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爱女友》 第一章 【第一章】 早上八点五十五分,周锦初背着咖啡色斜肩皮包,穿着浅咖啡色衬衫和黑色及膝裙,脚蹬黑色平底凉鞋,手握两杯外带咖啡,一杯是热拿铁加双倍牛奶,一杯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 她习惯性地将衬衫扣到最顶端的那一颗,上衣永远扎在裙腰里头,及肩的黑发永远绾成髻,整齐地盘在脑后。 这样拘谨而无变化的打扮与装束,一般通常出现在年长的小学教师,或是在工作岗位上待了数十年,即将领退休金安养天年的公务人员身上。 所以符浪老是记错她的真实年龄。 无论是从她那一身惨不忍睹的过季服饰上推测,还是从那一张小巧雪白却严肃的脸庞上研究,他都觉得她起码有八百岁了。 「小周,再跟我说一次你今年贵庚了?」 「二十七。」她边回边将黑咖啡递给他。 每次听每次心惊,符浪上下打量她的今日服装,依稀记得曾经在七○年代琼瑶电影里的林青霞身上看到过。 「你的偶像是谁?」 「珍古德博士。」她的语气变得热切了起来。 「早该猜到。」他叹了口气,「那你知不知道,珍古德博士也穿牛仔裤的?」 周锦初疑惑地望着他。 他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纯净老实如忠犬的眼眸一看,所有捉弄戏谑的兴致全被良心给逼了回去。 算了,开她玩笑,就好像在对家族中某个迟迟未嫁的姑婆寻开心,会有罪恶感的。 符浪投降了,边灌了一大口热咖啡,边翻开今天的行事历,问:「今天的拍摄行程安排得怎么样了?」 「和东北角的冲浪业者都联系好了,而且今天下午两点正是大潮。」她迟疑了一下,才道:「但是因为轻台梅卡逼近,受到外围环流影响,海岸附近的浪会比往常更大更高也更危险,我个人建议不要在今天进行拍摄。」 和她的忧心忡忡相较之下,符浪却是兴奋得眉飞色舞、满脸发光。 「太好了!」他左手握拳,猛地一击右掌心,「马上联络摄影组小王他们,我们提前十点到现场做准备。」 可是台风呢! 「等等。」周锦初一如往常被他搞得心惊胆跳,不假思索地伸手揪住他身上的t恤,瞬间绷出了他强壮结实、矫健完美的男性躯体线条。 「怎样?」他回头。 她瞥见他被自己拉得露出一抹古铜色小腹和腰间肌肤,手指蓦地一松,往后退了两步,脸颊涌现两朵尴尬的红晕。 「拍、拍谢……」她连台湾国语都冒出来了。 符浪看着她一副羞窘表情,不禁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抱臂,欺近她问:「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脸红……」 「说也奇怪。」他缓缓俯下头去,靠得她更近,嗓音低沉了下来。 周锦初脸上满满戒备与不安,屏息地又往后退了一步,「什、什么奇怪?」 她从小到大都不习惯有人靠她这么近,不管是男的女的。 而且他真的靠太近了! 近到她都可以闻到他早晨冲过澡后的香皂味儿,还有那淡淡清新的刮胡水,以及他醇厚的男人体气…… 她下意识地暂时停止呼吸。 「你不是常常看到我做节目时袒胸露背,就差没一丝不挂的样子,」他黑亮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的,「怎么还会脸红?难道,你对我……」 「对你怎样?」她眨了眨眼,捕捉到他眸底那抹促狭,突然冷静了下来,甚至有些好笑起来。 他该不会是以为…… 啧,她又不是脑瘫,更不是吃撑了没事做,才会对他这个全亚洲公认最最热血性感的男主持人有一丝一毫的遐想。 符浪有些失望地发现她又恢复了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周」面貌。 啐!真不好玩。 「你对我真的连一点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吗?」他懊恼得像个小男孩。 「对不起。」她歉然地看着他。 「小周,为什么你不像其他女人那样,看到我就尖叫、笑得花枝乱颤?」他很是困扰迷惑。「害我好不习惯。」 共事两年来,他所有的魅力在她面前只有踢到铁板的份,坦白说,着实有损他的男性自尊心。 「应该有三个原因吧。」周锦初很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在『办公室政治学』这本书里有说,办公室恋情最常危及工作素质,更有可能造成同事间的伦理错位毁坏,所以能免则免。」 他一愣。 「还有,我妈说年龄差三岁、六岁和九岁是大忌,你今年三十,我二十七,我们如果论及婚嫁,在黄历上会有『小凶刑克』的可能,轻则婚姻不顺,重则离异收场。」 他下巴掉了下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满眼歉意地看着他,小小声道:「你太吵了。」 「我什么?」 周锦初瑟缩了下,小手抚着被他的吼声震得隐隐生疼的耳朵,嗫嚅道:「我比较喜欢斯文安静,喜欢看看书、看看电影的男生。你太光芒四射、太热闹喧哗、太精力充沛,而且永远都在动,永远都静不下来,我光看都眼花撩乱了,实在很难迷恋上你。」 符浪生平头一次连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她吞了口口水,心里有些不安,「不过你不用难过啦,这是我自己个人的看法,不代表所有的女人。事实上,除了我以外,有很多女孩子都很爱慕你呀!你看,这个月的女人窝杂志,不是把你和李嘉阳并列全亚洲一文一武、最居家最性感的两大美男子吗?还有知名的运动周刊──」 「行了。」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心在滴血。 她倒还不如不安慰…… 意思就是说,就算他是风靡全亚洲的性感猛男万人迷,却一点都不入她这个老古板的眼? 不知怎的,为此,符浪觉得极度不是滋味。 「你生气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糟糕!她不是一向谨言慎行,饭不多吃,话不乱说的吗?怎么今天这么口无遮拦…… 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顶头上司,更是这家走时尚旅游生活路线的电视台里的风云人物、当家主持人之一,要是真得罪惹恼了他,她可吃不了兜着走。 「不是生气。」他抓了抓帅气利落的短发刺猬头,神情很是复杂。 「那……」她试图弥补,讪讪然地道:「还是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就当跟你赔罪?」 「得了,我是那么心胸狭窄的小气男人吗?」符浪瞥向她那张战战兢兢的严肃小脸,不禁被逗笑了,拍拍她的头道:「走吧,咱们工作去。今天下了工之后,我请你们去吃东北角最有名的海鲜大餐!」 「呃,谢谢。」要不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好。 走在他身后,看着面前这个高大挺拔、永远英姿焕发、精力旺盛的符浪,周锦初突然有一些些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会是众多女人疯狂爱戴、垂涎三尺的对象之一了。 ……不过他还是太吵了。 难得的假期,大热天的,周锦初坐在家里吃冰镇绿豆汤,并盘算着该去大卖场买家庭用品了。 一串的抽取式卫生纸只剩下四包,食品柜里的罐头也吃掉了一半,得再去补充新货,还有麦片、咖啡粉、洗衣精、沐浴乳……统统剩下两瓶,万一工作太忙,一时不小心用光了,家里没剩下半点存货怎么办?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购物清单,再拿出所有待缴的单据一一填写完毕,决定等一下出门的时候顺道缴清。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连忙拿起手机。 「您好,我是周锦初,请问您是哪位?」 「小周,你能有一次接电话不要这么必恭必敬的吗?」电话里的低沉男声好笑又好气地一叹。 啧!符老板真是管得好宽,不愧是成天上天入地、上山下海、无所不包的热血男儿。 她咕哝地腹诽了两句,随即一贯认真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在干嘛?」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回答:「喝绿豆汤。」 「难得放假,你竟然在家里喝绿豆汤?」他语气惊讶。 她眨眨眼睛,不无迷惑的反问:「不然还能干嘛?」 「啧,人生苦短,当然得把握当下,尽情享受每一刻了!」他豪爽地道:「十分钟后,我去接你。」 从哪里?他住的大直豪宅吗? 「十分钟?」她心一震,脸色登时变了,喊了起来:「等一下!符浪,我前天才帮你缴完上个月那笔恐怖的超速罚单──」 「待会见。」电话那端已经收线了。 第二章 不── 周锦初头好痛,好想哀号惨叫。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是符浪这闯祸精的执行助理? 她一向循规蹈矩、勤奋守分,上班从不迟到,每月都拿全勤奖,走路一定走斑马线,连黄灯都不闯,看电影的时候连口香糖都不嚼,买东西的时候绝对乖乖排队,为什么她偏偏会遇到这一个过动、胆大包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我好好在家里喝绿豆汤又招谁惹谁了?」她有些欲哭无泪。 果不其然,说十分钟就是十分钟,十分钟后,她家门铃响彻云霄。 周锦初沮丧地打开一楼公寓铁门,看见高大的符浪出现在面前,颈项上挂着条阳刚的钛金链,穿着一件黑色t恤,牛仔裤裹着修长的双腿,对着她朝气蓬勃地笑得一脸灿烂。 「嗨。」 「早安。」她努力压抑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小小声抱怨:「你为什么不去约会?我记得有好几个名模和女明星一直狂打你的电话,想跟你约时间去吃饭喝茶逛夜店──」 「你在吃醋吗?」他对着她笑得好开心。 「你还没睡醒吧?」她眼带怀疑。 「要不你倒说说看,她们有谁这么早就醒着的?」符浪热情地勾住她的肩膀,硬将她拖上那辆引擎咆哮起来吵死人的悍马车。「别扫兴了,走吧,先陪我去永和豆浆大王吃早餐,然后我带你去好好体验人生!」 「可是我今天要去大卖场买家用品──」 「等晚上你要是还有力气的话,我再负责带你去。」他对她眨了眨眼。 不妙…… 周锦初再想要反悔,把自己锁回安全的家门内,却也来不及了。 符浪这疯子!竟然在吃完豆浆和烧饼油条后,就把她一路载上高速公路,然后直接飙向云林剑湖山乐园去了! 「我、我不要坐云霄飞车──」周锦初脸色发白,死命抱住游乐园内的一根柱子不放手。 「很好玩的。」符浪极力怂恿,好言哄诱,「玩这个最能释放平日累积的压力,而且云霄飞车只是基本款,幼幼班等级,等你挑战过关后,我们再进阶到自由落体和最刺激过瘾的g5……」 周锦初光听心脏都快停了,脸色从发白转而变得惨绿。「不不不,你听我说,我平常没有什么压力,真的,所以完全不用释放……你、你在电视台里的工作那么繁重,而且每天不是跳伞、冲浪就是高空弹跳什么的,你比较有压力……」 「你该不会是个胆小鬼吧?」他眯起双眼看她。 「我是啊,我是啊……」她这辈子从没逞过什么意气,听他这么一说,赶紧点头如捣蒜地大表同意。 承认胆小不会死人,但要当真被他押去一一「体会人生」,那就不一定了。 「胆量是可以训练的,如果不试,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耐力和抗压性可以到达什么程度呢?」他对着她笑,露出雪白好看的牙齿。 可看在周锦初眼中,却不啻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森森狞笑。 「可是我今天穿裙子!」她惊恐万分的脑袋瓜总算挤出一个合理的推托之词,「不方便,对,很不方便,太不方便了。」 阿弥陀佛,感谢老天。 「我可以帮你买条海滩裤。」他兴致勃勃地提议。 「不用不用不用!」 「周锦初同学,你一点都不好玩。」他满脸失望。 「我本来就不好玩。」她及时吞下另一句话──更不想跟你「玩」。 而且玩乐还行,玩命就免了。 「身为我的执行助理,连云霄飞车都不敢搭,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好意思吗?」符浪浓眉挑得高高的,采取迂回战术说服她,「还有,要怎么让观众相信我们节目可都是玩真的?」 「这个跟那个有什么关系?」周锦初的语气开始有点心虚了。 「怎么没关系?」他双手抱臂,阳刚帅气的脸庞浮起一抹痛心之色。「你忘了这两年来我们整组工作人员是多么用心卖力吗?好不容易让极限运动挑战的节目在台湾闯出了一片天,我身为制作人和主持人,每个礼拜上山下海,甚至远赴国外亲身做挑战和拍摄,难道还无法让你有那个勇气去面对生命中的一次大胆尝试和自我突破吗?」 「呃……」她有些忐忑难安。 「如果连你这个执行助理都没有热血沸腾的感受,那么我们又如何能感动那些一直以来支持着我们、信任着我们的观众?」他黑眸里的痛惜之色更深。 「对……对不起。」她再也禁不住良心有愧,内疚地低下了头。 「算了,其实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你说得对,我是不该强迫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再说,也不是每个人都非得认同极限运动对人类身心灵的重要性不可。」他怅然地挥了挥手,肩膀有些落寞地耸了耸,「走吧,我送你回去。」 「等一下!」她冲口唤住他。 符浪回过头,不带一丝期待地看着她,「嗯?」 「如果……」周锦初猛吞着口水,努力咽下胃底翻搅的恐惧。「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去坐云霄飞车和自由落体,你、你可不可以坐在我的旁边?还有,手……可以借我一直握着吗?」 「当然可以。」他凝视着她,眸光闪动,嘴角渐渐往上扬。「我会一直握着你的手,陪着你,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我保证。」 她望着他,目光和他的交触在一起,不知怎的,忽然不再感到那么地害怕了。 「那……」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彷佛在他含笑的鼓励眼神里得到了极大的力量。「我们就去坐吧!」 此时此刻,有他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她,陪着她,还承诺绝不放开她,管他云霄飞车、自由落体和什么g5的可怕不可怕,就算会后悔,那也都是坐完以后的事了。 周锦初果然每一项游乐设施都上去「玩过」了。 虽然结束后,下场都是脸色惨白,趴在一旁的洗手台狂吐,依然没有阻止她继续向下一项挑战的决心。 反倒是符浪看得心惊胆战,忙着拍抚着大吐特吐的她的后背同时,忍不住柔声道:「可以了,我们不要再玩了,我相信你胆子很大,也很勇敢,但你再这么吐下去,恐怕连整颗胆都要吐出来了。」 「呕……」周锦初好不容易把胃里最后一口酸水吐完后,无力地摆了摆手,「我很好,我没事……」 只有脑浆像被「雪克」成浆糊状,还有五脏六腑都上下错位而已,其他的都还好。 比她想象中会心脏病发,直接倒毙在游戏器材上的情况,还好上许多。 以后她也可以向人炫耀,自己可是曾经将剑湖山所有恐怖刺激可怕的游乐设施全玩过了,不再是胆小鬼了。 但他以后再想拖她到游乐园来──绝对免谈! 见她冷汗涔涔、发乱脸白,吐得令人惨不忍睹的落魄模样,符浪看得好不忍心,索性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你要干嘛?」周锦初吓了一大跳,在他怀里全身僵硬。 「像这种时候,你不是该环住我的脖子吗?」他不禁好笑地叹了口气,「你不怕摔下去吗?」 真要命,这辈子他还没见过比她更拘谨的女人。 「我没事环你的脖子干嘛?」她瞪着他。 「放轻松点,你都快变成化石了。」他语气轻快地道,抱着她大步朝外走。 「你要去哪里?放我下来!」她抗议,「何况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抱我于礼不合──」 「你清朝出生的啊?」符浪没好气的回了句,自顾自抱着她往最近的室内咖啡屋走去。「下一句就要教训我『男女授受不亲』了吗?」 「符浪,我是跟你说认真的,放我下来!」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嚷道。 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而且还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了起来── 「咦?那个不是『极限运动大挑战』的符浪吗?」 「真的是符浪耶!天哪,他起码有一百八十几公分高吧?而且好帅哦!」 「你看那个胸肌、臂肌,哇塞哇塞,简直性感死了!」 「他怎么抱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女生啊?那是他女朋友吗?」 「啐!怎么可能,就她这路人甲的德行?杂志上都说符浪的女朋友不是名模就是辣妹,他怎么会有这么平凡的女朋友?」 周锦初是全不在意旁人怎么「狗眼看人低」,但是她不能不维护「极限运动大挑战」的名声以及她和符浪的「清誉」。 第三章 「符浪,放、我、下、来!」她咬牙切齿,口吻已经像要杀人了。「你搞清楚,我不是你那些莺莺燕燕──」 「放心,你也不是我的菜。」他笑道。 周锦初陡地僵住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只是看不得你在外头像是快要晕倒的样子。」符浪丝毫未察觉到她的异状,径自将她抱进咖啡屋内,「进来吹吹冷气,喝点东西垫个胃,身体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心底好像微微揪了一下,可才刚感觉到有点疼,那一丝突兀陌生的滋味就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麻烦给我一杯冰红茶。」在被放进柔软的椅座上后,她终于开口。「还有一份热狗面包,加香茄酱不加黄芥末。谢谢。」 「不用谢。」他笑了,摸摸她的头,转身踩着一贯悠哉的脚步而去。「马上来。」 周锦初没有目送他的背影,反而很专心很专心地盯着桌上的菜单,看了很久、很久…… 当天晚上,大卖场。 「你确定不先回家休息?」推着购物推车的符浪微偏过头,关怀地询问走在身旁的周锦初。 「今日事今日毕。」她专心检查着手上那份清单,尽管腰酸背痛,两腿发软,依然坚持买完清单上的所有物品。 他好笑地看着她,「这么循规蹈矩、井井有条的人生,不闷吗?」 「人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抬头睨了他一眼,「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过疯狂人生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他一手摩挲着下巴,佯装沉思,「嗯,这种成语果然象是你会说的话。小周,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可不可以问你?」 「是什么?」 「你爸妈该不会都是国文老师吧?」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看着他。 「我有特异功能。」符浪不禁为自己的真知灼见、目光锐利而沾沾自喜。 她随即恍然,「也对,你看过我的履历表了。」 其实当初她的履历内容他只瞄了一眼,一转头就忘光光了,哪里会记到现在? 符浪的笑容顿时心虚地卡住,难掩尴尬,讪讪然地挠了挠头,「呃……是啊,哈哈哈!对了,要不要买支好神拖?听说很好用,我上次看人亲身示范过,还满好玩的。」 好神拖?周锦初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不过,符浪这个人还真无法用一般人的标准去揣度臆测。 比方说,一般人会套上新研发出来的科技飞鼠装,从九份金瓜石最高的那座山上往下跳吗? 又比方说,一般人会为了节目,亲身实地去全程参与海军陆战队的魔鬼训练,最后,竟然还给他拿到了第一吗? 周锦初下意识和他稍稍拉开了些距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听说疯狂也是会传染的。 符浪这人名副其实,就像一场大浪,又像一个超级台风,随时会打乱、吹垮、卷走她所有条条有理、踏实安全的人生轨道。 自从两年前进入他的工作小组到现在,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精神和力气才勉强稳住一贯的脚步,不被他吹得东倒西歪团团转,更像只试图过高速公路的乌龟般,必须提心吊胆、步步为营,才不会被狂飙而来的卡车当场压扁! 「想溜哪里去?」符浪察觉到她特意落后的脚步,浓眉微挑,伸手又将她抓回来。 「我、我要去另一边拿沐浴乳。」 「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耳朵就会动?」 「真的吗?」她急忙捂住双耳,直到听见他的大笑才惊觉被骗了。 「天,你真是有够老实的。」他笑到泪水都冒出来了。 这家伙……她深感懊恼又不是滋味。「捉弄我很好玩吗?」 「非、常、好、玩!」他嘴角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也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不会像个八百岁的老太婆。」 「我又没有那么老。」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孩子,女孩对年龄这件事是很敏感的。 「你想不想试试打扮年轻一点?」符浪一双出了名的桃花电眼开始上下打量她,扫描得她浑身不对劲起来。「嗯,干脆把头发削薄剪短,换件小可爱,外头罩件宽一点的棉t,穿紧身牛仔裤,走戴佩妮风格,不要再穿这种俗毙的凉鞋了,换细跟的高跟鞋,要不就是新款的帆布鞋,如何?」 他形容的,就是他喜欢的女孩子的外表吧? 周锦初望着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他,胸口不知怎地,有点闷闷,怪怪的。 也许,像她这样的个性、这样的打扮的女孩,恰恰是男人最没有兴趣、最倒胃口的那一款吧? 她也曾听过那个理论:十八岁的少年喜欢的是十八岁的女孩,二十八岁的男孩子喜欢的是十八岁的女孩,三十八岁的男人喜欢的是十八岁的女孩,四十八岁的壮年人喜欢的还是十八岁的女孩,就算是五十八、六十八……男人喜欢的,永远是青春洋溢、粉嫩柔软的女孩。 像符浪这种性感阳刚的大男人,当然也不会例外。 周锦初低下头,悄悄挣脱开他握着自己的手,「我……先去三楼买罐头,你慢慢逛吧,我们收银台见。」 「小周?」 符浪不解地望着她突然加快脚步离去的背影,不禁有些纳闷了起来。 怎么了?难道她不喜欢他的提议吗?还是她喜欢比较女性化的打扮? 「头发不想削薄剪短的话,不然烫蓬烫卷一点,走舒淇路线也行啊!」他圈起手在嘴边大喊,「嘿!小周?小周?」 不就是在跟她商量吗?怎么这样就跑掉了? 【第二章】 阳光自电视台那大片落地窗透射而来,在特殊的玻璃涂层隔离下不显灼热刺眼,反而犹如自深深蓝色海底仰望向天空,隐隐明亮,又沉静神秘。 周锦初双手握着咖啡杯,默默汲取杯身微烫的暖意,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连绵群山。 二十七岁了,工作也上了轨道,下一步,应该是和某个老实勤奋的男人进入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阶段了。 从小,她就被教导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写功课,整理好书包,提前预习明天要教的课程,然后吃完饭后,写评量,看一个小时的故事书,接着洗澡刷牙,上床睡觉,第二天早起,穿衣,吃饭,上课……周而复始,天天一样。 十岁有十岁该念的功课,二十岁有二十岁该读的书,毕业后,找工作、就职,然后在二十八岁生理年龄最恰当的时候,结婚,赶在三十岁大关前生小孩。 因为乖巧,所以她的人生都是按部就班的规定得好好的,也因为太乖了,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混乱、复杂、失控的突发状况。 她庆幸在成为符浪的执行助理这两年来,已经被磨练出了许多危机处理的能力。但,那也仅止于工作上,她的私生活,依然单调得一成不变,只要一颗小石头,就能轻易震出满池的大涟漪。 周锦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昨天在大卖场,符浪不过是好意提议可以帮她改变形象,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就能令她昨晚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还睡不着? 「唉。」她揉了揉疲惫酸涩的眼睛。 「锦初,我们节目部晚上要聚餐,你记得要参加哦!」一记突然落在肩上的轻拍吓了她一大跳。 周锦初回过头,吁了一口气。「桑妮,是你啊!」 「不然是谁?」打扮时髦亮丽的圆脸女郎笑咪咪的,「你以为是你家那位猛男帅哥符浪吗?」 「符浪不是『我家』的。」她强调。 「那你应该不介意今天晚上帮我们约他来吧?」桑妮暧昧地眨了眨眼,难掩心里的期待。 「你们自己去约他,他那么爱凑热闹的人,保管一接到电话,用飞的也会飞去。」 「那可不一定。」桑妮嘟起了小嘴,「上次组长庆生会去唱ktv,他才到现场,一发现你没去,敬了组长三杯酒后就落跑走人了。」 周锦初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那是因为符浪一到现场发现阴盛阳衰,她又不在那里当他的挡箭牌──专挡缠女痴娃的──所以才会匆匆敬了酒后,就借口离场了。 如果那次聚会里有他欣赏喜欢的对象,他符大少早就留下来炒热气氛满场飞,还会来个不醉不归。 两年了,她还不了解他的德行吗? 第四章 「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去。」桑妮亲密地箍着她的颈项,「是好姊妹的话就舍命陪君子,快!」 「……好。」她叹了一口气。 「那你负责说服符浪一定要到场哦!」 「我尽量。」 回到办公室,看见晒得一身古铜色的高大男人正兴奋地比手画脚,不知在对整个摄影组和工作人员解说什么,众人抬头望着他,听得津津有味又入神。 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他,永远是最活力耀眼、令人目光情不自禁依依留恋跟随的那一个。 周锦初没有发觉自己竟然站在门口发呆。 「小周,你来得正好。」符浪一瞥见她的身影,咧嘴笑了。「来听听我们的最新企划,到台湾邻近各个无人岛上的海蚀洞进行探勘挑战,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你不怕被夹在山壁里动弹不得的话,」她耸了耸肩,「那我没意见。」 「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好歹也是攀岩好手,不过就区区海蚀洞,怎么可能困得住我?」 「那个有一样吗?」她真会被他气死。 幸亏他不是她儿子,要不然她肯定还不到四十岁,就被吓到心脏衰竭而亡。 仔细想来,符伯母还真了不起,养到这种胆大包天的小孩,至今还能「身强体壮,依然健在」,着实不易啊。 「那我们就这样决定了!」符浪兴匆匆地击掌,笑得好不开心。 待其他工作人员各自忙去了,周锦初总算想起桑妮交付的任务。 「等一下,有件事跟你商量。」 「如果是想劝我打消念头,安全至上的话,那就不用说了。」他笑嘻嘻地道。 「你是制作人兼主持人,我不过是执行小助理,当然是你说了算。」她暗暗咕哝,「反正劝你也不会听。」 「那是什么事?」他满眼兴味盎然地盯着她,「啊,我知道了,你终于想开了,要找我帮你作形象大改造?」 「我的形象很安全,不劳您费心了。」她没好气地道。「是桑妮他们节目部的聚会,想约你参加──他们请你非去不可。」 「你去吗?」他眸光灼灼盯着她。 「我……」她顿了顿,无奈地道:「也去。」 「好,那就一起吧!」符浪笑着伸臂环住她的肩膀,习惯性地在她头上乱揉一把。 笼罩在他热力惊人的强壮气息里,周锦初紧绷着全身肌肉,僵硬的背脊微微骚动,脸上的神情不知是笑是气、该喜该忧好。 幸好他不是她的那杯茶,幸好她对他没有任何遐想,幸好他是她最不可能爱上的那种男人…… 不然她就完蛋了。 果不其然,她根本是去当他的挡箭牌,而现场一出现他喜欢的运动型美眉,他马上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在续摊的ktv大包厢里,符浪又笑又闹地尽情嘶吼着「枪与玫瑰」的摇滚名曲,低沉又狂野的嗓音风靡全场。 在场所有女性没被啤酒灌醉,反而被他的歌声迷倒了一大片。 周锦初坐在角落,抱着被人遗忘的水果盘慢慢吃着,暗自担心不知赶不赶得及搭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她是坐符浪的车来的,可是他喝了酒,晚上只能搭小黄回大直,是不能再送她回家了。 要是坐小黄回永和,得花上好几百块,再加上夜间加成,足足可以让她搭一个月的公交车还有找呢。 犹豫再三,她终于鼓起勇气在他唱完歌后,众人如雷的掌声中开口。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家了。」她把水果盘放回桌上,拍拍衣襟站了起来。 「好哇,那你路上小心哦!」桑妮明显见色忘友,满眼都黏在浑身热浪魅力十足、正在大口喝冰啤酒解渴兼润嗓的符浪身上,心不在焉的回道。 「你要走了?」符浪一怔,放下了啤酒杯。 她点点头,对着他笑了笑,「我赶公交车,你们大家继续啊。」 「我送你回去。」 「不──」现场所有女人齐声哀号。 如果目光能变成箭的话,现在周锦初背后肯定插满了箭,跟箭猪没两样。 「我才不敢坐你的车回家。」她在众姝满满哀怨威胁的眼神下,不禁吞了口口水。「再说了,酒驾是违法的行为,你也得搭小黄回家。」 「我当然知道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尽管喝了一打啤酒,又high了一整晚,符浪看起来还是很清醒。「我是说,我和小黄送你回去,你一个女孩子晚上搭出租车,我不放心。」 他的绅士和体贴又惹来全场女人的倾倒和一阵怪叫── 「符浪,不公平啦!那你也得送人家回去,人家也是女孩子,也得自己一个人搭小黄呀!」 「还有我、还有我,我家在芦州,更远呢!」 「我虽然住松山,但是深夜问题多,美女就算只搭短短的车程也可能有危险──」 「屁啦!还真敢讲自己是美女,我看是载你的司机比较危险吧?」 见现场莺声燕语闹成一团,符浪头都痛起来了,一抬眼,就瞥见那个没义气的女人已经偷偷蹭到了门边,悄悄开了门就溜之大吉…… 周锦初正庆幸自己顺利逃出了ktv,在微凉的夜色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往右边两条街外的公交车站牌走去。 「又想逃哪里去?」才走了没两步,她就被一股强壮力量给硬生生抓了回去。 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落入他的怀里,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夹杂着酒香味的男人气息包围了,并且清晰地感觉到背后有具结实灼热的胸膛牢牢地紧贴着…… 脑门轰地一声,周锦初双颊炸开了朵朵红云! 符、浪。 「没想到你这么不讲义气……」他的唇靠在她突然变得异常敏感的耳畔,沙哑低喃吹气,炽热得彷佛会烫人。「嗯,你身上好香,这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周锦初背脊窜过一股莫名的栗然,心脏疯狂猛敲,象是快从嘴边跳出去了。 「这是美琪药皂的味道。」她拚命收束涣散荡漾的心神,努力想扳开他紧箍得像钢铁般的臂弯。「你、你放开啦!给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们两个拉拉扯扯的,是有什么暧昧关系咧!」 「我不管,你竟敢遗弃我。」符浪像个小男孩般任性地缠着她不放,双臂搂得她更紧。「就不怕里头那群女狼俱乐部的成员把我啃得骨头都不剩?」 「哪有那么严重?我看你也乐得很啊。」她扭来扭去的,试图挣脱开他的箝制,最后忍不住重重拍着他的手,嚷道:「放手啦!你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符浪一愣,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笑得浑身颤抖。「老天,小周,你真是太有趣了,哈哈哈哈……」 周锦初真是无奈到了极点,只得站在原地,继续被这个象是还没长大的大男孩环着,等他笑完。 「很高兴我能为你提供这么丰富的笑料。」唉,难道她存在的贡献就是这样而已?真是令人感伤。「能不能麻烦你笑完了就起来?你好重……喂?喂?」 她试图转过头看他,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他竟然这样靠着她就睡着了?! 「符浪!醒醒!你真的很重欸……」她都快被压扁了,只得死命撑住双脚,「哪有人这样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醉倒了啊?」 他灼热的呼吸在她颈项吹拂着,就差没发出酣睡狮子般的呼噜呼噜声了。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周锦初莫可奈何,只能勉强扛扶着他,费力腾出一只手朝着街上猛挥,「出租车!」 早上,符浪在头痛欲裂的宿醉中醒来。 「水……」他干渴的喉咙活像是刚刚铺上了热柏油,喃喃呻/吟。 「还水咧!」一个熟悉的威严女声在他头顶出现。「喝尿吧你!」 他悚然一惊,顾不得脑袋抽痛,猛然翻身坐了起来。 「妈?」 「你还记得你有个妈呀?」五十出头仍旧美艳的颜春娇一身香奈儿套装,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地耸起,不爽地瞪着自己这个狂野帅气却不务正业的「好儿子」。「都几点了还醉倒在床上?丢不丢人哪?也不知道你这副颓废惫懒的德行是像到谁,半点都不像我颜春娇──」 「妈,你难得来看宝贝儿子,又是为了念我长得像隔壁老王家的吗?」符浪赶紧起身,亲亲热热地环着母亲的肩,嘻皮笑脸地道。 颜春娇白了儿子一眼。「少在那边给我五四三的,你妈我每天公务繁重忙得很,要不是奉了你外婆的命令来,我才懒得管你在外头搞什么飞机。」 第五章 「得由知名饭店集团的颜春娇总裁亲自前来传达的命令,那肯定非常重要。」他笑吟吟地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光着大脚踩过冰凉的石英地砖,替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不忘顺口「孝敬」了一句:「妈,你要喝水还是柳橙汁?」 「什么都不用。」颜春娇皱眉环顾着儿子这典型黄金单身汉的屋内。 果然,乱是不乱,但是空空荡荡的,像装潢来摆着好看的样品屋,一点家的味道都没有。 这混小子,真是有够不争气的! 「外婆找我有事吗?」他仰头大口喝着清凉的水。 「叫你下个月十五,外婆大寿之日带女朋友回家。」 「噗──」他一口水直直喷出去,岔了气地猛咳起来,「咳咳咳……」 颜春娇有一丝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哎哟,怎么喝个水也会呛到?要不要紧哪?需不需要妈帮你拍拍背?」 「咳咳咳……」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了母亲一眼,「妈……咳咳!你根本是来看热闹的吧?」 「对啊,好不容易你外婆不催我再嫁,反而转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了,你说我能不高兴吗?」颜春娇掩不住满脸得意。 「妈,你和外婆可以正常一点吗?」符浪总算停止呛咳,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无奈至极。「你们为什么不像别人家的外婆和妈妈,跳土风舞的跳土风舞,喝下午茶的喝下午茶,要不,去做做志工,甚至参加扶轮社、狮子会也好啊!」 「你外婆和你妈这辈子最大的兴趣就是赚钱。」颜春娇哼了一声,「只要有钱赚,我们俩都会精神抖擞地活到一百岁。」 「既然这样,又何必担心我交不交女朋友,结不结婚?」他把杯里剩下的水喝完,放回白色长餐台上。「我今年才三十岁,又不急。」 「你不急,我不急,外婆急啊!」颜春娇忍不住重重巴了儿子肩头一记──这小子长太高,害她再也巴不到他的后脑勺了。「少废话,我不管你是用偷的骗的拐的还是租的,反正到时候你一定要带个女朋友回家给外婆开心一下,还有,别把你那些莺莺燕燕抓回去充数啊,外婆想看的是你的女友,不是炮友,听见没?」 「有人的妈妈会这么跟儿子说话的吗?」有时他还真怀疑自己妈妈是不是曾经被外星人绑架过又放回来,怎么思想都跟一般正常人不一样? 「少在你妈面前扮纯情了,我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吗?」颜春娇嗤地笑了。「我再提醒你一次,外婆这次可是认真的,要是你不能找个正经人家的好女孩去哄一下外婆,别怪外婆抓狂起来的时候,妈不帮你挡啊!」 符浪这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外婆年纪虽大,但当年可是横行黑白两道、人称「黑玫瑰」的中部纵贯线大姊头,现在,不管是什么政党大老或是黑帮老大,见着了她老人家还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玫瑰姊」! 外婆要当真想恶整他,那简直比喝口水还容易。 「这一定是个恶梦,一定是个恶梦……」他捧着宿醉剧痛的脑袋,不禁呻/吟了起来。 「自求多福吧,儿子,哈哈哈!」颜春娇那张搽了迪奥口红的烈艳红唇几乎笑咧到了耳朵,只差没有仰天狂笑地扬长而去。 符浪颓然地坐在白色餐台前,足足烦恼了好几分钟,呆滞的目光蓦地瞥见压在白瓷胡椒罐下的纸条……这是什么? 他伸手抽出纸条,视线落在那熟悉的、一笔一画工整娟秀的小字上── 符浪你好: 电锅里有一锅鸡粥,咖啡机已经设定好了,按下去即可,你酒后吐脏的衣服我洗干净挂在阳台上,请记得要收,谢谢。 锦初敬上 他心里涌现一股暖流,嘴角浮现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果然是我最忠诚可靠的小周……」他陡地顿住了。 这一趟无人岛上海蚀洞的探险过程,尽管在事前做好了专业的地质探测研究,也和台大地质学教授取得了许多相关的资料,确保一切都是在最严谨的状态下进行,依然让工作人员吃尽了苦头。 虽然拍摄出来的效果十分惊人,精采得不得了,但是除了从头到尾都像打了兴奋剂的符浪之外,其他人在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后,都累得像老狗般瘫在沙滩上呈半死不活状。 「干脆让快艇明天早上再来接我们,等一下我潜水去抓些鱼或龙虾,听说这里的小岩龙虾美味极了,晚上我们就来举行营火晚会吧!」身上刮伤了好几处的符浪双手叉腰,长腿微分地稳稳踩在沙摊上,兴高采烈地提议。 「妈呀……」七八名摄影师和制作小组的成员齐声惨叫,「老大,今天就放过我们吧……」 「一堆没志气的家伙,还是不是男人哪你们?」符浪锐利如电的目光环视众人一圈,个个被他扫得满脸心虚。「看!人家小周女孩子都不喊累了,你们累个什么东西?」 周锦初正在把双氧水、棉花棒、碘酒和ok绷一一收进急救箱,闻言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谢谢,但我只是后备小组,准备矿泉水、收收线、写写资料,也没什么好累的。」她抬起头,接触到众人恳求拜托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们还是照原定计划回本岛吧,大家晚上好好休息,睡个觉,明天中午还要赶飞机回台北做后制呢!」 「小周,别扫兴好不好?」符浪走近她,看向她的眸光却很温柔。 她不禁浑身一颤,下意识摸了摸在海风吹拂下的双臂,背脊也莫名酥麻栗然起来──明明穿了运动衣和运动长裤,怎么还会冷呢? 可是,这种感觉又不真的是冷…… 「还是你累了?」他温言问道。 周锦初舔了舔突然有些干燥的唇,脑袋停顿了一拍,才记起要回答。「我不累,只是临时在无人岛上过夜,我们什么也没准备,没被子没帐篷也没蚊香,这样不太好。」 「蚊香?」他象是呛到。 「现在是夏天,晚上蚊子多,又是在野外──」 「茫茫大海上的无人岛,找得到几只蚊子?」他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曲指轻敲了下她的头,「傻瓜。」 周锦初双颊没来由地微微发烫,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远离这开始有些不对劲的异样氛围。 可是符浪接下来并没有做出什么怪异的亲密举动,他对着她露齿一笑,神情坦然大方,洒脱爽朗得像平常一样。 「好吧,那不勉强你们。」他扮了个鬼脸,「反正只有我一个人也玩不起来,算了,饶了你们一次。」 「谢主隆恩!」众人欢呼。 打从清晨五点就钻进洞穴里探险,历经危险紧绷的十二个小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现在回本岛洗澡吃饭睡大头觉才是他们最盼望的啊! 他瞥向周锦初,「小周,通知快艇来载我们吧。」 「知道了。」她拿出无线电,情不自禁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锦初,人家符浪又没怎么样,你干嘛自己在这边搞得别别扭扭、奇奇怪怪的? 她自我反省了一分钟后,这才用无线电联络快艇公司的船老大。 回到绿岛后,晚间在投宿的民宿里吃完了饭,周锦初先把明天早上该做的事都安排好,程序也从头到尾地顺了一遍,这才安心地去洗澡。 这家民宿就位在海边,院子出去走不到十步路就是小小的半月形沙滩,海浪静静拍打着岸边,卷来退去着一波又一波的潮水…… 绿岛一到晚上,几乎家家户户早早就关灯休息,整座小岛静得彷佛睡着了,唯有满天星斗闪烁灿烂,还有时不时划过天际的璀璨流星,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依然那样地活跃而动人。 周锦初洗完澡,换上另一套舒适的咖啡色运动服,湿湿的头发却因为找不到吹风机,又怕就这样上床睡觉,将来会得偏头痛,索性包了条厚毛巾就走出民宿,到沙滩上找了截漂流木坐下来,边擦头发边看海。 「吁……」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了。 像这样,坐着发呆,脑袋瓜放空,静静听着海浪声,彷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温柔地静止了。 这种感觉,也可以叫作幸福吧? 「喏。」一只罐装绿茶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吓!」她猛地一惊抬头,见是符浪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你在这边干嘛?」 「那你又在这里干嘛?」穿着白色背心棉t、灰色棉裤的符浪踩着双人字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第六章 本来还觉得这根漂流木挺长的,可当他一坐下来,周锦初突然发现还是不够长,要不她怎么会那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强壮高大又象是会发热的身体靠得她那么近? 她悄悄挪动了一下屁股。 符浪没有忽略她这小小的举动,眸底掠过了一抹好笑,却什么也没说。 「绿岛的海真美。」他望向那一片幽暗沉静的大海,拉开手上的啤酒拉环,喝了一口。 「嗯。」她偷偷瞄了他一眼,紧绷的心慢慢松弛下来。「你怎么还没睡,不累吗?」 「不累。」他嗓音低沉,别过头来凝视着她,「你呢?」 「我也不累。」她连忙收回偷瞄他的目光,瞥见手中的绿茶,突然想到──「这么晚了,你哪里弄来的啤酒和绿茶?」 「民宿老板是我朋友,」他顽皮地对她眨了眨眼,「所以我是从他家冰箱a来的。」 周锦初险些被口中的绿茶呛到。「你──什么?」 「就知道你这颗脑袋瓜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笑了。「『不告而取谓之偷』对不对?」 「那当然。」她有些急了,「等一下我们去跟老板道歉,还有,把啤酒和绿茶的钱还给人家。」 「我都记在帐上了。」他温暖的手放在她后颈上,「抓」住了这容易紧张兮兮的小家伙。「乖乖坐着,别动。」 周锦初登时僵住,屏住呼吸,心跳加速,全身连动也不敢动。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几乎灼烫了她赤裸的颈项肌肤,偏偏他没有收回去的打算,害她连换气都不敢。 喂,周锦初,不要搞笑了,人家符浪的动作很自然,很大方,根本不带任何一丝男女之情,你到底在神经紧张、呼吸急促、心乱如麻个什么东西? 她真是痛恨自己的小家子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可是…… 「你发烧了?」他看着她,疑惑又关心地问。 「没有。」她回答得异常大声,惊觉失态,才呐呐解释:「就……有点热,夏天嘛,晚上当然热了,呵呵呵!那、那我要回去吹电风扇了,晚安,你也早点睡,再见。」 「小周?」他纳闷地抬头看着倏然站起身的她。 「记得明天早上七点半吃早餐,我们中午十一点的飞机,回电视台后还要开个会。」周锦初匆匆忙忙交代完,挥了挥手就快步走回民宿。 「这家伙……」符浪看着她一边走一边掉毛巾、捡毛巾,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其实,小周这女孩还真是挺不错的。 【第三章】 星期五开了一整个下午的会,晚上又留下来处理一些后续收尾的工作,周锦初直到十点半才离开电视台。 一走出宽敞的大门,一辆悍马车倏地停在她面前。 「符浪?」他不是早早就回去了吗? 「上车。」他下车绕过车头,替她开了车门。 她迷惑地看着他,犹豫地问:「你……是专程来送我回家的?」 「在那之前先陪我吃个消夜吧。」他笑道。 她果然思想不正,又担心得太多余了。 还好。周锦初松了一口气,「要吃什么?」 「上车就知道了。」符浪轻推着她的背心,催促上车。 她爬上了高高的悍马车,不忘自行扣好安全带。 他侧过头看着她,「明天是周末,今天晚上你可以晚点回去吧?」 「多晚?」她一脸警戒地问。 疯狂符浪可不是浪得虚名,如果没有事先问清楚,搞不好这家伙一时兴起,从台北一路往南狂飙到垦丁看日出也说不定。 「放心,今天晚上一定会让你有机会躺上床睡觉。」他笑嘻嘻的保证。 怎么这个保证听起来不怎么可靠? 周锦初还来不及再想清楚一点,他已经用力踩下油门,悍马车像支箭般射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阳明山上的土鸡城,居高临下,俯瞰着宛如星海般的美丽夜景…… 「这家土鸡城的老板以前是海军水中爆破大队的,毕生理想是在垦丁开一间结合冲浪的海产店,结果也不知怎的,竟然跑到阳明山上养放山鸡、开土鸡城。」符浪笑着边说边点起香茅精油灯,免得她又紧张会被蚊子咬。「不过他家的鸡可好吃了,不管是蒜头鸡、药膳鸡、百菇鸡还是十全大补鸡都很有特色,你尝尝看,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好。」周锦初环顾四周,不禁羡慕地问:「你怎么都能找到这么有味道的地方?」 遍植竹林的院子里隐约听得见鸟叫虫鸣,因为占地宽广,所以其他几桌客人都在一定的距离外,每张桌子旁还竖立了一只竹子做的灯笼,散发着温暖的晕黄色灯光,别有一番幽雅韵致。 「没事爱往外跑,久了,总会有些收获的。」他用纸巾擦拭了筷子和汤匙,再递给她。 「谢谢。」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迟疑地看着他。 「怎么这样盯着我?」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咧嘴一笑,「我都被你看得脸红,不好意思了。」 符浪会脸红、不好意思?那还真是天下奇闻。 周锦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心里的疑惑:「符浪,你最近真的怪怪的。」 「哪里怪?」 「你以前私生活的时间都排满满,而且一个礼拜起码有六天都在约会,」她扳着指头数算。「不然就是去看球赛、玩风浪板,甚至可以疯狂到当天来回台湾与马来西亚,只为了到马来西亚的最高楼玩高空弹跳,可是你最近好像都很闲,常常在电视台晃来晃去的。」 「我不是在电视台晃来晃去,我是在你身边晃来晃去。」符浪纠正她的话,「这是有本质上很大的差别。」 他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她越听得一头雾水。 「那你干嘛在我身边晃来晃去的?」 「我在追求你啊!」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周锦初的心重重敲了下,哑口无言了好几秒,随即噗哧地笑了起来。 亏他想得出来。 「符浪,正经一点。」她边笑边拍拍他的肩头,「这个玩笑比住在北极的麒麟叫『冰淇淋』还冷。你是想说我们点的十全大补鸡就快来了,所以先讲冷笑话打打底吗?」 「我想追求你,就有这么好笑吗?」符浪没有笑,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她。 周锦初笑着笑着,渐渐傻眼,呆住了。 「你、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半晌后,她结结巴巴的开口问。 香喷喷的十全大补鸡终于送到面前,但是此时此刻,他们谁都没有朝那锅鸡汤瞥一眼。 「小周,我觉得你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他朝她微笑,温和地道,「坦白说,虽然跟你在一起没有那种轰轰烈烈、翻天覆地的热恋感,但是很舒服、很自然,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嫌我太吵,但是最低限度,你应该不讨厌我吧?」他看着她,黑眸专注而认真。 她还是无言以对,甚至无法思考。 「我想过了,与其天天跟那些只有美貌和魔鬼身材、却没法沟通的辣妹厮混,还不如认认真真地经营一段感情。」 她瞪着他很久、很久。 「我不会强迫你一定要立刻接受我,你也可以不用现在就答覆我,只要答应我,最近有空的时候,想一想我的话,好吗?」他柔声地问。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像世界在一瞬间全颠倒过来,乱成了一团。 「十全大补鸡来了,我们先吃吧。」符浪对她一笑,体贴地替她添汤盛肉。 这一夜,周锦初食不知味,根本尝不出鸡肉嫩不嫩、药汤香不香。 她只确定自己听见了他的话,却不确定,自己真正听懂了他说的话。 清晨五点。 周锦初穿着一身白衬衫和卡其布裙,双手插在口袋里,默默地走过堤岸公园。 天刚亮不久,四周轻浅雾气迷茫,露珠犹在草叶上滚动着。 她一整夜都没睡,明明很累,可是从符浪将她送回家后,她怔怔地开门、锁门,抱着睡衣去洗澡,然后洗着洗着,昏沉混沌的脑袋越来越清醒。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追求我?」她喃喃自问。 两年来,符浪根本就把她当成一个无性别的人,她只是他顺从、忠心、配合度高的执行助理,虽然有时候会忍不住跳出来针对他的疯狂行径猛踩煞车、扫他的兴,但总归到底,她也就只是他手底下一名既不特殊、也没特权的员工。 第七章 她是个实际到近乎古板的人,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他是对她日久生情。 他们两个人的个性天差地别,不但没有共通点,兴趣喜好更是八竿子打不着,除了工作之外,私生活也很少有接触,只除了最近几个月。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月他常常出现在她生活周遭,有时候约她去吃消夜,有时候来接她上班,甚至老爱勾肩搭背、动手动脚的捉弄她。 比方说,游乐园里他抱起她的那一回,ktv那次他醉靠在她肩头上,还有绿岛那一个静静并肩坐着的夜晚…… 「所以,这些日子来,并不是我自己疑神疑鬼?」她望着河岸另一头的台北市,再也禁不住心慌意乱起来。「难道……他真的喜欢我?」 可是,他会喜欢上她这种女孩吗? 而她,真的能跟符浪这种游戏人间的浪子谈感情吗? 听说跟符浪交往的女人,第一要美丽,第二身材要火辣,第三要运动神经发达,第四要心脏够强,第五要天不怕地不怕,第六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想玩什么就得陪他玩什么。 而且他很没耐性,什么事都先做了再说,每天都把自己搞得满身臭汗,一天起码淋浴三次。 他讨厌吃便当,出外景的时候如果没有面食类可吃,就宁愿捱饿;每次穿衬衫起码有两、三颗扣子是不扣的,象是非得露一片古铜色结实的胸肌出来见客不可。 「真的是很难控制,很麻烦的……」她自言自语,「像符浪这种大顽童,谁受得了啊?」 说是这样说,可为什么她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却又有一丝丝窃喜? 一早的电视台里,人们忙碌穿梭来回。 周锦初坐在办公桌前,对着计算机荧幕上的节目官方网站发呆。 「小周姊?小周姊?」工作人员大头在她背后叫了好几声。 「什么?」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叫我?」 「上班时间发呆,这真不像你耶!」大头眨眨眼睛。 「对不起。」她尴尬地道歉,忙正色道:「有什么事吗?」 「剪接师阿谢请你去一趟。还有,刚刚有厂商打到公司来,说要请我们老大浪哥去主持一个国际体育用品公司的户外产品发表会,我想说这些事情都是由小周姊处理的,所以就把电话抄下来,请你再联络一下。」大头一一报告。 「我知道了,谢谢。」她接过便利贴。 「对了,还有浪哥在中庭的咖啡座,说请你过去一下。」大头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 周锦初心跳没来由的加快了起来,面上还是努力保持镇静。「什么事那么神神秘秘的,不直接打手机,还派个传令兵?」 「浪哥说你没接手机,也不回简讯。」大头有些困惑,「小周姊,怎么了?你们两个吵架了吗?」 她不禁心虚了起来。「哪有?」 「真没有?」大头满脸都写着「我好想听八卦」。 「我去忙了。」她匆匆收拾了桌面,抱着文件就往外走。 待去过剪接室之后,周锦初心事重重地走在长廊上,内心犹豫再三,磨蹭了很久。 脚步停在那一扇通往户外的门前,隔着玻璃,她心底滋味复杂至极地望着中庭咖啡座里,那抹熟悉高大的身影。 他就坐在那儿,黑色v领衬衫一如往常地漏了两颗扣子没扣上,袖子卷至手肘,一头浓黑短发,搭配着英挺脸庞上浅灰色的雷朋太阳眼镜,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醇厚的男人味。 但她又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穿了,以前都不觉得有什么,为什么现在一看,就觉得心跳得厉害? 真是的,要是他上个礼拜五没有莫名其妙跟她说那些话就好了。 她不由暗暗抱怨。 周锦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推开玻璃门,踏入灿烂阳光底下。 「你找我?」她来到他身边。 符浪抬头,浅灰色镜面清晰倒映出了她僵硬不自在的表情。 「坐。」他摘下太阳眼镜,朝她微笑,「喝点什么?冰咖啡好吗?」 「早上喝过了,谢谢。」她还是没有坐下来的打算。「你要跟我谈什么?喔,是关于那个运动用品发表会──」 他大手一伸,坚决而温柔地将她拉坐进身边的椅子里。「坐。」 「符浪,你到底要干嘛?」她有一丝气恼。 「你考虑得怎样?」他锐利眸光直逼着她。 周锦初没有假装听不懂他的问话,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可以老实说吗?」 「当然。」他笑了,浓眉微挑的看着她,「不过如果是要拒绝我的话,我会听,但不会同意。」 「哪有这样的?」她忍不住抗议。 「所以你真的打算拒绝我?」他直瞅着她。 「符浪,我们两个并不适合。」她试图理智地跟他就事论事。 「怎么会不适合?」他嘴角笑意扬起,「我们相处得很好啊,我总觉得跟你在一起特别开心,特别自在,难道你不是吗?」 周锦初一时被问住了。 跟他相处的时候,虽然常会感到心脏无力、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但同时也很有趣、很好玩。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平常一板一眼、拘谨严肃的她,好像也只有在他面前,才能够尽情地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不用担心会冒犯他,惹火他,更不必时时想着得安抚他容易受伤的自尊和感情,因为符浪全身上下根本没有哪一处、哪一根骨头是「容易受伤」的。 「你心动了?」他眼底笑意更深了。「啊,你心动了。」 真不知这家伙到底哪来那么强大旺盛的自信啊。 「我只是在想,到底该怎么婉拒你才能不伤和气。」她偏偏嘴硬,口是心非地道。 「那么你想到了吗?」他兴味盎然地盯着她。 「还没。」她脸上浮起一抹沮丧。 他又被她逗笑了。 她被他笑到有点恼羞成怒,霍地站了起来。 符浪饶富意趣地望着她,很希罕她居然也会生气,更想看看她生起气来到底会怎么样? 周锦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压抑了好久,终于再也忍不住,「我们应该回去工作了吧?在上班时间谈论私事,实在是太可耻了。」 「噗!」他险些笑岔了气。 她的火气……果然很弱。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 「不笑了不笑了,全听你的。」符浪起身,高大身段一下子就挡住了她身前的阳光。 她刚想松口气,他下一句话又令她的心瞬间吊得高高的── 「下班后在大门口等我。」他伸手轻拍她的头,露齿一笑,「今晚我们去吃大餐,顺道谈谈我们的『私事」。这样,就不可耻了吧?」 「喂──」她还来不及反对,他已经大摇大摆地潇洒走掉了。 留下周锦初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 周锦初是很想一下班就从其他出口溜走,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味逃避闪躲更不符合她做人做事的原则。 今日事今日毕…… 「算了。」她紧握着胸前的皮包带子,喃喃有声地替自己打气,「也不是什么多严重的事情,跟他讲清楚就好了。」 符浪虽然很霸道很狂野很人来疯,但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只要她坚持不谈办公室恋情,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是他,也不好说什么吧? 「还在想怎么拒绝我的台词?」一个爽朗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少、少臭美了。」她的呼吸乱了一拍,抬起头望着他,「我是在想工作上的事。」 「唉,就让我臭美一下不好吗?」符浪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打开车门比了个「请」,举止优雅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 她只得上了车。 看着身旁稳稳操控着方向盘的他,尽管理智拒绝承认,但是,周锦初内心深处十分清楚明白──要爱上他,实在太容易了。 所以她更得小心护卫好自己的心,要牢牢看管,寸土不让才行。 她不是他一向习惯交往的那些玩咖辣妹,她玩不来合则来、不合则去的爱情游戏。虽然她的观念在他们眼里,一定很老套、很落伍,但她仍然希望可以找到一个真心的人,一辈子相互扶持到老。 不用爱得轰轰烈烈,也不用舍生忘死,就是彼此尊重、彼此相惜,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符浪可以给她的。 她更不希望他们之间,到最后会落得连同事、甚至朋友都做不成。 第八章 「符浪。」她轻轻开口。 「嗯?」他瞥过头,笑看了她一眼,「有特别想吃什么吗?」 「我们是很合拍的同事,也是很谈得来的朋友,但是我绝对不适合做你的女朋友。」她真诚地道。 符浪眸光闪过一丝什么,沉默了几秒钟后,自我解嘲道:「这番话怎么听起来好耳熟。」 「对不起。」她迟疑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常常用这个说法婉拒那些爱慕你的女同事,我不是想剽窃或是讽刺你。我只是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很适合用在我们现在的状况上。」 「她们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话一问出口,立时就后悔了。 「我很欣赏她们,尊重她们,但是我并没有喜欢上她们任何一个人。」他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道。 周锦初一颗心突然怦怦狂跳了起来。 那……他的意思就是他真的「喜欢上」她了? 老天,她最近思绪怎么老是在「他真的喜欢我?」、「他怎么可能喜欢我?」、「他不应该喜欢我」的念头里反覆徘徊,象是鬼打墙。 「谢谢你不嫌弃。」半晌后,她终于想起该怎么回答。「但是,我相信对你这种男人来说,只有喜欢是不够的。」 「我这种男人?」他眉毛挑得老高,「我是『哪种』男人?」 「天生大胆,勇于冒险,喜欢刺激热闹,乐于迎向一个又一个浪头和挑战。」相处共事两年来,她比谁都要了解他。「一般人平凡平淡的生活对你来说象是没有加盐巴的食物,你吃不到两顿就会想喊救命了。可是我不一样,我喜欢平静、规律化,要我像你那样过日子,我很快就得去心脏科挂号了。」 符浪神情专注地听着,转动方向盘驶上仰德大道,车子里出现了一大段时间的静默。 周锦初偷偷地瞄着他,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刚刚的话会不会太直接、太伤人了?如果不会的话,那他为什么迟迟都没有开口说话? 就算……就算随便说几句打趣消遣的话也好啊! 最后,悍马车停在一座花树郁郁美丽的庭园前。 「我们先吃晚饭。」他停好了车,转过头来对她说,神情看不出任何一丝不豫之色。「忙了一天,也饿了吧?」 「嗯,好,谢谢。」她有点忐忑地下车。 符浪瞅了她一眼,眸底闪过的那抹光芒看不出是好气还是好笑。 他们走进这家专卖咖啡和意大利菜的庭园餐厅,坐进位在落地窗畔、隐约可看见文化大学典雅校舍一角的安静座位。 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头桌面上,摆放了个透明的小玻璃缸,里头养着自在优游的小金鱼,还有青翠绿萍在上头飘浮。 慵懒的巴沙诺瓦音乐在空气中荡漾,四周飘散着咖啡和食物的香气,彷佛可以闻到一缕甜净的桂花香。 在推开的长型落地窗外,那一株株碧绿盎然的应该就是桂花丛吧? 她看着桌上的小玻璃缸,看着窗外的桂花丛,看着远处的文化大学,就是不能看他。 在各自点完餐后,他俩之间又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吗?」终于,符浪平静地开口。 周锦初目光低垂,心乱如麻,下意识缓缓翻摺着白色餐巾,试图从中得到一丝镇定的力量。 「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她抬头,挤出一抹笑来。「以后,我们还是好同事吧?」 「小周,当我的女朋友就有那么恐怖吗?」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她犹豫了,最后还是决定跟他坦诚相告。「符浪,我今年二十七岁了。」 「我知道。」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她,是个拘谨古板却单纯、心软得像棉花糖的小女人。 「先不说我们俩适不适合的问题好了,」她顿了顿,诚恳地道:「我现在如果交男朋友,是以结婚为前提的──和你不同。」 「我并不介意早早步入礼堂啊!」符浪双手支着下巴,黑眸直视着她,懒懒地笑了。 她有些惊讶。 「小周,我是认真的,虽然我不敢给你任何保证,说我们一定可以相爱、可以幸福的共同走一辈子,」他厚实有力的大掌牵起了她柔软的小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但是我和你在一起真的觉得很舒服,心里很踏实,很温暖,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周锦初喉头发紧,心跳如擂鼓,所有的理智在这瞬间消失无踪。 「可以给你、给我,给我们一次机会吗?」他柔声地问,「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究竟会不会幸福吗?」 她直直地望着他,有些看痴了。 ……会吗?能吗? 这二十七年来她一直循规蹈矩的过日子,从来不敢奢望她得不到、要不起的任何东西,包括人在内。 但是现在,她可以扬弃一贯的理智,任性大胆地豁出去,纵容自己,好好爱一次吗? 她敢吗? 【第四章】 如果,她真的像自己口口声声宣称的那样,从来就对他没有任何感觉,那么,她现在为什么会为了他这么苦恼? 周锦初坐在沙发前不断地按着遥控器,却对每一个跳跃而过的画面视而不见。 爱上符浪,肯定会像从高高的悬崖往下跳,只是最终不知是重重摔在地面?还是落入沁凉透心、奔放自由的碧绿湖水里? 而周锦初,你就这么不敢放手一搏吗?你真的天生就是个胆小鬼吗? 按着遥控器的手突然一停,周锦初盯着电视荧幕上,「极限运动大挑战」里笑得灿烂耀眼、神采飞扬的符浪。 他一身黑色紧身运动衣,戴上了保护的头盔,扣上了安全锁,接着身手矫健地自峡谷最上端往下一跃── 她永远记得那次跟他飞到美国大峡谷录制这一集极限挑战时的点点滴滴…… 当时,围观的群众疯狂地拍手鼓掌,她的心脏都快从嘴巴跳出来,可是在见到他完美地刷新纪录的时候,她不禁浑身热血沸腾,激动得泪水滚滚而落,跟着大喊大叫:「符浪,你太棒了!你成功了!你是我们的台湾之光,我们的英雄!」 她的手贴靠在左胸处,心口彷佛还可以感觉到当时的灼热悸动。 原来,她一直深深牵挂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笑容和身影。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符浪在她心底已经不再只是个「好同事」了。 周锦初就这样怔怔地坐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关掉电视,拿起桌上的手机,慢慢地按下那一组再熟悉不过的阿拉伯数字── 「喂?」符浪活力充沛的浑厚嗓音在另一端响起。 她喉咙发干,吞了好几次口水才开口说话,「符浪。」 「嗯,」他笑了。「我知道是你,从来电号码就认出来了。」 「你说想要在一起,是认真的吗?」她严肃地一个字一个字问。 「是。」他毫不犹豫,坚定有力地道:「我是认真的。」 「好。」她舔了舔唇瓣,眼神变得温柔了起来。「那我们就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吧!」 在电话那端,符浪不敢置信了好几秒,片刻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好,就这么决定。」 挂上电话后,周锦初脑子还是有点昏昏然的,象是双脚踩在云端那样,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样做了,更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她和符浪,从今天起,正式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天哪!」她双手紧紧捂住发烫的脸蛋,低低呻/吟了一声。 周锦初,你疯了吧? 可是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胸口暖暖的、烫烫的,好像有一千只蝴蝶在里头翩然振翅飞舞…… 一早,符浪的车就出现在她家门口。 「早。」他灿烂地对她一笑。 一大早就害她心脏无力…… 周锦初吞了口口水,感觉双颊又不争气地烫热了起来。「早、早安。可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今天起,我负责载你上下班。」他绅士地接过她手中的皮包和一袋资料,打开车门让她上车。 「不用这么专程吧?」她呐呐道,「你家住大直,我家住永和,你每天还得浪费一倍的时间和油钱跑到永和来接我,其实不用的,我搭公交车和捷运也很方便──」 他看着她,「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呃,可以。你想问什么?」 「你以前交过男朋友吗?」 第九章 她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学毕业后,刚出社会的时候有,不过交往不到三个月就分手了。」 他挑眉,「是你提的分手?」 「欸……」她有一丝汗颜。「不是。」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符浪叹了一口气,眉心微蹙地瞅着她,「小周,你肯定连一点身为女性娇贵的自觉也没有,在男女交往的过程中,完全允许对方漠视你、忽视你、不在意你,我敢打赌,你一定也没有让他接送你上下班,甚至连出去约会吃饭都各自买单吧?」 周锦初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没好气地边说边发动车子,「难怪这两年来每次要请你吃饭你就『该该叫』的,好不容易这几个月才训练到你不跟我抢账单。」 「那是因为你每次都载我去吃很贵的餐厅。」她冲口而出,只要一想到是在「占他便宜」,她心里也很不好过啊。「而且每次都讲不听,我一个月的薪水还不够跟你去五次那种高级的店,所以到最后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给你请了。」 「给男人付帐你会死吗?」他大皱眉头,「而且我收入比你高太多了,让我请客并不等于敲我竹杠,你的脑袋瓜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得通这一点?」 「被请的人也很有压力好不好……」她咕哝,突然想到,「对了,既然讲到这个,我想跟你沟通一些事。」 「关于哪方面的?」他一脸防备的问道。 「像付帐这种事。」她很认真地看着他,「既然我们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那就必须为了将来的人生而打算,一个人长期占另一个人的便宜,或者是心安理得的享受别人的资源是可耻的,所以我希望以后我们出去约会,我也有付帐的机会,不过我收入微薄,可能没办法请你去太高档的地方吃饭,这点要请你体谅。」 「我就知道。」符浪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好。「周锦初同学,你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吗?我们是在谈恋爱,享受幸福时光,不是在做年度财报计划好吗?」 「可是以后结了婚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事先规划好,再相爱的人也很容易为了钱反目成仇的。」她一脸严肃的回答。 「你平常在家都看什么电视节目?」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大宅门、乔家大院、徽娘宛心那类的……怎么了?」 「我的天!」他骇然地笑了。 「怎样?」她才搞不懂他那是什么反应咧。 「没怎样。」符浪摇摇头,边笑边叹气。 周锦初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刚刚好像被取笑了。 他们该不会在交往的第一天就为了看电视的喜好而翻脸吧? 「规则一,约会有时也由女方负责买单。规则二,在工作单位不能公开男女双方的交往关系。规则三……」 中午结束和厂商的饭局后,回程的路上,周锦初拿出昨晚拟好的「交往规则清单」,清了清喉咙开始念。 「下午小组的会议取消了吗?」符浪突然问。 「什么?」她立刻翻找出厚厚的行事历,低头看着,「喔,是的,今天原定两点半开的会议改到明天上午十点,但是五点还要去摄影组看个片子。」 「那好。」他转动手中的方向盘,车子跟着转了个弯。 「好什么?」她紧紧抓住车门把手,稳住差点甩出去的身子。「你要去哪里?我们不是要回电视台吗?」 「天气那么好,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他眼神亮闪闪地看着她,眉飞色舞地道。 「等等,现在是上班时间──」 「坐稳了,出发!」他大脚一踩油门到底。 周锦初只来得及死命攀住车门把手,闭上双眼拚命猛念阿弥陀佛。 结果,符浪把她载到基隆东北角山上,抓着她一起玩滑翔翼! 她从山上向下俯冲飞翔,尽管背后有他强壮的胸膛牢牢靠着、双臂紧紧拥着,还是一路惨叫到底。 当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就差没破胆的周锦初双脚终于得以踩在地面上时,手软脚软心脏无力的她再也忍不住整个仆倒下去,趴在草地上由衷膜拜起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妈祖娘娘,以及所有四方神灵。 「我没死……感谢老天……」 「真有那么可怕吗?」符浪在她身边单膝跪下,大手轻揉 捏着她僵硬的颈项,嗓音里满满忍不住的笑意,「会不会太夸张了你?」 鼻端吸着清新的草地香气,胸臆间还满是对珍贵生命的感恩,听到他的取笑,周锦初抬头瞪着他,咬牙切齿道:「规则七,不能在女方没有心理准备下,带她去玩滑翔翼!」 符浪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笑得更开心了。「不觉得经过这么一飞,心,都开阔了起来吗?你有没有看见,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很神奇,很美丽?」 「如果我眼睛睁得开的话。」 他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小周,原来你这么有幽默感,哈哈哈哈!」 「我是说真的。」她咕哝,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了起来,学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打从刚刚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后,她也顾不得草地干不干净、衣服脏不脏、姿势粗不粗鲁了。 以前只在一旁看他在拍摄节目时,亲身做的一切极限运动挑战,当时看起来觉得特别刺激、特别好玩,但是当她自己体验过一次之后,满脑子只有:我为什么要来玩这个?为了冒险而葬送一条命,值得吗?值得吗? 事实证明,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从事这种运动,玩这么极端刺激的游戏的。 「这里有天空咖啡车,我去买杯咖啡帮你压压惊吧。」符浪微笑道,俯下头轻吻她的额角,随即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咖啡车。 周锦初望着他漫步而去,姿态优雅得像一头黑豹,她的指尖颤抖着碰触刚刚他吻过的地方,不知怎的,在感到心底甜甜暖暖的同时,竟莫名有些惆怅了起来。 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她真的有那个能力、自信能够成为一个足以跟他匹配的女人吗? 其实她不喜欢跟他一起从事那么危险刺激的运动,却很喜欢像此时此刻,等他去买咖啡,回来和她静静坐着闲聊……这样的宁馨气氛。 他们谈的,真的是同一场恋爱吗? 天晴日暖,阳光灿烂。 在华纳威秀的广场上,黑色时尚的舞台上正举行一场国际运动用品的华丽大秀。 主持人是顶尖风潮流行节目──「极限运动大挑战」的符浪,高大酷帅的他穿着厂商提供的黑色银边运动上衣,和蓝色名牌牛仔裤,完美地展现出狂野魅力的迷人风采。 人潮聚集万头攒动,热闹得不得了,有大半都是冲着符浪而来的。 在众人的尖叫欢呼声中,周锦初抱着一叠资料,手拿着无线电不断和现场人员联络。 十名身材火辣的运动风模特儿走着台步,展示着全款的运动服饰,还有手上拿着的运动用品。 摇滚音乐鼓噪着,周锦初必须一手压着耳朵,努力阻绝震耳的音浪侵袭,一边和无线电那端的工作人员沟通着,最后她越退越远,改到转角的柱子后头,这才稍稍听得清楚。 「……好,那把东西都送过来吧!」她按掉无线电通话钮,揉了揉被音乐震得作疼的太阳穴。「天哪,音响真的有必要开这么大声吗?我看这些年轻人不到三十岁就得用助听器了。」 今天的太阳真是大到不行,她被晒得浑身直冒汗,咖啡色衬衫都微微湿贴在背上。 站在毫无遮蔽物的舞台上,符浪一定觉得更热、更累吧? 她心下一动,举步走向最近的饮料店家。「小姐,麻烦给我一杯冰的现打果汁,谢谢。」 「请问要什么口味的?」 「嗯……」她抬头研究着招牌上的各类水果口味。「综合果汁好了。」 有芭乐、苹果、凤梨、葡萄和奇异果,既解渴又有丰富的维他命c,对身体最好了。 她忘了自己也口渴难当,忘了也该替自己买一杯,却是满心期待着见到符浪畅饮清凉果汁时的满足表情。 「小姐,您的综合果汁好了,八十元,谢谢。」 「谢谢。」她付了钱,将资料和无线电对讲机夹在腋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杯颜色美丽的沁凉果汁,慢慢走回舞台方向。 发表会已经结束,符浪走下舞台,却被许多热情的观众和粉丝簇拥包围着要签名。 第十章 周锦初远远地看着,嘴角漾着浅浅笑意,不禁为他感到骄傲。 好不容易签名的人潮终于散去了,她觑着机会就走上前,却在离他还有七、八步的距离时,倏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又被那几个穿着紧身低胸运动衣的模特儿围住了,她们缠着他,大胆地和他打情骂俏着,甚至还有人伸手摸他的胸肌,娇笑问道:「这种肌肉不是健身房练得出来的吧?你平常也常玩极限运动吗?下次可不可以带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符浪俊脸上的笑容性感又豪迈,落落大方地回答她们的种种问题,甚至说到兴起处,手还比画着动作以加强语气,一名辣妹笑咪咪地递给他一罐冰可乐,还体贴地替他旋开瓶盖,只差没送到他嘴边去。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正渴?」他笑着接过可乐,仰头畅快痛饮起来,充满了浓浓的男人味儿。 汗水自他的额际、颊畔、颈项和锁骨,缓缓滑进古铜色的胸膛,消失在v字领的运动衫底,在场的辣妹美眉们全看得目不转睛,频吞口水。 不只美色可以醉人,男色更是令人神魂颠倒啊! 周锦初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其实很熟悉,在过去两年几乎天天上演,照道理说,她不应该觉得有什么不同。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却揪了起来? 「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 在回电视台的路上,符浪担忧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周锦初依然将那叠资料抱在胸前,闻言回过神来,对他挤出了一朵笑。「太阳太大了,晒得我头昏,回去多补充点水分就没事了。」 「傻瓜,怎么不戴顶帽子呢?」他懊恼地道:「可恶!我忘了帮你买顶运动帽,他们品牌的运动帽除了好看之外,还有极好的排汗和遮阳效果,我早该想到的。」 她怔怔地望着他,眼底那抹怅惘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起而代之的是深深地感动。 符浪…… 「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她柔声开口,「是我自己不习惯戴帽子出门,而且晒晒太阳、多吸收些维生素d也不错啊。」 他曲起指节爱怜地轻画过她的鼻尖,「可是晒到雀斑都跑出来了。」 她心下怦怦然,脸又红了。「还、还好啦……」 为什么他老喜欢这样对她动手动脚的啊?害她每次都措手不及、心脏像参加百米冲刺般激动难当。 「对了,这个月十五号你有空吗?」 「十五号……」她想了想。「礼拜日,有啊,有空。」 平常除了上班外,她就是典型的宅女,假日除了到大卖场买日用品,偶尔会去国父纪念馆看看展览,不然就是上诚品看看书,日子很平凡很简单。 她是在认识了他以后,周休二日才变得精采刺激起来的。 「那,你愿意跟我回彰化,参加我外婆的八十大寿吗?」 周锦初闻言,心脏顿时漏跳一拍。「你、你要邀请我去参加你外婆的八十大寿?」 原来他对他们的关系果然是认真的,他甚至已经打算带她回去他家见长辈了……她陶陶然到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如果你不介意被我外婆和一堆热情过头的姨婆舅公包围,拚命问你三围学历兴趣嗜好,不断往你口袋里狂塞见面礼红包的话。」符浪笑得有些尴尬,担心会吓跑了她。「还有,我得提醒你,你千万得提防我妈。」 看见他的表情,她有些忐忑不安的问:「符妈妈……很严肃吗?」 「她外表走华丽贵妇路线,其实内心就是个阿桑,笑起来一点气质都没有,尤其爱涂特红的口红,哈哈大笑时更像血盆大口,而且她那人心眼很坏,以扯儿子的后腿为乐,她要是要拿我小时候的裸照给你看,你一定要及时制止她──」他打了个寒颤。 周锦初先是担忧,后来不禁噗哧地笑了,这才松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是在搞笑,想让我放松心情,到时候去见你家人才不会太紧张,对吧?」 他无言。 她的笑倏地卡住,终于发现他的神情有多无奈。 「呃……」她眨了眨眼,「你是说真的?」 「认识我这么久,你几时见我这么严肃过?」符浪叹了一口气,「我当然是说真的。我妈一家都是怪咖,你得有心理准备。」 「噢。」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周,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她。 她立刻坐直身体,「是,你说。」 「为了我,拜托,请你无论如何,十五号那天都要撑下去。」如果不是正在开车,他早就紧握她的双手,千恳求万拜托了。 周锦初一怔,看着他严肃正经的眸光,半晌后,重重点点头。 「好,我会的。」 只要能够支持他,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何况那是他外婆的八十大寿,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让他担心为难,更不会丢他的脸。 【第五章】 这是她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分,到男方的家里拜访。 老实说,周锦初也很紧张、很忐忑,在临行前三天还不忘打电话回南部,问了爸爸妈妈很多传统礼节,还有应该带什么礼物祝寿才好。 爸妈知道她交了男朋友,都很高兴──可能是终于意识到他们保守古板的独生女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嫁不出去──尤其在知道她交往的对象是符浪,而不是某个油嘴滑舌,或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登徒子后,更是欣慰。 「锦初,到人家家里一定要知礼数,要有礼貌,知道吗?」在国中担任国文老师的周爸爸叮咛再三。 「入山听鸟声,入厝听人意,凡事要照着人家家里的规矩走,听见没有?」在国小担任闽南语语文教师的周妈妈再三叮咛。 「爸,妈,我知道了,你们放心。」挂上电话后,周锦初吁了一口长气,看着抄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 到男方家,见着长辈一定要请安问好,态度要谦和从容亲切,不可以骄傲,也不可以卖熟。长辈夹食物给你,要谢谢人家,慢慢地吃完,不可以狼吞虎咽,也不可以因为某道菜特别合胃口,就不客气地一扫而空…… 「这些我都知道啊!」她抓了抓头,目光继续往下浏览。「嗯,送寿礼最好准备一份补品吃食、一份有吉祥象征的配戴物,对于男方家其他长辈,也该准备一些见面礼。」 所以她得打电话跟符浪确认好,他家还有哪些长辈会在场,这样她才知道要准备几份礼物。 哇,算算得花上不少钱呢! 但这都是她应该做的,她花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周锦初傻笑了起来。 终于,到了星期日这天,因为寿宴是在晚上举办,所以他们不必一大清早就从台北出发,符浪还特地叫她睡晚一点,补足精神。 她不好意思让他知道,自己前一晚就紧张到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 上午十一点,他驱车来到她住的公寓门前。 穿着一袭浅红色洋装,周锦初带着大包小包走出家门,一看见他便道:「麻烦帮我提一下。」 「我的天!你搬家吗?」符浪赶紧接了过来,有些骇然地笑了,「准备这么多东西干嘛?」 「送礼。」 「送……」他浓眉一扬,忍俊不住,「小周,我只有一个外婆。」 「可是还有伯母,还有其他舅公、姨婆、姨妈……不是吗?」她盯着他将礼物一一摆放在后座,仍然不放心地帮忙排列整齐,以免车子行进间撞得东倒西歪。 「你不用这么破费,其实送给我外婆的礼物,我也帮你买好了。」他温柔地凝视着她,不禁笑了。「我最主要是带你回去给我外婆看,顺道吃大餐,不是要你当散财童子兼圣诞老公公的,傻瓜。」 「那怎么行?你送归你送,我要送给你外婆的礼物,当然得由我自己准备,不管礼物贵不贵重,那都是我的心意。」她神情严肃认真极了。 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呢? 符浪既感动又想笑,面对这么一个什么事都这么当真的小女人,实在不知该说她不懂变通,还是傻气老实好。 「算了,买都买了,上车吧!」他边笑边摇头叹气。 她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一般的男人不是会很高兴,自己的女朋友这么体贴、这么懂礼数吗?为什么他却是一副颇感困扰的样子? 上车后,符浪递给她一只纸袋。「我帮你买了咖啡,你喜欢的热拿铁加双倍牛奶。」 第十一章 周锦初心一软,所有的疑虑迷惑全烟消云散了。 「谢谢。」她感动不已地接了过来。 「是不是很紧张?」他打量着她娟秀脸庞上隐约未睡饱的痕迹,指节怜惜地抚过她眼眶下的小片暗青。「都有黑眼圈了。昨晚几点睡的?」 「四点。」她老实承认。 「凌晨四点?」他睁大眼睛。 「不过你放心,我现在精神很好,真的。」她急急保证,「绝对不会耽误到正事。」 「哪有什么正事?我们回去帮我外婆祝寿庆生,是要去玩乐、吃大菜的。」他失笑道,忍不住捧住她的脑袋瓜,轻轻地摇了摇。「你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呀?」 「脑浆啊,还会有什么?」她努力想挣脱他的「魔掌」,「喂,我们到底要出发了没?再磨蹭下去,万一遇到塞车怎么办?」 「你几时才能学会放松?」他笑着放开手,然后发动引擎。「人生哪有那么多事要烦恼?」 「你不明白,」她习惯性地扣好安全带,抓稳车把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些事如果没有事先设想清楚,真遇到了是很难解决的。」 「你今年真的只有二十七岁吗?」他忍不住调侃。 「这跟几岁没关系。」 「这倒是真的。」符浪瞥了她一眼,嘴角笑意隐约。「我认识的女孩里,好像也只有你是这样。」 她一怔,有些欲言又止,迟疑地问:「我这样……很不好吗?」 他想了想。「是也没有不好。」 周锦初望着他专注开车的侧面,不知怎的,心微微向下沉去。 没有不好,那也没有很好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疑神疑鬼、患得患失,象是揪住了他一句话的语病就不放。 可是她很害怕他们两个人会因为观念、价值和习惯相差太大,久而久之,他会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适合他。 不不不,周锦初,振作一点,拿出你的骨气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为自己加油打气。 自卑自怜自艾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逃避心态,代表自己只会不满现状,却一点也不思长进,或去做点什么来改变僵局,怨天尤人怪社会是无理的,每个人都应该找出自己的价值,并强力扞卫自己的价值。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么还怎么想别人瞧得起他呢? 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得习惯这样的想法──符浪很棒,但她也不是很差。而且感情是要两个人共同用心经营的,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努力,就奢望幸福会从天上掉下来? 符浪熟练地驾驶着悍马车开上南下的高速公路,不时频频别过头,暗暗观察着她脸上神奇有趣的表情变化。 瞧她脸蛋一会儿紧绷、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满是决心,真不知这小道德家到底又在忧国忧民什么了? 他嘴角的笑意不禁越来越深。 彰化 在距离市区不远处,悍马车驶过了一片又一片稻田,经过了一间又一间古朴有趣的闽式传统三合院建筑,最后停在一座辽阔的广场上。 「到了。」 「这里应该是什么茶商博物馆,还是彰化传艺文化中心吧?」周锦初以为他在开玩笑。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栋用红砖打造,占地宽敞的闽洋式三层楼古迹建筑,那弯弯的拱窗和花木扶疏的大院,简直就是电视剧「第一世家」,或是「庭院深深」里的大宅,只是更大、更宽、更气派。 「这就是我外婆家。」符浪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黑亮眸子里满是笑意。 她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东西我拿,你先把自己的下巴扶回原位。」他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头。 周锦初吞了好几次口水,才勉强咽下惊骇──妈呀! 她的目光环视停在那恢弘大宅前,众多来祝寿宾客的车辆,有俗称黑头车的奔驰,还有白色凯迪拉克、铁灰色劳斯莱斯,看起来非富即贵。 这里真的是台湾吗?真的是她印象中朴实乡村代表的彰化吗? 怎么感觉上,她好像到了某个中东国家的王宫门口,而联合国众代表正在里面参加宴会。 「有充足的睡眠果然很重要,」她自言自语,「人要是没睡饱,脑袋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怪异念头都会跑出来。」 「走吧!」符浪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另一手揽着她的腰,不忘低头对她打气地一笑。 周锦初努力保持镇定地点点头,脚步还是有一丝虚浮地跟着前进。 他们才走近大宅前,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妈,符浪表哥他们到了!」 「到了吗?太好了太好了,外婆刚刚还在念他呢!」 「符浪舅舅带女朋友回来了!」 「符浪这小子,今年总算没有让咱们阿母失望了!」 周锦初才跟着符浪踏进古色古香的大厅,又差点被一脸兴奋包围上来的人潮给「挤」了出去。 大厅里起码有百来人,有的牵着她的手嘘寒问暖,有的拚命对她自我介绍,还有不断频频摸她头的──果然是符浪家的亲戚,连习惯都一模一样──有的老有的少,有的大有的小,有男的女的,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相同的是,每个人都满面堆欢,欢喜热情得不得了。 「您好,你们好,我是锦初……啊,您是五舅公?五舅公好……七姨婆?七姨婆好……啊,是大舅吗?大舅好……三姨您好……」她被那群人弄得晕头转向的,却仍旧很努力地学着认人,忙着跟这个请安、向那个问好,并且不忘从头到尾保持笑容。 符浪起先怕她被他家人过度的热情给吓坏了,本想为她解围,可是见她笑容亲切、不卑不亢,温柔甜美地对着近百位亲戚打招呼,连被他胖嘟嘟的九表妹一把熊抱,还能面不改色,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带她回来,果然带对了。 看着被人群包围住的她,脸蛋因为热而微微泛红,腼覥的笑容里带着毫不矫饰的真挚坦诚,耐心地倾听着二舅公的絮絮叨叨,他浑然未觉自己看着周锦初的眸光越发温柔。 坦白说,她和他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们都不一样,既不美丽也不娇艳,不是优雅名媛、也不是气质美女,更不是他一向偏好的,那种勇敢大胆、活力充沛的全能运动型女郎。 但是她非常好相处,他的家人也明显很喜欢她,更好的是──他以后再也不用为了应付家族的逼婚压力而伤透脑筋了。 以前他对伴侣的目标和理想是,找一个和他志趣相投,能够跟他上山下海,和他一样懂得享受极限运动、勇于接受各种不同挑战的女孩子,只可惜,这根本就不可能。 后来,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和世上所有身心健康(或肤浅?)的男人一样,找那些外表赏心悦目的美丽女人谈恋爱。 但是在交往过太多个长相不同、却一样傲娇难搞的女朋友后,他突然发现再美的女人看久了也会麻痹。 所以,他这半年来才开始修身养性,尽情享受这无拘无束的单身快乐生活。 但外婆和老妈是那么迫切地需要他带一个正式交往的女朋友回家,正好,小周是他这辈子除了家人外最信任的女人,那么,就决定是她了。 其实他也很喜欢和她相处时的感觉,不管是逗逗她、捉弄她,或是听她老气横秋地发表着一篇又一篇的道德论。 如果继续按照目前这样顺利地发展下去,或许他年底就可以准备结婚了。 「臭小子,你发什么呆?」颜春娇不知几时出现在他身边,毫不手软地从他背上巴了下去。「你那可爱的女朋友快被那堆老人家拖去唱卡拉ok了,还不赶紧去救她?」 「什么?」他终于回过神来。 「你外婆跟舅公、姨婆很喜欢她,刚刚说要带她去地下室的卡拉ok厅飙歌了。」颜春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满脸同情。「那堆阿公阿婆一开金嗓,她耳膜没有破个三天是好不了的,你好不容易骗到一个正经的女孩回来,可别一次就吓跑人家了!」 「糟了!」他脸色一变,忍不住抱怨,「妈,你怎么不拦住他们呢?」 「我连挤都挤不进去,怎么拦?」颜春娇猛翻白眼。 符浪心急如焚,不忘迁怒地瞪了见死不救的表兄弟姊妹一眼,「你们也是,一听到外婆开口说卡拉ok,就应该帮忙转移注意力啊!」 「冤枉啊!符浪表哥,外婆那个气势谁挡得住?」 「而且我阿公挡在前面,我不敢。」 「七姨婆还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唱咧,我们躲都来不及了。」 第十二章 都是一堆贪生怕死不中用的家伙! 符浪没时间找人算帐,三步并作两步就疾奔下了地下室,手才推开隔音效果极佳的红木门后,映入眼里的一幕让他瞬间看呆了── 「阿母,明哪载我就要赎身了。」 「呵呵呵,你怎么知道王仔舍明天就要拿十万块帮你赎身?」 「什么?王仔舍?十万块?」 「是啊,没有十万块,不管啥郎想帮你赎身,死都免供……」 在知名老歌「为着十万块」的经典口白里,由昔日纵贯线黑玫瑰颜家外婆领衔扮演死爱钱鸨母,和台北纯情保守小助理兼符家未来外孙媳妇周锦初客串的苦命酒家女,在那重金打造的舞台上「激动倾情」演出。 再加上底下一大票舅公姨婆掌声如雨、欢声雷动,刹那间,符浪突然有种错觉── 他是来到北投的温泉旅馆那卡西了吗? 符浪受到的刺激和震撼实在是太大、太大、太大了。 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港片「唐伯虎点秋香」里扮演唐伯虎的周星驰,突然发现自己千方百计迎娶回家的美人秋香──由巩利饰演──原来也是个烂赌鬼。 他符浪的女朋友,怎么可以变成那堆老人歌友会的一员?怎么会这样? 「你怎么了?怎么一个晚上都不说话?」 深夜十一点,他们在北上的高速公路上,车内的气氛已经僵默了一个小时,如坐针毡的周锦初犹豫了很久,再也忍不住问出口。 他苦恼地思索着,半晌后,才开口:「没什么。」 「明明就有什么。」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晚上吃寿宴的时候,你都不会笑,只有在外婆敬你酒的时候,才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应该是太久没有回家,不太习惯吵闹的场面,所以有点累吧。」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她凝视着他,「符浪,你在生我的气吗?」 「哪有?」他稍嫌急促地否认,「不要太多心了,你今天表现得那么好,和我家人都打成一片,我还要生你什么气?」 周锦初怔怔然,垂下的目光落在自己绞拧着裙摆的手指上。 她肯定是做错什么了,可是,任凭她想破头了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做错? 他外婆很喜欢她送的补品和玉镯,符妈妈也很喜欢她送的丝巾,连舅公、姨婆、舅舅、阿姨们都对她准备的伴手礼很满意。 吃寿宴的时候,她只夹取摆在面前的那一、两盘菜色,没有「飞象过河」地到处夹人家的。被敬酒的时候,人家干杯,她也有随意,从头到尾都没有失了任何的礼数啊! 他会不高兴,难道是因为……因为她今晚冷落他了吗? 「符浪,对不起,今晚我把你丢着,只顾和长辈们聊天,是我的错。」她柔声道歉,「下次我会多注意的。」 他胸口一紧,登时心底滋味复杂难辨了起来。 符浪知道是自己的问题,是他内心深处有某种情结和感觉过不去,又怎么能归咎怪罪到她身上? 良久后,他摇了摇头,「不要跟我道歉,你真的没做错什么。」 「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坦白告诉我,我会修正,会改变。」她真挚地道:「婚姻是一辈子的,总有意见不合或是彼此不顺眼的地方,可是我们可以多沟通,多多了解、包容彼此,这样日子才走得长久啊!」 他有些矛盾地瞥了她一眼。 在理智上,他当然知道她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在情感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实说,她有时候真的太循规蹈矩、太一板一眼,也……太闷了。 他宁可她不要这么讲理、这么好脾气、这么好沟通,而是多一点女孩子的小娇嗔、小任性…… 符浪忽然觉得不太自在起来,好像即将要被一些他向来最逃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套住、牢牢缚住的感觉。 他不知道体内的这股骚动感是什么,但他知道不能坐视不管,得想办法改变。 「好。」他吁了一口气,笑容重新回到眼底。「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多了解彼此,这样路才走得远。」 看见他熟悉的笑眼,周锦初一颗高高吊在嘴边的心总算跳回了原位。 「嗯。」她也笑了,开心地点头。 既然两个人已经有了共识,那么他们的未来一定会越过越顺,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到了周末,符浪一早就迫不及待打电话给她。 「十点我去接你,乖乖在家等我。」 「我们要去哪里?」她习惯性地先问清楚。 「相信我,这次的行程你一定会喜欢的。」他笑得一贯爽朗。 真的吗? 周锦初微带喜悦又不禁忐忑地挂上电话,发呆了几分钟后,这才想起要去刷牙洗脸。 在一边刷牙的当儿,她突然想起前几天自己曾经在办公室里说过,故宫这礼拜起有一场和大陆故宫共同举办的唐代传奇古物展览,非常的难得,她很想找时间去看。 难道,这就是他今天要给她的惊喜? 她早就知道符浪这个人虽然看似粗线条,其实心思非常细腻。 「那今天得打扮得正式一点了。」她看着镜子里傻笑的自己,不禁有些害羞了起来。「周锦初,控制点,不要跟个发春的花痴一样,很难看呀!」 梳洗完后,她坐在梳妆台前拍了化妆水、简单地抹了乳液,然后翻找出去年春酒时符浪送所有女性工作人员的那组迪奥彩妆品。 里头有太多东西是她不会用的,例如卷翘睫毛膏、各色眼影、腮红、粉饼,但是涂涂口红倒还难不倒她。 她选了其中一款淡蔷薇色的口红,小心谨慎地搽在唇瓣上,抿了抿,满意地发现淡蔷薇色系的口红点缀在唇上,登时让她一张清秀白皙的脸蛋都亮了起来。 「难怪有人说女人的武器就是口红,果然很有道理。」她喃喃自语。 接下来,她又对着自己这头半长不短的及肩黑发发愁了,到底是该绑还是该维持原来的样子? 她一向保守的「时尚品味」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点子了,干脆梳顺了头发,其他的就随它去。 打开衣橱,里面不是套装就是洋装,再不然就是简单朴素的运动服……她从柜子深处拉出一件白色的短袖线衫,因为料子很软,穿在身上很贴,会清楚地看出身体的曲线,所以从买来的第一天起就被她塞进衣橱里,连吊牌都没有拆。 周锦初深吸了一口气,趁自己没后悔前套了上去,再搭了一件卡其布的七分裙。 站在穿衣镜前,白色线衫优雅地展现出她纤细却颇有料的女性线条,搭配着简单大方的七分裙、米色短跟凉鞋……她看起来很秀气、很淑女,很有女人味。 这就叫作「女为悦己者容」吧? 不知道符浪见到她,会不会有眼前一亮的惊艳感? 她双颊微微发热,不敢再多看几眼自己的打扮,免得一时懊悔又换回保守的套装。 等全部都打点完毕后,周锦初就乖乖坐在客厅里等待着,这时候才不过早上九点。 没办法,她这种一板一眼的个性就是学不来让男人等,搞个什么姗姗来迟那一套。 趁他还没到之前,她索性打开笔电,上网查询了台北故宫的网站,先找出「唐代传奇──华丽盛世」的网页,做重点笔记,到时候参观起来流程也比较顺,比较不容易漏失掉精采的展览品。 十点整,她已经站在家门口等了。 符浪也一向守时,悍马车准时出现,他穿着件黑色衬衫、牛仔裤,挺拔帅气地下了车。 「走吧。」他笑道。 她有一丝怔忡,「呃……」 「怎么了?」他替她打开车门,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忘了带什么东西吗?」 她眨了眨眼,一时也不知该觉得失望,还是该怪自己大惊小怪。 但是,他不觉得她打扮成这样挺好看的吗? 「小周?」他询问地微挑眉看着她。 「没有,没事。」她摇摇头,努力状若自然地上了车。 周锦初,不要这样神经兮兮的,每次都把符浪无心的一举一动摆在放大镜底下看,你这样跟那些爱吃醋又小家子气的傲娇女人有什么两样? 为了平抚自己莫名纠结的心情,她语气轻快地假意问:「我们要去哪里?难不成你是要给我惊喜吗?」 「绝对是个惊喜。」符浪侧头看了她一眼,笑意里满是宠溺。 她被他深邃的眸光盯得心跳加速,腼覥的应了声:「噢。」 第十三章 「早餐吃了吗?」 「吃了。」她点点头,「我自己煮稀饭,配花生面筋和炒青菜。」 「怎么不早告诉我?」他一脸可怜兮兮地摸摸结实平坦的肚皮,「那我就可以早点到你家蹭饭吃了。」 「你也喜欢吃清粥小菜吗?」她有些惊讶。 「我以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每天早上习惯了吃贝果、美式汉堡和松饼,回台湾后还是维持一样的习惯,不过就算再怎么爱吃,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啊。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菜。」 「大部分的女生都会做菜,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我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十个有九个不会,剩下的那一个则是怕油烟,所以每次只肯做做三明治、烤烤吐司什么的。」他回想。 「她们只要会陪你玩、陪你疯就好啦!」她不假思索的接口。 「听起来好酸,你这是在吃醋吗?」他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 她一时语结。是吗?她是在吃醋吗?听起来很明显吗? 「下次,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可不可以为我做一顿饭?」他温声问道。 她的胸口不禁掠过了一股甜甜的、激荡又澎湃的热流。 「好。」她轻轻地道,眸光柔和地凝望着他。 符浪嘴角笑意渐渐往上扬,大掌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小手。 这一刻,周锦初突然感觉到,原来他们两人是这么地心灵相契、这么地合拍啊。 他们,果然是在恋爱呵! 她脸颊慢慢地红了,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有种甜甜的幸福感,逐渐在心窝发酵、荡漾了开来。 【第六章】 悍马车在东区一间国际知名品牌公司的大门前停下。 「你要先买什么东西吗?」周锦初有一丝迷惑。 「不是我,是你。」 「我?」她一头雾水地下了车,被他牵着走进那个时尚宽敞的空间里。 「符先生,您来了!」一名有着健康小麦色的美女迎上前来,灿笑若花。「就是这位小姐吗?」 「辛蒂,她就麻烦你了。」他对辛蒂亲切地一笑。 「不麻烦,您放心交给我就对了。」辛蒂礼貌客气地对她道:「小姐,请这边来。」 「符浪,这是……」周锦初茫然不安地瞥了他一眼,还来不及弄清楚状况,就被那美女销售员不由分说地「请」走了。 这是家流行时尚又带青春运动风的名品公司,穿过展示大厅后方是专属vip的穿衣间,周锦初被请进去后,里头还有另外一位小姐,已经推了一整杆的服饰在等着她了。 这就是符浪要给她的「惊喜」吗? 「等一下!」她忍不住对那两位小姐喊暂停,到展示大厅找到了优闲跷腿坐在蓝色沙发椅上的符浪。「你所谓的惊喜,就是带我来这里买衣服吗?」 符浪自运动杂志上抬起头,咧嘴笑了,「只要是你喜欢的,别客气,尽管请小姐帮你包起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可是我从来没穿过这种风格的衣服。」她环顾悬挂在展示大厅里的各色青春俏丽性感服装,难掩一丝别扭地道:「再说我要穿什么我可以自己买,不需要你还特别为我花这个钱。」 「可是我想把你打扮得年轻一点,更有朝气一点。」他理所当然道,不忘对她安抚地亲昵一笑,「你是个二十七岁的女孩,穿他们家的服饰最适合了,一定会很漂亮的。」 不知怎地,周锦初心里涌现一丝恐惧感。 难道……他嫌她的打扮太保守、太老派吗? 他,就这么以她的外表为耻吗? 「听话。」符浪以为她是出自害羞甚或客套,不禁笑着将她推回穿衣间。「去吧,别替我省钱。」 她被推进专属vip室里,继续被那两个运动型美女摆布着,换上一套又一套显得青春灿烂的流行服饰。 白色紧身v领运动衫搭蓝色短裙、粉红色条纹短衫搭黑色鬼洗牛仔裤、红色背心式的上衣搭白色七分裤……等等。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一次又一次的惊艳与满意,甚至,被迫由着辛蒂把她的头发梳成俏皮的马尾,露出雪白光裸的大半个颈项,然后再穿上辛蒂强力推荐的,一件黑色斜肩式、以施华洛世奇水晶镶成了地狱天使造型骷髅头的t恤,以及裙摆刮成了丝丝缕缕的窄版牛仔短裙,和一双以银链交错在白皙脚背上的细跟女鞋。 当她努力地将不断往下滑,露出胸罩肩带的t恤往上拉时,每每被一脸笑意嫣然,却掩不住满眼鄙夷讽笑之色的辛蒂拍掉手。 「一定要这样露肩带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亲爱的,」辛蒂象是极度忍耐,最后还是嗤地笑了。「这才叫时尚、流行,懂吗?」 周锦初硬生生吞回自取其辱的反驳,并忍住掉头离去的冲动,她深呼吸了几秒钟,盯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半晌后,麻木地走到前方的展示大厅,来到符浪面前。 「哇!」他眼底满是赞叹,开心地笑了起来。「太完美了!辛蒂,这真是你职场生涯上的一大杰作!你的眼光真好!」 「符先生,很高兴您满意。」辛蒂对着他娇媚地眨眨眼,笑容可掬。「其实这位小姐是衣架子,很好搭配衣服呢!」 周锦初回头看了她一眼,刚刚在vip室里,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啦!」符浪熟稔地搂搂辛蒂的肩,「我欠你一次,下次我请吃饭。」 「一定哦!」辛蒂又朝他眨了眨眼。 「我答应的几时没做到?」他取出皮夹,掏出白金卡。「麻烦你,把刚刚她试穿过的衣服全都包起来。」 从头到尾,周锦初就象是个只要负责试穿的假人,在这间店里所发生的一切,完全跟她一点实质上的关系都没有。 她没有发言权,没有选择权,更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她在他们面前所做的任何抗拒和解释,全被冠上一个「你不懂流行」的标签,如同犯罪的黥刑烙印,深深打在她的额头上。 于是,她只能一路沉默到底。 只是暴露在冷气中的光裸肩头和雪白修长的双脚肌肤,甚至掌心、指尖,竟是那么地冷…… 真的好冷。 她无言地望着符浪结完帐,一手拎起好几大袋的服饰,和两名美女销售员又嘻嘻哈哈闲聊了几句,这才伸手扶着她的腰往外走。 「你一定饿了吧?现在都过午餐时间了,不如我们到晶华酒店吃他们有名的欧式下午茶吧?」一上车,他发动了引擎,满眼笑意怜爱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好看,我敢打赌,电视台里那些家伙要是见了,肯定个个都为你疯狂,你信不信?」 她下意识又把滑落的领口往上拉,紧揪着布料,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克制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问:「我一定得穿成这样吗?」 「那当然。」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笑容满溢着男性的骄傲与满足。「我女朋友这么漂亮,当然得打扮出来给别人羡慕垂涎一下呀!」 「如果……」她看着他,「我是说,如果我不想这么打扮呢?如果我还是比较习惯、喜欢我原本的样子呢?」 「你是一块藏在岩石里的璞玉,只要稍加雕琢就能像今天一样,变得这么耀眼迷人,不打扮实在太可惜了。」直到这时,符浪才发觉她有些不对劲,笑容掺入了一丝迷惑,「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难道你不喜欢自己变美吗?」 「我不是不喜欢让自己变得好看,但是我们对『好看』的眼光和定义……」她咽了咽口水,稍嫌艰难地道:「真的不太一样。」 「你是要告诉我,你把自己之前穿得暮气沉沉、保守无聊的模样,定义为『好看』?」他一脸愕然。 「是──不是。」周锦初咬咬下唇,心底感觉好复杂,不知该如何才能解释得明白。「我是说,我当然知道我以前穿得太朴素、很不流行,也没多大特色,但是我可以试着去找出真正适合我的风格和品味。我明明就不是当冶艳辣妹的料,你就算让我穿成这样,我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我既没要你像个太子,也没要你像个『太妹』呀。」他试图想让气氛轻松一点,「所以,不用这么紧张嘛。」 周锦初没有笑,双眸依然无比认真地望着他,轻声道:「符浪,我是跟你说真的。」 真有必要凡事都那么「认真」吗? 难道她不知道,他就是不想她事事严肃拘谨到一点乐趣和意思都没有? 人生,一定要搞到这么无聊、这么闷吗? 第十四章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想让你变得年轻点、快乐点,不但是自作主张,还做错了?」符浪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眉紧蹙。 「你的心意我很感动,我也很谢谢你花了那么多钱帮我买衣服。」感觉到他的不悦,周锦初脸色有些苍白,掌心连忙搭上他的手臂。「符浪,别生气,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清楚──」 「我明白了。」他神情冷硬了下来。「你放心,以后我再不会多事了,我会叫自己『认真严肃』一点,别再自以为是地踩到你的地雷区。」 「符浪……」 「我们去吃饭吧。」他摇了摇头,深幽的黑眸看不出是喜是怒。「我饿了。」 凝结如冰砖的僵滞空气,重重地在他们之间砸了下来。 周锦初惶然地偷瞄着面色紧绷沉默的符浪,一时之间,心慌意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生气了。 而,她却是在害怕…… 周锦初心底十分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反应会这么激烈。 除了是不习惯被改造成一个完全陌生、突兀的自己外,其实,她更害怕符浪已经发现到原来她有多么平庸,甚至乏味得令他兴致缺缺了。 所以他想要改变她,想要让她从里到外,都变成他喜欢的那一型女孩。 夜晚,时钟指针走向深夜十一点,周锦初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床头柜旁那盏台灯温暖不了什么,只照映出她的影子有多么地落寞。 她的胸口像被某个无形的力量揪得死紧,无法好好地呼吸喘息,只能勉强压抑着,逼迫着不去想──他们俩,有多么地不适合。 「快睡……」她喃喃,努力闭上双眼。「不要再胡思乱想,睡着就好了,等明天睡醒,一切都还是好好的,什么也没变。」 可是脑子却自有意识,怎么也不肯顺从她的意志。 他真的生气了,他气她不懂得感激他的用心,不懂得接受他的好意。 她承认,今天自己真的表现得很糟糕,不但不知感恩,还当头泼了他一大盆冷水,让他下不了台,这统统都是她的错。 可是在内心深处,却有股阴暗的恐慌感死死地咬住她,不断拉扯着她往那绝望深渊直直向下沉…… 聊得来又如何?懂得照顾他、体贴他又如何? 男人是视觉系的动物,他们迷恋爱慕的,始终是那些倾国倾城的美色吧? 包装精美漂亮的礼物,才有吸引人想拆开、珍惜的欲望,这些年来,难道她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还没尝够被当成次级品的滋味吗? 国二那年,她曾暗恋过帅气的班长,可是班长喜欢的是留着长发,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甜美温柔的副班长。 高中毕业那年,她鼓起勇气问心仪已久的篮球队队长,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吃冰?结果英挺的队长说:「如果你可以约出你们班的班花,我就去。」 后来,她再也没有暗恋过任何一个男孩,也没有主动开口约过任何一个男人,她就这样默默地念完大学四年,默默地投入职场。 出社会后那为期不到三个月的短暂交往,也只是一个男同事有意无意地接近她,最后不知怎的他俩就成为「男女朋友」,后来那个男同事又在她不知不觉间去亲近了其他的女同事,转过头来跟她提分手。 可笑的是,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牵过。 「锦初,你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但是我和你在一起却没有恋爱的感觉,你好像是我姊姊,虽然我的年龄比你大……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应该是我不够好,配不上你吧!」 最后,他只留下了这样的一番话,随即就和别的女孩手牵手共创他们的幸福灿烂人生去了。 对于那次的「失恋」,其实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从头到尾都是懵懂的状态,只是觉得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就变成了某人的女友,再然后,一切又结束了。 也许,她真的是爱情绝缘体,不管是男人还是恋情,一碰到她就自动挂点当机,看来以后只能相亲结婚了。 可是符浪突然其来的告白,却打乱了她所有规规矩矩的人生计划,也让她那颗早就被教导驯服得老老实实的心,再度失去控制地跳得癫狂。 然后呢?接下来会怎样呢?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感觉有股灼热湿润雾气渐渐在眼眸里聚拢,她猛然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抑下那股脆弱自怜感。 「算了,既然睡不着,还是把没做完的企划案赶一赶吧!」她大声宣布,象是要向自己证明,一切都很好。 只要她不再庸人自扰,他和她之间,就绝不会有事…… 尽管周锦初端正地坐在计算机桌前想工作,可不知怎的,今天的夜晚却静寂得可怕,她只好打开音响,胡乱地选了个电台听。 突地,一个不曾听过的忧伤旋律和低沉沙哑男声,轻轻地自音响里流泻而来── 一开始就是赢不了的游戏为何我还是固执地玩下去 所有的游戏规则都由你定而公平竞争你却没写进去 为了下一步棋我苦苦发呆这一跤我注定要狠狠的摔 我挖了个坟墓将自己掩埋我甚至不肯定你有没有爱 我输了我输得彻彻底底无法翻身 赢不了赢不了这场游戏我太认真 我活该所有的劝阻我都不加理睬 我明白这游戏一旦结束无法重来 别让我输得太快…… 一瞬间,她像被一记重拳狠狠击中了。 周锦初鼻头酸楚,一颗心剧痛难忍,仓皇地试图关掉这一首字字句句彷佛唱中她最软弱心事的曲子。 可是晚了,痛苦已经对着她砸来,而眼泪,再也抑不住地夺眶而出…… 深夜,符浪坐在基隆港的堤岸边,望着在雾气中隐隐闪烁的船火。 啪地一声,他又捏扁了另一罐喝完的啤酒罐,眉宇间郁色沉沉,纠结的胸口怎么也无法舒展开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伤春悲秋是女孩子的玩意儿,对他而言,不管多天大地大的事,只要让他跳一场高空弹跳、竞飙一场极速赛车或是冲它几个疯狂刺激的大浪,一下子就能解决的。 可是自从下午送小周回家后,他踩下油门就往八里方向飙,到山上找了一个旧识好友,两个人痛痛快快比了一场又一场的赛车。 但,依然无法真正宣泄心里的郁闷揪痛感。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番好心,却换来她义正词严地「教训」了一大顿,就只差没直接指着他的鼻头骂他多管闲事。 符浪怎么也不明白,她明明是个年轻的女孩,正是朝气蓬勃、从最青春步向最娇艳的年华,为什么偏偏把自己搞得灰扑扑又死气沉沉的? 她到底有没有真心看待他们俩的交往? 「不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吗?」他满眼懊恼不解,「她甚至不想为我稍微打扮自己,更别提为我改头换面了。难道……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我?还是从头到尾,我不过是自己在这边一头热?」 可是,如果她一点都不喜欢他,以她保守的个性,又怎么会答应跟他交往,甚至和他回家见长辈? 如果她真的喜欢他,又为什么老是板着张脸,就不能放松点、快乐点,开开心心地享受他对她的好,并且接受他为她所精心安排的一切? 符浪两手用力压着突突剧痛的太阳穴,思绪纷杂混乱的脑袋几乎都快爆开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股冲动想对着大海大喊大叫一番,突然间,口袋里的手机传来简讯的震动提醒,他烦躁地随手翻找了出来,点开简讯看着。 对不起。 他屏住呼吸,握着手机的指节没来由轻颤了起来。 对不起?她传来的这「对不起」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对不起,我今天太小题大作了」?还是「对不起,我没法再跟你交往下去了」? 符浪紧握着手机,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他的指尖有些冰冷,也许是给海风吹的,僵麻地缓缓在触控式荧幕上回覆了几个字── 你在家吗? 简讯发出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荧幕。 她的回覆很快就传来:嗯。 他二话不说,立时回覆:等我。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周锦初怔怔地看着简讯里那两个隐隐闪烁的「等我」。 刚刚,她在冲动之下忘了现在有多晚,发了那一通向他道歉的简讯,却没想到他也还没睡,甚至现在就要赶过来。 第十五章 他,是来找她摊牌、讲清楚的吗? 周锦初坐在书桌前,双手不安地牢握着手机。 她没有办法停止不去害怕,不去担忧他是不是来找她谈分手的? 这种心脏整个失去重力的感觉实在太可怕……而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已经这么恐惧会失去他了? 他们明明是在一个和平理智的协议下进行交往的,既不是一见钟情,也没有爱得死去活来,那么就算分手,也不是什么太糟糕、太痛苦的决定,不是吗? 「我们,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不容易被理智说服的眼泪,再度威胁着要夺眶而出。 她刚才已经想清楚了,就算女性魅力受到质疑又如何?就算自尊心有些受伤又如何? 既然要在一起,那么就不能只是口口声声说要沟通、要包容,难道就不能为了他,稍稍改变她自己? 如果他真的很喜欢看到她打扮成新潮、青春的模样,那么就算再怎么觉得别扭,她也应该为他办到。 虽然她不确定自己能够做到怎样的地步,但她愿意去试。 可是她也害怕,会不会还没等她做出改变,符浪就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在这段食之无味的关系上了? 周锦初就这样僵挺着腰杆坐着、等着,任凭时间分分秒秒过去。 她悬着心等着他来,却不确定自己等来的,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午夜两点三十五分,手机传来了震动── 我到了。 她浑身窜过一阵不知是喜还是忧的战栗感,极力定了定神,拿起手机和家里钥匙就往外走。 沉沉夜色里,悍马车如同一头矗立在黑暗中的巨兽,而站在车门边的高大身影,在半昏半明的灯影里,看起来更加地危险。 她不安地握紧手机和钥匙,感觉那金属深深陷入了掌心肌肤里,几乎生痛。 「上车。」他深邃眸光牢牢锁着她,低沉开口。 一见到他,周锦初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上车之后,悍马车缓缓驶入夜色之中。 他没有告诉她要去哪里,她也没有问,静默的车内空气里,只听得到彼此低低的呼吸声。 最后,车子在关渡的堤岸旁停了下来。 符浪熄了引擎,伸长手臂向后座探去,捞取了一件咖啡色的皮外套,轻轻搭在她肩上。 「穿上,外面会冷。」 周锦初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忘了反应。 他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动手替她穿套妥当。 她心一热,鼻子有些酸楚。 下了车,他们俩并肩走在晚风习习的淡水河畔,路灯倒映在河面上,幽幽荡漾成了一朵朵被揉碎了的星光。 沉默依然在他们之间蔓延着,周锦初慢慢数着自己脚下走过的每一步、每一记急促沉重的心跳。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想先打破这片僵凝时,他也恰好在此时开口── 「对不起。」 她的心脏瞬间直直往下坠去,所有的勇气全数溃散无踪了。 「今天我不应该勉强你的,」符浪没有发觉她脸色苍白,目光只是眺望着远处,希望赶在她打断自己前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我也不该混蛋地乱发脾气,连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你……可以原谅我吗?」 她霎时有些懵了,不太明白,也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其实打扮成怎样都无所谓,我本来就不该依照自己的喜好去勉强你。」他终于回过头来,眼神温柔而紧张地落在她眸底,低声重复问:「小周,你能够原谅我吗?」 她痴痴地凝视着他,彷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紧紧屏住呼吸,胸口几乎快爆炸了。 「其实,打扮成怎样真的都无所谓……」她轻声接口道,「我也想过了,实在不该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就抹煞掉你的心意。你说得对,我年纪又不大,总是打扮得那么成熟老气,实在也不太好看。」 符浪差点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听错了。 「虽然那种东掉西掉,露肩露背露胸的衣服我还是敬谢不敏,但是其他那些t恤、七分裤和牛仔裙,我都会穿,而且是每天都穿。」 他还是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呆掉的神情显得有些可爱。 「符浪,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但是你值得我为你妥协。」也许是在夜色遮掩下,一切都模糊得有些恍恍惚惚,不再需要把一切把持得那么清晰、理智,她的心再抑不住深深怦然激荡,冲口而出:「我愿意为了你,改变我自己。」 他眸光专注地直直锁着她,胸口阵阵热流澎湃鼓动,大手微微轻颤,无比温柔地捧起她清秀娟巧的脸蛋。 「真的吗?你确定吗?」他声音低沉沙哑得几不可闻,「我不想你委屈自己,强迫自己什么都得配合我。这不是公事,我现在也不是你的上司,而是你的男朋友,还是以后要成为你丈夫的那个人,如果你有一丝丝的不自在和不开心,就不要逼自己非得为我这样做不可。」 他知道她已经很习惯自己那样的打扮多年了,如今要变成另一种她完全不熟悉的形象,对她而言肯定是种不小的冲击。 正如他也无法想象,自己变成那种温文有礼、引经据典,每天咬文嚼字出口成章的书生男的模样。 越回想,对于今天白天的鲁莽行为,符浪越发觉得自责起来。 「如果你开心,我就开心。」她认真无比地凝望着他,满眼都是他所熟悉的诚恳真切。「你可以信任我的。」 他眸光更加柔和,低哑道:「我当然信任你。」 一如过去两年来的每一天,分分秒秒,她都是他最信赖的好女孩。 「我也信任你。」她抬手抚过他英挺阳刚的脸庞,嫣然一笑,「我想,我们应该会幸福的。」 「不是应该,是一定。」在月光下,她的笑靥清甜如昙花乍绽,符浪心下灼热震荡,忘情地低下头去,深深地吻住了她。 周锦初脑子轰地一声,双膝发软,幸而被他强壮的手臂牢牢环搂住。 恍恍惚惚之间,她的唇瓣、她的心跳,也和他的气息、他的炽热,交融在一起。 原来这么心跳加速、炽烈燃烧,牵挂缠绕得谁也舍不得离开谁的碰触、温度和滋味── 就叫作吻。 【第七章】 自从那一夜之后,周锦初开始试着去穿女性化的t恤,能完美显露出身材的紧身牛仔裤,甚至穿帆布鞋、细跟凉鞋。 她还是觉得很别扭,但是同事们都说好看。 更重要的是,每当符浪看见她做这样打扮时,眼底漾开来的满足笑意都能奇异地抚平她所有的慌乱、不自在。 她喜欢看见他笑,尤其是对着她笑。 她也喜欢和他走出去时,不再因为老气打扮而被误认是他的姊姊,甚至是小阿姨或是小姑姑。 那是她有一次忘了「变装」,和他去士林夜市逛街,当他们并肩在一家专卖切好水果的摊子前挑选时,热情的老板娘频频招呼。 「这是你小阿姨吧?真年轻。这个哈蜜瓜又甜又多汁,你买一些给你小阿姨吃吧,女人吃这个可以养颜美容哦!」 「小阿姨?」符浪低下头看她,满脸忍俊不住的笑意,顽皮道:「嘿,小阿姨,要不要吃哈蜜瓜?老板娘说可以养颜美容。」 她大受打击,却也只得努力挤出笑容,「那你买来『孝敬』我吧!你买,我就吃。」 原来,在人们的眼中,她真的比他还老。 自从那一次之后,她把那些惯穿的、熟悉而亲切的衣服全部束之高阁,开始改穿所有年轻的、新潮的、流行的服饰。 只是每次走在大街上,在经过玻璃橱窗前,总有那么一刹那,她认不出那个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是自己。 她也开始陪符浪去玩极限运动,除了怎么也无法克服的赛车、跳伞、高空弹跳这三项之外,象是冲浪、滑翔翼、轻航机,她都硬着头皮一一陪做过了。 虽然她一直没能从中获得、感受到他所谓的乐趣,虽然每回结束后她都得赶紧吞下一锭制酸剂好压下不断翻腾的胃,虽然每一次当他提议「我们去玩冲浪、滑翔翼、轻航机、激流泛舟吧」时,她就开始心悸头痛冒冷汗,但是只要能够陪着他,做他最开心的事,只要是两个人能够在一起,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她是符浪的女朋友,以后是他的未婚妻,他要执手厮守一生的妻子,当然要以他的喜乐为喜乐。 夫唱妇随…… 周锦初剥开一锭制酸剂,配着水吞了下去。 第十六章 「你在吃什么药?」符浪来到她办公桌边,脸色一紧,担忧地问:「你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不,没事,这个只是……维他命。」她急忙把剩下的药锭收回抽屉,仰头对着他一笑,「对了,今天不是新加坡电视台『闯关大冒险』的主持人要来台湾,跟我们节目进行合作吗?我们约好了十一点要去接机的。」 「你真的没事?」符浪眸光灼灼地盯着她,满眼的不放心。「反正也是先把人接回电视台,大家见个面讨论一下细节,再带去下榻的饭店──还是我让小王他们去接机好了,我陪你去看医生。」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和感动,但是她怎么能为了撒娇,或是想让符浪证明他有多爱自己,就当真答应他把工作摆一边呢?而且她明明没事啊,只不过是胃有些痉挛、胃酸过多而已,小意思。 「我很好,真的。」她嫣然一笑,再三保证。 「可是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他一脸怀疑。 「怎么会苍白?」周锦初站起身,拿过小背袋。「最近几乎每天都跟你去户外晒太阳,哪里苍白得起来?」 「如果有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他眼神专注而温柔地看着她。 「我会的。」她脸上的笑意因幸福而格外甜美动人。 符浪心一动,忍不住迅速在她嘴上偷了个香。 「嘿!」她脸蛋瞬间红了起来。 他大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亲昵地勾住她的肩头,「出发吧!」 「闯关大冒险」的拍摄小组成员个个笑容满面,也和他们节目的工作同仁一样,都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然而其中最耀眼、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位身材高身兆健美的巧克力美人──「闯关大冒险」主持人陈襄。 她一头长发绑成马尾,露出笑容灿烂的美丽瓜子脸,浑身上下露出衣服外的肌肤被阳光洗礼得非常均匀好看,尤其穿着件白色紧身无袖t恤和迷彩长裤,裤管扎进改良得既流行又时尚的德国军靴里,更显得英姿飒爽,朝气蓬勃,令人赞叹。 同为女人的周锦初也忍不住看得着迷,心中暗暗喝了声采。 好个俊俏出色的女郎! 「嗨,你好,我是『极限运动大挑战』的主持人符浪。」符浪笑道,伸手和她一握。「欢迎来到台湾,很期待这次和贵节目合作愉快!」 「大名鼎鼎的符浪,还用得着自我介绍吗?」巧克力肌美人露出雪白牙齿一笑,爽朗地回握他的手。「我是『闯关大冒险』的陈襄,很荣幸有这个机会能来向浪哥学习,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还请多多指教。」 「我们就不用客气来客气去了,」符浪笑容爽朗,摊了摊手,「我看我们两边的工作人员都想准备呕吐袋了。」 「说得也是。」陈襄哈哈大笑,「再搞下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做的是什么娘娘腔的节目咧!」 「有道理。」符浪眼底不禁掠过一抹激赏之色。 这简直是跟一个女版的自己对话嘛,直来直往大剌剌的,沟通起来真舒服! 见他俩一副英雄惜英雌的相见恨晚样,站在旁边的周锦初心下没来由的一紧,有股奇异的感觉一闪而逝。 她舔了舔唇瓣,下意识地往符浪高大挺拔的身躯靠近了一些。 虽然这举动幼稚到了极点,可她就是无法抑制自心底深处不断涌现的心慌。 眼前的女郎很美、很风趣,又太潇洒也太出色了。 周锦初很了解符浪──也许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正因如此,她才深切确信面前的这个陈襄,就是他会心仪欣赏喜欢的那一种女人类型。 看着他俩热烈地讨论起节目内容,并且用他俩都熟知的专业术语时,起初紧紧跟随在他身边的周锦初,不管再怎么卖力,却止不住渐渐落后的步伐。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对彷佛天造之合的「璧人」走在前头,她和其他的工作人员走在后头,和他们逐渐拉大了距离。 「周小姐,不好意思啦,我们家襄襄走路超级快,尤其遇到感兴趣的话题或谈得来的对象,就会兴奋得跟只猴子似的,常常会忘记我们还在后面。」一名短小精干的黝黑男士讪然地代为解释。 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形象……熟悉得令人心痛。 周锦初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没关系,我们主持人符浪也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合作,一如大家预期的那般顺利。 符浪和陈襄,果然同为极限运动的热爱者,两人的默契好得惊人,常常一个说了上一句,另一个就知道下一句是什么,拍摄效果好得不得了。 他们俩在镜头前若不是逗得工作人员哈哈大笑,就是紧张刺激得让人屏住呼吸,几乎连心脏都快跳出来。 可以想见的是,当这段合作的节目效果呈现在观众眼前时,一定会带来热烈的回响。 符浪出于礼貌,每天接送陈襄往返饭店和电视台,又因为他俩是两大节目的主持人,所以常常得聚在一起开会讨论,培养共识。 周锦初就这样,看着符浪和陈襄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一天比一天更合拍,她却对这一切的发生束手无策。 这天晚上,当众人到着名的夜店聚会时,周锦初先到化妆室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加油打气。 「听着,别自己吓自己了。符浪虽然看似吊儿郎当,却是个有担当有格调的好男人,他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的坏家伙,你要对他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知道吗?」 镜子里的她,穿着紧身黑色t恤,胸前用水钻缀着凯蒂猫的可爱模样,搭配着七分牛仔裤、白色凉鞋,清秀脸庞简单地上了口红,一身休闲流行的打扮,神情却显得紧绷忐忑。 她看着镜面倒映出的自己,突然有一瞬间地恍惚。 自己,还是周锦初吗? 面前的这个女子,没有昔日熟悉的稳重怡然,却像个唯恐男朋友被抢走的小女孩般患得患失、满面忧妒之色。 她不敢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匆促地抓起皮包就往外走。 一推开化妆室的门,劈头砸来的就是轰然震耳的摇滚音浪,各种浓重的香水、食物、酒味混杂窜入鼻端,她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不管再怎么说服自己,她永远也无法理解──泡夜店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好不容易挤过了随着音乐热情摇摆的人潮,她终于来到吧台边,却没看到和她一起来的符浪。 「符浪呢?」她看着一边喝啤酒一边吃洋芋片的小王,拉高嗓门问道。 「浪哥去跳舞了!」小王对着她耳朵大喊,「小周姊,浪哥刚刚帮你点了柳橙汁。」 「谢谢。」她心一暖,目光热切地投向舞池中央,极力搜寻着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然后,她看见他了……同时也看见了和他一起在舞池里跳得激情澎湃的陈襄! 陈襄今晚美艳夺目,身穿黑色低胸线衫,黑色皮短裙,露出一双修长美腿,还有莹光赛雪的肌肤。 她笑着,跳着,狂野舞动着,纤腰宛若水蛇般诱惑地紧贴着符浪,他很有默契地与她对舞着,就像一对已经练习了无数次的绝佳舞伴。 周锦初的心脏瞬间直直向下沉。 「小周姊,」小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有些不知所措地呐呐道:「你、你不要想太多喔,浪哥只是尽尽地主之谊,陪陈襄跳个舞而已,他们没有什么的。」 「我知道。」她努力收回视线,双手捧住面前的杯子。「对了,小王,明天联络好的场地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小王怜悯地注视着她,浪哥和小周姊虽然并没有公开,可是「极限运动大挑战」的所有工作人员,经过两年来「同生共死」的情谊,彼此早就亲得像一家人了,又怎么会看不出他俩之间的感情? 陈襄的出现真是太不妙了,浪哥这些日子来毫不掩饰对人家的敬佩和欣赏,虽然他的态度一直是光明磊落的,可是难保时间一长,事情不会起什么变化。 要是真的有怎样,那小周姊该怎么办? 「小周姊,你放心,我都联络好了。」小王清了清喉咙,又道:「呃,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帮你点一份墨西哥卷饼?他们店里的卷饼很有名哦!」 「谢谢,我还不饿。」她喝了一口果汁,手指不断拭去玻璃杯身沁出的冰凉水珠,却怎么拭也拭不完。「你不用陪我了,去跳舞吧,今天就是来放松开心的,快去玩吧!」 第十七章 「可是……」他不放心她呀! 「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喝陌生人请的任何饮料,没有熟人看着,一离开座位后再回来的饮料我也不会再动,而且我也不会跟不认识的人走,这些夜店安全守则我都明白的,你放心。」 「那……」小王还是很犹豫。 「快去快去,不然我就先回家了。」她催促。 「好吧!」小王只得起身,不忘叮咛她:「待会浪哥就回来了,小周姊,你不要那么快就『放弃』,也不要那么快回家,知道吗?」 「好。」她微笑着点点头,极力压抑下满心的苦涩和落寞感。 坐在闹哄哄的吧台边,她默默地啜饮着柳橙汁,强迫自己笑着面对新加坡工作人员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然后看着他们纷纷下舞池去跳舞,或是跟别的男人、女人热切地聊起天。 而她在这里,始终格格不入。 周锦初喝完了最后一口柳橙汁,符浪和陈襄也在这时回到吧台。 「小周,走,该你了。」他黑眸因快乐和满足而熠熠发光,兴奋地邀她,「来夜店不跳舞就不好玩了,走吧!」 「对啊,小周,去吧!」陈襄潇洒又娇美地甩了甩汗水,一手亲昵地搭在符浪的宽肩上,笑嘻嘻地鼓励她,「符浪的舞跳得真好,专业级的,如果你不会跳的话,我让他教你──」 「是啊,我教你。」符浪极有默契地和陈襄交换了一个含笑的眼神,随即看着她,「不难的,只要放松让身体随着音乐的韵律摆动就好了,你看人家陈襄跳得多好,你也行的。」 可她是舞蹈白痴,跳起舞来同手同脚不太能协调,符浪一直是知道的。 难道他忘了?或是,觉得她在陈襄面前出丑、被比下去也没有关系? 她心下一酸。 符浪不会那么狠心故意让她闹笑话,可是他的无心,却比他的粗心大意更令她伤心。 因为那代表他一直不记得她的习惯、她的喜好,甚至是她的一切点点滴滴。 「你们去跳吧!」她强抑下强酸般灼热的心痛,对着他们笑笑,「跳舞我真的不在行,而且我饿了,先让我吃点东西吧。」 符浪闻言,目光仔细搜寻着她脸上的任何情绪痕迹,柔声问:「怎么了吗?胃不舒服吗?」 她扬起小脸想对他笑,鼻头却有些酸楚,「符浪……」 「嘿!这是我最喜欢的舞曲!」陈襄兴奋地拉着他,「走,陪我下场吧!」 符浪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她再度拉进舞池,只是临别前,朝周锦初投去了一个关怀怜惜的眼神。 她看得懂他眼底的矛盾,也心疼着他的两难。 这个夜,摇滚澎湃激荡,适合他,也适合陈襄。 而她,就算有心爱的男人在,依旧被这热闹的扰攘喧哗得再无容身之处…… 她静静起身,付了自己那杯柳橙汁的钱,然后悄然无声离去。 把这里的欢乐留给最适合的人们吧! 夜晚,寂静的公寓内,周锦初换回合身宽松的运动服,坐在沙发里,看着她喜欢的电视剧。 荧幕里,上演着古代剧里含蓄而纠结心痛的一切悲欢。 在那个年代,深深的伤心不需要大吹大擂,大哭大恸,往往透过一抹无奈的笑意与一颗悄悄滑落的泪珠,就能紧紧揪住人心。 在那个年代,幽微细腻的情感是令人心动、渴望的,不必特别狂放恣意,不必刻意展现活泼欢快。而温婉的女子,自然别有一股系人心处。 但,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周锦初突然惊觉到,原来她生错了年代,不管是性情、外表或是一切的一切,早已属于那个被遗忘在过去时光里的版画里,不管再动人,也已经褪色斑驳了。 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前天,她去看了肠胃科,医生警告她生活形态和心理上的压力再没有找到纾解改变的方法,她的胃病很快就会恶化成胃溃疡。 医生的话,象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不得不认清事实── 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可以继续和符浪上山下海,陪他去做所有能令他感到快乐刺激的游戏。 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光凭着她爱符浪这一点,就能够真正拥有、留住全部的他。 如果她再也不能和符浪同进同出,适应他喜爱过的生活,那么她和符浪之间最后还剩下什么? 符浪还会喜欢她吗? 将来,他还能凭借哪一点可以真正爱上她? 周锦初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紧紧环住自己。 不不不,她不可以这么轻易就不战而降,她所有的痛苦、恐惧和慌乱,都只是因为陈襄的出现,所以导致她自己的不安全感作祟,只要合作案结束,只要陈襄回到新加坡,她和符浪的生活就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一切都会好好的。 「我们会幸福的……」她对着荧幕视而不见,喃喃自语,「一定会幸福的。」 只要她再坚强一点,只要她再努力一点…… 原本约定好的两个星期拍摄工作,因为突如其来的台风而打断了,所以不得不往后延。 在公事上,周锦初还是称职的扮演着执行助理的角色,微笑着替他们打点所有工作上的细节,而在私底下,她还是会在符浪要尽地主之谊时,陪着出席,跟前跟后。 跟到陈襄有一次忍不住把她拖进咖啡馆的洗手间,问她:「我说小周呀,你这个执行助理可不可以放他一个假?」 她一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怎么了吗?」 「符浪要带我逛逛淡水,见识一下美丽的淡水风光,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陈襄叹了好大一口气。「他是台北人,不会迷路的,你就不用当我们的导游了。」 她欲言又止,「我不是──」 「不是什么?」陈襄眨眨眼,俏丽的脸庞有一丝好奇。 「……没事。」她最后还是吞回了所有的解释。 当初是她自己和符浪约定好,他们的交往是非公开的,现在她又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嫉妒和不安,就把一切都摊开在台面上?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 从那日起,她再也没有介入或过问符浪和陈襄的「友谊之旅」。 为此,符浪也曾经主动找她谈过── 「小周,你了解我的,」他深深凝视着她,眼神透着真挚坚定。「我和陈襄纯粹是『英雄惜英雄』,单纯只是兴趣相投的好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你是相信我的吧?」 「我相信你。」她回望着他,努力对他绽露出信任的笑容。「而且你也说过我们会幸福……我都相信你,真的。」 他的回答是将她拥入怀里,然后吻得她浑然忘我、神魂颠倒…… 她所有的担心果然都是多余的,是空穴来风,是胡思乱想。 他们的爱情,根本不存在着任何莫须有的威胁。 终于,来到了节目拍摄完成的最后倒数两天── 这天下午,周锦初正在整理一些资料,袋子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您好,我是周锦初。」她听见电话那端熟悉亲切的嗓音,嘴角笑意不禁荡漾开来。「外婆好……嗯,我最近也很好……有哇,上次您托伯母带给我的丝瓜水我都有在用,真的滋润效果非常好,谢谢外婆。」 「小初啊,有空要常来看外婆哦,外婆又找到好几首歌可以一起对唱的。」符浪的外婆笑得合不拢嘴。「啊,对了,阿浪对你好不好啊?如果他敢欺负你的话,跟外婆说,外婆打断他的狗腿──」 「外婆,他很好,对我也好,您不用担心。」她忙道。 「那个猴囝仔要是对你不体贴,你也跟外婆说,外婆叫他妈去修理他,保证电到他金光闪闪。」符浪的外婆昔日黑玫瑰的霸气表露无遗。 「谢谢外婆。」她感动地笑了,柔声道:「他真的很好。」 「对了,有件事外婆想跟你商量一下,就大后天……」老人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 周锦初专心地听着,眼神闪着喜悦的光芒。 「是的,外婆,我知道了。」 「一定要记得哦!」 「好。」 挂上电话后,她忍不住嫣然笑了。 「小周姊,开会罗!」小王在另一头嚷嚷。 她这才回过神来。「喔,来了!」 「符浪,你明天有空吗?」 在最后一天的拍摄场地上,周锦初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档,可以避开陈襄,单独和符浪说话。 「明天?」符浪检查着身上的安全装备,拉紧安全扣环,想了想,回道:「明天没事啊,怎么了?我们要出去约会吗?」 第十八章 她强捺喜悦之色,故作平静地道:「我是想说明天放假,不知道你有没有空陪我去买点东西?」 「白天吗?」他突然问。 她愣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深邃眸光瞅着她笑,手指轻拧她的鼻尖。「咦?你表情怪怪的哦,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事。」她笑着轻拍开他的手,有一丝害羞地偷瞄了左右,幸好没人瞧见。 「今天和陈襄他们的合作就完成了,晚上我订了ktv的包厢,既可以吃饱又可以唱歌,陈襄说她从来没有见识过台湾的ktv,今天晚上刚好可以让她尝尝鲜。」 又是陈襄。 周锦初脸上的笑容有一丝凝结,随即释然。「那太好了,也算是为这段时间的合作画下一个最欢乐的结局。」 远处的摄影师喊了一句,符浪回过头摆了摆手,并对关心地望向这头的陈襄比了个「ok」的手势。 「我们要开始了!」 「注意安全。」她不忘叮咛。 「好!」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三个小时后,在一个拉到底的长镜头里,符浪和陈襄联手完成了最后一次完美的滑翔翼飞行,终于,两大节目的合作拍摄圆满成功! 在众人如雷的欢呼鼓掌声中,周锦初也好开心好开心,拍得手都红了。 当晚的ktv包厢里,庆功宴上大家玩得超high,几乎全喝得烂醉如泥,还是靠从头到尾只喝果汁的周锦初张罗着叫出租车,一一将他们送旅馆的送旅馆、送回家的送回家。 她扶着符浪上了出租车,直奔他大直的家。 好不容易把重得要命的符浪半推半架地进了屋,她已经去掉半条命了。 然后她用热毛巾替他擦脸、擦干净手脚,还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免得他睡到一半口渴,迷迷糊糊找不到水喝。 她还体贴地帮他熬了一锅干贝玉米粥在电锅里,按下保温开关,这才静静地离去。 当她回到永和家里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尽管累到快瘫了,周锦初还是撑到洗完澡,整理完东西,调好早上九点的闹钟,这才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八章】 早上九点,周锦初在闹钟的鸣叫声中惊醒过来。 尽管还是睡意浓厚,她依然乖乖地翻身下床,踉跄跌撞地摸着墙壁到浴室去刷牙洗脸。 恢复清醒后,她兴奋地打开衣柜,将一件件衣服拿出来试穿,看看哪件最适合在今天穿出门去。 最后,她选了一件淡紫色的雪纺纱上衣,搭了白色七分裙,却还是在穿衣镜前犹豫了老半天。 今天的场合不能穿得太随兴,可是如果太正式,万一又让符浪觉得她老气怎么办? 她考虑了很久,最后心一横── 「算了,这样打扮应该还算年轻吧?」她深吸一口气,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忐忑的笑容。 简单的上了妆后,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拨打符浪的手机。 「喂?」符浪的嗓音自电话那端传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睡意,很清醒的样子。 「睡得好吗?」她柔声问。 「除了早上刚起床时,还有点宿醉之外,其他都好。」他一听是她,不禁笑了。「你呢?」 「我没有喝半滴酒,不会宿醉,当然睡得好了。」她有些莞尔。「对了,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他恍然大悟,「喔,对,今天要陪你去买东西。」 周锦初闻言不免有小小的失望,但仍然一贯体贴好脾气道:「还是你累不累?要休息一会儿再出发吗?」 「不用了,我现在就去接你。」他爽快地道。 「好,那你慢慢开,不急的。」她怕他一时兴起又当起「公路赛车手」。 「ok!」符浪哪会不懂她的紧张,笑得更大声了。「待会见!」 尽管他这么说,周锦初还是很了解这家伙的习惯,三十分钟的车程,他就算没有用飙的,大概也是二十分钟后就到了。 于是她提早到公寓门外等着他,可是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当手表指针来到了第四十五分钟时,她开始担心了起来。 「难道出什么事了?」她自皮包里找出手机,按着号码的指尖止不住微微颤抖。 就在按下播出键的前一秒,那熟悉的悍马车引擎吼啸声由远至近而来,她松了口气,狂跳的心脏还有一丝余悸犹存。 「吓死我了。」她摇了摇头,喃喃道。 悍马车停在她面前,周锦初不等他下车绕过来开门,就主动伸出手要打开车门,却发现位子上已经坐着一个女孩了── 陈襄。 她心一震,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一幕。 陈襄怎么会在他车上?而且还坐在她的位子上? 「早安。」陈襄揿下电动车窗,笑咪咪地对她亲切挥手。 周锦初不能思考,无法动弹。 「原来我和陈襄同一天生日。」符浪下车来,笑得毫无机心,爽朗地道:「她说没有去过彰化,我想我们干脆一起去,也比较热闹。」 「什么?」她还呆愣着,反应不过来。 「我昨晚就打电话回家刺探过情报了,原来外婆今天要在彰化老家帮我办庆生会。」他笑着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小周,你演戏的本领真是有待加强,昨天我就看出你肯定有事瞒着我,哈,果然不出我所料。」 「小周,不好意思临时插一脚罗!」陈襄笑容满面,却没有半点抱歉或尴尬的样子。「你应该不会介意我们没有提前告诉你吧?」 她为什么就应该不介意? 像她们这种知书达礼、斯文乏味的女孩就活该打落牙齿和血吞吗? 周锦初终于自痛苦到麻木的状态中,勉强拾回了一丝叛逆的反抗,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直直盯视入符浪阳光灿烂、毫无阴影的笑眼里── 「你们去吧!」 「什么?」符浪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我自己搭车去彰化。」她淡淡地道。 虽然,她也不知道去了还有什么意义。 「你在生气?」他小心翼翼地问,满眼疑惑不解。「为什么?」 「我为什么就不可以生气?」她反问。 「不要闹别扭,这不过是很小的小事。」他皱眉,「小周,这不像你。」 周锦初瞥了一眼竖尖了耳朵,好奇看着这一切的陈襄,还有丝毫不觉得该在陈襄面前避讳谈话的符浪。 她应该感到悲伤难过,因为他竟然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对她做了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周锦初只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可笑。 是不是男人的心和女人的心根本不是长在同一个位置的?若是真正在乎一个人,难道不会想多为她的感受和处境着想一下? 换作是她当着他的面,带男孩子一起回家参加她的生日会,他心里做何感想?他会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也许,他是不在意的,因为她对他的意义仅止于此,从来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他不怕她生气,不怕她跑掉,不怕她被别人追走,更不怕她会从他生命中退出,因为他太有自信,早已习惯──周锦初,永远是符浪背后的影子。 「我改变主意了,你们俩一起去彰化吧。」她涩涩地开口,「你们两个一起出现,比我更适合。」 这是什么话?! 「陈襄,抱歉你先在车上等一下。」符浪一把抓住周锦初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巷子的另一头,离悍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小周,你到底怎么了?」 「不要叫我小周。」她强忍住酸楚的泪意,低声道,「我不只有姓,我还有名字,我叫周锦初,锦初是第一匹新织出的锦缎的意思。」 他瞪着她,着急苦恼又迷惘。「我当然知道你叫周锦初。为什么好好的就生气了?你究竟在生哪门子的气?」 「哪里好?」她挣脱开他的掌握,愤慨地望着他。 「小周──」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和外婆、伯母都准备好了帮你庆生,在场的只有家人。」她握紧了拳头,「你为什么还约了陈襄一起?」 「难道我不能有朋友吗?」那股被束缚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强抑下胸闷的不舒服感,声音紧绷的说:「这是我的生日,难道我连邀请一位朋友回家一起帮我庆生,你也要管束、要干涉吗?」 「我管束你什么?又干涉你什么了?我只想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开心的过……」她的心揪成了一团,眼眶跟着灼热湿润了起来。「不要有外人。」 第十九章 「陈襄不是外人,她是我好友。」符浪深吸一口气,试着冷静点和她讲道理,不要为一时的情绪就让场面失控。 小周是他的女朋友,他希望她快乐,他并不想和她吵架。 「就算她是你的好朋友,可是我希望你在邀请她之前先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这样很刁难你吗?」她嘴角微微颤抖,极力压抑下内心慌乱不安的恐惧和受伤感,试图让他明白她心里真正的感受。「符浪,我也只想你多尊重我一些,让我多安心一些……」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任我。」他也火了。 口口声声相信他、体贴他,结果还不是把他当成一个不可靠的浪荡子那样提防? 他真不明白,她到底想怎样? 是,他承认他很欣赏陈襄,陈襄也确实是他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很敬佩喜爱激赏的那种女孩,但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欣赏的对象出现,就轻易移情别恋? 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我还不够信任你吗?」周锦初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连声音也颤抖了。「这段时间以来,陈襄在工作上和你同进同出,私底下也和你同进同出,我说什么了吗?我阻止你们了吗?」 「既然你信任我,为什么又对陈襄今天的出现,反应这么激烈?」说穿了,还不是拿他当作背叛感情的嫌疑犯看待? 「我──」她瞪着他。 周锦初的一时反应不及,象是更加坐实了他所推测认定的论点。 她就是不信任他,她就是吃醋吃得毫无理智、不分黑白,甚至不惜为此打压他的交友权利。 「原来你和我外婆、我妈一样,都只想绑住我,」话冲口而出,他愤慨不已地道:「其实你根本没有你嘴上说得那么潇洒!」 「你──」她哽住了。 「你早就挖了一个『不忠』的洞等着我跳,在你心里,早就认定我是个不值得信赖的痞子、花花公子。」符浪气急败坏,一心只想证明她错了,而且是错得离谱。「好!算了,我也已经受够了这样小心翼翼的日子,好像随时会踩到你的地雷,随时会被你抓到疑心我不忠的『证据』!」 周锦初闻言,脑袋里轰然作响,彷佛整个世界在眼前瞬间坍塌倒下。 原来,他一直在她面前活得小心翼翼?原来,他和她在一起这么委屈为难? 原来,她自以为是的体贴与温柔,给他带来的却只有种种的拘束、綑绑和不自由。 「也许我当初就不应该强迫你当我的女朋友。」看见她脸色惨白,符浪的心脏纠结成一团,可是他骄傲的男性尊严此刻也受创严重,满心满脑只想着自己有多冤枉、多不值,继而口不择言道:「是,是我为难你,我逼你的,我不该天真的以为只要能让我外婆、我妈喜欢就好,却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其实你早就说过了,我们不适合。我早该听你的!」 她双膝一软,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地踉跄后退。「你、你说什么?」 符浪像个被冤枉就发脾气的小男孩般,赌气地嚷嚷道:「我说,我后悔了,要是知道你这么容易疑神疑鬼,这么容易乱吃飞醋,当初我就不要招惹你、勉强你……你说得对,我应该找一个和我兴趣相投、理念相同的对象,像陈襄那样落落大方的女孩,这样就不会耽误你的青春,还把你搞得这么痛苦!」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所有的泪水渐渐干枯在眼底。 当心,痛到极点之后,原来是会化为灰烬的。 沉默笼罩两人之间良久,最后周锦初终于轻声开口,嗓音低哑而平静,「你说得对,其实我们根本就不适合,一开始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满怀怒火、气愤填膺的符浪,刹那间像被当头浇了盆冰水,她在瞎说什么? 他又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符浪,其实你要的,从来就不是我。」 她早该明白……不,是一直明白这个事实。 「所以不管是你勉强接受我,或是我勉强配合你,都是行不通的。」 「你……我……」他突然脑中一片空白,只剩可怕的绝望感在胸口熊熊燃烧了起来。 「符浪,我真的很喜欢你,甚至比我敢承认的还要更多、更多……」随着她的开口,强忍的泪水默默滚落了下来。「你就像一团美丽的火焰,可我却不是,所以我就算再想,也不能靠得你太近……不像陈襄。她也是火,你们是同一类型的人,你们两个才是真正适合彼此的一对,搭配起来完全没有半点勉强。」 「小周……不是这样的。」 自知闯祸了的符浪伸手想碰触她,她却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小周。」他眼神闪过一丝痛楚。 「不,」周锦初摇了摇头,鼻头酸楚。「就让我们──停在这里吧。」 「小周,你听我说,我们两个刚刚都太情绪化,不够冷静,所以才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符浪心乱如麻,脑子还无法清楚思考,但他知道绝对不能够放任眼前的情况越来越恶化。「好,我答应你,我先把陈襄送回饭店,我去跟她道歉,然后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回彰化。你也不想我外婆和我妈担心吧?」 「符浪,」她眼神难掩一丝脆弱的心痛,怅然地望着他,「我不是用生气来逼迫你就范。」 「那你到底要什么?」他心慌到了极点,像头只能用愤怒咆哮来掩饰自己恐惧和无助的野兽,暴躁地低吼。 「符浪,其实你应该问你自己,」她深深望入他眸底,柔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浓眉紧蹙地瞪着她。 「你真的想结婚吗?」她凝视着他,「你真的准备好了和我一起走入婚姻、走入家庭吗?」 「我──」 「符浪,你还没有发现吗?」她想起这些日子来的「自我催眠」,嘴角浮现苦涩的笑。「其实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尝试,不管你再怎么用心改造,我还是那个我,那个老气横秋、一成不变、沉闷乏味的周锦初,我永远也变不成你心目中想要的那种女孩。」 「小周……」 「所以,你心目中能和你牵手共度一生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她的苦涩更深了。「你确定吗?你甘心吗?你不后悔吗?」 符浪顿时语塞,只能呆呆地注视着她,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确定吗?甘心吗?不会后悔吗? 他的完美另一半,就真的是她了吗? 符浪的犹豫和迟疑,刹那间说明了一切的答案。 周锦初没有再掉一滴眼泪,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彷佛要在这一瞬将他的形象永远刻在脑海里。良久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而你,应该也明白了。」 当她转身离开的刹那,泛着泪光的眼角最后一次瞥了那个犹伫立在原地的高大身影。 不知怎的,脑海蓦然响起了那一首曾在午夜令她落泪的歌,字字句句彷佛早预告了这一切的结局── 这时候赢不赢已经不再重要 你给我下的毒已经没有解药 心冷的却是你不屑地一笑 我输了我输得彻彻底底无法翻身 赢不了赢不了这场游戏我太认真 我活该所有的劝阻我都不加理睬 我明白这游戏一旦结束无法重来 别让我输得太快 无奈地说声goodbye…… 周锦初没有戏剧化的就此辞掉电视台的工作,甚至远离他乡,斩断所有和符浪的联系。 因为她的人生一向过得循规蹈矩,她身上也没有任性潇洒、一走了之的细胞。 她周锦初就是这么乏善可陈,认真严肃的一个人。 没错,她也很痛恨自己这一点──真希望自己哪天能有惊人之举,让所有人都对她大开眼界、震慑不已。 但是对于她而言,在这一个周休二日,关掉手机,拔掉电话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两夜,就已经是「放肆」的极限了。 星期一早上,她准时七点起床,利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拧了冷毛巾放在脸上,试图帮浮肿疼痛得像火烧的眼皮冰敷。 若是肿着一双核桃眼去上班,是瞎子也都看得出她失恋了。 这两天她除了默默掉眼泪外,没有哭天抢地,没有要死要活,没有搥胸顿足,也没有悲惨到像书上描写的那样,心碎成了千千万万片,捡也捡不回来。 她只是觉得胸口空空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可是又不确定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章 太阳还是一样打东边出来,从西边落下,世界也没有因为这样就毁灭。 她还是能感觉到肚子饿,感觉到疲惫,甚至也记得怎么煮东西吃……她已经实际到,连她都快要瞧不起自己了。 七点半,她把变干了的毛巾拿回浴室,洗好晾到架上,然后回卧房换衣服。 从今天起,她再也不需要强迫自己穿那些露肩t恤,再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打扮会不会丢他的脸,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周锦初从衣柜深处翻找出了尘封多时的衬衫和裙子,一一换上。 看着穿衣镜中熟悉的自己,她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感到一丝失落。 以后不再有「悦己者」了,所以她的容貌、装扮,也已经不再重要了,反正也没人看。 「没人看就没人看,」她喃喃自语,硬生生吞回突然上涌的酸楚自怜。「我自己看,自己顺眼就行了。」 八点整,她打开公寓门,要去前面路口搭公交车。 那辆熟悉的悍马车停在她家门前,周锦初脚步只停顿了一瞬,随即对那辆庞然大物和倚在车头的高大男人视而不见,径自往前走。 「小周!」顶着一头乱发、脸上有明显黑眼圈的符浪吃了一惊,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她。「慢着,你要去哪里?」 她停了下来,只得回头看着他,「早。」 周锦初,你不爱他,你不想他,你不要他,你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符浪见她神色如常,不禁宽慰地吁了一口长气。 幸好,她没有生他的气,幸好,她还肯跟他说话。 「小周,你忘了我来接你上班的吗?」他柔声开口。 周锦初心底波涛汹涌,说不出是酸是苦是甜是涩,但是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跟他周旋下去了。 从今往后,他仍然是符浪,她的顶头上司,「极限运动大挑战」的制作人兼主持人,而她依然是小周,他的执行小助理,「极限运动大挑战」的总务兼杂工小妹……就跟过去两年一样。 就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对谁都好。 「谢谢你。」她点了点头。 符浪看着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不过她没有甩他巴掌,没有要他滚下地狱去,也没有闹别扭说宁愿去搭公交车,为此,他再度由衷感谢老天,阿弥陀佛! 符浪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他只是很高兴这一切又恢复正常了。 果然是他的小周,她的胸襟气度绝不是那种小鼻子小眼睛的庸脂俗粉可比的,就算星期六他们吵了一架,可是她很快就恢复理智,不再跟他一般见识了。 能够遇到像她这么通情达理的好女人,也许正如外婆和老妈说的那样,是他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一路上,符浪高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跳回胸腔内,双手稳稳掌握着方向盘,时不时侧头瞥身畔的小女人一眼。 现在才发现,她为什么又穿回原来灰扑扑不起眼的服装了? 难道是因为他先前帮她买的那些新衣服已经穿旧了、不新鲜了吗? 「小周,这个周末我再带你去买新衣服好吗?」他热切地提议。 周锦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有衣服。」 「可是那些都穿过好几轮了,你如果觉得腻的话,我们可以再去别家服饰店选其他的款式。」 是他看腻了吧? 「谢谢,不用了,我衣服够穿的。」她淡淡道。 他摸不着头绪,怔怔地看着她。 在停红绿灯的当儿,符浪拚命想打破车内静窒得令人心慌的沉默,口吻热烈地道:「对了,我昨天送陈襄去机场,她回新加坡了。」 「喔。」 喔?他吞了口口水。就只有这样? 【第九章】 周六带陈襄回彰化时,他被外婆、老妈甚至是全家人骂得狗血淋头,连最疼他的小舅公都对他吹胡子瞪眼睛,害陈襄也尴尬不已。 可是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为什么外婆他们生气,小周也生气,他真不明白他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但他真的不想见小周伤心,所以他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很认真很努力地思考过他们之间的一切。 虽然初步没理出个什么头绪来,但是有一点他非常的确定── 不管小周是不是他这一生真正的完美另一半,他都不想失去她。 他当初说和她在一起时感到很舒服、很自在,真的是句句实言,没有半点虚假。 手握着外带咖啡杯,符浪站在通往中庭的门边,黑眸痴痴望着坐在外头座椅上的周锦初,想过去,却又不敢。 她也许还在生他的气。 要不,怎么每当他想找她谈周六发生的事时,她就顾左右而言他,用一堆公事来搪塞他? 她一定还在生他的气。 不然她不会刻意表现得那么平静,那么自在,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一点都不像她的个性。 她绝对还在生他的气。 而且他有预感,这次可不是那么容易摆平了。 但就算是这样,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么能畏头畏尾,不去主动解决问题呢? 符浪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又不记得戴帽子了。」他来到她身边,柔声开口,「太阳那么大,等一下中暑怎么办?」 周锦初微微一震,抬起头时,已经是神色如故。「嗨。」 「为什么自己跑到这儿吃便当,也不等我?」他边说边在她身旁坐下。 「等一下还要去企宣室开会,所以我就先吃了。」她看了眼腕际的表,啊了一声,「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先走了──」 她收拾着几乎没什么动的便当盒,就要起身,突地手臂被一只大掌牢牢握住了。 「你在躲我吗?」符浪眸光深沉而略感受伤地望着她。 她心一痛,随即咬了咬下唇,将翻腾的情绪全数吞咽了回去。「我躲你做什么?是要开会了,再不去,他们会追杀我的。」 「小周,你如果还生我的气,你打我揍我扁我,做什么都行,」他眼神一黯,「就是别拿我当陌生人。」 她眼眶有些灼热,掩饰地笑了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不就是好同事吗?哪里是陌生人了?」 「我是你『男朋友』,」他刻意加强语气,「而且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男朋友,不是『好同事』。」 周锦初努力压抑了好久,最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符浪,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符浪瞪着她,满脸震惊错愕。「哪有?」 「星期六。」她挣开他的手,试着语气温和地提醒他,「你不记得了吗?」 「根本没有这件事。」他心一急,霍地站了起来。「你不能因为我们俩吵架,就说我们分手了,世上哪有那么儿戏的决定?」 「符浪,我们不适合,迟早都是要分手的。」她再也掩不住满心惆怅之色,「趁现在和平分开,总比将来闹得不可开交,恶脸相向的时候好。」 「哪有人这样诅咒看衰自己的爱情?」他又气又急又懊恼。 「我们之间有过的,是爱情吗?」她怔然地象是问他,又象是在问自己。 「不是爱情是什么?」他低头看着她,难抑心里的焦灼说:「小周,你别这样,别在这个时候跟我闹脾气……好了,我跟你道歉,我知道前阵子不该冷落你,更不该不告知你一声,就擅自带陈襄回彰化,这都是我的错,你可以原谅我吗?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陈襄的事只是我们之间的导火线,她只是让我们看清楚了,原来我们一直走在不同的轨道上。」周锦初胸口纠结得死紧,语气却极力保持云淡风轻,拒绝承认这一切有多么令她痛苦。「符浪,我们还是勉强不了对方的……我老实跟你说,虽然我很想陪着你上山下海,可是我就是没办法。」 「怎么没办法?你明明就很勇敢,不管我带你去玩哪种极限运动,你都很开心啊!」 「你不是常常问我,我老是吞什么药丸吗?」她眼眶湿润,嘴角含笑,「起先是制酸剂,后来是强效的胃药……我都快胃溃疡了。」 符浪震惊万分地看着她,「你、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我害怕。」她望着他,泪雾盈眶,老实道。 「对不起……」他心痛怜惜不舍地看着她,抬手轻轻抚触她苍白的脸颊。「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快乐,居然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压力和痛苦。」 第二十一章 「其实我是心甘情愿勉强我自己的。」她嘴角微微牵动,鼻头发酸。「我知道你有多喜欢这些刺激冒险的运动,也知道你很希望有人和你分享这样的快乐。你很期待你的另一半能和你的人生产生共鸣,至少,也要能和你有共同兴趣……」 「我们有的。」他呼吸急促沉重,思绪乱成一片,「其实你跟我在一起是开心的,不是吗?我感觉得出来,你是愿意的,快乐的──你没有吗?」 「能和你在一起我确实很开心,但是我必须坦白告诉你,我再也撑不下去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着,周锦初极力忍着不掉下来。「就像每次你提议要去高空弹跳,我的掌心就开始狂出汗,手脚发冷,胃翻绞得像快要吐出来……其实我多希望我们可以常常坐着谈心,去故宫看展览,听听音乐会,甚至是到公园放放风筝都好……但是你能适应那么『静态』的生活吗?」 「我……」符浪有点呛住,象是她刚刚提议他穿高跟鞋换女装去大街上走秀。 「我不想骗你,也不能骗我自己,明明我就做不到,却还霸占着你身边的位置,耽误了你去寻找你真正的真命天女,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另一半。」她嘴唇颤抖,拚命吸气吐气,试着挤出祝福的笑容。「那样,我会瞧不起我自己,以后,你也会恨我的……」 「你说过,你很喜欢我,难道就不能为了我改变吗?」他眼神有些狂乱绝望,冲口而出,「以前你可以,以后你也可以的。而且、而且我也不用你再做更多了,只要像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就好──」 符浪知道自己很自私、很混球,但是他真的不想失去她──他不要失去她! 有她在身旁,所能带给他的安心信赖和温暖感,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他不知该怎么让她明白,她对他的重要性…… 就算不是轰轰烈烈的爱,不是舍生忘死的感情,也无所谓。 只要她能继续陪在他身边…… 周锦初满眼痛楚地望着他,多想不顾一切地答应他,只要能一直一直守着他,不管是做他身边,或是背后的女人…… 可是她再也不能了。 「对不起,符浪。」她低声道,泪眼迷蒙。「我已经变得太贪心太贪心,我再也不能假装我们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我不明白,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他眸光灼热地盯视着她,「既然你爱我,为什么还要跟我分手?」 「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说到这里,周锦初喉头一哽,「其实,你已经发现了……有一个人比我更适合你。」 「不要跟我说,那个人就是陈襄!」符浪说得咬牙切齿,真想抓住她的肩头狠狠把她摇清醒一点。「不要再说什么鬼话了,我喜欢的是你,你干嘛老是把我推给别人?」 「我要的不只是你的喜欢,我希望你爱我,一辈子把我当成你最知心最信赖最珍惜的人生伴侣。」她再也忍不住落泪纷纷。「我希望你爱的是真正的我,那个不青春阳光、不性感漂亮,又古板又严肃又认真的我,别再改造我,你做得到吗?」 「我──」他一时间僵住了。 「其实你很喜欢我,但你还是没办法接受我原来的模样,对不对?」她泪眼模糊地望着他,「就像我爱你,但还是没法再勉强自己去配合你。」 符浪浑身僵硬,茫然地伫立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完全无法思考。 她说得对,但也不对,有一些话是事实,他不得不承认,但是有一些,他却怎么也没办法接受。 「我要想一想……」彷佛经过了漫长的一生,满心满脑复杂混乱痛苦的他,终于缓缓开口,「我必须好好地想想,究竟该拿『我们』怎么办。」 他的神情看起来好悲伤、好迷惘,像个迷了路的小男孩般无助…… 她的心剧烈刺痛了起来。 胡涂一点不行吗?只要尽情享受这一刻的幸福,不要管明天、甚至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样不好吗? 在这一刹那,她好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死脑筋,那么较真,非要把一切分析得那么清楚? 她拚命扑灭那股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的冲动,拚命告诉自己,唯有保持理智冷静,才能够阻止将来的后悔憾恨发生。 「符浪,还是让我们继续单纯做『好同事』吧!」最后,周锦初逼迫自己挤出客套虚伪的微笑,「那才是最适合我们的关系。」然后她对他颔首,转身离开。 她很有礼貌,很有风度,很知所进退,但是她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比较好过。 一天一天过去,他们依然尽心尽力地做着节目,把「极限运动大挑战」制作得更加有声有色,可是周锦初却一点也不觉得快乐。 心里原本空了的那一处,坍塌得越来越严重,她越来越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白天,她常一不小心就对着他高大的背影看得出神。 晚上,她摊开一桌子节目企划案和杂项资料,却是脑中一片空白。 一向引以为傲的认真和严肃,完全帮不上她的忙,满脑袋的理智,也阻止不了夜里半梦半醒之间,那堆积在心头的思念与不放心── 符浪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么晚了,不知道他睡了没?要是肚子饿,有谁可以陪他去吃消夜吗?若是喝了酒,谁帮他叫出租车安全送回家? 她想打电话问问他好不好,可是她早已经没有理由、身分去拨出这样的一通电话。 「周锦初,忘了吧,把一切都忘了。」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羊等待睡意降临。「他有他的生活,你也有你的,没有你在身边,他也会过得很好,他一向都过得很好……」 可是,真的会很好吗?起码她自己就不觉得好,而且是越来越不好。 这明明不是她要的吗?为什么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很聪明,一下子又觉得自己象是干了件天大的蠢事? 周锦初觉得自己都快人格分裂了。 尤其在工作时,当她一回头,发现他用很温柔却复杂痛楚的眼神,深深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原来,她从来就不是个潇洒的人,她没法说不爱就不爱,说走开就走开…… 符浪坐在马来西亚最高楼上,身上绑着安全装束,对着底下蚂蚁般的人车发呆。 ……不刺激、不兴奋、不好玩。 他完全没有往日肾上腺素狂飙的感觉,也不觉得就这样跳下去,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有多大意思。 就像昨天在澳门,他自告奋勇去驯服一头由相熟马场新买来的野马,在马背上又跳又颠,搞得头晕脑胀、浑身酸痛,最后成功让马儿乖乖听话,又有什么意义? 他连个可以分享、炫耀,甚至是听他吹牛的人都没有。 也没有人会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碎碎念他,叫他「小心点」、「当心点」、「你都几岁人了还不懂得注意安全?」 严格的来说,自从没有小周跟着他东奔西跑,在旁边对着他耳提面命,被他捉弄打趣,听他在那边五四三地画唬烂,他的人生就开始变得异常无聊,而且简直沉闷到爆。 他想要陪她去山上泡茶,想要帮她推推车逛大卖场,看着她一板正经地只买清单上的东西,故意闹她,搬一堆零食往推车里放,惹得她白眼连连,叨念他比小学生还幼稚;他还可以帮她拿摆放在架上高处的东西,带她去吃他新发现的各式美食餐厅,帮她吃掉盘子里最不喜欢的菜。 ──他强烈地想念所有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所以,他痛恨极了目前这样很自由,却一点意思也没有的生活! 那么,这就是答案了吗?他真的确定吗?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象是全澳门马场所有的马统统挤进里头狂奔乱窜。 符浪倏地站了起来,迅速解开安全带的环扣。「不玩了,我要下去了!」 「浪哥?」一旁的人员全不解的看着他。 「我肚子饿了,我要去吃沙嗲大餐。」他没精打彩地走了。 尽管手机里有几百个人随时等着他call,只要他一通电话,不管是男的是女的,都会立刻抛下手边的事,飞快过来陪他。 可是他不想要任何人陪。 饶是一身黑衣牛仔裤,刺猬头乱糟糟,看起来有一点颓废,依然掩不住他浑身性感阳刚的浓浓男人味儿,逛街的女士小姐们纷纷朝他投去惊艳的眼神,其中包括了恰好到马来西亚出差的陈襄。 第二十二章 她大喜过望,忍不住快步上前,伸手拍了下他的宽肩,「嘿,符浪!」 「陈襄?」他回过头,一怔,随即咧开微笑。「真巧。」 「是啊,真巧,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你是到马来西亚出外景吗?」她兴奋地问。 「来玩。」他笑笑,耸了耸肩。「你呢?」 「我来接受一个访问,不过已经结束了,正想着要去吃午餐。」陈襄迟疑了一下,看看他身后左右方向。「咦,你的执行助理没跟来吗?」 符浪心一痛,随即挤出笑容,「没有,她没来。」 「那太好了!」陈襄开怀一笑,大剌剌地道:「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什么叫「太好了」? 「陈襄,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他的声音有些紧绷,正色道,「但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就是我的执行助理小周。」 陈襄美丽脸庞上的笑意不减,「我知道啊!」 「你知道?」他微诧地扬眉。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不是吗?」陈襄嫣然一笑,摊了摊手,「可是这也不代表什么,你们又还没有结婚,只是男女朋友而已。人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也一样呀!」 符浪眨了眨眼,总算会过意来,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喂喂,你开玩笑的吧?我们是哥儿们,上山下海的同好,就只是这样,何况你和小周是不一样的。」 「我比她更适合你,更能陪着你疯,甚至比你玩得更疯……」陈襄自信满满,笑嘻嘻地道,「这点难道不比小周强吗?」 「谈恋爱又不是谈条件,还能逐项列举拿出来比较的?」他忍不住翻个白眼。 「话不能这样说,你可以拒绝我,但是我一样可以追你,」陈襄豪爽地重重拍了下他的背,「这是两码子事,对吧?哈哈哈哈……」 符浪差点被她的手劲打到岔气。 慢着!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自己总对陈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了。 老天,她「真的」就是女生版的他嘛! 只不过是多了胸部,少了「那个」,并且是个女的,其他内容物根本一模一样。 妈喂!符浪一想到要跟「自己」交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世上除了周锦初那个小傻瓜呆以外,谁受得了他啊? 一对夫妻里,只要有一个负责天不怕地不怕、任性狂野不羁就够了,要是两个人都这样,那不天下大乱了? 他最爱小周的其中一点就是,她永远是他的定海神针、他的船锚,不管他野到天边去了,她随时都能够把他拉回来,随时都能够让他知道,那一座灯塔光芒永不歇止熄灭的港湾,永远都在那儿等着他。 刹那间彷佛被雷劈中了般,符浪整个人猛然定住了,傻傻地张大了嘴巴。 就是这个! 他寻寻觅觅已久的终极答案,最终目标……就是这个! 真要命,他肯定是这些年来冲浪、跳伞、高空弹跳,冲到脑袋瓜智商严重受损,还跳断了好几根筋,要不,怎么现在才看清楚事实? 「陈襄,好样儿的,不愧是哥儿们──」他激动狂喜得咧嘴傻笑,重重拍了她的背一记。「谢谢你,我欠你一顿大餐!」 「什么?」她一头雾水。 「我先走了,拜!」 话声甫落,符浪咻地就跑掉了。 「哇塞!」陈襄倒抽了口凉气,一脸敬佩。「这家伙敢情还练过轻功啊,看来改天要跟他请教请教,到底是哪里学的?武当山?少林寺?欸,不知道收不收女弟子……」 止不住的思念又如何? 她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按照原定计划,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不再去贪求非分的缘分,不再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人。 她早晚都得学会在面对他时,不再心跳得厉害,不再有对着他掉眼泪的冲动,不再去猜想,如果一切可以再重来,他们是不是会更适合彼此?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小周。」一个熟悉的嗓音唤住了她。 周锦初脚步倏停,背脊窜过一阵无关寒冷的酥栗感。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状若平静地转过身来。 「早安。」 「我想通了。」符浪笑得好开心。 她秀气眉毛微蹙,「想通什么?」 「我要跟你在一起。」 周锦初心一震,「什、什么?」 「我确定我要跟你在一起。」 她的心脏迅速狂跳起来,双眼发亮,却在被强烈的喜悦感淹没前及时恢复理智──该死的理智! 他们之间的问题一直都在,并不是一时的激情冲动就能消弭的。 她不想在心情好不容易稍稍平复之后,又要再一次为他翻天覆地,最后还是要面临因不适合而分开的痛苦。 这一次,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跳进去了。 「谢谢你。」她强抑下翻腾的心绪,摇了摇头,「但,这是行不通的。」 「为什么行不通?你不是要我想清楚,我究竟要的是什么吗?」符浪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古铜色的脸庞微微发白。「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你也不需要为我再做任何改变,只要照着你原来的样子就好,我就喜欢你原来的模样。」 她应该要很感动,因为她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最想听他说的这番话,可是为什么当她真的亲耳听到了,内心却仍然感到一片迷茫?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不再那么天真了。 她不再相信人定胜天,不再相信只要有爱、只要努力,最后一定能得到那份自己最想要的幸福。 人不应该一直作白日梦,更不应该贪图、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已经试过一次,不自量力的结果是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好不容易才勉强从那个迷恋的坑里爬了出来,再有下一次,不就像个没绑安全锁就去玩高空弹跳的笨蛋一样,注定会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小周?」他心焦地催促。 果然还是小周,小周就是小周…… 「不。」她低叹了一口气,眼神坦白地望着他,「我不想再来一次了。」 「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符浪,你是颠倒众生的万人迷,也是每个女人心目中最垂涎恋慕的理想对象,老实说,就算我们重新恢复交往,我也没有自信能够留住你多久。」 「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完全被搞迷糊了,不懂她到底是在担哪门子的心。「以后万事有我,我会照顾你,宠爱你,保护你,负责把你留在我身边直到地老天荒,天塌下来都有我顶着。难道,这还不够让你有信心吗?」 「不够。」她简洁有力地回道。 符浪一时语结,满眼苦恼地盯着她。 真要命,女人的脑袋瓜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为什么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却可以被她们搞得这么复杂?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对我有信心,对『我们』有信心?」他浓眉打结,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知道。」周锦初无奈地苦笑,「我猜,这件事根本没有答案。我以后还是会觉得配不上你,会疑神疑鬼,会患得患失,会猜测哪一天当你遇到真正的『对小姐』之后,你会后悔为什么要那么早就跟我定下来。」 符浪眨眨眼睛,完完全全被搞胡涂了。 「你看,我就是这么僵化死板难搞。」她很严肃很感伤地看着他,「我永远都会想太多,把人生变得很麻烦很复杂。而我知道你一向很洒脱,很豁达,什么事都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这样讲好像我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单细胞生物。」他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好。 可怜的符浪,遇见她就是这么倒霉,老是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痴痴望着他,心底又酸又甜,还微微发烫,眼眶再度红了起来。 「符浪,谢谢你曾经让我当过你的女朋友,在那段时光里,我真的觉得很幸福。」她努力眨去了泪意,吸吸鼻子,挤出笑容,伸出手想和他握手,「我会永远记得的。谢谢。」 这是什么? 符浪瞪着她伸出的手,脑袋和胸口象是被马蹄重重踹中,震惊慌乱恐惧痛苦在瞬间淹没了他。 生平第一次,他惊觉到自己可能会失去她……或许,他已经失去她了?! 「你──你是认真的?」他呐呐问。 周锦初温柔地看着他,眼神却写着坚定。「是,以后我们还是当同事,当朋友就好了。」 第二十三章 他无法说话,不能反应,像个木头人般,被她强迫地拉起手握了握,就当作「同意」了。 在她松开他手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瞥见了她眼角闪过一丝可疑的水光,但还来不及看清楚,她已经迅速转身背对着他,潇洒地摆了摆手。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先去忙了,再见。」 她就这样走了? 符浪整个人呆愣在当场。 【第十章】 她又变回原来那个小周了。 还是每天早上习惯地帮他带一杯外带黑咖啡,还是把他工作上的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是会和他以及工作人员去聚餐,去唱ktv的时候依然抱着水果盘,笑咪咪地帮他拍手。 很大方,很自然,就跟过去两年大家所认识的「小周」一样。 他痛恨这样。 在忍了两个星期又六天后,符浪再也受不了了。 他要他的小周「回来」! 这天晚上,符浪在她家楼下把车喇叭按得震天价响,连邻居都探出头抗议连连。 「符浪,你到底在干嘛?」穿着灰色运动型睡衣的周锦初睡意未褪,一脸惊恐地跑出来。 「上车。」他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扛上肩,打开车门「扔」了进去。 「喂!」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火速回到驾驶座上,不忘替因吃惊而怒瞪着他的她系上安全带。「坐好。」 「符浪,你不要再闹了!」周锦初终于回过神来,气愤地道:「你这样算什么?绑架啊?」 「啊,我真想念你吼我。」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咧嘴傻笑。 「……你有病。」她真是气到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开心地踩下油门。 「现在三更半夜的,你要疯就自己一个人去疯,我说过了,我没办法跟着你上山下海到处乱钻──」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道:「我、要、回、家、睡、觉!」 「不行。」他目光灼灼地瞅了她一眼。 「不行?」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说什么鬼话? 「你这颗小脑袋瓜就是想太多了。」符浪双手稳稳地掌握着方向盘,在夜色迷离的高速公路上奔驰。「话说回来,你应该常常像今天晚上这样的。」 「常常被你绑架?」她满肚子火气。 「我不介意当这种歹徒。」他居然还笑得好灿烂,好像浑然不觉「扰人清梦、掳人绑架」是件多严重的事。「但最重要的,是你早就该像现在这样,想开骂就开骂,想吼我就吼我,其实我都会听。」 是她睡到一半被挖起来,脑袋还迷迷糊糊的不够清醒,所以现在才听不懂他到底在讲什么鬼东西吗? 「周锦初。」他突然一本正经道。 「干嘛?」她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 不只是眼神,而是他今天晚上种种疯狂举动和莫名其妙的言论都很怪,怪到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卡到阴了? 「我爱你。」 周锦初心脏重重一跳,呼吸急促,脸颊发烫了起来,「你、你到底想怎样?我不是说过了,我们就当同事──」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她有几秒忘了呼吸,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符浪……」 「先不要说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到了以后再说。」 她张口欲言,却在接触到他那诚挚祈求的目光后,脑子里所有抗议的话全都消失无踪。 算了。 周锦初无声地叹了口气,理智是一回事,可骗得了谁呀?不管下了多大的决心,她就是忍不住会对他心软。 唉,就当作尽尽朋友的道义,陪他再疯这么一次吧! 悍马车疾驰在黑夜里,一路直飙──他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一个半小时后,周锦初发现自己居然置身在一片昏昏暗暗的幽然谧静里,而且好像有点眼熟。 这里,好像是他彰化老家后头那片休耕的田吧? 「可以下车了。」符浪替她打开车门,牵着她下来。 「现在是凌晨两点,你带我到彰化做什么?」她心蓦地一揪,紧张地道:「喂,我们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了,不要把长辈也牵扯进来。现在很晚了,大家都在睡觉了,你可不要硬把他们叫起来帮忙说服我──」 「我是那么没创意的人吗?何况这样你就会答应不跟我分手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她纠正。 「我又没点头,所以不算。」 「你──」她登时气结。 「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把话说清楚!」 「我们早在三个礼拜前就把话说清楚了!」她咬牙切齿地提醒他。 「亲爱的。」符浪突然低下头,温柔深情地对着她笑。 她浑身鸡皮疙瘩瞬间排排站了起来,「干嘛叫得这么恶心?」 「那叫你小锦?还是小初?」他情深款款地凝视着她,「我知道你一直很介意我叫你小周,好像不把你当女孩子看待,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要用你最喜欢的方式去爱你……」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好感动…… 不就是换了个叫法,值得她眼眶发热、鼻头发酸吗? 周锦初,你清醒一点! 「其、其实你一样叫小周,我也很习惯啦!」她最感动的是他那份替她着想的心,也并不是非要他改口不可。 「我也最习惯这么叫你,」他看着她,笑了。「因为你是我最独一无二的小周啊!」 霎时,她浑身窜过一阵震撼的激荡感,膝盖都酥软了。 「小周,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吗?」符浪轻轻地问。 周锦初努力眨掉感动的泪意,找回自己一贯严谨的理智,硬着声音道:「你天生大胆啊!」 「错。」他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牵着她越过田地,走到一株茂密的大树下。「其实我小时候什么都怕,怕鬼、怕虫、怕蚯蚓、怕蟑螂、怕稻草人,常被同伴笑我是胆小鬼。」 周锦初怀疑地看着他,却从他严肃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玩笑的意味。 「我爸在我三岁那年就过世了,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但是我却隐隐约约有个印象,好像曾经有双很强壮温暖的手臂抱着我,高高地坐在大树的粗枝干上,吹着凉凉的风,闻着稻子的香气……」他眼神柔软地望着面前高大的老树。 她怜惜心疼的瞅着他,默默地听着。 「记得大概是七岁那年吧,那是我第一天上小学,放学回家经过这棵老树,同学们又在笑我是个没爸的小孩,还笑我是个胆小鬼,打赌我不敢爬到这棵树上最高的地方。」符浪的目光因遥远的回忆而显得有些迷蒙,「其实我很怕,但是我不甘心被他们取笑,更痛恨他们说我就是因为爸爸死了,被妈妈带大,所以是什么都怕的死娘娘腔……」 「可恶!」周锦初再也忍不住,火大地冲口而出,「那些人的爸妈是怎么教的?怎么养出了这样一堆没有家教的小孩?」 符浪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比我还气?」 而且就算这么生气,骂人的火力还是很弱,果然是他可爱的小周啊! 「我当然气,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同情心,还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以取笑别人的痛苦为乐?」她气愤不已。「就算是小孩,也不值得原谅!」 「别气了,乖。」他笑着拍拍她的头,「后来我比他们任何一个长得还要高大帅气、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已经报仇了。」 她一怔,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连臭屁的功力也比他们强多了吧?」 「那当然。」他咧嘴一笑,「舍我其谁啊?」 「后来呢?」她还惦记着他未说完的故事。 「后来我和他们比赛爬树,要是我敢爬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高,他们就要跪下来喊我三声爷爷,并且以后当我小弟。」他得意洋洋地道。 「你赢了吗?」 符浪低头对着她笑,轻点了下她的鼻头,「对,我赢了。尽管那时候怕得要死,一边爬一边在心里念着我爸爸的名字,求他保佑我──印象中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尿裤子,可是我最后还是咬牙爬上了最高的那根树干。」 她睁大了眼,「哇。」 「我永远记得当我坐在高高的树干上,手脚还在发抖,可是闭上眼睛的时候,那阵阵扑面而来的午后凉风,在那一刹那,我彷佛感觉到我爸爸就在我身边,他的手臂正牢牢地环着我,真的很温暖,很安心……」他闪亮如星子般的眸光落进她眼底。「从那天起,我克服了心底最深的恐惧,我不再什么都害怕了。」 终章 周锦初怔怔地听完,却不明白他这个故事要和她分享的,究竟是什么? 「其实在主持『极限运动大挑战』的时候,我也曾经紧张、害怕过。」他握紧她的手,「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去美国大峡谷挑战吗?」 「当然记得。」她心一动,脱口而出:「那次你真的好英勇,好厉害,大家作梦都没想到你居然能够破世界纪录,我们所有人都感动得哭了!」 「其实那一次,我的双脚都在抖……」符浪注视着她,坦白地说:「就算事先做过无数次沙盘推演,但在纵身跃下的前一刻,我突然感到害怕了──万一我失败了怎么办?万一降落伞没有开怎么办?万一撞到岩石怎么办?万一我就这样挂点了怎么办?」 她愣住了,半晌后,不可思议地呐呐道:「你、你那时候在害怕吗?为什么我们都看不出来?你还是一脸臭屁、自信满满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听到你一直在场边对着我大喊:『符浪!你的装备都检查好了吗?记得我们演练过的所有环节就不会有问题了!一定要记得注意安全啊!庆功的香槟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啊!』」他学着她当时的大喊大叫,眼底有着掩不住的笑意。「在那一瞬间,我的恐惧整个消失了,满脑子只想着,对,小周在帮我加油,她什么都帮我注意到了,她对我那么有信心,连香槟都准备好了,那还会有什么问题?」 她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些。 「我们家的小管家婆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那我还担心什么?还有什么好害怕的?」他笑容灿烂,深情眼光里满满幸福之色。「所以我就放心地往下跳了。果然,成功地破了世界纪录!」 符浪,你太棒了!你成功了!你是我们的台湾之光,我们的英雄! 她脑海瞬间浮现那一天的情景,所有热血澎湃、兴奋激动、欢声雷动的点点滴滴…… 「这两年来,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什么都不怕的。」 周锦初一震,眼眶湿润发烫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喉头却严重地哽住了。 真、真的吗? 「在你再度当我只是『同事』的这两个礼拜又零六天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所有两年来的一切都在我脑海里跑过一遍又一遍,我这才知道,我的确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大个儿。」他深深望入她眼里,柔声沙哑地道,「我早就彻头彻尾地爱上你了,要不然怎么会一天到晚想尽方法黏在你身边,缠着你这个、缠着你那个,还跟个幼稚的小毛头一样,只要逗你就觉得很开心,只要一看到你笑就乐个老半天?」 「符浪……」她激动得微微颤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喜欢你喜欢到想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可是又蠢到完全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还以为这样你就会开心……」他无比怜爱珍惜地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真挚恳切地道:「想要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你,所以无论工作上或是私底下,都想要把你揣在身边,以为带你去玩我最爱的极限运动,也能让你感到快乐,可是又脑袋进水到忘记先问你想不想去?」 她眼眶红红,鼻子也红红,满心感动的看着他。 「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自己没有魅力可以留住我,因为我成天都跟着你转,你根本撵也撵不掉、赶也赶不走──你仔细想想,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周锦初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呃……好像……也是……」 对喔,她以前为什么都没发现? 「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玩极限运动,还是有很严重的后遗症的,」符浪一本正经地道,「除了身体曾经受过的运动伤害之外,脑子也有点问题,否则怎么会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走了那么多冤枉路、害你掉了那么多眼泪之后,才发觉我的完美另一半,其实早就在我的身边了?」 她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鼻音浓厚地道:「嗯!」 「这么直接啊?」他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气,却满眼都是笑意。「那,我们讲和了吧?可以继续我们『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了吧?」 「……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什么?!」他下巴瞬间掉了下来。「你、你还要考虑?要考虑什么?」 她吸吸鼻子。「我这么一板一眼、谨慎小心的人,怎么可以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做出事关终身的重大决定?」 「哇塞,周锦初同学,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个狠角色……」他啧啧有声,摇头大叹。 「那当然,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我还要再好好的想一想。」她强忍笑意,一脸严肃地道。 他可怜兮兮地瞅着她,「好,你好好的想一想,我等……不管多久我都等。但是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可以想快一点吗?我希望最晚年底以前能够把你娶进门,」他已经整整盘算了两个礼拜又零六天了。「然后我们蜜月旅行可以去北海道,我有个开破冰船的朋友答应让我开着他的船,载你乘风破冰遨游在天与海之间,那一定很刺激很浪漫……」 「符浪,你够了喔!」她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喜欢吗?」他兴匆匆地又提议,「还是蜜月旅行到法国,你可以在巴黎铁塔上喝咖啡,一边欣赏我从最顶端着飞鼠装往下跃──」 「厚,你真是中毒严重耶!」周锦初再也忍不住用手肘重重顶了他一记,却藏不住满眼幸福的笑意。 「那你想好了吗?愿意当我一辈子的解药吗?」符浪不再搞笑,而是深情严肃地凝视着她。 她的笑意在他的问话下转为娇赧的羞涩,「可是……可是你也没有正式的求婚啊……」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他一双黑眸闪动着明亮的笑意,突然伸出双手用力拍了拍,「你看!」 虫叫蛙鸣的夜色里,有点点晕黄光亮渐渐自地面浮现、冉冉升起。 周锦初睁大双眼,迷惑茫然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美丽景象── 先是几盏,然后是十几盏,最后是数十盏彷佛皎洁的月亮般缓缓往上飘升…… 不一会儿,整片黑丝绒般的天空被那数十盏温暖动人的光华点亮了,美得令人屏息。 是天灯! 而且是粉红色、鹅黄色、浅紫色、嫩绿色、天蓝色……各式各样缤纷灿烂的天灯,仔细一看,上面还写着可爱的大字── 请你嫁给我吧! 「符浪……这、这些……」周锦初激动地紧紧握住他的手,震撼又惊喜地望着他。 「外婆,我妈,舅公,姨婆,舅舅、舅妈、阿姨、姨丈,表弟,表妹……他们都没睡,埋伏在四周,就等我的暗号,放这些求婚彩色天灯。」符浪亲昵地将她拥入怀里,低头看着她,轻笑道:「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有没有?」 「嗯!」她这下真的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强忍着狂喜的泪意用力点头。 「亲爱的小周,请问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真的很爱很爱你的份上,看在我们家男女老幼半夜不睡觉、全家总动员的份上,」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笑意深深,「嫁给我好吗?」 附近有人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听那声音疑似胖胖的九表妹。 「喂!」他赶紧清了清喉咙,不忘瞪了声音来处一眼。 紧张时刻,不要搅局啊! 「我愿意。」周锦初再也抑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快乐地环抱住他的腰,大声喊了出来,「符浪,我愿意嫁给你,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符浪双眸亮了起来,又惊又喜。「真的?不能反悔,绝对不能反悔哦!」 「我谁啊,我周锦初耶!一言九鼎,绝不后悔!」她仰头望着他,笑得好开心好开心。 「ya!」 「成功!」 「万岁!」 原本鸦雀无声屏息以待的四周,刹那间爆开了大片欢呼鼓舞的掌声。 今晚原本平静的乡间,变得好热闹啊!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我们的爱情不同步之一《不结婚男友》; 2、我们的爱情不同步之二《不敢爱女友》; 3、我们的爱情不同步之三《不约会女孩》。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