打电话来找你。」 「我不教了!」晨光简短的说。 「不教了?」蓓蓓有点诧异,他不是说教才艺班是他唯一稳定的收入来源吗? 晨光把自己丢进沙发里,若有所思的问蓓蓓:「你有没有什么目标?」 蓓蓓不了解他的意思,只觉得他的问题很突兀。「目标当然有,只是可能是个天方夜谭。」 「说说你的天方夜谭长得什么样子?」 蓓蓓十足作梦的表情说:「就是希望很红啊!天天会有记者追着我屁股后面找新闻,然后跟些偶像男明星闹闹绯闻,最好还有个国际影友俱乐部!」 晨光盯着她问:「你不希望有个代表作吗?」 蓓蓓忽然觉得晨光把她当成一个美丽,也许连美丽都没有,但缺乏智慧的女人,她因此必须反驳道:「现在的台湾,电影已经算是挂了,电视又没几部是有水准的,我努力求生存都很困难了,还说什么代表作!」 「这个行业既然这么没前景,你还耗着干嘛?」晨光这话虽然是说给蓓蓓听,但其实也是检视自己待在才艺班的意义何在,难道就为了每个月领那一点钱?可恨的是,少了那些钱,或许,他连一毛钱的进帐都没有。 蓓蓓的回答却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我已经买报纸慢慢找工作啦!」 晨光望着她,听出她的语气有浓浓的不舍,是不舍演戏这份工作,还是明星这个头衔? 蓓蓓反问他:「干嘛突然跟我提这些?」 晨光把下午和孟芹聊天的内容说了一遍给她听,蓓蓓极开心的说:「太好了,如果你的画作入围,你就可以到欧洲去啦!我也好好存点钱,明年我们约在左岸咖啡馆喝咖啡,你觉得怎么样?」 「这倒是个值得努力的目标。」经蓓蓓这么一提议,他对自己的信心似乎又多了些,原来相约左岸咖啡馆也会造成这么大的动力。 晨光排好了时间一面做唱片公司的案子,一面着手画自己参赛的画作,才艺班的课是割舍下来了,事实上,似乎也不得不如此。 才艺班虽然打过电话来,但挽留的成分却极微弱,老板不明说,他也明白老师的重要性远不及一个学生。 「我对王太太也是很头痛,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招生真的很难,我发了一百份传单,说不定还招不到一个学生呢!」老板吐完了苦水,紧接着问他:「林老师,你什么时候过来领钟点费?顺便把课程内容也带给我好吗?代课老师说不知道该上些什么。」 「等我过去再说吧!」 「明天好吗?明天我就把钟点费结算给你。」 「好。」这是他这些年学会的一点生存之道,留一点需求给对方,自己就不会显得完全失去利用价值,而乏人问津了。 最后一趟去才艺教室,学生每人画了一张卡片送给他,也不知是谁提议的,总之比往常交作业还整齐,他感动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但终究没有不散的筵席。 才艺班老板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接了一个唱片公司的封套设计,案子很大,确实不能专心好好的教学生。」 老板这会儿才知道他是有实力的,立刻跟他商量再招一个班让他上。 晨光只是笑笑,没有断然的拒绝或爽快的答应。毕竟,来不及跟学生说再见是一种遗憾,他怎知日后这样的遗憾会不会再度发生呢? 况且离开才艺班应该算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是孟芹在这个时刻起了一个催化的作用罢了。虽然他口头上和蓓蓓约定明年秋天一起到塞纳河的左岸,但在晨光幻想的画面里,却总是和孟芹在午后的露天咖啡馆晒太阳的情景。 蓓蓓左等右等,等不到「香港?百点子」通知她领片酬,那场露了脸就见光死的古装戏一结束,足足有大半个月没人找她拍任何东西。报纸的分类广告虽然每天翻看,但无一不是要求大专以上相关科系,并且谙电脑。 蓓蓓打了几天电话都找不到徐雳的人,传播公司里的总机小姐也不知哪儿去了,每次接电话的都是不同的男人,唯一相同的是,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十分混浊,彷佛一片兵荒马乱。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遂亲自到传播公司走一趟,果然发现人去楼空。 「香港?百点子」的铁门深锁,门口的红色踩脚垫被烧成一块黑炭,走道上的盆栽都焦黄的垂头丧气,等待救援。 蓓蓓明知里面没人了还是狠狠的按着铃,她的手指死命的按住那个有音符的、发黑的钮,铃声持续不断的响着、响着、响着…… 闷热的午后,一阵急雨,蓓蓓在骑楼下踌躇着。人倒霉的时候,连天气都要和她作对,她豁出去的走进雨中,立刻被急驰的车辆溅得一身泥水。路人多半以为这个女孩失恋了,因为只有失恋的男女才可能在大雨滂沱的时刻失去理智的走在马路上淋雨。 这时,蓓蓓忽然被一个男人拉进骑楼里。 「你受什么刺激啦?」男人摘下安全帽,是晨光。 「我来传播公司领钱。」蓓蓓沮丧到不想说话。 「没领到?」晨光看她这一身狼狈,肯定没有好结果。 「他们一声不响就倒闭了!」蓓蓓将湿淋淋的长发全拢到背后。「我帮他们拍了好几支电视购物的广告,还有一场电视剧的戏,加起来少说也有五万块钱,这下子全泡汤了!」 「就是那家『香港?百点子』啊?」晨光从雨衣里的外套口袋掏出一条手帕让蓓蓓擦脸。 「香港个屁,他们老板是跑路的时候躲到香港去,回来就说自己是从香港来的,什么嘛!根本就是一坨猪粪!」蓓蓓口不择言的宣泄着内心的气愤。 「算了吧!我想你的损失应该不是最惨重的。」 晨光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反而让蓓蓓觉得他在说风凉话。「我当然是最惨的啦!领不到钱,我的信用卡费用怎么付?房租、水电、保险费怎么缴?你说得倒轻松,我赚的是抛头露脸的血汗钱耶!」 晨光让她没头没脑的飙了一顿,但体谅她ㄙㄨㄟ到最高点,也不和她一般见识。 晨光载蓓蓓回到家门口,停妥机车,他问道:「吃午饭没?」 蓓蓓摇摇头。 「我买了一些小笼包。」晨光打开车身旁边的置物箱,拎出一个塑胶袋,但里面的包子已被雨水泡成一堆馄饨。 最后两人还是煮了鸡蛋面,开个罐头草草裹腹。 「打算怎么办?」晨光问蓓蓓。 蓓蓓将面条卷在筷子上,慢条斯理的说:「房租晚几天给你行吧?」 「行!」晨光爽快的答应。 蓓蓓难得露出一点笑容,正巧电话响了,是杨宇楼打来的。 「杨导演!」蓓蓓像个溺水者见到浮木一般的惊喜。 「我下个月有一部戏要开拍,有个角色应该挺适合你的,要不要试试?」 「当然要啦!」蓓蓓劈哩啪啦地把「香港?百点子」恶意倒闭的事陈述了一遍。 杨导演在电话那头用一种十分遗憾的语气说:「一直就听说他们的财务状况不稳定,没想到忽然就倒了。早知道你那集的钱晚点拨过去,你还能直接过来拿……没关系,你把星期三下午的时间空出来,我介绍你跟下一部戏的制作人碰个面。」 蓓蓓立刻精神抖擞的问:「星期三下午几点?在哪儿?」 杨导演思忖了一下说:「两点吧!在中视摄影棚楼下的咖啡厅。」 「好的,不见不散。」蓓蓓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收了线。 晨光发现她转瞬间就变得春风得意。「绝地逢生啦?」他问。 「是啊!」蓓蓓笑嘻嘻的说:「又是电视剧喔!导演要介绍我跟制作人认识,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有戏拍了。」 「恭喜你!」晨光也替她高兴。 蓓蓓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说:「看你这么关心我,这样吧!明天晚上我请你到我哥的餐厅吃饭,顺便也约孟芹一起来,算是我为那天喝醉酒的事向她赔罪吧!」 晨光有了理由约孟芹出来,只是又到致文的店里,感觉总有那么丁点美中不足。 晨光接孟芹来「开心咖啡屋」时,蓓蓓已经等了他们好一会儿了。 「吃海鲜面好吗?我老哥刚跟一个饭店的师父学的喔!」蓓蓓替他们俩选了一张靠窗边的桌子。 「老板的招牌菜,那一定要尝尝!」孟芹笑吟吟的对蓓蓓说,完全是一副尽释前嫌的模样。 直到晨光和孟芹用餐完毕,致文才出现。 他像个熟稔的朋友那样端了一杯啤酒过来。「我店里刚装了一台卡拉ok。」 晨光无言的笑笑,心里想致文真是个spp,好好的咖啡厅,给他弄得格调都没了。 致文怂恿晨光和孟芹上去唱歌。 「我不会,真的。」晨光这可不是谦虚,他家没有电视机,每天听的都是台湾最没有压力的「古典爱乐」。 「你们歌多不多?」孟芹朝那台卡拉ok走去,致文陪着一边翻歌谱给她看。 心瑂送红茶过来,问晨光:「怎么不一起上去唱歌?」 「我不会。」晨光还是那句话。 音乐响起,孟芹和致文已经开始合唱叶蒨文和林子祥的对唱情歌。 孟芹和致文不停的交换缠绵的眼神,随着歌词与旋律,情感的交流变得十分煽情,孟芹的脸庞散发着恋爱中女人特有的娇柔与妩媚。 台下的人则各怀心事的望着台上唱歌的两人,晨光一直拧着眉,面无表情的盯着电视萤幕,心瑂则在吧台里拼命的洗杯子。好不容易等他们结束一首歌,蓓蓓抢着说她要唱,孟芹才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掌声中回到座位。 晨光的表情透着一丝忧郁,其实心里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蓓蓓对孟芹说:「你一定常上ktv,歌唱得那么好,台风又好,看得我们眼睛都直了!」 孟芹笑问:「你不是也要唱吗?」 「喔,找不到那条歌。」蓓蓓才说着,致文又用麦克风请孟芹过去跟他合唱,客人鼓起掌来,孟芹娇嗔了一声,仍然过去了。 晨光啜一口茶,知道致文这是一种挑衅的行为,偏偏对于唱歌,他是束手无策,除了像呆瓜一般的坐在位子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什么。 「晨光,真对不起,」蓓蓓给他换上一壶刚冲泡的红茶,心里万分过意不去。「我本来是要撮合你跟孟芹的,哪知事情变成这样……」 「你自己都一团糟了还来整我」晨光频频看表,无奈地说。 终于挨到打烊的时刻。 致文出来送他们。「我老妹交给你罗!」致文亲热的拍拍晨光的肩膀。 蓓蓓差点没当场昏过去。「哥!」她抗议的叫道:「我自己叫车回去就行了啦!晨光要送孟芹。」 孟芹一直望着致文,眼神里甚至有一点恳求的意味,晨光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所以也不出声说要送孟芹。 致文一边招计程车,一边说:「我送孟芹回去好了!」 车来了,孟芹跟大家挥挥手,一头钻进车子里,致文也跟着上车。 车就要开走的那一刻,晨光眼睛的焦距忽然落入孟芹的眼底,他以为她会改变主意,但是她很快又将眼神调开了。 晨光整个人像进了冰窖似的不说、不笑,静静看着计程车载着他长久的暗恋,扬尘而去。 心瑂这时打理完店里的事出来,问:「致文呢?」 「送孟芹回去了。」蓓蓓语带尴尬。 心瑂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蓓蓓看着心瑂和晨光两人黯然的神色,心里懊恼得不得了,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被她搞成这个样子。 心瑂无言的回到店里,而晨光无精打采的往前走,蓓蓓跟在他旁边,几乎要用小跑步才跟得上他的速度。 「欸,我也是一番好意……你不要一直板着一张死人脸给我看好不好?」 晨光忽然停下脚步。「我的车到了!」 蓓蓓沉默的上了他的机车,他以平缓的速度骑回家,只是一句话也没说。 第四章 深沉的暗夜,正当熟睡之际,客厅的电话催命似的响起来,晨光看了一下摆在床头柜上的萤光闹钟。「两点半,搞什么嘛!」他拿被子蒙住头,不打算理它。 可是,电话尖锐而急促的叫着,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狰狞。 晨光终于忍不住的走到客厅来。 蓓蓓已出来了,她正拿起电话:「喂?」 电话里传出心瑂哽咽的声音:「跟你哥说,他再不回我电话,我就死给他看!」 蓓蓓抓着电话对晨光叫道:「心瑂要自杀,怎么办?」 蓓蓓一挂下电话,晨光立刻说:「换衣服,我们过去一趟!」 两人十万火急的进房间换下睡衣。晨光已到楼下发动机车,半天还不见蓓蓓的踪影,他着急的按对讲机电铃催她。 半晌,才听见蓓蓓劈哩啪啦的趿着鞋跑下来。 「你在上面蘑菇什么,这么慢!」 「他们有一副备用的钥匙放在我这里,我得找到钥匙嘛,待会儿万一心瑂『那个了』,我们才进得去啊!」 蓓蓓和晨光跳上机车,以最快的速度一路飙到致文和心瑂同居的小套房,晨光一边按铃,蓓蓓一边叫:「心瑂,开门!」 晨光用力嗅了一下,「蓓蓓,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蓓蓓也吸了一口气,「硫酸?硫磺?啊,瓦斯漏气!」 晨光抢过她手上的钥匙,很快的打开门冲进屋里。 瓦斯的臭气弥漫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在慌乱中打开每一扇窗户,晨光到厨房关闭瓦斯炉的开关,只见心瑂抱着一只大红色的抱枕蜷缩在厨房的一个角落,无线电话正摆在她的脚边。 蓓蓓蹲下身探她的鼻息,心瑂忽然睁开眼睛,气若游丝的问:「你哥呢?」 蓓蓓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谁知道那个喜新厌旧的臭男人正在做什么好事! 晨光很快的抱起心瑂,「先去医院!」 他们在附近的一家综合医院挂急诊,急诊室里有一个正在吊点滴的老先生,心瑂被安排在隔壁的一个床位上。 年轻的实习医生问他们:「什么情况?」 蓓蓓怪道:「应该是你告诉我什么情况才对啊!」 「你当我是算命的啊?」医生十分不耐烦,两手交叉的抱在胸前。 晨光马上说:「她家里的瓦斯漏气,可能瓦斯中毒……」 蓓蓓心想好险,如果让她来说,她一定直接说心瑂开瓦斯自杀了。 医生让他们先到外面去等。 在走廊上,晨光的表情变得很沉重,蓓蓓打了好几次电话致文仍然没回家,其实他们心里有数,致文今晚一定是留在孟芹那儿过夜。 「你有孟芹家的电话吧?」蓓蓓推了晨光一下。 「做什么?」晨光问。 「找我哥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致文在哪儿,他居然还在逃避现实! 「你这样做很残忍你知道吗?」晨光的情绪忽然崩溃了。「你一定要心瑂看见这么残酷的事实,还是一定要我面对这么不堪的状况?你就不能让我们留一点希望吗?」 蓓蓓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一时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晨光忽然往外走。 蓓蓓急道:「你要回去啦?」 「去买罐咖啡!」晨光到走廊入口处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冰咖啡。 他们在医院折腾到天亮才送心瑂回家。 蓓蓓和晨光各占据一张沙发睡觉,直到中午致文仍然没回来。 蓓蓓看看墙上的挂钟。「我要去电视台了。你留在这里等心瑂醒来好不好?」 「嗯!」晨光一脸没主意的模样。真是滑稽,他的恋人让别的男人陪着,自己却要守着这个遭受情变的女人。 蓓蓓走后不久,心瑂也醒了。她发现晨光坐在客厅里,羞赧的笑了笑,「昨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觉得活着很累……」 「现在好点了吗?」晨光无法知道她的悲伤是不是减轻了,但经历一场生死之旅,对生命总该有些了悟吧! 心瑂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我们算是同病相怜耶!」 晨光尴尬的笑了笑,「其实我很随缘的,我知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我不会强求。」 心瑂哀怨的说:「可是我跟致文本来很稳定的,如果不是孟芹的介入,我们今年也许会结婚。」 晨光听了这话却忍不住要替孟芹辩驳:「这不能全怪孟芹,致文是要负很大责任的,我相信孟芹绝不是一个强行掠夺的女孩子。」 「但是她一开始就知道我跟致文的关系。」心瑂的语气仍旧充满了痛苦,「你为什么容许他们这样做呢?」 晨光被问得哑口无言,事实上,他跟孟芹根本不曾正式的、认真的、像情人般的交往,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孟芹的任何行为呢? 致文终于回来了。 他开门进来看见晨光和心瑂坐在客厅里,诧异的说:「咦,好奇怪!晨光怎么知道我这里?」 「我和蓓蓓怕心瑂发生意外,昨晚就过来了。」晨光起身说:「既然你回来,我也该回去了。」 致文还搞不清楚状况,但看见心瑂阴沉的脸色,心想昨夜未归,心瑂准是四处哭闹去了。 致文送晨光到门口,晨光虽然很想知道他昨晚是不是跟孟芹在一起,但终究还是忍住不问了,只是说:「我想你该重新叫一桶瓦斯。」 「瓦斯?」致文本来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到原来是心瑂开瓦斯自杀,难怪昨晚蓓蓓和晨光会过来。「天啊!跟朋友去打个保龄球都会发生这种事情,我真是招谁惹谁了!」 「你跟朋友去打保龄球?」晨光心里的阴霾蓦地一扫而空。 就算致文和孟芹还存在着暧昧的感情因子,但他似乎还不到绝望的时刻。 蓓蓓比约定时间早了半个小时到达南港的中视摄影棚。 这个地方真是荒芜,太阳热辣辣的晒下来,没有一幢够高的大厦可以遮蔽炽热的阳光,马路两旁尽是些汽车修理厂,想四处走走逛逛都没办法。 蓓蓓换了通行证到楼下的咖啡厅等候着。 咖啡送来后,蓓蓓看见刘雪华带着一只穿红色短袖上衣的红毛猩猩走过来,她选在蓓蓓隔壁的一张桌子坐下,她点了咖啡。猩猩乖乖的坐在旁边陪她,手里拿着不知道是馒头或面包之类的东西,津津有味的吃着。 蓓蓓无聊的东张西望,顺着旋转楼梯往上看,又看见穿着灰色polo衫的苏永康在楼梯口等人,他也跟她一样有点傻愣愣的东张西望,停了一会儿,走了。 蓓蓓慢慢的、一口一口喝完杯里的咖啡,看看手表,两点十五了,该不会被放鸽子吧她开始有点焦急,此时餐厅又下来了三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子,她们吱吱喳喳的来到刘雪华身边。 刘雪华说:「那我先上去罗!」 「ok!」女孩子们说。她们逗着猩猩,不停的赞美它好乖。 其中一个女孩问:「它会不会等得不耐烦就跑去找它妈妈?」 「不会,它有小儿麻痹。」另一个人回答。 蓓蓓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那只猩猩,时间果然比较容易打发掉。 这时,杨宇楼和上部戏合作过的男主角姜凯文匆匆地从楼上下来。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杨宇楼说。 「不要紧,反正今天也没事。」蓓蓓看到人来就已经十分开心了。 姜凯文说:「听说你在『香港?百点子』的钱都领不到了?」 蓓蓓苦笑着点点头。 「那你可要好好谢谢杨导演,这部戏给你的分量很重耶!」凯文笑说。 「真的吗?喔,谢谢导演!」蓓蓓开心得连头发都几乎颤抖了起来。 「好好演,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杨宇楼从自己的大背包里找出剧本给她。 「制作人不来了啊?」蓓蓓问。 「他还在开会。」杨宇楼打开第一集剧本,在人物表上把蓓蓓饰演的角色圈出来。「我想就是这样啦!我跟凯文还有事情谈,你先带剧本回去看,后天早上定装,下礼拜开镜。」 「了解!」蓓蓓拿了剧本便离开了。 没想到花了一个小时的车程来到这里,又等了将近一个钟头,结果却只是两分钟便搞定。要是如意知道她有这么个大好机会,还不懂得跟导演或名演员拉关系,准要「亏」死她了。 * * * 银行门口的提款机坏了,晨光只好进去排队,刚巧心瑂排在他旁边的一个窗口。她今天的气色好多了,削得短短的头发塞在两边耳际,露出清秀姣好的脸庞,棉质t恤和橄榄绿色的打褶裤,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提钱啊?」心瑂问他。 「把房租汇给房东。」晨光说:「你今天看起来很不错。」 心瑂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笑说:「致文想通了!」 晨光想再确定心瑂的说法,但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似乎不方便问这个问题。心瑂存了钱后便先行离开,而晨光一出银行便找了公共电话打给孟芹。 总机小姐说:「孟小姐今天请假没来上班。」 「请假?」晨光赶紧又问:「是有事还是……」 「病假!」总机简短的说。 晨光破天荒的进花店买了一束五百元的花准备送给孟芹。 他来到孟芹家,按了电铃。 孟芹懒洋洋的来开门,她人虽然无精打采,但见到一大束紫色郁金香,也不由得眼睛为之一亮。 「听说你生病了。」晨光这还是第一次进到她屋里。 「懒病!」她的声音还真是慵懒。「随便找地方坐!」 孟芹的客厅也让她拿来当工作间,一张豪华型的制图桌占了半个空间,精致的厨房倒像个小巧的咖啡厅,流理台的水槽上方是一整片面山的玻璃,坐在小圆餐桌边,面对着的就是青翠的好风景。 「懒病不要紧,怕你是心病才伤脑筋!」 孟芹替他泡了一壶花茶,装傻的说:「你说的是什么文言文啊?我听不懂。」 「我刚才在银行遇到心瑂,」晨光望着她。 「她不会再想自杀了吧?」孟芹忽然落寞起来,长叹了一声:「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她对着晨光感触良多的笑了笑。 「其实,我只希望看到你开心。」晨光这句话是不假思索的冒出来,但孟芹却感动异常。 她很认真的问他:「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晨光简直呆了。「当然愿意!」他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 黄昏时,蓓蓓带着一大叠从旧书摊收购得来的「民初风云人物传」,及洋芋片、蚕豆酥、五香乖乖……等回来。 「哎哟,累死我了!」蓓蓓把零食提放在晨光的工作台上。 晨光正对着电脑处理唱片公司的封套设计,他睨了蓓蓓一眼,问:「又去shopping啦」 蓓蓓亮了亮手上的书给晨光看,「不要把我说得那么肤浅好吗?」 「噢,书耶!」晨光让列印机列印着刚画好的图案,但又忙着低头翻桌上的其他资料。 蓓蓓觉得有点受到冷落,拆了洋芋片递给他,「你怎么这么忙啊?」 「我想六点以前把这一页弄完。」晨光塞了两片洋芋片到嘴里。 「喔!」蓓蓓在他工作台的另一端坐下,打开发黄陈旧的「风云人物传」,一行一行的慢慢阅读起来,喀ˉ、喀ˉ的声音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此起彼落。 蓓蓓忽然笑说:「晨光,你吃东西的声音好大喔!」 晨光把洋芋片还给蓓蓓。「好了,不吃了,待会儿孟芹下班要过来吃晚饭。」 「过来这里吃晚饭?」蓓蓓把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 「对啊,天天吃外面的东西也满腻的。」晨光的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蓓蓓应了一声,又把头埋进书里。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情绪忽然变得有点低潮,怎么转眼间,她身边的人全都男有分、女有归了呢?孤单的女人只好埋首于工作中了。 「欸,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用功呢?」晨光问。 「我是很敬业的,虽然还不算第一线演员,可是我还是很尽责的把戏里那个时代的故事背景都找出来罗!」 晨光嘴里虽然一边夸奖她用功,眼睛却也不停的注意着墙上的挂钟。电话忽然响了,晨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话筒。 蓓蓓在心里嘀咕,这么急干嘛?又不是有恐龙在后面追你。 「喂,……喔,请稍等!」晨光把电话递给蓓蓓。 电话是姜凯文打来的,蓓蓓简直是受宠若惊,姜凯文问她忙不忙,他们一群人打算去唱歌。蓓蓓以为是同一组戏的演员,但却只有灯光师、摄影师和场记等几个工作人员,而且清一色都是男的。 蓓蓓当然是答应和他们一起去的,因为晨光刚刚也说了,晚上孟芹要过来吃饭,难不成他们如胶似漆的上超市买菜,回来卿卿我我的弄晚餐,她还要杵在他们两个中间当电灯泡吗?一想到这点,她全身的血液彷佛都冷却了。 不一会儿,凯文开着他的红色莲花跑车来接蓓蓓,蓓蓓低着头快步上车,一副深怕被记者逮着的模样。 「欸,天都黑了,你还戴墨镜,不怕跌倒啊」凯文俊秀的脸庞迸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你不怕被人认出来啊?」蓓蓓摘下眼镜。 「戴墨镜岂不是更引人注意?」凯文睨了她一眼,「我又不是香港四大天王,没什么绯闻好写的。」 车往复兴北路上开,原来是一个工作人员的老婆开了一间ktv,要找人过去捧场。 凯文跟工作人员的关系都很好,称兄道弟,难怪在萤幕上看他,灯光总是打得特别美,角度也都是最好的。 蓓蓓嘻嘻哈哈的跟他们和了一晚,在ktv里歌唱得不多,多半都听他们在聊戏。看他们一个个貌不惊人,看过的片子还真是多,不仅多而且很深入,蓓蓓开始对他们产生一种景仰,也迫切的觉得自己要想在这个行业出人头地,光靠运气是不够的。 十点多凯文送蓓蓓回家,下车时凯文问她:「明天有通告吧!」 「对啊!」蓓蓓点点头。 「那,明天见!」 「明天见!」蓓蓓向他挥挥手。 看着他的车走了,她彷佛觉得他似乎还想跟她说些什么,但她很快的又甩掉自己这种念头;不愧是天生的男主角,一双带电的深邃眼眸,恍惚之间就要把人的魂魄带走了。 蓓蓓回到家时,心情还是飘飘欲仙的,她急于把今天晚上发生的点点滴滴与晨光分享。屋里的灯虽然亮着,却不见半个人影,蓓蓓直觉晨光在天台上,于是上天台找他,不料却发现孟芹也在。 他们依偎着,不知道是在看天上的星星,还是低头看马路上的车。 蓓蓓悄悄的退回屋里,打开电视与零嘴,选了电影台,让自己专心的盯着萤幕,并且喀ˉ、喀ˉ的吃着蚕豆酥。 而天台上的晨光与孟芹,正努力的要从朋友变成情人。 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晨光所幻想的情境如今都呈现在眼前,他却觉得揽住孟芹的动作十分突兀,因此又收回自己的手,环抱在胸前。其实这样的情形不只一次,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两人之间总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孟芹并不抗拒他较亲昵的举止,但他发现他们少了一种互相渴望的热情。 「你是我交往过的男孩子里,最没有攻击性的一个。」孟芹似笑非笑的说。 「攻击性?」晨光不解。 「你们不是喜欢把女孩子的防线一道一道的拆除吗?」孟芹瞅着他说:「送花、吃饭、喝酒、听音乐、看星星,这些都是暖身……」说着,她把头昂起来。晨光几乎再把头低一点就可以吻到她的唇了。他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她这是在挑逗他吗?她在等着他吻她吗? 他终于亲吻她丰润的双唇,她回应着,但很快又把脸转开。 「对不起,我……」孟芹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鞋尖,「我觉得太快了。」 晨光有些迷惑,「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怎么会太快呢?」他同时思索自己的感觉,但只是一片茫然而混乱。「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孟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使晨光深深受到伤害,不知是出于出于悲怜还是情欲,她忽然像一只妩媚的猫,热情的赖进他的怀里,用舌尖舔舐他的颈项、耳朵,并逐渐融化他脆弱的情绪…… 晨光在阒黑的夜里送孟芹回家。 大楼门口的守卫对孟芹说:「孟小姐,今天这么晚回来啊」 孟芹应了一声,要晨光别送她上楼了。 晨光走后,孟芹的眼睛仍盯着路口的电话亭。果然,里面走出一个男人;倚着电话亭的门口,他缓缓的燃起一根烟,彷佛不打算走过来了。 孟芹慢慢的走了过去,眼睛里忽然蓄满了泪,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玩得还开心吗?」致文吸了一口烟,又把它放在脚底踩熄。 「嗯!」孟芹一点头,眼泪便落了下来。 致文心疼的把她揽进怀里,「那你为什么哭?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掉眼泪?」 孟芹用力的推开致文,「我开不开心关你什么事!你既然没有勇气跟我在一起,又何必来扰乱我的生活?你让我自生自灭吧!」 「自生自灭?」致文诧异的望着她,整个心都揪在一起了。「你居然会想要自生自灭?你答应我会活得开开心心的,现在为什么要用这么颓废的字眼来形容你的日子呢?」 「因为我对自己感到很失望,因为我根本高估自己的能力,因为我完全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坚强……」孟芹歇斯底里的哭着说:「我这段日子跟晨光在一起,心却从来不在他的身上,你像个阴影一样横在我跟他之间,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致文又将孟芹拥入怀里,他疯狂的吻着孟芹的颈项,嗅着她及肩的直发所散发的幽香,语无伦次的说:「相信我,孟芹,我的痛苦并不少于你,没有你在身边,我就像具行尸走肉……」 孟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游戏人间的念头,她何苦在执着中做这么痛苦的抉择呢? 今夜她放肆自己的情爱溃堤,与致文热烈的缠绵着,激情吞噬所有道德的尺度与标准,她让致文抵在厚重的铜门上,彼此探索情欲发源的底层,这种快乐像是被浪潮猛烈的推上顶峰,陡然又落下,强烈的震撼着他们的身体与心灵。 但致文终究还是要在天亮之前离开。 孟芹说她困了,不想起来送他。致文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轻轻的掩门离去。 孟芹看看床头的闹钟,现在是夜里两点五十分,她的精神清醒得一如白昼;孤独渐渐向她靠拢过来,她必须打开屋里的每一盏灯,才有能力抵挡寂寞。 蓓蓓赶着大清早起来沐浴梳洗,晨光从外面跑步回来,便嚷着要她赶紧把浴室让出来。 「你可以晚上洗澡、洗头啊!干嘛一大早就霸着浴室,一占又好几个小时!」晨光一面用毛巾拭汗,一面对着浴室抱怨。 蓓蓓头裹着一条白毛巾出来。「我哪有一用好几个小时」 浴室里的蒸气白蒙蒙的漫了出来,晨光说:「你在里面做蒸气浴啊?」 「最近穷得没钱做脸,只好这样让血液循环嘛,待会儿上妆肤色才好看,你懂不懂?」 蓓蓓进房里吹头发,晨光则进浴室冲澡,等蓓蓓打点完毕出来,晨光已经下楼买了早餐和报纸上来。 「吃个三明治再出门吧!」晨光知道蓓蓓最近闹穷,所有无法刷卡的消费对她而言,几乎都负担不起。 蓓蓓略带腼腆的坐下来说:「既然你那么坚持,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吃一点罗!」 晨光从口袋中掏出两千块钱递到她面前。「拿着!」 「干嘛?」蓓蓓瞪大眼睛。 「等你过几天领了钱再还我。」晨光的语气像个大哥哥。 「我数学不好,不知道利息怎么算喔!」 「我数学也不好,那利息就免了,万一哪一天我需要救急,你可别见死不救。」 「放心吧!我最讲义气了。」蓓蓓是抱着大恩不言谢的心情出门。 一早有了好情绪,整天的心情似乎都变得很愉快,虽然蓓蓓早上九点钟就进了摄影棚,直等到下午才拍到她的部分,但她一直开开心心的等候着。 架设灯光时,凯文和她排练了一下等会儿的对手戏。 他一进了位子立刻就变成剧中人,眼神忽带一抹忧郁与冷漠的望着蓓蓓,「你看过我用这种花色的领带吗?」他念着剧中的台词。 「没有。」蓓蓓忽然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傻气,情感也投射不进去,剧本还说这个时候眼泪要在眼睛打转呢,我的妈! 「我想,其他人可能比较适合这份礼物。」凯文继续用冷漠的口吻说。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扔掉它好了!」 这时,她该哭着跑出他的办公室,可是她确定正式开始时,她照样滴不出一滴泪来。 果然,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戏ng了十来次都没有成功,蓓蓓看着七窍生烟的杨导演,相信他一定很后悔让她演这个角色。 「最后一次!」副导演喊道。 重新再来过,凯文的表现一样精湛,蓓蓓仍然达不到导演的要求。 整个拍摄的队伍突然要撤掉了,蓓蓓惊惶的问:「这场戏就算啦?」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导演的脸色太难看了。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蓓蓓喃喃的对正在收拾器材的工作人员说。 执行制作高喊:「快上车,出外景了。」 众人分别进了两部电梯下楼,蓓蓓沮丧地走楼梯下去,凯文跟了过来,「你还好吧」 「我刚才很努力的想哭,可是就是哭不出来。」蓓蓓的眼神充满了绝望。「我想,我大概不适合当演员吧!」 「其实,难过不一定要流泪,如果你能够把悲伤的感觉演出来,导演一样会让你ok的。」凯文一直安慰她的情绪。 到了门口,杨宇楼等在车旁对蓓蓓说:「过来坐我的车!」 上了杨宇楼的车后他说:「下一场戏你演什么?」 蓓蓓重新调整了情绪,「我演跟凯文在路上相遇,就这样,没有台词,我不会再ng了。」 杨宇楼手握方向盘,沉默了半晌问:「你进这行几年了?」 蓓蓓低声道:「五、六年了吧!」 「演过最吃重的角色是哪部戏?」 「这部。」她的声音更低了。 「等了这么久才拿到这个角色应该很开心吧」 蓓蓓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导演话里的涵意到底是什么。 「下一场戏,你在路上忽然见到凯文的感觉,应该跟你现在的心情一样。许多次的幻灭以后,你心里深爱的那个人居然出现在你面前,也许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要看见你心底那种复杂的感觉。」 下车时,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蓓蓓的心情不知不觉的像是沉入了谷底。 导演说开始时,她的忧郁还持续蔓延着,她落寞的沿着红砖道走着,根本没感觉附近架设的灯光与摄影机;等到一个黑影落入她的眼睛,她抬起头来面对的,竟是凯文深邃多情的眼眸,他深深的凝视着她,直望进她的心灵深处,这样诚挚而热烈的神情,绝不是为了一场前后不相连贯的戏所能投射出来的吧 蓓蓓被震慑住了,心里激动得很厉害,眼泪竟不听使唤的流了下来…… 第五章 从公车上下来,蓓蓓看见一个女人正在电线杆上贴纸条,她以为又是房屋仲介广告,心里想:这样肆无忌惮的破坏社区景观,真是过分,不知是谁纵容出来的! 走到路口等红绿灯时,女人手握一叠影印的传单和一卷双面胶也走了过来,她四下东张西望,绿灯亮起时,她开口问蓓蓓:「小姐,你有没有看见一只西施?」她眼里含着眼泪,像走失了孩子的妈妈一样焦虑。 「小狗啊!」蓓蓓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嗯,它身上的毛大部分是白色的,还带了一些棕色在背上、头上。」女人从皮包掏出照片给蓓蓓看,同时拿面纸很快的擤了一下鼻子。「它是公的,两岁了,不认识路,这几天每到下午就打雷下雨……」说着说着,女人的眼泪成串的落了下来,哽咽不能成声。 她们穿越马路,女人继续去每根电线杆贴寻狗启事。 蓓蓓在巷口的电线杆上看见那张告示,女人愿意花十万块酬谢替她找回爱犬的善心人士。回到家里,她立刻把这个讯息告知晨光。 「蓓蓓,你是同情那个掉了狗的主人,还是想要那笔酬谢金啊?」晨光一面收拾工作台上的东西,一面漫不经心的回应她。 「欸,你别把我想得那么现实好不好?那种宠物狗一旦流落街头就惨了,又不会找食物,又不会占地盘,你说,它要怎么活啊!」蓓蓓的脑里转来转去,都是那个焦急的女人悲伤的表情。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爱心的。」晨光也收敛起玩笑的表情:「待会儿我出去顺便在附近绕绕找找。」 蓓蓓试探的问:「去约会啊?」 晨光撇了一下嘴角,说:「谈恋爱约会很正常啊!」 「那你现在跟孟芹发展到什么程度啦?」 「喂——」晨光发出抗议的叫声。 「小气鬼,透露一点也不行啊!」蓓蓓的语气有些醋意,心中就是克制不住的要对晨光的恋情感到隐隐作痛。 晨光带着无奈的笑意问她:「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蓓蓓口不择言的说:「转述给我老哥啊,好让他彻底的死心,早点跟心瑂结婚,省得夜长梦多,搞不好又冒出另一个女人来了。」 「你多管管你自己吧!」晨光拿了车钥匙要出门。 「欸!」蓓蓓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惆怅。 「又怎么啦?」晨光低头穿鞋。 「万一找到那只狗狗,奖金一人一半喔!」 晨光做出一个要掐死她的动作,然后开开心心的出门约会去了。 蓓蓓听着厚重的铜门「喀」一声的扣上,她几乎还听得见晨光穿着他那一百零一双的高统球鞋飞奔下楼的脚步声,她的鼻头忽然发酸,眼泪顺着腮帮子滑下来。 真该死!她在心里咒骂自己;眼泪为何在拍戏该来的时候不来,现在落泪岂不是「暴殄天物」? 如意适时的带了一大包零嘴和下午逛街血拼的战利品过来。 蓓蓓向她吐露了心事,如意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嚷道:「不会吧你居然爱上那个英俊的穷画家?那姜凯文怎么办?」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他没再打电话给我了。」蓓蓓不能否认,凯文的影子最近也常在她的心里徘徊,但毕竟自己仍是个尚未熬出头的小演员,不明就理的人看起来还当她是故意利用凯文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你真的喜欢上那个画家了吗?」如意再确认了一次。 「我不能确定……」 「那就对了,反正画家心有所属,你就别再钻牛角尖自寻苦恼了,我举双手赞成你跟姜凯文在一起。」 蓓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是待价而沽,有人出价我就卖了!」 才说完,电铃忽然响了。 如意说:「怪怪,该不会是你的白马王子出现了吧」 蓓蓓打开门。来者是致文,颈子上还带着触目惊心的五爪抓痕。 「哥,你的脖子怎么弄的?」 如意戏谑的说:「哎呀,准是你家的小猫变老虎了!」 「可不是吗?我还担心会不会得破伤风呢!」致文怒气未消。 「心瑂抓的?」蓓蓓明知故问。 「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养一只猫啊?」致文没好气的说。 如意自动自发的从冰箱拿出啤酒,「女人一凶就不可爱了,心瑂真是失策啊!」 致文喝了两口啤酒,若有所思的说:「我越来越不能忍受她了!」 「幸好你们没结婚!」如意说。 致文似乎得到了同情,「就算结婚也能离婚,更何况是我跟她现在这种情形。」 蓓蓓偏要泼他一头的冷水,「孟芹现在跟晨光好得很!」 致文喝光了啤酒才说:「跟孟芹没有关系,纯粹是我跟心瑂之间的问题。」 「什么问题?」在孟芹出现之前,蓓蓓从未听说他们之间有任何问题。 「她现在变得很神经质,女人打电话给我不行,连打错电话的也疑问半天,她老是怀疑我背着她不知道搞什么。说实在的,我现在的日子比坐牢好不到哪里去。」致文有满腹牢骚与满腔的郁闷。 「谁叫你还跟孟芹藕断丝连!」蓓蓓直接戳进他的弱点。 致文想回避这个问题,只好一个劲儿的跟如意打屁。蓓蓓整晚没给他好脸色看,其实她倒不是真的生哥哥的气,反而对孟芹的成见又加深了几分。一切混乱皆起因于这个女子,她想像不出孟芹有什么迷人之处,为何致文和晨光的心都系在她的身上? 更明确一点来说,蓓蓓对孟芹的厌恶随着晨光约会的次数、夜归的时刻而成等比级数增加。她经常诅咒孟芹会遇上「割喉之狼」或遭抢劫、绑架…… 奇怪的是,庄克勤舍她而逃婚另娶,她都不曾有过这么恶毒的想法。 蓓蓓给自己找到的理由是,心瑂太可怜了,她一旦失去致文,就变得一无所有。还有晨光,这个纯情到几乎属于异类的大男孩,竟有眼无珠的喜欢上这个单身公害……他们的欢乐悲伤都不知不觉的操控在孟芹的手中,这女人若兴风作浪起来,岂不让人又嫉又恨 又下雨了,闪电、雷声伴随倾盆的大雨,一个小时以来不停歇的持续着。 蓓蓓从传播公司领了一张现金票出来,心情好得难以言喻;这下子她的信用卡费用、房租、水电以及晨光借给她的两千块钱都可以一并还清了。 她打算这两天去买几支空白的录影带,下个星期她的戏就要上档了,虽然她露面的时候不算很多,但这已经算是她的代表作了,她决定把自己出现的集数都录下来;当然不可能四十集全录啦!那光买录影带就要花掉她不少钱。她想,以后接戏终于可以开口说和当红小生姜凯文演过对手戏了…… 叭——一阵车子喇叭声传来。 「蓓蓓!」姜凯文按下车窗在车里叫她。 「嗨!」雨下得极大,蓓蓓的雨伞几乎要承受不住了,她弯下身子对着凯文说:「你也来领钱啊?」 「早领过了,先上车!」凯文说。 蓓蓓七手八脚的收伞、开车门、入座,身上尽是雨水。 凯文掏出手帕递给她,「先擦擦!」 蓓蓓将雨伞放在脚底下,拿着凯文的手帕揩了揩身上的雨水。 凯文玩笑道:「回去帮我洗手帕!」 「喔——搞了半天根本是你的阴谋,我还以为你这么有爱心呢!」蓓蓓一副吃亏上当的模样。 「小气。」他一把从蓓蓓手上攫走自己的赭红色大手帕。 「帮你洗帮你洗,免得待会儿下车你要我付你车钱!」 蓓蓓又伸手要把他的手帕抢过来,凯文嘴里嚷着不用她鸡婆了,却隔着手帕按住蓓蓓的手。她的手心贴着冰凉的黑色皮椅边缘,手背又感觉到凯文的掌心,透过薄薄的方巾传递着温热的暖意。 「有没有在下雨天到海边散过步?」凯文问。 「我还没有『病』得那么厉害!」蓓蓓笑说。 「陪我?」车子正好遇上红灯,凯文侧过脸来,像是在等待蓓蓓的回答。 「好啊!」蓓蓓又看见他在那场相遇夕阳下的外景戏中的迷人眼神了,她剧烈跳动的心迅速让自己的双颊着火似的灼热起来。几个月前她还是个被人在结婚当天遗弃的女人,现在,外面下着滂沱大雨,她竟坐在许多女子的梦中情人身边天啊!这种幸运是否会继续延伸为一种幸福呢? 凯文把车子开往无人的海边。雨已经小了,但仍然有一阵没一阵的下着,风比城里大了一倍,他们停车下来,辽阔的沙滩只有他们两个人。 凯文对着海潮长长的呼啸了一声,蓓蓓也用手圈着嘴跟着呼喊起来。 「过瘾吧!」凯文忽然大声的唱起歌来—— 我让你依靠,让你靠 没什么大不了 别再想,想他的好,都忘掉 …… 词/小虫 他把蓓蓓圈在自己的胸膛前面,忽然沉默了起来,一会儿才说:「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蓓蓓转过头看他。 「我听杨导演说过你的事。」 「什么事?」蓓蓓武装起来。 「你本来要结婚,后来……」 蓓蓓挣开他的手臂,觉得自尊受到严重的伤害,没想到不欲人知的创痛居然成了圈内人流传的笑话。 凯文紧抓住她的手臂说:「这有什么关系!杨导演如果不是从徐雳那里知道你的遭遇,你哪会有机会演他的戏呢?」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我不需要你同情我啊!我从他逃婚那天开始就不痛不痒的活着,我既没自杀也没酗酒,我还兴高采烈的去参加他的婚礼呢!」蓓蓓的声音在风里变得破破碎碎。 凯文忽然低头狂野的吻住她的唇,蓓蓓恍惚的抗拒着,雨又沙沙的落下来,她终于和凯文紧紧的依偎在风中、缠绵在雨里。 天黑后他们投宿海边的一家汽车旅馆,车子就停靠在房间的楼下,拉上米色的折叠拉门,蓓蓓无言的随着凯文走上狭窄而铺着深蓝色地毯的楼梯。 凯文开了门后停在门口审视蓓蓓的表情,「你在想什么?」 「想你多久前来过这种地方?带的是谁?怕不怕惹上麻烦?」 凯文淡淡的笑了笑,迳自走进房里。 蓓蓓跟了进来,并且还把门的扣环也锁上。 凯文转身过来把蓓蓓抵在门上,说:「我只想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弄乾就回去,你呢?」 「我想拍你的裸照去卖!」蓓蓓虽然表面上装得很镇定,内心却起伏得很厉害,刚才缠绵缱绻的情绪延续至今,她完全失去判断凯文心思的能力。 「我跟你说真的。」 「我跟你说假的。」蓓蓓仍是嘻皮笑脸。 「我是真的。」凯文收歛起笑容。「抬起头来看我,我的眼睛不会说谎。」 蓓蓓推开他,走向被厚重的窗帘所遮盖的窗口,她拉开窗帘,屋外像墨一样的黑,近处有虫鸣,远处有飘忽的潮声。她缓缓的说:「偶像级的天王都不能交女朋友,但是不代表他们的生活里没有女人,对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认为我很滥情对吗?你认为我只是无聊,路上遇见你就上前搭讪,然后把你骗到海边,骗进小旅馆,骗上床,最后game over,拍拍屁股走人」 「也许我们会相爱一个晚上。」 凯文气道:「你这么说不仅污辱我,也是污辱你自己!」 「我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男人玩弄,如果这只是一场爱情游戏,我就抱着游戏的心情陪你玩;你别告诉我你很认真,因为我很容易相信,我会以为你肯为了我而摆脱身边所有的女人,我会以为你跟我交往是出于真心真意。」 「我是、我是、我当然是真心真意的爱上你了!」凯文再次把她拥进怀里。「我在上一部戏跟你合作的时候就爱上你了,我千方百计的希望再跟你一起合作,我找制作人、找杨导演,让我们有演对手戏的机会,就连刚才在传播公司外面见到你,那也不是巧遇;我问了会计小姐知道你下午要去请款,我特地在楼下等你的,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玩弄过任何一个女孩子,我对感情一直是认认真真的!」 蓓蓓知道凯文确实是演艺圈里少数没闹过花边新闻的男演员。她不是也一直盼望有一天能麻雀变凤凰吗?为何面对凯文的剖白,她反而惶惶不安呢? 暑假过了,公园里玩排轮或提着补习班提袋的中学生明显的少了许多,孟芹占住一个秋千,若有所思的望着在她前方玩滑溜梯的孩童;她想起昨天心瑂来办公室找她的情景,心瑂说她怀孕了,要自己把致文让给她,否则她将成为扼杀一个新生命的凶手…… 「你未婚怀孕想怎么处理,应该关起门来跟你的男朋友好好商量不是吗?」孟芹像只刺猬般的每个字都刺着心瑂的要害,短短的一句话里,要强调未婚怀孕的难堪,强调致文仅是她的男朋友而非丈夫,强调自己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我求你,孟芹!把致文还给我吧!」心瑂声泪俱下的说:「我跟他在一起五年了,双方的父母都认定了……天下的男人这么多,你为什么非要致文呢?」 孟芹觉得心瑂的话真像一首歌的歌词。 「孟芹,你答应我吧!如果致文的爸妈知道我怀孕了,他们也不会允许致文再跟你交往下去啊!」 「如果我不接受你的请求跟威胁呢?你打算怎么办?自杀?堕胎?还是当个不婚妈妈?」孟芹盯着她,并将铅笔咬在嘴里。 孟芹怀疑心瑂怀孕根本只是一种说词,致文说他跟心瑂已经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既然相对无言,她还有什么机会替致文生孩子呢? 「孟芹。」晨光拿着麦当劳的提袋在她眼前晃了晃。 「喔,这么快就回来了!」孟芹接过晨光递给她的麦香鸡堡。 「我觉得你好像心事重重。」晨光在她旁边的秋千上坐下来吃汉堡。 「是吗?」孟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发现自己和晨光似乎也渐渐相对无言了,以前可以聊工作、聊彼此的处境、心里的想法,可是现在见面的次数太频繁,工作的进度赶不上两人碰面的时间,吸收讯息的消化速度也赶不及每天通电话的谈话内容,唉! 「待会儿想去哪?」晨光问。 「看电影吧!我们公司的同事说『第五元素』满好看的。」 「影评说这部电影没什么内涵啊!」 再没内涵的电影,也比两个人在公园里走来走去,或大眼瞪小眼来得好吧!孟芹找个理由说:「卢贝松的片子水准应该不会太差的,何况又有布鲁斯威利。」 「好吧!」晨光也想不起曾几何时,他和孟芹的约会多半是在电影院度过的。 他问过朱世骅平常跟女朋友约会都做些什么,但朱世骅满脸暧昧的说:「没干嘛啊!我很纯洁的。」 「我就要听你纯洁的部分啊!」 「看电影、唱ktv、打牌、打电动玩具……」朱世骅建议的说:「你们别老是两个人和,找朋友一起玩啊!」 「孟芹不喜欢,她尤其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晨光知道她以前有过太多次失败的恋爱史,所以并不介意她有这种想法。 但不知是否因为这样,两个人的交往似乎直往死胡同里走了。 屋外的电铃响了起来。 蓓蓓正蜷着身子在沙发上涂脚指甲油,她向晨光抬了抬下巴,「你去开门啦!」 「每次都是找你的。」晨光手上的画才正觉得画得上手。 「欸,难得一个机会让你活动活动筋骨,免得你在画布面前坐成化石了!」 晨光闻言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画笔去开门。来的人是心瑂,她找晨光。 「心瑂?」蓓蓓收起指甲油,单脚跳着把心瑂拉过来。「坐,又是我老哥欺负你啦?」 「我想问晨光一件事。」心瑂的眼中带着些许责备的意思。 晨光有些诧异的看了心瑂一眼。 「为什么你愿意让孟芹脚踏两条船呢?」 「孟芹脚踏两条船?」晨光的脸蓦然沉了下来,原来她跟致文仍旧藕断丝连。 蓓蓓看着晨光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有些许的不忍。「不会吧!心瑂,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去找过她,她并不否认跟致文还纠缠不清,我甚至告诉她我怀孕了,请她把致文还给我,她拒绝,她毫不考虑的拒绝我耶!」心瑂的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蓓蓓诧异的说:「你怀孕了那我哥知不知道啊?」 「我没怀孕,我只是想逼她离开致文而已。」心瑂伤心欲绝的质问晨光:「你为什么不管好你的女朋友呢?」 「你又为什么管不住你的于致文呢?」晨光涨红着脸,拿了车钥匙便冲了出去,蓓蓓也跟着他出来。 晨光跨上机车,蓓蓓也跟着跳了上去。 「你干嘛」 「跟着你罗!」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怕你把我老哥杀了!」 「我要去孟芹那里!」晨光没好气的说。 「我怕你去孟芹那里把我哥杀了。」蓓蓓郑重其事的说。 晨光直接上了路,懒得再和蓓蓓耍嘴皮子。 「欸,你超速要罚钱的,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 蓓蓓闭上嘴不说话,紧紧搂住晨光的腰,对他火箭般的飙车速度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到了孟芹家的大楼外面,晨光把车停靠在路边,看了看蓓蓓,「我不可能带你上去,你自己回家吧!」 蓓蓓犹豫着,小心翼翼的观察晨光的脸色。 「我没有丧失理智,你尽管放心好了。」 「好吧!」蓓蓓低声说。 晨光快步的走进孟芹的大楼,蓓蓓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彷佛有一种被遗弃的错觉;过了半晌,她才慢慢的走出巷道。街灯初亮,这个新开发的社区尚未被太多招牌霓虹灯所污染,但相对的,就显得寂寞多了。 蓓蓓找到了回家的公车站牌,车刚好来了,她上车坐了几站,心里老惦着晨光,于是一路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后来身后一群学生往前移动,她也跟着大家摇摇晃晃的往前走,直走到投零钱的地方,自然就丢了钱下车了。 反方向的车等了许久才来,蓓蓓等得有些心急,深怕错过晨光下楼的时间,好不容易又回到晨光停机车的地方,看见他的车还在,蓓蓓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狂跳不止的心脏才慢慢恢复正常的律动。 蓓蓓在晨光的机车上枯坐两个多小时,终于看见晨光垂头丧气的出来。 「晨光!」蓓蓓极兴奋的向他挥手,她一度担心他今夜会留宿孟芹家中。 「你怎么没回去?」晨光有些讶异。 蓓蓓急中生智的说:「我没带钥匙。」不过这点倒是真的,刚才去搭公车时居然没想到。 「喔。」晨光闷闷的发动车子,「走吧!」 蓓蓓发现他的情绪似乎没有那么激动,这点由他的车速可以明显的感觉得到。 「你上去那么久,和孟芹谈了些什么?」蓓蓓问。 「你希望我和她谈些什么?」晨光反问。 蓓蓓的脑海闪过致文、心瑂,还有凯文的影子。「当然是希望她不要再纠缠我哥啦!」 「我想,他们是真心相爱吧!」晨光沉重的说。 「那也未必,我哥虽然和心瑂在一起很多年,但是他一直都有很多小女生喜欢,而且还来者不拒,只是之前他对心瑂也是若即若离,一直到最近他们俩才同居,没想到一同居就杀进一个孟芹来。」 晨光的思绪在风里纷飞;失恋的夜晚,他竟载着一个叽哩哇啦的女人,路途迢迢的回家。 今晚见到孟芹,他不再认为致文是他感情的破坏者,因为孟芹语重心长的说: 「我也希望我们会像一般情侣那样相处,我努力过,可是很难,真的很难。」。 他知道孟芹的难在何处。热恋的男女总希望分分秒秒的厮守在一起,甚至会在亲吻中坠入天旋地转的恍惚里,但他们却随时保持清醒与平静,晨光甚至能感觉到孟芹一到他的面前就成了即将熄灭的火种,他怀疑自己根本是一块发潮的木头,燃不起热情的火苗…… 既然是这样,她为什么不彻底的拒绝他呢? 「你拿我掩人耳目吗?你以为有个男朋友,心瑂就不再怀疑你跟致文陈仓暗渡吗?」晨光像一只受困的野兽般的咆哮着。 「我承认我很自私,我一方面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一方面又控制不了对致文的感情……」 「我是一个好男人?怎么好法?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对吗?你是这么想的,对吗?」晨光发现自己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孟芹的眼睛饱含着泪水,哽咽的说:「你说我们可以顺其自然的!」 晨光无言的望着孟芹,他认为她不想停止与他继续交往也许只是说不出口吧! 事实上,今晚他来,不是为了逼她在他与致文之间做一个选择,他的心里已有了决定,所以他无言的走了,孟芹在他背后哭着叫他,他装着没听见。 电梯门要合上的那一刹那,孟芹赶过来按住电梯钮对他说: 「对不起,希望你不要恨我!」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再按了一次「close」…… 第六章 车子到了家门口的巷子,蓓蓓忽然大叫要晨光停车,他就把车停在巷道中间。 蓓蓓身手矫健的跳下车,往回跑了一段路,在一辆轿车旁抱回一只浑身污黑发臭的小狗。 「你干嘛?」 「我下午就看见这只狗狗了,我越看越觉得它是那个女人要找的小狗。」蓓蓓毫不怕脏的把这只流浪狗举到面前端详着。「公的,西施,两岁,没错!」 晨光没有心情,也没有情绪赞成或反对。 小狗全身颤抖的被抱回家,蓓蓓将它放进浴缸里用了大量的沐浴乳刷洗,她一边想着这只狗的主人愿意花十万块钱做为酬赏金,心里的欢乐便随着泡沫冲去后的毛色而转为疑惑。 蓓蓓牺牲了自己的一条浴巾来包裹这只小狗,她忐忑不安的把小狗抱到晨光面前,「你看颜色比较精准,它是不是白色带一点点棕色啊?」 小狗浑身湿渌渌的在浴巾里发抖。 晨光抚摸了一下小狗的脑袋,「是有一点点不很白的毛在背上。」 蓓蓓忽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对了!」她赶紧拿吹风机吹乾小狗身上的毛,一边又望着无精打采的晨光,说:「你跟孟芹是不是分手啦?」 晨光停了半晌,「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我知道你很烦,可是烦恼的事只要想清楚就不烦了嘛!想当初庄克勤逃婚,我还不是痛不欲生,可是——」 晨光忍无可忍的打断她的话,气道:「我的情况跟你完全不一样,这段感情是我主动决定结束的,谁像你这么后知后觉?上了礼堂才让新郎落跑了!」 蓓蓓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她不知道关心会使他暴跳如雷,更想不到自己会自取其辱。 晨光怒气未消,仍劈哩啪啦的指责她:「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为了十万块钱的酬谢金,你抱一只流浪狗回来,我看你根本连这只狗的品种都搞不清楚!」 蓓蓓霍地抱着小狗出去了,其实她哪是贪图那十万块钱的酬谢金,她只是看见这种宠物型的小狗流落街头便觉得格外不忍,但也许,它就真是那个女人寻找的爱犬啊! 晨光看见蓓蓓忽然冲出门去,悔恨之心油然而生,但她那么不识相的对他失恋的事情幸灾乐祸,难道他还要追她回来,向她道歉不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晨光的眼睛几乎每隔一分钟就要注意一下墙上的挂钟,失恋的情绪被彻底遗忘于蓓蓓夺门而出之后。已经过了两个钟头了,他不能想像蓓蓓抱着那只流浪狗会走到哪里去。 纯白的大浴巾和吹风机仍散落在地上,晨光将它们收进浴室,恍惚间听见小狗的叫声,他竖起耳朵,屋内一片死寂,也许是幻觉吧!其实打从蓓蓓抱着那只狗回来,他似乎没听过小狗发出任何一次叫声,它只是睁着乌黑的圆眼睛,傻呼呼的赖在蓓蓓的怀里。 不管怎么样,他决定出去找蓓蓓,夜太深了,台湾的治安可不能保证出了几件破不了案的命案后,守望相助的精神就会发扬光大。 晨光打开门,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正往上走来,他松了一口气,故作幽默的说: 「晚上一个人散步很危险的,除非你带的是只大狼犬。」 上来的人露出脸了,是致文,他显然对晨光倚在门口而感到十分诧异。 当然,晨光见了他,松懈的心情陡然又悬上心头。 致文下半身穿着一件非常时髦的牛仔破裤,但上衣却有不少让剪刀剪成横的或竖的洞,看起来真是怪异不堪。 「怎么会是你啊?」晨光呐呐的问。 致文面带尴尬的说:「蓓蓓在家吧?」 「你先进去等她,我到附近去找找。」 「啊?」什么意思?听这语气好像是家里的儿童走失了似的。 「嗯,我的意思是,她大概在楼下,你先进去等一会儿,我去叫她。」晨光急忙的下楼去。 天啊!蓓蓓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生气就把自己关回房间狠狠睡一大觉呢?天这么黑了,一个弱女子抱着一只看起来不超过三公斤的小狗离家出走,能走到哪儿去呢? 晨光一拉开楼下的大门,蓓蓓正巧要按铃。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啊?」蓓蓓的手上仍抱着小狗。 晨光见到蓓蓓,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的嘴角忍不住迸出一个笑来,「要不是你哥在上面等你,我才不打算出来找你呢!」 「我哥八成又跟心瑂吵架了!」蓓蓓和晨光一起上楼。 晨光跟在她身后,发现她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她说她去了那个丢了狗的女人家。「那你干嘛又把狗狗带回来呢?」 「她的西施狗找到了,而且她说我们捡的这只是马尔济斯。」蓓蓓越想越觉得好笑,于是便咯咯的笑个不停。 「十万块钱泡汤啦!」晨光揶揄的说。 「可是我总不能再把狗狗丢回巷子吧」蓓蓓求助的眼神望着晨光。 晨光疼惜的看了小狗一眼,「那就给它取个名字吧!」 蓓蓓眉开眼笑的说:「我叫它money!」 「你想钱想疯啦?」晨光敲了她脑袋一记。 「没钱怎么去左岸喝咖啡呢?」蓓蓓搂着小狗,开心得像个小女孩。 晨光没想到之前的一句戏言,蓓蓓竟一直牢记在心,可是,她现在有了姜凯文这个明星男朋友,怎么还可能跟他一起去巴黎呢!但转念一想,蓓蓓并没有说一定要跟他到巴黎啊! 他们进了屋子,看见致文板着一张脸坐在椅子里看报纸。 蓓蓓问:「又跟心瑂吵架啦?」 致文站起身在他们面前转了一圈,「我所有的衣服全被她剪破了!」 蓓蓓直觉又是为了孟芹,何况晨光的脸色变得十分黯淡,她赶紧将致文拉进自己的房间,以质问的语气说:「又是为了那个毒藤女对不对?」 「什么毒藤女啊?」 「当然是那位孟小姐啦!她攀到谁,谁就是一副死样子,她不叫毒藤女要叫什么!」蓓蓓让money在房间玩耍。 「跟她没关系!」致文辩解道:「心瑂实在是变得太神经质了,就拿今天晚上来说吧!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聊了一下,她就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拿着剪刀把我所有的衣服全部剪烂。」 蓓蓓睨了他一眼,「你那个朋友一定是女的。」 「这是什么世界啊!」致文更火了。「我跟她还没有结婚,我就连跟女的朋友讲电话都不行,结了婚还得了,我不如去当和尚算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蓓蓓已经可以想见他们势必分手了。 「我想先住在你这里。」致文说。 「我跟你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蓓蓓夸张的叫起来。 「欸,我是你哥耶!再说你跟晨光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跟他一人一个房间,哪叫共处一室」 蓓蓓和致文居然你一言我一语的抬杠起来。 「唉,我的房间已经够小了,现在又要挤一个大男人跟一只小狗。」蓓蓓懒洋洋的倒在自己的床上,money也跟着跳上来蜷缩在她身边。 「我睡哪儿?」致文环顾四周,居然连想拿来打地铺的床单都没有。 「你真的要住我这里啊?」 「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难不成你要我露宿街头?」致文也挤上蓓蓓的单人床垫。 「你回去嘛!何必弄得这么僵呢!」 致文没精打采的用一根手指戳蓓蓓的手臂,「你不怕我回去会发生凶杀案啊?」 「活该,那就叫自作孽不可活!」蓓蓓一点也不同情他。 致文似乎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你不收容我没关系,我去找孟芹。」 他一起身就让蓓蓓拉住。「大哥——」蓓蓓抗议的叫道:「你这样叫我以后怎么面对晨光嘛?」 「他跟孟芹迟早会分手的。」致文毫无愧色。 「如果没有你在中间穷搅和,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蓓蓓一想起晨光今晚从孟芹家出来的模样,心里就觉得难受。 「那你又不肯让我住在这里,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嘛?」致文气道:「我简直连你养的这只狗都不如!」 正当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忽然听到敲门声,money俐落的跳到门边汪汪的叫,蓓蓓拉开门。 晨光拎了一个睡袋和一套运动服给她,「别吵了,这个给你哥用,早点睡吧!」 蓓蓓接过睡袋和衣服,感动的谢了他一声,说:「不好意思,老给你惹麻烦。」 晨光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致文抢过睡袋,唉了一声说:「晨光比起你来,真是厚道多了,亏我平常那么疼你,真是……」见到money玩起他摊开的睡袋,他又叫道:「拜托让让,我要睡觉了,狗大爷!」 蓓蓓板着脸说:「叫它money!」 「money先生,晚安!」致文把money抱还给蓓蓓。 心瑂约晨光晚上到店里喝咖啡。 晨光从「猫空」写生回来后便到「开心咖啡屋」。 咖啡屋的门上挂着公休的木头吊牌,屋内有微弱的灯光,晨光将脸贴近门上的玻璃窗往里面看,只见心瑂正坐在吧台上喝酒。 晨光敲了敲门,心瑂缓缓的转过头来,看见他后才从高脚椅上跳下来开门。 「不介意陪失恋的女人聊天吧?」心瑂问。 「无所谓,反正我也算是个失恋的男人。」晨光苦笑。 心瑂将音响流泄出来的爵士乐声音开到几乎听不见,她倒了一杯红酒给晨光,说:「我看不出你失恋,为什么?」 晨光紧握冒着冰凉水珠的酒杯,低垂着头看杯里的红色液体。「我总不能又哭又闹吧!」 「你伤心吗?」心瑂问。 晨光停了半晌才说:「失落胜于伤心吧!」 心瑂了解的点了点头。爱情对许多人说来,都不是生命的全部,但却是魂萦梦系的所在;恋情一夕间支离破碎,习惯于欢乐悲伤的情绪,忽然都不知该投射到哪里去了,这种感觉不叫失落叫什么呢? 「你恨孟芹吗?」心瑂问。 晨光摇摇头,感觉自己在孟芹身上已经耗尽能量,但他们之间恐怕不曾产生爱情,甚至连本能的欲望都难以燃烧。 「你不憎恨、不愤怒、不懊恼、不痛心疾首吗?」心瑂激动的叫喊起来:「为什么你总是这么镇定?我们一心一意的付出,他们却在玩爱情游戏,白天应酬你、应酬我,晚上他们两个人耳鬓厮磨……你告诉我,你怎么做到不闻不问的?难道你就真的是一个八风吹不动的人吗?」 晨光一口喝尽杯中的红酒,苦闷的说:「我把我的心封闭起来了。」 「我很痛苦……」心瑂喝光了瓶子里的酒,眼睛已经流不出泪,她侧着头看晨光,「我长得不好看吗?为什么致文要移情别恋呢?他愿意放弃这间店,还有所有的投资存款,只求我让他自由,我有这么可怕吗?」 「既然如此,放手吧!」晨光像被触动了什么,语重心长的说:「强求来的感情只是一种勉强,放掉吧!」其实晨光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得到。 唱片公司的case做完后,他的时间完全自由,于是规律的带着画架四处画图写生,绝口不提他跟孟芹的事情,彷佛他从来不曾爱过她。压抑记忆是他治疗伤痛的一种方式。 虽然有些感情谘询顾问的建议是,让自己重新面对不堪的往事,趁此正视伤痛,尔后面对事实。但看看心瑂的处理,无论心平气和的找情敌谈判、痛不欲生的自残、歇斯底里的伤害恋人,终究还是难以挣脱情爱的漩涡。 晨光于是决定把自己的心悄悄的封闭起来。 * * * 致文在接到心瑂的电话后,有点想挽回这段持续多年的感情。 心瑂在电话里以极端冷漠的口吻说:「你说只要给你自由,你什么都可以不要,所以咖啡屋现在已经没你的份,其他的投资也一样。」 致文像猛然挨了一拳似的,眼前金星乱冒,他似乎在发火的当儿曾对她说过这样的气话,但是,气话怎么能当真呢? 他再怎么大方,也不可能丢弃全身家当,只为了摆脱一个他不再爱恋的女人啊! 但是,来不及了,心瑂报复的心意十分强烈,他的证件和私章摆在两人同居的屋里,心瑂就趁着他离家这些日子,把他们合伙的所有投资占为己有。 今天,他直接找上心瑂,想跟她谈谈。 「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致文气得眼睛都要喷火。「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恨你呢」 心瑂昨夜喝了许多酒,至今仍有些微醺。「对,我希望你恨我。」她口齿不清的说:「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那你就恨我吧!最好能把我恨到骨子里去,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你知道你这样很愚蠢吗」致文吼道:「我们不当情人也可以是朋友,你何必把自己弄得这样可恨呢!」 心瑂的眼睛充满了眼泪,她哽咽的说:「我承认我现在的确让你觉得可恨,但是我不愚蠢;愚蠢的人是你,因为离开我,你就一文不名,你一切得重新来过。」 致文甩了她一耳光,心瑂愣了两秒也给了致文一记耳光。 他忽然紧紧的拥住心瑂,瘖哑的说:「心瑂,我们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互相伤害呢?」 「我也不想,我真的不想这样……」心瑂软化在致文热情的亲吻之中,她的心神荡漾,彷佛回到两人热恋的时光。 致文将她抵在吧台上,火热的双唇一路探索进她的棉质衬衫里,他的双手握着她的腰际,轻轻的搓揉她的背脊,当心瑂恍惚之际,他梦呓般的在她耳边说:「你要我走吗?」 「不要!」 「我们重新来过吧!」 「嗯。」心瑂的喜悦像回旋的音乐,由弱转强,由低回逐渐高昂。从刚认识致文时,她就爱上他,但他身边围绕着许多女子,他和她躲迷藏似的爱情若隐若现,亏她是个死心眼,才能耗到今天。但她最精华的青春岁月就要过完了,他干嘛舍孟芹要跟她重新来过呢? 这一转念,她便不由得生气起来,他是舍不得那些钱全落到她的手上吧!开玩笑,她虚掷在他身上的青春岁月,岂是这些钱所能弥补的? 致文仍温柔的吸吮心瑂的耳垂,彷佛他的心还牢牢系在她的身上。她心里恨得不得了,这算什么!就为了图那些钱,要这样跟她演戏? 「孟芹的电话几号?」心瑂问。 「啊?」致文弄不清楚她怎么会在这时候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 「我现在要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你在我这里。」 「别闹了!」 心瑂重重的推开他,发狂似的捶打他的胸膛,「无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想脚踏两条船,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又发什么疯了!」致文手忙脚乱的制止她,混乱中打翻了吧台上的红酒,他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新买的白色t恤让酒汁溅得斑斑点点,他发誓,再也不要跟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扯上关系。 致文走了。倒在吧台上的红酒一滴一滴的沿着桌沿滴下来,心瑂望着杯子里几乎漏光的酒,真像她的感情,一点一滴转眼就要流光了,心瑂倏地起身追出门外,马路上只有熙熙攘攘的人和车,她的爱情远走了,跟着致文远远的避开了她。 摄影棚里,蓓蓓让造型师替她梳了两条印地安发辫,银色系的彩妆使她看起来有些妖娆,她并不喜欢这个造型,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支mtv的主角身上。 主角是个刚从香港过来,尚未走红的偶像型男歌手,唱片公司的人从一进棚就簇拥着他,空中流泄着他新专辑的情歌,严重的广东国语让蓓蓓听了半天仍听不出一句完整的歌词。 这支mtv从清晨拍到晚上,蓓蓓不停的依照导演的吩咐从左边走到右边,再从右边走到左边,接着和男歌手擦身而过,一样是左一次、右一次,一整天这样绕下来,弄得她头晕眼花。 收工时花店的人送了一大束花过来,工作人员还以为男歌手这么快就有歌迷了,但花店的人却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位于蓓蓓小姐?」 「我是。」蓓蓓接过花,对这份意外的礼物感到颇为惊喜。 化妆师伸手挟起附在花束上的小卡片。「罗密欧,谁啊?」 蓓蓓耸耸肩,她猜是凯文吧!但又不能十分确定。 这束花灿烂得有些招摇,工作人员纷纷过来探问,因为卡片上写着罗密欧,有人就说:「蓓蓓,叫你那位罗先生带点水果、零食来探班嘛!」 「我也不知道罗先生是谁啊!」蓓蓓笑说。 「这里又没记者,怕什么?」男歌手的女宣传语气有点酸。 收工出来,街上的商店多半打烊了,大伙儿提议去吃消夜,蓓蓓看见凯文的车停在对街,于是吞吞吐吐的说肚子不饿不去吃了。 化妆师说:「我们去啤酒屋嘛!吃菜总行吧!」 「改天吧,我家的狗狗还等着我回去喂呢!」蓓蓓打发了大伙儿上车离去,才看见凯文掉转车头向她开过来。 蓓蓓上车后凯文直盯着她笑。 蓓蓓捧着花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这束花不是你送的吗?」蓓蓓有些诧异。 「我不记得我送过花给你。」凯文戏谑的说:「男朋友交太多,穿帮了吧!」 蓓蓓想了想说:「如果不是花店的人弄错,那就表示你有情敌出现罗!」 凯文睨了她一眼,「开心吗?茱丽叶。」 蓓蓓瞪了他一眼。花果然是他送的,没事这样寻她开心,真可恶! 「明天有没有通告?」凯文忽然一脸正经。 「有啊!还是拍这支mtv。」 「那你就不能来送我了。」 「你不是过两天才去哈尔滨出外景吗?」蓓蓓猜他的行程改了。 「提前了。」凯文的表情有点无奈,「我本来以为制作人跟我开玩笑的,原来真的要走。」 「去几天?」 「一个月吧!反正整组戏的人你都认识,想我的话就飞过来看我啊!」凯文握着她的手,彷佛有点惆怅。 「你不怕被人家发现?」 蓓蓓想藉此试探凯文的心意,只见他果然犹豫了一下,说:「那我打电话给你吧!」 「好!」蓓蓓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在这个圈子里,秘密交往的情侣大有人在,但她总有点儿怅然。 凯文送蓓蓓到门口,正巧晨光骑车回来看见他们,只见蓓蓓手里抱着一大束珍珠玫瑰,离情依依的跟凯文道别。 晨光锁好车子,拎着安全帽经过他们身边。「嗨,怎么不上楼去坐坐?」 「不用客气,我马上要走了!」凯文以为晨光是蓓蓓的哥哥。 晨光上楼去时,听见蓓蓓说:「他是我们的二房东。」他觉得蓓蓓是在刻意强调「我们的」,想必她是担心凯文误会吧! 没多久蓓蓓哼着歌进门来,她故意捧着花在客厅里兜了一圈,「我生平第一次收到这么大一束花耶!」 money在蓓蓓脚边跳啊跳,晨光抱起它,「没看见你妈咪抱着那么大一束花,哪有空抱你!」 蓓蓓从花束里抽出一张小卡片递给晨光,「你看!」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粉红色万用卡,卡片上写着: 送给亲爱的茱丽叶,祝拍摄顺利! 罗密欧字ˉ 「原来不是你男朋友送你的啊!」晨光说。 「当然是凯文送的啦!因为我们公众人物谈恋爱很麻烦,所以他才想出这种办法啊!聪明吧?」 「聪明。」晨光点点头。 「有没有花瓶?」蓓蓓问。 晨光看了看她的花束,「有,但没有这么大的。」 蓓蓓在橱子里找到两只啤酒杯,她把花拆成两束,分别插进两个杯子里,并放了一只在晨光的桌上。「一束送你。」 晨光笑说:「把男朋友送你的花转送给别的男人,太对不起人家了吧」 「是吗?」蓓蓓把money抱到身上,「我被人甩了一次,这次,我一定要提醒自己,不要把感情放得太多。」 晨光自己也算是个情场上的败将,不便多说什么,但他却可以感觉到蓓蓓患得患失的心情。 蓓蓓看见他的画架上摆着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彩画,画纸上是一株盛夏过后的残荷。「你最近常出去写生?」 「化悲愤为力量嘛!」晨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你跟孟芹还有没有联络?」 「暂时……」晨光顿了顿后说:「暂时不联络了,毕竟我不是那么豁达的人,勉强自己装得很坚强,其实也满累的。」 才说着,致文拎着一大袋的水果和盐酥鸡进来。 「嗨,你们都还没睡啊!正好我买了一点消夜回来。」他把水果和盐酥鸡摊在晨光的桌上。 晨光收拾着画具,「你们慢慢吃,我先回房睡觉了。」 「晚安!」蓓蓓说。 晨光回房后,蓓蓓立刻问致文:「你还要在我这里住到几时啊?」 money抬着脖子,不停的嗅着桌上食物所发出的香味,致文拿了一块盐酥鸡喂它,一面问:「香不香?好好吃对不对?money!」 「哥,你不要老是顾左右而言它好不好?天下哪有人像你这样子,抢了人家女朋友还有脸住在人家的屋子里。」 「蓓蓓!」致文抗议道:「你这样说太尖酸刻薄了吧!」 「我说的是事实啊!你见到晨光不尴尬吗?我都替你尴尬得要命。」 「我知道,可是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啊!」他把今天去找心瑂的事说给蓓蓓听,当然,他仅挑自己吃亏受委屈的部分说。 蓓蓓因此联想起自己被庄克勤抛弃的那段拮据的日子。 「老爸老妈如果知道你现在也人财两失,他们一定气疯了!」 「你才人财两失呢!我这叫做破财消灾,懂吧」致文进房里去。 蓓蓓忽然又听见他大叫:「喔,shit!shit!」 致文冲出来追money,「你看你这只狗做的好事,臭money!居然在我的枕头上尿尿!」 money惊慌失措的满屋子乱窜,但仍然让致文逮到。它被狠狠的打了几下屁股。致文一松手它就飞也似的逃进晨光的房里。 蓓蓓回房间整理善后,致文气急败坏的责备道:「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啊?没事养只狗在家里搞破坏,前天玩光一盒面纸,昨天咬坏我一双鞋,今天更离谱了,居然在我的枕头上撒尿!」 「晨光被它咬坏一大把画笔都不生气了,你鬼叫什么嘛!」 money的破坏性虽然很强,但却也给他们无聊的生活带来不少意外与惊奇,然而致文显然已无法忍受下去了。 「我被你们那位money先生打败了!这个位子还给它,我住朋友家去。」致文气呼呼的走了。 晨光听见关门的巨响,因此抱着money探头出来。 蓓蓓正拎着枕头要进浴室,看见money,特地把枕头凑到它面前,骂道:「怎么可以乱尿尿呢?不卫生的家伙!」 「这样就把你哥气跑啦」晨光问。 「他住朋友家也好,免得你们见面尴尬不是吗?」 晨光无言以对。 * * * 徐雳忽然约蓓蓓谈出写真集的事。 「什么性质的?」蓓蓓半信半疑的问。 「就是现在一般电视明星拍的那种罗!」徐雳啜了一口红茶。 自从「香港?百点子」的老板跑路后,徐雳就失去了据点,平常约演员、排秀,只好利用咖啡厅来当接洽地点。 「那是露还是不露?」蓓蓓再问。 「露两点而已。」徐雳比了比自己的胸。 「露两点还叫而已啊」蓓蓓吐了一下舌头。 「五百万呐,小姐!」徐雳又继续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游说道:「而且书出来了以后,他们打算花一千万帮你做宣传,欸,机会难得耶!你想想看,这之后的周边利益有多少?以后你电视、电影、工地秀,接都接不完喔!」 「我不能马上答覆你,徐大哥,你再给我几天的时间考虑吧!」蓓蓓的脑海里闪过宫泽理惠,及几个前不久才拍摄「花花公子」国际中文版的封面女郎,写真集如果能拍到那样的效果与水准,倒不失为让她演艺生涯起死回生的一记猛药。 蓓蓓回家后打电话给如意,说有人找她拍写真集。「你觉得我要不要拍啊?」 「五百万耶,我看你当一辈子二线演员也赚不到五百万。」如意啧啧两声,娇嗔道:「想想以前我帮『香港?百点子』拍3级片真是不值,还不是露两点,才五万块而已!那时候我还高兴了半天,真老土!」 「可是我担心拍完写真集以后,我就嫁不出去了。」蓓蓓握着话筒惆怅的说。 「你洁身自爱了这么多年,除了赚不到钱以外,还不是嫁不出去。」如意笑说:「你要是不想拍的话,别勉强,就推荐我去好啦!」 电话筒传来嘟嘟的插播声,蓓蓓结束和如意的抬杠,把电话切过去,是致文。 他急促的说:「爸爸住院了,我订好了机票,你准备一下,等会我们在松山机场碰头。」 「怎么回事啊?」蓓蓓脑筋一片空白,但电话已经收了线。 第七章 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蓓蓓在马路边拦计程车,奇怪的是,越是急着叫车,越是等不到空车;大巴士从她眼前一班一班如象群似的驶过去,她竟只能站在路边急得想跳脚。 「蓓蓓!」晨光刚从美术社买画具回来,远远的看见蓓蓓一脸焦急的招计程车,他把机车停在她面前,问:「叫不到车啊?」 蓓蓓噘着嘴说:「我老爸住院了,我要赶着到机场坐飞机回嘉义。」 「我送你吧!」 「谢啦!」蓓蓓跨上机车,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你老爸为什么忽然住院了?」晨光问。 「我不知道耶!」她是真的不知道,致文挂上电话后,蓓蓓就联络不上他,打电话回嘉义家里,电话响了三十声都没人接听,想必她母亲是在医院里吧! 至于她父亲的身体状况,她一直觉得还好啊!她从来没听说父亲有心脏病、高血压这类毛病,尤其在这之前,并没有任何预警。若不是她太疏忽爸妈的健康状况,就是爸妈体谅她在台北混得不甚得意而没向她提起。 「也许是意外,比方车祸之类。」晨光揣测着说。 蓓蓓有点心慌意乱。「现在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我那个老哥也真是的,这种事情不说清楚就把电话挂了,唉!」 晨光载着蓓蓓在一个红绿灯的路口被警察拦下来,警察指指蓓蓓的脑袋。 蓓蓓惊呼:「哎呀,没戴安全帽!」她对警察做出一个求饶的表情。「警察大哥你要抓的应该是陈进兴那二个人啊!他们值一千万,我才值五百块钱而已。」 而且以她刚才那个慌乱情形,怎么可能戴了安全帽才上车呢?她叽哩哇啦的从听到父亲住院的消息开端说起。 晨光望着蓓蓓和警察,心里直担心警察会不会因受不了蓓蓓的罗唆,就加开一张罚单了呢? 「咦?你好像是演电视剧的。」警察似乎对蓓蓓有一点印象了。 蓓蓓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警察大哥,你真是太有眼光了!人家都说我本人跟电视上不像耶!」 「不会啊!挺像的。」 「那,是我本人漂亮,还是电视上漂亮?」蓓蓓问。 「嗯,我觉得你本人比电视上漂亮。」 「真的啊谢谢你,喔,我急着赶飞机,警察大哥,那就再见罗!」蓓蓓用力戳了晨光一下,「我快来不及了,晨光!」 晨光像作贼似的让车子尽速逃离那位警察的视线。当两人安然抵达机场时,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好迟钝喔!呆呆的杵在那里等着警察开单啊?」蓓蓓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对不起啊!我是个老实人,可不懂得怎么呼拢人家。」晨光看见致文从远远的长廊上走来,他低声跟蓓蓓说:「我回去了。」 「欸,money就麻烦你了!」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打电话给我。」晨光递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为了怕见到致文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跟蓓蓓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 蓓蓓见了致文,才知道父亲在老家吃拜拜时,忽然中风了。 他们下了飞机直接叫车到医院。 她父亲被安排在六个人一间的病房里,病房的门半掩,里面热闹得像夜市,整个房里的病患及家属算算大约有十五个人。她母亲正在跟一个欧巴桑聊天,见到致文和蓓蓓,急着将她父亲发病的过程作一番详细的描述。 在知道父亲已经脱离险境后,蓓蓓先陪母亲回家休息。 「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母亲问。 「还好啊!」 她们回来时在巷口的面摊买了面和一点豆干、海带,她母亲疲倦中又带着一点憔悴,问完她的生活状况接着又问起致文来。 「哥的事叫他自己跟你报告,免得待会儿他又说我多嘴。」 「欸,你们兄妹俩在台北应该互相照顾啊!」 「哎呀,我跟哥还不是就这样嘛!医生说老爸的状况怎么样?」蓓蓓问。 「他半边身体都不能动了,又有糖尿病,真是麻烦啊!」她母亲望着装在保丽龙碗里的汤面,但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之前没听说老爸有这个毛病啊!」蓓蓓有点诧异。 「也是这次进医院才知道的嘛!」她母亲又担心起果园的水果没人照料了。 「果园就别管了!你光要照顾老爸就够累的,还能怎么办呢?」蓓蓓唏哩呼噜的吃着碗里热腾腾的面条。 「养你们两个最没用了,一点忙都帮不上。」 「谁叫你们住这么远。」蓓蓓顶嘴说:「要不你们搬到台北啊!」 但追根究柢,他们兄妹俩实在也太不争气了,若真的接父母上台北,要把他们安置在哪儿呢? 第二天早上轮到蓓蓓到医院陪她父亲,她父亲醒了一会儿,不知是认不得她了还是不能说话,蓓蓓问他:「老爸,你还好吗?」 他父亲咿呀了一声,完全不知在说些什么。反而是旁边看顾病人的欧巴桑跟她攀谈起来,她父亲就在嗡嗡的谈话声里又昏昏睡去。 致文在医院待了一天,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打算回台北了。他母亲当他有正事做因此也不留他。 蓓蓓私下里却对她哥哥觉得不满。「我看你是舍不得离开孟芹吧!」 「我有事啊!」致文认真的说:「我现在帮一个县市长候选人做文宣的工作,真的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反正老爸的病情还算稳定,万一有什么状况,你们就call我,我马上赶回来。」 致文走后,蓓蓓和母亲轮流到医院看护父亲,日子充满琐琐碎碎的杂事,包括到福利站买酱油、奶粉、卫生纸……。 蓓蓓抽空打电话回台北,她问晨光有没有传播公司或电视台找她拍戏,可惜这一个礼拜来,找她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电话。 「有没有人从大陆打电话来找我?」蓓蓓有气无力的问。 「你是说凯文?」晨光笑了两声,神秘的说:「你自己回来听答录机吧!」 「你听见了就告诉我嘛!」蓓蓓有点急。 晨光在电话那头停了半晌,才说:「他讲了一堆,我记不得。」 「重点呢?」蓓蓓硬是逼着他说给她听。 「重点是,他说『我好想你』。」 蓓蓓握着话筒,有点遗憾自己不能亲自听到凯文的声音。 「money还乖吗?」 「乖,它现在晚上跟我睡在一张床上,可是每天晚上还会给你等门。」晨光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的牵挂。 蓓蓓目前在台北仍然没有case找她演出,母亲也不提她的工作,彷佛就认定她是个无业游民,正好回家照顾行动不便的父亲了。 父亲出院后,蓓蓓又在家里待了好一阵子,她发现家里的积蓄迅速的在减少当中。这一季家里果园的收成情况很差,蓓蓓听见母亲打电话给哥哥,要他汇些钱回家,致文这才把他和心瑂的事说给母亲听。 「心瑂这个女孩子平常看起来乖乖的,原来心眼这么坏!这年头大家赚的都是辛苦钱,总不能叫我们这样吃亏吧」他母亲理直气壮的说:「男女朋友交往归交往,谁保证一定跟她结婚呢!那像蓓蓓怎么办?」 蓓蓓知道她母亲又要数落庄克勤逃婚的事,她拿起茶几上的报纸,板着脸,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劈啪响地回房间去。 她躺在床上看报纸,娱乐版上刊登着前一阵子找她拍写真集的出版社又将目标指向另一位玉女型的女星,那女星的形象极好,在电视上的曝光率也不低,蓓蓓发现人家都那么当回事的在考虑,自己是不是也该多了解一下这家出版社当初会想找她的动机? 当天,蓓蓓主动联络了徐雳。 但徐雳的态度可不像前一次那么样的热络了,他只是淡淡的说:「我们见面再聊嘛!」 晨光带着money跑步回来时,发现屋里的灯大亮着,money兴奋的往蓓蓓的房里冲,晨光没听见蓓蓓的声音,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她向来喜欢大呼小叫的啊! 他走近蓓蓓未关上的房门,她正低垂着头在讲电话,隐约看得见她含羞带笑的表情。晨光可以猜得出蓓蓓是在跟凯文说话,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蓦然低落,那是一种接近失恋的怅惘,他敲敲自己的脑袋,搞什么啊蓓蓓可是有男朋友的。 蓓蓓挂了电话出来,兴高采烈的抱着money对晨光说:「我好想念你们喔!」 晨光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对感情绝缘做了设防。「你爸爸的身体怎么样?」 「中风嘛,行动不太方便,连话也讲不清楚,喂他吃饭的时候,东西就会从这里漏下来。」蓓蓓指指晨光的嘴。 晨光闪了一下,觉得她的动作带着一点挑逗的意味,当然,他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不过医生说,再做一段时间的复健,情况就会改善了。」蓓蓓仍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 「喔,那很好嘛!」晨光忽然不晓得该跟蓓蓓说些什么。 蓓蓓的心情彷佛还算平静,money挣脱了她的手跳到地板上玩耍;她回房,掩了门,重新化妆换衣服。晨光坐回画架前画画,过了一会儿蓓蓓说要出去。 「约会啊?」晨光淡淡的问。 蓓蓓向他眨眨眼,「不告诉你!」 看见蓓蓓因为要去跟凯文约会而容光焕发的脸庞,晨光的心就被一种怪异的情绪所揪着,他得要阻止自己的感觉这样迷失下去,因此又将注意力移回画架上。 「你好像有事跟我说?」蓓蓓在玄关处停了下来。 「我」晨光诧异的抬起头,「没有啊!」 「那我走罗!」 「bye!」晨光其实想问她,今晚是不是要在凯文那儿过夜,但这样的问题未免也太过尖锐了。 蓓蓓走后,晨光的心思仍然沉静不下来,他的心绪飘渺而零乱,重重叠叠的都是蓓蓓的影像,他总觉得她是一个很需要人去呵护、照顾、甚至是担心的女孩子;若说起以前对孟芹,却完全没有这种牵挂的念头。太不可思议了,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这个打算将爱情封闭了的人身上呢? 就在晨光准备回房睡觉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令人诧异的是,来的人竟然是凯文。晨光愣了一下,怎么蓓蓓不是跟他出去了吗? 「蓓蓓还没回来吗?」凯文彬彬有礼的问。 「噢,她出去好一阵子了。」 晨光请他进来,他也打算留下来等。money又「狗」来疯的缠着凯文,晨光喝斥了一声,它完全不予理会,尾巴摇得像装了弹簧似的,凯文友善的摸摸money的脑袋,说:「你叫money对吧」 晨光走到冰箱旁边,不知道该叫他姜先生还是姜凯文,索性就不称呼他了,只道:「喝啤酒好吗?」 「好。」凯文很客气的起身接过一罐褐色瓶装的黑麦啤酒。「怎么称呼你?」 「林晨光。」晨光简短的说。 高大帅气的凯文完全没有晨光原先以为明星会有的那种骄傲的气焰,或是油腔滑调。 凯文对绘画充满了兴趣,两个人聊起来,竟也十分投契,直到money卧在晨光脚边睡了,蓓蓓才回来。 「咦,你不是说明天再过来找我的吗?」蓓蓓进门一眼看见凯文,诧异得连鞋还没脱就走过来了。 money在睡梦中被吵醒,仍是尽责的打着呵欠来应酬蓓蓓一番。 「要是知道你的房东是个画家,我早就过来了。」凯文笑说。 「那我房东岂不是被你吵了一个晚上」 晨光抱起money说:「我就不妨碍你们了。」 「晚安!」凯文说。 「晚安!」晨光进了房间后,蓓蓓带凯文到天台上聊天。 凯文盯着蓓蓓看了半天。 「干嘛?我脸上有字啊?」 「我是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找你拍写真集?」凯文说。 「有什么好奇怪,我也是有美色的。」 凯文握了握蓓蓓的手,问:「跟徐雳谈得怎么样?」 「他们开的条件不错。」 「格调呢?」凯文仍有点担心。 「据说会拍得很美、很健康、会让人产生遐想,但没有邪念。」 「也许这对你来说是个转机。」听蓓蓓提起这个机会时,凯文曾经考虑过拍摄写真集的利弊得失。 「徐雳说我进演艺圈这么多年,演来演去演不出一朵花来,如果再不做个突破,真不如改行算了。」蓓蓓的脸上流露出疲惫的神情。 其实她心里清楚,有一些女明星抓着人气正旺的当头拍写真集,而另一类女明星却是为了咸鱼翻身而放手一搏,这两者之间的差异是极残酷的,因为裸露的尺度就有相当程度的不同;有幸搭上高知名度的杂志,就算用色情的眼光在阅读,仍可以艺术一言以蔽之,但台湾哪个已是超人气的女星,写真集会拍到两点全露呢? 凯文望着楼下闪烁的招牌灯,迟疑的问:「你确定了吗?」 「还没有。」蓓蓓说。 凯文搂着蓓蓓的肩膀,在她耳畔低声的说:「也许杨导演这部戏上档,你就红起来了。」 「我的戏分那么少,连你们后来到哈尔滨出外景都没我的份。」蓓蓓噘着嘴说。 「你有十集的戏分也不错啦!」 「整出戏四十集,我才出现四分之一……」 凯文用炽热的双眸盯着蓓蓓,话语中有一股坚定而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他诚挚而迫切的说:「如果你觉得拍写真集会是你的一个转捩点,那你就放手去做吧!我会支持你的。」 蓓蓓的身子在这目光下彷佛融化了,和凯文小别后的相聚,使她在旁徨中得到极大的抚慰。天台上有一缕缕微凉的夜风,天边挂着银白色的月牙儿,凯文拥着她,两人被幽静的夜色所包围,心神如醉。 * * * 开张不到一年的「开心咖啡屋」被心瑂顶让了出去,这个消息致文还是从他和心瑂共同认识的朋友口中听来的。他有些震惊,开咖啡馆是心瑂的理想,当初他也不知为什么会那样宠她,忽然砸下钱就开了店。母亲最近三天两头打电话催着他去跟心瑂把钱的事弄清楚,他们家无恒产,就算夫妻离婚,赡养费也得仔细盘算,何况只是男女朋友 致文找了心瑂几次都没见到人,孟芹的情绪有点反弹,疑心致文想要旧情复燃,两人为这事争执过后,致文希望蓓蓓先拿一笔钱给父亲请个特别看护。 「我最近一个通告也没接到,上哪儿筹一大笔钱呢?」蓓蓓刚睡醒,脸都还没洗,长发被她用一个粉红色的大夹子夹在后脑勺上,她打一个长长的呵欠,两眼还有点惺忪。 致文在客厅里焦躁的绕来绕去,不由得数落起蓓蓓来:「我觉得你应该找个正经的工作,你看看你演的戏,不是露个脸就挂,要不然就是站在主角旁边当丫鬟;再过两年,人家嫌你演丫鬟都太老,你是不是就升级演阿婆?」 「你管我!」蓓蓓的自尊心深深的受到伤害。 「平常我是懒得管你,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妈一直催着我向心瑂要钱,老实说,我不想再跟心瑂去算计这些,你懂吗?」致文发了一堆牢骚后,无奈的回去了。 蓓蓓怔愣的坐在沙发里,直到晨光带money回来。 「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晨光问。 「我缺钱。」蓓蓓把下巴搁在弯起来的膝盖上。 「要多少?我先借你。」晨光掏出皮夹。 「谢谢你啦!我需要很多很多才够。」 「那怎么办?」 「我要去拍写真集。」 「啊?」晨光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因为我老爸中风,我需要很多钱,所以不得不这么做。」蓓蓓舍弃了原先要一脱成名的想法,而拿父亲当一个牺牲的正当藉口。 「总还有其他方法可想吧!」晨光彷佛觉得这是件出卖灵肉的悲剧。 「你觉得不妥吗?现在的写真集都拍得很艺术耶,虽然有裸露,但是……」 「但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而且它可能给你带来很多后遗症。」晨光凝视着她,心里激动着,她只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她的哥哥、她的情人呢?他们就不能替她分忧解劳、挡风遮雨吗? 「我需要那五百万,杂志社要给我那么大笔的酬劳,有那些钱,我们家眼前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蓓蓓幽幽的说。 「那你哥呢?难道他也会为了你父亲而去当牛郎吗?」话一出口晨光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的无心却伤了蓓蓓。 果然,蓓蓓霍地从沙发里跳起来,吼道:「林晨光,你要搞清楚,我是去拍写真集,不是去做妓女!」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晨光一急起来,完全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心。 看看电视上为杂志做宣传的女星们,面对各媒体的采访,虽然大家都避开色情的角度,但真正有几个人衷心将她们的裸体视为艺术的演出,而赞叹、欣赏、心向往之呢? 「凯文赞成你拍裸露的写真集吗?」 「他说支持我的想法。」 「是吗?」晨光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什么样的男人会大方的让心爱的女人这么做呢? 「你不在这个圈子里,不懂得它的现实跟残酷,我的青春有限,再熬下去,女主角就没我的份了。我哥说得对,现在他们找我演丫鬟,再过几年我就只能演阿婆了!」 晨光没什么立场好阻止蓓蓓。娱乐圈的变化无常,总教他们这些浮浮沉沉的小演员们,期待辉煌璀璨的大红一场。蓓蓓若是无心还好,偏偏心里又怀着希望,因此一点可能走红的机会对她就成了一种撩拨;晨光只觉得她在玩火,心底焦急着,可是也无能为力…… 徐雳居间联络写真集杂志社的王老板和蓓蓓碰头。 他们约在一间广东茶楼吃饭,王老板大约五十来岁,肥胖的身躯藏在一件深蓝色的polo衫里,他很主动的提起蓓蓓现在工作上的处境,一副长辈的口吻说:「蓓蓓就是不懂得好好规划自己的演艺生涯,这真是可惜啊!」 徐雳笑说:「我也常替她觉得可惜,要不然也不会把王老板您这个大忙人约出来了。」 蓓蓓静静的等着王老板进入主题,她现在急着想知道的是拍写真集的利润和周边效益,可惜王老板和徐雳似乎都不急,他们天南地北的闲扯,吃了一桌子的凤爪、烧卖、牛肉丸后,王老板才慢条斯理的问蓓蓓是不是有兴趣拍写真集。 「我是希望做一点突破。」蓓蓓看了徐雳一眼,心想她要是没打算拍写真集,难道今晚出来陪两个老男人坐台吗? 王老板笑着说:「那很好,酬劳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细节的部分,这两天我们再约个时间到我办公室谈谈。」 蓓蓓的失望悄悄爬到脸上,徐雳因此主动问起整个写真的企划构想,王老板这才说出还跟两个颇有名气的女演员在洽谈,如果彼此能够配合,就先以那两个女星打头阵。 蓓蓓此刻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倒是徐雳沉得住气,谈笑间就把蓓蓓和王老板签约的时间敲定了。 王老板又提议去喝咖啡,蓓蓓本来想推掉,但徐雳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附和着说好。王老板驾着他那辆豪华型的凯迪拉克带他们到凯悦饭店喝咖啡。 三人一坐定,蓓蓓便看见凯文和他的经纪人姚军及一个记者一块儿走进来,凯文很快的过来和他们打招呼,蓓蓓知道有记者在,不敢跟凯文多说话,徐雳却笑着打趣凯文:「女朋友陪我们喝喝咖啡,不要紧吧」 蓓蓓打了徐雳一下,「不要乱讲啦!」 徐雳看见凯文有点尴尬反而乐道:「姚军这么跋扈啊?连女朋友都不让你交。」 凯文立刻向徐雳求饶。 蓓蓓无可奈何的对凯文说:「你快点过去吧!他们在等你。」 「晚上打电话给你。」凯文低声说。 「好。」蓓蓓瞥见姚军直盯着他们这边,脸上的表情绷得像木乃伊似的。 凯文回座时姚军已经替他点了一杯曼特宁。 「你跟徐雳熟吗?」姚军问。 「还好。」凯文啜了一口咖啡,开始与杂志社记者进行今天的专访。 记者是一个戴着玳瑁镜框的年轻女孩,当学生时在电视台跑过一阵子娱乐新闻,因此对八卦消息的感觉十分敏锐,她一边试探凯文跟蓓蓓之间的感情指数,一边又好奇那一头于蓓蓓和写真集杂志社老板间的关系。 记者离开后,姚军直截了当的对凯文说:「趁着你跟于蓓蓓的感情还没有曝光,到此为止吧!」 「姚哥!」凯文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适合你。」姚军深沉的说。 凯文看了他一眼,这算是什么解释?虽说平常他接的戏都是由姚军替他挑选的,但交女朋友是他的自由啊! 「那个徐雳说好听点是个经纪人,说实在点根本是个皮条客,他们对面坐的王世昌专门替女明星出写真集,如果我没猜错,于蓓蓓也要拍写真集了。」 「那又怎么样呢?」凯文反问。 「别让人利用了你的知名度来做宣传。」 凯文有点生气了。「蓓蓓不是这种人,她还没有这种心机。」 「我是提醒你,省得哪天在报纸上看见自己是某某脱星的男友,到时你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姚军抽着烟,在吞吐的烟雾后窥视凯文的神情。 晚上凯文打电话给蓓蓓时,并没有提到姚军的顾虑,只是问起蓓蓓是不是非拍写真集不可。 「你不是说你会支持我的吗?」蓓蓓低声的说。 「可是徐雳的品味让人怀疑。」 蓓蓓带着说服的语气说:「王老板也不是那么想找我,他心里有两个人选,都是玉女派的,她们都能拍了,我还怕什么 」 「你家里怎么说?」凯文一直到大学都是在美国念的书,观念算是开放的。 「我老爸在生病,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想不用跟他们报备了。」 然而过了几天当蓓蓓和王老板签妥合约后,她忽然多了许多的演出机会,工地秀、电视台、综艺节目都陆续透过徐雳,甚至就直接找她洽谈。 蓓蓓感觉自己被重视了,再加上签了写真集的合约后,王老板付了五十万的订金,她母亲立刻也换了一张嘴脸,开心的向左邻右舍宣称她女儿就要大红大紫。 蓓蓓在一阵乐陶陶后问晨光:「我觉得这几天好像在作梦喔!」 晨光搁下画笔,从画架后面探出脑袋来望着她。「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恶梦吧!」 「欸,你没发现最近有不少制作人找我上节目吗?」 「是啊!」 「所以我说嘛!演艺圈啊,熬久了就是你的。」蓓蓓一脸春风得意。「晨光,你的图画得怎么样了?」 晨光耸耸肩说:「想跟几个朋友合请一个人体模特儿,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为什么要跟人家合呢?」蓓蓓说:「找我好了。」 「找你?别开玩笑了,人体模特儿身上是不穿的。」 「喔,那就是三点全露罗!那你们岂不是很容易就跟模特儿发生……关系?」 「你说到哪里去了?」晨光睨了蓓蓓一眼。 「反正你跟孟芹也结束了嘛!」蓓蓓不由自主的想试探晨光内心的情感所在。 「那也不表示我就得再找一个女人替补啊!」 「是吗?」蓓蓓听他这话心里却觉得很受用,她似乎一直希望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可是,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第八章 蓓蓓睁开眼睛时,发现money睡在她的枕头旁边,不但四脚朝天,还打呼。 「money、money!」蓓蓓推推它。 money翻身起来,伸懒腰的同时还咧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蓓蓓拉开房门让money到厕所尿尿,自己则懒洋洋的到厨房查看它的饲料和水是否充足。 最近money几乎都是晨光在照料,蓓蓓往往一睡醒就匆忙的上妆、换衣服,几乎每天都与不同的传播公司或电视台谈演出的事,她的精神因此变得有些亢奋。虽然目前的接触都是口头上的承诺,但对她来说,这已经是进入这一行最辉煌的时刻了。 晨光似乎就像一个默默支持她的朋友,无异议的打扫环境,且填满冰箱里的饮料与速食,供她夜归或晏起时享用。 蓓蓓在屋里晃了一圈,没看见晨光,想必他是出外写生去了,她才打算开冰箱找东西吃,却有人按了电铃。她只好先去开门。 「嗨!」孟芹带着大大的褐色太阳眼镜,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蓓蓓愣了愣,也跟她「嗨」了一声,money热情的对孟芹示好,两只前爪不小心刮破孟芹的丝袜。 只听见孟芹低低的叫了一声,她拿皮包挡在自己一双修长的腿前,尴尬的说: 「我好怕狗。」 蓓蓓一把抱起money。「不好意思,把你的丝袜弄破了。」她敲了money的脑袋一下,又问孟芹:「你是来找我哥的吗?」 孟芹停了两秒才说:「晨光在吗?」 蓓蓓有些疑惑,心想这女人到底怎么搞的?跟晨光在一起时,又偷偷要招惹她哥哥,现在跟晨光分了手,一大早又来找他…… 蓓蓓淡淡的说:「我早上起来就没看到他。」 「那我在客厅等他。」孟芹说。 「可是我马上要出去了,我怕money会一直缠着你。」蓓蓓的语气摆明了不欢迎她留下来等。 孟芹大方的走到晨光桌前写了一张纸条。「晨光回来,麻烦你告诉他,我有事找他。」 「喔,你留纸条了嘛!」蓓蓓瞥了孟芹的留言,只见上面只有姓名和来访的时间。 孟芹走后,蓓蓓迳自回房换衣服,出门时才发现money把孟芹留言的纸片咬得粉碎;蓓蓓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纸片捡回晨光的桌上,她曾想过是否要替孟芹再留话一次,但正好凯文打电话上来说他人在楼下,蓓蓓于是作罢,匆匆下楼去了。 凯文喜欢见到蓓蓓时,先无言的凝视她几秒,然而蓓蓓却为了刚才的事有点心虚,因此眼神飘忽闪烁,连心也是浮动的。 「我听到一个关于你的消息。」凯文似笑非笑的说。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蓓蓓问。 「有内幕消息说,电视台打算提名你角逐最佳新人奖。」凯文将车往阳明山上开去。 「真的吗?」蓓蓓讶异不已。 不久前,她还觉得自己前途茫茫,如今不但有人找她拍戏,居然还有机会被电视台视为参赛的人选,真是不可思议啊! 「虽然名单还没有公布,但既然有这个传言,我想对你最近接戏、选戏应该有不少帮助。」凯文很希望蓓蓓的演艺事业能够扶摇直上,也许这是他个人小小的一点私心。 尤其最近姚军已嗅到他和蓓蓓在拍拖,有意无意总要提醒他别让那些熬不出头的小演员给利用了,这种话听起来真刺耳,若是蓓蓓在电视上能有几次出色的表现,他是希望让恋情慢慢公开来的。 「如果这次真的给你拿到新人奖,记者问你有没有男朋友时你怎么回答?」凯文问。 蓓蓓停了半晌,说:「不知道耶,你教我,我照着你的话回答。」她把手握成拳伸到凯文面前当麦克风,「我们请最佳新人奖的得主于蓓蓓小姐告诉我们,她现在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呢?」 凯文煞有其事的回答:「是的,我的男朋友其实大家也认识,就是姜凯文,如果这次没有跟他搭档演出,我想我的演技也不可能就这么被激发出来……」 蓓蓓娇嗔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那算了,你有更好的说法吗?」凯文戏谑的望着她。 「到时候随机应变罗!」 「欸,我们俩得先串好供才行啊,不然我说于蓓蓓是我女朋友,你说姜凯文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那我不是糗大了!」 蓓蓓听他这话的语气是愿意公开两个人的恋情了,按理说,她应该开心才对,可是,心里的愉悦似乎没有预期的多;反而这一整天,都因孟芹早上的出现而使她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孟芹在黄昏时又来了晨光的公寓一趟。 晨光开门见到她时,愣了一下,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来找他。 「我早上来过,留了纸条给你。」孟芹早上被money刮破一双丝袜,下午特地换了长裙才过来。 money又蹦蹦跳跳的出来欢迎孟芹,晨光见孟芹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猜想她是不喜欢小狗,因此把money抱到自己的工作台上。「这么小的狗你也怕?」 孟芹点点头,「它有没有跳蚤啊?」 「没有吧!」晨光摸摸money的脑袋,它不安分的在桌上转来转去。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孟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委屈。 晨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也该出去吃晚饭了,你等我一下,我拿件外套。」他一手把money抱起来往房间里走。 孟芹看见他桌上有一本厚厚的素描本,顺手翻了翻,除了建筑物、街景以外,她敏感的察觉到晨光感情的移转是有迹可循的。素描簿前半本的女子速写都是她,而后却成了蓓蓓,那是不同角度的观察与纪录,或凝眸、或浅笑、或忧伤、或灿烂……她忽然明白早上蓓蓓对她的冷淡其实是含着敌意的。 晨光拿了一件蓝色的薄夹克出来,问:「有没有想到哪里?」 「开心咖啡屋。」孟芹说。 晨光怪道:「我听说心瑂已经把那间店顶出去了。」 「嗯,没错,现在它的老板也还是我的客户。我替店里重新设计过,色系换了,像英国乡村的调调。」提起工作,孟芹的精神似乎变得比较好一点。 到了「开心咖啡屋」,孟芹选了习惯的位子;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长发女子,她热情的推荐今天的招牌餐,还送了两罐啤酒。 「最近过得怎么样?」孟芹问。 晨光想了想说:「还不是就这样。辞掉才艺班的课,就得多接一些设计稿来做,不过也还好啦,反正吃不饱饿不死,如果明年的绘画展画不出个名堂来,我想我真的要考虑改行了。」 孟芹笑说:「我才不担心你的工作呢!一堆设计公司等着你,你还怕饿死吗?我是问你的感情生活。」 「感情生活?」让前任女友来关心自己的感情生活,这岂不是很滑稽吗? 「其实我现在跟致文也很少碰面……」孟芹低下头,「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切的阻力消失后,男人的热情也跟着消失了?」 晨光脑里忽然一片空白,她的意思是致文又移情别恋了吗? 「不确定的感觉比较有挑战性吧!」孟芹苦笑了一下,「你会这么想吗?」 「我不了解你的意思。」晨光发现他已经没有兴趣知道孟芹和致文现在的感情困境了。 孟芹却控制不住自己,她一古脑的说:「致文以前一天都会打好几通电话给我,可是现在,我几天也接不到他一个电话。」 「你可以自己打给他,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啊!」 「是吗?」孟芹啜一口咖啡,「可是昨天是我生日,他居然也忘了。」 晨光笑道:「那你更有理由要他弥补你啦!」 「我觉得我的心都冷了。」孟芹垂着头,哀声叹气。 「你打算怎么做呢?」晨光猜想她只是要倾吐一下垃圾情绪。 「我想要安定……我应该找一个适合的男人,稳重、成熟、包容力强,昨天晚上我想了一整夜,致文没有一个条件符合。」 「那就找一个适合你的人吧!」晨光冷静的说:「以前我一直希望能跟你在一起,后来真的在一起了,才发现不适合,还好我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不然现在我们也不能像老朋友一样的谈心里面的话,你说是不是?」 孟芹忽然觉得晨光是在拒绝她。比起致文的飘忽,孟芹开始回想起晨光往日的种种好处;一个稳定的情人虽然不能给人爱恨交加的缠绵悱恻,但绝不会有苦苦等待的焦虑与情变的不安。 「你还会接受我吗?」孟芹问。 晨光愣了一下,「我们?」 「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孟芹的语气带着执拗。 「别开玩笑了,我们努力过,不行的。」 「那时是我心里还对致文抱着希望,我承认我错了。」孟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对不起,孟芹。」晨光低声的说。 「如果你没有爱上于蓓蓓,你是不是会再接受我?」 孟芹的话像一记闷拳似的打进晨光的心窝,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掩饰的说: 「我跟蓓蓓一直就像哥儿们。」 「你骗我。」孟芹固执的说。 「我干嘛骗你?蓓蓓有男朋友的。」晨光说。 孟芹忽然岔开话题,说她想到碧潭走走。「你陪我去吧!」 晨光也不知该如何拒绝,于是就骑车载她到碧潭。孟芹谈着她最近的工作情况,两人在夜风徐徐的水边散步;孟芹挽着他,彷佛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电视台有意提名蓓蓓角逐最佳新人奖的事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节目部经理约了蓓蓓与一个红牌制作人谈论下一档连续剧的剧情与角色。 在节目部经理偌大的办公室里,蓓蓓觉得自己变得十分渺小,制作人沉吟了一下说:「陈经理,既然你这么看好于蓓蓓,我这部戏的女主角当然就是她了。」 陈经理笑着对蓓蓓说:「第一次有机会挑大梁,一定要用功啊!」 「我知道,谢谢经理。」蓓蓓心里虽然高兴,但对完全不曾合作过的工作班底还是感到有点惶恐,尤其这个留着小平头的制作人,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眉头深锁,嘴角下垂。 「宋制作,那女主角就这样决定罗」陈经理再确定了一次。「蓓蓓虽然是个新人,不过你一定要相信,我的眼光错不了。」 「经理御笔亲点的人选,当然错不了。」宋制作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 后来他们两人闲聊起来,完全与蓓蓓无关,只是经理又没说要她离开,她只好在一旁待着,听着听着,竟也听出一些端倪。原来他们现在正在搞派系斗争,宋制作原先属意的女主角有点意思靠拢另一派人马,所以经理故意要冰她一阵子,蓓蓓刚好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从办公室出来后,凯文在电视台地下楼的餐厅等她,蓓蓓一古脑的把刚才听到的事说给他听。 「我觉得你还是有个经纪人替你打点打点比较好。」 「徐雳啊!」蓓蓓说。 凯文戏谑的说:「姚军说他根本是个皮条客。」 蓓蓓拍了他一下,「那我成什么了?」 两个人嘻笑斗嘴时,一个和凯文熟识的报社记者拉开他们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嗨!」记者从西装裤口袋掏出一包万宝路。「这么好,在这里约会?」他又四下张望看哪里有打火机。 凯文从隔壁桌上拿了一盒火柴丢给他。 记者道了声谢,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后问:「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这么保密?」 凯文大方的说:「我跟蓓蓓是在正当的公共场所喝茶,哪有什么保密的!」 记者故意问蓓蓓:「几时结婚啊?」 凯文立刻解围说:「我结婚的时候你一定收得到红色炸弹,急什么!」 记者嘻嘻哈哈的和他们攀谈起来,蓓蓓怎么也想不到,过两天娱乐版就刊登了她和凯文谈恋爱的消息。 而姚军看了报导后,几乎是带着兴师问罪的口吻在责问凯文。 「我不是不让你谈恋爱,可是我旗下的艺人应该都知道我的规矩,要交男女朋友可以,低调处理;尤其是跟圈内人,很容易就把形象弄坏了,你知不知道?」 「姚哥,我向来都是低调在处理我跟蓓蓓之间的感情,至于报纸要怎么写,那不是我的责任。如果你觉得这会对我的事业造成伤害,我想你太多心了。」凯文的语气有点赌气的意味。 姚军严峻的对他说:「市场是很现实的,希望你不要判断错误才好。」 凯文跟经纪人今天的碰头可说是不欢而散。第二天在淡水有外景戏要拍,凯文知道会有娱乐新闻的记者要来采访,便赌气的叫蓓蓓来探班。 隔天姚军便又在电视的娱乐新闻里,看见凯文侃侃而谈的说起他对蓓蓓来电的经过。 画面像mtv似的,还拍两个人手牵手的走在海边,蓓蓓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深情的看着凯文…… 姚军简直气炸了,下午他才对一些杂志与报社的记者澄清凯文跟蓓蓓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两人的恋情更是荒谬的报导;可是晚上的娱乐新闻一播出,他下午的辟谣又算什么呢?他一定要让凯文知道他这个王牌经纪人可不是让艺人们兜着玩的。 晚上蓓蓓回来时,晨光正在浴室帮money洗澡,电话铃响,蓓蓓顺手接听,是孟芹打来的。蓓蓓按了保留键,朝浴室里叫道:「晨光,孟芹找你。」 晨光低声的说:「说我不在,跟女朋友出去约会了。」 「什么?」蓓蓓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她靠到晨光的身边重复他的话:「说你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嗯!」晨光忙着替money搓身上的泡沫,一点也没有犹豫的意思。 蓓蓓不但把他的意思传达到了,还加油添醋的说:「他最近晚上几乎都留在他女朋友那里过夜,我想他们大概快结婚了……喔,好,我会转告他的,再见。」 晨光抱着裹了浴巾的money出来,面无表情的对蓓蓓说:「你不但可以当演员,我想你当编剧应该也很不错。」 「欸,你别不知好歹,我是担心你又掉进那个毒藤女的陷阱里去才好心救你耶。」蓓蓓理直气壮的说。 晨光一脸哭笑不得,「你居然把孟芹说成毒藤女?她是哪里得罪你了?」 蓓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她就是看孟芹不顺眼。「我是搞不清楚她现在是不是还跟我老哥在一起,像她这么前卫的女人,一定不甘心安安分分的守着一份感情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是你老哥造成的。」晨光一面擦拭money的毛发,一面分析说:「你哥习惯在女人堆里流浪,孟芹发现她不能让你哥安定下来,所以自己的感情在没有安全感的状态下也浮动起来。」 「既然你这么了解她的企图,那就不用我多费唇舌啦!」蓓蓓发觉挑拨不成,于是一脸悻悻然的住了嘴。 晨光偏又不放过她的笑说:「我发现啊,女人批评起女人来比什么都恶毒。」 蓓蓓心里暗暗咒了一声,冷笑地说:「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偏差,按理说,我应该要羡慕孟芹才对,她要不是心思细密、手腕高明,怎么会有一堆蠢男人自投罗网呢?」 晨光抗议道:「你这是在做人身攻击喔!」 「我又没指名道姓,请问,我究竟是攻击到哪只蠢猪啦」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抬杠个没完,直到致文打电话过来邀蓓蓓到他们的竞选总部做一场表演,她与晨光的唇舌之战才宣告结束。 当然,经过蓓蓓电话里的挑拨离间,孟芹期望与晨光再续前缘的意念已完全幻灭。在一场同学的聚会里,晨光辗转得知孟芹又换男朋友了,这次她的对象是一个青年才俊的医生。同学间传说,孟芹与这个医生多年前曾经有过一段感情,但因当时医生已有了未婚妻,因此两人不得不终结这段恋情;如今医生离婚三年,碰巧孟芹又处于感情空虚的时期,两人相遇立刻重新燃起爱的火花。 也就在晨光听到这个消息没多久后,孟芹就打电话说她要结婚了。 「吓了你一跳吧?」孟芹俏皮的说。 「确实有点意外,前不久看到你,你还很哀怨的样子,怎么突然就换男朋友,而且马上要结婚了呢?」 「这年头好男人不多了,看准了就下注罗!」孟芹的语气带点玩笑,但事实上这却是她心底的想法。 「看样子于致文是不懂得惜福。」晨光说。 「他适合流浪,在许多女人的感情和眼泪之间流浪。」孟芹替致文下了一个注脚。她在感情的浪潮里沉浮多时,如今说是繁华看尽也好,心如止水也罢,总之,遇见一个可停泊的码头,她何必又在情海里浮浮沉沉呢? 蓓蓓觉得自己一下子受到许多瞩目,报纸娱乐版偶尔有她小小的花边新闻,与她接洽的连续剧也渐渐多了起来;致文替他大学时代的学长助选,经常在政见发表会上还请她现场唱歌造势。夜深人静时,她便会飘飘欲仙的觉得自己就要身价非凡了。 今天她甚至为了一支很有机会拍到的化妆品广告而兴奋不已。 广告公司对蓓蓓说:「厂商对你的满意度很高,但是他们自己内部有人希望用港星来拍,我想机会不大,因为他们那个老板才舍不得花那么多钱呢!」 「那我不就是贱价出售了?」 「蓓蓓,你是物美价廉啦!」 蓓蓓在广告公司的企画室里和企画部的创意女总监聊起这次的化妆品比稿经过。不一会儿有人敲门,总监低声对蓓蓓说:「我们这次请了一位外面的美术设计,应该是他来了。」 总监拉开门时,蓓蓓张大嘴「呀」了一声,进来的人竟是晨光。 待他们谈完事情一起搭电梯离开时,蓓蓓才笑说:「好巧喔!没想到居然会遇到你。」 其实这次的案子若不是因为知道拍摄对象是蓓蓓,晨光还不打算把时间花在这上面呢!「这个广告的格调满高的,对你应该有很不错的帮助。」 蓓蓓开心之余还带了一点儿不确定。「其实广告公司说,厂商还没作最后的决定耶!」 出了电梯后晨光严肃的对蓓蓓说:「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 「什么建议?」 「最好推掉写真集。」 蓓蓓噘着嘴说:「那怎么可能!合约都签了,订金也拿了,现在说不拍,他们不杀了我才怪。」 「可是他们这期推出的写真集卖得很不好,我有朋友认识他们的摄影师,听说之后他们的走向会变得很煽情、很挑逗,换句话说,会降格调以求销售量增加。」 蓓蓓呆住了,顿时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 晨光发现蓓蓓的神情有些沉重,忍不住安慰她说:「事情也许没有我想的严重,但是你不妨在这几天跟你的经纪人好好打个商量,看究竟怎么跟杂志社沟通会比较好。」 过了几天,蓓蓓到徐雳家商量写真集拍摄风格的事,他拿着保温壶,尖着嘴吹了半天,缓缓的啜一口热茶,才慢吞吞的对蓓蓓说:「你别穷紧张嘛!既然他们这期的写真集卖得不好,改变风格很正常啊!」 「但是我担心他们会拍得不美……」蓓蓓想说的倒不是美不美这么简单的意思,她更害怕会有格调低俗的画面出现,毕竟她是苦熬了好些年,最近才有好转的迹象。 「哎哟,小姐,别想那么多了,到时候摄影师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总得等照片拍出来才能说人家这张格调高,那张拍得烂,是不是?你现在要我去找他们谈,谈啥?」徐雳轻而易举的把蓓蓓的嘴给堵住了。 「可是我有内幕消息,说他们会拍得很像黄色画报。」蓓蓓心烦意乱的说。 「哇!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黄色画报?不可能啦!」 「徐大哥,你总是帮我跟他们提提比较好嘛!」 「你真是麻烦耶,好啦、好啦,遇到王老板我会跟他提的。」 蓓蓓扯着他的衣袖说:「你别这样敷衍我好吗?等你遇到王老板?那是哪年哪月啊?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他啦!万一他想改走低格调的路线,你得帮我想办法解约啊!」 徐雳给蓓蓓闹得没办法,只好当着蓓蓓的面打电话。杂志社的总机小姐说老板出国,过两天才回来,徐雳挂了电话说:「过两天我亲自跑一趟,满意了吧」 拍照那一天早晨,蓓蓓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摄影棚,摄影师临时换了一个日本人,肥胖、黝黑,蓄着大胡子与长头发,完全不跟蓓蓓做任何沟通,因为蓓蓓不会日语,日本摄影师又不会国语。 摄影助理英、日文夹杂着跟摄影师比手画脚的调灯光弄布景,蓓蓓像个娃娃似的任人摆布;摄影师一会儿要她像只猫,一会儿要她像只豹,她的脸上带着像蝙蝠侠那样的眼罩,生涩的依照指示做出摄影师希望的肢体动作。 毛片冲洗出来那天,王老板约了摄影师和蓓蓓在饭店的咖啡座看成果,原本徐雳该陪蓓蓓一起来的,但他居然临时接了一个灵异节目的通告而放蓓蓓鸽子,凯文理所当然的就陪蓓蓓去看毛片。 王老板见了凯文觉得有点诧异,因为出门前徐雳跟他通电话时还说:「我跟蓓蓓说我今天有通告,免得她又跟我嘀嘀咕咕,待会儿她自己去,看你喜欢什么调调的你就决定了,不用跟她罗嗦,她一个小女生懂什么。」 可是这会儿凯文来了,以一个护花使者的身分,王老板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能圆满的达成选毛片的工作。 蓓蓓很快的浏览了一下三大叠堆在桌上的照片,她立刻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握着水杯喝水。 王老板一边看照片,一边啧啧的赞叹说:「吉田的女人拍得好耶!你看蓓蓓完全变了一个人,看得我们姜凯文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真想不到我们蓓蓓瘦巴巴的,原来人家也是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喔!」他拿着一张近乎全裸的照片凑到凯文面前,「你老婆的身材真辣!」 凯文脸一沈,挥手格开王老板凑近的照片,正巧碰翻了桌上的水杯,吉田慌忙抢救照片,王老板则骂了一句「你娘咧」,凯文更火了,揪着他的领子,怒道:「你再骂一句试试看!」 王老板用力甩开凯文的手,嗤鼻一声的说:「你怎样?没这个度量就不要找这种女人。」 王老板话还没说完脸上已挨了凯文一拳,蓓蓓惊呼一声,想要拉住他,但两人却当众扭打起来,吉田一边叽哩哇啦的劝架,一边又怕照片有所损毁,场面顿时变得一团混乱…… 第九章 凯文为了蓓蓓在饭店的咖啡座与王老板大打出手的事,第二天立刻上了报,王老板的鼻梁被打断、凯文的嘴角被打破,两人还轰轰动动的闹进警察局。 蓓蓓打电话向姚军求救,姚军正在替旗下一位艺人开记者会,这一闹,一群媒体记者都跟到了警局。 而晨光在7-eleven的报架上,看到报纸上大大的红色标题写着:姜凯文一怒为红颜! 回到家里,蓓蓓正躺在沙发上看报纸。 晨光说:「你上报了。」 蓓蓓扬了扬手上的报纸,「而且还上社会版呢!」 晨光关心的问:「怎么会搞成这样?」 「都是杂志社那个王老板,讲话口无遮拦的,凯文看了我的毛片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了,又听见王老板说些有的没的,两个人就一言不合打起来啦!」蓓蓓把昨天发生的事,简略的描述给晨光知道。 晨光点头笑说:「有进步喔,现在居然有男人为你打架,不简单!」 蓓蓓把报纸卷成棒状,起身敲了敲他的肩膀,「你很讨厌耶,幸灾乐祸!」 晨光抗议道:「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你希望常有媒体追着你跑,还有绯闻可写,这样才表示你够红。」 蓓蓓想了想,「可是我现在的要求又高了一点耶,我希望能有一点作品好让媒体去报导,比方一般歌星、演员都选在发片、打歌的时候才曝光。」 「也许等你拿到新人奖,你又觉得一天到晚上报不稀奇了。」晨光坐到他的工作台前,money又窜过来吵着要晨光陪它玩。 蓓蓓斥喝了一声,money完全无动于衷,仍然咬着晨光的裤管东拉西扯。 晨光丢了一根假骨头给money,「自己到旁边玩,晚上再带你到公园跑步。」 蓓蓓突发奇想的把不同颜色的狗饼干,分成一堆一堆的排列在地上。 「你干嘛?」晨光怪道。 蓓蓓指指地上不同颜色的饼干说:「这里有牛肉、起司、火腿、鸡肉、牛奶、青菜的口味,不知道money喜欢吃哪一种?」 她把money抓过来,强迫它作选择,谁知它的脑袋东歪西撇,对那些饼干一点兴趣也没有。 晨光笑说:「你别无聊了,它早上才爬到我桌上偷吃我一个三明治,现在哪有兴趣吃你的狗饼干!」 正当蓓蓓和晨光在家「含饴弄狗」之时,凯文和姚军却怒目相对,即将爆发一场激烈的争执。 在姚军的经纪人公司,他让小妹替他把各报社的报纸通通买回来摊在桌上。姚军打算等凯文阅读过这些报纸后再来兴师问罪,因此凯文到时,他故意到会客室去跟另一个艺人说话。 凯文看过那些报导后,心浮气躁的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在他的事业前途上,他不得不承认姚军呼风唤雨、长袖善舞的能力替他在短短的几年内打下大片江山,但对于他的感情生活而言,姚军无异是一个残酷的终结者。 姚军时时刻刻强调一个偶像型的艺人,要注意形象、远离女色。因此三年前他和一个戏剧系的小女生悄悄谈恋爱时,姚军完全漠视他的感情和感觉,强制要他把所有的心思和时间都花在工作上,他一连接了三档戏,都在大陆拍摄,于是刚萌芽的爱情就这么宣告夭折。 如今他公开了和蓓蓓的恋情,姚军又要来摧毁、又要来践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凯文从姚军走进办公室后,便一直倚着窗口,不动也不说话,他忽然觉得这个高大如山的中年男子,面目狰狞、顽强而跋扈。他挺直着背脊,等待风暴来袭。 「桌上的报纸都看过了吧!」姚军目光凌厉的盯着他,「想不到我们的忧郁王子竟然会为了一个脱星而打断人家的鼻子!」 「姚哥!」凯文抗议的叫着,他因愤怒而涨红着脸,眼睛冒着怒火,坚定的走到姚军的面前,咬着牙重重的说:「蓓蓓不是脱星,就因为她不懂得逢迎谄媚,所以才争取不到好的演出机会;就因为她洁身自好,所以才错过许多可以一举成名的时机。」 姚军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那她最近可说是开窍罗?懂得抓着你炒新闻来提高她的知名度啊」 「她从来没这么想过。」凯文更激动了。 「好,我的时间很宝贵,我不想浪费在那个女孩子身上,你究竟打算怎么办?你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也是银行的高级主管,我相信他们跟我一样不能接受你跟于蓓蓓继续交往下去。」 凯文坚决的说:「过一段时间,他们会接受的。蓓蓓不是你眼中的脱星,等到她拿了新人奖,你们的口气就不一样了。」 姚军哈哈大笑了起来,用尖酸嘲讽的口吻说:「她想拿新人奖?下辈子吧!」 凯文的背脊窜起一阵寒意,他的额头冒出涔涔冷汗;他明白了,姚军会用这种口气说话,一定是知道蓓蓓提名新人奖的资格被取消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瞪着姚军,沙哑的说:「有人操纵这次的入围名单?」 姚军并不回答凯文的问题,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资料递给凯文。「这份是港台十大受欢迎男艺人的票选统计,自从你跟于蓓蓓的恋情曝光后,你的得票数就每况愈下。」 凯文顶嘴说:「其他艺人不但演戏唱歌全方位发展,甚至还往日本、好莱坞或欧洲去探路,当然他们能获得更多的回响。」 「你这是在怪我替你做的不够罗」姚军蹙起眉头,大声的咆哮:「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如果没有我,你们是什么?根本是个屁!我能把你捧上天,一样可以让你跌得一蹶不振!」 蓓蓓满心期待的在家里守着电话,等着电视台正式通知她被提名角逐最佳新人奖。 然而从早上醒来等到中午吃完泡面,她仍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般,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话,但是电话铃声一次也没响过,她有点怀疑电话是不是故障了,因此不时的握起话筒试试,确定无误才又挂回去。 晨光正在翻阅达利的画册,他觉得她的举动十分滑稽。「我发现你有点神经质耶。」 蓓蓓心不在焉的说:「哪有!」 「电话根本没响过,你干嘛接起来喂喂喂的?」 「你看书不看,偷偷注意我干嘛?」 蓓蓓的话一下子撼动了晨光的心。他知道电视台这通电话对蓓蓓的重要性,所以也跟她一样挂心;整个上午,他虽然端坐在工作台前,但他的心却替蓓蓓悬着,他不停的默默祈祷,祈祷蓓蓓顺利被提名且入围、得奖。 电铃叮的响了一声,蓓蓓立刻像触电似的扑向电话,「喂,喂——」 晨光趿着脱鞋去开门,一面对蓓蓓说:「小姐,我拜托你行不行,电话跟电铃的声音请你判断一下好吗?」 晨光拉开门后,如意气急败坏的走进来,嘴里嚷嚷着:「蓓蓓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啊?」 「我在等电视台的电话。」蓓蓓已经把整具电话都抱在身上了。 「人家都已经分赃完毕了你还等什么?」 蓓蓓闻言,脸忽然僵得像一尊石膏像。如意却仍浑然不知,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晨光推了她一下,她才停顿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蓓蓓才回过神来,看见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的晨光和如意,她苍白的脸色立刻涨红了,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了一下。她重新调整呼吸,甩了一下长发,故作潇洒的说:「那就不用一直等电话了。」她把电话放回桌上。 如意一下子变成闷嘴葫芦,不知道该跟蓓蓓说什么,干脆蹲在地上陪money玩。 「你从电视台来啊?」蓓蓓语气平平的问如意。 「对啊!我还遇到凯文,他在摄影棚排戏,说今天大概要过十二点才能收工吧!他要我劝你别太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我根本也没机会从头到尾好好的演完一出戏。」蓓蓓耸耸肩,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如意吐槽的说:「对嘛!论出道,我比你早一年;论敬业精神,我还比你牺牲得更彻底啊!真要提名的话,也该先轮到我嘛!晨光,你说对不对?」 「你们进演艺圈都这么久了,还想拿新人奖,太无耻了吧!」晨光戏谑的说。 蓓蓓不满的嘟着嘴,「搞不好电视台的哪个长官就是有你这种烂观念,我才会莫名其妙的被刷掉。」 如意开始抱怨起电视台的种种霸道行径及不近人情之处,接着和蓓蓓搬出冰箱的零嘴与饮料。蓓蓓俨然忘记今天提名的挫败,money也乐得围绕着两个女人讨一点东西吃。 晨光放心的要出门去买画纸和颜料。 蓓蓓喝掉两罐啤酒,捧着红通通的脸颊对晨光说:「不要去太久喔,不然东西都被我们两个人吃光了。」 晨光走后,蓓蓓打开音响,cd流泄出来的是晨光最近常听的萧邦夜曲,如意大叫:「谁啊?听这种东西,换一片啦!」 蓓蓓在cd盒里好不容易找到一片「英伦情人」的原声带。她们吃着、聊着、下午的阳光一点一点的过去,money躺在她们中间的地板上睡觉。话都说光了,牢骚也发尽,如意说要回去了,于是在回去之前和蓓蓓一起收拾妥一桌子凌乱。 音乐不知几时停了,屋子还原回先前的整齐及宁静,蓓蓓忽然处于一个极沉静的空间里,千头万绪打心底一古脑儿的冒了出来…… 蓓蓓带着money到天台上玩皮球,她将球顺着水泥地滚出去然后叫道:「去把球捡回来,money,快点,去检球。」 money玩了两次就觉得无趣,反而在天台上追着自己的尾巴跑来跑去,好像很开心似的。 天台的门忽然被推开,是晨光回来了。 「我们把东西都吃光了。」蓓蓓淡淡的说。 「你还好吗?」晨光走过来,「如果吃吃喝喝不能纾解你的情绪,也许大哭一场会好一点。」 蓓蓓烦闷的说:「谁在乎提不提名呢!我连结婚当天都会发生新郎落跑的意外,没被提名又算什么呢!」 晨光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既然你想得开那最好了,我一直担心你会钻牛角尖。」 不一会儿,蓓蓓却委屈的把她心里的想法一一的掏了出来,「其实这个新人奖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因为这次的写真集拍得太糟了,如果我能拿到一个小小的奖项,至少证明我在这个圈子还有一点实力。现在可好了,我辛苦了那么多年,一点成绩都看不见。」 蓓蓓一面哭一面细诉她这些年来的挣扎,晨光心疼的将她拥在怀里,让她尽情的倾吐她伤悲的、无奈的、多波折的演艺生涯。 * * * 蓓蓓的写真集出版了,王老板为了一报当日被凯文打伤鼻梁之仇,找了媒体大肆渲染与炒作。这样的新闻在思想保守的于家自然引起轩然大波,蓓蓓的母亲十万火急的打电话质问致文为什么让蓓蓓在台北胡搞瞎搞。 致文原先听蓓蓓说她要被电视台提名角逐新人奖,他还得意的四处宣扬自己有个明星妹妹的,不过事隔数星期,他竟然在书报杂志上看见她袒胸露背的模样。 「你没事为什么要拍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呢?」致文气急败坏的将杂志扔在蓓蓓面前。 蓓蓓也大吼大叫的说:「如果我不拍写真集,老爸的医药费哪里来?有种你付钱啊,你何必来我面前叫穷呢?」 致文严厉的说:「我叫穷,你也没必要去卖身呀!家里如果真的山穷水尽,还有果园可以卖,果园不够,房子也可以卖,我万万想不到你会去卖肉。」 蓓蓓歇斯底里的把自己的写真集撕个稀烂。「我高兴赚这种钱碍到你啦?我天生犯贱关你什么事?」 「为什么不关我的事?年底县市长的选举竞争多激烈,各党派之间的攻击多么残酷,我会因为你的事而变成话柄你知道吗?」致文痛心疾首的说:「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妹妹」 致文转身要走,晨光从房里走出来忍无可忍的说:「于致文,你是我见过最自私自利的男人,你要是怕蓓蓓妨碍你的仕途,你大可以装作不认识她。」 「我们的家务事轮不到你说话。」致文摔了门离去。 蓓蓓的眼泪成串的掉了下来。 看到蓓蓓伤心欲绝的模样,晨光的心整个都绞痛起来,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蓓蓓,再说以现在的情况,或许任何言语对她都是无济于事的。 蓓蓓抹掉脸上的泪痕,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对晨光抱歉地说:「我真是一个大麻烦,弄得你都没办法专心画图了。」 「我知道你现在的压力很大,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撑下去,总有一天你的家人会谅解你的。」 蓓蓓抑制着不让泪水再流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晨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我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想着去拍写真集,说什么替我父亲筹医药费,根本是一个藉口,我哥说得对,家里又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何必要我去卖肉!说穿了,我只是想一脱成名,偏偏我又那么肤浅,连怎么脱才好都不知道!」 晨光用力的握了握蓓蓓的手,「你不要这样贬低自己,我知道你是不想一辈子在这个行业里熬不出头,也许你选错了方式,但是你还年轻,你可以从头来过,你千万不能放弃自己。」 尽管晨光给了蓓蓓很大的安定作用,但是蓓蓓的母亲却对邻人的闲言闲语难以忍受,她甚至为了蓓蓓还跟隔壁的欧巴桑大吵一架,然而面对邻里间的耳语,这个纯朴的妇人真是呕到了极点,她要求儿子接他们两老到台北暂住。 致文以愤怒的口吻在电话中咆哮着,要蓓蓓承担这样的后果,蓓蓓挂下电话,脸色越来越苍白。 「怎么了?」晨光担忧极了,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弱女子,为什么她的家人就不能多给她一些体谅与支持呢? 「我妈吵着要跟我爸爸搬到台北来。」蓓蓓无精打采的说。 「其实这样也好,一家人搬到台北一起住,彼此都有个照应。」晨光当然没想到蓓蓓的写真集会在家乡引起轩然大波。 「台北的房租贵,请看护就更贵了。」蓓蓓将整个人都缩进沙发里。 「说不定你爸妈住不惯台北,很快又会回老家去了。」晨光故作轻松的说。 「我真希望能有个外星人把我抓走,或是让异形把我吃掉也可以。」蓓蓓把脸埋进蜷缩的身体里。 「胡说八道。」晨光轻轻斥责了她一声,然而他的语气里含有太多的不忍与心疼,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怎么帮她度过这段沮丧的时光呢? 时间像陀螺似的打着转,蓓蓓的父母虽然暂时让致文接到台北,但她与家里的情况却一样恶劣。 蓓蓓需依照当时与杂志社签下的合约,接受一些媒体的采访,甚至她还莫名其妙的接了一些秀场的表演;在接受主持人语带双关的访问时,蓓蓓总是装傻的打混过去,因为若是板着脸,情况可能更糟。她不但得浓妆艳抹、又扭又跳的唱歌,还可能要配合演出低俗不堪的短剧,她深刻的体会到卖笑的辛酸与无奈,可是付不起违约金,这样的日子就得继续挨下去。 徐雳开导她说:「三个月的宣传期一到,你就拿着一大把钞票宣布出国进修充电,玩它个几个月再回来,谁记得你以前做什么了!」 这段时间,蓓蓓的时间排得极满,早上天刚亮就得坐火车到宜兰拍一出六点半档的连续剧,下午再回电视台的摄影棚录一个儿童节目,天黑后赶赴秀场,直到十二点过后才收工回家。 而她跟凯文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联络了,偶尔在深夜里通电话,最常说的都是:「你︵你︶好难找喔!」 「忙不忙?」 「废话,忙毙了!」 「我明天一大早就有通告。」 「我也是。」 「那就早点休息吧!」 恋人之间,似乎不该这么三言两语就挂了电话的,但他们往往变成握着听筒沉默了半天仍旧相对无言。其实两人都不愿把此刻所承受的压力让对方去分担,原是一番美意,但当负面的情绪压力过大时,无言反而成了一种疏离,渐渐的,就算对彼此的思念仍在,却不敢轻易去触碰对方的心扉。 王老板在蓓蓓履行完所有合约上附带的宣传活动后,才肯把尾款付清。 蓓蓓到杂志社请款时,总机小妹却告诉她:「老板请你到你们常去喝咖啡的那家饭店找他拿。」 蓓蓓不疑有他,因为王老板喜欢在那里谈事情,他们几乎每次碰面都在那个咖啡座,但当今天蓓蓓到达时,饭店的服务生却请蓓蓓到楼上的客房。 蓓蓓狐疑着,但又急于想拿到尾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毕竟这是个国际级的大饭店,只要她抵死不从,相信王老板也拿她没辙。 她就抱着这样简单的想法敲了客房的门,一个打扮妖娆的中年女人来开门,那女人穿着丝质的酒红色睡袍,冷冷的瞧了蓓蓓一眼,「你找王老板是吧?」 蓓蓓愣愣的说:「如果你们现在不方便,我改天再来跟王老板请款好了。」 王老板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蓓蓓,进来坐一下嘛!」 女人侧身让蓓蓓进去,蓓蓓只好尴尬的走进房里。 王老板衣着倒还整齐,他握着烟斗,对那女人说:「娜娜,你先回去吧!晚一点我再打电话给你。」 被叫娜娜的女人一声不响的进浴室换衣服。 「吃过早饭没有?」王老板问。 「这个时间都该吃午饭了。」蓓蓓很不自在的笑着,「如果可以的话,王老板你是不是可以先把尾款付给我?」 王老板故意逗着她说:「别急嘛!我还想请你到楼下的餐厅吃饭。」 「不用了,王老板。」 「怎么不用呢?再忙饭也是要吃的啊!不然等一下你请我。」王老板从衬衫的口袋掏出一张对折的支票说:「蓓蓓,你这下可成了小富婆了耶!」 王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蓓蓓扯着,蓓蓓心想辛苦了这么久,还不是为了这上百万的酬劳吗?忍啊忍,尤其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功亏一篑了。 叫娜娜的女人换好衣服,板着脸说:「我走了!」 王老板低声说:「早该走了,都什么时候了!」 女人换了鞋出去,蓓蓓见她没把门扣住,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瓜田李下。蓓蓓不得不让步说:「王老板,那我们到餐厅吃饭吧!」 「好,吃完饭再想想要安排什么节目。」王老板露出色迷迷的笑容。 蓓蓓真是觉得窝囊到了极点,但为了不使这段时间的辛苦与委屈付诸流水,她再怎么样也要把那张支票拿到手。 出了房间,王老板的手竟然肆无忌惮的搂住蓓蓓的腰。 「王老板!」蓓蓓挣脱开来,抗议的说:「你饶了我吧!我可不像娜娜那么温柔体贴。」 「那就该好好学学啊!」王老板仍厚着脸皮把手搭上蓓蓓的肩膀。 到了餐厅后,幸亏餐厅的人多,王老板才不得不收敛他的毛手毛脚。 蓓蓓足足应酬了王老板三个多小时才拿到支票,她趁着银行打烊的最后一刻把支票存进去,彷佛怕这一大笔血汗钱会让人抢了似的。从银行出来后,她想,这段时间的恶梦总该过去了吧! 蓓蓓打电话到摄影棚找凯文,电视台的人说他们到南部出外景,过两天才回台北,她觉得这是她重生的开始,非得找些人来热闹热闹不可,于是又打电话给如意。 如意在电话那头又跳又叫的说:「哇,好棒喔!我们去海边嘛!叫阿德开车,买一打啤酒,生一个营火,喔,太好了!」 蓓蓓为了不使自己落单,硬是拉着晨光跟他们一起出游,四个人买妥东西碰面时,天色已昏暗,他们挤过拥塞的下班车潮,来到星光灿烂的海岸线上,狂风呼呼的向他们吹来。 阿德拥着如意问:「幸福吗?」 如意却回他道:「你这个spp!」 蓓蓓想起前一次到海边是跟凯文来的,他在这个地方高声的对她唱着任贤齐的「依靠」。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海边了,但她却隐约的觉得凯文跟她的感情已不知不觉的随风而逝了。 晨光慢慢的踱步到蓓蓓身边,「你的写真集,我很仔细的看了。」 「够烂吧!」蓓蓓自嘲的说。 「其实也不至于,我把其中几张照片扫进扫描机,然后用电脑做了一点特效,整个格调跟感觉都不一样了,我想你看过以后一定会喜欢。」 蓓蓓半信半疑的说:「别哄我了,除非你把我的写真集全加上衣服。」 「也许喔!」 蓓蓓和晨光并肩在海滩上走了一小段路,蓓蓓认真的问:「如果你的女朋友像我的处境这样,你还会继续跟她交往吗?」 晨光深深的抽一口气。如果蓓蓓是他的女朋友,他根本不会让蓓蓓发生这种事,就算这种事情无可避免的发生了,他也会竭尽所能的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不等晨光回答,蓓蓓自己苦笑着说:「你当然不会找一个像我这么蠢的女人当女朋友啦!」 「谁说你蠢了!」 「我总不会是大智若愚吧?」蓓蓓脸上的愁苦彷佛又一扫而尽了。 「也许你傻人有傻福。」晨光看她神色开朗起来,忍不住要开她的玩笑。 蓓蓓嘟起嘴说:「希望如此罗!可是我又觉得我不够傻,算起来我现在的情形,说天妒红颜比较恰当。」 晨光作出呕吐状。 当他们回到阿德的车上拿啤酒时,蓓蓓无意间看到座椅上一张报纸刊登跟她有关系的娱乐新闻。 「又有绯闻啦?」晨光嘴里说得轻松,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蓓蓓一声不吭的把那篇报导看完,她忽然脸色铁青的大叫:「阿德,我要回台北,你的车借我开回台北。」 「干嘛?玩得好好的,你发什么神经?」阿德一脸茫然。 如意也急忙的赶了过来,「怎么了?」 晨光指指那份报纸,虽然他没有看到里面的文字,但见到蓓蓓的表情,不用猜也可以肯定准是媒体又对她做出伤害性的报导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如意瞪着蓓蓓。 蓓蓓望着他们焦虑的脸孔,停了半晌,忽道:「算了,那部戏的制作人本来就没打算让我当女主角。」 如意张大着嘴说:「啊——你是说制作人把你的角色换掉啦?」 蓓蓓低声说:「男主角说他希望跟原本计划的女演员合作,而且剧本还是为他们量身订作的,如果角色换人,那他也不演了,所以制作人只好对不起我了。」 阿德云淡风轻的说:「那就算了嘛!跟这种专搞小动作的人合作,以后才有气受呢!」 蓓蓓闷不作声。 如意却嘟哝道:「有话直说嘛!我们蓓蓓又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何必要让报纸这样写来写去。」 正当蓓蓓努力让自己释怀之时,她的b.b. call又响了,是凯文十万火急的call她,阿德借她大哥大覆机。 「喂,我是蓓蓓,什么,我听不清楚……喔!」蓓蓓手握大哥大,一边吃力的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现在,明天不行吗?……喔!」电话关掉后,蓓蓓仍然要立刻回台北。 如意和阿德都觉得扫兴不已。 如意大叫:「你有没有搞错啊!凯文一通电话就要你回去,你还真是见色忘友耶。」 「不是他找我。」蓓蓓不安的说:「是凯文的经纪人有急事找我。」 回程的路上,如意跟阿德七嘴八舌的猜测原因。 「会不会是他想把你网罗在他的旗下?」 「那一定是凯文大力推荐的。」 「他们最近不是打算往日本发展吗?蓓蓓的型很合适耶。」 晨光发现蓓蓓的神情带着迷惑,他低声的问:「你应该猜得到什么事吧?」 蓓蓓无奈的撇了一下嘴角,「见了面就知道罗!」 第十章 姚军和蓓蓓约在东区一家雅致的咖啡厅里碰面。 蓓蓓到达时,姚军显然已在那里待了好一会儿,烟灰缸有好几截烟蒂,此刻他手上正夹着一根即将抽完的烟。 「坐。」姚军将烟捻熄在烟灰缸里,用一种毫无歉意的声音说:「抱歉,今天晚上一定要约你出来,因为明天一早我就要飞香港,香港的事情办完紧接着又要到日本、新加坡,想来想去,只好跟你约今天晚上的时间。」 蓓蓓点了一壶伯爵茶,打算开始洗耳恭听。 姚军问:「手上的戏都拍完了没有?」 蓓蓓心里有点疑惑,但还是实话实说:「剩一个儿童节目。」 姚军郑重其事的说:「有没有考虑往幕后方面发展?」 「幕后?」 姚军点头道:「是啊,凯文都希望有一天能当导演。」 「我能做什么呢?」蓓蓓低下头啜了一口茶,口红印子触目惊心的留在杯沿,她悄悄用大拇指把唇印抹去。 「我一个朋友刚成立一家传播公司,需要一个节目企画,我想以你的经历应该是可以胜任的。」 蓓蓓没说话,台北恐怕有上百家的传播公司,但真能长期有节目可作的却是数得出来。 「其实我很鼓励艺人多了解一些幕后的工作,这样戏剧表演会多一份深度。」 「姚大哥,我知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我一旦到你朋友的公司上班,万一有戏找我,那时间就很难配合了。」蓓蓓对自己在萤光幕前的演出,其实还是怀抱着很大的期许。 姚军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说:「先别忙着拒绝我,这是那家传播公司的名片,你收着,也许有一天你会觉得我的建议还不错呢!」 蓓蓓笑着道了谢,又问:「是不是凯文怕我没戏演才要你帮我介绍工作?」 姚军笑道:「不是、不是,你别太多心。今天找你出来,除了刚才的事,我也想跟你谈谈凯文。」 「喔。」原来刚才是略施小惠,现在才要进入正题。 「就凯文现在来说,他在fans的眼里还是个偶像,这是我严禁他传出绯闻的原因。」 还说什么绯闻呢!直接说不准他谈恋爱不就好了。 「我知道以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是很自然的事,可是毕竟凯文是一个有企图心的人;而且他属于舞台,他一到镜头前面就发光,打从我发掘他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错。」 蓓蓓觉得嘴巴有点发乾,她很希望自己有勇气叫姚军闭嘴,因为这长篇大论的结果,恐怕也只是要她远离凯文罢了。 「你对凯文的演艺生命造成了负面的影响。」姚军的脸色瞬间冷酷了起来,「尽管凯文不停的说你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但是我不了解,为什么一些不单纯的事却会围绕着你」 「我不懂你的意思。」蓓蓓眼睛冒着怒火,他不过是凯文的经纪人,凭什么管到她的私生活来,更何况还用这种不友善的语气说她生活不检点。 姚军拿出几张照片,「你自己看看!」 蓓蓓看了照片,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到饭店找王老板的事,竟被人拍照,这下她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知道你会告诉我你是清白的,但是这个消息若是被八卦杂志发出来,你说会有什么后果?到时候标题还不是写着:姜凯文的亲密女友,饭店私会情人……」 「我可以请王老板出来澄清,当时房里还有其他人在。」蓓蓓激动的说:「要不然饭店的服务生也可以作证。」 「又不是警察办案,谁管你真实情况是什么。」 听姚军这么一说,蓓蓓着实惊慌了。「我知道你可以阻止记者发这个消息。」 姚军慢条斯理的重新点了一根烟,「我没有必要帮你,但是我又不希望凯文再受到这种八卦新闻的波及。」 「你要我离开凯文对吧!」蓓蓓早已心里有数。 「我的权力没这么大。」姚军笑说:「只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再说,我相信你们也还不至于爱得难舍难分。」 「如果凯文觉得我影响了他的事业,他要跟我分手,我没话说,以后我会离他远远的。」蓓蓓低下头,声音听起来有点哽咽。 姚军沉默了半晌,然后清清喉咙说:「谢谢你,蓓蓓。你来之前我还在想,要你离开凯文是不是太残忍了,当然我也可以说服凯文暂时放弃爱情,但是让凯文来面对你作出这个决定,恐怕会令你更难堪。如果今天你一意孤行,当然我也没有话说,只是凯文恐怕就会丧失一个到好莱坞发展的机会。你要是真的爱他,一定不会让他有这么大的遗憾,对吗?」 蓓蓓无言的接受了姚军今天约她的目的。「你保证这些照片不会落到媒体的手里?」 「那当然!」姚军拎起照片的一角,拿着打火机将照片点燃后,塞进透明的烟灰缸里。 「我可以答应你不再和凯文联络,但是他……」 「他的方面你放心,我劝得动你,就能说得动他。」 蓓蓓几乎是在姚军的半威胁下与他达成共识,她带着沮丧的心情离开咖啡厅。已将近午夜,她踽踽独行于无人的红砖道上,天空飘着微寒的雨丝,她的心情随着脚步的沉重慢慢也跟着沈了下来,她发现自己并不悲伤,翻腾在心里的只有无奈吧! 她的手插在口袋里,忽然又摸到姚军给她的名片,也许她真的不该再眷恋明星这个头衔了! 在姚军出国的这半个月里,凯文几乎都在南部拍戏,偶尔打电话给蓓蓓,也因为时间、空间的阻隔而说不上几句话。 姚军从香港回来时,带了一份故事大纲,那是一名华裔的国际级导演即将开拍的新片,片商有意在台湾找一个合适的男演员,姚军煞费苦心的争取到替片商物色演员的重任。 凯文当然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只要他心无旁骛的全心在事业上冲刺,姚军深信凯文是有潜力跃登国际影坛的。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我离开蓓蓓不可呢?」凯文看过那份故事大纲后,喜欢的不得了,但姚军却仍坚持他必须不谈恋爱才愿意推荐他担任男主角。 「如果她是纯情玉女,那我确实没什么好反对的,问题在于她太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了。」 「你对蓓蓓的成见太深了。」 「我对她没有任何成见。」 「你有。」凯文纵有千般思绪,面对一脸坚决的姚军他真不知如何辩解。 姚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 凯文茫然的望着姚军。 「说起来,那真是我心中永远的遗憾。」姚军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的烟雾使他的双眼变得蒙胧而深沉,他回忆道:「当年在香港,电影公司有意把我捧红,那时我跟你一样年少气盛,爱上一个拍3级片的小演员,我不顾众人的反对,闪电的跟那女孩子结婚;婚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立刻变成票房毒药,忽然间电影公司都不找我拍戏了。我很灰心、很失意,甚至迁怒我的妻子,我们因为争吵而口出恶言、彼此伤害,这段婚姻维持不到两年。等我打算重振旗鼓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已经时不我与了……对于一个热爱舞台的人来说,失去舞台、失去观众,生命就等于失去意义;你仔细想想,究竟是爱情对你来得重要,还是演艺事业重要呢?与其将来因为遗憾而觉得蓓蓓耽误你的前途,还不如在这个时候结束这段感情,也好让彼此留下一个美丽的回忆不是很好吗?」 凯文因心中十分矛盾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番话,我也跟蓓蓓说过。」姚军说道。 凯文大惊,「你去找过她了?」 姚军盯着他说:「她不像你那么固执。」 「什么意思?」 「她同意我的话。」姚军翻了翻桌上那份故事大纲。「我不去左右你的选择,如果我们不能达成共识,你只好眼睁睁的失去这个演出的机会。」 凯文不能深思、不能分析,他的心底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呐喊着:我要演那个角色、我一定要演那个角色,一定要、一定要…… 凯文再次和蓓蓓见面时已是冬天的尽头,他记得今天是蓓蓓的生日。如意告诉他,晚上他们会在天台上烤肉、切蛋糕。 「我帮蓓蓓买了一样礼物,你帮我拿给她。」凯文说。 「我才不帮你呢!」如意断然拒绝。「你为什么不自己拿给她呢?」 「我很久没跟她联络了。」凯文艰难的说。 「其实我们心里都有数,只是你好歹需要给她一个交代嘛!」如意为蓓蓓深感不平。 「她懂的。」凯文蹙着眉,心中隐隐作痛。 「懂什么!你一声不响的就把人家甩掉,太狠了吧!」 「我有苦衷的。」 「少来!」如意才不理会这种说词。「你当你是谁啊,以为学人家三不政策就没事啦!」 「什么三不政策?」 如意瞪着他说:「就是对女孩子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我没有。」 「才怪!」 面对如意的泼辣劲儿,凯文真是有口难言。 「我不管,晚上你想办法过来,要分手也无所谓,男子汉大丈夫,说清楚嘛!我们蓓蓓绝不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死赖着你不放的。」如意口沫横飞的说。 晚上如意告诉大家,凯文「可能」会来。 「我看他是不会来了。」阿德一边翻动烤肉架里的炭火,一面嘟哝。 「你怎么知道?」如意把香肠用细竹签一根一根的串在一起。 「欸,现在都几点了?」阿德还特地举起手来看表,「快十点了耶。」 晨光发现蓓蓓面无表情,想必是刻意不让自己有任何反应吧! 「他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打电话叫他。」晨光说。 「为什么一定要他来呢?」蓓蓓终于迸出一句话。 「难道你们就这样胡里胡涂、不明不白的算了吗?」如意觉得蓓蓓老是不追究男人变心的原因,所以这种不了了之的恋情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切蛋糕吧!」蓓蓓自己动手插蜡烛。 晨光夺下她手中的打火机,「给我他的大哥大号码,我看得出来你希望他来,对不对?」 蓓蓓抬头看晨光,她的眼神中尽是恳求。「你们以为我很坚强吗?你们以为我经历过结婚当天被人遗弃的遭遇都能好端端的,就代表我不会心痛、不会受伤、不会害怕吗?」 晨光一惊,整个人都怔住了,听见蓓蓓悲伤的语气,他便椎心刺骨般的难受起来。 就在此时,凯文来了。经过一个下午的反覆思量,凯文终于决定面对这个难堪的抉择。 他迳自走到蓓蓓面前,递上一个小巧的礼盒说:「生日快乐。」 「谢谢!」蓓蓓紧紧的握住那个礼物,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如意跟阿德过来闹凯文,「这么晚才来!今晚罚你伺候蓓蓓到天亮。」 凯文的神情变得有些尴尬,「我要赶回去录影。」 「如果赶时间的话,那就不耽误你了!」蓓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凯文停了半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却只对蓓蓓说:「再见!」 如意和阿德看见两人这样子也不敢再开玩笑,心里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凯文低着头又走了。 蓓蓓的眼里闪着泪光,她尽力的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晨光对蓓蓓吼道:「你为什么不拦住他?盼了这么久,你为什么就让他这么走了?」 蓓蓓无言的垂下眉睫。 晨光一阵风似的下楼去追凯文。「姜凯文——」晨光在巷口拦住他。 凯文停下脚步,他可以感觉到晨光的激愤。 「你到底打算对蓓蓓怎么交代?」 「我跟她心照不宣。」凯文痛楚的说。 「心照不宣是什么意思?」晨光咄咄逼人的问:「你让蓓蓓一天又一天的等你的答案,揣测你的心意,这叫心照不宣?」 「她应该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晨光吼道:「为什么?就因为她拍过写真集?她问过你意见的,当初你说你不介意,现在却要她一个人去承担这个结果……」 凯文不想做任何解释。「我对蓓蓓很抱歉。」 晨光吼道:「那你去对她说啊!」 「不要逼我。」 凯文要走,晨光却握起拳头,挥拳打向凯文的下巴,凯文踉跄的退了两步,他看见蓓蓓追下楼来,因此更觉得这样的处境十分不堪。 晨光揪住他的领口,厉声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你为什么忍心在蓓蓓最失意的时候这样伤害她?你爱过她吗?你究竟爱的是她还是你自己?」 凯文的眼睛一直牢牢的盯着蓓蓓,晨光的责备对他是痛彻心扉的控诉。但他觉得,他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蓓蓓的眼睛噙着泪,她将愤怒的晨光拉到自己身后,由衷的对凯文说:「谢谢你,曾经给过我一段美丽的回忆。」 此刻,凯文才清清楚楚的明白,他的生命在舞台上、在镁光灯下、在fans的喝采声中……当面临抉择时,他不再怨恨姚军了,是他自己舍爱情而追逐梦想的。 尾声 经过了两年的物换星移,所有的人都有了一些改变,尤其是蓓蓓,她将长及腰际的长发剪去,以一个明亮简洁的造型在一家颇具规模的传播公司当节目企画。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她居然对这份工作是有慧根的,虽然大部分时间她会嚷嚷:忙疯了、累毙了、这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的生活充实而快乐。 现在她不但拥有一份令她满意的工作,还有一部属于她的樱桃红色的小汽车。此刻,她皮包里的大哥大忽然响了起来,蓓蓓伸手掏出她的电话,「喂——」 「蓓蓓,你在哪里?」如意的声音有点模糊。 「在高架桥上,有点塞车。」 「你的礼服怎么还没去拿呢?」 「明天早上再拿嘛!」蓓蓓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开玩笑,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呢?」如意的嗓门不由得提高了八度。 「欸,你是新娘子还是我是新娘子啊」蓓蓓对着电话叫回去。 「当然是我啦!」如意说。 「那就对啦!你只管养足精神,我这个伴娘明天一定会做得很称职的,你放心好了!」 明天是如意和阿德的婚礼,当伴娘的蓓蓓偏偏为一个节目的企画忙到晚上十点,婚纱店的服务小姐打电话对如意说他们就要打烊了,但仍等不到蓓蓓过去取伴娘的礼服。 蓓蓓并不是忘了这件事,只是想明天早上陪如意去化妆时再拿就行了。 有过一次当新娘的经验,虽然当天新郎跑了,但伴娘这角色怎么能难得倒她呢?今晚她不但不能早早入睡,还得替公司妥当的规划下一季的节目走向。 早上她再次跟企画部的唐经理提出请大假的要求时,这个精明美丽的女主管总算点头答应了。「你企画的节目已经入围金钟奖,你不打算等结果出来再走吗?」 「不了,节目能够入围我已经很开心了。」蓓蓓笑说。 「我替你申请留职停薪,可是两个月后你一定要回来上班喔。」 「谢谢经理。」 「打算去哪儿玩?」经理问。 「我跟朋友约在左岸咖啡馆见面。」 「左岸咖啡馆?塞纳河畔?」 蓓蓓点点头。是的,她和晨光约在塞纳河畔的左岸咖啡馆…… 两年前,晨光的画经过激烈的竞争与评审后,终于得到肯定,他的参赛作品不但在欧洲各国的画廊上巡回展出,更引起了巴黎不少画商的兴趣。他得到一间艺术学院的奖学金而有机会留在巴黎深造。 在他整装待发的那段日子,蓓蓓总是早出晚归的避着他,她有一种顿失所依的落寞,但又不能开口对他说,因此只好躲着、躲着。 直到一个深夜,晨光等着她回来,劈头就说:「为什么躲着我?」 蓓蓓望着他,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熊熊烈焰。她半晌无语。 他们就这样相对无言,彼此的眼光却不能自主的紧紧缠绕着对方,过了许久,晨光再次开口:「你要我留下,还是走?」 蓓蓓逃避的说:「我不能决定你的前途。」 「你能,你当然能!」晨光激动的握住蓓蓓的肩膀。「从你闯进我的世界那天起,我就不由自主的要担心你,不能自己的想要保护你,纵使在我们的生活里有过孟芹或姜凯文,可是我对你的感情却是一天一天的在堆积。我情愿自己像个守护者一样陪在你身边,你开心的时候可以告诉我,难过的时候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哭,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我一想到这点心里就慌,我不能丢下你,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蓓蓓带泪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晨光,她心底为爱情筑起的牢笼已被晨光的真诚所瓦解,她崩溃在他强烈的剖白之中;她在他的臂膀里,忘了曾经有过的挫败,忘了婚礼当天新郎当众而逃,忘了绯闻缠身时凯文离她而去,忘了家人自始至终对她的不谅解,忘了一切一切…… 晨光紧紧的拥着蓓蓓,并狂热的吻着她,这是他第一次吻她,但却用尽他所有的感情吻她的发、她的眉、她的唇,他用着深沉的、恳求的语气说:「跟我走。」 蓓蓓本来打算跟着晨光一起到巴黎的,反正她的工作目前又处于胶着状态,寄出去的履历全都石沈大海。但在出发的前两天,她却接到一家传播公司来电。 对方说:「于蓓蓓小姐,我这里是『奥维传播公司』,请你明天下午三点钟到公司来面试。」 「明天下午?」握着话筒,她心里真是又惊又喜。 「如果明天你不能来的话,那就视为弃权了。」对方简单而客气的说。 「好,谢谢你。」蓓蓓却为这一通电话而挣扎、矛盾、不知所措。 她的衣物都已装箱,money也送到如意家寄居,晨光满怀欣喜等着与她共赴巴黎,她要如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她想留下来试试那份工作呢? 翌日,晨光主动问她:「你很想去那家公司面试?」 蓓蓓停了半晌,点点头。 晨光笑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应该要好好把握!」 「可是……」 晨光阻止她,「如果你为了迁就我而失去自我,我相信你会很不开心的,去那家公司参加面试吧!不要到机场来送我了,我会舍不得离开你的。」 蓓蓓哽咽的说:「那我们约在左岸咖啡馆见面吧!」 晨光执起她的手,温柔的亲吻了一下,「我每天下午都会在那里等你,一直等到你来的那天为止。」 晨光到了巴黎也有六百多个日子了,他每天都在塞纳河左岸一家古老而宁静的咖啡馆里给蓓蓓写信。蓓蓓习惯性的将收到的信笺收进一个大木盒里。 虽然现在才清晨五点,蓓蓓喝了一杯咖啡后,便在如意的电话催促声中,直奔婚纱摄影礼服公司陪如意化妆做造型。 如意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的说:「蓓蓓,以前一天到晚听你嚷嚷要找个人嫁,搞到后来居然是我比你先嫁出去。」 「小心待会儿阿德也落跑。」蓓蓓玩笑的说。 「放心、放心,有了你的前车之监,我在前两天就拉着阿德到法院公证了。」如意笑道。 如意和阿德的婚礼在教堂举行,观礼后,寒冷的天空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艳阳,众亲友们簇拥着这对欢喜的新人步出礼堂。如意上车前将捧花用力扔向众女眷,这束玫瑰捧花不偏不倚的落在蓓蓓怀里,周遭的亲朋好友笑着闹着,欢呼不断。 蓓蓓心想,明天她就要带着如意「扔」给她的幸运,乘着飞机飘洋过海的去见晨光了。 她几乎可以想见晨光坐在咖啡店的模样,午后的阳光暖烘烘的透过格子窗而洒了他一身,他低着头,握着铅笔沙沙作画,或是写信,店里弥漫着一股温暖的热气,是咖啡的香味,那气息跟那间店的历史一样长远…… 「蓓蓓——」有人在身后叫她。 蓓蓓转身,怔住了,不是要经过十六、七个小时的飞行才能见到他的吗? 「我明天就要上飞机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呢?」蓓蓓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入时空转换机里,晨光怎么会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呢? 晨光也顾不得教堂前还有一些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他一把将蓓蓓拥进怀里说:「我担心你一个人搭飞机,担心你出了机场连计程车都不会叫……」 蓓蓓哭笑不得的捶着他的胸膛说:「那我机票都买好了,还跟公司请了假怎么办?」 晨光拉着她往教堂里跑,「牧师还没走吧?现在就请他帮我们证婚。」 「你疯啦」蓓蓓大叫。 「择日不如撞日,而且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现在结完婚,明天我们就可以到左岸咖啡馆度蜜月了!」 「你不是在开我玩笑吧?」蓓蓓跟着他往教堂里面跑。 「我连戒指都准备好了。」晨光的脚步丝毫没有迟疑。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你真的愿意娶我?」蓓蓓气喘吁吁的问。 晨光大声说:「我愿意!」 跋 荳荳 到现在为止,妈咪已经完成三本长篇小说了。我和小丸子(我妹妹)都比较喜欢妈咪留在家里写小说,因为她以前写剧本的时候一天到晚都要出去开会,一开会就把我们关在笼子里,而且一关就是很久,甚至还有彻夜不归的纪录,我和丸子只好在家里生闷气。有时我因为气不过,就会在地板上尿尿,但是丸子比我更恶劣,她偷偷的跑到妈咪的床上便便,结果我们两姊妹当然是被痛打一顿了,而且还要面壁罚站二十分钟呢! 妈咪说她这本小说的故事灵感是来自于一个跟她合作过的电影公司。她很不喜欢那家公司的老板,因为他找了一堆「星探」,每天在街上闲逛,看到漂亮的俊男美女就把他们拉到电影公司试镜,然后收两千块钱的试镜费,可是根本就不可能把这些人捧成明星嘛!妈咪说这是老板用来赚钱的把戏,但因为她跟公司里面的总导演交情还不错,所以就继续合作到那家公司的老板落跑为止。 妈咪说像这样假借演员训练班之名,行敛财之实的公司还不止这家呢!所以她想在故事里把这种事情写出来,免得一些想当玉女明星的美女最后都流落去演3级片。 上个月妈咪到普吉岛度假,回来时只拍了七、八张照片,因为他们去的时候碰到那里刮台风下大两,听说一大片橡胶园的橡胶树都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是妈咪还是觉得这样的天气不会把皮肤晒黑最好了,何况她既不会游泳也不敢玩水上活动。她说下次再去玩,她要在沙滩上找一个欧巴桑过来帮她编辫子、涂指甲油。 昨天妈咪去忠孝东路一家看起来很厉害的发廊剪头发,她一直说要把头发留长却每个月都去剪。那个造型师是一个帅帅的男生,而且能言善道,于是妈咪就放心的把头发交给他。但她回来后我们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因为她的头发短得跟男生一样。我想她要重新把头发留长的愿望恐怕不可能达成了。 说起头发我还真羡慕小丸子,虽然我和丸子都是点点妈妈生的,但不知为什么,她从小就留得一头秀气的直发,举止文雅、动作优美,可是我却天生长得比较「壮」。前几天妈咪送我们去美容院染头发时,我看见我哥哥了,他的脸型跟我一模一样,可是身材比我苗条,唉!还好妈咪说她比较喜欢抱我,因为我抱起来肉肉的。 我知道妈咪这篇小说里写了一只狗,但她写的不是我跟丸子而是外婆家养的sugar哥哥,因为sugar哥哥每天都在家里随地大小便,惹得外婆十分生气,所以妈咪决定让憬桦阿姨带他去结扎,没想到他就不停的发胖,现在已经胖得跟一只绵羊差不多了,妈咪可能是对他感到有点愧疚才把他写到小说里去。有了这个前车之监以后,我跟丸子都很乖,再也不敢在妈咪写稿的时候吵闹,免得她说我们再鬼叫,她就把我们带到医院去把声带割掉。 ps. 荳荳和丸子是苏桦的爱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