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宝 上》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谢幼怡又梦到她及笄那日的午后。 她身后是侯府小花园东北角的院墙,身前是双眼通红的宋晋庭。 少年出现得叫人措手不及,她被困在其中,心跳剧烈,有着进退不得的惶惶和难堪。 从宋家出事,两家退亲,再到宋晋庭随父离开京城,这是他们阔别三年的首次相见。 可这场重逢没有戏本里青梅竹马间的温情脉脉,只有他把她堵在墙角,一句咬牙的质问。 他说:「窈窈,我该恨吗?」 她不知要如何作答。 因为宋家一场意外,两家决裂得彻底,曾经两小无猜,如今便是对立。 亲事是他们谢家退的,宋伯父入狱她父亲无力相帮。宋伯父在牢狱里受尽邢讯,年少的宋晋庭求助无门,一夜看尽人情冷暖,站在宋晋庭的立场,他该恨的。 她无言以对,他的手却忽然抚上她脸庞,指尖划过她的唇瓣。 她猛然一激灵,被迫再抬头,看到他表情克制,轻蹭着她的指尖又有说不出的缠绵意味。矛盾得让她心慌! 亦是此际,他倾身过来,他贴近的呼吸有淡淡酒气…… 「姑娘,你又梦魇了……快醒醒……」 耳边忽然响起她丫鬟的声音,谢幼怡被惊醒,丫鬟绘雪手心正覆在她额前。即便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可宋晋庭那日带着迷乱的酒气仿佛还在鼻端,让她微微恍惚着。 「姑娘怎么一回京就总睡不踏实,又是连着好几日不断的梦魇。这才刚刚睡着……」绘雪边说边用帕子帮她拭汗。 另一个丫鬟织墨在边上再递过一方帕子,暗暗用手捅了捅绘雪,示意她别再多话。 谢幼怡从长榻上坐起来,正好看到窗边停着两只大胆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唤。有一只不知怎么一下跳空了,险些要栽倒,吓得笨拙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这幕有趣,她被逗得一乐,朝她们道:「你们刚才瞧见没,我们家的麻雀都养得那么胖和笨笨的吗?」 两人都瞧见了,听到她的形容都笑出声,偏过头去看她。 只见少女就那么坐着看向窗边,照进屋子的日光柔和,照亮她白皙脸颊上的粉色,是一种剔透的美。 诡异的是,少女声调明明带着高兴,面上却根本不见笑意,一双还盯着窗户看的眸子亦不见任何情绪。 绘雪和织墨跟得她久,早习惯了她面上事事都不悲不喜的模样,但再是习惯,每当看见还是忍不住心酸。 她们姑娘生得好看,是满京城都认同的,可大家都说她是个冷美人。明明长着一双娇媚多情的桃花眼,却总清凌凌地看人,面上神色永远都像淡墨描绘的远山轮廓,带着飘渺不可接触的距离感。为此,背后嚼舌根说她们姑娘孤傲、不可一世的人不少。 然而外人都不知道,她们姑娘以前也会露出生气的模样,也会笑得明媚动人,是老天不开眼,让她遇上祸事。 出事时姑娘年幼,才十二岁,正好是和宋家退亲的时候。姑娘本就心里难受,又出意外受到惊吓,清醒过后就再也不见她有过鲜活的表情。 这些年碾转寻医,收效甚微。淡漠的表情就此定格在她脸上,精致的女孩儿成了没有生气的瓷娃娃,才总让人觉得冷冰冰不近人情。 雀鸟都散了半会,谢幼怡这才慵懒要起身,问起时辰。 绘雪弯腰给她穿绣鞋,回道:「马上到用饭的时辰了,姑娘不是准备今日回学院的?侯爷和夫人吩咐厨房今日早些备下午饭,这会估摸都在上方等您过去呢。」 谢幼怡点点头,简单洗漱净面。 京城前两日下了场秋雨,天气越发的凉,她换了身湖蓝带里衬的衫裙,临出门织墨还把披风给她穿上。主仆一行慢慢往侯府的上房去。 此时的上房,门户都闭紧着,安平侯和妻子、儿子都围坐在圆桌前,一脸严肃。 「依儿子说,还是先不要告诉小妹宋晋庭回来了。」安平侯世子谢煜锋沉吟片刻,一敲桌子站起来。 安平侯夫妻同时抬头看他。 谢煜锋面上带着忿色,与父母对视道:「宋晋庭那王八蛋去年偷偷回京潜入府,把小妹吓得发热几日!小妹那时病情正要好转,李神医都说这是好的开端,结果被他一搅和,小妹的病又折回去了!他心怀怨恨,冲我们来就是,关我们家窈窈什么事!」 「这事还没过去一年呢,就跟小妹说他回来了,小妹又被吓病了怎么办?」 第2章 安平侯听着也气愤,重重点头:「锋儿说得对,还是先别说了。」 面容姣好的安平侯夫人见父子一个意思,提出不同意见打断道:「即便现在不说,窈窈迟早也要知道的啊。不是说晋庭攀上太子才会回京上任,那就是留京城,窈窈同样会知道,还不如让窈窈有个心理准备。」 「那样窈窈不得日日担惊受怕会遇着他?她今日还说要回学院去,劝都劝不住。」 谢煜锋闻言发现怎么都不妥当,急得想跳脚。 安平侯夫人又说:「锋儿,若不我们先旁敲侧击地提上一提?若是窈窈还是怕晋庭,我们再说出来。」 「娘!你能不能别喊我锋儿了,疯儿疯儿的好听吗?」谢煜锋心理烦躁,再一听自家娘亲喊那个欺负他妹妹的王八蛋名字,对比下就炸毛了,「您还给他脸喊晋庭,他配吗?!而且我及冠了,先生赠了字,子钊!」 喊什么他的破名儿,也不知道当年爹娘是怎么想起这个字的。 安平侯夫人平白被迁怒,当即瞪了眼,无辜道:「你爹先喊的锋儿,你怎么不冲他发脾气。我这是疼了只白眼狼么?!」 说罢眼眶就泛红,捏着帕子要抹眼角。 三口人要事还没商量出个章程,就先闹起内讧。 谢煜锋是急的,一见亲娘马上要落泪,当即咚一声跪下去,忙磕头请罪:「儿子错了,娘您别往心里去,儿子孝敬您还来不及呢,哪里敢对您有不满!」 安平侯严厉地睃了儿子一眼,也跟着哄妻子。 谢幼怡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她走近院子发现院门关着,内里静悄悄,奇怪道:「爹娘怎么把门锁了。」 青天白日的,锁门做什么? 神神秘秘。 绘雪和织墨望着紧闭的院门,在想不靠谱的侯爷和世子爷又在捣鼓什么,织墨就上前去敲门。 不过两声,大门就被打开了,守门的婆子见到是她们,笑着纳福请安:「老奴见过姑娘!」 声音大得跟打雷似的,把织墨吓得都往后退了一步。 谢幼怡见婆子这般,知道是故意朝里头通风报信,并不给她机会,抬脚就径直往里走。 婆子只能在她身后再次高声喊:「姑娘进来了!」 「小妹来了!」 「窈窈来了,快快开门!」 屋里霎时乱做一团,还是安平侯平时斗鸡走狗在市井胡混,练就一身利索,赶在谢幼怡来到把门打开。 「乖乖睡醒了。」 安平侯和女儿正好打了照面,压下心虚,朝她呵呵地笑,都笑得堆起褶子。 谢幼怡一眼就看穿父亲有事瞒自己。 她还没细想,同样心虚的兄长也凑到跟前,傻呵呵地笑。 如此一来,她连想都不用想了,笃定道:「爹爹,哥哥,你们又在外头闯祸了!」 说到父兄闯祸,谢幼怡简直操碎了心。 谢家的爵位是她太爷爷那辈挣下的,爹爹从祖父那头承了爵。 太爷爷和祖父都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偏偏到她爹这头,谢家风水转了个圈似的。 她爹自小就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闯祸。祖父觉得这跟独苗实在是顽劣不堪,怕儿子纨绔拿着兵权闯下大祸,临死前把兵权通通交还给皇帝。 但大家私下都说,是谢老侯爷怕自己死后皇帝拿儿子开刀,毕竟权臣哪里有不被忌惮的,所以用兵权换子孙的平安。 还又说纨绔的安平侯命好,老侯爷在世时给争取到一门好亲事,娶的江南富商独女,没了兵权照样荣华富贵不愁过日子。 外人说什么,她从来不在意,可她爹爹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还带着她兄长一块胡闹。在外头嚣张闯祸了,被告到御前,她娘亲就只能打着各种捐赠的名义给皇帝送银子,替丈夫、儿子摆平。 她心里明白,要不是皇帝念着谢家老一辈积攒的军功,睁只眼闭只眼,安平侯府可能真的就此败在她爹手上了。 她因为治病,早年被接到江南外祖家,等回到京城见到侯府的光景,她能不操心吗。可总是好说歹劝,爹爹和兄长就只能安生几日,三五日后继续闯祸,招惹多少人嫌。 谢幼怡心累,语气严肃,连面上寡淡的表情都显得更冷了。 第3章 安平侯从女儿语气里品出要生气的讯号,忙摇头加摆手澄清:「没有没有,乖女儿,爹爹已经近十日没出门去了,哪里有功夫去闯祸。」 安平侯虽纨绔,但是顶顶疼闺女的,生怕她动气对身体不好,都恨不得要赌誓叫女儿放心。 安平侯夫人此时跨过门槛,去握女儿的手,怜惜地摸摸她头,想要着给丈夫澄清。丈夫最近确实靠谱得很,还在家里读了两本兵书呢! 然而总是有天不遂人愿的时刻,安平侯夫人还没开口,侯府的管事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喊:「侯爷!侯爷不好了!圣上身边的德公公来了,来势汹汹!」 此话刚落,安平侯汗毛都竖起来了。 倒不是他害怕圣上,是害怕目光冷冷清清扫过来的女儿。 他是真的没有闯祸,圣上这个时候派人来凑什么热闹,难道是算之前什么事的后账? 安平侯心里还在呜呼哀哉,德公公已经来到。 谢幼怡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逼问父亲到底又干了些什么,只能先转身,朝来人见礼。 宫里的人,还是御前的人,谁不都得小心应对着。 德公公见到侯府几位主子都在,勾着嘴角笑笑,并不多寒暄,直接禀明来意道:「安平侯,圣上让杂家传话。」 宫里的内侍,都是嗓音尖细,一但阴阳怪气起来,向能往人心里灌进风似的,滋滋发凉。 安平侯府一应人都忙跪下,谢幼怡因为德公公的态度心里不安。 她正敛神想要听圣上有什么旨意,德公公从袖子里抽出什么的东西,啪地就摔到她父亲脑门上。 她心中骇然,目光追着落到地上的东西,发现是本奏本! 德公公已经拔高了声音道:「安平侯大胆,德不配位,自今日起禁足于府,不得离开半步。若有违令,按谋逆罪论处!」 话落,德公公叹息着提点一句:「安平侯,您仔细看看折子,好自为之吧。」也觉得安平侯无药可救似的,摇头离开。 待人走远,谢幼怡还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膝盖上的凉意一直蔓延到心口。 安平侯时常被斥,倒是练就遇事不惊的本领,即便这次远远比以前严重,还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拿起折子打开翻看。 一看之下,他暴怒地从地上跳起来就骂道:「哪个竖子胡乱参我!什么乱七八糟,老子连朝都不上,哪里来的妄议朝务,又何谈心怀鬼胎!」 谢幼怡被兄长刚刚扶起来,谢煜锋闻言放开她冲过去看折子,同样看得脸色一变。 而且这参本上还没署名。 他想到什么,脱口就道:「肯定是宋晋庭那个竖子!刚攀上太子回京来,就暗中报复我们!」 安平侯夫人倒抽口气,都来不及去捂儿子的嘴,宋晋庭回京的事就那么给揭出来了。 谢幼怡听得分明,在父母兄长都安静的这瞬间问:「他果然已经回京?我一路听到的传言是真的?」 其实她刚回到京城就有听到议论,说宋晋庭回京来,按着当年宋家的遭遇,他们谢家恐怕就要先被怨恨报复…… 谢幼怡的问话再度引得父亲几人沉默。 一家四口皆无言站在庑廊下,秋风扫过,庭院里的树木瑟瑟,方才还闹哄哄的上房,此刻戚戚。 她忽地就转身,快步往外走,并吩咐跟上来的两个丫鬟:「备车去书院。」 安平侯连天都敢桶个窟窿,只怕闺女闹脾气,吓得三步并两步就追上道:「窈窈,你还去书院做什么?午饭还没吃呢!」 谢幼怡被父亲拉住袖子,到底是停了一下,叹着气道:「爹爹,我去书院找杨院士。您无故被参,圣上勒令你禁足在家,不管因何而起,女儿总要找个人打听打听消息。」 安平侯听见女儿语气无奈,知道替自己着急。正想要说什么,安平侯夫人却是走过来,把丈夫的手拉开,自己去握了女儿的手,柔声道:「我让厨房给你备个食盒,你到书院的点未必还有留饭,温一温好歹能将就一餐。另外就是要以自己的身子为先,不然娘亲要担忧。」 知女莫若母。安平侯夫人知道女儿和她一样,都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心里只要有坚定的事,那就是一道铜墙铁壁。不管是风雨袭来,还是刀枪利刃,都不能逼退和毁之,非得先去尽力再道其它。 第4章 想劝也劝不住的。 谢幼怡朝娘亲谢过,带着丫鬟便离开侯府。 女儿远去,安平侯站在原地,长叹一声。庭院的树被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复述他心里的惆怅。 「侯爷,就让她自己找些事儿做,也好省得在家胡思乱想更不安心。」安平侯夫人转身朝丈夫温柔地笑,「李神医不是说了吗,只要她愿意做的事,就不要拘着她。你瞧这几年她随着父亲到处跑,每次回来不都有变化,今儿都会朝着你叹气了,先前再急她都憋着不说话的。」 安平侯闻言心里更难受了。 如若没有当年那些事,女儿怎么会一举一动毫无生气,变得跟木头人似的。 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应该是跟平常姑娘一样会笑着朝自己撒娇,生气起来,能朝自己瞪眼不依不饶才对。 都怪宋晋庭那臭小子! 安平侯当即冷下脸,回头朝还站一边低头琢磨奏本的儿子道:「你还傻站着,妹妹出门也不知道去送,给我过来!」 说罢抬脚就往书房去,等人跟着进来,啪一声把书房门关了,不知道又要商量什么大事。 ☆☆☆ 谢幼怡简单收拾就坐上马车回书院。 杨院士是朝中老臣,和她祖父有交情,平时对她颇为照顾。她厚着脸皮再去求人一回,应该还是会帮一把,帮她去探听探听消息。 至于父兄嘴里说的作俑者是宋晋庭,她其实没有考虑太多。 朝堂上的事情她不多懂,但跟在外祖父身边那些日子,外祖父带她看了不少商海里的尔虞我诈。 那还只是商人间的利益争斗,已是各种口蜜腹剑,明明暗暗,让人一不小心就得踩进陷阱。朝堂间的争斗只会更甚。 所以她认为此事没有必要过早下决断,即便真是宋晋庭,他们谢家没做过的事,也不必担惊受怕。 思及此,她心神又跟着微微恍惚,咬了咬唇。 可万一就是他呢,到时她又该要怎么做? 「——哎哟,哪儿来的英俊少爷。」 她正出神,马车路过处忽然有夸张地赞叹飘进来,外头变得热闹,不少人在嬉笑地喊公子看这儿。 谢幼怡不用去探究也知道,外边肯定有长相俊俏的公子哥儿在。 本朝风气颇开放,京城俊朗青年上街,总会有大胆妇人笑闹打趣,同时也有胆大的姑娘会表达爱慕之情。 至于表达的方式……被热闹吸引的绘雪探头往窗外看,果然看到有小姑娘往正牵着马走在街上的年轻公子怀里砸香囊、帕子一应的物件。 那年轻公子却是手中折扇一开,轻松挡下朝自己飞来的女儿家物件。 绘雪还是头回见躲东西的,觉得有趣。 京城里哪个公子哥儿不把收到姑娘青睐当炫耀资本,他倒是高洁得很,就认真地想看清对方面容。 可这认真一瞧,吓得她低呼出声:「宋家少爷?!」 她声音不算低,穿过喧闹正好落在宋晋庭耳中,他目光往声源处看,好奇京城里居然还有能一眼认出他的人来。 绘雪已经把头缩回来,瞪着眼跟见鬼了,再低喃一声:「确实是他。」 本就出神的谢幼怡更是定定坐着不动,从帘子缝隙钻进来的风仿佛都刮在她身上,一身的绸缎挡不冷意,发凉地贴着她皮肤。 她恍恍惚惚,脑海里隐约浮现先前梦境里未完的画面……谢幼怡猛地闭眼,心跳剧烈地拒绝去回忆。 宋晋庭并未在人群中找到相识的面容。 他刚回京来,本想四处走走,看看旧忆里的繁华。可惜街景如故,身侧却再无会摇着他袖子要讨糖葫芦的小姑娘。 物是人非,周边的一切变得索然无味,他索性翻身上马,扬鞭疾驰离开。 马儿伏着主人越过谢幼怡的马车,不知错过一场偶遇。 谢幼怡侧耳听马蹄远去声,暗松口气,却也不知在她到达书院前,有人先她一步到了院士跟前。 杨宪清面前坐着位年轻公子,他一手慢慢摇着泥金面的折扇,给煮水的铜壶煽火,温润谦逊地说话:「往后先生得多指点晚辈了。」 年轻公子抬头,一张面容俊美隽秀,赫然是刚才打马走过长街的宋晋庭。 第5章 杨宪清和宋晋庭有些渊源,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对他归来欣喜,眯着眼笑道:「回来就好,在书院时,只管当这是自己家,你住的地方早着人给收拾好了。」 这头话刚落,胡子发白的老先生却又叹口气,惋惜地感慨道:「真是谁也没能料到你小子居然走这样一条路子。」 ……走了这样一条路子。 先生的话让宋晋庭莞尔,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惋惜。 他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道:「从文从武,都一样,何况掌戎司说到底干的还是那些子阴谋诡计的事。即便我真高中,进翰林,立朝堂,又能少了勾心斗角?」 宦海沉浮,文人斗起来兵不刃血,比白刀进红刀子出的武将要阴狠得多。 他宋家不就是争斗里的牺牲品吗? 青年笑得云淡风轻,扬宪清捋着下巴的胡子还是觉得可惜。 武官路子和文官路子差太多,晋升就是个问题。不过转念一想,能还有出路就是大幸,倒不再拘泥那些惋惜了。 扬宪清说:「掌戎司是天子近臣,手中利刃,但凶名在外,内里也闹得乌烟瘴气。即便你带着恩典进去,还是要多注意。」 宋晋庭应是,老人话音又一转道:「太子殿下想把你编入东宫卫,结果圣上直接把你归到掌戎司。我还替你欣喜,转眼却听到说你要来教女学的学生们骑射?这简直叫人匪夷所思,圣上到底是要用你,还是不想拂太子的面子,直接把你分配‘边疆’来了。」 宋晋庭这些年有联系的只得扬宪清和太子,太子帮他筹谋回京的事,扬宪清知道得一清二楚,更别提扬宪清现在管着女学。 他并不瞒心思,直言道:「是我向圣上主动请求的。」 他对面的老先生略一沉吟,点头说也好:「毕竟不是正经选拔进去掌戎司,先避避锋芒,到女学来也能暗中替陛下做事,立功了再到那头,要朝你挑刺的也好有点忌惮。」 「不,晚辈不才,来女学只为一人。是为我那退亲的小青梅。」 扬宪清平白就咳嗽起来,咳得一张脸都涨成紫色。 宋晋庭给他倒茶递过去,老人一把推开:「你、你……不喝!喝了一会你再语出惊人,我这条老命今儿就交代在你手上了!」 「——你这是念着她,还是不忿当年谢家行事?要乘机磋磨人家?」 实在不怪扬宪清震惊,宋晋庭带着明确目的直奔女学,谁能不多想! 把人吓着,宋晋庭依旧是笑:「先生觉得呢?」 他轻声慢语的再温润不过,一个呢字用出几分缱绻的味道,实在不像是要报复谢家。扬宪清却还是忍不住瞎琢磨。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受尽白眼和人心冷漠,即便此时和煦得像春日拂过湖面的风,可春风扫尾过,还会有冬日遗留未散的凉意。 扬宪清把想法一收,瞪眼警告他道:「我的地方,不许胡来!」 不管是余情未了,还是恶意倾扎,这里是女学,都不允许闹出幺娥子。 「先生这是疑我了,我心里难受。」宋晋庭手掌抚上心口。 扬宪清看到昔日顽劣少年的影子,更琢磨不透,不客气下逐客令:「走走走,回你的屋子呆着去!给我把院规读熟,不,背熟!」 宋晋庭乖巧告退,那让人省心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别的来。 扬宪清对着还在咕咚咕咚作响的铜壶出神片刻,嘴角一动,胡子翘了翘,揉着额头呻吟:「哎哟,头疼。」 臭小子还不如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自己呢。 明白地知道带着心思来,这闹得他要怎么去面对人小姑娘。 扬宪清还在偏向于宋晋庭是来者不善,巧不巧,人小姑娘后脚就来到了。 外头的书童朗声通报,让他忙敛起思绪请人进来。 谢幼怡被请入内,恭敬朝扬宪清见礼喊先生。 「回来了,回来就好。」扬宪清点点头,因为宋晋庭刚才那些话,一时再见到谢幼怡莫名不自在。 像极了助纣为虐,见到苦主的心虚。 先生素来有威仪,今日比往日话少,谢幼怡并未察觉有异,而是双手捧着一盒子送上,垂眸道:「这是学生从江南寻得的好茶,茶到手上就一直密封存好,好带回给先生尝尝。」 第6章 扬宪清看看她手里的盒子,再看看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瞧见那副冷清都盖不住的国色天香,内心越发五味陈杂了。 他伸手接过,让她坐下说话。 谢幼怡心里存着事,摇摇头谢过,颇难为情道:「学生冒昧,其实还有一私事相求。」 扬宪清愣了愣:「是又要告假?」 她道不是,把父亲被斥责禁足的事说来,杨宪清被她惊得险些失态。 眼前的小姑娘并没有提宋晋庭一句,可他刚见过人啊,还就冲她来的。他自然把谢家平白被参的事,与宋晋庭连系到一块。 谢幼怡在暗中打量,见先生脸色不佳,以为是让他难做了。 她虽着急,却不会无理强求,忙道:「可是让先生为难了,是学生思虑不周,先生莫怪。」说罢朝他恭敬一礼要告退。 不想这片刻低头,恰好见到桌面有把折扇,扇坠是个雕猛禽的精巧白玉佩。 佩面仰头长啸的雄鹰,鹰眼锐利,正勾勾对着她,让她错觉自己要成为它盯上的猎物。 她眨眼,视线从凶戾的玉鹰上离开。 这气势汹汹的物件,一看便知不是扬宪清的东西,何况扇子边上还有杯热气氤氲的清茶。 可能是先生刚才会客,客人落下的。 谢幼怡收回视线,转身要退出去。杨宪清回神,喊停她道:「此事我帮你问问。」难道真是那小子给下绊子了! 事情有回旋,谢幼怡面上无法表达,心中却再感激不过,朝他再次蹲身福礼。 绘雪在外头庭院候着,见到她出来,连忙跟上,说织墨已经先去打扫她住的学舍。 学院里规定不能带丫鬟,吃食洗衣都由宫里拨过来的宫人负责,织墨绘雪不能久留,自是要尽快为自家姑娘打理好一切。 绘雪说着帮她把披风穿上,两人相携往学舍方向去,没发现相反方向的游廊拐角此时暗藏了人。 宋晋庭在走出许远才发现自己扇子落下,折回要去取,就见到两个姑娘家从扬宪清院子出来。虽然隔着距离,他还是一眼认出人。 回京来,他又怀着心思有意到女学,两人能碰上是必然,只是未预料会那么快。 意外相遇,还让他想起在谢幼怡及笄那日一时冲动做下的事。 他守着她及笄的日子暗中回京,还借酒状胆才来到她跟前。 等见到人,旧事叫他一时失态,将人拦在偏僻处。 他把人困于胸膛与院墙间,她被迫陷在逼仄的空间与自己对视。多年不见,小姑娘昔日幼嫩的五官已经长开,与他想象中的模样无二,即便神色冷淡,亦美好得勾得人不想挪开眼。 冲动让他思绪滞后。待他回神,他已经倾身,唇边是她染香的鬓角,而眼角余光是她微红的双眸……宋晋庭在回忆中眸光微幽,瞳孔深处似有什么在盘恒,显出更沉的暗色来。 他停在原地,就那么目送谢幼怡渐行渐远。 少女走动间水色的裙摆在披风下摇曳,身姿轻盈窈窕,恍若是大家笔下踏水而行的仙子,翩然动人。 ……她身量似乎又高了一些。 「公子,这里到底是女学。您对谢姑娘喜爱也好,怨也罢,都别学外头那些市井泼皮,做出掳人的事。」 宋晋庭边上跟着的小扈从忽然开口。 他被打断思绪,回头睨过去,晒道:「你可真是公子我肚子里的蛔虫。」 小扈从回于一笑,不在意地把暗讽当夸赞:「可不是。」一转眼,又见他还朝人姑娘离去的地方看。 「公子,人都走远了。」您快把您那要强抢民女的表情收了吧。 宋晋庭再睃了眼这多嘴多舌的家伙,迈开步子离开游廊,扇子也不拿了。 扈从见状问道:「公子的扇子不要了?那不是您最喜欢的吗,跟了您不短时间。」 青年嗤笑:「我喜欢一件死物作甚。」在街上时还沾了别的东西,更不能提喜欢了,不过那扇坠有别的意义,便吩咐,「你把扇坠摘来。」 扈从对他表面端方温润,实则乖戾的性子早已习惯,拉长声音嗳一声,折回跑腿去了。 ☆☆☆ 学舍与女学先生们住的地方隔了甚远,跟前有一片假山,后方种着排排的银杏树,内里景致半掩。人站在外边无法窥探,若有人站到假山上,又会醒目的被发现,这处建的屋舍再私密不过。 第7章 谢幼怡穿过银杏树,慢悠悠往自己住的屋舍走。 屋舍都是一排列开,每个学生都有单独一间小厢房,从敞阔的庭院过,居然就恰好听到议论自己的。 「将将我从谢家那个屋子过,发现支起窗了。她倒是会捏时机,正正好就这么个当口赶回来,平时还一副清高的样子,有瑞王出现的地方,她就躲躲藏藏各种不出现,如今就迫不及待露出狐狸尾巴了吧!看来她之前使的都是欲擒故纵,不知哪里学来的下作手段!」 「她居然赶回来了?不过回来也不碍婉婉的事吧,宫里的贵人向来喜欢婉婉,真要替皇子们选妃,难道还能撇过婉婉去?」 一个姑娘恨她宛如仇人,声声带着讨伐,一位姑娘倒是在安慰旁人。 至于两个姑娘跟前的余婉,绞着帕子半天没吭声,心里极认同小姐妹嘴里那句谢幼怡假清高! 两日前,皇后给一应大臣和勋贵家送去帖子,定下七日后在宫中举办赏花宴。 此时宫中夏花早败,秋菊未开,哪有什么花可赏,不过是皇帝要为几位到年龄的皇子选王妃罢了。 而余婉讨厌谢幼怡,都是年少慕艾惹的祸。 她们口中的瑞王,在皇子们中排行第三,是当今太子的嫡亲弟弟。嫡皇子本就尊贵,又长得玉树临风,暗中俘虏不少芳心。 余婉就是那其中之一。 可惜瑞王看上的不是余婉,而是安平侯府的谢幼怡,余婉因此不服气跟谢幼怡结下梁子。 外头都在传只要瑞王选妃,正妃必定是谢幼怡。余婉收到请帖时心里就十分不痛快,是真怕和外头传的那样,要被谢幼怡压一头。 谢幼怡此际在外头走过,连脚步都没停,实在是觉得这些人的心思无趣得很。 小小年纪总爱发臆症,三天发作一小回,七天发作一大回,想到什么都得往别人脑门上扣。 不过她这次是真回来得巧了。 「究竟是谁下作!爱在背后嚼舌根,也不怕烂嘴吗?!」绘雪素来脾气冲,见她们说得难听,嘀咕两句就想要冲过去理论。 谢幼怡伸手,把她拽住了。 绘雪气呼呼转头:「姑娘,你让奴婢去骂她们!」 谢幼怡没有说话,往自己住处去的脚步反倒更快了。 绘雪只能气闷跟上,进了屋,面无表情的谢幼怡却一手指从侯府带来的攒盒说:「说我送给她们尝尝鲜的。」 在打扫的织墨奇怪看着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绘雪闻言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拎着攒盒跑得飞快。 很快,她就出现在余婉的屋舍前,里头还在叽叽嘎嘎地说她们姑娘,绘雪直接把们敲响。 余婉和几个人都被吓一跳,缓了好一会才问是谁。 绘雪可就不客气了,推开门把东西放地上,阴阳怪气笑道:「我们姑娘刚刚走过,知道众位姑娘都在呢,就命我送来点心,给姑娘们都尝尝。」 余婉几人被她一句话呲打得面红耳赤,知道自己背后说人,反倒叫原主听去了! 这哪里是送点心来,是明白给她们巴掌看。 绘雪放下点心,见几个人涨红脸,又羞又恼,心里痛快地走了。 啧,欺负她们姑娘。她们姑娘是不爱计较和多说话,但也不是面团做的,就该让知道什么叫没脸的滋味。 待绘雪回来,织墨已经把屋里都擦拭过一遍,谢幼怡把两人喊到桌前一块儿吃午饭。 饭后,两个丫鬟再齐力把从家来带来的被褥铺好,便没什么事儿了。 「姑娘喝茶润润嗓子。」织墨给她换了杯新茶端茶,一并说,「屋子都妥当了,您晚些让送热水沐浴的小丫头把窗子关上既可,从家带的糕点还有一攒盒,我放到柜子里了。您夜里饿了可别犯懒不愿意走两步,仔细明儿起身要头晕。」 丫鬟唠唠叨叨,尽是不放心。 谢幼怡早习惯了,这个时候只要点头即可。 两个丫鬟又仔细四处检查一遍,终于依依不舍离开。 书院的生活是枯燥的。谢幼怡又不爱走动,呆在屋子里拿本杂记看着看着,天色就暗下来了。 书院里的小丫鬟们按时送上晚饭和沐浴的热水,她洗漱后就早早上床歇息。 第8章 夜渐深,她耳边安静,又毫无睡意,就躺着胡思。 首先想起的便是宋晋庭。但她一念起这个名字,他唇压着她鬓角的画面就总随之闪现在眼前。 谢幼怡在黑暗中伸手,小尾指勾过鬓边散发,轻轻捋了捋。 两家当年闹得没留余地,及笄那日的事,多半是他因为退亲恼她给的难堪,他是怨的吧。 她思索了片刻,觉得此时纠结计较也无用,翻了个身,想起过几日宫宴的事。 瑞王待自己有什么心思她很明白,不然也不会总避开他。 可家里父兄实在不成器,眼看她马上就要到十六岁的生辰。按着谢家现在的情况,她若真要嫁人,想找个人帮忙扶持侯府,瑞王恐怕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别的人家,都避他们谢家如蛇蝎。 翌日,天还蒙蒙亮,谢幼怡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昨夜睡下前胡思乱想一通,直到近四更天才真正睡着,这时被吵醒,头一阵一阵抽着疼。 她朝外应了一声,缓了缓下床趿着绣鞋去开门,见到端水给她洗漱的小宫女,猛然想起今日早课是练骑射。 本朝酷爱马球、投壶,宴请聚会从来都不能缺的节目,再端庄的女孩儿都会学一点。 她匆忙洗漱更衣,等用过早饭,天已大亮。 这个时辰,女学子们纷纷归来,她来到校场,空地间已经聚了不少穿着骑装的同窗。 姑娘家在哪儿聚到一块,都会掀起一片热闹,嗡嗡地说话声不断。 「幼怡!」 吵杂声里忽然就有人喊她。 谢幼怡抬眼望去。大家都穿着书院统一发的骑装,好一会才看到人群里挥动的袖子,拾步走过去。 「见过三公主殿下和四公主殿下。」她来到用花冠束发的两位少女跟前纳福。 两个姑娘家一左一右就夹过来,挽着她胳膊拽她起身。 三公主长了双丹凤眼,拿眼睨她嗔怪道:「说了都是同窗没那么多虚礼,偏你最守礼。」 年纪不过才十三岁的四公主在边上附和应声,姐妹俩一唱一和,还朝她挤眉弄眼地说:「我一大早才听说你昨儿回书院了,还是三皇兄来到才知道的。」 「三皇兄可真真关心我们呢,今儿一早就来了,说是来看看我功课怎么样了,一会估计还要来视察我们上课的表现!」 姐妹俩说罢,一脸促狭地看谢幼怡。 这里头话滚话的打趣,谢幼怡哪里听不明白,分明是在说三皇子是为了见她,不辞劳苦跑书院来。 瑞王一早过来,她确实有点吃惊,而她昨夜想了许多。 瑞王待她有意,她顺势应下,往后父兄有人帮衬,能保侯府富贵平安。可思来想去,她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若忽略瑞王的真诚只为利益应下,和小人有什么区别,即便她是女子,也知道可为与不可为之。况且以心机待人,怎可长久? 这样一想,伤人也伤己,谢家也未必就要走上攀附皇亲这条道路。 谢幼怡心中有决断,便不会行叫人误会之事,更何况已经有人听到她们间的话,锋芒似的目光就扎在她背后。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怨恨的目光来自一心想嫁瑞王的余婉,方才就看见对方想上来和两位公主打招呼,是她先被喊到跟前去了。 她就朝还等自己回话的两位公主殿下道:「两位殿下与瑞王殿下兄妹情深,别说几刻钟的车马路程,再远瑞王殿下也愿意为公主奔波的。待瑞王殿下来日再给两位殿下聘个嫂嫂,那就是双份的爱护,臣女先在这儿恭贺两位殿下了。」 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话里明明白白在撇开关系,两位公主可不是糊涂人,闻言都愣了愣。 三公主怔愣片刻,琢磨出她刚才撇清的语气是认真的,张嘴咝地倒吸口气。正要说什么,身后有人喊了声瑞王殿下,周边的小姑娘们呼啦啦都矮了半截。 谢幼怡闻言,跟着众人纳福矮下身去。 信步走来的瑞王却已经一眼瞧见她,脚步亦加快,袍摆翻飞着来到她跟前,星目含笑。 许久不见放在心尖上的姑娘,瑞王笑吟吟先朝她喊幼怡妹妹:「你可算回来了。」然后才看向一圈的人,说了句不必多礼。 第9章 「三皇兄这就见过杨院士了吗?」四公主到底年纪小,活泼一些,打趣起皇兄来也毫不含糊。 瑞王被问得咳嗽一声,遮掩自己心急来见人的尴尬:「院士正忙,我就先过来了。」说着,一双眼睛又不受控制再朝谢幼怡看过去。 面前戴花冠的少女一身骑装,别人家都是穿出俏丽的味道,唯独她如梅似兰,总是比他人多一股出尘清雅。这样的姑娘家,即便她不喜玩笑,偶时落在你身上一个眼神,你依旧会被吸引得怦然心动。 瑞王此时便是这种心境,揣着满腔热情,只想和她多说几句:「幼怡妹妹何时到的,可家去了?」 谢幼怡面对不懂隐藏情绪的瑞王有些无言。 他分明是知道自己回来了,又故意问这样一句,平白添暧昧。何况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要落人口舌。 她思索片刻,无法不接话,倒不如大大方方回话:「回殿下话,臣女前儿就到京城,在家歇了两日。」 她答得一板一眼,反倒轮到瑞王不知怎么接下去,自然还察觉到她的疏离,打量她的目光变得怪异非常,同时心里冒出来的念头就是有关于宋晋庭。 他会着急来书院,是昨儿在皇兄那得知宋晋庭回来了,还会先到女学来任教。 京城里的人谁不知宋晋庭与谢幼怡是青梅竹马,还定下亲事。若不是宋家出事险些连官职都没保住,最后宋老爷被贬离京,谢宋两家退亲,两人搞不好已经完婚了。 所以谢幼怡也知道了? 可两家已经闹翻好些年,谢幼怡总不能还对她那竹马抱有什么念想吧。 瑞王忽然觉得再猜下去,除了给自己添堵外,毫无意义。他过来,可不是来无端猜测,而是想要给谢幼怡定心丸的。 他就跨前一步,离得她更近一些,把声调降了降道:「幼怡妹妹,安平侯的事我昨儿就知道了,亦在心里记挂着。你且放心,我父皇是急脾气,也就是嘴上斥责两句。父皇那头有我,宫宴那日你安心进宫来就是。」 他挨得近,又轻声细语地带着讨好,就差把心思彻底说个明白。 谢幼怡心里骇然,往后退了一步。 宋晋庭从远处来时便完完整整见到这样一幕。年少慕艾,眼角眉梢都带着缠缠绵绵的温柔,倾身与少女说话,眼神专注,仿佛世间只得他眼前的一人。 瑞王爱慕谢幼怡的事他回京就听说了,如今亲眼见到,一时竟然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总之两人站在一块儿,就跟针似地扎他双眼。 他敛眉,面上不动声色。 一块同行的杨宪清虽然上了年纪,可还没老眼昏花的程度,一眼也看到瑞王。老人眼珠子一转,瞟了眼身边的青年咳嗽一声,意指他要注意场合。 「臣见过瑞王殿下。」杨宪清来到瑞王身后,拱手一揖。 瑞王满腹心思都挂谢幼怡身上,被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得差点要跳起来,扭头就见杨宪清还有宋晋庭,表情有些讪讪。 「杨大人不必多礼。」瑞王扯了扯嘴角笑,心里想地是两人来得真不是时候。 谢幼怡却是措不及防和宋晋庭打了个照面。待那人亦正脸看过来,熟悉却又因久别而陌生的面庞让她微微晃神,一年前被他困在墙边的情景更是跃入脑海。 她垂了眼眸,万分不自在,此时忽然就庆幸自己得的毛病。如若她还和常人一样,此间的无措失态是否就得暴露在他眼前? 也是因为这个想法,谢幼怡忽地抬头。 既然别人发现不了她的拘束,她待宋晋庭亦从无过错,又何必见面就惶惶不安。畏畏缩缩的,没得要先自我鄙夷一番。 杨宪清开了口,就和瑞王寒暄了几句。瑞王可不敢在素来威严的老臣跟前造次,即便不甘心,亦只能装作不在意道:「杨大人随意。父皇关切两位妹妹功课,本王在边上看看,好有个说辞回去交差。」 杨宪清同样装糊涂,呵呵笑了声,视线转向早目不转睛盯着这处的女学子们。 「好了,列队站好。你自个介绍?」 老人捋了把胡子,把话头递给宋晋庭。 在场的人早就好奇了。 杨院士身边跟着的这位青年面生,生得清俊隽雅,立如芝兰玉树,与瑞王相比丝毫不逊色。 第10章 人多是健忘的,不过几年光景,她们就把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模样给抛在脑后,如今皆目露探究。 宋晋庭在杨宪清的引荐中迈出一步,在这许多好奇的目光中淡淡地笑,视线却又落在神色淡然的谢幼怡身上。 他目光落下来,仿佛就要在她身上生根,胶黏着根本不离开。有女学子察觉,暗暗偏头去看谢幼怡。 偏偏身姿笔直的少女,永远都是一副不起波澜的表情,叫人实在无法窥探出一二。 宋晋庭同样是看不透谢幼怡神色的其中一个。记忆里爱跟在他身后甜甜笑着喊庭哥哥的小青梅,如今再面对面,隔山海似的,看得见却触摸不得。 他低低笑了声,不带任何意味,就是觉得这个场景好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终于移开,他扬声道:「我姓宋,今日起骑射由我代课。今日早课就先练箭术。」 他不拖泥带水,简单一句交代姓氏,并不在意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人认出自己,已然进入新的角色。 杨宪清在此刻才算是松一口气。 就刚才这臭小子直勾勾盯着人的样子,实在是出格,让他跟着心惊胆战。眼下放松,面对瑞王就变得从容不迫,把人请到远处的看台坐下。 谢幼怡等了良久,结果只等来他简单的一句介绍。早做好准备他表明身份,而她要被同窗看热闹的心里建设就变得可笑,他并没有像上回堵她一样,让她陷入难堪的境地。 谢幼怡这般想着,有什么情绪在心底涌动,絮絮不明,叫她怎么都品咂不清。 她默默跟在众人身后去领弓箭,却不知道宋晋庭在后边,视线好几回都落在她手上。 ☆☆☆ 女学的箭术课,之前的先生并不多严格,只要她们姿势不出差错就不会多过问,因此一群姑娘家大多数是花架子。 谢幼怡也是。她搭箭摆个姿势,刚勾起弦就发现自己拇指空空如也,她居然忘记带练箭用的扳指了。 空手发箭,等结束必被磨得连笔都拿不动。 她就要松开拉弦的手,胳膊却被什么轻轻架了起来。 她低头,看清那是一柄折扇。紫檀木做的扇骨,而扇坠正是她昨日见过的,雕猛禽的那块精巧白玉。 「窈窈也和她们一样,认不出我来了?」来人在她耳畔低语,还唤着她的小名。 此人除了宋晋庭还能有谁?! 他的声音和呼吸撩过,谢幼怡耳根都在发软,仿佛回到及笄被堵得无路可退的那日,低头就想躲。 他这究竟是有多怨,众目睽睽之下,也要叫她难堪不成? 偏宋晋庭架着她胳膊不容她避开,折扇慢慢往前游移,一点一点把她握弓的手抬得与肩平直。 在谢幼怡的紧张中,宋晋庭虽然站得离她极近,却还是拿捏着一个度。 他以扇为界,不再像那日咄咄逼人,亦不再有言语上的暧昧,始终保持君子姿态,并不与她肢体有半分接触。不管是谁朝这儿看,他都像极了认真纠正学生错处的先生。 在扇柄移到她弯曲钩弦的拇指时,他手中折扇就轻轻敲了她指头一下,谢幼怡被弦已经勒得作疼的手霎时松开。 噌的一声,她耳边弦音嗡动,搭好的羽箭向前飞出,他在这瞬变戏法似的,在她手垂下同时极快往她大拇指套了一样东西。 她心间一动,垂眸看见那是一枚玉扳指,套在她拇指中宽且大。她手微微一动,它也随着轻轻晃动……若即若离的,莫名有一股子缠绵的味道。 谢幼怡盯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移开视线并把手放下。 秋风吹过,她才发现自己一张脸滚滚发烫,连迎面的凉意都褪不去那温度。 耳边又有低低地一声笑。 她身子僵住,身后的宋晋庭却在这会离开了。 他脚步从容,到她侧边的女同窗那,指导着说手再抬高一些。 谢幼怡余光扫过去,刚才抬起她胳膊的折扇依旧握在他手中,不过此刻只是往虚空一指,离那个女同窗的距离还能再塞一个人。 莫名的,她心跳又剧烈一些,带着扳指的手不自在地攥了攥。 所以刚才他挨得自个那么近,是故意为之。 那他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第11章 若要给难堪,方才报出名姓就够叫其他人看她热闹了。可他偏偏没有,下刻却又做出暧昧的举动,还把扳指套她手上了。 像是特意给她送扳指。 这么一想,谢幼怡心里有点儿不敢确定。 及笄那日他都说怨了,如今难道就不怨了吗?而且……谢幼怡垂眸,去看手上那枚扳指。 尺寸实在是不合适,她一抬起手来,就得被人看得真真的。 一个姑娘家,手上戴着男人的物件,被人瞧见,又该要起什么流言蜚语。 刚才瑞王还在她跟前说话,指不定要被误传成什么样,到时真是瓜田李下,有口都解释不清。 宋晋庭简直是给她丢了个烫手山芋。 谢幼怡晃神片刻,很快恢复清明,抓了要紧的细节,当下就把玉扳指要从手上褪下来。 然而宋晋庭早就猜到她心思,余光扫到她手里的动作,不急不缓扬声道:「方才忘了问,有谁没带扳指的,若有人没带,那今日先就改练骑术。」 才把玉扳指褪下来的谢幼怡心里一惊,差点没拿稳扳指,要掉地上去。 众所周知,骑马课上都设障碍,众目睽睽下就得硬闯过去,可没法跟箭术课一样浑水摸鱼。是最累人的课。 她要是这个时候说没戴,让箭术改骑术,还不得被同窗们狠死! 谢幼怡哪里能吭声,赶在别人发现她拇指空荡荡前,把玉扳指再扣了回去。 扣回去不说,还得小心翼翼把手攥成拳,用其它手指去包住扳指空出来的那一块缝隙,让人一点儿也看不内里还有乾坤。 宋晋庭把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有些好笑。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迷糊,爱丢三落四,也还是那般有急智。 有了这样的小插曲,那个记忆里的小青梅似乎就回来了。即便白马过隙,两人错过了四五轮的春夏秋冬,伊人依旧。 无人出声,箭术课自然继续下去。 谢幼怡在重新面对箭靶时,还背着人把帕子拿出来,用帕子塞住扳指宽大的缝隙,再缠绕着包住整根指头。 如此一来,谁人也看不出里面藏有乾坤,她总算放下心,继续搭弓引箭。 可她是不想叫人生误会,远处的宋晋庭瞧着心里却是别的旖旎。 女儿家的帕子,柔软细滑,裹住他的东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种缠缠绵绵,能让人酥了心尖。 宋晋庭用力握了折扇,把眼撇开,一本正经踱步在学生们身后巡视。 校场上香炉里换的第二支香燃尽,骑射课结束。 谢幼怡还了弓,快步越过其他人,想要先回学舍去,可是两位公主殿下又缠了过来。 三公主见到她裹着的帕子,惊道:「你练箭伤着手了?」 谢幼怡只能含糊道:「不小心刮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那你回屋要好好上药,我那儿有上好的药,你去我那吧。」三公主嘱咐一句,又觉得不放心。 她却是不敢去的,遂回道:「谢过殿下,臣女那儿就有。一会是杨院士的课,臣女告假许久,书本也还整理好,等过两日再到殿下那儿叨扰。」 三公主点点头表示理解,谁不怕在杨院士的课上出岔子,那老头训起人来,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可三人耽搁这么一会,其他学生已经离开校场。谢幼怡抬头一看,四周安静空阔,从远处走过来的瑞王就十分显眼。 她抿抿唇,知道自己又着道儿了。 两位公主殿下这是在为她们皇兄铺路做桥,故意拦了她一下,不管她刚才去没去三公主那头,都得跟瑞王遇上。 谢幼怡心头有些发闷,两位公主殿下已经笑嘻嘻往前站了几步,朝她挤眉弄眼。 她还能怎么样,只能捏着姑娘家该有的端庄,规规矩矩朝瑞王见礼。 瑞王连忙伸手,想把她扶起来,结果她缩得更快,清冷地跟他说话。 「臣女就不打扰殿下和两位公主说体己了,臣女告退。」 既然都撞上了,她索性把心思都倒出来,省得更叫人误会。 瑞王没想到她冷淡到这程度。为了等她,刚才在一边吹了许久的冷风,还得眼巴巴看着宋晋庭有意接近他而发作不得,她倒是上来就想甩开他。 第12章 瑞王是天之骄子,满满一腔热情被浇冷水,此时憋屈又有点恼,面子上还抹不开。 「你可是因为宋晋庭回来,才躲着我?」男人面子抹不开了,说话就带着意气,「他哪儿就比得上本王?」 谢幼怡是真怕了瑞王的性子。根本不忌惮场合或是别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总得先把心思和脾气发出来才算。 她一时无言,被质问得还有点委屈。 瑞王那头见她不说话,就当她是默认了,气得冷笑一声道:「你当年不是退了他的亲?他这会子回来,还跑来女学,你当他是为了什么?他如今被我父皇弄进掌戎司,那是什么地儿?专门整治人的地儿!他刚回来,安平侯就被参一本,世上真有这般凑巧的事不成?你就不知道往深处想一想吗?!」 气头上的少年再一通抢白,饶是谢幼怡面上没有表情,脸色都白了一分。 「殿下都这样说了,臣女又还能再说什么?」她往后退了一步,「但殿下的话,叫臣女又明白一事。人言可畏,臣女不管面对谁,从来都守着祖宗礼法,不敢逾越一步。就好比现在,臣女实在是不敢久留,他日人言诛心,臣女无法自处,殿下恕罪。」 谢幼怡也是被气着了,丢下话快速福一礼就走,连两位公主喊自己都不曾慢下来。 「三皇兄,你干嘛把幼怡嚷嚷跑了,幼怡又得怎么想我们!」三公主没喊停人,急得跺脚。 四公主也一脸幽怨看瑞王。 而瑞王呢,被人言可畏、人言诛心一应字眼砸得愣在那里,后知后觉去回顾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可不都是诛心的话! 风气再开放,姑娘家也得顾名节。 他刚刚气糊涂了,居然责怪到谢幼怡头上,还说是她对宋晋庭余情未了。 瑞王当下知道自己错大发了,扭头去找人,可偌大的校场,除去吹在身上发凉的风外,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他失神片刻,三公主和四公主气呼呼哼一声,也跑走了。 瑞王孤零零站在那里,心里那一叫悔,连脸都变成青色。 他认识谢幼怡以来,是头回听她说重话。别人说她孤傲清冷,但他头回见她时,是在街上被偷儿顺走钱袋,用饭后被人当吃霸王餐的,差点要被打出去。 他那时为了去见识赌坊,撇开所有侍卫,被人指指点点,无一人出手帮忙。是她坐着马车路过,特意让丫鬟下车付了银子。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就是前两年和宋家退亲闹得沸沸扬扬的谢幼怡。 「可怎么好。」瑞王知错了,一脸颓色蹲地上。 他是皇帝嫡次子,哥哥是太子,可从来没有人给他甩过脸子。她又说出那样决绝的话,他一时半会也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了。 最后,瑞王只得兴冲冲来,讪讪离开。 谢幼怡一路快步走回学舍,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才算散去大半。 她推开门就要近屋去,结果抬脚先踢到一个小瓶子,咕噜滚倒,滚到她鞋边。 她奇怪,弯下腰伸手去拾起瓶子,上面贴了个红色小条,用工整的小楷写着金疮药三字。 谢幼怡捏着药瓶子,回头去看。 学生们估计都已经回屋更衣,外头偶尔有一两个小丫鬟走过,除此外一眼能清的所在,并没有其他人。 是谁把药放在这儿了,而且她也没有受伤。 谢幼怡心里存着疑惑进屋,等关上,把药放在桌上,她伸手去摘还缠着的帕子,猛地又低头去看那瓶药。 刚才她跟三公主推脱说是手受伤了,但三公主在后头,不可能先送药过来。 那这个药就只有……她把帕子取下,那枚宽松的玉扳指被带得直接落在她裙面上,扳指下有一道几乎要看不出来的红痕。 谢幼怡盯着手上浅浅的勒痕,瑞王刚才那句‘世上真有这般凑巧的事不成’回响在耳边,让她不知不觉想入了神。 ☆☆☆ 她应该已经看到那瓶药了。藏身在银杏树边的宋晋庭慢悠悠现身,却认谢幼怡进去学舍,这才离开。 走到假山位置,他身边的那个小扈从不惑还在等他。 见他唇角含笑,不惑歪头道:「公子送药,是表达善意,为何不亲手送去给谢姑娘?」 第13章 宋晋庭手执折扇,抬手就想敲下去骂他多话,但想到折扇刚才亲密的挨过谁,当即收回来。 他背着手往前,沉吟片刻,到底是说话了:「你公子我曾经做了对不起人姑娘的事,她在生气。所以我只能先哄哄,让她气消一些,再正式到她跟前露脸,好负荆请罪。」 不惑就抽口气:「公子,您难道对谢姑娘做出什么不如的事?」把禽兽两字委婉地去掉了。 宋晋庭险些给他一脚,在心里补了一句:差点。 ☆☆☆ 杨院士的课,大家都是最守时的,谢幼怡来到时,基本是人齐了。 大家正挤在不知是谁的书案前,吱吱喳喳说什么。 她隐约听到几句什么‘真的假的,不会吧,真是他,那她日子不好过了’一应的字眼。 她位置在第二排,从空的地方绕过去,才刚越过人堆,就听到有人说了句:「她来了!」 紧接着,大家都抬起头,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看她。 而被众人围着的余婉,为自己的发现露出得意的笑。 投射过来的目光各式各样。 有带着同情的,有带着探究的,也有单纯看热闹那种,连眼角都夹带着期待后续的光。 谢幼怡在众人注视下缓缓抬眸看过去,一张没加修饰的面庞清丽冷然,刚才看她的人纷纷都瞥开眼。 多数人是心虚。毕竟是同窗,别人再惹上什么,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有一些呢,纯粹是胆小,怕被谢幼怡记下,回家告诉她那个嚣张跋扈的侯爷爹,要被杀上门来麻烦! 「安平侯被禁足,幼怡还来书院,也太刻苦了些。」余婉在寂静中阴阳怪气开口。 终于为昨日的羞恼找回场子了,心里别提多痛快。 谢幼怡闻言还是眸光淡淡,原来是知道她父亲出事,本来很快就会传开。 她不准备理会,跟小孩子一样吵架斗嘴没意思。 余婉却又道:「幼怡也真是,安平侯的事瞒着我们,怕我们担心也罢,怎么刚才认出宋先生也不告诉我们。」 谢幼怡刚要抬起的脚就一顿,袖下的双手慢慢攥紧,其他人的视线又都在聚在她身上,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杨宪清在这会儿跨过门槛,见泾渭分明的两边人,眉头一皱道:「都找不着自个的位置了?」 众人立刻散开,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 余婉好不容易反击一回,就这么被打断了,还没出完一口气就被憋回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谢幼怡那边攥着的手一松,也走到自己桌案后落座。 而她边上空着的两张桌子是三公主和四公主的,两姐妹在杨宪清翻开书本时才姗姗来迟,三公主坐下前还悄声跟谢幼怡道:「幼怡,刚才对不住了。」 是她们帮着拦人,又让人受了委屈,一句抱歉该的。 谢幼怡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宪清手上的戒尺已经重重砸在桌面上,这下任谁都不敢造次,都聚精会神听他讲课。 等熬完杨宪清一堂课,便到了午饭时间。先生一走,大家都轻松地三五成群说笑着回学舍。 三公主与四公主因为瑞王的事心里过意不去,没理会其他人说一块用午饭,都跑去跟谢幼怡低声说什么。 余婉走出门,回头看了眼。 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站在书案间,沉静得似一株玉兰,那张脸是真让人嫉恨。可现在安平侯不是出事了吗,果然是恶人自有人收,她倒要看看,谢幼怡还怎么进宫面对贵人。 余婉这般想着,从刚才就卡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吐出来。 ☆☆☆ 杨宪清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口干得很,一路走回自己的小院,刚进院门就见到宋晋庭站在廊下逗自己养的雀儿。 青年一袭青衣,站在廊下一角的那片日光下,双目含笑,心情似乎不错。 「你跑我这儿来又作甚?」杨宪清摔着袖子进屋。他也跟了进去,笑道:「等先生啊,昨儿有一事忘记与先生说,这就来了。」 「收了你这幅假面孔再来说话!」杨宪清摸着胡子冷哼,「今早你故意挨得人那么近,给瑞王看的?可你知道还有别的眼睛?你是想刚上任就被参一本不成?」 第14章 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不是知道瑞王对人小姑娘有情吗,他偏要在边上做个刺头,要去点瑞王那个炮仗。 「先生又疑我了,我当时是在指点她箭术。书院的女学子可真不行,个个都那么懈怠,要是放到国子监,板子都不知道挨多少了。」 他根本就不接招,依旧笑得温润,那没皮没脸的样子让杨宪清恨得牙痒痒,气道:「有话快说,说完快滚,还埋汰起我女学不如国子监了?!」 「是想让先生帮忙传个话。」宋晋庭有求于人,朝老人一揖到底,「安平侯的事不知是哪个黑心的做下,都栽赃到我头上,还望先生在幼怡跟前把这事提上一提,免得真误会到底。」 「你怎么不自己去?」 「这不是先生您说的,在学院须得避嫌,不允许私下与学生有往来?」 杨宪清被反将一军,当真气笑了,可话确实是他说的,反驳不得。憋了半天,冷着脸应下,却是道:「她昨儿就托我打听谁人在后边对付他们家,你既然有心,掌戎司里肯定有消息,省得我这老骨头操心了。」 兜兜转转,还是再被摆一到,还得被扔出去当苦力。 可这苦力是给心尖上的姑娘干的,宋晋庭不但不恼,接得那一个叫心甘情愿,微笑着就应下:「先生不说,我也该去的。再说了,今儿首日上任,掌戎司那是该走一趟。」说罢竟是连午饭都没用,转身便打马离开女学。 ☆☆☆ 谢幼怡那头和两位公主殿下说了一番话,回到学舍,装午饭的食盒已经送过来了,就放着屋子当中的方桌上。 她先到铜盆边净过手,慢慢打开食盒,把吃食一样一样端出来。 等端到第二样菜就察觉到不对,往黄花梨木的食盒探头一看,第三样的菜和往前也不相同的。 她把菜都端出来,默默打量。 学院里的厨房每日会变着花样做菜不假,可从来没有她现在看到这样,每一样菜都跟拼一块的八卦似的。 虽然都是一素两荤,可一碟子里拼两份,数量就翻了双倍。 而且拼的那三份菜都是她向来爱吃的。 若说是学院厨子出的新意,不可能,毕竟不能巧合到碰上一半都是合她口味的菜色。 这般一想,答案就隐约跳了出来。 她站在桌案前良久,最后还是坐下,朝那特别准备的菜落下筷子,同时心底还升起一股焦虑。也不知道杨院士那儿探听到消息了没有。 可她还没有得到杨院士那边的消息,反倒是她兄长谢煜锋先知道宋晋庭居然到女学兼任先生,在猪朋狗友跟前就气得掀了桌子,火急火燎来到学院找她。 「这学不上也罢,窈窈跟兄长回家去,省得被奸人暗算!」 谢煜锋一路赶到妹妹跟前,气得脸红脖子粗,拉着她就要离开。 「哥哥,你冷静些,好好的哪里来的奸人?」谢幼怡无奈地被拽着走。 「宋晋庭!就他那个王八蛋!他这到底想干什么呢,到底要磋磨谁,又想吓唬谁呢?!」 青年嘴里连珠炮似的,根本不让她说话。谢幼怡挣扎不开,书院里当差的更不敢拦京城里只撒泼不讲理的小霸王,眼睁睁看着可怜的小姑娘被兄长劫走了,才想起来去给杨宪清报信。 不少学生听到动静,都悄悄开窗窥探,把安平侯世子骂人的话都听得真真的。 ——谢家真被她们新来的宋先生整治了,京城这下要更热闹了。 有个对自己溺爱却又霸道的兄长是什么感受? 谢幼怡只得四个字,头晕想吐……被‘劫持’回到侯府,她下马车就扶着车壁一阵干呕,一路疾驰,胆汁都要被颠出来了。 「窈窈怎么了,哪儿难受?」谢煜锋跳下马就见妹妹白了脸,忙去把人扶好,嘟囔道,「你瞧你,身子没好利索,还何苦去那书院受罪,才一日就成这样了!」 谢幼怡被他扶着,打人的心都有了。 男儿家皮糙肉厚,虽然纨绔不成材,好歹习武有那么几年,体能比她好不一点二点。颠簸赶一路,还能活蹦乱跳且不能理解女儿家的娇气。 不过总算还知道扶上一把。 谢幼怡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懒得使,任兄长慢慢扶着自己走到上房。 第15章 早有人赶过去报信说兄妹俩回府,安平侯夫人守在院门口,见到女儿惨白一张脸,脚都被吓软了。 「——你个臭小子!颠着你妹妹你不知道,你赶着投胎不成?!」 问清楚情况的安平侯一巴掌扇到儿子脑袋上,打得谢煜锋头不敢抬。 「好了好了,让窈窈歇一会儿。」安平侯夫人拉了丈夫,用帕子去抹额头上吓出的汗,「真真是闹一场乌龙,我还以为窈窈在学院真出了什么事儿。」 谢幼怡就被扶到后边的碧纱橱歇息,外边父母兄长还在说话,丫鬟帮她褪下绣花鞋时便听到娘亲在叹气。 「宋家小子即便去任教,女学有女学的规矩。杨院士是严厉无私的人,你就这样把窈窈接回来,杨院士那儿得怎么想我们?外人不也得乱猜测?」 谢煜锋嗤笑道:「我只管小妹,其他人我管不着!总之我就不能让他再靠近小妹一步!」 这间安平侯坐着没说话,一双眼盯着种有睡莲的大缸,身上长有红鳞的锦鲤不时浮上水面,像血色蔓延后在又在水里消散。 那一年他们赶到宋家找到女儿时,女儿身上就溅了整片的血迹,紧闭着双眼。去抄宋家的那些人正用木桶装满井水泼向她,血色在水里晕染散开的情形吓得他魂飞魄散,万幸女儿没有真正伤着,只是吓昏过去了。 也是那之后,女儿许久都不会说话不会笑。 那场祸事还是因为宋晋庭,即便他不知情,也还是该怪他! 安平侯手掌在椅子扶手上一握,手背突起几道狰狞的青筋,「女学别去了,我给杨院士去一封信,请他理解。」 母子二人闻言不再争论,安平侯夫人嘴里念叨着究竟是怎么样的冤孽啊,转身去小厨房,要亲自给女儿下厨。 安平侯父子看了关上的隔扇一眼,很有默契离开上房,到书房再说话。 谢幼怡听着大家离开的脚步声,慢慢翻身,面朝墙壁。还没来得及想什么,胳膊被压在下边的袖子硌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收到什么地方的东西,探手把它摸了出来。 那正是宋晋庭早上扣到指间的玉扳指。 又是扳指,又是伤药,还让厨房偷偷给她添喜欢的菜色。 明显示好的意思她怎么可能不懂。 只是懂又能如何。他多一个字的话都没有跟自己说,父亲的事亦没有眉目,这个节骨眼,即便退一万步,她也做不到只往好的一面想。 谢幼怡默默再把玉扳指收回袖笼里,扯过被子,有种无力的疲惫。 ☆☆☆ 秋风瑟瑟,宋晋庭带着满身凉意回到京城,换过刚送到住处的掌戎司指挥佥事公服,把佩剑往腰间一卡,一刻不歇往掌戎司去。 皇帝的旨早传到掌戎司,掌戎司里已经传个遍,但听闻这位新上任的佥事居然直接到女学任一教官,大家都没当回事。 不过爱凑热闹是人的天性,宋家当年的事被掌戎司里的人翻出来当谈资。 其中就有人不服气论起宋晋庭授命的官阶:「他一刚及冠不久的小子,有什么本事坐上这个位置。当年他爹还犯下事情被贬,圣上怎么就能放心让他进来掌戎司,嘴上没毛的小子,估计见着亮刀都得腿软。」 有人哈哈哈笑。 「恐怕还不止嘴上没毛,那小子小时候老子见过,细皮嫩肉的,跟个娘们儿似的。但人有本事,能攀上太子,你不服气,你也到太子跟前转转,或许也能行?!」 这话里头带着什么龌龊的东西,大老爷们哪个不懂,纷纷哈哈哈大笑,笑得刚才不服气的男子气得脸铁青。 「就是可惜他占了一个位置,这原本是我们九爷的啊。九爷,您也别生气,我瞧着都指挥使提起那小子也不甚欢喜,我们只管看热闹。」 「要不我们哪日请这新上任的佥事喝个小酒,让他知道我们九爷真男人,他不也就唯九爷马首是瞻了!」 几个大老爷们围一块,不拘是官职大小,比市井妇人还能扯,还尽爱扯下流的话。 众人听着乐不可支,还真有人就此议论起那家酒好,仿佛把事情定下了似的。 坐在众人中间的被唤九爷的男子,一直阴沉着脸,根本没有搭腔。 本是自己的位置被抢了,心里不恨,那是假的。这些人说的话听着不像话,但有一句是是实实在在的。 第16章 那就是都指挥使不喜宋晋庭。 当年抄宋家的,就有都指挥使,亲自审宋老爷的,也是他。可以说都指挥使当年是从这件事立功得利,由佥事升到同知,再一路顺当当了都指挥,掌控掌戎司。 所以他现在即便是恨,也没有必要急于一时去处理宋晋庭。毕竟是太子塞进来的人,不管当年宋家犯了什么错,过了皇帝那边的明路,那之前的事就都翻篇了,他贸然为难,估计还得得罪太子。 「……宋佥事来了,去见都指挥了!」 众人还在乱哄哄瞎扯,一个校尉跑来报信,班房里霎时都安静下来。 校尉被众人都盯着看,咽了咽唾沫,把话儿又说一遍。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哄地又炸开一片笑声。 「来得巧,九爷你瞧今儿是不是就把人请了?!」 掌戎司都指挥那儿,宋晋庭正抱拳朝桌案后精瘦的中年男人拱手。 都指挥使姓苗,单名一个隐,双眼狭长,把瘦尖的脸衬出一股子阴狠。大家背后都说人如其名,隐字不正好跟阴字同音。 他对宋晋庭是有印象的,不但是对方面相太过出色,还有当年宋家被抄当日,就是眼前这个人让他没能从宋家那些家财里得一个子儿。 这小子有心机,还硬气得很,即便要亡,也不会便宜其他人一丁点儿。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性情。 「几年不见,实在意外。」苗隐呵地一笑,完全没有为往事不快的样子,「往后都是为圣上效力,也是我们的缘分。」 苗隐一句都是为圣上效力,就把当年对宋家下狠手的事都推皇帝头上了。 宋晋庭笑着道:「都指挥使说得是。」背着光的青年亦温润如玉,笑起来的样子更是无害。 「走,我带你各处转转,你也好认识认识同僚。省得以后办差,没认出脸,大水冲了龙王庙。」 苗隐不多探究他究竟是敷衍还是真不敢造次。他根本就不虚一个家境败落,靠走门路的小子,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势,弄死,也就是抬个指头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便出了门,走到半路,却被从宫里出来的一个太监拦了脚步。 那个内侍宋晋庭见过,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前儿引他见皇帝的就是此人。 苗隐领着那个公公往边上去了一些,两人笑着寒暄几句,那为公公从袖笼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张字条递过去。 宋晋庭看见苗隐飞快读信,眼里还闪过暗光,再看过字条,连笑容都染上戾气。 「公公只管放心回禀陛下,我这就办差,先把人押回来审。」 苗隐没有再压低声音,朝来的内侍拱拱手。 能让皇帝亲自下令的,犯的恐怕不是一般事。宋晋庭站在原位,剑眉微微蹙起,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想法刚起,那位公公离去,苗隐已经转过身道:「你今日刚上任,正好有差事,你就当练手了。一会跟我到安平侯走一趟,安平侯干政的事儿,有进展了。」 说着,一思忖想到什么,露出个怪异地笑又道:「安平侯你还记得吧,他嫡女曾经许配给你。」 宋晋庭微微垂眸,眼皮直跳,淡淡回了句:「自然记得。」心里又冒出一个想法。 好在谢幼怡今日在学院,不然掌戎司的人上谢家拿人,又是圣上那头亲自下达的意思,一会的光景恐怕要吓到她。 宋家当年说是经历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能得都指挥使看重,那我就先给都指挥去开道吧。」宋晋庭敛神,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朝苗隐抱拳。 他先过去,总要比这些人冲开大门强。 苗隐用余光扫他一眼,只当他心急想要给谢家难堪,碍于有太子在他身后,抬抬手允了,权当给太子面子。 刚刚上任的宋晋庭还未正式派职,到谢家去,只得一人一马。 路上心思千回百转,特意又绕道找了个耳报神往女学给杨宪清送消息。初回京城,他实在没有头绪去想安平侯究竟得罪谁,唯有见机行事。 他即便不愿意以这样的身份敲开侯府大门,安平侯府也近在眼前了。 宋晋庭翻身下马,心一沉,摘下腰间牙牌说明来意。 谢幼怡在睡梦中被管事惶恐的禀报声惊醒。 第17章 时隔几年在来到侯府,宋晋庭不得不感慨人的记忆十分神奇。 远在他乡时,他总梦回年少与谢幼怡在这府邸追逐玩闹的画面。不拘束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抑或是庭院白雪皑皑,侯府的一枝一叶都清晰无比,以至于他如今踏足恍若时光交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把他拉回现实。 持刀严阵以待的府兵,可不是他记忆里有的。 宋晋庭缓缓抬头,看到安平侯自府兵身后走来。 兴许是日子无忧,连岁月都优待,中年男子看着反倒比以前还显得年轻精神。 他不觉想到还在异乡的父亲,两鬓早已发白,连背都伛偻着。有时候,老天爷就是不公平的。 「宋晋庭,闯我侯府何为?!」 安平侯站定在上房大门正中,是没想到他脚步那么快,府兵刚到他人已经闯过来了。 宋晋庭面对质问,收回目光,语气淡淡:「本官已经说明来意,侯爷还是随我先到掌戎司,省得片刻都指挥与校尉来到,亮出兵器,更惊扰家眷。」 说话间,手不自觉抚了抚腰间的剑柄。 这动作落在安平侯眼里那就是挑衅,可也听明白宋晋庭暗中给到的提醒。 掌戎司的都指挥使马上会到,那便是有圣上的旨意了。 所以这小子还在暗指自己是先来通风报信,让他束手就擒之余,还得记下这个人情?! 「做你的春秋大梦!」安平侯朝地面呸一口。 宋晋庭不知安平侯是不领情,被骂得眉头微微蹙起:「本官以为,侯爷还是配合的好……」 「爹爹。」 两人正对峙,一道女声从庑廊下传出。 宋晋庭心头猛地一跳看过去,安平侯亦回头,就见谢幼怡已经醒来正站在门槛处,没拉住人的谢煜锋急得在边上挠腮。 「你出来作甚,回去!」安平侯转身拾阶而上,三步并两步来到女儿跟前,把她往里推。 她一手抓着门槛,视线落在庭院里的宋晋庭身上。 他到了掌戎司,一袭澜袍,过肩织金麒麟纹在日光下面首狰狞。昔日温润的少年,已然多了她未曾见过的凌厉。 「他来押爹爹的?」谢幼怡的话是朝父亲说的,视线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宋晋庭闻言扣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她……怎么回府了?!安平侯脸色不好看,将女儿推进屋,外边骤然响起婢女害怕的哭喊声。 哭声让在场的人心中皆一凛。 闻声的府兵霎时冲向院门,却是晚了。 苗隐带着人撩着袍子跨过门槛进来,涌进的掌戎司一众人等踏着地面,腰间武器在奔走中发出让人心跳加快的震动声。 冲进来的人根本不用苗隐下令,自发就向上房再冲去,嘴里高喊着安平侯束手就擒。 宋晋庭脚下亦动了,比任何人都快,跃上台阶把半个身子还在门口的安平侯往里一掼,在他踉跄不稳时拽上谢幼怡胳膊。 谢幼怡被拽得下意识是要喊出声,嘴却被他伸手便捂住。 「窈窈不要喊……」宋晋庭心里热锅一样,面上丝毫不显,在她耳边的声音再轻柔不过。 她一愣。 谢煜锋伸手刚扶好父亲,就见到妹妹被王八蛋攥着往里边的屋拽,并砰一声关上门。 「宋晋庭!你松开!」 他嘶吼着要扑上去,冲进屋里来的校尉已经把他扑倒,让他挣扎不开。在憋屈的受制于人中抬头,他见到母亲被吓得软倒在地上,父亲亦被人按着,有人狠狠用手肘抵着父亲的后脖子,迫使着跪倒。 「爹!娘!」 谢煜锋红了眼,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一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 有人凶狠地骂,手中刀柄砸向他额头。 谢幼怡被兄长悲愤地喊声惊得回头,着急得呜呜直喊。可她身边的人并不松开,忽然身子被按得矮了下去,她被他塞进柜子。 眼前的光暗了下去,宋晋庭的面容还在她眼前。 「窈窈,嘘……」他食指压在她唇上,眼眸很亮,看着她的眼神柔软而真诚,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不要出声,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动。还记得小时候的躲猫猫吗,他们找不到你,我就守在外头。」 第18章 宋晋庭话落,果断反手把柜子门关上。 砰地一声,柜门隔绝了谢幼怡眼前所有的光,让她一颗心都跟着这片暗色下沉。 而宋晋庭身后已经响起破门声,是刘九带着人冲进来要搜查,正好见到他从靠西墙的矮柜站起身。他又伸手打开抽屉,把里头的东西一阵乱翻,不少东西被他拨到地上,有个不知装什么的瓷罐掉出来,在他脚边摔得粉碎。 刘九看了他几眼,眼底有戾气一闪而过,挥着手朝校尉们高喊:「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信件!」 谢幼怡耳边就不断响起重物砸倒的声音。那些动静仿佛都砸在她心头上,勾起一些她不愿意想起的旧忆,额头渗出大颗大颗地冷汗,胸口憋闷得要炸开一般地疼。 一道细小的光束就从柜门的缝隙照了进来,她呼吸停滞,很快,那道光又被遮得严实。他刚才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他说他守在外头。 谢幼怡难过地闭上眼,明白宋晋庭是为了把她藏起来,才有刚才那些举动。至于为什么独独藏她一个……她手轻轻颤抖,那年宋家被抄,她偷偷跑去想寻他撞见的画面清晰在脑海里回放。 婢女们的尖叫求饶,掌戎司那些校尉淫邪的大笑声,那些人……那些人仗着皇命,尽做无法无天的恶事! 「宋佥事,方才就见你站这,莫不是这边有什么?」 校尉们纷纷朝刘九禀报没有找到东西,刘九沉吟片刻,看向宋晋庭,是有些怀疑。 宋晋庭却不急不缓伸手摘下腰间长剑,裹着剑尖的端鞘朝下,毫无预兆重重往地上一砸! 沉闷的声响在屋里回荡,刘九因他动作眉头跳了跳,微微眯起眼。 他迎着刘九的视线,这才懒懒地说话:「原来这位千户认得我。怎么,千户是觉得本官今日刚上任,特意来个下马威相迎?先是大肆占了我先到的地方,这会又是要逼供还是怎么?」 他最后一句话拉长了尾音,眼角亦跟着往上一扬,乖戾地笑着。 温润的男子露出与面相截然不同的脾性,让刘九大大吃惊。 更何况他言辞直白,一点余地都没有留给彼此。 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大一阶压死人,刘九明白自己不退一步,出了这道门宋晋庭恐怕第一把火就先烧到自己身上。 掌戎司是内斗严重,却也有不成文的规定,就好比刚才,宋晋庭已经在这屋子搜查,他就不得再插一脚。 如同猛兽圈地盘,这个范围内找到的东西,都归先到的人所有。要是占了别人的功劳,即便被背后被弄死,其他同僚也只会看热闹。 刘九刚才确实是看轻宋晋庭,打心眼里看不起他走太子的关系,抱着宋晋庭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侥幸心理。可眼下对方何止是懂,就差一剑朝他扎过来了! 「佥事说笑。佥事今日将将上任,手下还无趁手的兵,属下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刘九脸色几变,最后笑开朝他抱拳拱手。 「唔……那是本官误会千户了。」宋晋庭也笑,一并侧看身,朝柜子指了指,「来,这儿你们还没有查。」 刘九哪里还有心思去搜查,在他跟前装孙子已经够怄气的,忙道不用:「方才佥事当着大家伙面搜过的,哪能还有什么遗漏。」 即便这个时候宋晋庭真在这柜子里发现什么,刘九也不会再去沾一点。 宋晋庭意味不明轻笑一声,手中长剑又在石板地上敲了敲,不轻不重,整整三下。然后握着剑把它扣回腰间,率先迈步往外走。 刘九被那声笑笑得老脸都快挂不住,余光扫了眼那个矮柜,一句话没敢再多说,别提多憋屈! 外边厅堂的光景亦如狂风过境,座椅皆翻到在地上,满地瓷片。谢煜锋面朝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边是不断落泪呼喊的安平侯夫人。 至于安平侯,宋晋庭脚步顿了顿,看向庭院,就见安平侯被五花大绑押在苗隐跟前。 有人从隔壁厢房抬出几个大箱子,上面都是一堆书籍和书信的纸张,宋晋庭往间中缝隙一扫,发现被阳光反射的一片银色。 下边遮盖的是白晃晃的银子! 有人见到他从里边出来,快速把箱子合上,朝苗隐禀报道:「禀都指挥使,这里头都是书信。」 第19章 「封箱,回去好好地查,一个字都不得放过。」 苗隐下巴微抬吩咐一句,见到他过来,又颔首道:「里边如何?」 宋晋庭淡淡笑着,往身后指去:「这位千户搜查得仔细,并无发现。」 刘九只能从他背后走上前,附和着说是。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麻烦安平侯自个说了。」苗隐回头朝正用眼瞪宋晋庭的安平侯阴恻恻地笑,一挥臂扬声道,「回!」 那些校尉蝗虫似的,哗哗涌出庭院,押着安平侯浩浩荡荡离开。 宋晋庭走到院门口回头朝内室方向看了眼,眸光暗沉离去。 上房的庭院霎时变得安静极了,府兵和管事都被掌戎司的抓走,许久之后才有战战栗栗的丫鬟哭着跑进来,去帮使不上力气的安平侯夫人把谢煜锋扶起来。 谢幼怡侧耳听着外头脚步声走远的动静,在心里默默数到三百数才打开柜子,跌跌撞撞从里边出来。 她刚来到厅堂就见到兄长额头渗着血,直顺着脸颊往下淌,连唇色都褪得干干净净。 「快,快去请郎中!」她慌乱地从袖子里掏帕子给兄长捂着伤口。 安平侯夫人泪眼模糊帮着按住伤处,担忧地看向女儿:「窈窈可好?你爹爹被抓走时一直朝我摇头示意,我就没敢喊,晋庭他……」话说着眼泪又落下来。 「娘,他把我藏起来了,没有人看到我。」谢幼怡手在微微发抖,是在后怕,却又字字坚定,「父亲的事不会与他相关。」 安平侯夫人听到女儿没有被那些人碰到一根指头,再度泣不成声。 在娘亲的哭声中,谢幼怡忍住眼眶泛起的酸意,按着娘亲的手背道:「娘,那些人没有抄家,也没有在侯府挖地三尺,必定是圣上没下达这项旨意。不然他们哪肯轻易就走了,恐怕连我们都得被抓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爹爹的事未必就做最坏打算,女儿要出门去,先到学院,看能不能见到杨院士。你带着哥哥先到昌顺胡同的别院,侯府先不呆了,以防那些人再过来。」 好歹女儿儿子都还在身边。安平侯夫人把眼泪咽回去,总算冷静了许多,握了握女儿的手心说:「窈窈快从后门出府去,起码得让别人知道你当时不在府上!我试试给皇后娘娘那边递个请安折子,只要娘没派人给你送信,你就留在书院。」 不管如何,现在还留有给他们去周旋的时间。 谢幼怡点头,绘雪织墨还算经历过事,比一般丫鬟都镇定,给谢幼怡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坐马车从后门出去。 刚走到巷口,有一人从边上的青蓬马车跳下来,直接拦了她们的去路,走到马车跟前低声说:「姑娘,我们公子说有东西落在姑娘身上,让小的给姑娘引路。」 绘雪织墨紧张看向她,谢幼怡手慢慢探向袖笼,摸到那枚玉扳指。 谢幼怡从侯府的车驾换到那辆青蓬马车,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离开家。 马车奔跑在街道上,织墨绘雪却一直担忧地看着她,不知小主子为何忽然让改变路线。而她只抿着唇,一言不发,攥紧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和她一样沉默的玉扳指。 此际,安平侯已经被推进掌戎司的大牢里,一双眼从头到尾都在瞪着宋晋庭。 苗隐在边上看得有趣,目光频频在两人间穿梭,心道这还真是亲家变仇家的戏码。 宋晋庭呢,任由安平侯再瞪自己都是从容不迫地微微笑着,坐实了公报私仇的模样。 「好了,本使这儿有封信要安平侯过目。」苗隐看了几眼热闹,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慢条斯理展开在安平侯跟前。 安平侯只是扫一眼,神色就变了,不敢置信道:「这东西你如何得来的?!」 「那看来侯爷是认了,这就是你私自联系边陲大军的证据。」 「放你的屁!」苗隐要定罪的话刚落,安平侯骂道,「老子给何副将的信根本不是你手里的内容,通个屁的军!」 谢家早交了兵权,但世人皆知边陲那些将领曾经都是谢老侯爷的手下,谢家只要和军中联系都得犯皇帝大忌。 宋晋庭听到那番话,终于明白安平侯是怎么被人参上一本了。 苗隐被喷了一脸的唾沫,面色一沉,却没发怒,而是阴恻恻笑了声道:「没关系,本使给侯爷一晚上考虑清楚,究竟是见过这信,还是没见过。过了今晚,安平侯没有想清楚,那本使就免不得要给你松松骨了。」 第20章 安平侯仿佛是被激怒了,像头牛一样用脑袋要去顶苗隐。 有人先一步把他制住,重重按到墙上。 「苗隐!老子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你少拿那些手段吓唬我!你倒是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多的大脸,我们谢家帮高祖打江山的时候,你们苗家还在帮人倒夜香!」 安平侯破口大骂,苗隐被翻出卑贱的出身,额头青筋直跳。 宋晋庭从袖子里扯出帕子,二话不说给塞到安平侯嘴里,把他后边的话都给堵住,手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牢房里就只有安平侯不服气的呜呜声,苗隐目光沉沉扫过去,厉声吩咐让看好人,拂袖而去。 宋晋庭低头瞥了眼正渗出血丝的手背,没多停留,跟着众人快步离开。 苗隐不知是被骂得面上挂不住,还是有心不让其他人插手,出了大牢就让所有人都散了,独独跟他说:「你任令下得匆忙,又是兼任女学教头,司里每日忙得都不可开交,你的班房与扈下估计还得要些时间安排。」 意思就是现在掌戎司还没给他准备好位置。 任命的是职衔,但要掌实权,还是得通过苗隐这都指挥。 不少人听见,对他投去不屑的目光。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争权的,他们心底当然希望宋晋庭一开始就被压着起不来。 宋晋庭神色不变,嘴角仍旧啜着笑:「下官等都指挥的指令。」 苗隐见他还算识趣,没在众人跟前抬出太子来压自己,脸色终于好看一点,带着人浩浩荡荡走远。 等人都散尽,宋晋庭却还在原地站了片刻,想起多年前苗隐也是这么不可一世跟自己说话,睥睨着自己的眼神更是不屑一顾。他忽然就笑出声,把伤着的手往身后一背去找自己的马,头也没回离开掌戎司。 宋晋庭一路打马回到宋家老宅,被他派去送谢幼怡回书院的不惑就守在门口,见他甩着马鞭进来,凑前去急急道:「公子,谢姑娘到府上来了!」 宋晋庭动作一顿,像是没听清似地问:「你说谁来了。」 「谢姑娘!」 不惑拔高了声音,他们公子还有耳背的毛病不成? 宋晋庭已经沉了脸,把马鞭往他怀里一扔,快步绕过影壁,人就消失不见了。 谢幼怡此时正坐在宋家的厅堂里。 这宅子空了许多年,又经历过一次浩劫,即便平时有人打扫维护,也无法再恢复昔日的荣光。 她怔怔地,就看着门扇后那小块地方,地面还依稀能看见与别处不同的痕迹。 以前那里有一只半人高的花瓶,自她首回来宋家做客,它就在那儿。 不过那时她年岁小,站在花瓶前,花瓶比她还要高一头。有一回实在是好奇,她哀求宋晋庭搬来凳子,供她踩着去看花瓶里有没有藏宝贝。 她探头,里头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宝贝,最后还失望得哭了一顿。 宋父宋母闻声赶来,以为是宋晋庭欺负她,先把他训一顿,他气得眼睛发红。但他气得再狠,等长辈离开,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琉璃球,说这就是瓶子里的宝贝,被他先拿出来了。 她当时单纯得很,就那么信了,高高兴兴揣着他送的琉璃球回家,郑重藏起来。 后来过了很多年,她才反应过来瓶子里怎么可能会有宝贝。再从他那打听到,那个琉璃球是他攒银子买的,本来就想送给她哄她高兴的礼物,但是她回头再找那个琉璃球时已经找不着了。 宋晋庭来到厅堂,正好见到她出神的模样。 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漂亮的双眼闪动着微光,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勾得人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再靠近,近到能窥探她的一切。 「宋少爷。」 谢幼怡没有发现他,绘雪织墨却在他来到门口就见着了,见他靠近,忙出声提醒。 她闻言抬头,就先撞入他的视线。 他背着光,眼眸深谙,快步走来的模样并没有见到故人的欣喜。 谢幼怡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心往下沉了沉,站起身想与他见礼。 身子还没矮下去,她的手却先被他攥住了,掌心和在侯府时一样的温热,贴烫在肌肤上,又比先前他在侯府拽她时要用力。 第21章 谢幼怡下意识挣了一下,他手掌又再一收,让她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绘雪和织墨见他如此,吓得白了脸,忙围上前去拽他手:「宋少爷,您有话好好说,这般会吓着我们姑娘。」 宋晋庭不为所动,而是低头看眼前的少女。 两人离得极近,能看清她脸上蒙着一层柔光的细小绒毛,是一种不同于她冷淡表情的柔和。她垂着眸,长长的睫毛不断煽动着,像是真被他动作吓这了,无辜得很。 可他知道,谢幼怡每当心里难过的时候,都是这幅模样。垂着眸,不看任何人,包括他,好像这样大家就都不知道她心里藏着事。 而这个时候,她心里能藏什么事?也就只有安平侯了! 「谢幼怡……」他微微倾身,唇就挨得她耳畔很近,「我藏你护你,你转头就这样折辱自己吗?」 他声音发哑,像是在压抑什么。 绘雪和织墨在边上一愣,没听懂他的意思,谢幼怡却是懂的,像是觉得难堪,闭上了眼。 宋晋庭见她闭眼,默认一般,哼笑一声,拽着她就往侧边的屋子走去。 绘雪和织墨被甩开,等反应过来要追,他已经碰地关上侧间的门,还落了锁。 两个丫鬟脚都吓软了,冲上前去拍门,可里面根本没有人应她们。 他脚步很快,却又像是在配合她,让她能小跑着跟上。但进了屋,他刚才那种无声的温柔就不见了,她被他逼得背靠着一方红柱子,耳边响起‘咚’地一声,他拳头砸在离她侧脸一寸地方。 拳风在耳边扫过,是让心跳剧烈的凌厉。 可她反倒抬头,刚才还不敢看他,如今抬着下巴,一双眼眨也不眨盯着他看。 宋晋庭见她这样,真真是被气笑了。堵在胸口的怒气就炸开了,炸得他嘴里发涩,牙根发酸,乖戾的性子索性不藏了。反正他什么样,她都见过。 温润面容下藏着的另一面浮上来,他咬牙恫吓道:「你来想说什么?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不然你把自己送上门的打算就该泡汤了!」 他在侯府把她藏起来,是护她的心思,难道她就不能理解?! 用得着她委屈巴巴,自己送上门,以此来交换打探安平侯的事?还是她从头到尾都在认为,他帮她,打的是让她迫于侯府情势委身的主意? 不管是哪一样,都让宋晋庭很生气,他护着她,她倒是能把自己不当回事! 谢幼怡把他气红的眼角看在眼里,咬了咬唇,欲言又止中把头再低下去了。 宋晋庭太阳穴狠狠一跳,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下从心口猛然窜起的火气。 他的理智在告诉自己,他们间有误会,侯府出事,她一个姑娘家走投无路,万不能再吓着她。 同时还有个念头在脑海里又怎么都压不下去。如若今日她见不着他,又觉得走投无路,会不会也把自己就这样送到别人跟前?! 这般一想,怒意怎么都压不住,真是要把牙根都咬碎。可他再气又如何,她及笄那日自己就行差一步,能怨她误会自己的心吗? 他此刻面对她,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手掌却是这个时候被她柔柔地握住。 姑娘家温软的双手比绸缎还细腻,微微发凉。 他心颤了一下,低头去看被她握住的右手。只见她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把他拇指从拳头里掰出来,一样熟悉的物件就套到上头。 「你落在我那儿的,所以我就借着它的由头,好来见你一面。但来见你,不为别的,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她把玉扳指套上就松开手,依旧低着头,「你刚回京,虽然去了掌戎司,可根基不稳,这个时候不能出一点儿的差子。你行事前,都多想想宋伯父,你肯定也想为他平反贬官的案子吧。」 谢幼怡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十分温软,宋晋庭听得一颗心跳了再跳,事情因她的话急转而下,发展与他的猜测相悖。 可她话到这儿就说完了,又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抬起被他拽过的手腕说:「又被你抓出红印子了。从小到大,你高兴也好,生气也罢,就爱乱拽我到别的地方躲起来说话。」 她垂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可这糯糯的嗔斥他哪能听不出来。 室内变得十分安静,他目光复杂凝视着她,方才的怒火散得无影无踪,隐约又觉得有耐人寻味的地方。然而还是心疼占了上风,他没有再去深思。 第22章 宋晋庭长叹一声,刚才确实是被她气糊涂了,如若是误会,那就再好不过。 他伸出两指去轻轻捏着她袖子往上挽了挽,瞧见她露出的那一截腕子白皙无暇,哪里来的红印子。他却朝那处吹了吹气,还煞有其事问她:「可还疼?」 外头绘雪和织墨还在拍门,谢幼怡没回这话,反而去扯了扯他的袖子说:「能开门吗?我该去书院了,你让不惑在巷子那头等我,不就是想护送我去书院?你现在很多事不方便插手,我先去讨杨院士的主意,」 她扯袖子的动作仿佛像是扯动了他的心一样,有种撒娇的味道,让他如何能不依? 她此时留他府上,确实不是那么回事,到底是往侧边退开一步。 宋晋庭终于让开,谢幼怡知道他起码是听进去自己的劝了,一时半刻不会再有所行动。 不让他淌谢家的浑水,这就是她来的目的。她心里头松一口气,绷紧的肩头都因此放松往下沉,迈步从他让开的空隙往外走。 门口就在前头,等她出了这道门,很多事情就不在他控制之中了。父亲的事,她另有打算。 她一步一步,迈得极稳,就在落栅的门越来越近,她却是猛然往后退了一步。 是宋晋庭再次伸手拽住她,紧紧的,一上来就让她挣脱不得。 她被他拽得直接带到怀里,被他气息围绕着,心头重重一跳,有不好的预感,惊慌抬头。 宋晋庭正盯着她,锐利的视线如同是一头猛兽,那种审视让她心虚,迫使她想要再低下头去避开。偏又被他看穿,被他轻扣住了下巴,让她躲都没处躲。 「窈窈……我是差点被你骗过去了对吗?出了这道门,你又想要去找谁?」宋晋庭双眸微眯,眼神危险极了。 谢幼怡被他用两指抬起下巴,避无可避地撞入他的目光,一时喉咙发紧,在被看穿的心虚中只能把唇线抿得笔直,并不答话。 她不配合,宋晋庭箍着她腰的手一紧,她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在他身上了。 他素来不爱熏香,身上染的都是衣物晾晒后的阳光气味,累经年月,昔日也像阳光温暖的男子身上又增添了成熟气息。前者是她熟悉的,后者是她错过多年的陌生,眼下都悉数朝她袭来,像细密的网,把她网在其中。 谢幼怡一颗心猛地跳动。 「几年不见,窈窈还学会诓人了。」他凝视着她双眸,已经确认刚才那些话都是她为了自己放下戒备而准备。 她一张脸连说谎都那般淡然,一丁点儿的情绪都不显,还特意装作手疼朝他撒娇。如若不是他刚才就觉得不对,她又着急离开,没过问安平侯一句,他几乎就要相信了。 再为他考虑,不让他因为安平侯的事而犯下不避亲的差错,她私下也不可能对父亲情况只字不问。 谢幼怡再一次被点破,想用手推开他。 两人挨得这般近,一颗心都因为他被扰乱了,又如何能好好说话。 「你先松手。」她不得已地低声。 「怎么能松手。」 这个时候,宋晋庭可就由不得她,非得要问个明白的。 他说着,凌厉的眼神一变,嘴角也微微扬起,看她的目光就多了几分玩味。身子还往前倾,一点一点把她压回红柱上,低声道:「窈窈,掌戎司最重要的手段是什么?」他自说自答,「是刑讯。所以你是亲自送上门来,让我练手吗?」 谢幼怡这回是真的退无可退。他倾着身,低头与她说话,鼻尖都要碰到一块,更别提纠缠在一块的呼吸。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怎么缩,都躲不过与他的触碰和那些旖旎的暧昧。 她崩紧了身子,知道他是故意的,努力把那点难堪压下去,继续与他周旋。 他依旧低着头,见她镇定得很,极有耐性压着火气。余光扫到她耳垂上的金坠子,伸手去捻了捻,指尖还有意无意划过她耳廊,在她轻轻一颤中低笑了声。 「窈窈是怕了?别怕,那些手段粗鲁,我可舍不得让你受苦,只是伤心你哄我。窈窈,你庭哥哥伤心了,你看不出来吗?」 宋晋庭语气低沉缓慢,带着哄诱的温柔。 这哪里像是审讯,反倒像与她调情,谢幼怡有种招架不住的窘迫,只能够闭上眼,索性不看他深情款款的眼神。 第23章 宋晋庭见她顽固,仍是笑一声,收了先前的温和,终于失去耐性揭穿她:「瑞王是比我好?还是比我更好哄骗?!」 她一颗心跳得极快,脸色终于变了变。 是被他猜中了,虽然也不算全中。 宋晋庭一直盯着她看,眸光若隼,见她终于变了脸色,连再问都不用了。 她果然是想要去找瑞王的。 可真是好手段,对他安抚,转头就要对人投怀送抱?! 这究竟是为他好,还是拿把刀子扎他的心?! 原还以为她是委屈自己才巴巴跑来找他,结果她在后头给自己安排了更大的委屈! 宋晋庭此时已经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怎么看,她都是为了劝他,为了安平侯,要所谓的舍身就大义了。 他最后到底是被气笑,亦是逼迫她放弃这种念头,咬牙道:「你可知道,只要我现在让人放出风声,说你在我府上,你猜瑞王还能够再见你吗?」 谢幼怡被威胁,忍不住抬头看他,可对上他的视线,心里多少还是发虚。她勉力镇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辩解道:「你又胡乱猜测我。」 「我只是要回书院,我连马车都是用你的,谁送我去找瑞王?不惑吗?他敢吗?」 「而且我现在去找瑞王能有什么好处?我爹爹已经进了掌戎司,瑞王妃的位置就不可能再落在我头上,我把自己送过去,顶多就是个妾室了。堂堂皇子,能为了妾室去与身为君王的父亲叫板不成?一个妾室,即便再得喜爱,也达不到荣辱与共的重量。」 「所以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跟着外祖父学经商,亏本买卖自然不会去做,你还觉得我是要去找瑞王吗?」 她连着反问,铿锵有力,差点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越往下说,与他对视的目光亦越坚定。 宋晋庭听着她的辩驳,再面对她一张泰然地面容,也觉得自己几乎要信她那些胡诌。同时,他还觉得诡异。 她的表情实在是控制得太好,即便被他一次一次揭穿,她神色就不曾变过,唯一变幻的是脸色。就刚才那一瞬间的苍白,如今又无影无踪,表情木然得像个精致瓷娃娃。 他眸光闪动,再一次细细地打量跟前的小姑娘。 她微微抬着下巴,仿佛不惧怕他的打量,眼神也不躲闪了。 美人皎皎,引人心头发痒,那股对她的喜爱在宋晋庭胸腔里横冲直撞,真是恨不得把这个满口谎言的人儿给狠狠揉碎与自己一体。 冲动翻涌,催得他心烦意乱,却又心中一动,忽然低头。两人鼻尖相碰,她今日不知抹的是什么味道的胭脂,隔着距离都有阵阵甜香袭来,让他想不管不顾地吻下去。让她彻底断了求助他人的心。 宋晋庭口干舌燥,眸光发暗。可再如何,他也不能真欺负她,心尖尖上的人,再气人也还是得疼着。 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把杂念屏弃,全神贯注观察她的反应。 谢幼怡多半也被他吓到了,她瞳孔明显睁大,慌乱地偏过头避开他。 即便是这样,她面上表情亦没有变化,冷静得可怕。 宋晋庭一回试探,心里那种诡异感更甚。从刚才开始,视线追随着那张白皙无暇的面容,余光扫到她耳根微微地泛红,眸光再一转,发现她脸颊染着淡淡的红晕。 应该是为他的试探在害羞。 他一愣。这样一看,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妥,哪个姑娘家面对这种轻浮孟浪不害臊? 宋晋庭寻不着她怪异的缘由,不知不觉被分了心神,连她哄骗自己的事都先放到一边。 谢幼怡不知自己异样已经让他起疑,被他逗弄得更是心神不定,只想快刀斩乱麻。 她只要脱身即可,便趁着他分神这会用胳膊抵着推开他,不用特意,语气已经是又急又冷:「从进门开始,你就疑我,看低我。可我如今要回学院,一刻耽搁不得,你只管对外说我谢幼怡今日在你府上!左右我现在任由人欺负,是什么名声都无所谓了!」 她丢下话,泥鳅一样就从缝隙溜了出去。宋晋庭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居然被反将一军,忙伸手去捞她,可才刚刚把人抓住,屋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砸门许久的绘雪织墨哭着冲见来,急忙拽住自家姑娘,把人硬生生从宋晋庭手里抢了回来。踹开门的不惑瞪大眼看黑了脸的公子,急急道:「公子,老爷让我跟您回京,就是不让您行差踏错的!您把谢姑娘关里头那么长时间,实在不妥!」 第24章 上回已经不知对人做了什么禽兽事,还亲口认的,今日怎么又欺负人姑娘?! 不惑说得大义凛然,宋晋庭真是恨不得一手掐死他算了,再去看谢幼怡,她已经被两个丫鬟护着往外走。 不惑也知道自己肯定坏了什么事,二话不说转头跟上主仆三人,落荒而逃,护送人离开。 宋晋庭被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迈出步子。可只是一步又收了回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去揉按太阳穴。 他头疼得很,是被谢幼怡认定一件事就倔强不轻易改变的性子闹的。 可这能怪谁,她如今的个性,不也有他纵容的一份才长成的?再追出去,她还是会执拗不为所动,她要去就去吧,且看看究竟是她去见瑞王的步伐快,还是安平侯落到他手里快。 宋晋庭按着额头,无奈长叹。既然她非要演口是心非那一套,他陪着就是,权当哄她高兴了,反正她算计的那些事不可能如意。 谢幼怡好不容易上了马车,所有的力气都耗在那间屋子里了,软软靠着织墨,小声道:「一会你就下车,按我先前说的去做。让我兄长尽快到瑞王府,恳求瑞王把他引荐给太子,见了太子只说往后谢家都供他驱使,别的一字都不要提!」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去见瑞王,只是打算让兄长出面,所以刚才她不算哄骗宋晋庭。 织墨眼里的泪还没干,用手背抹了一把道:「姑娘要向太子做这样的承诺,可想过会有其他后果?如若瑞王也趁机逼迫姑娘呢,那不是辱没了姑娘?!」 谢家兵权早不在手,哪里还有什么能供太子驱使的,唯独是谢家和夫人的沈家紧紧连在一块的巨额家财。 沈家只得夫人一个女儿,再无子嗣,当年嫁到侯府,沈老太爷就是有为女儿找靠山的打算。不然沈家那些银子,迟早得被人吞尽。 如今她们姑娘做下这个决定,同样是在往虎口闯啊。 谢幼怡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沾了不知何时起的水汽:「这是如今最好走的一条路,太子那边肯定会愿意见一见哥哥。」 她跟着外祖走南闯北,听到的事不是一星半点,其中有一样秘辛就有关于太子暗中行商敛财。 如果太子真要财,她这一步就不会走错。 让朝廷抄了侯府,和侯府落到太子兜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意义,太子会有决断的。如此一来,宋晋庭想插手也不能,谢家已经对不住他一回,可不能再去连累他一回。 至于往后……正好他误会自己是因为瑞王才哄骗他,兄长去见瑞王的消息迟早传他耳朵里,索性就误会下去,她都避着他就是。 马车走到一半,织墨就找了个借口先下车。不惑可没有那么心眼去起疑,只管把谢幼怡平平安安送回书院去。 可谢幼怡不知的是,她还没到书院,苗隐那里被皇帝召进宫,下了一道旨意。 「陛下让臣重新再查办当年宋家牵连在内的案子?」苗隐心头一惊,皇帝坐在御案后,嗯了声道,「当年那个案子牵扯甚广,宋家是后面得有新证据才移交到你手头的,正好你能再回头仔细重查。当年宋家牵扯其实不算深,不然朕也不会只把他贬官外放,再查一查吧,不能真寒了老臣的心。」 苗隐听明白了,总之要让宋家翻案就对了。 他心里觉得不太好,毕竟还有个宋晋庭在掌戎司,皇帝让翻案究竟是什么心思? 他还没琢磨透圣意,皇帝又道:「谢家的案子,你直接交给宋晋庭,你安心重新查办宋家当年的事。年轻人刚上任,正好让朕看看的他本事,掌戎司可不养没用的人。」 最不好的局面就真落在眼前,苗隐离开皇宫时神思还微微恍惚。 不久前他还拿捏宋晋庭,何等不屑,转眼人家就从他手上抢了要事,分得权利。苗隐不得不打起精神,暗暗恨得咬牙切齿去宋家老宅寻宋晋庭。 宋晋庭见着来人,比预计的时间还快一些,双手揣在宽袖里,笑得温润:「都指挥可没传错旨意?圣上真让下官办安平侯一案?」 小人得志! 苗隐在宋晋庭的笑容中只品咂出浓浓的得意,还得暗咬牙,把在怀里揣热的那封信递给他。 「这是圣上那边得到的密信。」 宋晋庭接过,牵唇笑着说:「劳烦都指挥使了,您快坐下说话。」随意地翻出信,扫上几眼。 第25章 「我就不坐了,你要办差手下也不能没人。刘九你知道吧,在我手下是能干的,往后就他跟着你办差吧。」苗隐一副体量的好上峰模样,又去打量宋家再简陋不过的厅堂,「往后我们是一道共事的,圣上下的明旨,倒也没有什么通风报信之嫌,我且与你说了。圣上命我重查你父亲当年的案子,等宋大人一案得以平反,我再到你这儿叨扰吧。」 说罢再笑笑,带着颇有深意的眼神转身离开。 宋晋庭在他身后道:「下官恭送都指挥使。」 声音清朗温润,丝毫没有被人话中有话警告的不悦。 苗隐一颗心就沉了沉。宋晋庭年岁不大,倒是内敛,面对自己用他父亲的案子威胁都不动声色,又莫名得圣恩……这种人,留在掌戎司久了,对自己来说迟早要成为祸害! 精瘦的男人彻底没了身影,宋晋庭面上的笑慢慢敛起,皱着眉头再看手里的信。 安平侯和何副将的通信应当是私密,怎么能被人截着。还不曾经过掌戎司,是直接上呈皇帝,再让掌戎司督办。 他捏着信,曲指在上方一弹,重新收起来,想起被不惑搅和放走的谢幼怡,喊来在胡同口蹲守的人问:「不惑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人细细回想后才恭敬回道:「公子,往北边去的。」 女学在北边,她倒还真是唱戏唱完整一幕,用自个来彻底糊弄他。不过是声东击西的小心机。 「知道了。」宋晋庭挥退人,把府里的老管事再喊到跟前吩咐道,「你亲自去走几个地方替我传个话,先去顺昌胡同第三户人家……」 他交代几个去处,老管事把地方都记好,再把他要传的话在嘴里嚼了几遍,保证一字不错匆忙去办差。 两刻钟后,本要出现在瑞王府的谢煜锋脸色铁青来到掌戎司大门口,脑袋上顶着好几圈的棉布。 有宋晋庭吩咐,谢煜锋只报明来意就被带他跟前。 他正给新得的属下们训诫,说到一句‘我读书多年,临头成了武职,许多东西免不得现学现卖。都指挥使御下极严,到我这处亦一样,犯事了大牢里那些刑具可不分你我,我只盼望着与大家同舟共济’。 说话那模样,别提多神气,让谢煜锋看得一阵牙酸。 宋晋庭余光已经瞥到他,收了训话朝他拱拱手:「世子爷来了,本官未能远迎,失礼。」 笑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仿佛两人就是多年不见的故人。 谢煜锋太阳穴突突地跳,跳得伤口直疼,想到他给自己带的那些话,抿紧嘴巴不吭声。 「你们先把手头的事移交,如今我们只办一样差。豆.豆.网。」他不在意对方的冷淡,笑着把满屋子的人都散了,从容不迫越过谢煜锋,往外边走。 谢煜锋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再有气也得忍着跟上。 两人直接进了掌戎司的大牢,安平侯听到脚步声朝自己这儿来,把叼在嘴里的稻杆呸在地上,抬头还没做出凶狠的眼神就见到儿子在门被打开后奔进来。 「爹!他们可有为难你。」 安平侯见着儿子额头带伤,伸手想碰又收回,冷眼看来到跟前的宋晋庭问:「你打的什么主意?!」 宋家这小子能那么好心带他儿子来探监?!即便要卖好,不应该是带女儿来才更占便宜?! 宋晋庭似乎没预料到安平侯如此敏锐,愣了片刻才笑笑,「还是侯爷懂我。」他踱步过去,离得父子俩更近,微微弯着腰低声道,「我与侯爷来做一笔交易。我助侯爷免去牢狱之灾,侯爷把当年有利于我父亲的那份东西拿出来可好?」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安平侯心中一跳,撇开脸。 「过了那么些年,侯爷会忘记也正常。不过我想侯爷很快会想起来的,如若想不起来,我或许可以问问窈窈,指不定她会知道。」 「你威胁我!」 安平侯直接从地上跳起来,他只是偏头一笑,眉目温和,眸中生辉:「可不敢,我还想着往后得给您磕头呢。」 「你简直厚颜无耻!」安平侯委实是被他气着了,退了一步,浑身都在发抖。 谢煜锋扶好父亲,厉声道:「你怎么可以利用窈窈来威胁。宋晋庭,当年退亲一事与她不相干,全是我们的主意。你莫如此下作,对她行这种报复!她若得知你眼下行为,对你那一点情谊同样要被磨个精光!」 第26章 他还是好脾气地笑:「世子爷是在说笑话,当年可不是宋某的父亲不伸出援手。虽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谢家不相助,我们自然不强求,可你们却把关乎宋家命脉的东西藏得严严实实,到最后也不曾拿出来,才使我宋家一门险些绝于冤案。你猜窈窈若知道后头这些真相,她最心善,我央求一声要她嫁,她……嫁不嫁?」 「你放屁!」谢煜锋大吼一声,撸了袖子就想要揍人,却被父亲一把拽住,气得直跳脚,「他就是认定了那些挑拨之词,如今想要把我们往泥里踩!」 宋晋庭好整以暇抬着下巴看他跳,「即便没有那一份东西,侯爷也知道怎么样能帮我父亲平反当年一案。侯爷可以好好考虑,你身边已经出了内鬼,我为了窈窈,也得把事情查明白。以及……侯爷不妨问问世子,他来之前是要做什么去。」 暴躁的谢煜锋当即像被人扎了穴位,整个人僵直不动。 挑起事端的青年潇洒转身,就立在牢门前,听着后边谢煜锋被父亲‘逼供’追着打的鸡飞狗跳动静。 离开大牢时,安平侯只沉默不言,宋晋庭言出即行,这会并不再胁迫。 谢煜锋出了大牢,委屈得眼角泛红,一手指向他,咬牙没骂出声,拂袖离开。 很快,掌戎司内头就传出宋晋庭公报私仇,把安平侯世子都逼得落泪的消息。众人看热闹同时还一阵唏嘘,风水轮流转啊,京城一霸也有被人整治的时候。 谢幼怡还不知京城内又已经吹起一股谢家落入昔日仇人手里的风向,小心翼翼避开人,让不惑帮忙从女学后边的院墙跳了进去。 落地时连脚裸传来剧痛都强行忍着,朝外边道:「绘雪你跟着不惑回去吧,记得跟我娘亲兄长报平安,去宋家那些事不要说漏了。」 织墨的嘴严,她唯独放下不下性子跳脱的绘雪。 绘雪在外头再三保证,谢幼怡这才慌乱回到自己住处,从一面柜子里翻出厚厚一沓纸张,上面都是她抄的论语注解。 她抱着纸,一刻不敢停留又往上课的清风殿去。 杨宪清早早得到宋晋庭的消息,在课间想到宋家好不容易有好事,又轮到谢家倒霉,视线总忍不住去看谢幼怡空了的那个位置。 谢煜锋真是个棒槌,只知道添乱。把小姑娘拽走了,掌戎司到谢家抓人事传出去,要她怎么自处。即便没有什么,以掌戎司那帮无赖连路上妇人都调戏的名声,小姑娘得无端被连累名节。 他孙女也就谢幼怡这个年纪,一想起来免不得身同感受,心里憋闷得慌。 正是这个时候,极为镇定的一道声音就传入他耳中。 「学生来交院士罚抄的字。」谢幼怡款步从门口走来,一袭淡雅衣裳与早间穿的相似。 杨宪清望过去,藏着忧虑的双眼当即亮了。 「嗯,往后不可再私自离校。字罚完了,藏书楼有一阵子没整理清扫,你去吧。」 众人就见到白胡子院士似不耐烦一挥袖,让谢幼怡把东西放下,把人赶出去了。 余婉身后的小姑娘拿笔头戳她一下,说:「我还以为谢幼怡不敢在书院再呆下去,真跟着安平侯世子回府去了,结果是被院士截下罚抄书了啊。那么些字,起码抄有一个时辰往上!」 「那也是她活该。」余婉冷冷回了句。 「肃静!」杨宪清戒尺往岸上一拍。 私下议论的小姑娘们忙缩头,用课本挡住自己的脸。 朗朗书声再度从清风殿传出,大家都没看到杨宪清摸着胡子目露赞许的模样。他还担心小姑娘要怎么过这一关,她倒是把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聪慧的可人。 谢幼怡面上镇定,其实是捏着一把冷汗从清风殿退出来。 她知道今日也就是杨宪清,换作其他人,可不会这般好心帮她遮掩。她到底是幸运的,总得心善的人相助,实在是感激。可到底事件接踵而至,说是变了天也不为过,她走到一片早开败了的玉簪花圃前,再忍不住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间,肩头跟着抖动。 满园秋色戚戚,连落在小姑娘身上的阳光都像蒙了一层灰,失去暖意。 谢幼怡蹲得脚发麻才再站起身,胡乱抬袖把湿漉漉的双眼擦干,一拐一拐往藏书楼去。 女学的藏书楼没有什么重要古籍和孤本,平时这处就鲜少有人来,值守的婆子正在门房处喝茶嗑瓜子,见她过来慢腾腾撒了手中的吃食笑着问姑娘何事。 第27章 谢幼怡抬手指指边上放着的笤帚说:「院士罚我来整理打扫的。」 婆子就怜惜地看她一眼,把东西递给她,把懒劲儿顺带收起来笑道:「那我给姑娘打些水,给姑娘省省力气。」 她谢过,拎着打扫的东西去推开门,一钻进去,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个时辰。 她向来做什么都认真。外祖父说,为人处世之道,必要一个真和诚,她就一直记在心里。 等把整个藏书楼上下都清扫过,她转身下楼,拧了帕子再拾步上去,要把书架一应物件都擦一擦。 宋晋庭就是在她重新上楼去时来的。 小姑娘扶着楼梯扶手,走路一拐一拐,明显脚伤着了。 刚刚从他府里出去,人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受伤。宋晋庭眸光一沉,觉得她真的不爱惜自己。 都伤着了,还管这什么藏书楼? 杨宪清都跟他说了,这不过就是随口诌的处罚,她还真当真! 他三步并两步,追上去,在木梯间就把人截住。 谢幼怡攥着抹布的手落入他大掌内,回头见到他清俊温雅的面容,惊他怎么跑到书院来,当即就要抽手甩开他。 宋晋庭微微一用力,轻而易举就把她牵的牢牢的,就那么带着她,一步步把她带到阁楼上。 有在宋家那些事,谢幼怡防备心重得很,一到阁楼,忙走到前后都空旷的地方。 他见她这样,反倒笑了,也不上前,而是抱胸挑眉道:「窈窈这就与我生疏了?我还兴冲冲的前来,想告诉你,圣上特命我办安平侯一案呢。」 谢幼怡心头一震,就见他胳膊慢慢展开,依旧啜着笑凝视她。那样的动作,无一不暗示着要她投怀送抱。 他说:「窈窈,何必找瑞王。瑞王可管不着掌戎司,即便是太子,也管不着。掌戎司……都是圣上近臣。」储君也得避嫌。 他的话像针尖,狠狠就扎在她心头。谢幼怡想到在宋家对他的那些诓骗,从他话里也听明白了,他都知道了。甚至可能已经见过她兄长,不然他如何得知,她真正要找的人是太子。 所以……他现在来,是怀着怨气的吧。 先前他就怨恨着把她堵在墙边,今日用一片心意相护,都被她丢在脚下踩过去,换了是谁都会生怨。 谢幼怡陷入心酸的悲观里,甚至已经做好他要给自己难堪的准备,但去宋家见他前做下主意就不曾改。她哑声道:「你又如何能知他们帮不到我?」 宋晋庭望着到这会还倔强的小姑娘,心里啧啧地想,瞧瞧,多狠的心,又多么招人疼。父亲都落他手里了,还为他考虑不愿意松口。 他幽幽叹息。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谢幼怡却被他那声吓得毛骨悚然,以为他今日真要有怨报怨,行胁迫的事。手上帕子狠狠朝他丢去,转身就要跑。 可她伤着脚,哪里跑得过人,不过三两步就被宋晋庭捞到怀里。 她挣扎着要踢他踹他,他把有一圈牙印的手递到她眼前,声音极委屈:「窈窈你瞧,安平侯咬的,都淌血了,你帮我吹吹……」 谢幼怡一愣,他已经松开她,规规矩矩地只抬着手把伤口给她看,朝她努努嘴,目光清澈无尘。 他在她跟前从来不端什么温文儒雅的假样子。 高兴了笑得没心没肺,不高兴了会直接拉下脸,却从来不会真对她闹脾气,如今连撒娇那一套都能使得坦坦荡荡。 宋晋庭可不觉得撒娇是姑娘家的专权,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他把手放在她眼前,眼也不眨看她。 谢幼怡被他闹得微愣,低头一看果然手背靠尾指的地方有圈压印,但血是没有的,血痂就有。 一瞧就是有段时间了,怎么可能还疼呢。 「窈窈……你就真一点儿不心疼你庭哥哥?」他见她不动,声音都低了下去,仿佛很失落。 谢幼怡就想到小时候一回放纸鸢,她约了别家姑娘,没喊他。他知道了,特意带着自己糊的纸鸢来到她跟前,就是用这个模样看她的。 他陪着她在懵懂年幼时跌跌撞撞,再陪她到豆蔻年华,足足十二年,相处的日子比世间许多夫妻都长久。若说没触动是不可能的。 第28章 可她最纯真的年华已经过了。若还是十二岁那年,她肯定捧着他的手给吹吹,或许还得心疼要掉眼泪,现在理智却告诉她不可。 她到底是撇开眼,以沉默应对。 父亲一案由他审讯,她才更不该有过于亲密的举动。 谢幼怡首回发现自己也能很心狠的。 宋晋庭手举半天,见她真的不为所动,是低估了小青梅的执拗。 不过他就像是攻城的将军,已经竖起战旗敲响战鼓,哪里有退缩的理由。一击不成还留有后手,今日哪怕她浇铜铸铁,他都得撬开她的严防死守。 他收回手,背在身后。 阁楼放着许多书籍,只有在阳光好的时候会开窗,离晒书已经不知过去多久,两人间除了沉默还有散不去的纸张陈旧气味。 宋晋庭鼻头动了动,居然有点喜欢这个味道。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他自己先想得得趣了,嘴角一杨牵出一抹笑道:「你可知道侯爷为何会被参?他身边出了内鬼,截到一封他给边陲副将去的信笺,这个时候你只顾疏离我,又怎么能够帮你父亲抓出内鬼?我即便探案如神,也该有神助。」 「窈窈,不是我不避嫌在帮你,是你该帮安平侯。你懂我的意思?」 谢幼怡听到案件内情略略一怔。 从父亲出事到现在就没时间给她思考太多,思考的都是先为谢家找个靠山。 被宋晋庭一说,她才发现自己似乎走偏了路。 她眸光微闪,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着,在眼睑下留下一道阴影,像迷途的蝴蝶扇着翅膀在徘徊。 宋晋庭静静打量她,知道她心里那道防线已经松动了,不过面上依旧镇定,若不是熟悉她细小的动作,恐怕他又得失望。 不过她太过不苟言笑,还没得到答案的那种诡异再度涌动在心头。 他打铁趁热,把带在身上的证据拿出来给她看。 「你瞧。侯爷说送去的信不是上边的内容,可字迹确实是他的,除了亲信谁还能得知他送信,又或者能把他笔迹仿得以假乱真?」 他双手捏着信,慢慢挨近她。她低头看得认真,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辨认,松软的碎发撩过他耳朵都没察觉。 宋晋庭差点被那几缕发丝撩出个好歹,心尖都跟着抖了抖。 阳光在他们身后,把两道影子拉得长长又密不可分紧挨着一块,是无声的缠缠绵绵。 他视线乱瞟,从她细白的脸庞瞟到地上,眼里笑意越发的浓。 「可父亲身边伺候的不少,要排查也需要时间。」谢幼怡再三考量,到底是不知不觉踩进圈套了。 毕竟抓出元凶,就是证明她父亲清白的最有效办法。 宋晋庭闻言心里开出一朵花,对她说话的语气神色却再正经不过,甚至还沉吟了片刻:「有些细节定然是要侯爷才能知道,对什么人可疑只能问他。可你也见着了。」他说着把手伸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侯爷是不信我的,但侯爷肯定听你劝,偏偏大牢重地又不能带你一个姑娘家进去。你说得对,总该避嫌,我才能服众。」 他像是被难住了,叹气皱起眉头。 谢幼怡偏过头看他,已经是信了他七分,想了想摘下自己的帕子,迟疑片刻后给他:「你拿这个给爹爹看。帕子虽然没有印记,却是我爹爹先前陪着娘亲选的料子,为此还跟人起了冲突,你说我给的,他肯定能记起来。你就说是我让问,有没有对谁起疑,我也好有个头绪。」 「这……我试试。」他伸手接过,绸缎细腻,握在手心,像是她在家里握着他手时一样。 两人终于心平气和议定一件事,先前说着话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会一时又无话可说了。谢幼怡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把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光线昏昏,美人如月皎皎,随意一个动作都是带着风情的。 宋晋庭觉得此刻甚美好,如若她再能笑笑,那就真的是岁月静好。 「窈窈你怎么都不对我笑了。你及笄那日我灌了黄汤,心里憋闷,对你轻浮了,你……还恼我吗?」 他是真心想知道她的想法,却不知道触动谢幼怡旧忆,比及笄那日更久远的那番光景,耳边回响着被掌戎司那些人欺男霸女的哭喊声。 第29章 她心头一跳,恶心的感觉冲上来,难受地按了按胸口。 「我还没打扫完。」她迈出脚步,头也不回就要下楼去。 宋晋庭忙伸手扶她:「脚都崴着了,别逞强。学院里我不好背你,你在这儿等等,我喊人来扶你回去。」 他知道什么叫进退有度,她抗拒提起及笄那日的事,那他便不多说。总归犯错了,老老实实受该有的对待。 谢幼怡脚裸确实钻心地疼,身体是自己的,没有什么好矫情的。她还得帮父亲找出内鬼,自然要多保重。 她任由他扶着自己。 在他手掌实实圈住自己胳膊时,她才发现他手掌很大,与他相比,自己实在纤细得不值一提。刚才他真若带着怨忿来,十个她也没有办法反抗的。 莫名的,盘恒在心里头那阵恶心就被一股暖流冲走。 宋晋庭言出必行,该君子的时候温润端方,把她送到楼下,微笑着与她告别利落离开。 她撑着小方几坐下,青年在那片阳光远去,给萧瑟的庭院注入一抹鲜活,这个久别重逢的秋日里好像就多了什么想让人挽留。 很快,一个小丫鬟就急急忙忙跑过来。 「听说谢姑娘不小心崴了腿,奴婢来瞧瞧,姑娘还能走吗?」梳着两束小髻的小丫鬟伸手扶她。 她笑着说可以:「就是要借你点力气。」 两人相互搀扶着离开,回到学舍,她把里衣都汗湿了。在医院里长住的郎中也过来,小心翼翼帮她掰了掰腿。 「没有伤到骨头,姑娘今日暂且不要动了。」 谢幼怡谢过,一通折腾,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疲惫得连指头都不想动。 不想她名下一家银楼的伙计在这个时候寻过来,急得满头都是汗给她禀报道:「姑娘,店了出事了。今日店里按您说的推出新的步摇,到了礼部尚书夫人那头就止了,余夫人却非得说我们徇私给人插在前头,不依不饶骂我们是仗着生意好,店大欺客,非要见东家您,管事实在应付不来。」 她皱了眉头,心想跟余家真是八字不合,可那店没过明面的,她可不会为一支步摇露面。那只会有更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与你说的话你仔细听好,然后转告掌柜……」谢幼怡略一思索道。 就在谢幼怡这头还得伤神管铺子事情时,宋晋庭打马一路再回掌戎司。到了地方径直就往牢房去,再次见安平侯前,他把谢幼怡给的帕子牢牢绑在手掌上,挑眉一笑…… 姑娘家的帕子,被一个男人小心翼翼缠在手上,连结都打得精致,落在别人眼里肯定是变了味道。 何况那个姑娘还是自己的女儿!安平侯见到宋晋庭,一眼认出那是女儿的东西,没等他开口就先炸毛了。 「宋大人这手包的那么严实,是废了吧。」安平侯眼神跟刀子似的甩过去。 要不是顾着女儿的名声,他肯定要破口大骂。 宋晋庭嘴角啜着笑,闻言低头看手帕,目光缱绻,道:「谢谢侯爷关切。我有灵丹妙药,再大的伤转瞬就能好。」 说完还气人的把手抬起来扬了扬。 安平侯一口气梗在胸口,脸彻底黑了。 但这好歹以后自己的是泰山大人,宋晋庭没再过分,敛神正色道:「侯爷也知道我见过谁了,我亦知道侯爷最会审时度势,想必对我先前的建议已经有决断。若侯爷想起哪里有可疑,随时都能找我,她同样等着侯爷的消息。」 两人合作的好处就在眼前,宋晋庭知道安平侯不会拒绝的,拒绝了,总呆在牢里,也怕他真把谢幼怡给哄跑了。 铁板钉钉的局面,安平侯抿着嘴没吭声,算是默认。 宋晋庭会心一笑,抱拳拱拱手转身,快速避开安平侯要扑过来抓掉帕子的举动。 气得安平侯在他身后破口大骂。 刘九被调派到他手下,听闻他回来去大牢,便在大牢门口等他。 宋晋庭一出来,刘九笑着迎上去,正式朝他见礼道:「大人有什么便吩咐,属下任凭大人差遣。」 他见到人,只微微一笑,配着那张白净的面容,再儒雅不过。心里想的却是全是往后的刀光剑影。 他来掌戎司前就打听过了,抢的谁的位置心里明白得很。苗隐把刘九派他手下,有监视的意思,刘九心里肯定暗恨着,估计憋着劲要抓他小辫子的。 第30章 不过他心情不错,懒得计较这笑里藏刀,伸出手在把刘九肩头上的褶子给抚了抚:「千户可是连圣上都夸过的人,能力卓然,确实是有要千户鼎力相助的。」 「大人这话就太过客气了。」 「那我就不跟你说这些客套话了。」宋晋庭手朝大牢方向一指,「圣上没下更多的旨意,只是让审,我先问了问,安平侯一口否认那信是出于他的,我免不得得从信里找出蛛丝马迹来。拿了证据才能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再审,所以在我重新提审前,我们都得把人看好了,可不能让人在牢里出什么问题。」 刘九闻言,自然而然先想到谢家当年怎么对宋家的,如果人在牢里出事,刚上任的宋晋庭就得先落个公报私仇,被参一本这佥事估计屁股没坐热就得挪位了。 「大人放心,人归我们管,我们肯定会看得严严实实,连耗子不能靠近安平侯一步。」刘九再次拱手。 宋晋庭点头,说一句劳烦,甩着手里的马鞭离开。刘九听到马蹄声远去,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 谢幼怡一日奔走,又伤着脚,早早用过饭就歇下。 仿佛才刚刚入梦,就迷迷糊糊听到窗户有响声,她被惊醒,侧耳一听确实是有人在敲窗子。 外边静静悄悄的,一下又一下的声音仿佛就敲响在心头,她那点睡意瞬间被惊飞到九云霄外,连忙撑着坐起来。 大半夜的,谁来敲窗子! 念头刚起,脑海里就闪过宋晋庭在阁楼里带笑的双眼。 窗子又再响起,是十分有节奏的声音,连着敲三下,不多不少,过片刻会仍是敲响三下。 等到谢幼怡趿着鞋子打开窗。 外头是学舍高围的院墙,墙边下的几棵树已经掉得光秃秃,而站在夜色下的男子眼睛如月牙,笑着说:「嗯……我还以为窈窈要我数到三百才开窗呢,我刚数到二十一。」 「你怎么跑来了。」谢幼怡可没有他的轻松,声音压得低低,还探头往左右两边看,「会被同窗撞见!」 「窈窈担心我被人发现,要受罚吗?」他依旧笑得温柔,双手一撑窗子,直接就坐到窗台上,侧着头看他,「别怕,我算好时间,这个时辰巡视人的没走到这儿。」 谢幼怡抬头,见银色的月光在他眼里生辉,抿唇淡淡看着他。 她不是说了会被同窗看见吗? 宋晋庭丝毫不在意她还是带有警惕和疏离的目光,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递她眼前:「跌打药酒,比郎中的更好用。」 小小的瓷片泛着温润的光泽,谢幼怡伸手接过。他也从窗台上跳下去,又是刚才站着跟她说话的模样:「要我帮忙揉揉吗?」 怎么可能要帮忙?谢幼怡面无表情地摇头,他就可惜似的叹气,然后伸手帮她关窗:「夜里风凉,你快回去躺着,药要在掌心捂热了再揉按。自己下不去手,就明早让丫鬟帮你。」 他话音随着窗子关上也消失了,谢幼怡站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手指在还带他体温的小瓶子身上抠了抠,秋夜染在身上的凉意仿佛不见了。 宋晋庭利落翻墙离开,还在墙头下站了会,细细回想她刚才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眉头越皱紧。 她究竟怎么了? 只是这一时半会也得不到答案,宋晋庭敛起神思,去见杨宪清,旁敲侧击没能问出什么有关于她异样的话,丢下一句‘我回京’就跑了。 使惯来严肃的老夫子不爽地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的两日,谢幼怡并没有再见到宋晋庭,心里在想父亲怎么没有任何消息,准备今日再等不消息便找先生告假回家去。而在她焦急等消息期间,瑞王倒是跑来女学一趟。 虽然没有再大摇大摆出现在众人跟前,而是借着杨宪清的名义把她喊到跟前去,事情做得还是太过招人眼。 堂堂瑞王进女学,肯定是要引起的注意的。 于是谢幼怡就停留了三句话的时间,匆忙离开,没给瑞王留机会说话。 瑞王又一次失魂落魄离开,不明白她怎么就不愿意开口朝自己求助,也不知道谢幼怡一开始起求助的打算也是越过自己,但心里多少是有些怨怪她太过冷情了。 很多时候,消息真是见风就被吹得是人都知。瑞王来女学的事大家下午就知道了,还知道把谢幼怡喊过去,一时间谢幼怡就再成了同窗间议论的对象。 第31章 余婉得知后,气得在屋里都想摔东西,在课堂上间到谢幼怡自然恼得慌,瞪着她的眼睛都能喷出来火。 不过她很快就又勾着唇,刻薄笑着扬声道:「幼怡,你父亲进了掌戎司的大牢,你不知道吗?怎么没有请假回家去看看,也好在那日你没回去,听说是宋先生亲自去侯府押的安平侯呢。」 消息滞后的姑娘们都哗然,谢幼怡没理她,安安静静坐到自己位置上。边上三公主担忧看过来。 余婉就是想让她难堪,依旧说着:「若不是我娘亲派人来说定到钰翠楼新上的步摇,我还不知道安平侯出了这样的大事,你就是跟我们太过客气了。这样的事和我们说说,我们往家里送消息,也好帮你打听打听不是。不过马上也宫宴了,到时你进宫也能正好探探贵人口风。」 一番话下来,连削带打,什么都嘲讽尽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宫宴是为皇子选妃准备的,她父亲下狱,谢幼怡这个时候进宫去只会坐冷板凳被人看笑话。皇子妃是想也别想了,除非去就出卖姿色当个以色待人的妾室,恐怕还能进皇家的门。 这让谢幼怡去不去都得被众人嘲笑。 但好在安平侯父子平时在京城作威作福的余威还在。安平侯进去了,安平侯世子可没进去,上次有人说了谢幼怡一句就被安平侯世子打掉三颗牙的事还在眼前呢,她们也不好当着人面就跟余婉一样没顾忌,打着哈哈直接转了话题。 有人就羡慕地说:「婉婉你定了钰翠楼的步摇,那可不能多得的,宫宴那日你得戴上,我们也好跟着长长眼。」 余婉几句下来,谢幼怡都不吭声,只翻书本看,就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明明出气了还不得劲、当下再被人一捧,索性先享受她人羡慕的目光,开始夸大其词说自己娘亲是多有面子,那步摇是钰翠楼掌柜在额外数量上再加的。 这下众人越发一顿猛夸,毕竟谢幼怡无望皇子妃了,余婉就是最有可能,当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余婉得意一笑:「等放假了,你们到我家来吃宴,我先给你们看。」 三公主听着那些话,不屑回头看一眼,这样的人真成了她们皇嫂,相处起来也够她们受的。一支步摇就炫耀成这德行,实在太小家子气了。 也是巧了,杨宪清来到,第一件事就说学院要放假的事,从下午就不用上课,给她们假回家歇几日。再上课的时间正好是宫宴后的第二日。 这应该是宫里的意思,让各家千金都回家准备准备。 大家高兴得欢呼一声,三三两两就相约结伴离开。 谢幼怡抱着书,心里装着父亲的事,一个人默默地回去收拾东西。余婉那头有心出风头,见她走过自己身边,故意又说起进宫一事,又邀请众人明日就到她家做客。 马车陆续从女学离开,久不回京的小姑娘们有些已经盘算先到长街逛一圈。 这一逛,听到一些关于钰翠楼得罪不起什么贵人的事,听着倒有些像在说余家夫人。不过小姑娘玩性大,传得又不清不楚,听听就忘记了。 大家都离开,谢幼怡伤着脚,也不想跟众人在路上挤一块,反倒落在最后。 她正温吞从学舍出来,不惑就探头探脑出现在假山后,一劲儿朝她比快离开的手势。 一只大手也从假山后探出来,按在不惑脑袋上,把人差点要按地上去。 宋晋庭从假山后出来,见她脚伤还没好,剑眉不高兴往上一挑道:「我送你,正好有事要与你和你兄长说。」 谢幼怡脚步停住,看看愁眉苦脸的不惑,回道:「我与你一块进府门,我兄长怕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们各走各的,我先回府与兄长知会一声。」不然,两人指不定就先打起来。 她拒绝得明明白白,这里可不是宋府,宋晋庭没敢太黏着,唯能装理解让开路。 在她走远后,就狠狠一脚踹不惑屁股上,不惑嗷一嗓子,疼出泪花要跑。 谢幼怡其实还能听见的,还回头看了眼在假山前风度尽失要追着扈从打的宋晋庭,眼底有着淡淡的笑意。 他在人后还是那么副臭脾气,可不因为他卖好就上当,去上他的贼车。都被他堵几回了,怎么能不长记性。 谢幼怡一路回到顺昌胡同的别业,她娘亲和兄长都还在此处落脚,见到亲人先说了几句体己再把宋晋庭要过来的事引出来。 第32章 谢煜锋一听就跳脚:「他搅和着不让我们求见太子,爹爹如今在他手中,他诚心就想拿捏我们好出气!你怎么能信他?!」 她一双桃花眼就撇过去,「他会过来,是爹爹那边让他带话。他在学院里跟我提到过爹爹身边出内鬼了,他能和我说这番话,坦坦荡荡,怎么可能是要拿捏我们。」 拿捏他们,在宋家就可以给她难堪了。 不过这些谢幼怡是不会说的,谢煜锋见妹妹在偏帮,气得暗暗咬牙,明白父亲还是选着屈服这一回。 可有些话是不能说给妹妹听的,再憋屈都得忍下。 安平侯夫人见兄妹俩吵完嘴,幽幽道:「为何偏要陷害侯爷,于他们有什么益处?若不是皇后娘娘不见我,也不至于让窈窈一个姑娘家操心这么许多。」 说着眼睛便红了,外头正好禀报宋晋庭过来。 谢幼怡先前就吩咐人来了直接迎进府,但他来得还是比想得快,安平侯夫人忙用帕子一按眼角,吩咐请人进屋。 宋晋庭不是从掌戎司过来的,没穿那身带着凌厉的公服,腰间连剑都没别,一袭锦衣玉冠,站在安平侯夫人跟前隽俊温雅。 他先拱手见礼,温声问好,亦不多废话,「侯爷的事恰好分派到我手上,圣上的旨意只让审,至于怎么审,自然就由我做决断了。我新上任,侯爷又信誓旦旦说那信有假,证物有疑点,我就得谨慎,故而缓了些日子让侯爷也能为自己辩驳辩驳。今日侯爷与我说,他却想不出哪个是内鬼。」 安平侯夫人紧张得攥着帕子问:「侯爷可还有说别的,这可怎么办?他在牢里怎么样了,这就是有人在陷害,他在里面会不会遇到什么事。」 宋晋庭笑得坦荡道:「夫人放心,掌戎司大牢不是任谁都能靠近,你我两家有过曾经那些事,我也得一万个小心不能叫侯爷在牢里出事。不然案子没结,我倒得先坐实公报私仇的名声。」 谢煜锋却躲在后边嘟哝一句你就是。 谢幼怡暗中踩他一脚,安慰娘亲:「娘亲听了宋大人的话也该放心才是,接下来我们找出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能还爹爹清白。」 「可这人能做下瞒天过海的事来诬陷侯爷,哪里能那么好找出来,指不定是落人手柄才出卖旧主。」安平侯夫人脑子乱哄哄的,憔悴地按了按眉心。 谢幼怡在这片刻就有了主意,轻抚着娘亲的肩头说:「那些且不谈。娘,我们回侯府去吧,爹爹身边就那几人,心里有鬼的藏不住!」 宋晋庭此时抬头。小姑娘正站在照入屋内的那片光幕中,脸庞白皙莹然,唯独神色寡淡的像是冲过几泡后的清茶。语气再有起伏变化,都不见她表情动一分。 他心间微动,那种诡异感终于寻到源头了,收回视线拱手告辞:「侯府的内务我不便参与,只是有一点,侯爷拖延两日才给那么一句话,我却不能一直徇私继续往下等的,不然圣上问起我不好交差,还望夫人早些予我一个答复。」说罢利落转身离开。 谢幼怡站在娘亲身边目送他,手不知何时被娘亲握住。 安平侯夫人道:「这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一颗心啊……都向着我们窈窈呢。」 「他就是个小人!娘你夸错了!」谢煜锋不服气反驳。 宋晋庭在牢里对他们父子嚣张的样子你们是没见过! 谢幼怡却被说得心头跳了跳,眸光紧跟着闪烁几下,垂了眸。安平侯夫人心细,瞧清女儿藏起来的情绪,朝她笑得颇有深意,还拍拍她手背。 「娘,我们回侯府去吧。」她手缩了回来,先往外头去了。 哪知刚跨出门槛,就见宋晋庭居然还站在院门前,瞧见她出来,朝她抬手挥上一挥才真的离开了。 她愣在屋檐下,身后传来她娘亲故意地一声:「噫,晋庭这孩子还没走远啊。」 谢幼怡就觉得脸上冒气一阵热气。娘亲肯定看到他刚才朝自己挥手告别的样子,这怕是要误会了。 安平侯夫人偷偷打量女儿,见她不苟言笑的面容染上一片霞色,难得露出小女儿态,沉重多日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些。女儿不是他们想象的,在那件事后会谈宋晋庭就变色,李神医说心病需要心药医,或者宋家那小子真是他们寻了多年的药方呢? 非常成功在未来岳母跟前博得好印象的宋晋庭,一出别业大门就跟候着自己的不惑说:「你昨儿跟我说,窈窈最早到江南外祖家去,曾传过她是去养身子的?」 第33章 不惑屁股被踹得还疼呢,可怜巴巴揉着回话:「是有这么传的,可后来大家才知道谢姑娘是去学经商了。沈家老太爷要把家业都传给谢姑娘,说是女婿不靠谱,外孙也不靠谱,两人会败光家业。」 沈家老太爷只得侯夫人一个孩子,又不曾在宗亲里过继,偌大的家业总得要人打理。 宋晋庭却摇头说:「不全是打理家业的事,你派个可靠的到沈家那边去打听,窈窈在沈家没回来那几年,多在做什么。问清楚沈家有没有请过郎中,把郎中名姓都全记下来,再问问都是给沈家什么人看过病。」 他事无巨细,不惑皱眉嘟囔:「公子,你对老爷的事也要这样上心啊。」 下刻屁股就再挨了一下,不敢吭声驾车离开。 宋晋庭对家里的事自然也上心,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一石二鸟的机会。兴许直接连安平侯被陷害的事都一并解决了。 ☆☆☆ 「你说我们新上任的宋大人怎么回事,安平侯都在里头蹲三天了,居然还不提审?」 掌戎司的班房里,跟着刘九的那几名百户百无聊赖歪在椅子里闲聊。 一人闻言嗤笑:「要我,我也不现在审。先把人丢牢里,狠狠磨他几天脾气,急得他心里火急火燎,嘴里都得急出泡。这叫钝刀子杀人,吓都能吓掉人几斤肉。」 「可不是,而且总要避避嫌啊,不是说在查什么证据有问题吗?两家是仇人呢,不得先做足样子,到时往死里拿捏的时候,谁也不能说不是。到底是文人出身的,满身都是心眼!」 大家说得热闹,只有刘九抿着唇没吭声。 心里在想宋晋庭做事实在是滴水不漏,让人一时半会抓不到错处。都指挥那边还奉旨再彻查宋家当年的案子,宋家搞不好真要翻身,都指挥派他到宋晋庭手下是什么心思,不说他都明白。 真让宋家翻身了,他就别想从宋晋庭手上越过去,再抢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了。恐怕还得被先一步按死,宋晋庭焉能不知现在的位置是顶了自己的! 所以宋晋庭不急,他却没有太多等待的时机,很多机会错过一次或许就没有下一次。 刘九忽然就站起身就往外走,百户们忙问是要上哪儿。 他淡淡留下一句话:「人你们一定要看好了,出了问题,你们就得脱下这身衣服再说笑了。」 众人都安静了,到底收了玩笑,安排好晚上轮换看守的时间。 这一日,又无事翻了过去。 谢幼怡回到侯府并没即刻行动,而是和兄长一商议,先在府里放了个消息,直接把父亲不认证据的事说出来,一并捏造说此事以传圣听,很可能就此翻案。 她欲使一招打草惊蛇,看看能不能先揪出蛛丝马迹,不过对方想的比她还能沉住气。又过一日,依旧一无所获。 宋晋庭先前说要侯府尽快抓出人,不然他就得提审,眼见时间紧迫,谢幼怡只能让兄长亲自去把父亲几个心腹连同家人一块绑来。 她并不私自用刑,而是冷冷一扫跪在地上发抖的众人,慢条斯理道:「我把你们绑了,是因为一会掌戎司的人就要来拿人。那是个什么地方,不用我说,拿你们的理由,是你们间有人伪造我父亲笔迹,往边陲送了一扰乱军心的封信。圣上得知后大怒,我谢家满门忠良,若因此被诬陷而获罪,得寒了多少将士和功臣的心。所以,在掌戎司的人来之前,你们当中有人能说出谁曾行踪鬼祟,或许能免去自己受罪的苦。不然,即便你们间有人无辜,我也无法保你们和家人周全。」 跪着的十余人都开始哭喊自己是无辜的。 谢幼怡可不听他们没有意义的陈情,往搬来的椅子里一坐,任他们哭诉说冤枉都不为所动。 终于,里面有人害怕到顾不上昔日共事的情谊,为了自保指出他人一些可疑行径。 谢煜锋一听有戏,让人拿纸笔记录。 一时间每人都有话说,争个面红耳赤,若不是都绑着,肯定得打起来。 谢幼怡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响,忍耐着,等到供词一交上来。她发现个有趣的事,这里头的人多是咬出一个人,那就是父亲上哪儿都带着黄伯。 这是她祖父留下来的人,至于黄伯的供词,却比别人都更精准的写出每个人有异样的时候,连日期时辰都十分详尽。一看,这供词的可信度可比其他的人强多了。 第34章 「窈窈,你瞧这……」谢煜锋震惊地看着供词,怎么都不相信会是黄伯能做出来的事。 然后再细问下去,那些指认黄伯的人面对自己供述不能说个详细来,怎么看都像是污蔑了。 「是谁让你们指认黄伯的?」谢幼怡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扬声再问一遍,「你们以为我昨日放出风声是为了什么,就是等着你们串供的,看来果然都不干净,那就一并都到掌戎司说个清楚吧。」 她面无表情,唬人的话是十分的真,那些人被一吓,大呼冤枉。其中一人急急道:「姑娘明察,是王老三昨儿约的我们喝酒!然后说起老爷这个事!」 「你放屁!」王老三怒道,「明明是张四找人传信给我的!」 这一下张四急了:「我什么时候找人传信了,你把人找出来,和我当面对质。」 如此一牵连一串,谢煜锋听得头都大了,偷偷跟妹妹说:「这能查出来吗?」而且哪里真有掌戎司的人过来抓人,再问下去,恐怕自己就得先穿帮了。 谢幼怡没回话,而是让人把那个传信的小厮找来,结果府里怎么都再也不见那个小厮。 兄妹俩对视一眼,知道这人多半凶多吉少。 张四一直梗着脖子,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听到小厮找不到了哭着磕头说起王老三和自己有过节。 谢幼怡听到一半,抬手制止他说:「不用再装了,你千不该万不该听到小厮死后才告诉我,你和王老三有过节。常人被污蔑,哪个不是先说明对方污蔑自己是因为有过节,所以指证不可信。而你是却要先去对质一个小厮?万一小厮被王老三收买了呢?你是因为笃定小厮到不了场,所以才把能证明王老三有理由污蔑你的动机放到最后。」 谢煜锋一听,双眼瞬间发亮,而张四整张脸都白了。 这种心虚的样子,要辩驳也已经失去让人信服的力度,不等谢幼怡再说话,谢煜锋已经示意把人给堵上嘴,以防他咬舌。 她总算是找出突破口,还没松一口气,老管事一路跑得跌跌撞撞来报,说:「姑娘,掌戎司一个百户过来说,侯爷在大牢里被人用了毒,如今危在旦夕!」 谢幼怡耳朵嗡地一声,天旋地转,险些昏过去。 谢煜锋亦手脚冰凉,朝管事吼道:「来报信的人呢?!」 「哥哥,先别告诉娘亲,我们去掌戎司!快!」 谢幼怡勉强扶着椅子站起来,绘雪织墨忙一左一右扶上她,跟着跌跌撞撞往外走。 迎面却又走来一个人。来人神色阴沉,平素温润地眉眼染满戾气,行走如风,翻飞的袖袍都带着凌厉气息,见到谢幼怡惨白的脸更是把唇线抿得笔直。 正是紧赶慢赶都没能快过报信人的宋晋庭。 意外来得突然,谢幼怡像落水的人,在沉浮间无措焦虑,宋晋庭的出现就成了能供她抓住的浮木。 她顾不上在场都有什么人,一把就拽着他袖子,「我爹爹他……」说了几个字就哽咽得再不成调。 宋晋庭见她泪盈于睫,心头都跟着抽了抽,恨死那个添乱来报信的百户,捞住她胳膊极快道:「窈窈先别紧张,不是他说的那样,此事有内情。」 「内情?」她双眼含着泪花,喃喃着抬头看他。 她再急再难过,一张脸依旧神色寡淡毫无变化。宋晋庭凝视着,胸口堵得慌,情不自禁抬手按在她眼角,一点点帮她揩去泪珠:「对,有内情,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侯爷在牢里出事。」 「宋晋庭,你又拿什么话来哄窈窈!」谢煜锋回过神,忙把妹妹从他怀里抢了回来。 他怀里一空,剑眉高高挑起,用不善的眼神扫向谢煜锋。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先跑进来,喜忧参半地禀报:「世子!侯爷、侯爷被人送回来了!」 谢幼怡一下就挣脱兄长,提着裙摆跌跌撞撞朝外奔出去。 果然见到有穿着软甲的校尉正抬着担架,她父亲就在担架上。 她跑上前,见父亲一张脸清白,紧闭着眼生死不知,在边上哀哀喊了声爹爹。急得又想要落泪,不想手心却一暖,还被人用力捏了捏。 她一愣,低头看过去,父亲的手借着袖袍遮挡握着自己。 所以,这是……她还没琢磨透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平侯松开手,在担架上死人一样躺得笔直。 第35章 谢煜锋刚才还在说宋晋庭是哄人,转眼父亲被送回来,站在原地,满满被打嘴的尴尬。内心呜呼,小妹恐怕要更信任宋晋庭了。 安平侯就那么好好的,被人客气送进厢房,领头的人说这是圣上的旨意,其余的并不多说。朝宋晋庭颇恭敬行一礼,快速离开。 「这些人是禁卫军。」宋晋庭见谢幼怡茫然看过来,给她低声解释,「侯爷送回来,这案子基本要结了,就还差侯府藏着的那个人。」 她看向院子里被绑着的张四,「人审出来了!」说着急急牵了他袖子就往外走。 安平侯夫人被丈夫的事惊动,匆匆过来就见女儿拉着人往庭院走去的一幕,宋晋庭在女儿身后微微地笑。 两人一前一后,跟昔日相处时是一样一样的。她女儿想要做什么了,总爱牵着他袖子就跑,而他总是纵容宠溺的任她把自己当小猫小狗那样牵着到处溜达,两小无猜,皆是温情。 安平侯夫人驻足片刻才再匆忙往厢房里去。 宋晋庭那边来到张四跟前道:「如此齐全了,我知窈窈聪慧,肯定能把人揪出来。」 他说得那般笃定,还与有荣焉的骄傲笑着,总给人一种两人亲密无间的旖旎。 谢幼怡在他笑容中略不自在,低头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攥住他的袖袍,忙松开,还心虚似地往后站了一步。 她一紧张又哭又拽人的,把什么都忘记了。 她没说话,宋晋庭回头就见她与自己的距离变远,垂着的长睫在不断煽动,不用想也知她还是打着疏离的主意。 安平侯都放出来了,她还实心眼得很,就怕连累到他什么。却不知道他这些天机关算尽,为的只是她。 他就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张四,随意吩咐院子里侯府的护卫:「把人送到掌戎司,自会有人接手。」 护卫怔愣,再去看谢幼怡。 「想要你们侯爷平安无事,就照做。」宋晋庭懒得多解释,丢下一句,再去看鼻头通红的小姑娘。 刚才百户来报信,估计把她吓得够呛。不过安平侯都回来了,接下来的事也用不着他。 他视线就从她身上慢慢转到后边有哭声传出来的厢房,有个念头刚在脑海里闪过,身体当即就随着指令有所动作。 谢幼怡正吩咐护卫依他的话照办,还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脚下却忽然腾空。 她低呼一声,等反应过来他侧脸近在眼前,温热的呼吸扫过她额发。 她被他就那么给抱了起来,亲密相依。 「窈窈,我们找个地方说话。」他低头,暖暖的眸光如同流水倾泻,柔和的把她笼罩在其中。 她想要喊他放下自己,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就抱着自己飞快跑走。谢幼怡吓得忙用双手圈住他脖子。 扑鼻而来的女儿香从她袖笼散开,宋晋庭身子一僵,下刻他大笑。 年轻的男子笑声朗朗,愉悦欢快,是那么恣意。 谢幼怡圈着他,抬眸看到他带着硬朗线条的下颚。他恰好低头,她便撞入他漆黑的瞳孔中,他眸光温柔又专注,能叫她感受到他此时的欢喜来自于自己。 她微微一愣,把她掳到怀里,就那么值得高兴吗。她听到自己心跳剧烈。 在宋晋庭把谢幼怡掳到马背上,用黑色斗篷拢得严严实实飞速离开,还在装虚弱的安平侯得知女儿被带跑了,立刻从床上一蹦三尺高。 「宋晋庭,你个竖子!」 安平侯吼得中气十足,抹眼泪抹得正凶的安平侯夫人都被吼得呆在当场,盯着又骂又跳的丈夫足足有一刻钟,把手上帕子往地上一摔吼了回去:「谢荣!你那快死了模样是要装给谁看的!」 河东狮吼的威力把安平侯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自己装可怜博妻子心疼的事暴露了。 「夫人,你听我解释!是宋晋庭那臭小子……夫、夫人轻、轻点!!」 安平侯求饶的声音响彻厢房,谢煜锋默默退出来,在庑廊下双手一掖,凝眉不知在想什么。 谢幼怡被抱走,屋内侯爷夫人在打架,护卫只能战战栗栗来跟他请示:「世子,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他懒懒地撩起眼皮看院子里那些人,「告诉他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烂在肚子里。不然,就不是一包哑药能解决的事。」 第36章 护卫偷偷去打量他神色,恰好见到他斜斜一眼扫向自己,不再挂着嬉笑的面容严厉冷酷。护卫忙垂头,抱拳说是,去按吩咐敲打今日在场的所有人。 安平侯此时从厢房里逃出来,拽住儿子胳膊就逃跑,顶着被抓了几道红痕地脸说:「你娘气头上,我们去书房说话,宋晋庭那小子手段太阴了,我们这回真真是给白他做嫁衣!」 怎么算都没算过那满身心眼的混小子。 与此同时,苗隐正一脸铁青站在御前,太子在一边,饶有趣味地盯着跪地的刘九看,暗暗对宋晋庭策划的这出大戏叫好。 「这就是朕的掌戎司?!」皇帝背着身对着众人,不用窥天颜都能从语气里知道正是震怒,「为一己私利,就能构陷同僚!如若安平侯就那么不明不白死在牢里,你以为天下悠悠众口能放过朕?!还是你们能代表朕掌生杀大权?!」 苗隐闻言冷汗淋漓,当即跪下磕头:「是臣御下不严才出此事!」 刘九面无血色,连唇都是惨白的,磕着的脑袋就没离开过地面。 他怎么也想不到,宋晋庭迟迟不刑讯,居然是在等自己下手。 他恨宋晋庭抢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又见宋晋庭为了安平侯否认证物小心翼翼,被完全误导对方是因为跟谢家私怨忌惮不好行事。 他就觉得谢家案子交到宋晋庭手上,其实对自己来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是最好绊倒宋晋庭的机会。 宋晋庭刚刚上任,这个节骨眼出点岔子,官声肯定就完了。 只要安平侯在大牢里还没审就出事,宋晋庭怎么也不好交代,掌戎司势必不能再待下去! 于是他千算万算,百密无一疏的准备给安平侯下点药,再陷害让宋晋庭脱不了干系,必能一击击倒。结果自己还没出手,安平侯就先出事,宋晋庭转头带着人把他控制。 他本要极力辩驳,想以此扭转局势说是宋晋庭做局诬陷自己。让他想不到的是,宋晋庭在安平侯中毒出事后禀报帝王,说查出有人暗中要谋害安平侯,还说找到捏造信件的犯人。而与自己合谋的心腹早被宋晋庭五花大绑送到皇帝那儿,他预谋下毒的人证物证俱在,怎么辩驳都已经无力回天。 败得彻底。 谁能想到宋晋庭居然会放过彻底击垮谢家的机会,把所有重点都放到在掌戎司里站稳脚跟,诱导得他过于焦急盲目,上了当! 可现在再后悔也已经无用,刘九败得心服口服,再是怕,都平静地等皇帝发落。 皇帝被这事闹得心烦意乱,痛斥苗隐一番,让他自己把人带回去处理。苗隐无缘无故被拽后腿,对不中用的刘九亦恨得牙痒痒,谁能想到这个蠢货会如此沉不住气! 宋家还没到能翻案的程度,就被吓得先自乱方寸,所有的气便都要发泄在刘九身上了。 皇帝被掌戎司内斗此事闹得一时不再信任他们行事,安平侯府送到证人,直接派太子去亲审,果然审出是有人捏造信件来陷害安平侯。 可惜的是,张四被拷问得奄奄一息,也无法说出幕后的人真实身份,因为张四没有见过那人真面目。与对方接头都是隔着一堵墙,对过暗号,从砖缝里传递字条。 那封信就是那么塞到他手上的,他再替换安平侯回复父亲旧部下问好的信,给送出去,试图瞒天过海。 至于那个人为什么要陷害安平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为了财做下卖旧主的事。 太子把结果回禀给皇帝,皇帝只是说一句知道了,下旨还安平侯清白,让人浩浩荡荡送了一堆赏赐。 皇帝赏赐到达谢家时,宋晋庭已经把人掳回自己府里。 谢幼怡挣扎着要跳下马,他眼明手快把人拦住道:「脚伤没好,再跳就要成瘸子了。」 她抿抿唇,没听他的,挣脱要滑下去。总不能还让他再抱着走! 哪知他动作更快,翻身下马的动作利落潇洒,比她先一步落地,她那么一滑,就直接滑进他怀里。 他张开胳膊轻轻揽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低头在她耳边蔫坏地打趣:「窈窈这是投怀送抱吗?」 他挡住了阳光,谢幼怡眼前昏昏,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廊,暧昧不清地撩拨得她一颗心为此悸动…… 谢幼怡见识过商海里的尔虞我诈,亦有勇气准备用自己去赌家族兴衰,偏偏没有定力承受他频频的撩拨。 第37章 到底是十五岁的少女,自以为坚不可摧,内心深处还是藏着女儿家的柔软。而那份柔软被眼前的男子呵护了十二载岁月,深刻着他的烙印,如何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被他用两条胳膊架着,进退不得,臊得耳根都染了层粉色。忙把头往一边偏,屏住呼吸,生怕再与他的气息有过多纠缠。 他却爱极了她这种小女儿姿态的真实反应。见她面若桃花,娇得让人心头发酥,忍不住追着纠缠,想挨她更近些。 宋晋庭虽有亲近之意,但万不敢太过。 他拿捏着一个度,只是用胳膊架着她让她跑不了,两人间实际还离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偏他语气黏糊得很:「窈窈赏一个眼神给你庭哥哥可好。」 谢幼怡躲得腰都折了,脸更是烫的不像话,臊得终于发恼,怒道:「我、我赏你个大嘴巴子!」 少女的话与动作齐出,宋晋庭被她带着香风的一片袖子扫过,她撑得笔直的手掌结结实实拍在他嘴巴上。 啪的清脆一声,两人都愣了。 四目相对,双双震惊无言,只有秋风在耳边呜呼而过,扬起她还飘在两人中间的袖笼。她手指贴着他的唇,微微发麻,下刻瞳孔一缩,忙收回手一矮身从他胳膊下方钻出去,连连退后好几步。 宋晋庭亦双唇发麻,他做梦想不到小青梅居然会真给他一嘴巴,还结结实实打他嘴上。 他眸光略发沉,用舌尖去舔了舔麻木的唇。谢幼怡看见他的动作,心虚地把打人的手藏身后,好像这样做刚才打人的事就能与她无关了。 两日相对而立,影壁前死一样寂静,宋晋庭再抬手一抹唇,发现这片刻已经肿起来了。他终于抽口气,咝地一声:「一会被你爹爹瞅见,我可真要解释不清了。」 她闻言很想啐他一口,可打人心虚,到底忍住,回道:「都怪你不尊重!」 三番两次地逗弄她。 谢幼怡这般想着,底气亦回来了,挺了挺腰站直说:「你有话便说,再敢过来,我还叫你吃嘴巴子。」 宋晋庭被她的强势惊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就眯着眼盯着她看。 她不懂他那是什么眼神,但能分辨出这里头带着危险,警惕地拿眼去瞥大门方向。 心想万一他要扑过来,她还能寻到路逃跑。 「窈窈真是拿刀子扎我的心。」哪知他锐利的目光一收,换做一副委屈的面孔捂住胸口哀呼道,「侯爷出狱了,窈窈就要过河拆桥了吗。我若不是喜欢极了你,能时时刻刻想挨着你近些吗,你瞧我正眼看过别的姑娘吗?情到浓时,难以自控……窈窈你不懂吗?」 她为什么要懂!谢幼怡拒绝去懂什么情到浓时,他现在就是不要脸到底,就是在狡辩! 可那句过河拆桥戳在她心头上,明知他是在胡搅蛮缠,涌起的恼意还是泄去大半。 她站在原地,语气软和了些:「你若是有话好好说,我至于打你吗?」 「你是不知我心里多焦虑。」他还捂着胸口,长叹道,「侯爷清清白白地出来了,给皇子们选妃的宫宴就在后日,你肯定会进宫去吧。先前若不是我插一道子,你估计早奔到瑞王那边去了,看着侯爷出来,我一颗心替你欢喜替自己忧,七上八下的,整个人就差没被火烤着了。」 「窈窈,如若真的可以,我真恨不得先占你,让你哪里都去不了。可我不能够啊,你倒是说说,你若换做我的立场,你又该怎么办?」 他字字幽怨,谢幼怡被他绕了那一段,有些头昏,似乎真是她给了他天大的委屈。 她一时怔愣,喃喃着说:「我也没说要去宫宴啊。」 宋晋庭闻言双眼就像是注入了光,明亮起来,快步就来到她跟前:「可真?」 他确实是担心她真的一根筋拧到底,要把自己赔进皇家,以此来保谢家荣华。 谢幼怡抬头,发现这才片刻又被他挨近了,忙要再后退。宋晋庭旧计重施,极度不要脸像那日在阁楼学习,用手去牵了她的袖,低声道:「看着嘴都被打肿的份上,窈窈再原谅我这回的孟浪?」 话落又朝她扬起笑,眉眼温润,无害得很。 他就是拿捏到她弱点了,吃软不吃硬,大男人撒起娇来也不害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自在。在宋晋庭心里,自己的女人面前,撑面子吃亏的还是自己! 第38章 谢幼怡是真的被他把脾气都说软了,肩头都放松慢慢垮下来,「你把我带这儿,还有什么说的?」她平和地说话,理智回归,把袖子一点点也从他手里拽出来。 宋晋庭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在侯府没法好好跟你说话,才出此下策。一是想告诉你,陷害侯爷的幕后指使还得查,二便单纯的想和你再一块儿说说话……你脚还伤着,到里头,我拿药酒给你揉揉?」 他三言两语又要闹出暧昧来,谢幼怡牵袖威胁似的抬起手,他却不退反进把嘴巴凑过来道:「挨打一下就让揉吗?」 就让她打下去也不是,放下手也不是,最终还是无奈收回手,却有淡淡的笑意淌过眼底:「我要回去了。」 她动了情绪还是不一样的,宋晋庭这会算真切看清楚了。 在侯府她急得哭了,如今她是笑了。精致的面容看似无波澜,但那双柔媚的桃花眼在笑时有勾人的光。 宋晋庭因为她异样压在心头的重石终于落下一些,她想到什么,忽然道:「你说幕后的人,我觉得可以从拦截到那封信的官员身上查起,他是怎么拿到信参我爹爹一本的?」 她头就被他轻轻拍了两下,她看到他绣有银色暗纹的袖子从眼前离开。 「窈窈果然聪明,我亦是想要提醒你这个。不过侯爷不在朝中,你且等我消息,你打草惊蛇那套,在那群老狐狸跟着可就不适用了。」 他摸她发的动作随意,是从小时候就有的亲昵举止。只是多年不再有,使她略感窘迫,又忍不住探手去拨了拨他指尖扫过的金簪,在拨弄中眼尾慢慢上扬,极细微地勾出一抹带着怀念的欢喜。 「我就不进屋了,该回家去看看,不然一会我爹爹怕是要提刀杀过来。」她慢慢说着朝他矮身福一礼,眼角那抹细致的变化因此被她垂眸掩住,「庭哥哥,我还喊你一声庭哥哥,是希望你珍重自个。是我谢家当年对不住你,眼下再欠你良多,我心里何尝不煎熬。你说的那些,首先……如今是我不敢攀附,其次无脸面见伯父,所以我父亲的事你还是别再掺和其中了。若你再因谢家受到什么牵连,毁了仕途,我只能用一尺白绫缠了脖子,给伯父谢罪。」 是还念着那份感觉,可玩闹过后的清醒让她越发明白,谢家如今不明朗的情况势必会拖累到他。一番话由心而发,说得极冷静。 她说得委婉,可字里行间是什么意思,宋晋庭哪里听不懂。 说来说去,还是把他推做外人那一堆,连自戕的威逼都说出来了。 他负手身后,难得沉默地没有再用那张利索的嘴皮子反驳她。她说完,还很气人地问:「能帮我准备辆不起眼的马车吗?」 他被气得暗暗咬牙,却点点头:「能啊。」 还真的给她准备马车,安排妥当的人给她驾车。 她没有再多停留,踩着凳子上马车,刚坐下,一只手就从窗外伸了进来。 宋晋庭手里捏着跟上回装跌打酒一样的小瓷瓶,晃了晃:「上回的肯定用完了。」 他声音和先前相比淡了许多。谢幼怡接过小瓶子,垂眸坐着没有再说话。 车夫扬鞭,马车徐徐往外走,宋晋庭望着远去的马车,站在原地片刻,哼笑一声:「烈女怕缠郎。」他倒要看看谁先破功。 在谢幼怡离开不久,东宫派人来,说太子有请。宋晋庭匆忙换过一身衣裳,策马往宫里去。 东宫内,瑞王居然也在。 他刚站定,瑞王眼刀子就嗖嗖往身上飞,他面色如常拱手给两人见礼,直接软刀子捅瑞王肺管子,道:「方才在府里见了位特别的故人,耽搁入宫,叫殿下久等,是臣之罪。」 太子一时没察觉他话中有话,道无碍:「如今你要发迹,闻讯来的人只会更多。」 宋晋庭气定神闲地说是:「小姑娘家家的,实在不忍心拒在门外。」十分不要脸地掩盖自己土匪一样掳人到家里的真相。 瑞王被他一来一往的话刺得脸色铁青,目光定格在他那双偏红且微肿的薄唇上。 太子张了张嘴,总算回过味来,拿眼去瞥自己的胞弟。 都知道瑞王是炮仗性,一点就炸。 宋晋庭不但点了,还点的第二回,比第一回更加熟练,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把瑞王差点怄吐血。 第39章 太子见弟弟脸越来越黑,免不得要在中间打圆场,「晋庭到掌戎司几日,倒是先学会他们随口就来的胡诌本事,孤派人去寻你的人明明说你是从安平侯府再回到家的,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再见个小姑娘?你是怕孤给你做媒,先用这样的话堵孤不成?」 宋晋庭闻言默了默,眼角一扬,笑了:「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慧眼。」顺着话没再纠缠自己挑起的事端。 方才确实有点不理智。他想要气瑞王,却忘记今日的话若被传出去,就得累谢幼怡名声。既然太子递梯子,他便顺势下了。 不管真真假假,瑞王心里已经留下疙瘩。 太子亦笑,让他坐下说话,「你这算是在掌戎司里坐稳位置,有了刘九陷害一出,宋大人翻案的事想必也更稳妥了。」 宋晋庭谢过,宫人送上热茶,他接过端在手中,「是正好碰上安平侯出事,让有些人心思活跃了。本就是有疑点的案子,安平侯当年对我宋家再心狠,我也得爱惜自己名声不是?何况我是得殿下引荐才得的差职,怎么能够为私仇给殿下招惹一些不必要的口舌是非。」 「哪里就全是我的引荐你才得的差,明明是父皇觉得当年宋大人被牵连,有心补偿。」太子摆摆手不愿意居功。 瑞王在边上忽地冷哼一声,刚缓解过气氛的太子闻声笑容略僵,拿眼瞥弟弟,让收敛一些。瑞王就侧过身坐,也不知听没听劝。 宋晋庭那只当没听到,低头吹了吹茶沫,安安静静喝茶。 太子只好继续刚才的话:「喊你过来,是正好安平侯的事转告你。过了今日,孤恐怕不好再常喊你到东宫了。」掌戎司在皇帝心里的特殊,他是储君,更要避嫌。 说罢,又面色沉凝:「从安平侯府带出来的家仆招认不出什么。谢家如今无权无势,实在是不知这种陷害有何用,但凑巧是赶在你回京的这些日子,孤免不得多替你想,或许他们本意不是谢家,还是针对你们宋家。」 是想阻拦宋家东山再起的意思。 「劳殿下为臣费神了。」宋晋庭就搁下茶碗,站起身朝太子揖礼,「后续臣会再追查,总能查到是谁人从中作梗。」 太子点点头,说自然信你的能力,宋晋庭便此告辞。 现在他确实不适合在东宫久留,还不知道多双眼盯着太子和他,后宫可不是只有太子和瑞王两位嫡皇子,贵妃宫里的二皇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等。 「你瞧瞧你,刚才像个什么样?」宋晋庭一走,太子转脸就数落弟弟,「晋庭就玩笑一句,你倒真争风吃醋起来!」 「他那是玩笑嘛?」瑞王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先前是皇兄说宋家和谢家有仇,他对谢幼怡不会有想法,即便有想法,他是正人君子,再温润知礼不过,也不会用什么下三滥手段。弟弟便信了,可你看看他刚才句句都暗喻着什么,还有他那嘴!」 瑞王眼睛都气红了,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只能狠狠一摔袖子,差点刮倒桌上的茶碗。 太子在瓷片碰撞声中叹气:「他是从安平侯府出来的,安平侯已经平安回去了,谢家那姑娘怎么可能再去找他。而且经过这件事,我瞧你还是算了罢。」 兄长相劝,瑞王更觉得窝火,胸口起伏不定,死死抿着唇不说话。 太子语重心长又道:「谢家无权无势,谢姑娘做你正妃,确实不怎么妥当。可余家不一样,礼部侍郎的女儿,不比一个式微的勋贵家嫡女强?安平侯没出事前,母后就不怎么同意,即便安平侯现在说是清白,可父皇心底还是有忌惮的,你硬生生要点人当正妃,不是让父皇觉得你不懂事?」 「弟弟又不当太子,管妻子家是权臣还是平民?要个权臣之女做什么?我只知道,她对我好的时候,不是贪我皇子的身份!」 瑞王不为所动,太子只能连连叹气,最后还是把狠话放了:「她家里出事都没来求过你一句,你送上门也不理会,可见是真不愿意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想要她当正妃,母后那断然不会答应的,你真要她,她顶多就是个侧妃!前提还是你得先娶了别家的姑娘!」 侧妃二字直接粉碎了瑞王心里最后一点希望,通红的双眼慢慢变得无神,垂头站着那里,说不出的沮丧。 太子见他受打击,抬手想拍拍他背安慰。生在皇家,享受了常人没有的富贵与权力,就该为这份荣誉付出相等代价,何况这只是一个女人。 第40章 结果手才刚抬起,弟弟就一支箭一样,直接冲出去。太子急忙吩咐宫人:「快跟上,把瑞王好好送回王府。」 太子兄弟不欢而散,谢幼怡将将回到家,得知父亲和兄长在书房,拐着腿往那边去。 谢家父子二人在书房正愁眉苦脸。 谢煜锋急躁得沉不住气,在屋里踱步两圈朝父亲道:「我们本是将计就计,结果被掌戎司那帮王八蛋搅乱计划,一个张四根本不可能审出东西,如今是真打草惊蛇了。索性与圣上说,把我再派回军营去,光明正大跟那些人对上,不然这得忍到猴年马月?!」 「都忍了那么多年了,现在暴露,前功尽弃,圣上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宋晋庭回京回得巧,他是无意间搅和了好好的一个局,圣上这会还不知道怎么暗恨掌戎司那动手的蠢货。且再等等吧,看圣上的意思。」 「还等?您瞧那姓宋的,嚣张到把窈窈直接掳走,我们只能憋屈看着,连抢回来都不敢,就怕窈窈名声受损。我们家兵权在手时,他宋晋庭敢吗?上家来求娶的优秀儿郎也该把门槛踩烂了,能让窈窈耽搁到现在还没个好着落?!」 谢煜锋甩出一通气话,惹得安平侯瞪他,「那你以为有兵权窈窈就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了吗?那她就该进宫去了!不然你以为你祖父为何坚持交兵权?!虎符不在我们手上,我们继续调查潜进朝中的敌国奸细,圣上才会更放心。」 权臣是那么好当的?再忠心,都不是皇帝一家子,都是外人,皇帝能放心多久。指不定哪日就得先把外人变成内人! 谢煜锋被说得脸上阵青阵绿,泄气得往椅子里一坐,不说话了。 谢幼怡就是这时过来的,父子俩听到她回来,紧绷着的脸当即就挂上笑,开门把她迎进屋。 「爹爹和哥哥在说什么,还要关上门?」她奇怪地看着满脸笑容的父兄,「爹爹身体没事吧。」 「没事没事。宋晋庭那臭小子为了稳固在掌戎司的地位,故意将计就计,把我顺带弄出来了。」安平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上眼药再说。 「可不是!」谢煜锋收起笑,开始骂人,「姓宋那小王八奸诈得很,表面看着是帮我们,其实就是为他自己,下毒的是掌戎司的一个千户,就是跟着来抓父亲那个。是想陷害他,哪知自己才是被算计的那个。」 她本还想问明白牢里究竟怎么回事,结果父亲兄长先说出来了。 她就再细细打量父亲的神色,见他面色略苍白外,没有别的不妥,遂点点头道:「他把我带跑,没说什么。我也跟他说清楚了,爹爹和哥哥别再去找他麻烦,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帮了我们这回。」 安平侯和儿子相视一眼,笑得没心没肺说好。 谢幼怡见父亲真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放下,说回屋去歇一会,临走前又想起一事说:「爹爹,黄伯那你暗中找人盯着,我总觉得他不简单。先前审人,他看起来是最无辜的一个,可清白得太过了,反倒让人觉得不真实。」 安平侯闻言心头一紧,嘴里忙应好,谢幼怡这才慢吞吞往外走,而她不知道的是父子俩又把门关上了,神色凝重相互看着。 「窈窈聪慧,我还以为他没发现黄伯有问题。」谢煜锋有些心惊。 安平侯沉吟片刻,然后一挑眉,与有荣焉拍着胸口道:「也不看是谁的女儿。」 「嗯,等被窈窈知道我们骗了她那么多年,让她总是操心,您到时还能这么笑着说,儿子才真是服气。」 谢煜锋一句话让安平侯就垮了脸,一巴掌扇他头上:「你服不服气,老子都是你老子!」 ☆☆☆ 谢幼怡回到自己院子,总算能松快地躺下。 绘雪帮她用药酒揉脚,感慨道:「别的不说,宋少爷这伤药是真好的好用,也亏得这个,姑娘脚伤还好得快。」 说者无心,听着却有意。 谢幼怡想起自己刚才在宋家说的那些话,恐怕是真伤他的心了。 到这个时候,她哪里还不明白在阁楼那日自己被他哄骗了。他其实就是在帮父亲,只不过见她不愿意受这份好意,故意弯弯绕绕闹了那么多。 但谢家这样,真的没必要去拖累他。父亲兄长不成器,往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事,她也没脸见宋伯父,就这样说明白也好。 第41章 她缓缓闭上眼,说:「怎么他们没把账目送过来,我回京这些日子,他们倒是敢懈怠。」 既然有决断,她索性不多想,家里还要她支撑许多,外祖的生意更不可马虎。 织墨闻言走过来,低声说:「奴婢一会就出府去看看,也不知上回钰翠楼的事怎么样了,顺便去探听探听。」 上次余家大闹,姑娘给了主意,可后续掌柜也没有回报,真真是不上心。万一再出问题,又得火急火燎来找姑娘讨主意。 谢幼怡点头,又吩咐一件事:「你暗中打听打听宋家在京城或者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别的营生,如若有,都记下是做什么的。」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织墨不解。 她道:「宋家帮了大忙,明面上不能谢,暗地里总要报答。」 织墨明白了,是想暗中帮衬宋家的营生。从商门路多,随便帮着搭一句话,恐怕就能让对方受益,还不引人注意也不好追查。 绘雪此时上好药,把被子给她盖好劝道:「姑娘别操心许多了,快先歇歇吧,昨夜几乎熬一宿呢。」 她就翻了个身,浑身都不得劲,想可能是这两日太过劳累,不再想那些琐碎的事。 结果她这一睡,到晚上都没醒,回来的织墨觉得不对,探手往她额头一贴,发现她脸烫手。 「快!快喊郎中!」 织墨吓得转头就奔出屋。 与此同时,安平侯平安无事出狱的事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余婉听到消息,惊得直接丢了饭碗就站起:「怎么就没有事了!那她岂不是能去宫宴?!」 余夫人被她吓一跳,转头见到丈夫沉下脸,忙把她拽住坐好,温声道:「你这大惊小怪的性子怎么还不改改,到了婆家也这样吗?而且你急个什么?我给你准备那么多行头,为的不就是让你那日出风头的?你就安心去宫宴,别想太多,一切有我和你父亲在。」 余夫人虽然没有点明什么,可说得自信满满,让余婉不安的心略略回到原位,眼里闪动着激动:「娘,您是不是听到什么……」 「吃饭!不该问的别问,一个姑娘家,不知道臊吗?!」余大老爷严肃斥一声。 余婉当即缩脑袋,更加确定家里肯定有安排了,忍不住就弯着嘴角笑,看得余大老爷直暗暗叹气。 女儿这个性格嫁入皇家,真不知是福是祸。 而瑞王也还为在东宫时的事计较,白天叫人查一遍宋晋庭的行踪。 宋晋庭是策马离开的,谢幼怡又娇小,在他身前缩成一小团,被他掳着穿过闹市都没人看清楚一匹马上还坐了两人。瑞王那里得到的消息,当然是宋晋庭一人回的府,没有再见人上门。 但宋晋庭嘴巴的痕迹让他依旧疑心,同时还有心痛,不得不去想两人旧情复燃的可能。如此来回猜测,只觉得头大,再一想兄长那些话,瑞王连脑仁都抽疼。 瑞王想了一夜,次日一早就进宫去。没有找太子,也没有见皇帝皇后,直奔太后的慈宁宫,见到太后就跪下说:「祖母,您最疼孙儿了,孙儿求您一事!您想个办法,让安平侯的嫡女明日进宫来参加宴会可好?」 太后满头白发,慈眉善目,见他跪在地上磕头,先是心疼得让人扶起来,想了想问:「你说的是幼怡小丫头?」那个小丫头她见过,端庄得体,还很漂亮。 「正是,孙儿喜欢她,可她老是躲着孙儿,恐怕明日不会进宫来。」瑞王坐到她边上,乖巧地给老人捶腿。 「你父皇知道你心思吗?」太后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问题,不拐弯直接问。 瑞王噎了噎,说:「若是父皇那儿准了,孙儿哪里能来求您,扰您清净。您知道的,当年不是她,满京城都得看孙儿这个皇子的笑话了,心善的小姑娘,当您孙媳妇不好吗?」 「可这……」太后犹豫不决。 待到瑞王出宫时,已经过了午时,他脚下生风,眉宇间都是藏不住的高兴。再有一刻钟,太后身边的嬷嬷就坐着马车出宫,没有什么排场,静悄悄地往安平侯府去。 安平侯府却正乱成一团,安平侯在廊下跳脚:「庸医!怎么一晚上了,还退不下热!」 郎中被骂得跟个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他确实尽力的,哪知这贵女病势汹汹,几个方子和施针都压不住。 第42章 郎中越不敢吭声,安平侯越焦急,抬脚就要踹过去,把郎中吓得连药箱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京城谁不知安平侯不讲理啊,还要什么药箱,命重要! 谢幼怡在屋里烧得昏昏沉沉,都烧得说胡话了。安平侯夫人不断给女儿换用井水泡过的帕子,急得鼻尖都冒汗,再仔细听分辨出女儿嘴里断断续续说的话,一颗心都抽疼着。 怎么又梦到当年那要命的事了。 「快快把郎中喊来!」安平侯夫人见女儿不断呓语,急着直落泪。 一个丫鬟闻声从外头进屋,无奈道:「夫人,郎中被侯爷吓跑了。」 「他这个时候乱发哪门子疯!」安平侯夫人又急又气,转身就出外头要找丈夫算账。 她一脚还没迈过门槛,就见有人影从院门口奔来。急急慌慌的,见到他们还没张口说话,来人身后先传来拔高的一声:「此处可就是谢姑娘的院子?」 说话的是位三十出头的女子,扶着位头发半白的嬷嬷进到院子。 来人皆穿着宫装,特殊的装扮让安平侯夫妻都心一紧,不明白这两个宫人怎么到女儿院子来。就连没有精神靠着柱子的谢煜锋都站直,紧张盯着来人。 不管是什么事,牵上宫里都是大事。安平侯心沉了沉,从庑廊下走出来,朝已经走过庭院的两人道:「正是,不知两位是……」 两人得到准话,这才向安平侯见礼,宫嬷道:「侯爷,我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姓桑,是来给谢姑娘传句话。」 太后身边的人。桑嬷嬷让三人更加诧异,他们连皇后都少来往,更别提慈宁宫那位祖宗了。 「嬷嬷,实在失礼,小女正在病中,烧了整夜,到现在还没能醒过来。」安平侯知道来人身份,不敢怠慢,拱手朝桑嬷嬷陈情。 桑嬷嬷眼睛里闪过诧异,心里在想怎么这般巧。瑞王殿下说谢家女不会进宫,她到侯府来,人家姑娘就病了? 桑嬷嬷在宫里数十载,见惯各种手段,当下面色不改,径直拾阶往谢幼怡闺房走,还一边说道:「怎么忽然病得这般重,这发热可不是小事。」 她这么说着,谢家人都不好拦,何况不作假,只能任她闯进去。谢煜锋却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想到父亲昨日说的,如若兵权在手,他妹妹就该进宫去了那句话。 难不成这个嬷嬷是来说合什么的,不然怎么能惊动到太后! 桑嬷嬷快步往里走。 屋里的窗户都紧闭着,有浓郁散不去的汤药涩味,让她皱了皱眉。等穿过隔扇,来到屏风后那张闺床前,面容精致的小姑娘就躺在那里。 她小脸潮红,唇干得起皮,正不安呢喃什么。 「嬷嬷,这……」宫人一眼就知这真是病重。 桑嬷嬷没说话,把手往谢幼怡额头上贴去,被烫得缩手,再又不死心往被子里去找她的手。 一番试探下来,桑嬷嬷再没有什么好怀疑了,太后让她来带的话也咽回去。转身朝正盯着自己看的谢家三人道:「姑娘病得如此重,娘娘让我传的话恐怕姑娘也听不清楚,我这就回宫给娘娘回禀。」 两人风一阵来,风一阵去,留下谢家三个主子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安平侯夫人不安地望着门口,下刻想到女儿烧到说胡话,一拳锤在丈夫胸口,「你快去给窈窈请郎中啊!你还傻站着干嘛!」 主母发威,侯府再次乱做一团。 谢幼怡还陷入十二岁那年的噩梦中。 她被一个小厮带着跑进谢家,穿过许多被绑着大哭的下人,她急得眼前一片模糊,不断高喊着宋晋庭的名字。 她忽然被人撞开,模糊的眼前变成一片血色,有人拽住她胳膊,在阴森森地说:「这里还有漏网之鱼……」 她挣扎,拼命喊庭哥哥,却被人推搡在地,她吃疼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色就变得无比清晰。 她正对着一扇门,门口堵着几个穿着掌戎司服制的男人,门内正有女人嘶声哭喊,夹带着男人邪淫恶意地笑声。 一截白净的胳膊从堵门的那些男人脚下挣扎伸出来,很快却又不见,女人的哭喊声在她耳边就成鬼魅的惨叫。带她进宋家的那个小厮的脸骤然出现在她眼前,大睁着的眼空洞狰狞,就那么盯着她看……渐渐地,那张脸不知怎么就变成她一直在找的宋晋庭。 第43章 「庭哥哥!」 她惨然惊呼,惊动屋里所有人。 织墨见她睁眼,一下就哭了出来:「姑娘醒来了!」 床前瞬间围满了人。 谢幼怡还陷在那种惊心悲怮的情绪中不能回神,愣愣盯着帐顶,比往日更木然的表情让谢家所有人心都凉了半截。 ☆☆☆ 「真是的病得那般重?」 宫里,太后得到桑嬷嬷的回复,目光虚虚看着大殿中飘着轻烟的香炉。 桑嬷嬷道:「奴婢不会看错,是真的病了。」 太后叹气一声:「可能真是无缘吧,哀家要对瑞王食言了。」 她说着慢慢站起身,桑嬷嬷忙搀扶她。 太后就那么踱步,围着香炉走了几圈,像是思索什么。很快,她严肃的面庞慢慢又有了笑意。 侯府又兴师动众请郎中,在掌戎司的宋晋庭很快就收到消息。 不惑眨巴着眼看自家公子,一脸纠结:「公子,你要不要去探望谢姑娘,但是你不能再乱来啊。要不……还是算了,你去了,安平侯估计要拿棍子的……」 宋晋庭低头盯着手边的卷宗,完全没去听小厮的碎碎念,只在想她怎么好好的就病了,还发热得昏迷不醒。 恐怕还是被那报信的百户吓的! 宋晋庭把卷宗一合,清俊的面容都是冷色,一手抓起佩剑扣腰间就往外走。 不惑自己还在那里纠结的念叨着,转眼就见公子跑了,忙不迭跟上。结果他被宋晋庭带到大街上,听到他吩咐道:「你去,把京城的郎中都给请到侯府去。」 「哈?!」 不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被屁股传来的痛拉回现实。 没错,他家公子就是那么吩咐的。不惑哭丧脸哀嚎:「公子,你知道京城有多少郎中吗?!」 于是安平侯被一个又一个跑来侯府的郎中闹愣了。 安平侯夫人见郎中都快在院子里站不下了,气得伸手就在安平侯胳膊狠狠扭了一下:「你疯了吗,是郎中就请来!何况窈窈都醒来了!」 安平侯被掐得眼泪汪汪,站在那里一头雾水。 随着谢幼怡醒来,用过新的方子,到晚上高热总算退了。谢家众人都松口气,被她劝着回去休息。 等人走了,她却坐在床头,让人搬了张短案放边上,就着灯烛在翻看账目。 「姑娘,你歇下吧。」绘雪第三回来劝。 银灯下的少女眉目如画,表情寡淡却独有另一股风情。 她一手捻着纸,把账本翻了一页说:「睡不着了,左右无事。」 屋里忽然响起重物跌在地上的声音,惊得绘雪三步两步就往发出声响的地方跑去,织墨已经比她快一步,正警惕看着从窗子偷偷进来摔得咧牙咧齿的不惑。 「你!」 绘雪瞪圆了眼,伸手就要去扭不惑,窗边又出现一个身影,是轻松就跃进来的宋晋庭。 他径直越过两个瞪大眼的丫鬟,快步往走到还亮着灯盏的床边。 谢幼怡正看得入神,手里账目就被人抽走了。 「绘雪,我晚一会儿……」她伸手去夺,抬头就见到身形修长的男子抿紧唇盯着自己。 他一身简单的玄色劲装,凝视着她的眼眸漆黑,站在她跟前还理直气壮的,像一只闯入别人地盘还嚣张跋扈的黑猫。 「你怎么来了。」她垂了眸,也不要那本账本了,伸手去抓桌子上的另一本。 他手掌压下来,按着她手背,让她什么都拿不了。 「怎么不歇着。」宋晋庭按着她的手,慢慢拢到手心里,指腹探到她手心温热。 「睡一天一夜,怎么还睡得着。」她抽手,却没能从他手掌里抽出来,只能抬头看他,好看的眼眸里闪动不悦。 他不为所动,攥着她手,去托她下巴:「怎么,又要放什么我们要两清的狠话?」 她眸光微微一闪,不知该说他太过敏锐,还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决绝,刚才就不该多说话。 宋晋庭见她视线游移,摆明是被他戳穿心虚,她再气人,心也硬不起来。松开她的下巴和手,一屁股就坐到桌面上,侧头跟她说话:「年纪越长,倒是越能气人了。」 第44章 语气埋怨又带着包容的宠溺,无奈得很。 谢幼怡就有些无辜,敢情她为他着想,全成无理取闹了。她看他坐在那里,账本估计也不能看了,索性靠着床头闭眼,不理他。 他瞅她半天,她把眼一闭上,那张脸面无表情的,他就什么都猜不出来了,拧着眉头无可奈何。 片刻后心念一动,身子就往她那边歪,再次旧计重施:「窈窈,我这白日里在衙门当一天的值,听说你病了,昨日被你气成那样都放下身段来找你了,你怎么还把我往外推呢。你不知道,我那几年受了不少苦,一到晚上这背啊胳膊啊吹风就隐隐作疼……」 「来人!快来人!!」 他正声情并茂说到一半,谢幼怡猛然睁开眼,放声大喊。 这一下把宋晋庭吓得差点摔下桌子,扶着桌沿才稳住身形,脸色铁青:「窈窈,你喊人干什么?!」 守在外头的丫鬟婆子已经听见了,纷纷喊姑娘怎么了,引得院子外的护卫都往里跑。 杂乱的脚步声传入宋晋庭耳中,当真要被她赶人的这招气死了。可他还能怎么着,只能落荒而逃,把还在嘴甜喊绘雪织墨姐姐的不惑拎着,一块跳窗跑得飞快。 在他离开同时,婆子们已经进来,喘着气问:「姑娘怎么了?!」 「我看见一只大黑耗子,被吓着了。」谢幼怡面不改色,依在床头懒懒地说。 在外头的宋晋庭气得直磨牙,一张温润的脸都磨得略略扭曲。 她还骂他是耗子。 屋里就响起找耗子的动静,他知道不能再呆着了,护卫正好被引进来,他能顺势再翻墙离开。 到最后,耗子自然是找不着的,丫鬟婆子们一无所获离开。绘雪织墨被她也吓一跳,站在床边频频瞅她,好半天才回过神。 谢幼怡把人逼得跳窗而逃,想到他刚才狼狈的样子,半分不见耍心眼时装的矜贵温雅,眼里笑意涌动。 让他再来哄人卖惨那一套,她不受了! 她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可织墨绘雪却能瞧见的,那张在灯火下莹然的面庞,正被她眼角勾起的弧度刻画出一抹喜悦。如同在死寂的夜忽得一盏明灯,将她整个人都照得明艳了。 两个丫鬟差点要高兴得喊出声,激动得去紧紧握住彼此双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谢幼怡夜里又反复烧了两回,到天明才算彻底稳定下来。 安平侯夫人一早来看女儿,手掌心贴着她额头,整个人都松口气:「退热了就好,可把我们吓死了,你这些日子就好好歇着,哪儿都不许去了。」 郎中说她是劳累受惊才一下病得卧床不起,惊退了,再好好调养自然就能痊愈。 谢幼怡乖巧应好,却有人跑得气喘吁吁来通报:「夫人,昨儿来过的桑嬷嬷又来了!」 安平侯夫人被惊得站起来就要往外去,桑嬷嬷还是和昨日一样,强势地自己进了屋,见昨日躺着的小姑娘今日已经醒了,嘴角一弯笑道:「姑娘万福,太后娘娘昨日听闻姑娘病重,打夜里一夜没睡好。今日一早就派我前来,说要把姑娘接进宫,让宫里的太医都给姑娘看看。」 进宫不能避免,谢幼怡只能起床梳妆。 绘雪帮她梳头,看着镜子里那苍白的脸,实在难受:「宫里那么些规矩,奴婢又不能跟着,可怎么办。太后娘娘怎么想起姑娘了。」 太后的关切,明面上是她得殊荣,到底为了什么她心里门清,压低声说:「今日宫宴可能为皇子们选妃,太后老人家怎么会想起我这家境式微的姑娘,多半是瑞王请动的她。」 绘雪吸了口气,明白姑娘这也是要借自己传话,忙不迭点头:「奴婢听明白了。」 安平侯夫妻在外头陪着桑嬷嬷,面上笑着,心里七上八下。谢幼怡很快就收拾妥当出来,本就在病中,身上淡雅的藕色薄袄更添几分较弱。 桑嬷嬷见她走动时轻摆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用点力气都能折断似的。 本就是个美人,气质是清冷了些,被病气一盖也有我见犹怜的味道。 怪不得瑞王迷这里头了。 谢幼怡辞别父母,丫鬟没法带,孤身一人跟着桑嬷嬷上了她们坐着来的马车。 安平侯送女儿到门口,望着华盖马车绝尘而去,绘雪趁机把她留的话转告。 第45章 「夫人帮我把朝服找出来,我一会就进宫去。」安平侯一甩袖子,快步往内院去。 谢煜锋靠着影壁片刻,一言不发自己去牵了马出府去。 谢幼怡端庄坐在马车里,不时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除此外一句话不说。 桑嬷嬷听过她的一些事迹,什么沈家老爷子带她学经商,经常四处奔波。今日一见,确实是个内敛沉得住气的小姑娘。 宫里请宴规矩繁多,受邀请的各家姑娘都得早进宫先给皇后谢恩请安。 余婉昨儿得到母亲的暗示,更是大清早就迫不及待进宫,想着能多在皇后跟前露脸,不想在宫门口就遇见和自己有同样想法的几个同窗。 她被丫鬟扶着下车,心里有些不屑,面上却笑得灿烂,一改平日的傲慢给每个人都见礼。 几个姑娘家相视一眼,都察觉她今日的不同,除去脾气特别温和外,当然还有吸引人目光的华贵衣裙。 「你们怎么都盯着我看,我妆容是不是有不妥?」余婉抿唇一笑,故意伸手摸摸脸,还扶鬓间极精致的一支步摇。 那是金鱼戏莲的造型,虽然不算什么新样式,但胜在精致。用金片做的荷叶有细小凹槽,镶嵌晶莹剔透的小琉璃珠,只要微微一动,那水珠就在金叶片上滚动,栩栩如生。 一位姑娘见她动作,视线就盯着她的步摇,神色略有古怪,问道:「婉婉带的这是钰翠楼前阵子新出的步摇吧。」 余婉扬了扬下巴道:「是呢,我娘亲跟钰翠楼有些交情,东家特意再加赶出来的一支。」 她话落,几个人的神色更古怪了。 有人想说什么,刚张嘴就被身边的小姐妹拽了袖子,忙反应过来闭上嘴。 余婉见她们面色有异,只当是妒忌自己,脸上堆着笑看向在边上候着的坤宁宫宫女问道:「这位姐姐,我是礼部侍郎家的,这会想去给娘娘请安,不知可方便?」 宫女见她自报家门,笑容亦热切,不过却是摇头:「娘娘吩咐,让我等在此侯齐各家千金。」 余婉殷勤的笑就变得略微尴尬,「谢这位姐姐。」走回刚才遮阴的宫墙下站着,心里羞恼方才没显出特殊却丢了脸,抿唇谁也不再理会。 谢幼怡坐着的马车在此时顺利进了宫,有桑嬷嬷在,根本不用下车受检,禁卫撩起窗帘朝里看了眼,就笑着快速放行。 有人眼尖看到马车内的谢幼怡,诧异道:「幼怡在里头?」 一位姑娘听见禁卫说了句这就是谢姑娘,同样震惊道:「我听着了,是说的谢姑娘,同行的还是慈宁宫的嬷嬷。」 「她怎么会在那辆马车里?我还以为她不来了呢……」 大家小声议论,余婉一张脸肉眼可见的变得铁青,很快又腾起一片潮红,是被谢幼怡抢了风头气的。再一比对刚才她跟宫女说的话,人家却连等马车都不用下就到太后跟前了,待遇一个天下一个地下,让她委实没脸。 余婉站在墙边,恨不得自己不起这个早,白白给人看笑话,又恼又臊,憋得眼眶通红。 谢幼怡在马车内,目不斜视,根本不知道自己给人添堵了,很快被桑嬷嬷带到太后跟前。 「臣女恭请太后金安。」她进殿窥见太后正坐的身影,一丝不错的叩头见礼。 太后从她请安的姿势里看出从容不迫,桑嬷嬷此时走到太后跟前,低语几句谢幼怡一路来的表现,太后眼底有赞许。 「听说你病了,抬起头了哀家瞧瞧。」太后是觉得这小姑娘胆识不错,然而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谢幼怡依言抬头,视线始终看着地面。 眼前的小姑娘姝色动人,比太后印象里还要艳丽几分,是长开了。 太后又道:「你可知道哀家找你进宫为何?」 谢幼怡说:「知道。」 她的回答倒是让太后觉得诧异,神色顿了顿才再问:「为何?」 既然进宫来,就没有必要装糊涂。谢幼怡不卑不亢道:「应该是和今日宫宴上要为皇子选妃的事有关,臣女与皇子们几乎没有接触,唯独见过几回瑞王殿下,想来是瑞王殿下在娘娘跟前提起臣女了。」 「你倒是个坦率敢言的。」太后许久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姑娘了,觉得有趣,「那你知道哀家喊你来的意思?」 第46章 「臣女大胆猜测,太后是要试探臣女是否能胜任瑞王妃。」 她依旧有什么说什么,太后眼神当即一冷,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厉声道:「你就知道自己能当瑞王妃了?!」 「臣女无才无德,不敢奢想瑞王妃的位置。」谢幼怡重新磕下头。 已经入秋,在地上跪久了,寒意慢慢渗透裙面,地砖仿佛就化作冰块,又冷又硬硌着她双膝。可她一丝不敢放松,仍旧跪得四平八稳。 太后闻言似乎更恼了,声音比方才更尖锐:「我看你的意思是我们瑞王配不上你!」 谢幼怡闭了闭眼,果然是来了。 太后句句都设着陷阱,无非就是让她往里跳,想看看她是不是对瑞王使欲擒故纵一招。她一个表现不好,不管是愿不愿意,都要填到瑞王府里。 她额头贴着地面,缓缓回道:「娘娘,臣女自幼爱跟在外祖身边,走南闯北,习得一身粗鄙,说配不上瑞王殿下是真。不愿意入瑞王府亦是真。殿下三番两次当着众人的面找臣女,若臣女真进了瑞王府,天下人该如何看我谢家,大概都会觉得臣女狐媚惑人。我谢家满门忠良,不能因为臣女失了家风,那样臣女便是谢家的罪人,即便悬梁亦无脸见祖宗。」 「好个大胆的丫头!你倒是敢说,把所有错处都推给我孙儿身上!我孙儿待你痴心一片,求哀家做主,想让你风光入主王府,你倒是先编排他毁你声誉了,连哀家都成恶人了!既然如此,那哀家何不就做个恶人,索性把你给我孙儿当个偏房!你父亲兄长糊涂闯出那么多的祸事,谢家家风早不在了,你确实不配当我皇家媳妇!」 太后勃然大怒,谢幼怡一句都不辩驳,嘴里只喊娘娘息怒。 一盏茶就砸在她前头,滚烫的水溅在她手背上,她依旧一动不动,太后被她作态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站起身拂袖就往内室走了。 谢幼怡听着脚步声远去,浑身都是冷汗,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又开始发热了,咬牙保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 桑嬷嬷紧跟着太后,担心她气坏了,忙帮她轻拍后背劝慰道:「娘娘何必跟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置气,一句话就打发了,让她在殿下跟前做牛做马伺候就算整治了。」 哪知一抬头,太后脸上哪里还有半丝的怒意,嘴角正翘着笑呢。 桑嬷嬷大惊:「娘娘你……」莫不是被气糊涂了。 「是个厉害的小丫头,瑞王若真得她,那就是得了个贤内助。你看她狡诈得,以进为退,就逼我生气呢,但我真能让她去当个侧妃吗,那我皇家真不要脸面了,陛下都能跟哀家翻脸。她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太后说到最后抚掌笑,桑嬷嬷细细一琢磨,可还真被太后说对了。 谢家父子就无赖惯了 ,有着祖辈和主动交了兵权一事,皇帝都没有办法整治,结果他女儿也深得真传。 「那您就那么算了?」桑嬷嬷试探地问。 太后道:「不然呢,今日就逼她嫁?那是结夫妻还是结仇啊,没得我孙儿受委屈。」 「可瑞王殿下那头……」 「他是愣头小子,又是自小矜贵被人捧着长大的,喜欢人姑娘,不管不顾就冲人姑娘跟前去。是个知礼的姑娘家都不高兴,何况谢家虽然不在朝中任职,可见识过沈家破天的富贵和自由,皇家规矩大她肯定不愿意。豆.豆.网。」太后边说边叹气,「我且跟皇后说,瑞王那头先别急着定下,其他皇子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再想想办法,女人的心啊最是柔软的。」 瑞王是皇家嫡次子,以后要辅佐太子,娶妻就该找个能担事的,而不是一味找什么权臣家的姑娘。 权臣也有跌落泥潭的一日,那时娇养的姑娘还能担起一个家吗?恐怕没有那个魄力,还得连累她孙儿。 谢家父子爱闯祸,但和朝堂没有牵连,能闯什么大祸,谢幼怡真嫁进来,难道没有能力约束谢家吗? 太后不知不觉想了许多,小丫头以进为退,她当然也能以退为进。 这般想着,太后侧耳听外头的毫无动静,再长叹一声,扶着桑嬷嬷往外走。 谢幼怡在外头已经跪得汗水都滴落在地砖上,染出一朵一朵的深色水花,听到脚步声再由远而尽,她又崩紧身子。 「起来吧,看来你是铁了心觉得我孙儿配不上你了,也拿捏住我这老婆子要脸,没办法真逼你什么。」太后站定在她身边道,「但你今日进宫来了,该露面还是得露面,随哀家到坤宁宫去。」 第47章 谢幼怡听出太后松动的语气,心头一松,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一只保养得当的手搀扶了她一下,她忙垂头道谢,当即再警惕起来,她极大可能只是暂时躲过这一回。 其实她还是有顾忌。谢家、沈家,她都怕因她受到连累,如若真到最后不得已……恐怕她这种坚持也没有用。 她满腹心思,跟着太后身边,本以为她得撑着脚伤要走一大段路,太后却让人也给她准备步辇。让她越发觉得不安了。 此时的坤宁宫里正热闹,虽然各位大臣夫人没有进宫,但皇室宗亲家的媳妇来不少,还有宫妃在场,满堂的欢声笑语。 余婉终于得以见皇后,万分小心走到中央给皇后见礼。 刚跪下,侧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紧张得险些话都说不成句。 皇后眉头微微皱,视线落在她鬓边的步摇上,然后看向一位亲王媳妇身边的妙龄女子,那女子头上也有着一模一样的步摇。 余婉等了片刻,才等到皇后一声平身,连忙站起来随着宫人走到一边去,正好就跟刚才皇后先前看的妙龄女子站一道了。 她就听到有人压低声了说:「礼部侍郎家的姑娘怎么戴着那支步摇,是不是跟穆王新纳那个贵妾头上一样的……」 一句话让余婉脑子里嗡的一声,猛然抬头,果然在一个面容妩媚的女子头上看到同样的步摇。 有人又道:「我得的那支都赏丫鬟了。本来还觉得怪好看的,可钰翠楼掌柜亲自上门来退银子,说被逼着破例加了一支步摇,于我们不公,索性放开了。连村妇有钱都能买的东西,还有什么稀罕的。」 那个妩媚的女子面上一片通红,估计是觉得被冒犯了,可说话的人她得罪不起,只能委屈哒哒垂头。穆王妃特意带她来,说是要给皇后过过眼,其实就羞辱杀她威风,哪知会有余家姑娘脑门同样顶着步摇的事。 余婉听明白怎么回事,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更如有锋芒在身上,好像大家都在嘲笑她,整个人止不住发抖。 皇后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脸色亦不太好看,咳嗽一声,女官连忙再请下一位千金来见礼。 太后的凤驾此时到来,大殿内一切暂缓,皇后与众人连忙出去相迎。 余婉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跟着人群出去,就看到从步辇下来的谢幼怡。进宫后的种种宛如一道道耳光扇在她脸上,再也承受不住三番四次打击,眼前一黑,居然昏了过去。 她曾得意的步摇从鬓边滑落,重重砸的地面,珠子被磕得和主人一样狼狈散落。 宫人发出惊呼,引发一场不小的混乱。 谢幼怡一眼扫到地上破损的步摇,再看到一位年轻女子上头也戴着,在场夫人的窃窃私语听在耳中,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余夫人以权压人,嚣张跋扈,最后还是把自己女儿坑害了。 就在宫里一出热闹接一出热闹的时候,宋晋庭已经得知谢幼怡还是被迫进宫去,沉着脸打马朝皇城疾驰。 宫里向来是看身份权重的地方,六部侍郎官职不低,可他未出阁的女儿在贵人跟前就算不上特殊,何况余婉还是在太后、皇后跟前失仪。人昏厥过去,被抬走,皇后先前再看好,这会也被怄得随便打发个太医去看看了事,全副心思都放到前来的太后身上。 这厢礼见全了,皇后就扶着太后往里走,视线有意无意扫了眼后边跟着的谢幼怡道:「母后怎么这会过来了,宫里乱哄哄的,本想等御花园收拾好,再去请母后赏个脸给媳妇撑撑场子的。」 不管你是皇家还是平民百姓家,儿媳在婆婆跟前多是小心讨好着。 太后当自己没看到她撇谢家丫头的目光,淡淡道:「你今日是东道主,哪里还能叫你分心惦记哀家那头。昨儿听了安平侯府那些事,忽然想起谢家这丫头来,一早把她喊进宫要问问情况,才想起今日她也该进宫来的,哀家索性来凑个热闹。」 一番话藏着可让人推敲的东西多着了,何况明面上就说出太后待谢幼怡的不同来。 皇后闻言笑容僵了僵,在场的宗亲媳妇们都是人精,纷纷想起皇后今日要给瑞王选妃的打算,所以太后属意谢家?! 那皇后呢? 但不管皇后怎么想,她也不可能当着众人面再给瑞王定别家姑娘把,那不是打太后的脸? 第48章 众人就嗅到好戏开锣的味道,这是要演一出婆媳斗法啊! 谢幼怡跟着在后头,也听明白太后的意思了,总之没放过她就对了。收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攥了再攥,在这瑟瑟的秋日中,心头亦一片冰凉。 在皇家人眼里,她们这些人的命运如同棋子一般,想把她们怎么安排就安排,根本不会容许你反抗。 周遭的人已经对她投来羡慕、不忿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在这种情况下成为焦点,这是谢幼怡继宋家被抄后,再一次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此时的瑞王正在东宫蹭兄长的茶喝,嘴角是怎么都止不住的笑意。 太子看了他好几回,奇道:「那日还从我这气冲冲跑走,今倒是又高兴跑来要茶喝,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喜事?」 「自然是有喜事。」瑞王对兄长从来不藏心事,已经确定谢幼怡进宫了,更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我求了皇祖母,幼怡是你弟媳这事跑不了了!」 太子意外地愣了愣,看到少年捧着茶杯,露出一排白牙笑得灿烂,是满心期待着跟意中人厮守的欢喜。 「皇祖母应了?」太子片刻后摇头失笑,「还真有你小子的,居然请了个大靠山出马,母后那多半是没辙了。」 「哥哥就等着喝弟弟的喜酒!」瑞王说着莫名起了赧意,低头不好意思嘿嘿地笑。正是太后说的愣头青的样子。 与此同时,往皇宫赶的安平侯和宋晋庭在宫门口碰了个正面。 安平侯在马背上冷冷看他,他心里记挂谢幼怡,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两人就跟宿敌似地四目相对,然后都嫌弃地收回目光,翻身下马,动作倒是出奇的有默契。 禁卫半见安平侯一丝不苟穿着朝服,是真诧异,听到说要面圣心想肯定闯祸了,不怪那么隆重。 两人被例行检查后,都到一处站着等皇帝传召。 安平侯斜眼打量边上身如玉树的青年,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没皮没脸!」 不用猜,他都知道宋晋庭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宋晋庭对这声讽刺不以为意,嘴角啜着笑,端得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轻道:「侯爷可知我进宫来,是带着妙计来的?」 安平侯不屑地再哼一声,他的女儿要外人献什么计,他自然能把女儿全须全尾带出宫,嫁个屁的什么劳子皇子! 是这么想着,安平侯忽然却倒吸口气,惊疑不定看还笑着的宋晋庭:「你个臭小子别想打窈窈主意!」 他闻言悠哉看过去,「侯爷在想什么呢,我进宫来是要救窈窈于水深火热,却也不是趁机要挟的小人。」 「算你还有点良知。」安平侯不爱看他装君子的虚伪样,扭过头,却不想听到他说,「我进宫来,明明是打侯爷的主意……我把侯爷再抓一回定个罪,即便是瑞王,也不敢娶罪臣之女啊。」 安平侯就被自己口水呛着,咳嗽得满脸通红,抖着手指他鼻子骂道:「你、你个小混球在说什么!」 啊? 给他胆再说一次! 两个男人注定就是死对头,在宫门口先斗了一回合,谢幼怡那边已经随着皇后到设宴的御花园去。 即便是秋日花都败了,皇后既然搞出赏花宴的名头,自然有本事把还未开的秋菊也催出一片姹紫嫣红,让人叹为惊止。 「娘娘是下凡来的仙人,宫里的花儿沾了仙气,开得都比凡间那些俗物早。」 一个宫妃口吐莲花,谄媚的讨好,夸得那一个叫天花乱坠。 不少人心里头嫌弃,面上却都纷纷附和,比她讲得更夸张的都有。 皇后笑吟吟,受用得很,可太后在跟前,别人哄她,她得哄婆母,「哪儿是看我的面子,明明是知道我们老祖宗今儿要来,它们自个儿想在老祖宗跟前得把脸,好沾沾老祖宗的福泽。」 在场的人都跟着笑,墙头草一样跟着风向围着太后逗趣了。 皇后见太后身边热闹,抬袖子遮住嘴角,笑意就散了。 余侍郎的女儿居然那么不堪用,今日出了个大丑,她原本的打算自然不能够了。皇家可要不起一个被拿来跟妾室相轮的媳妇,但她也不可能就此真让步,让太后把谢家女塞进儿子的府邸。 谢家那对父子是什么东西,连着商户,尽沾染了市井粗鄙之气,能助她儿什么? 第49章 瑞王跟太子是嫡亲兄弟,瑞王自然要娶门第高的权臣之女,礼部侍郎再熬几年必定能入阁拜相的,太子的储君之位多一个人支持肯定更加稳固。偏偏余家女扶不上墙,她今日且先缓缓,给其他两个年皇子点了正妃,让他们早早滚去封地为好,然后再物色其他家姑娘就是。 左右先不和太后发生冲突,太后今日也不能硬越过她的面子去塞人,她毕竟是一国之母,太后再如何都得要在外头维护她的威严。 皇后心里有主意,袖子再放下,又是笑意盈盈跟着大家一块说笑。 身为成年皇子的德妃和贤妃心思却不和大家在一个地方,总暗中观察比花还娇的一应姑娘。 可看来看去啊,余下这些姑娘样貌都不差,偏偏母家都是在朝中闲散无太多实权的勋贵之后,让她们怎么满意?! 两个妃子知道皇后心里提防着自己呢,就要把她们儿子配这些看着金贵家中却风光不在的姑娘,暗恨得都要咬碎牙,又无可奈何。 谢幼怡来到御花园,不用陪同在太后身边,这才算是得了喘口气的时间。 今儿三公主四公主都没来凑这个热闹,多半是没允许参加宴会,毕竟这赏花宴特殊。其他家姑娘素来不跟她走得近,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占个角落,看着一株白心的菊花,心里在想要怎么彻底摆脱被动的处境。 御花园内欢声笑语,宫人们捧着茶点穿梭,将东西一样一样送到场中。 一位宫人给她端来茶,谢幼怡谢一声要接过。赏花的惠嫔路过,脚下忽然不知踩了个什么东西,在惊慌失措中尖叫着歪倒,一下撞到捧茶的宫人身上,带得宫人手中热茶倾倒。热茶前面,是谢幼怡那张精致的脸。 滚烫的茶水泼来,好在谢幼怡反应迅速,偏头侧开身子堪堪躲过,只余袖子没能幸免。被淋得湿一大片,水珠滴答着。 唯一庆幸的是袖袍宽大,滚滚热茶没能沾到她皮肤,被袖子尽数吸去,免了一顿皮肉苦。 宫女吓得跪地哭出声,连连磕头求饶。 脚滑的惠嫔崴得不清,哎哟哎哟叫着,从裙下踢出一颗珍珠:「谁人的珠子掉了?!」害得她差点摔倒,疼得两行泪都下来了。 好好的又起一事端,皇后快步过来,自然有宫人先把珍珠拾起来给她看。 不起眼的珍珠,被碾得蒙一层灰,没有什么特别的。 谢幼怡扫了眼,悄悄打量皇后的面色。 那张端庄的脸没有太多变化,寡淡的和她差不多了,她知道这事就该不了了之了。 在场的都是女人家,多戴有镶嵌或坠着珍珠的玩意儿,要追究只会闹得满场不自在。 果然,皇后让宫人收好珍珠,淡淡吩咐:「扶惠嫔回宫歇着吧。谢姑娘烫伤没有,快快扶姑娘去更衣,让太医也过来。」 谢幼怡任湿哒哒的袖子垂着,向皇后道自己无碍:「只是湿了袖子,片刻就干了。」 她进宫匆忙,根本没有准备另外一身衣服,原以为太后很快就撵她出宫的。 太后已经皱着眉头过来,直接吩咐桑嬷嬷:「你带谢丫头去更衣吧,让太医也到慈宁宫。」说罢,目光有深意地扫向皇后。 皇后被看得脸色铁青。 太后……这是怀疑她动的手脚? 这让桑嬷嬷带人走,是防着她的意思吗? 皇后站在那里,憋屈得手心发凉,对太后这样扫自己脸面万般不满,偏还得笑着说是。 谢幼怡有颗玲珑心,从茶水泼来就起了警惕,见是桑嬷嬷要带自己离开,便放心跟着去了。 太后再如何,也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泼茶,有的是逼迫自己的手段。而且惠嫔那一摔不假,可能就是巧合了。 随着谢幼怡一走,也带走皇后脸上大半的笑容,从婆婆那受的委屈,自然而然转嫁到最有可能嫁祸她的人身上去。 皇后暗藏凌厉的目光,扫向德妃贤妃,悄悄吩咐心腹宫人几句。 宫道幽静,谢幼怡不紧不慢地走着。 「姑娘可有被吓着?」桑嬷嬷瞧了她几眼,伸手要扶她。 她可不敢劳烦太后的人,不动声色避开回道:「热茶倾下来,是吓一跳,还好没有真倒身上来。不然得受一顿疼的。」 第50章 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还是朝脸上招呼,险些被毁去花容月貌,说怕才是常情。 桑嬷嬷笑了笑安慰道:「姑娘没带衣裳进宫,我去给姑娘找身差不多的先换上吧,委屈姑娘了。」 她却摇摇头,「不敢多劳烦嬷嬷费心。娘娘已经见过我,我就不在宫里给娘娘添麻烦了,嬷嬷回头替我请示娘娘一声,幼怡可否告退回家。」 「这……」 桑嬷嬷为难,心想谢家姑娘真是个聪慧的,顺势告退,太后也不能再押着人不放。那样堂堂太后和那些强抢民女的流氓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一会就给姑娘请示去。」桑嬷嬷只能是去。把她带到慈宁宫,交给两个小宫女,再重新到御花园走一趟。 这样的事免不得她亲自跟太后说明,看看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幼怡就在慈宁宫配殿安静坐着,等了约莫半刻钟,桑嬷嬷还没回来,倒是等来一个脚步匆匆的宫女。 宫女的装扮应该个有体面的姑姑,说奉命领她出宫。 谢幼怡彻底松一口气,跟着那位姑姑往宫门方向走。等从慈宁宫出来,穿过前边那小片花园,宫人回头说再过一道门就不属于后宫地界,让她紧跟着。 她对这里依稀有印象,看到不少内侍从一处出来,应该是内务府。从这里再过去,还有一小片园子,侧边就是西华门……看着看着,她脚步却忽然一停,「太后娘娘没让你帮我备车驾吗?我没有坐家里的马车进宫来。」 宫人从容地转身笑着说:「备在宫门口了,姑娘放心跟着奴婢就是了。」 谢幼怡心头猛地跳动。宫女举止表情没有什么太多破绽,却毁在特意加的姑娘放心几字上。 在宫里,又是太后的人相送,她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分明是对方心里有鬼! 自己还是被人算计的想法浮上心头,她暗暗打了个寒颤。 「嗯,是要走快些,风吹得有些凉,我这风寒还没好呢。」好在她有木然的一张脸,心里再惊涛骇浪,亦让人看不出端倪。 宫人见她一切如常,只当她被哄住,继续往前带路。 待走过内务府,来到僻静的小片园子,谢幼怡知道这里应该就是宫人的目的。这片园子说偏僻不偏僻,但往来的人不多,可若有心算计,这样能随时遇到人的地方才是最好的! 谢幼怡找准一个岔道,飞快就钻了进去。宫人走近十步才反应过来身后没有声音,一回头,除了一眼望尽的灌木丛,哪里还有美人的影子?! 「谢姑娘!谢姑娘?!」宫女慌了,喊了几声,但很快就不敢再喊,捂住嘴巴急急慌慌乱窜地找人。 可惜宫女跑出一身汗,也没能找到人,站在原地惊惶不定,已经猜想到是自己被看穿。重重一跺脚,终于撒腿就跑远,也不知是去报信还是干什么。 此时的安平侯已经见到皇帝。他知道自己来了,皇帝势必先见他再见宋晋庭,根本不慌不忙。宋晋庭再有小九九,也不及他快。 皇帝听到说谢幼怡被太后传进宫,再看到安平侯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说自己就那么一个女儿,还在病中,怕她害怕受惊吓要接回家去,眼角直抽。 皇帝又不是个蠢的,瑞王的心思多少知道,再有太后一出马,为的是什么都不用猜。 他暗中一直重用安平侯,谢家肯定是能配瑞王的,但不是这个逼着人闺女进宫点鸳鸯谱的配法啊! 瑞王那个混蛋要娶人姑娘,怎么不知来求他这父皇,反而转道让太后干预,弄出个叫他不好面对安平侯的局面来! 「爱卿先别着急,朕就派人去问问。」皇帝只能先安抚,不能让人真寒了心。 结果这一问,人闺女居然在宫里丢了! 皇帝看着安平侯一张脸慢慢蒙上沉色,暗道不好,果断叫禁卫进来,让快点把人找出来! 而皇帝跟太后那么一要人,谢幼怡不见了的事自然会露出点风声,皇宫又藏不住秘密,耳目聪敏一些的都多少听到消息。 在外边候着的宋晋庭听到皇帝喊禁卫时就觉得不好,再见到安平侯阴沉着脸跟着禁卫一道出来,他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窈窈被人骗出了慈宁宫!」安平侯闭了闭眼,下盘不稳地晃了一下。 第51章 宋晋庭一颗心霎时被高高挂起,脑海里闪过无数种猜想,却找不出一点头绪,被这惊天消息炸得汗毛林立。 他把微微发颤的手背到身后握成拳,「我跟着侯爷一块找!」 安平侯没心情跟他再斗气,一言不发往慈宁宫方向去。 事情闹到皇帝那头,躲起来的谢幼怡并不知道,但她知道,宫里迟早会传出她丢了的消息。只要她躲得够久! 她是在将计就计。 既然有人算计她,但是在宫里头,肯定不能要她命。不要她命,还有什么能算计的,多半就是女儿家的清白了。 她不知道算计自己的人谁,可能会是皇后,不愿意让她顺利嫁瑞王。也可能是太后,索性拿捏死她,等她嫁进王府,不管为妾还是为妻,都是皇家的人了,难道还不帮着皇家遮掩这些丑事? 让她就此屈服,她是不能够的。何不如就当自己真不清白了,躲起来,任谁也不让找到,等天色再暗一些再现身,编个自己逃出来的故事。到时他们查不出是谁算计的她,对她下用手段的人又无法承认事情是他们做下的。到最后,她在皇家出事,闹出动静毁了名声,好歹是功臣之后,皇帝对谢家只有愧疚,也不可能让她嫁皇子。 如此一来,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声换皇帝往后对谢家的宽容,不比她嫁皇子还得应对更多麻烦事强得多?! 她不愿意入皇家,不就是厌恶这种无所不在的算计吗。 谢幼怡觉得自己走这一步,能彻底摆脱瑞王的纠缠,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即便贴紧冰凉散着腥味的泥土,她都无比轻松,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能过得自在! 而她藏身的地方正是一大片芭蕉下,蕉叶被秋风吹得发黄,还掉落不少盖着地面,边上有低矮的灌木丛,泥土又松软。她灵机一动在紧挨灌木丛的芭蕉根处挤出一块容身的地,正好够她钻进去,前后一遮一挡,再用落下的叶子当遮盖,谁能想到这里能够藏下一个姑娘? 即便走到跟前,都极难发现。 谢幼怡把自己缩成团,像一只蛰伏的小兽,耐心地等适合的时机,再露出獠牙让所有人猝不及防被她反手掌控! 外头已经天翻地覆,禁卫在一处池子找到溺毙了的宫女,把人拉上来,发现刚断气不久。安平侯见到宫人的尸体,眼睛赤红,禁卫指挥使命人下池子去寻。 宋晋庭站在湖边,一双眼死死盯着湖面,生怕一眨眼,就有人传来什么不好消息。 池子很小,并没有搜寻到什么。 池子没人,谢幼怡也没有找到,更没有消息,整个人就在宫里凭空消失了一样。 安平侯得到结果,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往地上一坐,再被凉凉秋风一扫,昏昏沉沉的脑子清明不少。 宋晋庭还站在池子边,听着禁卫又四处散开寻人的动静。 他们找人有快小半个时辰了,如果她真的被人哄骗走逼着就范,也该成事暴露出来。可现在根本没有动静,刚才还有人跟禁卫指挥使禀报说瑞王在太子那处,两兄弟都被带到皇帝那头。 所以谢幼怡没见到瑞王,宫门也没见人进出,所以她人呢? 宫女死了,她人呢?! 难道也遇害在宫里某处? 可她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即便有人先前陷害安平侯,在宫里杀人只会暴露更快,这样做毫无意义! 宋晋庭转身,打量宫女出事的这片地方。曾经闲适的贵公子经历几年磨砺,将他性子里所有的浮躁都打磨成内敛,越是面对困局,越发沉着。 他细细观察周边情况,这里连着内务府,往后是慈宁宫。 但有人明确看到谢幼怡走过内务府外的宫道,那就要经过这里,从这边再过去,是连着的小片园子。 过了园子,西华门就再跟前。 她没有出宫,又没有人再见到她折回或者听到呼救。 所以,她即便被困,就只有这小片的地方。可困住了怎么可能不呼喊? 她那么聪明,会看不出宫人有问题吗?! 只要一喊,就能惊动西华门的禁卫。 如若是她故意不呼救呢?! 宋晋庭心中一凛,有了大胆的猜测。 安平侯也正在冷静捋事情经过,眼前就有道影子跑过,一抬头看到宋晋庭甩下的背影,往全边的小园子去了。 第52章 他一手撑地就站起来,连忙跟上去。 秋日的园子在日光下都蒙着层枯灰的颜色。枝头光秃秃的,枝桠四面八方伸展得张牙舞爪,唯独常青的灌木丛还翠绿喜人,不至于让这片地方完全败落。 宋晋庭来到地方,从每个岔道走过,见的景致都差不多,而让他有所停留的就是叶子发黄的芭蕉林。他甚至特意绕过灌木丛往里走了一遭,没有任何发现。 他不得不丧气退出来,身上的衣服早被冷汗打湿,黏腻贴在身上。刚刚升起的希望变成更大的失落,在他心头扎出个大洞,正呜呜透着风。 「窈窈!」他一拳砸在芭蕉树上,挫败得忍不住喊她的小名。 难道不是他想的这样吗?躲起来,也算是她自保的法子之一。 谢幼怡方才就听到有人走过芭蕉林,先前其实就有人走过,没有发现她。不过一刻钟,又有人过来,她免不得紧张,还隐约从缝隙看到一片绯色官服袍摆。 她正猜想这是哪路找她的人马,结果传来宋晋庭喊自己小名的声音。 她险些就跟着应声,双手反射性地先捂住了嘴,捂得死死。 何必回应他。虽然不知他怎么也来找自己,再感激感动,谢家仍旧一堆的麻烦事,没必要把他拖累在其中。 等传出她名声毁了的消息,他也就放弃了吧。 谢幼怡捂着嘴,缓缓闭上眼,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 她心里默默喊了声庭哥哥……其实还是喜欢的啊,连被人算计时都没有的委屈,忽然如狂风席卷,占满她心头,眼睛酸胀难忍。 安平侯才跟到地方,就见宋晋庭丧气走过来,知道没有结果,恼得转身就再到别处去。 宋晋庭一脚也跨出了门洞,这个园子根本藏住人,除了那片芭蕉林看着可能,可也一眼望尽! 大概真是他想差了。 他再迈出一脚,就在要与谢幼怡错过的瞬间,那只脚生生停在半空,旋即再一转。他疯了一样再往芭蕉林跑去,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 还木然捂着嘴的谢幼怡耳边又响起脚步声,她心想,又谁还来这儿查看,但是再来人也想不到她藏身地。 一双官靴却就那么停在遮挡这片地方的宽大芭蕉树根前,还有她刚刚才看过的绯红官服袍摆。 「窈窈,庭哥哥找到你了……」宋晋庭声音很低,压抑着什么情绪,说着儿时捉猫猫她暴露后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哄诱她露面的温柔。 谢幼怡眼泪夺眶涌出,一声低呜没能忍住从唇缝溢出。 宋晋庭抖着手,把薄薄一片芭蕉叶挪开,藕色的裙角出现在他眼前,是他在这世上见过最美好的颜色。 他从芭蕉树干的缝隙跻身,成年男子的身形把树往后推得直颤,她就蜷缩躺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发丝沾满泥土,泪痕斑驳的一张脸也是灰泥,狼狈得很。 可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宋晋庭转身狠狠把那芭蕉树连跟推倒,终于能完全看到她的身形,他半跪着,伸手将她抱起来。 「找到你了。」他好像就不会说别的话了,紧紧将她拥进怀里。 谢幼怡埋头在他颈窝,眼泪一串一串,打湿他衣襟。 她从十二岁后,极少再有哭的时候,可他一句话,就让她忍不住地泣不成声。 炙热的眼泪滚落到他脖子里,重重砸在他心头,宋晋庭不可控制的颤栗。 是后怕,见到那个宫女尸首就在心里散不去的后怕。 「窈窈不哭了,我们这就出宫。」他抱着她要站起来。 谢幼怡哭声在这个时候就止住了,她拽了他一下,不让他站起身,「不、不出宫。」 那么短的时间,她居然哭得打嗝,说话都不太流畅。 宋晋庭反手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不管你在想什么,我们都先出宫!」 他已经见识过她的狡诈多端,在宋家就差点把他骗过去,她躲这里,明明知道自己来找她都不出来。肯定就是有算计! 如若不是他察觉折回,恐怕真的再没有人能找到她! 他心神受各种情绪左右,深邃的五官就染着一层阴郁,整个人都变得凌厉。 谢幼怡就那么坐在地上,任他拉着都不起来,耍赖似的。见他着急要闹脾气了,急急喊道:「庭哥哥,你且听我说。」 第53章 三个字就跟带了什么法术,把宋晋庭的动作都定格在原地。 她仰着头,眼里还有未散去的水汽,眼神无辜又柔软,再坚硬的心都抵不住被她看化了。 他神色松动,却没有说话。 她缓缓道:「我不躲你了,但还是不能平白连累你,而你也不能觉得能护我,就让我前功尽弃。我长大了,我有应付那些人的能力,你就信我一回好吗?」 宋晋庭听着莫名觉得心酸。那个不小心碰到手指头都得娇娇喊疼的小姑娘说她长大了,说她能保护自己……不但如此,她还在这样情况下连他都考虑在内,就是不愿意让他牵扯进谢家任何一件事里。 这是他护了十余年的小姑娘,还想着护一辈子的人。 他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难过,或许还为她过于冷静而恼怒,心头五味陈杂。攥着她手腕的手掌亦慢慢松开,最终还是撒开了手。 「好,我不拦你。」他深吸一口气,把原本要抱她的姿势换作搀扶。 谢幼怡就跟从土里被他拔萝卜一样拔了起来,她还踮了踮脚才落在实地上。 他身量比以前更高了,同样是各自长了快四年,她站在他跟前反倒比以前更矮了似的。谢幼怡觉得刚才的画面肯定有点好笑,明明是紧张的关头,她却在胡思乱想,忙摇摇头。 这一晃脑袋,沾在头发上的碎泥土就摔到宋晋庭脸上,还发出小小的声响。 他伸手就按住她的脑袋,「你怎么跟小狗似的乱甩。」心境再复杂,也不嫌弃她一丁点儿,去把那些沾在她发丝上的泥细细捻走。 「你怎么骂人。」谢幼怡经过心情起伏,反倒放松了,「你怎么进宫来的?」 这样一问,宋晋庭也懒得计较刚才差点又吵起来的事,说:「是你兄长来找的我,侯爷也进宫来了,你准备怎么做。」 虽说是不拦她,可该问的还是得问。 谢幼怡听到居然是兄长找的他,微微诧异,更明白他心里防备的是什么,索性直言:「我不会把自己填在这里头的,肯定不会。」 宋晋庭得她这句话,心间一动,很想追根到底问一句‘你刚才说不躲我了是哪种不躲’。 冲动在心里散不去,让他抓心挠肺,让他急切得鬓角发汗,比架在火上烤都煎熬。 但还不是时候。 宋晋庭到底是压下心头那种追问的迫切。她已经不是自己随便哄一句,就眉开眼笑的小姑娘了,那日在谢家就被她捉弄得狼狈逃窜,他应该换别的方式,换别的方式再慢慢跟她把这些年疏远的距离拉近。 或许,就像她说的,自己该信她一回。该给信任的时候,就不要小肚鸡肠,瞻前顾后! 「我带你去见侯爷。」他指尖眷恋的再捻动她几缕发丝,然后收回来,走到她前头带路。 谢幼怡在他身后,发现他的身形似乎比站在她跟前更显高大伟岸,照入她眼眸的光就像水波轻荡。如若宋晋庭此时回头,定能看到少女藏在心里的温柔都荡漾在眼波中,哪里还要他废心思去追问什么。 失踪多时的谢幼怡就那么在众人跟前露面,浑身脏兮兮的沾着泥土,虽然衣裳不见破损,却也足够让人联想纷纷了。 安平侯见到女儿跟宋晋庭一道过来的,什么都没说,只关切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谢幼怡看着父亲急得通红的双眼,心里有愧,可很多话不能在这里说,只能摇头表示自己一切安好。 安平侯长长舒一口气。禁卫指挥使得信跑过来,见到狼狈的谢幼怡,面上不动声色道:「谢姑娘虽然是找着了,但还得随我到御前一趟。」 她怎么不见,怎么出现,都得跟皇帝说明白。 「窈窈不怕。」安平侯拿出手帕,把她脸上沾的泥擦了擦。 谢幼怡点点头。 一行人就到了乾清宫,里面不但坐着太子瑞王,连太后都在。 「幼怡!」瑞王见到她的身影,站起来就要冲过去,被太子迅速拽住。 瑞王回头见到兄长朝自己摇头,脸色难看地又坐下。 太后见到谢幼怡,亦难得紧张伸长脖子看她,在见到她满身都是污泥,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皇帝倒让人看不出情绪,端坐在龙椅内,在安平侯拉着女儿要跪下时先道免礼,一并赐座。 第54章 谢幼怡被父亲扶坐下,皇帝紧接就问:「你怎么在宫里走丢了?」 「回陛下,臣女在慈宁宫被一位穿绣有玉兰花纹宫装的姑姑喊走的,她说奉命带臣女出宫。」 皇帝看向禁卫指挥使,禁卫指挥使抱拳道:「陛下,那个池子里发现溺毙的宫女正是穿着绣有玉兰花的衣服。」 皇帝这才又问:「那个宫人溺毙,中间出了什么事,朕命人满宫在找你,你怎么这会才出来。」 谢幼怡忽然就跪倒,朝皇帝磕头道:「臣女不知宫人为何溺毙,可能是因为被指使做下事情的人灭口了。陛下……请恕臣女无法再将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一遍,亦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安平侯猛地站起来,皇帝终于变了脸色,太后更是一手狠狠掐入座椅扶手。 瑞王坐在一边,被她那不能深究追问的话震惊得如同石雕。 太子盯着跪在地上的谢幼怡皱眉,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唯独宋晋庭站在她身后,为她的决定再心酸不过。这就是她说的,她不会把自己填进皇家,可她也把自己舍出去了……到这个时候,宋晋庭怎么还不明白她最后要的是什么结果。 大殿内死一般寂静,皇帝张了张嘴,有些话在舌尖滚过,可又被他再咽下去。 一个姑娘家,在宫里不见,把她骗走的宫人死了,如果能辩驳,会不辩驳吗?可即便辩驳,也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了。 宋晋庭在这个时刻忽然一撩袍子跪倒,咚地一声,在大殿尤为突兀。谢幼怡余光扫到他逶地的袍摆,心头紧跟着跳了跳。 「陛下,本来此事与臣也没有什么关联,可臣念着这到底是跟臣有过情谊的姑娘,不管曾经臣与谢家有什么罅隙,也不愿意看到今日这种场面。臣斗胆献计,今日谢姑娘在宫内不见,索性对外称是臣故意为难,在她从慈宁宫出来后,带到它处询问有关安平侯先前案子一事。是谢姑娘害怕臣,逃跑了躲起来,才有寻人一事。就当全了那些年彼此都付出过的情谊吧。」 他一字一句,把她舍出去的那一份自己慢慢再拼凑得无瑕。 既没有违反他刚才对她的许诺,破坏她的计划,又给了她最安全的避风港湾,堵住悠悠众口。 谢幼怡咬住了唇,鼻头发酸,倒映出自己模样的澄亮金砖在眼前慢慢变得模糊。 宋晋庭所言让所有人都再为之震惊,都不曾料到他会想出还算万全的法子,既保皇家脸面,亦保了谢幼怡。今日的事,就此尘封在这乾清宫内,外人亦不敢非议。 「宋爱卿大义,如此……就委屈你了。至于谢家的小丫头,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皇帝长叹一声。 谢家姑娘当他皇家的媳妇是不成了,谢荣心里更不知怎么难过,事情出在他这当皇帝的家里,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寒了忠臣的心。 「父皇!」瑞王终于从震惊中回神,连太子都没能反应过来拉住他,就跪倒,「儿臣有一求情!」 「瑞王!」太后此时站起身,苍老的面容带着疲色,「哀家不舒服,你送哀家回宫。」 阻止了瑞王因为冲动想要出口求娶谢家姑娘的那些话。 太子同样机敏,知道这个时刻不能让弟弟真说出什么来,一把拽起来他,朝皇帝告退:「儿臣跟弟弟先送皇祖母回宫。」 瑞王在双重施压中彻底匿了声,被祖母和兄长带离皇帝跟前。 太后走得踉踉跄跄,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今日让谢幼怡进宫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不论谢幼怡清白与否,皇家都不能够再追究了。 有人设计陷害是真,让太后悔极了带谢幼怡到皇后那边去的举动,她这是把一个好苗子,从孙儿身边推开了。 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即便谢幼怡是真的宁愿说谎自毁清白都不当皇家媳妇,她都在这场较量中输得心服口服。 「哀家老了,老了……」太后出了乾清宫,喃喃着前行。 她自持身份尊贵,又经历后宫多少腥风血雨,自信满满能让一个小丫头屈服,结果最后迎来的是狠狠一道耳光。 都说谢家要败在安平侯手上,可有那么一个谢幼怡在,怎么可能会败!后生可畏,她真是老了,别说经过这事她不可能再拿捏谢幼怡,就连皇帝那儿都会容许任何人说谢家一点不是! 第55章 太后满盘皆输离开,皇帝那儿也不好多留谢家父女,还特意宣一道口谕,要宋晋庭送谢家父女回府作为‘赔罪’。 皇后那边很快收到谢幼怡找到的消息,但同时还有的是来自太后和小儿子的愤怒。 瑞王与谢幼怡就此错失交臂,悔恨不足于形容他的心情,这份亲手把人丢了的忿怨就转移到了自己母亲身上。 满宫里,他和皇祖母一样,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对谢幼怡出手的人来。 「母后可满意了,儿臣心爱的姑娘就此被你毁了,你可痛快?」瑞王像头牛一样喘着气,面目狰狞指着母亲。 皇后被他疯了一样的模样吓着,那份赶走不喜的女人的高兴都还没来得及涌起,就被儿子的话刺得体无完肤。 「你……这是你能跟我说话的语气吗?!」皇后不敢置信。 瑞王惨然一笑,每看一眼母亲,都是她面目可憎。他后退了两步,拂袖离开。 奔跑在四处漏风的宫道上,瑞王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谢幼怡在书院时的话在耳边回响,那一句‘殿下可知人言诛心’。 他当时只觉得是她冷情没有心,不懂自己的心意,可放到眼前,一语成谶,他果然害了她。他自以为能保护她风雨不侵,其实都是他的自以为。 少年的成长中从来没有过坎坷,此时几乎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皇帝安排车驾,好好把谢幼怡送回家去。 一路上安平侯都沉默着没有说话,骑马伴在马车外,宋晋庭亦然。 到了侯府,安平侯见女儿没有下车的动静,探头往车内一看,发现她趴在车上睡着了。只有他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还透出病中的青白色,让人看着就心疼。 他轻手轻脚,将人背了下来。 还有宫人在场,宋晋庭不好有动作,直到宫人离开他才随意把马鞭掖在腰间熟门熟路往侯府后院去。 安平侯夫人这几日真的要被折腾得心脏受不了,女儿一身污迹被丈夫背回来,听过宫里惊险的事,连话都说不出来,坐在椅子里出神。 宋晋庭被人领进屋,谢家父子首回没有像以前那样,见到他就要喊打喊杀,安平侯甚至还指了一把空椅子让他坐下。 他也不客气,稳稳落座,年轻俊美的面容始终紧绷,下颚都绷成一道凌厉的线条。 屋里许久都没有人说话。他们都知道谢幼怡全靠警觉才躲过一劫,后怕那股情绪到现在也没能彻底散去。 绘雪织墨在内室小心翼翼帮自家姑娘擦身,谢幼怡被惊醒,索性换了身干净衣裳,清清爽爽出去见父母。 她意外见到宋晋庭也在,在门口愣了愣,第一反应是想退回去。 但为时已晚,他在她往后迈出一步的时候抬头,一双幽深的黑眸锁定在她身上,内里涌动的情绪给人一种极危险的讯号。 谢幼怡快速转身,宋晋庭却嚯地站起,根本不避讳谢家其他人,把那个想逃的人儿给攥住胳膊,然后打横抱起就给带出了屋。 安平侯夫人站起来,急急喊了声晋庭,谢家父子依旧没动。 她瞪大眼看向父子二人,震惊地问:「你们怎么不拦下晋庭!」 「她是该被教训一顿!」安平侯闭眼,靠到椅子里,双手掩面,眼睛湿润了。 安平侯夫人张了张嘴,泄了气一般,跌坐回椅子里,叹道:「要是晋庭真失了分寸,要打她可怎么办。」 谢煜锋就冷笑一声:「他敢?!」给他一百个胆子! 殊不知,把人抱走的宋晋庭,一把掌已经重重落在她的翘臀上。 啪地一声,要多清脆有多清脆,谢幼怡甚至还感觉到自己那块软肉回弹抖动了数下。 从谢幼怡记事开始,就没有挨过打,更别提是被像教训小孩子一样,打了那个地方! 她最先涌起的情绪是错愕,被教训了的错愕,接着是不敢置信宋晋庭居然打了自己,然后才是反应过来被打的是何处。 臊意排山倒海扑面而来,她跟自己身上那块富有弹性的软肉一样开始抖动,热浪爬上脸,星火燎原般传便全身。 「宋、宋晋庭……」 她抖着,羞恼着,用尽最后一丝理智,也只是从牙缝中挤出他的名字,再组织不出来一句话。 第56章 「嗯,我在。」宋晋庭像是听不出她的怒意,托着她往上一抛,抱得更加牢固。 谢幼怡总算想起来反抗,像一尾蹦上岸的鱼,在他怀里开始扑腾挣扎。 他的双手却像铁钳一样牢固,任她四肢乱挥,纹丝不动。 「你放开我!你混账!」她红了眼,挣扎得头发都散了。 「谢幼怡,你要不要再试试混账是怎么收拾人的?」他沉声,威胁似的回了句,熟门熟路将她抱到小院的西厢房。 门砰地一声被他踹开,又被他再一脚给关回去。 他刚才恫吓的那句很好使,她果真没敢再动,但还在他怀里抖着,是被气的。 宋晋庭关上门,走到靠墙边放着的梨花木短案前,把上面所有东西随手一扫。屋内响起一阵物件摔落的噼里啪啦动静,气得濒临崩溃的人儿总算被他放松开了。 她得了自由,第一反应就是要跑。宋晋庭哪里会给她机会,双手往墙上一撑,微微弯腰,她整个人就只能缩在他制造的逼仄空间里。 像极了回到她及笄那日,她被他堵在花园墙角,无处可躲。 「你要我信你,我信了,可你干的那叫人事吗?嗯?」他阴沉着脸,额头青筋浮起,随着他说话一跳一跳,「你是真的能耐。一己之力,让太后吃亏,让皇后吃亏,让圣上自此对谢家愧疚。谢家应该是无后顾之忧了……可是谢幼怡,你为自己考虑过吗?」 她被他斥第一句时就想反驳,刚张开嘴,在他最后一句质问中又全咽了回去,就连眼里的愤怒都渐渐退去。 她肩膀一垮,垂了眸:「我考虑过啊,可容得我考虑吗?」她把脚缩起来,踩在案上,然后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那种情况,我不知是谁算计我。若是太后,我呼救,出来可能的是瑞王。要是皇后或者其他人,埋伏在暗处的可能是别的男人,不管谁现身,都没有给我留余地。」 宋晋庭见她缩成一团,找到她时的一幕就浮现在眼前,让他双手死死攥紧。 她埋着头,声音发闷,继续说:「那是个吃人的地方,我逃不开,也不甘心就此被算计,那我自然是要狠狠反咬一口的。左右闺誉这东西是保不住了,还不如拿来换圣上对谢家的一丝愧疚,这样好歹也算捞回本了。」 「我其实很有经商头脑的。」 她说完还嗤地一声,似笑非笑。 宋晋庭闭了闭眼,一哂道:「差点又要被你绕进去了。禁卫第一时间就去搜寻过小园子,你那个时候现身,根本就不用拿自己闺誉去顶。你只要走出来,跟禁卫说你躲过了算计,宫里有会验身的嬷嬷,你照样清清白白出宫。」 「可你还是选择了后者……连我出现,你仍旧选择不露面。因为你知道只要露面,我就有办法保你不被非议。」 说到这里,他眼眶发酸,松开撑着墙的手,仰头长叹一声。 「谢幼怡,从我回京到现在,我想要什么,你看得明白。我护你护得紧,你却三番两次不拿自己当回事,到现在,我只能说一句你当真心狠。也罢,闹到最后像是我宋晋庭使什么手段逼迫你似的。」 这话是伤心极了,他说完后转身。 谢幼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之后耳边归为一片寂静。 他气冲冲带走她,没有她想的要面对他更多的怒火,也没有他往日里黏糊的纠缠,一切都没有了。 她把自己抱得更紧,在这片寂静中再也忍不住咽呜出声。 这回是彻底伤他的心了,往后应该就跟他和皇帝说的一样,彼此的情谊就在这件事后都两清了。 可要是自己现在追出去,他……或许还能原谅自己的任性吧。 可她能吗? 不能。 瑞王是太子的嫡亲弟弟,宋晋庭是靠太子的关系回京的,从她决定拒绝瑞王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也不能跟宋晋庭纠缠不清。不然瑞王要怎么看宋晋庭,事事针对都是轻的,万一再扇风点火让太子对宋晋庭生罅隙呢? 他好不容易回京来,进了掌戎司,天子近臣,前途一片大好。 她怎么能够再毁他一次。 谢幼怡把所有的冲动都压了回去,早就预料的结果,她哭什么。何况宋晋庭到最后还是护她周全,她就是最后赢家了,她该高兴。 第57章 谢幼怡抬头,伸袖子要抹干眼泪,哪知眼前有个高大的黑影。她泪眼模糊,一时看不清,还使劲眨了眨眼,下刻被吓得差点叫出声。 「你、你怎么没走!」 他已经伸手,手里不知何时捏着帕子,粗鲁地在她脸上一通乱揉,边揉边恶声恶气道:「你就那么执拗,明明喜欢我喜欢得要命,还要拧巴着端着!然后就自己躲起来哭鼻子,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谢幼怡,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丑死了!」 她脸被他揉得生疼,反应过来刚才她只听到脚步声,却是没有听到开门声的。 所以她哭了多久,他就在她跟前站了多久,丑态都被看光了。 她被他诈得目瞪口呆,更因被他窥探出心思而窘迫。 她忙扒拉开他的手,要用袖子掩面,不想就看到他手上熟悉的东西。 那个颜色,那个质地,不是她上回在阁楼交给他的帕子吗。 可能是心思全暴露了,她也破罐子破摔了,脸也不挡了,伸手就去要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 「宋晋庭,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的!在校场上调戏我,在阁楼里骗我帕子,你不要脸,我哭得难看又怎么了!」 她要去抓,他一扬手,她就够不着,气得站起来就朝他扑过去。 他却是看准时机,笑着朝她张开双手,将人稳稳抱住了。 谢幼怡发现他的打算时已经晚了,整个人都扑到身上,细细地腰被他紧箍着。 「窈窈,这回可真是你自己投怀送抱啊。」他低头看她,眼里都是笑,是意得志满的张扬。 什么喜欢得要命,什么投怀送抱,她真是被臊得想狠狠再打他嘴巴。 可他在她跟前素来是这样的,毫无顾忌。外人都道他温润隽雅,只有她知道,他内里就是个没皮没脸的无赖,打小就这是那么个乖张的性子。 她可不就是喜欢看他在外人跟前端着,在自己跟前百无禁忌笑闹吗?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别人都窥探不得,她是他心里最特殊那个,她拥有的宋晋庭是谁都不曾见到过的模样。 她抓了他衣襟,低头就把剩下的眼泪全给蹭上去,「你就得意吧,再得意我也不会松口的!我不松口,我爹爹就不会把我嫁给你,我且看你得意到什么时候去!」 他会威胁,她何尝不会。 把脸蹭个干净,她又是那个冷静自持的谢幼怡,端得比他还厉害,面无表情睨他。 宋晋庭爱死她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哈哈大笑,屈指轻轻弹她眉心:「好啊,窈窈既然想要与我玩烈女缠郎的情趣,我自然是奉陪的。」 谢幼怡在论不要脸方面是真比不过他,刚鼓起的士气霎时泄个精光,丧气道:「瑞王和太子是亲兄弟……」 「你可闭嘴吧,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别再惹我生气。」他立刻沉了脸打断,手掌再轻轻拍在她刚才被打的软和处,「我们两家的恩怨扯不清,反正你是要填进我宋家的了,你以后只能想我们要如何同舟共济!窈窈……你怎么不换个角度想想,你长大了,你有能力助我渡过往后的难关。」 她愣了愣,再抬头看他时一双被泪水洗刷的眼眸灼亮。他嘴角荡漾着笑意,「站我身后,成么?」 他凝视她的视线都带着钩子,更别提这种温柔的哄诱,她早就摇动的心墙如何能抵挡。这么些日子才高筑的那堵墙,纸糊一样,撕拉一声就被他给扯个粉碎。 她终于点头,却也有自己的要求:「宫里的事未必就完了。究竟是谁的算计还未知,太后皇后虽然是最大嫌疑,可两人肯定会为自己洗清,总有个清白的,查下会再牵出什么都不好说。太子和瑞王那头也必须要考虑,我们不能无所顾忌,起码外人跟前不得露出端倪,你若应,我也考虑合作。」 宋晋庭有时真的能被她的冷静气笑,但他知道,这是她今日最大的让步了。那就依她的,暗度陈仓又如何? 他不喜她嘴里的合作二字,自行就替换了,颔首:「可。」说罢又换上委屈的面孔,「今日过后,我算是坐实对你们侯府恨之入骨的名声了,还被你气得心疼肝疼,窈窈你就不能疼疼你庭哥哥?」 她一听他的话就知道这人要蹭鼻子上脸了,想都不想,立刻把他推开,扭头就要走。 宋晋庭心里暗暗叹气。得吧,撒娇撒泼这套都被她看穿了,往后都用不上了。 第58章 他低头摸了摸鼻子,没有小青梅的抚慰,是真的难过啊。要不是他能耐得住,没有真离开,哪里能逼得她真情流露,避无可避。 但计谋用多了,是会反噬的。 宋晋庭为自己的凄凉哀叹,迈出一步的谢幼怡忽然转身,抬手在他心口处轻轻揉了一下。他愣住,低头看对上她盈盈双眸,心头咚咚咚地剧烈跳动。 她忙撇开眼,手也收回了,真的快步打开门离开,留他一个人傻愣愣站在原地品咂从心底涌起的那股滋味。 甜! 真甜! 跟泡在蜜罐里似的! ☆☆☆ 谢幼怡和宋晋庭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屋里。 谢家人哪里看不出来她哭过。眼角鼻头通红,眼眸却清澈明亮,不见先前颓败的颜色,他们都知道她彻底迈过了一道坎。 至于这道坎是怎么过去的,宋晋庭又和女儿都说了什么,他不准备追问。经历今日的事,只要女儿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安平侯自责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护女儿周全,对她这些年辛苦维护这个家越发愧疚,如今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女儿此生都无忧无虑。 宋晋庭不好久留,回到屋内再看几眼谢幼怡,再没有什么不知足的,利落离开。他也还有事情要去暗查,宫里的事确实出的诡异,细细算下来,太后和皇后反倒最不可能动手。 而宋晋庭猜想的不错,皇后被瑞王指责后气得瘫坐许久,恨极了那个暗中下手把自己牵进去的人,已经让自己心腹着手去查。不然,她真是白白帮人背了罪名,还得和儿子离了心! 皇后誓死要把人揪出来挫骨扬灰,宫里的宴会虽然是勉强撑到最后才散去的,但出了谢幼怡的事,皇子妃一个名额都没能定下。 进宫的姑娘们都听到了谢幼怡后来遭到宋晋庭为难的事,余婉又在贵人跟前失仪,所以瑞王妃是不可能落在这两个人头上了。离宫的时候没听见定下谁人,反倒都觉得轻松。 很快,宋晋庭胆大妄为到在宫里堵人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大家一边看热闹,一边感慨谢家姑娘可怜。都被太后钦定瑞王妃的名头,最后还是被人生生搅和没了,与皇家的富贵错失交臂,谢家和宋家恐怕真要闹到不死不休。 宫里的事很快传遍大街小巷,余家当然也知道了。 余婉被送出宫后醒来,就开始哭闹不休,嘴里咒骂的都是钰翠楼。余夫人后来再找人一去打探,发现钰翠楼的掌柜亲自去了所有定过步摇的人家赔银子,独独没有到余府,这不就诚心要他们余家出丑。 女儿皇子妃的荣华路被毁,余大夫人当时就没忍住派人到钰翠楼一阵狂砸,还让侍卫鞭打掌柜和一应伙计,引得不少百姓围观。 掌柜地被打得皮开肉绽,消息很快就送到谢幼怡那头。 谢幼怡已经恢复了精气神,听到后冷冷道:「果真蠢得无可救药,你找郎中给掌柜他们看伤,让他们好生将养。让他们宽心,他们受的委屈,会从余家那头还回来。」 织墨叹气离开,心想余家真是烦人,老的小的都来惹她们姑娘烦心。 余夫人砸了店,把人打了一顿,出了口气回家。可才刚坐下,闻讯的余大老爷后脚就赶回家,劈头盖脸便先一顿骂:「你个蠢妇在外头干了什么?!你知道现在满京城都怎么笑话我们家吗?!」 「笑话?!我们早被人看够笑话了,要不是他们从中作梗,婉婉怎么会在宫里失仪,还被拿去跟村妇和一个妾室比!」 余大老爷见她还不明白,锤着胸口大喊:「你真是!你真是!你不去钰翠楼闹,谁知道你就是那个逼迫钰翠楼加造一支步摇的是你!现在你可算是昭告天下了,高兴了吗?!」 他们家的脸都被丢光了! 余夫人闻言,整个人都傻了。 钰翠楼没有告诉别人是她加塞了一支步摇? 那她都做了什么?! 「天啊——」余大夫人哀嚎一声,软倒在地。 次日,弹劾余家的折子就如同雪花一般飞到皇帝跟前。 昨日宫宴的事皇帝从头到尾了解过,看到余夫人所作所为,连着昨日没处发的怒气全都压到余家身上,责令余大人这个礼部侍郎先回家管教好妻女,不然哪里来的脸替朝廷做表率。 第59章 余大老爷怎么也想不到妻女会变成绊脚石,把自己顺利的仕途给堵住上一道口。 织墨听到余家倒霉,真觉得自家姑娘神了:「姑娘怎么知道余家会被圣上责怪。」 「朝堂上的事我哪里懂,但言官是做什么的,我一个未出阁的都知道要谨言慎行,他们不知,能怪谁。」谢幼怡说着站起来,活动活动崴伤的脚,应该是无大碍了,「明儿女学要开课了,我去跟父亲母亲说一声,我们回学院去。」 宫宴结束,她们自然要各归各位。 安平侯见女儿又要去上学,心里不满,嘀咕着那破学院什么时候才能关了,强笑着把女儿送出门。 谢幼怡在傍晚时分回到学院,那么巧的事,宋晋庭正好打马到。 她下马车就见到他也翻身下马,一身深蓝锦袍被他穿出别样的温雅味道,朝她看来的眼波流转,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缠绵。 陆续有马车从门口进来,众目睽睽下,谢幼怡端庄朝他福礼:「见过宋先生。」 下马车来的女学子们都听到宫里的事,正好见两人,纷纷探头看。 这一瞧,赫然发现她们的宋先生站在霞幕下,俊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宋晋庭见她蹲身,朝她走前几步,引得大家越发屏息看这水火不容的两家是怎么交手。 他似乎知道大家心思,不叫她们失望,把腰间的折扇摘下,闲闲握在手中,探到谢幼怡胳膊下架了架。像是在指点,更多却像是在故意为难,悠哉道:「嗯,谢姑娘的礼仪可圈可点,当得我们书院的表率了。」 谢幼怡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话,耳根在发热,无法忽略他扇子在玲珑腰线移动带来的颤栗。 ——他这破扇子到底想往哪里戳! 宋晋庭两日不见她,有意亲近,即便不能正经跟她说上话,能挨近一些也是好的。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跟前,他可舍不得收回扇子。谢幼怡把他心思看得透彻,往后退一步,用行动将他那点儿心思彻底幻灭,给他飞一记警告的眼神道:「宋先生谬赞,学生告退。」 他手上的扇子就悬空停在那里,望着远去的背影,惆怅得直想叹气。 瞧瞧,就是那么个狠心的人儿,前儿还给他揉心口呢,这就甩眼刀子了。 不解风情,不解风情啊! 宋晋庭心里长叹,握着扇子的手负在身后,慢慢朝自己的住处去。 看够热闹的女学子们纷纷回神,远远朝他见礼,目送他挺拔的身影离开。 「宋先生果然是恼谢家……」瞧刚才为难谢幼怡的举止,硬生生让她多蹲了不少时间。 在他走远后,终于有人敢小声议论方才所见。 「当年宋家正是艰难,谢家那算落井下石,不恼就怪了。」有人附和,说着声音小了不少,「宋先生当年也颇有盛名,今日细细一看,风采不减呢,也不知谢家悔是不悔。」 「谢家悔不悔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我们知,有人向往之……」 此话一出,围一块的姑娘们哄笑,被打趣的那个臊得满脸通红,追着拆台的小姐妹就要一顿打。 夕阳落在庭院内,余婉在门口看着笑闹远去的同窗,不知出神地想什么,被还等她入门的丫鬟催一声才脚下慌乱走进去。 如果可以,她肯定不愿意再来学院。 她在宫里出了丑,瑞王妃的位置定然轮不着她,可谢幼怡同样也没有机会了,这才让她鼓起勇气到书院来。 哪知恰好见到宋晋庭为难谢幼怡一幕,如此看来,谢幼怡日子比她要更难过,她又有何畏惧?! 余婉给自己鼓着气,脚下的影子被夕阳拉得修长,她余光扫到,脑海里莫名跳出刚才身如玉树的青年,耳边还回响着刚才同窗笑闹的那几句话。 书院明日开课,厨子们早早预备下饭食。谢幼怡刚在学舍内简单清扫后,小丫鬟就拎着食盒过来,跟往前一样放到圆桌上。 谢幼怡盯着那红漆的食盒,眸光闪动,居然对里头的菜色有所期盼起来。 她慢慢走上前,在揭开盖子时还不自知地屏息,直到里面露出还是拼成八卦一样的菜肴,眼眸里闪动的光凝作春日暖阳那般和煦。 她牵了袖子,一样一样把碟子给端出来。 第60章 她爱吃的芝麻鸡、烧里脊、杏仁豆腐,最下一层还放着两盅汤羹,揭开一看是整颗梨子挖空炖的甜汤。 秋日干燥,这汤能滋润去火。这些日子她一直心焦忙碌,事情是过了,嘴里却燎起泡,他倒是贴心。 她正感激他的体贴,很快却又发现不对。 她一个人,怎么喝得了两碗甜汤? 谢幼怡受惊一般把汤盅的盖子丢下,连忙转身去把本就关着的门落栅,在木头发出被扣住的咔嚓一声响时,她身后的亦响起轻细的脚步声。 她紧张回头看,熟悉的人已经来到她身前,一手撑着门板,漆黑地双眸内是滟滟笑意。 「窈窈也盼着我来么,瞧把门都落锁了……」他凝视着她,眼神与话音皆是藏不住的暧昧。 谢幼怡觉得自己哪天就得被他吓死,抬手推开他:「你怎么这般大胆,这里可是你能闯的地方!」 他笑吟吟顺势握住抵在身前的小手,像抓住宝贝似地就不放手了,把她拉到圆桌前:「我就是来喝口甜汤,喝完就走。」 话是这么说着,却是先抓了筷子给她布菜,然后就那么笔直坐在一边盯着她看。 她抓着筷子,被他盯得往嘴里夹菜不是,干巴巴饿着也不是,终于是有些急了:「你看我做什么?!」把汤推他跟前,「快些喝了。」 好快些走! 被他这么守着实在是不自在。 宋晋庭依旧笑着,并没有说什么推辞的话,拿起调羹舀汤,却不是送自己嘴里,而是往递到她唇边。 她深吸了一口气,他还眼巴巴地盯着她看,那双有微光的眼眸多情又无辜,见她看过来还微微一笑。 谢幼怡那颗心就被笑软了,张嘴把勺子轻轻含在嘴里,把他送来的汤喝得一滴不盛。 宋晋庭就找寻到了新奇的乐趣,一勺接一勺喂得欢,嘴里还叨叨念着:「总是见着别人喂孩子,觉得麻烦,原来这里头是极有趣味的。」 「你说谁孩子呢?」她当即反驳,还咬住勺子表示不满。 他没能抽开,扑哧一笑:「我长你五岁,我七岁的时候你就是个两岁的小娃娃,即便现在长到快十六了,在我心里也还是那么一个小娃娃样儿,你忘记了小时候我背着你满院子跑的事了?」 「强词夺理,那能一样吗?」她没好气松开嘴。 他还自顾笑着,眉宇飞扬的,是引人不自主就想关注的俊俏模样。她视线瞥在他身上,他笑得越发自得,露出一排白牙道:「窈窈再吃点什么?」 他在给她喂食上就得了趣,刚才是一口一口给喂甜汤,现在是一口一口给喂菜肴和米饭。还一手用筷子搛菜,一手掌心向上弯出个弧托在下方,小心翼翼再送她嘴里,生怕他的小姑娘身上被那些油星子滴着,要给熏上不好闻的油烟气。 谢幼怡一开始还负隅顽抗,很快就知自己是白费力气,索性饭来张口。 宋晋庭见她脸颊鼓鼓塞着自己喂的东西,心情说不出的美妙,总算是把这两日的相思给解了,才缓缓跟她说起这两日宫里发生的一些事:「瑞王和皇后闹了一场,太子在中间劝合都没起作用,气得皇后躺倒,当夜就传了太医,说是头疼症犯了。德妃贤妃你见过吧,皇后在暗查她们。」 她诧异,想说话,嘴里正嚼着东西呢,忙用手挡住才开口:「你如何得知的,皇后是作样子,还是当真与她无关。」 他就把脸伸了过来,洋洋道:「你庭哥哥厉不厉害?」讨赏似的。 她盯着他脸看,不知他是讨哪门子的赏居然探脸:「别卖关子呢,一会就有人来收食盒了。」 果真是不解风情,不应该吧唧亲一口以示奖赏吗?宋晋庭只能没趣地缩回来,道:「在宫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圣上怎么可能会真的就此不查探了。我那日主动为你说要担污名,既然要查探,只能让我这知情的人再探。禁卫军是圣上的盔甲,掌戎司才是圣上的耳目。」 当日时间仓促,但他不是没有考虑这点。 谢幼怡知他素来有大智慧,却没想到他心细如发到此境界,走一步看三步,一切都在他股掌中。 「你如此一查,不又再牵连进去了吗?」她叹气。 「就你爱瞎琢磨。圣上既然要查皇后,肯定连太子都得瞒着,外人谁能再知晓?」他抬手屈指弹她眉心,叫她吃疼捂住,幽幽盯着他看。 第61章 宋晋庭与她对视片刻,见她仍旧是一双眼眸有各样的情绪,精致面庞毫无波澜,忍不住伸手,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眼角:「窈窈,你……」 他一句你是不是生病了到嘴边,不知为何又问不出口。 其实那日谢煜锋来找他,让他进宫一趟时,他就问过这个问题。谢煜锋当时看他的眼神冷若冰霜,丢给他一句‘想知道?若我是你,不会想知道’。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这样一句话,还真让他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起了奇怪的怯意。 他隐隐猜测,此事或许跟自己有关。 「怎么?」她眼角被他微微粗粝的指头碰得痒痒,往后躲了躲。 他嘴角弯了弯,浅浅笑着收回手:「没有,只是让你别太担心。此事我在,总能水落石出的。」 「其实也没必要水落石出。」她倒觉得没必要了,「查出来又如何。不管算计的是谁,现在这个结果他都满意了,不会再节外生枝。查出来了,圣上也不会有所行动,但你知道这样辛密到底不妥。那是他们皇家的事。」 「庭哥哥,你就当查不到吧。」 不知是多久,她这软软的一声庭哥哥终于再落入耳中,叫他整颗心都为之荡漾着。 他嗳地应一声,如何不知她说的那些……「那你再喊一声,漫漫长夜,我就靠念着你这一声入眠,盼个好梦了。」 他又开始得寸进尺,谢幼怡心想这人几年不见,怎么越发没脸没皮了。 她撇开脸,准备压一压他这乖张的性子,却不想外头响起敲门声,把两人都惊了一惊。 「谢姑娘,您用过饭了吗」 是来收食盒的小丫鬟。 她瞪了宋晋庭一眼,示意他不许说话,朝外喊道:「还没呢,你晚些送热水的时候再来拿走吧。」 好在小丫鬟没多想,应一声就离开了。她转头就催他:「真是怕了你,快些回吧,再来可不好找借口了。往后你不许再来,不然我们之间的约定就不作数了!」 她口里威胁着,牵袖拿起筷子,把还温热的饭菜夹进干净的小碗里,推到他跟前:「你将就吃两口菜,然后把汤喝了。」 他斜斜睨她。口是心非,可他还偏偏稀罕她这模样,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吃得心满意足。 宋晋庭是从后院墙翻进来的,自然只能再从那出去,他攀上窗子的时候,谢幼怡忽然伸手拉了他一下。 他疑惑地回头看她,就见她脸颊荡着红晕,润泽的双唇动了动:「庭哥哥——」 软糯的声音直击宋晋庭耳膜,饶是听过千百回,都抵不过她这回的含羞带怯。那一声庭哥哥落在耳中,停留在心里,再被无限放大,整个人都被她喊酥了。 夜色动人,眼前的佳人更动人心,让他恍惚地想,如若是红烛相伴的那夜晚,她这么喊自己又是怎么样一副要人命的光景。 他咽了咽唾沫,莫名口干舌燥,哑声道:「窈窈,我怎么就不想走了呢?」 谢幼怡想也没想,伸手就把一脚踩在窗柩上的人给推了出去,啪一声把窗子关得严实,还落木栅死死锁住! 她以后都不开这边的窗了! 宋晋庭被推得差点摔了个狗啃泥,听着里头的动静,哭笑不得,摇头叹气地可惜离开。 不惑在他住处等了许久,才等到他啜着笑回来,用打量犯人的眼神上上下下看他:「公子,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出格的事了?」 宋晋庭哂笑一声,不予理会快步进屋,要是能出格,他还回来作甚?! 次日一早就是骑射课,谢幼怡换好束袖口的骑装,自己一个人慢慢往校场去。走到半路,身后有人喊她,她回头,瞧见是三公主和四公主这对姐妹花。 见着两位公主,谢幼怡便想起昨夜宋晋庭说的,皇后查到德妃贤妃身上去了。 两位公主正是两位娘娘所生,她微微怔了怔,才与两人见礼。 三公主忙扶起她,气呼呼道:「幼怡你一会别怕,宋先生若是再为难你,我替你出头!」 四公主在边上同情地看着她,也点点头。 谢幼怡心里一宽,真诚朝姐妹俩谢过:「两位公主想多了,我没有犯错,宋先生又怎么会无辜为难我?」 「可他在宫里不就……」四公主话刚说出口,又咬唇不说了,是有同窗们陆续经过。 第62章 三人就结伴往校场去,刚到地方,发现宋晋庭居然已经在了,边上还围着不少学生,不知是在跟他说什么。 谢幼怡见他长身玉立,晨光下眉目如画,周边的姑娘个个笑得娇俏,不由得暗暗抿了唇。 上回的课上了箭术,今日自然要把骑术给补上。 当宋晋庭让宣布课目的时候,不少姑娘都长长哎了声,有胆子大地还朝他喊:「宋先生,我们箭术不精,还是先练箭术吧。」 有姑娘扑哧一笑,跟着起哄一块儿喊。 若是先前的那个铁面先生,她们可不敢,就是因为宋晋庭一张玉面,温润儒雅,壮了她们的胆。 宋晋庭被吵吵得头疼,立在众人面前,目光有意无意扫向谢幼怡,却见她垂着眸,根本不看自己。 他索性不回话,这种时候说多错多,只吩咐人牵马过来。 一群小姑娘虽然没能争取换课,还是嬉笑着开始列队等着听课,不见往常那种抵触。谢幼怡亦不声不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想她经过宋晋庭时,脚下像是绊了什么,踉跄着往前就要扑倒。 一只胳膊探过来,在众目睽睽下接住她,她原本就紧张的一颗心,差点要跳出嗓子眼。 「谢姑娘这是风寒未愈?走路都能平地摔跤,今日的课你且别上了,省得明日就有人告到圣上跟前,说我又公报私仇……」 他看似随意的将她扶好,却在收回手的时候,仗着别人看不清楚,轻轻捏了她手心一下,指尖还在上头挠了挠。 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缠绵,有着说不出的刺激,让谢幼怡转身就逃,直出了校场。避开众人视线后,她一手慢慢放在心口,轻轻按了按那狂跳的心脏。 宋晋庭把还遗留着她手心温度的指头慢慢蜷缩起来,朝着噤声的众人道:「每人跑马三十圈……」 一群姑娘的笑就僵在脸上,居然有点羡慕谢幼怡了? 宋先生也这样针对她们好不好? 「院士怎么又要我们做章,我们又不和男人一般要上金銮殿的。」 「是啊……我宁愿在宋先生的骑射课跑马十圈,也不想做章!」 杨宪清的课下堂,他前脚走,女学子们纷纷唉声叹气,不少人连仪态都不顾趴桌子上了。 谢幼怡在收拾桌案,听到宋先生字,动作明显慢下来。 后边的女学子继续调笑着,有人道:「可惜宋先生的课不是每天都有,他在马背上的风姿实在潇洒,真真应了那句鲜衣怒马少年郎。」 有人捂嘴笑:「什么少年郎,宋先生二十有一,及冠了。」 「他面相却不显大的。我娘说啊,年纪大些的男人会疼人,也不知道以后谁那么有福气,给我们当师娘……」 「嗯?这么一说夫妻间差个四五岁不是正好吗?」 不知是谁意有所指接了一句,引得一阵哄笑,围一块的小姑娘们笑着笑着却不少人红了脸,看出小姐妹心思的越发笑得乱颤,各种打玩闹的话都落在谢幼怡耳。 她把书本塞入书袋,在笑闹声不显眼地离去。 宋晋庭在女学的课是日一回,她却是被他借故免了马术课后,有五日没见着他了。杨宪清说他公务在身,告一回假,下次再补上。 所以她当日既没有见到他在马背的英姿,也没见他来告别,似乎是匆匆离开女学。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如此要紧。 她低着头,踢开脚下一颗小石子,心里有担忧,也有从别人嘴里听到他名字的奇怪滋味。 小石子慢慢往前滚,碾过落在地上的枯黄树叶,直撞到一只厚底官靴,再没头没脑地乱滚几下才停住。 谢幼怡见到那双靴子,视线往上稍微移动,就见宋晋庭穿着直身澜袍,一扣着腰间剑柄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她。 似乎这就是两人的心有灵犀,她不过刚念起他,他就施展法术,凭空出现。 「窈窈……」他刚要开口,远处就传来笑闹声,只能无奈住口。 谢幼怡当然听见身后的动静,没有应他,也没有向他见礼,拾步快步越过他走远。 宋晋庭就站在那株已经掉得只剩几片叶子的杨树下,剑眉微挑,目送她离开。 怎么刚才她看自己的眼神略有复杂,还隐隐带着不悦。 第63章 他正反思自己,一群笑闹着走来的小姑娘到他跟前时就噤了声,纷纷朝他蹲身喊宋先生。 有人偷偷抬头看他。一张玉面依旧无可挑剔,就是今日穿着掌戎司的官服,腰配长剑,比往日多了威严,让人望之心生肃穆,不敢造次! 但这股威仪亦足够叫人心动,有人悄悄红了脸。 宋晋庭从来不去探究其他姑娘有没有小心思,淡淡‘唔’一声当是回应,便转身朝反方向去,还在琢磨自己哪儿惹谢幼怡生气了。 是因为不辞而别? 算一算日子,他一离开书院已过五日,他家小青梅是受相思苦了? 这么想着,他反倒一点儿也没有了沉重感,脚下轻快,是去寻杨宪清。 殊不知他身后那群小姑娘又叽叽喳喳讨论着自己,一直讨论到学舍,经过谢幼怡屋前时都没停歇。 ☆☆☆ 「忙完了?」杨宪清见到他居然穿着一身官服到学院来,略有诧异。 可转念一想这学院里有他魂牵梦绕的人儿,也就解释通了,闲闲让他坐下喝茶。 宋晋庭解下佩剑,谢过才落座,「陈年旧案,哪里来的那么快有结果,不过是回去跟着跑跑腿,还原当年一些零碎的线索。」 「苗隐既然是领旨重查,你又在京城,还在掌戎司,他就不敢敷衍。」杨宪清抬眼看眉眼温润的青年,也不是事事都往好处想,又道,「你弄走了他放身边的刘九,估计是要记恨的,自己到底当心些。安平侯的事,你要不是多个心眼,恐怕就招了。」 安平侯私下与军营通信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结果令人出乎意料,还涉及掌戎司内斗,倒是叫别人看足热闹。 身为当事人,宋晋庭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朝堂上的关系向来盘根错节,谁就能笃定是敌是友,且走着瞧吧……」 他这么一说,杨宪清倒放宽心了。 苗隐祖上一个倒夜香的,全靠狠辣和冤狱上位,宋家往上推代都在朝堂上为官,根扎的肯定比苗隐深。而且掌戎司啊,朝堂上的大臣避之不及,却又都明白自己可能一个不好就进了那大狱,这样一样想,宋晋庭到掌戎司反倒是最合适不过。 不管当时宋家出事为何没能保全,这以后指望和宋晋庭走近的不会少,特别是以前与宋家有关系的。 「不说那些烦人的事,来来,尝尝谢家小丫头给我特意带回来的茶。」杨宪清摸着胡子一笑,把先前的茶都泼了,要给宋晋庭上新茶。 结果某人听到是心上人的茶,走的时候还顺走一大半,可把杨宪清心疼得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糟心。 宋晋庭捧着装茶筒回自己住处,开始琢磨自己要怎么再夜探香闺,好解相思。不惑在屋里收拾,侧头就见他算计什么的神色,在心里嫌弃一声,跟他说起在小丫鬟嘴里听到的事。 「公子,你如今在女学里风头无两啊。你的学生们天天都念着你,还夸你在马背上风姿卓卓,潇洒英俊,不知多少颗芳心都挂你身上了。还有人叫学里头的小丫头向我打听如今家里情况,京城的小姑娘都那么大胆的吗?」 不惑被宋老爷教得一板一眼,一说起京城如今的风气,就皱眉头。 虽然他不觉得姑娘们抛头露面上街寻乐有不妥,但这样胆大直接打听未婚男子的情况,就让他不喜了。 太过轻浮。 虽然他们公子也轻浮得很,但谢家姑娘端庄自持啊,那些人在不惑心里和谢幼怡一比,简直是落了下乘。 宋晋庭被他一说,见过谢幼怡后解了一半的疑惑就全解了! 怕不是只恼他不辞而别,是恼他‘招蜂引蝶’! 他不由得苦笑,可真是冤啊,他全然不知道这些的。 苦笑之后,心里却又发甜,这不是变相小姑娘喜欢自己喜欢得紧,才醋的么。 宋晋庭嘴角翘起,恰好叫不惑看见,误会他被别的小姑娘爱慕而自得,对他越发嫌弃了。把倒好的茶往桌案上一放,又开始念经:「公子,老爷一再交代,要你洁身自爱,不可养成风流处处留情的性子……」 「你给我打住!」宋晋庭真是怕了这厮,「我何时处处留情?!叫人听见,我不清白了,先扒了你的皮!」 不惑翻了个白眼,这是恐吓!不过这招还是很有效果的,毕竟挨打要肉疼,不惑识闭嘴,掖着双想起来给他回别的事:「公子先前要查的事,有点眉目了。传回来的信说,谢姑娘在我们离京后确实是病了,被她外祖接走也是治病的,当时沈家门口天天帖子重金寻医的告示,江南一带的郎能去的都去了。但是他们只是说一小姑娘不太好,是什么病却一字不透漏。应该是得了银子封口,又见是侯府家的姑娘,更不敢乱说。」 第64章 他要坐下的动作一顿,脊背再挺得直,神色凝重:「除去这些还有什么?」 「这么短的时间,哪能打听到什么。」不惑道,「公子既然知道谢姑娘曾经病了,现在应当也大好了,既然如此,公子有什么好忌讳的,索性直接问了谢姑娘,还显得公子待她真诚。」 不是要哄姑娘家吗? 这么简单的都不会。 宋晋庭没有答话,脑海里又跳出谢煜锋说的那些话,隐隐不安的情绪变得清晰,在心头翻涌,闹得他一阵烦躁意乱。 当夜,宋晋庭似乎是听进去劝了,没再干采花贼夜闯的那些勾当。 他反思过,书院里不方便。有皇家侍卫巡逻,一回两回能躲,时间长了恐怕会真累到她的闺誉。再有就是她生病一事,他不认为她痊愈了,她都不笑了,痊愈个屁。可他真被谢煜锋唬住了,不敢轻易到她跟前问。 如此过了一夜,宋晋庭在次日的骑射课上才再见着谢幼怡。 她一袭素净的骑装,腰间一掌宽的束带显出窈窕身形,站在人群里,即便神色寡淡亦艳压群芳。 他看上一眼就不想挪开,偏偏跟前有几十双眼珠子盯着呢,不挪也不行。 他就有些不耐上这什么劳子的骑射课,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有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骑术箭术亦然。先前我就发现学院里的弓都不怎么保养,不少弦已经松弛,今日你们不用练箭和骑马,先把坏了的弓都挑出来,能用的该上油上漆都重新清整一遍。」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拉长声哀呼。 宋先生怎么这么磨人呢,她们一双去理那些弓,恐怕都得被倒刺扎穿吧。 宋晋庭对她们自然是不会怜香惜玉,淡淡一眼扫过去,让不少人都垂头。 他这才算满意,忽然点了谢幼怡的名字:「你去仓那儿,把我事先吩咐准备好的弓弦都拿来,其余人先把漆和油分好份数。」 一个要去做苦力跑腿,一个只要随意动动,大家当然乐得高兴留下,还暗同情谢幼怡那么一丝丝。 谢幼怡沉默着朝他一礼,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往宋晋庭说的仓去。 其实仓离校场不远,出了门,再走个百来步就到了。 只是因为这儿隔壁是马厩,骚臭味不是一堵墙能挡住的,这样的差事当然就成了苦差事。 谢幼怡平素在外头行走惯了,有时路上遇到暴雨,泥泞地都滚过,对点点臭味倒不以为意。 但是她还没走到地方,就先见到已经抱着一摞弓弦的不惑。 不惑笑得眉眼弯弯,朝她点头示意,然后快步往一个地方去。 谢幼怡思索片刻跟上去,就见不惑把她带到一处花坛,「谢姑娘,你快来看看这个。」 她这会才发现,这是她昨儿遇到宋晋庭的地方。 不惑等她过来,让开地方,她见着一片开得正艳的凤仙花。 她微微怔愣。 不惑笑嘻嘻地说:「我们公子连夜栽这儿的。您瞧,还特意插了牌子,不许折花,以后谢姑娘路过还算有景可赏,也不枉它们的花期了。」 经他一说,谢幼怡看到就竖在花池边的那块牌子,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是她熟悉的迹。跟他背着人的性子一样,不羁得很。 她抿了抿唇,抵不过怦然心跳。 还真是难为他想出这样的法子让她赏花了……谢幼怡抱着那些弓弦,脚步轻松回到校场。 弓已经让人送过来,大家已经五做堆开始清理弓身,她把东西递给宋晋庭。 宋晋庭抬,却不是去接那些弓弦,而是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取出一朵正艳的凤仙,借着她挡了众人视线,把花稳稳簪到她堆起的云鬓上。 在她诧异的目光温柔一笑:「花娇人美,相配宜。」话落便见红晕慢慢爬上了她脸庞,娇得让人心醉。 这回是花娇人更娇了,若不是四处有人,宋晋庭怕是真忍不住想抱抱她。 谢幼怡险些又是落荒而逃,找了一把弓躲到角落里,被他一出又一出的花招闹得实在是止不住心跳。 她不知的是,本来啜着笑的宋晋庭,在他无意一瞥校场门口时,笑意尽敛。 瑞王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 第65章 校场一边是竹林,不管夏日或是冬日,绿竹葱翠。提个红泥小炉到林中,就是一处能煮茶闲谈打发时光地好去处。 宋晋庭与瑞王此时站在这处,却违背了这片好景和宁和,两人只是相对而立,都显出那么些箭拔张弩的对立之势。 「佥事倒是懂得哄女孩儿欢心,有了殿前请责,幼怡对佥事满心都是感激了吧。」瑞王沉默片刻,一张嘴就溢出酸味。 宋晋庭牵唇淡淡一笑,骄矜地拿眼角余光瞅他,并没有答话。 瑞王为他的傲慢恼火,面上一冷道:「你若真为报复谢家大可不必对一个姑娘家下手,下作的叫人不耻。」 「瑞王殿下就当真的高洁无尘了?」他翘着嘴角讥讽,「若不是你好端端请求太后,她会在宫中遇到那些事?彼此都有私心,殿下是已经失了机会,就别在妒恨宋某人了。」 「谁要妒恨你?你能给的,本王亦能给!」瑞王越发的恼。 出了宫里的事,谢幼怡哪里还能再配个好人家。宋晋庭在大殿上说出那些话,不就是为了博谢幼怡的感激,他亦同样可以。 想了这两日,他起码要给她争个侧妃的位置。事情因他而起,他要担起这个责任,不能真毁了她一生。 即便……哪怕她真不清白了,那也非她所愿! 宋晋庭闻言忽地笑出声,眼里嘲讽地意味愈发浓郁,「瑞王殿下,我给的,你恐怕是给不了……窈窈,定然会是我的妻。」 此话一出,高下立见,瑞王不敢置信地看向宋晋庭,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他见此又是啧地笑一声,温润下隐藏的乖戾都涌了出来:「你若真有担当,当日就该圣上跟前求赐婚,可你没有,就莫要再我跟前做出深情的模样,没得叫人作呕!不管她是如何,我却至此至终没变过心意,亦不怕叫你知道,她会成为我的妻……届时,我定送上请帖,不计前嫌,请殿下来喝杯水酒。」 瑞王被他说得面上阵青阵白,震惊中往后退了一步,大约是不明白宋晋庭怎么会有这种决心。 可他说得一句不差,是自己当时不能接受和承受,懦弱逃避了。瑞王莫名觉得丧气,肩膀一垮,连头都垂下了。 「是我害了她,我的自以为是让她受了苦头。」瑞王声音发闷。 这种坦然懊悔倒是叫宋晋庭真正看他一眼,就发现堂堂王爷居然红了眼眶。 他剑眉就紧紧拧在一块。 瑞王又道:「宋佥事,如若你真心待她,那是最好不过,万般都是我的不是。今日来,我本意不是与你争风吃醋,我来……是有两件事与你说。」 瑞王不管他愿不愿听,已经絮絮叨叨地自顾自话。 「我知道父皇肯定会暗中再查当日的事。虽然当日我母后有最大的嫌疑,我不为她推脱,但请你务必查明。不管谁是幕后人,都莫让她白白承受不公。其二,你若查清真相,只管派人告诉我。我明白你如今有很多顾忌,我身为亲王,你不方便处理的,我能处理。」 宋晋庭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瑞王知他是不信任自己的,解释一般又加一句:「今日我所说的事,除了你我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就连我皇兄那儿都不会知道一丁点。我就是……想做点什么,你就当我自私,想让自己良心好受些。此事对你亦只有好处,你可以先考虑考虑。」 瑞王刚才那点跋扈散得干净,垂着脑袋站在竹叶下,无措得跟个孩子似的。 十七的少年,虽然生在皇家,还是被保护得太好,像一朵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花。可能因为兄长是太子,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当个亲王就能安享一世荣华。 宋晋庭沉默着,瑞王朝他拱拱手,转身就要走。 「窈窈进宫前,都谁知道?」他在瑞王走出三步后,缓缓开口。 瑞王脚步一顿,飞快转身走到他跟前说:「除了皇祖母,没有任何人知道,之后就是幼怡进宫后……」 「殿下还是莫要称呼得太过。」他打断话,瑞王眼巴巴看他,到底是改口道,「谢姑娘进宫后,我当时在皇兄那里,顺口就说了。那个时候谢姑娘应当已经见过我母后和一应后妃,再后来就出事了。」 「进慈宁宫传话让窈窈出宫的宫人亦死了,殿下可知道?」宋晋庭再问。 瑞王自那之后就没有这件事的消息,诧异道:「确认是那个人?」 第66章 「自然,而且还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那个宫人先前和皇后娘娘走得近,所以太后娘娘认定是皇后娘娘那边收买了。」 「母后不可能留那么个显眼的把柄。」瑞王当即辩驳。 宋晋庭淡淡扫他一眼,没有再说话。瑞王背着手踱步转圈。 如若母后就是故意的呢? 瑞王觉得这事实在让人不好下定论,而且他内心确实偏向于母亲就是幕后主使,他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既然殿下今日带着诚意,我且与殿下提醒一句,或许有心人想要离间你与皇后关系,甚至是太子殿下的关系。」 瑞王是犯了大错,但看在太子的面上,他到底多嘴提醒。省得到时瑞王又犯什么蠢事连累太子,变相把他也连累了。 丢下话,宋晋庭不管瑞王能不能悟透,转身回校场。 窈窈还在那边整理长弓,他在这儿多呆一会,就少看她一刻。 宋晋庭满心里都是自己的小青梅,回到校场,不动声色抓了那把昨夜让不惑整修过的长弓,来到她跟前,一弯腰就挡住所有视线,把她手上的弓给换了。 「这把没有毛刺。」他换了弓,还一脚踢倒她手边的红漆,随意走了。 谢幼怡忙把装红漆的碗扶起来,望着看他端得厉害的背影,他还真是不留余力摸黑自个形象啊。 于是,谢幼怡又收获许多同情的目光,三公主四公主挪过来,小声在她跟前谴责宋晋庭所作所为。 等到大家交功课的时候,个个手指头都是红的,咧牙咧齿地开始相互诉苦手被扎了多少下。唯独谢幼怡十指完好如初,连皮都没有蹭破。 下堂后大家都撒欢往学舍跑,经过那片凤仙时都被吸引,纷纷问什么似乎种了一片凤仙。有人有心想摘,恰好宋晋庭路过,威严地咳嗽一声阻止:「谁动手,就去校场跑马五十圈。」 大家顿时明了,这是宋先生栽的花啊。 却不想一道声音忽然传出来:「宋先生,您瞧幼怡头上……」 跟三公主和四公主一同走来的谢幼怡被点名,奇怪地看过来。 她鬓间的那朵凤仙便明艳的落在众人眼里,有人倒吸一口气。宋晋庭挑眉,「谢幼怡,你随我来。」 那模样像是恼了,连声音都低了好几度。 三公主四公主忙要护,谢幼怡先朝两人福一礼:「两位殿下,恐怕不能陪你们用午膳了。」 两位公主殿下气闷得想跺脚,朝多嘴多舌的余婉瞪过去。余婉盯着那片花丛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眼中光芒一闪一闪。 谢幼怡就那么被正大光明喊走,往空无一人的清风堂走去。 人才进门,就被伸手一拽,抵在门板后。 门被撞得吱呀一声,光线从半遮的缝隙透进来,他低垂看她的眉眼就胧了一层暧昧不明的光影。 「香……」他在她鬓边轻轻一嗅,也不知是夸她还是夸那朵凤仙。 谢幼怡知道他就是故意的,恐怕连这朵凤仙都是故意的,为能得这么小会正大光明相处的机会。 可还是抵不住被他说得脸颊微微发烫,何况他离得这般近。 「你正经点儿。」她忍不住撇开脸,伸手推他。结果他得寸进尺,抓住挡在身前的手,放在眼前细细地看:「我瞧瞧伤着没。」 一根一根检查着,那认真的样仿佛他不曾给她换过弓。 他掌心灼热,让她想抽手。他一边打量她圆润白皙的指头,一边拿余光看她反应,见她脸上红晕渐浓,似饮了酒后的醉态,千娇百媚的,没忍住低头就在她指尖亲了口。 温热的唇贴在敏感的指端,吓得她飞快抽手,一双桃花眼略微睁大,像林间受惊的无辜小鹿。他反倒撑着身子笑得直抖:「窈窈这么害羞,来日我若亲别处,你可怎么好?」 她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许多画面。他在墙角亲到她鬓角,在宋家时鼻尖相触,彼此唇瓣只离那么一丝丝…… 「窈窈怎么脸越来越红了,你在想什么?」宋晋庭多了解她。 谢幼怡实在是怕他了,被闹得亦羞恼,抬脚狠狠踩他靴子上,在他吃疼时推开人,转身要走。 宋晋庭忙伸手拉她,他这是又把人闹得要发小脾气了。哪知她忽然又转回身,面无表情,一双眼却明亮灼人:「你再乱来,中秋的灯会别想约我。」 第67章 他怔愣,放狠话的小姑娘已经跑走了。等回过神,再细细一品她的话,靠着门板笑了许久都停不下来。 她口是心非的模样真要叫人爱死了。 兴许是有了期盼,宋晋庭自那日见过谢幼怡后就总觉得日子过得慢,秋节明明就在几日后,却叫人等得难耐。 他索性让不惑找来好看的花笺,平铺在桌案上,开始琢磨怎么给佳人去邀请,也好显得这场灯会邀约显得正式。 不惑百无聊赖靠着窗子,见他一会咬笔头,一会皱眉把纸揉团,比对待老爷考功课时都认真,免不得心里暗暗埋汰几句。 等宋晋庭把信写好,已经离灯会只有一日。 他把信交给看自己写了三日的不惑:「你直接送到侯府的门房那处,点名身份即可。」 「公子不亲自送去?」 「我亲自送去太过孟浪,谢侯爷得把你家公子打出胡同。」宋晋庭在这个时候倒是想起矜持了,好似那日因情不自禁而越了规矩的人不是他。 不惑偷偷撩眼皮鄙夷瞅他一眼,实在想不明白公子这种表里不一是怎么练就的。 女学今日就已经放了假,不惑把信送上门时,谢幼怡正在父母跟前理侯府近几个月的账目。 门房把信递来,安平侯一听是宋家,先把信抢到手里,不管女儿幽怨看自己要把关。 宋晋庭早猜到会这样,故而一封信除了那花笺花里花俏外,内容再正经不过。 「灯会?!」安平侯冷笑一声,「他想得美!」 谢煜锋坐在圆桌边,手里拿着个玉做的九连环,听见父亲的话抬头瞅瞅,又继续低头拆环。 「爹爹……」谢幼怡闷闷喊父亲,丢下笔,把信抢到手里。 「爹什么爹,我说不许去。」安平侯还在哼哼唧唧反对,胳膊就被妻子拧了一下。安平侯夫人道:「窈窈在宫里出了那样的事,不是晋庭担下,外头早不知传得怎么沸沸扬扬了,一块儿逛个灯会怎么了?」 难不成还真让女儿一辈子留在家里? 若是女儿心里没装着人家,她倒乐意,可摆明了女儿还是有意的。 「不成不成!」安平侯坚持地摇头。 谢幼怡看过信,倒没作声,见父亲一再反对,把信放手边,而是开始念起账目来。 「七月五日,账房支出一百两;七月八日,账房支出两百二十两;七月十七,一副赝品图花了四百三十两……」 「窈窈,明日我们一块儿看灯会吧。」不等她念完,安平侯方才坚定的目光离开变得飘忽不定,严肃的脸堆起了笑。 她把账本放下,伸手在花笺上见面地方指了指:「去城南庙儿胡同。」 「去去去,爹爹陪着你去。」 安平侯连连点头,安平侯夫人在边上都替他脸红,刚才的骨气呢,不到一千两就给砸碎了。 谢幼怡见好就收,朝父亲也点头:「嗯……败的银子比上两个月少,辛苦爹爹了。」 安平侯求饶地望着她,余光扫到把玉环扯得叮当响的儿子,迁怒地斥道:「那画就你这败家子让买的,还口口声声说那就是真品,你那玉连环也花了一百两!」 谢煜锋简直无辜,他什么时候说过买画了?一口大锅砸头上,可想到那些钱其实都砸军费里头了,只能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接锅,认命地帮着父亲哄妹妹高兴。 谢幼怡在算账上特别有天赋,哗啦啦拨着算珠,半日就把侯府连同京城各家店铺的账目一块算好,然后就被娘亲拉着挑明日出门的衣裳。 母女俩相携着走了,留下安平侯长叹:「你娘亲胳膊也往外拐了。」 「若儿说,父亲何必纠结一个宋晋庭。」谢煜锋把手里的玉环随手搁桌子上,「窈窈若真喜欢,对她病情有益处,随她去就是。」 「你现在说得倒是轻松,若窈窈真进了宋家,那小子就真的毫无顾忌,要对我们动真刀真枪!」 「说得他现在有顾忌一样。」他用事实狠狠在父亲心头扎一刀,叫安平侯好半会都没能缓过来。见父亲气得不轻,谢煜锋也叹一声道:「上回的事被一个刘九搅浑了,对方只会谨慎,父亲有何打算?」 说起正事,安平侯神色一敛,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头:「你祖父在世时查了许久都没有眉目,再难,也还得继续查不是。否则别说圣上不能安寝,边陲亦随时岌岌可危,当年五万将士黄沙埋骨的事势必还会上演。」 第68章 朝里军营里混进敌国探子,一扎根离现在有十余年了。 这十余年里,对方十分沉得住气,任本朝大军一年一年地收复失地都不曾露出头尾,受煎熬的反倒是他们。就连午夜梦回,都是当年那一仗的惨烈。 谢煜锋一听,就知父亲和圣上暂时没有对策。 安平侯在此时一拍大腿,颇有兵来将挡的淡定:「反正那鞑子王恨我们谢家呢。老乌龟肯定要报当年的杀子之仇,三个儿子都折我们谢家手上,如今老乌龟年迈,他那小儿子才刚刚过了十二岁生辰?幼主如何能压得住下头一群虎视眈眈的狼,他比我们更着急,不愁找不到机会。」 血海深仇呢,上回不就弄个名堂想弄死他来着,他就等着! 谢家父子在佳节来临前还忧心军务,宫里的皇帝更不能避免,又被连串的事闹得糟心,连中秋都只是吩咐简单办个家宴。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特意去给皇帝请安,试着提起弟弟的婚事。 皇帝心烦意乱地道:「他那性子,闹出那么个让朕愧对忠臣之后的事来,放两年磨一磨再说。先把老二和老四的亲事定下来。」 太子无法,把圣意带到母后那儿。 皇后听得冷笑连连:「陛下那是怪你弟弟吗?是把话说我听呢?陛下就认定是我做下的事,那你弟弟来逼我去认错!」 「母后慎言。后宫争斗向来不少,三弟也只是一时没想明白才与母后闹脾气,母后若是当真了,这才真正中了他人算计。」 太子忙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劝慰,皇后只嘴角啜着冷笑不答话,确实是因为丈夫和小儿子心寒。 到了中秋那日下午,瑞王进宫来被兄长拉着去给皇后请安,皇后一直都冷着脸不怎么理睬。瑞王只当自己没来过,负气往太后那边去,直到家宴开始才扶着太后姗姗来迟。 皇家里,即便是家宴亦得处处小心守着规矩,甚至比平常都拘束。又碰到皇帝心情不好,帝后闹矛盾,一场家宴就此草草结束。 太子身为兄长,见兄弟闷闷不乐,索性提议出宫去到瑞王府,要私下与弟弟再喝一场。 相比宫里草草结束的家宴,谢家就热闹得多。 安平侯父子就是能闹的个性,一顿晚饭又是喝酒又是唱歌,就连谢幼怡都被逗得笑意在眼里久聚不散。 等到酒过三巡,天色渐暗,谢幼怡才把父亲手中的酒杯劝下来,一家人登车往庙儿胡同去灯会。 庙儿胡同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处有座已经不能考据年限的古庙,庙虽小,外头正好连着一条街,有重大节日,京城里最热闹的肯定是此处。 马车还没到街口就被人流堵得前进不得,谢家众人只能下车慢慢往前走。 谢幼怡不时踮脚四处张望,是在找宋晋庭。 今日佳节,他却一个人孤零零在老宅,她心里一直记挂着,现在出门来自然更少了顾忌。 安平侯望着女儿找人的样子,心里那一个叫郁闷。 谢幼怡还在四处张望,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他眼中。宋晋庭眼里藏着笑,悄悄跟在她身后,在她再一次张望的时候伸手拍了拍她肩头。 「呀……要被你吓死!」谢幼怡一转身,见到带着个獠牙面具的青年,先是被唬一跳,下刻就认出他的身形。 安平侯和谢煜锋都冷淡睨着他,宋晋庭把面具撩开一点点,证明身份一样,然后才朝安平侯夫妻揖礼。 谢家很快就明白他带着面具的用意了,是怕被人认出来,于谢幼怡有不好的影响。 对于他还算识趣,安平侯冷冷哼一声,忍住没出口刁难。 安平侯夫人就一手拉丈夫,一手拉儿子:「你们陪我到庙里去一趟,锋儿都二十有一了,我得问问菩萨,什么时候我儿媳妇能出现。」 父子俩一脸无语看她心偏到别人家那里去,一步三回头跟着去了。 长辈离开,谢幼怡反倒变得拘束了些,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许警惕。 宋晋庭知道自己上回的情不自禁确实把她吓着,面具下一张玉面笑得无奈,先赔礼:「窈窈莫生气,我若再孟浪,你就狠狠甩我大嘴巴子。」 他一认错,又想起他今日晚上连个陪着吃饭的家人都没有,到底是心软了:「你用过晚饭没有?若不我先陪你用饭吧。」 第69章 有个贴心的小青梅,宋晋庭心里那个甜啊,把手里握着的扇子另一头递到她跟前道:「随意用过一些,不觉得饿。我先陪窈窈逛灯会,晚些你再陪我吃一些。」 她望着他的扇子,一时没会意,他就拿扇子戳了戳她手背。她这才反应过来,去握住递来的那一头。 他这个时候倒是装得一副君子的样子了! 他仿佛能听到她心声似地,与她并肩时道:「我已经去信给我父亲了,让他与侯爷提亲。亲事定下前,我努力不惹侯爷生气。」 谢幼怡很想呸他一口,淡声道:「原来你这是做给我爹爹看的,你倒是不怕惹我生气。」这语气,难道定亲后,他就能随意行事了?! 「怕呀。」他低笑,「可我知窈窈疼我。」 是她熟悉的无赖样子,叫她全然没了脾气。 提到宋父,她惆怅叹息一声:「你答应得我好好的,说在我爹爹的事明朗前不会和谢家有关系,结果你转头就去找伯父说提亲。伯父估计也得恼你。」 「提亲和答应你的事不冲突,难道窈窈占足我便宜,却不给我一个名分吗?」 他嘴皮子惯来溜得很,倒把一耙的功力也渐长,把她堵得只能用清凌凌的目光盯着他瞅。 两人正好经过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宋晋庭瞥见一个仕女图样的,抬手就给摊贩丢了银子,把面具买下罩住她面容。 「你给我买这个干吗……」谢幼怡只露出一双眼。 但那双眼漂亮,即便是在面具之下,也显出勾人的媚。 「不想叫人见着你。」他微微一笑,用扇子牵着她继续往前边的热闹去。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也晃荡到街上的太子兄弟眼里。 太子盯着谢幼怡的背影和弟弟说:「刚才那是安平侯嫡女?她身边是谁,安平侯世子?」 瑞王认出那是宋晋庭,虽然他今日居然穿着类似谢煜锋常穿的锦袍,但情敌还是一眼能认出来的。他淡淡移开视线,回道:「是安平侯世子吧,这街上除了人还是人,不甚安全,哥哥还是到我府上去吧。」 太子出宫后看到街上热闹,说去走一走,两人才来这处。如今看到宋晋庭和谢幼怡,瑞王更没有心思逛下去了。 太子一切都依他,点头正要道好,前边街头就忽然乱了起来。 人群像瞬间沸腾的开水,哗一下涌动,变故快得连宋晋庭都没能反应过来,身边的谢幼怡就被惊叫着往后跑的人群给挤开了。 后头的太子和瑞王亦被挤散。 人群如潮浪一般往后涌,谢幼怡被推撞得连连后退,耳边尽是惊惶的尖叫声。她喊了声庭哥哥,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边都是奔跑的人,并不见宋晋庭身影,使还算镇定的她徒然跟着人群生出恐惧。 慌乱中,她只能勉力稳住自己的脚步,往街边的屋檐下靠,以求寻找能挡一挡人潮的地方。 她胳膊似乎就被人从后边拽了一下,使得脚下趔趄,整个人往后仰。 要糟糕!谢幼怡惊骇,腰间忽然一紧,她往后仰的身子被有力的胳膊带着往前,撞入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窈窈!」宋晋庭如神兵天降,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她拉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往墙边走去。 谢幼怡被他揽着,他身形宛如大山,把周遭的危险都格挡在外。她被护得密不透风,脊背紧紧贴着墙壁,耳边除了彼此的心跳还有阵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可她却觉得无比安心。 他撑着墙,回头扫了眼那团惨叫着滚地的人形火焰说:「别怕,是前头杂耍班子出差子了。」 他没有说详细,只把她挡得越发严实。 「皇兄!」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两人侧边响起。 宋晋庭眉头一皱,抬头看过去,果然见到瑞王和太子,就被侍卫簇围在不远的墙根下。 他收回视线,伸手去摸脸颊,面具在刚才的混乱中弄丢了。 「晋庭,怎么是你……」 宋晋庭正懊恼,太子已经诧异地喊他,他无法,只能跨出一步把谢幼怡推身后,朝兄弟俩拱手一礼:「两位殿下怎么也在这闹市中。此处混杂,刚才已经横生一回意外,殿下还是即刻离开为好。」 太子目光在他身后露出的裙角扫了眼,哪里看不出来他不愿让人姑娘暴露的举动,遂道:「确实吓人一跳,孤先回了,你也注意些为是。」 第70章 太子说走就走,侍卫已经挤开慢慢平息的人堆,带着两位主子快速离开是非地。 「怎么太子和瑞王也在。」谢幼怡听到脚步声远去,慢慢从宋晋庭身后探出脑袋。 「应该是来凑热闹的。」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将她发中歪歪斜斜的芙蓉簪扶正。 她发现此时乱跑的百姓似乎都停下了,好奇地朝外看:「到底怎么了,他们好像又朝前头去。」 宋晋庭大掌一伸,将她脑袋掰回来:「别乱瞅了,有人被火燎到冲进人堆才乱的,我们找个地方等侯爷夫人。」 她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后想明白他隐晦下藏着的意思,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事。 两人到刚才见面附近的酒家,先前的事引起轰动,不少客人都跑下去看热闹了,倒是把靠窗边的位置都腾了出来。 宋晋庭领着她坐下,吩咐小二用屏风隔开,此处就成了个较为私密的空间。 谢幼怡得知刚才是怎么回事,这会根本不往窗外看,而是担心起刚才被太子撞见一事。 「你说太子殿下看见我了吗?」 他帮她吹了吹热茶,递到她手边道:「多半能猜出来。」 「他会如何作想?」她不安问。 宋晋庭就笑了,「他能如何作想,大约是认为我与你旧情复燃,你被我那日在圣上所为感动,要以身相许报答了。」 他眼波游转,说得又是那么暧昧,叫她一张粉面抵不住发烫,嗫嗫着道:「谁要以身相许了。」 「嗯?原来窈窈果真不想对我负责吗?」他装作诧然的模样,手还拂上胸口,「这可怎么办……」 谢幼怡被他装模作样的一闹,反倒放松了,眼眸内的凝重慢慢消散,在灯烛下越发明亮。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回去了。」 这种威胁还是很有成效的,宋晋庭果然就端正坐好,恢复他那副温恩儒雅的正经样子。她拿眼睨他,发现这人真要做表面功夫,一般人恐怕难能察觉。 玩笑归玩笑,她是想起一事,眸光微微闪动,犹豫说:「在你拉我前,好像有人在背后拽我……那时我心慌得很,如今细细一回想,吵杂声里似乎有人喊了声谢姑娘。」 「混乱里有人拽你?」他心头突突地跳,表情再严肃不过,「你可记清楚了?」 刚才乱成一团,人撞人的,他急得眼里直剩她,其余的一概没有留意。听她说起曾被人拽胳膊,脑海里竟没有关于当时的其他讯息。 她垂了眸,认真地再想回响,先点点头又摇头:「是有人拽了我一下,但是喊我那声……我现在反倒不好确定了。」 如果真有人喊她,那肯定是熟悉她的,她面具一直都戴在脸上呢。 「是瑞王吗?」谢幼怡嘴里蹦出一个最有可能的人名。 刚才瑞王不就离他们不远。 宋晋庭却肯定地摇头:「不可能是他。我见到瑞王的时候,他正紧张跟太子说什么,像是刚避到墙下,同样惊魂未定。」 「或许就是我幻听了,当时那么乱,也许是谁不小心碰到我。」既然不是瑞王,谢幼怡也懒得猜了。 小二此时来上菜,话题也就此打住,谢幼怡给他布菜,让他多吃一些:「就当今日是我陪你过的秋节吧。」 她夹什么,宋晋庭照单全收,眼里都蓄着笑,心里却还在暗暗推敲她方才那些话。 两人在酒家里躲个清净,太子和瑞王已经坐上马车往瑞王府去。 瑞王自上车后就一直沉默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太子看了他好几回,终于还是劝他:「三弟,天涯何处无芳草,安平侯嫡女到底是不能够进你瑞王府了。你今夜也瞧见,她跟在晋庭身边,两人曾有过婚约,晋庭那日帮她保全名声,往后恐怕两人还是会纠缠不清。搞不好就得成晋庭养在外头的……」 太子说着,见他还是抿着唇不说话,无奈叹气:「如果你真的不介意她在宫里出的事,你要是还想纳她,为兄帮你去找……」 「皇兄莫要再担忧弟弟了。」瑞王淡淡地道,「弟弟已经放下,她和谁走得近,与弟弟无关。」 太子就长长出一口,抬手拍拍他肩膀:「如此甚好,为兄回头就让你嫂嫂再留意,给你找个乖巧伶俐的。妻子,还是要个贴心知冷热的。」 第71章 瑞王点点头,倒像是真放下了,不再抗拒说亲这事。 太子总算露出笑,不过才片刻又神色肃穆道:「你既然放下了,那也不能够迁怒晋庭。宋家要起复,他往后就会是为兄的左右胳膊,许多事情都要走掌戎司的。你若跟他生罅隙,为兄在中间只有为难,你可明白?」 瑞王闻言,抬头神色古怪看了兄长一眼,在他郑重的目光中到底是点点头:「弟弟知道了,不会理会他的。」 兄弟俩把话说个明白,太子又有意引着说起两人小时候的趣事,气氛轻松不少。 等马车到瑞王府,兄弟俩倒是遇见一个意外的人,是等在王府门口的禁军指挥使。 禁军指挥使是特意等了许久,见到兄弟俩,先见了礼,然后吞吞吐吐望着太子,欲言又止。 瑞王见此识趣道:「我去吩咐他们先把酒菜备好。」 太子一把拉住他:「兄弟间有什么好避讳的。」朝指挥使颔首。 禁军指挥使见太子坚持,左右这事也该告诉瑞王一声的,便利索道来:「殿下先前叫臣再暗中过问安平侯嫡女在宫中的情况,臣细细盘查过,发现有一样不对……谢姑娘出现的时间不对,然后再去查看小园子,发现芭蕉丛林的灌木丛边上有个小小像洞口一样的地方,如若姑娘家有心藏里头,外人不能察觉。而那处有大小不一样的两种脚印。」 「这样一推断,谢姑娘极大可能是在失踪后躲那里了。臣以为,宋佥事找到谢姑娘是不假,但谢姑娘在陛下跟前说的那些话,还有宋佥事所为,两人可能是商议好的。」 太子闻言皱眉,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反倒是瑞王面上一冷,咬牙道:「你的意思是幼怡根本就没被人暗害,而是她自己躲起来,然后和宋晋庭演了一出戏?!」 两人合作哄住了所有人?! 怪不得宋晋庭能在他跟前信誓旦旦说要娶她为妻,因为她根本就没失节! 至于谢幼怡为什么躲藏着不现身。瑞王脸色铁青退了两步,望着天上那轮冷月笑得惨然,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宁愿担上失节的名声,都不愿意嫁他!或许,是她和宋晋庭早就勾搭成双了! 瑞王心里涌起被欺瞒的愤怒,太子看在眼里,面露懊恼地连喊了弟弟几声,沉声道:「先前你与我说都放下了,你就当不知道此事!」 「哥哥回宫吧,弟弟今日恐怕不能招待你了。」瑞王踉跄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禁卫军指挥使仿佛是做错事的小孩,站在太子跟前悻悻道:「殿下,臣……」 「无碍,随他去吧,冷静几日也就好了。辛苦你了,但此事你得烂在肚子里,明白了吗?」太子摆摆手,亦转身登车离开。 「死的是那个杂耍班的班主。」 「面目全非啊,实在是可怜,他女儿在边上哭得都昏死过去了。」 「听说他今日是最后一场表演了,往后就把场子交给女儿女婿,哪知出了要命的事。」 酒楼又开始变得热闹,客人还在议论方才戏班班主变成火人一事。 「别听了,不是什么好事儿,没得扫自己的兴。」宋晋庭往还在出神的谢幼怡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 鱼肉雪白,刺早被他细心都剔了出来。 谢幼怡回神,已经没有太多的胃口,还是伸筷子去把鱼肉夹嘴里。哪知筷子开没有落下,先被他隔开了,她抬头,就见他睨着自己惆怅道:「不想吃就不吃,在我跟前委屈自己,窈窈要叫我情何以堪啊……」 她心中一暖,他护着自己冲过来的样子又在脑海里浮现,沉重的心情莫名就轻松了许多。 恰好此时安平侯三人寻到地方,见宋晋庭一手握着她手腕,安平侯和谢煜锋一阵咳嗽。 谢幼怡略尴尬地挣开手,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坐好,宋晋庭余光扫过她在灯下微粉的耳根,笑吟吟站起来朝三人拱手道:「我见楼下有卖冰糖葫芦的,窈窈爱吃……」找了个借口先溜走了。 「小混蛋,溜得倒快,慢一会,打断腿!」安平侯低声骂了两句坐下,问女儿,「刚才似乎出什么事了,没被冲撞吧。」 谢幼怡给父母兄长倒茶,和宋晋庭太过亲近那点不好意思也散去了,慢慢跟父母说先前因什么引起混乱。 第72章 宋晋庭那边一路到了闹市,四处已经恢复方才的欢快和热闹,已经离开的杂耍班子那块位置亦被人占了。 他从那边走过,倒又听到了几句闲言闲语。 「前几日他侄子还跟他吵架呢,那个喷火把的水就是他侄子递过去,一喷把自己都引着了。搞不好,就是他侄子怀恨在心,要报复他……」 「我也听说了,这杂耍班主的位置先前不是说给他侄儿的,然后又说给他女婿了。搞不好还真是。」 「就你们嘴碎,我看你们都当得大理寺卿了。连女儿和女婿都检查过那水了,就是意外,看别人热闹就算了,还捣鼓这些有的没的。」 边上摆摊的几家小贩你一言我一句,又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想从他们嘴里听到更多的消息。 宋晋庭走到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跟前,「一垛都给我吧。」 小贩睁大眼,兴奋得连连点头,这是遇到个财神爷了! 他给了钱,还吩咐一声:「我扛着也不好看,你跟我来。」 给了钱就是爷,跑跑腿这事小贩乐意得很,乖巧跟在他身后往酒楼方向去。 宋晋庭边走边有意无意地问:「你认识那个杂耍班的么?他们说得倒一板一眼的。」 小贩眯着眼笑,回道:「正好小的认识,和小的住同一个巷子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看着可能就那么回事吧。」 宋晋庭就发现这小贩一张嘴还是很巧的,不跟着附和,拐了个弯说那杂耍班主的家差不多是他人嘴里的情况。 他微微一笑,没再多问,侧边就传来娇滴滴的一声‘宋先生’,带着惊喜和姑娘家那种柔婉的羞涩。 宋晋庭双眸微眯,仿若没听见,径直迈步远去。 被他甩在身后的余婉抿了抿唇,她身边的小姑娘都可惜望着他的背影,喃喃地说:「是太吵了啊,先生没听清。婉婉你声音再大一些就好了。」 余婉没喊停人,心里已经臊得很,再被小姐妹这么一说,整张脸都在发烫,一甩帕子恼了似地往前走:「是你们让我喊的,喊了你们又不满意,往后我才不理你们的事!」 众人理亏,忙笑着赔礼,心里想的是若不人余家是要攀附皇子的,正妃捞不到起码还有侧妃等着。否则她们也不会让余婉去喊宋晋庭,果然还不如自己去呢,有时候就不应该害羞,白白放走一个机会。 宋晋庭就那么带着小贩,顺手又买了两个面具回到酒楼。 谢幼怡望着那一草垛的冰糖葫芦和笑开花的小贩,无语地瞅他:「你怎么买这么些,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男人都是一样的,一眼没看住就爱败银子。 在她嗔怪地目光中,宋晋庭笑得眼角弯出弧度,摘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她时低声道:「我就缺一个窈窈帮我管家。」 他说完就站直了,还退了三步,在她父母跟前装出君子端方的样儿,哪里有方才调戏人的那种风流暧昧。 谢幼怡发现自己越发不能招架他了,索性木然着一张脸,听着楼下有孩子的欢笑声,朝那个小贩说:「留下几串,剩余的都给孩子们发了。」 小贩是有眼色的,一看几人都衣着不凡,非富即贵,可不好久呆多窥探什么,腿脚利索就往楼下去了。 「回吧回吧,没意思。」安平侯看不惯宋晋庭围着闺女转的殷勤样,一挥手,牵着妻子要回家。 谢煜锋自然而然扶上妹妹。宋晋庭低头看手里的两个面具,心里轻叹,看来是看不成花灯了。 宋晋庭自己戴上面具,把谢幼怡送上马车,看她撩着帘子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伸手朝她比了三根指头。 她唰一下就把帘子摔上了,让他忍不住低低地笑。 待马车远去,宋晋庭才慢慢收了笑,双手倒插在袖笼里,朝还热闹的街市看一眼,往反方向离开。不惑在街口蹲了许久,见他来到,把马牵过来问:「我们回府吗?」 他翻身上马,把手里那个仕女面具往不惑脸上一卡:「不,到南城一巷子去。」 仕女不惑摸不着头脑,也骑上马,晃着脑袋跟着离开。 ☆☆☆ 昨日中秋,侯府下人都领了赏钱和吃了顿酒席,今日皆精神饱满,早早起来洒扫干活。 「怎么这会就扫地了。」 第73章 绘雪打着哈欠从炕上爬起来,穿上鞋子小心翼翼从屏风经过,目光瞥过挂在床头那盏绘小人儿的灯笼,嘴角一弯荡出笑容。 很快,外头洒扫的人都被她小声喊停,让先扫别处,织墨亦从隔壁厢房揉着眼出屋。 「姑娘这会儿还睡着呢?」织墨朝正屋瞥了几眼,绘雪捂着嘴巴笑,「宋少爷半夜三更偷跑进来,就蹲这门口给姑娘做灯笼,两人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的待到四更,都快天亮了,哪能早早起来。」 织墨想起昨夜见到宋晋庭出现时的惊吓,不由得叹气:「宋少爷待姑娘是真有心了,要是下回不半夜出现吓人就最好不过。」 两个丫鬟既无奈又想笑,昨夜她们姑娘高兴得眼睛一直亮晶晶的,许久不见她这么欢喜了。 昨儿夜会,谢幼怡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织墨帮着洗漱更衣时告诉她,京城几大掌柜已经等了有不少时间。 「怎么还是来了,不是让他们别跑,账面上的事都已经理清了。」她一边穿衣一边皱起眉头。 「奴婢问了好几回,米粮行的曹掌柜支支吾吾说近来总是有人来查,说有人告到衙门说我们发给其他铺子的米是陈粮。他疏通过关系,可发现没用。他开口了,其他掌柜才说他们都遇到类似的麻烦。」 这问题可大可小,且都发生在她外租手里的生意里,谢幼怡霎时连瞌睡都跑了,胡乱洗把脸梳过头就去见掌柜们。 此际在掌戎司的宋晋庭亦不时打个哈欠,伏在案上给皇帝写就谢幼怡在宫中被算计后调查的详情。 后宫算计重重,这按谢幼怡说的,就是一摊子浑水,他不该过多去接触皇家的这些密事。何况他觉得此事未必就所有人想的那样,真的来自于后宫的算计。 所以宋晋庭准备上书直接告诉皇帝自己无能,并不能查到更多的线索,左右皇帝自己也明白此事未必能‘沉冤得雪’,不会真怪罪。 他正奋笔疾书,不惑探头探脑进来了,连走到他跟前跟他耳语:「公子,你昨儿想找的那个戏班班主的侄儿,果然死了。」 「怎么死的。」 不惑道:「喝多摔进沟渠,正好撞着脑袋,死了。大理寺收到报案,已经处理完毕,尸首都被那一家人领回去了。」 宋晋庭笔尖一顿,又继续写了一行字才收笔,靠近椅背,一张脸慢慢冷了下去。 不惑见他这样,倒是心有庆幸:「公子,此事肯定蹊跷,也好在你昨夜走到半路离开,让我去暗探的。不然估计要被人发现你在查此事,只是他们一家能得罪什么人,还让公子你察觉了。」 宋晋庭没有答话,而是缓缓闭上眼,耳边回响着谢幼怡说的,昨夜混乱的时候有人拽她一把,还喊了声谢姑娘。 若是放在平时热闹的街区,遇到认识的人打声招呼很正常,然而那人在他出现后就隐没到人海了,肯定是另有所图。所以这才让他犯了疑心病,在想那场混乱是不是有人故意所致。 如若是故意的,那他和谢幼怡的踪迹就早早掌控在他人手中了,否则怎么能恰好让他们遇上事发。 至于当晚,他和谢幼怡在混乱后见到只有瑞王和太子,再无其他熟悉的人。 宋晋庭忽然抄起桌案上的折子起身就往外去,不惑伸长脖子问:「公子去哪?」 「面圣,回禀事项。」他头也不回,到了宫里,好巧不巧遇到瑞王下马车。 瑞王听到有人喊宋佥事,抬头一看,就见到宋晋庭一身贴服的官服,坐在马背上再英俊不过。 宋晋庭面无表情递上腰牌径直往宫内去,瑞王很快跟上来,双手倒插在袖子,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道:「宋佥事好本事,本王确实佩服……」 瑞王丢下一句话,笑到最后阴测测的,不待他回答,就转了道往东宫去。 宋晋庭立在朱红的宫墙下,盯着瑞王远去的背影,一双星目微眯。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妻宝》上 作者:姒弦 02、《妻宝》下 作者:姒弦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