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来夷》 楔子 渔阳鼙鼓动地来 惊破霓裳羽衣曲 唐玄宗天宝十四年,隆冬,安禄山突然兵十五万自范阳南下攻城掠地,点燃了安史之乱的狼烟战火,大唐皇朝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应声瓦解,渝为烽火连天哀鸿遍野的人间炼狱。 潼关破,长安危矣。 玄宗仓皇辞帝京,京城人心浮动,惶惶不安……大唐皇朝面临建国以来最大的危机,太子李亨临危限位,是为唐肃宗。 肃宗登高一呼,号召天下勤王义师,民心大振,在名将郭子仪调兵遣将之下转守为攻,对敌军展开一连串猛烈反击……烟硝四起,家园断垣残壁,逃避战乱的黎民百姓顿时流离失所,无语问苍天。 然,苦命且短命的肃宗皇帝等不及胜利的捷报,仅在位六年即撤手驾崩;代宗李豫登基称帝,铺天盖地的战火历经八年终归熄灭。大唐皇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有惊无险保住江山,朝廷却因此一战役,元气大伤,怒藏耗尽。 代宗深知此时的朝廷百废待毕,不异采取低姿态的怀柔政策,对于分据各地拥兵自重的藩镇刻意示好,频频下诏将宗室女下嫁联姻,意图透过联姻来消弭歧见进而巩固情谊。代宗眼看着安抚各地藩镇的策略奏效,战后的重建工作也如火如茶在各地展开…… 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长安城,业已一扫战祸阴霾,重展风华,人文荟萃,政商云集,车水马龙的繁华景况一如往昔;栉次鳞比巍峨壮阔的宫殿群雄伟耸立着,座落其中的秾华宫尤其引人翘首瞩目,因为,居住此宫的正是代宗最宠爱的宝贝女儿——红萼公主。 娇娇红萼女,唐皇掌上珠。这十个字流传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连挽着巴巴髻的三岁娃儿都能朗朗上口。这位红萼公主乃代宗最小的女儿,生母方昭容在皇宫位居九嫔之次;小公主出生时,宫室香气萦绕,灵禽攀附宫垣上下飞舞,招祥引瑞,令代宗欣喜不已。由于小公主红润粉团脸的额头正中央长了颗绿豆大、色泽红滟滟的朱砂痣,代宗皇帝遂将她命名为红萼。 红萼公主生就一副讨人喜爱的模样,尤其两颗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呀转的,十分俏皮可爱。她的兄姐们每每见到皇帝爹爹,个个都畏畏怯怯、忸怩拘谨,唯独小红萼常出其不意伸出粉藕似的白胖小手揪住代宗的龙袍衣角不放,缠着要代宗抱抱,逗得她的皇帝爹爹对她爱若至宝,时常抱在膝上疼着怜着宠着。 及笄之年,王公贵胄豪门望族无不巴望缔结良缘,求亲之人纷至沓来,其中不乏攀权附贵的投机分子;他们认为若有幸娶到这位备受宠爱的美丽公主,晋身皇族娇婿,在代宗皇帝爱屋及乌提携下,前途似锦。然而,最出人意表的是远在长安城以西八千里外的宝迦国格萨王,竟也派遣使臣进京面圣,狂妄地直接点名红萼公主和亲。代宗怎么舍得将自己最偏宠的么女远嫁?连想都不必想即一口回绝。当时,代宗为了顾及格萨王颜面,还慨然允诺愿指派其他宗室女和亲,孰知使臣却回以格萨王执意非红萼不可。 代宗心里很清楚格萨王在西城一带的强大势力,他既不愿亦不能与格萨王反目为敌,否则一旦西方边陲动荡,朝廷将难安。因此,代宗在婉拒和亲后,为了让格萨王彻底死心断念,立即与皇后娘娘商议,积极地为红萼红主物色驸马爷,奈何红萼公主对这些人选一个也看不上眼。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遭拒的格萨王卷土重来,派使臣上殿重提和亲,再掀波澜…… 第一章 华登初上。 昭阳宫内灯火辉煌,宛若白昼。 温婉娴雅的皇后娘娘轻蹙蛾眉,忧心忡忡望着食不知味的代宗皇帝,劝道:“皇上,臣妾恳求您多少吃一点吧。” “唉!”代宗皇帝睇了眼满桌珍馐,重声一叹,搁下箸,拂袖往外走。 “皇上……”皇后娘娘尾随追了上去,绕过曲廊,跫过一座八角凉亭走进西花厅。代宗坐在紫檀圈椅上,神情看起来很疲惫地揉了揉眼泡儿,不发一语。一名宫娥忙将香茗端上嵌着螺钿的几案,收起玉茶盘,恭敬地侍立一旁。 “皇上……”皇后娘娘张了张口,把到嘴的话又吞回肚里……打从进宫以来,她极力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至今犹不敢逾越一步。她敛眸思忖:今晚代宗皇帝摆驾回宫后,就一副心事重重地长吁短叹,她瞅在眼底心急如焚,不知道金銮殿上发生了何事?偏偏代宗皇帝是个闷葫芦,你若不问,他绝不提。 “皇上,何事让您这般忧心呀?”经过一番挣扎,皇后娘娘甘犯禁忌也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帮皇上分忧解劳。代宗皇帝抬眼望着皇后,摆手示意她坐到他身边来,沉吟了下,开了金口: “皇后可还记得‘宝迦国’的格萨王?” “臣妾记得。” “今天,边关急报,格萨王挥军直入,攻下我大唐境内的安西四镇。” “吓!”皇后娘娘讶然失色。 “诡谲的是格萨王所派的使臣,今日早朝又上殿二度请求和亲。” “皇上,您是怀疑格萨王占领安西四镇系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旌旗猎猎的真正用意……意欲挟安西四镇胁迫皇上允婚?”皇后娘娘诚惶诚恐地臆测。 “格萨王的意图太明显,否则,他绝不会在占领之后按兵不动。”代宗捋髭答着。 “哼!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蛮夷王,竟敢如此嚣张跋扈!”皇后娘娘面露淡淡鄙夷。 “塞外民族作风一向剽悍,做事不按常理,几无脉络可寻。”代宗端起茶碗,用碗盖拨着浮茶沫,呷了口茶。 “皇上,何不派大军镇压,将他赶回塞外去?”皇后娘娘不禁动了气的提议。 “唉!朕正为此苦恼不已。”代宗眉头深锁。 “请恕臣妾愚钝,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皇后娘娘忒谦问着。 “眼下我们朝廷的主力大军正在北方与回纥交战,捷报频传,胜利指日可待。此刻若贸然抽调兵马前往西域支持,恐怕交战多年、即将到手的胜利会化为乌有。这么一来,岂不前功尽弃?再说,宝迦国在骁勇善战的格萨王治理之下,民富国强,兵精将勇,是近几年来西域一带突起的新兴势力。格萨王与周围十多个小国结盟,被拥戴为盟主,实力雄厚,不容小觑,朝廷若出兵,将面临继回纥之后的另一场艰苦战役。皇后,长年征战对我大唐皇朝恐兵困马乏,朕怎可轻启战端?”代宗一番话分析得鞭辟入里。 “皇上所言甚是。”皇后娘娘认同地频频点头。 “除此之外,朕也担心,万一西域与回纥沆瀣一气,连手发动战争,那么,在北、西两面夹击之下,大唐势将腹背受敌,届时恐将动摇国本社稷不保。唉!”代宗皇帝重重喟叹了声,忧虑之色又爬回脸上。 “显然格萨王认为整个局势对他有利,故而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们几无选择余地,只能任他予取予求?”有勇有谋,皇后娘娘不禁对格萨王这个小蛮夷王另眼相看。 “目前的局势确实如此。”代宗放下茶碗,黯然承认。 “那……皇上,您是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皇后娘娘试探着。 “朕怎舍得将红儿远嫁到异国他乡,偏又苦无对朿,才会这般苦恼啊。”代宗汗颜自愧地低下头。 “……”皇后娘娘讷口无言,暗自惦惙:这个目中无人的格萨王竟敢用这么倨傲不恭的姿态请求和亲,未免欺人太甚。然而,这回若不能遂其所愿,格萨王极有可能在恼羞成怒之下对大唐宣战,届时,生灵涂炭,苍生堪怜矣!皇后娘娘想着想着,禁不住眼眶泛红,赶紧悄悄别过脸,举袖按了按濡湿的晶亮眼角。 “皇后,朕好生为难啊。”代宗举棋不定,状极痛苦地将脸埋进手掌里。 “看来,唯有牺牲红儿来平息这场风波了。”两权相害取其轻,皇后娘娘幽幽说着。 “朕明白。可,朕不舍呀!这个顽强的格萨王,为何非要夺走朕最心爱的红儿呢?”代宗无奈的语气逸出一股悲凉。 “唉!莫非这是红儿的命,不然有那么多优秀的人选供她挑,她却都不中意。否则,一旦她成亲了,谅格萨王再怎么蛮横也不敢夺人之妻吧?”皇后娘娘不胜感慨。 “天啊!我真是个没用的无能皇帝,连自己心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代宗越想越发痛心地挥舞着拳头对天呐喊。 “皇上!您切莫自责。凡在上位者,本就应顾全大局,不可私心作祟。皇上,您以苍生为念以江山为重,不得不割舍对红儿的钟爱,这种胸怀臣妾自叹弗如,相信红儿也一定能谅解皇上不得不做出这种取舍的苦衷。” “和亲这件事,对红儿而言来得太突然,一时恐怕无法接受,请皇后代朕好好劝导她。”在百般无奈万般不舍的心情下,忍痛决定这门亲事的代宗殷殷嘱托。 “臣妾一定善加劝导,请皇上宽心。” “……”尘埃落定后,压在代宗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翌日早朝,代宗皇帝宣宝迦国使臣上殿,下诏将红萼公主嫁给格萨王,满朝文武为之哗然!宝迦国的使臣则是一脸喜出望外,叩跪高呼: “唐皇英明!” 使臣一退出金銮殿,马上派人以飞骑将这个天大喜讯传达给格萨王;格萨王接获消息,龙心大悦,即刻下令大军撤退,撤回宝迦国境内,将安西四镇奉还大唐,以示友好。 红萼公主雪肤花貌,娉婷有致;她精音律通翰墨擅女红,堪称才貌双全。她所居住的秾华宫经常高朋满座,什么公主啊郡主啊以及王公重臣之女都喜欢在这里小聚,一起弹筝跳舞、赋文论诗、捻针刺绣、品茗谈心……其乐融融。每逢春暖花开季节,她们就相约至皇家草场上奔跑竞技打马球舒活筋骨。这种黛绿年华锦绣岁月的日子,让红萼公主不识愁滋味,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远离这一切。 今夜,满天星斗烘托着一轮皎洁圆月,沁凉的晚风透过窗棂,习习吹着。晚膳刚过,皇后娘娘偕方昭容在两行掌灯宫女的引领下,驾临秾华宫。 “皇后娘娘!娘!难得您们结伴前来,两位快请上坐。”红萼公主高兴得亮了灿眼,亲手奉上香茗。面对红萼公主的热忱,皇后娘娘实在难以启齿,连忙向方昭容打了个眼风,方昭容会意地点点头,开口说道: “红儿,皇后与娘今晚特地前来告知……” “告知何事?”红萼公主微侧着姣好的脸庞,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美目,巧笑倩兮望着娘亲。方昭容张口茫然,但,箭已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昭容字斟句酌说道: “皇上已经下诏同意宝迦国格萨王的和亲之议。” “哦?这回不知父皇要派哪位公主或郡主去和亲?”红萼公主语气透着几许无奈。虽说和亲在宫里已屡见不鲜,她对此却深感不以为然,认为拿嫁娶作为交换利益的筹码,这样的结合根本无一丝丝情感可言。不过,她相信,在父皇事事都会尊重她意愿的情况下,和亲这档子事,压根儿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这回要派……”方昭容欲言又止。 “要派谁呀?” “皇上要派红儿去和亲?!”方昭容艰涩地逼出梗在喉间的话。 “什么?!父皇要派儿臣去和亲?”红萼公主不敢置信地吓懵了也惊呆了。 “……”皇后与方昭容同时默默点头。 “不!儿臣不信!一定是皇后娘娘和娘串通好故意吓唬儿臣的,对不对?”红萼公主嘴里嚷嚷着不信,两只眼睛却是一点也不敢放松地紧盯着皇后和娘亲的脸,企图从两人脸上找出一溜促狭成分,怎知两人竟是一脸肃穆且面带忧戚,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诓她。红萼公主的心霎时从云端坠入深渊,她眼角藏湿,唇瓣轻抖,似乎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红儿,你想哭就放声哭出来,别倔着气闷在心里,会闷出病来的。”方昭容心疼地说。 “娘!呜……”顿时,红萼公主泪水走珠儿般夺眶而出,她飞奔至绣榻,把脸伏在枕上痛哭失声。皇后和方昭容连忙追至榻前,想安慰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方昭容索性一把将红萼揽进怀里,母女俩泪眼对泪眼,哭成一团;一旁的皇后也跟着频频拭泪,无限怜爱地拍抚红萼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劝道: “红儿,你莫哭坏了身子。” “为什么?为什么是儿臣?”她抬起哭红哭肿的泪眼,咽声儿问着。 “因为,宝迦国的格萨王执意要你。” “格萨王执意要儿臣,儿臣就得乖乖顺从地嫁给他?哼!凭我们大唐皇朝的赫赫国威,岂可纵容这小蛮夷如此猖狂!”她气愤难平地拿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狼籍的泪水,严词诘问。 “我大唐皇朝自安史之乱后,国力耗损甚巨,宛若大病初愈的病人,亟需调养生息。更何况,北方回纥未靖,怎能又在西边树立强敌?皇上碍于现实迫于无奈,逼不得已才会做出这等痛苦的决定。红儿,你一定要谅解,莫要怪你父皇啊。”皇后娓娓道来。 “儿臣不管!儿臣宁死也不嫁!格萨王他指名非要儿臣不可是吗?那,好哇!就叫他来迎娶儿臣的神主牌位回去祭拜好了!”她鼓着腮帮子说气话。 “红儿这么说,不是存心让你父皇伤心么?”皇后愁上心头,叹息道:“唉!身为皇室子女,有些时候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尤其是婚姻。” “……”红萼偎在娘亲怀里眨眨眼又揉揉眸,一声不吭。 “千千万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全仰仗我们保护,和亲固然是委屈了红儿,却可以化解一场无谓的战争。”皇后深瞅红萼一眼。 “皇后言下之意是,若儿臣不去和亲,将引发两国兵戎相见?这……事态真有这般严重?”善良的她连走路不小心踩死蚂蚁都会难过半天。 “事态若不严重,皇上怎会甘愿将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公主远嫁?”于是,皇后把格萨王占领安西四镇,以此作为胁迫和亲的手段全盘托出,并且将朝廷兵力部署难以北、西两边兼顾的窘境据实以告。 “……”红萼虽然娇生惯养,倒也颇识大体。她明白身为大唐公主,不能光享受荣华富贵,却不善尽自己身为王室女的责任。思及此,她停止抽泣,跌入回忆…… 儿时,为了逃离战乱,从长安城避走,一路上横尸遍野的惨况倏地浮上心头;官道上难民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病死的饿死的,随便就地挖个坑草草掩埋了事,携老扶幼的难民常常顾了老的掉了小的,孩童走失时有所闻,这种骨肉生离死别的景象历历在目。 战火的残酷无情若非亲身经历,纵有生花妙笔亦难描述其一、二,红萼在心中在脑海不断地细细思量……如果牺牲她一个人的终身大事,可以换取两国百姓的安居乐业,她理应义不容辞。 第二章 一个转念,她的心绪便由激动难抑渐趋平静,她缓缓抬起头,平静地说道:“好,儿臣答应去和亲。” “红儿……”皇后悲喜交集,如释重负地长吁口气;方昭容则是一脸骄傲与欣慰地凝视着美丽的女儿。 “……”红萼神情哀凄地掩下两排浓密长睫,取下手腕上的金钏。这只金钏以金、银双色交错,中央盘踞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鹰眼嵌着两颗红宝石,生气蓬勃的姿态栩栩如生。她将金钏捧在手心,交给皇后,说道: “请皇后娘娘代儿臣将金钏还给独孤将军。请您转告他,就说儿臣……儿臣不能再等他了。”红萼按住胸口,强忍住这一股子撕心裂肺的痛楚,倔傲地不再轻易落泪。 呃……红萼口中的独孤飞鹰何许人也? 他乃代宗皇帝的外甥,英俊丰朗的仪表,文韬武略兼备,仕途不可限量。他离开长安城已经三年,此时正指挥麾下大军在北方与回纥交战,战功彪炳。独孤飞鹰自小即出类拔萃,恃才傲物,唯独对红萼百依百顺呵护有加,宛若红萼的守护神。 “这……”皇后和方昭容看着金钏,面面相觑。怪不得,任谁来求亲都遭红萼拒绝,原来这对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早就彼此看对了眼;如今,一段良缘硬生生被格萨王拆散,怎不教人唏嘘? 雪霁春回。 三月天,翠嫩的新芽儿争相从泥土里冒出来,抢上枝头峥嵘。格萨王派来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进入长安城。 骆驼队驮着一袋又一袋的金子,马车上是一箱又一箱的珠宝,柔软滑腻的绫罗绸缎堆积如山……这些都是格萨王送来的聘礼,围观的百姓个个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在一连串隆重迎娶仪式之后,红萼公主由贴身侍婢小喜儿搀扶登上马车。红萼端坐其中,内心五味杂陈…… 喧天锣鼓中,迎亲队伍缓缓经过长安大街,沿途万人空巷,百姓夹道相送,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斜插着一根长长的杨柳枝,此乃长安人在分别之际,惯以折柳相赠,以示依依不舍长相牵系之情。红萼撩起绢制的布帘儿,从轿窗看出去……但见满城的杨柳枝恣意地在微风细雨中摇曳,将整座长安城笼罩在浓浓的离情别绪中。 车轮辘辘不停转动,长长的队伍鱼贯地走出北门,长安城在红萼的婆娑泪眼中由近而远…… 止不住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滑落娇美的脸庞,她扑倒在锦垫上,泣不成声。 敕勒川,阴山下, 天如穹庐,笼罩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秋风乍起,翠绿的树叶已染成片片金黄……迎面吹刮的北风,隐约透着一股冷冽刺骨的寒意。 高大英挺的格萨王雄伟得像头雄狮,一头浓密蜷曲的黑发随意地用一条带子帅气的绾束着,露出宽阔的额头;浓眉下,闪烁着一对清澈如水、黑如点漆的星眸。在他的右肩上,站着一只钩喙铁爪金睛突胸的白海青。此海青属隼类,性情凶狠敏锐,擅飞擅袭击,最适宜追捕鸟、兔,是狩猎者的良伴。 格萨王一行人的马鞍和腰间上皆挂满箭囊,骑着马风驰电掣狂奔在旷野中。他帅气地压低身子,整个人几乎与马融成一条直线。他的坐骑“奔霄骢”高七尺八寸,长八尺三寸,是一种背高体大的银合色骏马,野性刚烈,不易驾驭;一开始,连格萨王这等骑马高手都被他从马背上狠狠摔落数次,才得以随心所欲驾驭他。 话说宝迦国是亚希耳族的后裔,天性乐观擅骑射,族人几乎在会走路的同时就开始骑马,因此,有人笑称亚希耳族的人天生有六条腿,两条长在躯干上,另外四条长在马身上;由此可见,人马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 他们的祖先原本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在一次围捕黑豹的行动中,一路追赶至现在的宝迦国领土;族人们惊异地发现,在茂密的丛林里竟然隐藏着如此辽阔、肥沃的绿洲;于是,全族的人欢天喜地迁居到这里,也逐渐弃游牧,改以耕种为业,生活日趋稳定、安逸。 渐渐地,从一个聚集的部落日益壮大,终于有了国家的雏形与规模,于是,开始着手规划各项建设,从此打猎成为族民农闲时的消遣,黑豹则成为亚希耳族的幸运图腾,官方下令严禁猎杀。 不久,金乌西坠,格萨王一行人勒马停歇,有人解下腰间的水皮囊“咕噜咕噜”猛灌,有的三五成群相互较量猎物的多寡。经过一整天的狩猎,此行收获丰硕,所猎得的鹿、羌、狐、兔……一只只横挂在马背上;稍事歇息后,一行人翻身上马,沐着夕阳余晖,满载而归。 归途中,警觉性最强的猎犬走在前头。 突然,人跟马倏然止步,一个个手搭凉棚极目望去…… 远方天际出现一群野雁,正展翅凌空而过。格萨王见猎心喜,迅即搭箭弯弓,望空射去……咻地一声,飞出的羽箭划破低垂的暮色,中箭的野雁在空中翻了两翻,垂直坠落。 苍茫的天地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白海青一飞冲天,呼啸地带头飞向猎物,而血腥的死亡气息刺激了猎犬敏锐的嗅觉,就见他们兴奋地狂吠追逐过去,所有人都为格萨王精准的箭法鼓了几下掌喝采。 格萨王颔首粲然一笑,紧勒缰绳让马儿放慢步伐,一个人远远地落在队伍后面。 “……”格萨王抬起手来遮住眉心,若有所思地放眼了望遥远的东方……唉!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王,您又在思念她了?”开口说话的是骑兵司统领黑斯廷。 “孤……”心事被揭穿,格萨王哂然而笑。都怪自己忘情的失了神,才未察觉黑斯廷悄悄脱队掉转马头找他。 提起黑斯廷,曾多次跟随格萨王赴战场,出生入死,两人也因此培养出深厚的情谊。格萨王性情豪迈不羁,从不拘泥君臣之间的繁文缛节。于公,两人是君臣;于私,情同手足。 有一天,黑斯廷无意中发觉格萨王不管身在何处,常会独自一人神情专注地望着东方。这个不寻常的举动,自然引起黑斯廷的关注与好奇。曾经问过格萨王几遍,格萨王听了,只是耸了耸眉棱骨,没吐露半字。后来有一次,格萨王在庆功宴上多喝了两杯,在微醺中,心防撤了篱,才松口透露他埋藏心中多年的秘密。 原来格萨王最钟爱的女子就居住在东方的国度里,所以每当格萨王思念她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望向东方出神。 格萨王话虽说得淡然,可细嚼其中的款款深情,令同为男子汉的黑斯廷也不禁动容,忍不住在心中忖着:是何等的绝色佳人,能让王如此牵肠挂肚?黑斯廷不敢继续追问下去。直到半年前格萨王派使臣向大唐求亲,黑斯廷这才明白,教格萨王魂牵梦系的佳人乃大唐的红萼公主。 格萨王求亲遭拒后,十分沮丧、落寞,整天紧绷着一张俊脸,稍一不顺心就暴跳如雷,跟往常豁达开朗的模样判若两人;黑斯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爱莫能助。 接下来,有关红萼公主的消息不断地从大唐传回来,从种种迹象显示,大唐皇帝为了不愿让红萼公主和亲,竟急着要将红萼公主择婿出嫁。这……万一、万一朝思暮想的红萼公主当真嫁作他人妇,该如何是好?这个恼人的问题无时无刻盘踞在格萨王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眉头锁上深深的担心。 格萨王琢磨整件事的后续发展对自己极为不利,于是决定走险棋来扭转劣势。他算准了大唐正与回纥缠战不休,无法分心兼顾西域一带,因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自挥兵攻打安西四镇;占领后,孤注一掷,二度派使臣求亲,逼使大唐皇帝在情势所迫之下,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 “王,依路程估计,三天后红萼公主一行人即将抵达王城。” “孤知道。”格萨王深邃的黑瞳跳跃着喜悦的眸光。 “王,微臣有些迫不及待想一睹公主的容颜。” “哈……”格萨王朗声大笑,黑斯廷恭谨地保持落后一个马身的距离,策马跟随在格萨王身后。 “对了!叛贼安思巴最近的动向如何?”格萨王掉头垂问。 “启禀王,据探子回报,不久前安思巴又拉帮结派,似乎蠢蠢欲动。不过,王,请您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密切掌控中。” “很好!”格萨王很满意地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满天姹紫嫣红的晚霞,安思巴的影像浮上心头…… 逆贼安思巴是他的堂兄,当年祖父暗中观察长子阿尼衮性情暴虐乖张好色贪杯,绝非君王之材,日后若将王权交付阿尼衮,无异将宝迦国及百姓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为此,在临终前,毅然决然不遵循传统把王位传给长子,而是传给贤良的次子亚德,亦即格萨王的父王。 这个英明睿智的决定,让群臣和百姓们额手称庆,却导致亚德王与阿尼衮亲王兄弟俩正式决裂。 阿尼衮亲王带着一批亲信将领在所属的领地—冲赛城,以自己才是真正的王位继承人为号召,揭竿而起,与亚德王对抗,并发下豪语:不夺回王位誓不甘休。 内乱持续动荡多年,最后,在一场惨烈的激战中,阿尼衮亲王中箭落马不治身亡。旧恨添新仇,刁狠阴毒枭獍之性的安思巴疯魔了似的歃血对天诅咒:血债血还! 然而,树倒猢狲散。阿尼衮亲王手下多位骁勇悍将在阿尼衮战死后接受朝廷的安抚招降,带着兵马离开冲赛城,叛军高涨的气焰顿时覆灭。安思巴眼看着实力被削弱到溃不成军,再也不敢正面与朝廷冲突,改以偷袭的方式,在王城西北一带掳人掠货,骚扰百姓安宁,使得百姓怨声载道,纷纷把矛头指向朝廷,怪罪朝廷剿匪不力。 “孤扪心自问,并不想对安思巴赶尽杀绝,所以处处留他一条生路,希望安思巴能痛改前非,别再跟朝廷对立。不过,从安思巴的恶行不改看来,孤的一番美意恐将流于妇人之仁。”格萨王拾掇飘远的思绪,感慨万千。他顾念同宗血脉之情,却始终得不到安思巴善意的响应,怎能不教格萨王徒呼负负? “依微臣之见,安思巴不除,如芒刺在背,百姓也会因此而对王有所怨言。” “嗯。孤对安思巴已仁至义尽,他若再执迷不悟,孤将亲自率兵剿平他。”格萨王意志坚定地表示。 “王英明。”黑斯廷由衷称赞。 “……”格萨王淡笑,君臣二人一前一后悠闲地骑着马涉过山涧,但见峰峦缥缥缈缈,山光水色逐渐隐没在暮色苍茫中,格萨王忽然问道: “黑斯廷,孤与红萼公主的成婚大典即将举行,不知王城周遭的安全部署进行得如何?”他担心安思巴趁举国欢腾之际伺机蠢动。 “微臣已遵照王的旨意,调动部分兵马驻守王城,以确保成婚大典安全无虞。”黑斯廷答得胸有成竹。 “很好。”格萨王欣慰颔首,继而叮咛道: “届时,应邀前来参加成婚大典的各国使臣人数众多,要严防意图鱼目混珠之辈渗入。至于岗哨及巡逻盘查人员,必要时多加派人手,严密戒备,以防不法之徒藉机滋事。” “微臣遵旨。”黑斯廷抱拳施礼。 第三章 “今晚,你和禁卫军统领一起到宫里来,陪孤用膳。到时候我们将王城的部署状况再确认一次,孤绝不容许成婚大典有任何闪失。” “是。” “黑斯廷,接下来,陪孤赛一段马,如何?”公事谈完了,格萨王轻松地开口邀黑斯廷赛马。 “王,要微臣和您‘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奔霄骢比赛?”黑斯廷表情滑稽地瞪爆眼珠子。 “呃……这样吧,孤让你跑出山谷后再起跑,可好?”格萨王遥指着山谷尽头。 “好!”话音甫落,黑斯廷已扬鞭催马,飞驰而去。 “……”格萨王依言等黑斯廷的身影消失在山谷尽头,才一夹马肚,急起直追。奔霄骢快如闪电,急如流星,与风飙逐竞速,格萨王爱极了这种追风的快意。他愉悦地想着:三天,再过三天,他心心念念的红萼即将翩然到来。 迤逦西行。 由长安经陇南,再取道青海,格萨王的迎亲队伍时而翻山越岭,时而涉过湍急的河流,时而顶着烈日骄阳,时而迎着强风疾雨,这一路走来,人仰马翻,苦不堪言。所幸宝迦国的国界已近在咫尺,漫长的行程终告结束,一行人忍不住击掌欢呼后,迎着徐徐微风迤迤逦逦进入雍嘉王城,直奔水砚行宫。 水砚行宫位于雍嘉王城以西十余里,依山傍水,花木扶疏,是宝迦国用来接待贵宾的处所。今夜,水砚行宫的滴水檐下,一溜黄色西瓜形大圆灯笼将整座行宫照得亮堂堂。 红萼公主所下榻的宫室内,在孔雀画屏前方摆着一张长方桌,桌案右端置有一个三足鎏金狻猊炉,炉内焚着香料,袅袅白烟从犯难猊嘴中喷出,熏得一室檀香味儿,让人抖落一身疲惫,神清气爽。 梳洗过后,红萼神采奕奕地支着颐斜倚在卧榻上,霎时万绪涌来……这一路上,她不停地想像格萨王的长相,认为以他蛮横挟安西四镇、迫使她父皇同意和亲的莽撞举动推测,格萨王应该是个满脸横肉声如洪钟体格壮硕,只要稍一不合他心意,就发兵攻打的一介武夫吧? 笃笃笃。一阵简洁有力的敲门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连忙圈了圈鬓发端正坐好,应声道: “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狄将军,紧跟在他后头的是格萨王派来的侍女,她们手捧银盘,银盘上面摆着凤冠霞帔、首饰……等等,狄将军欠身施礼,说道: “公主,这些都是格萨王派人送来的嫁裳。” “嗯。”红萼眼也没抬,连瞅都懒得瞅一眼,侍立身侧的小喜儿走上前,指挥侍女们将银盘搁在桌上。 “公主,老臣奉旨率羽林军三百骑,一路护送这支庞大的迎亲队伍,今日总算不辱的皇命所托,将公主平安送抵宝迦国。待明日所举行的成婚大曲过后,后天一早,老臣等人即整装返回大唐复旨。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老卧在此先行向公主叩别,衷心祝福公主事事圆满如意。”狄将军屈膝跪地磕头。红萼急忙将他扶起,见他老泪纵横,不禁心头一酸,也跟着了坠下泪来,唤了声: “狄将军……” “公主,莫哭、莫哭啊!都怪老臣口拙,惹公主伤心。”狄将军揩去泪水,出言安慰。 “呜……”红萼伏在小喜儿的肩头,抽抽噎噎。 “公主,老臣找人仔细控听格萨王是个怎么样的人,大家都一致称赞他是一个备受百姓爱戴的君王,还说宝迦国在他的治理下,国富民强,大唐皇朝跟他联姻,宛如我大唐皇朝在西域的屏障,可保我朝在西方边陲的长治久安。只是……委屈公主您了。” 红萼接过小喜儿递上的一方罗帕拭去泪水,挤出一抹苦笑,:道“狄将军,首先,本宫要感谢您千里护送的辛劳。”红萼欠身一福。 “老臣惶恐,老臣愧不敢当。”狄将军狂摇双手,直呼不敢当。 “狄将军,请您回朝后,代本宫问候父皇母后圣安,并且告诉他们本宫……一切安好,切莫挂念。本宫一定会想方设法找机会回去探望他们。”红萼语幽幽地请托。 “老臣一定将公主的话带到。” “谢谢您,您退下吧。本宫疲了倦了想休息了。”她回头吩咐:“小喜儿,代本宫送狄将军。” “是,狄将军,请。”小喜儿走了过去。 “公主保重。”狄将军抱拳一揖,带着侍女们一起退出宫室外。 “……”纵使红萼内心对格萨王满是气愤,仍掩不住好奇地拈起银盘上的一支水头饱满浓绿通透的翠玉簪子,她握在手里转啊转的把玩片刻,才哼了声,一脸子也不怎么样地扔回银盘里,倒是在拿起红绢盖头巾时,不自觉地发出惊叹: “多精致的绣工啊!”她拿指腹轻轻抚划着以金、银双线交错,绣着龙飞凤舞的吉祥图案,以及一朵朵生动的卷云衬底,在烛光的辉映下闪着耀眼的光泽。红萼公主瞧着瞧着……灵光一闪,生起一个绝妙的“移花接木”念头,她喜得两眼晶灿,兴奋地捏着红绢盖头巾又叫又跳,令刚送走狄将军、正要跨进门槛的小喜儿一头雾水,问道: “公主,您……没事吧?” “本宫不仅没事,还好得很哪!小喜儿,老天爷终于听到本宫卑微的请求,让本宫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可以不必嫁给格萨王的好办法了。” “是吗?”小喜儿一脸狐疑……再过几个时辰成婚大典即将举行,此时说不必嫁,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些? “是啊!”红萼热络地拉着小喜儿的手,从头顶瞅到脚尖,再从脚尖瞅回头顶,小喜儿被瞅得浑身不自在,开口讨饶: “公主,您究竟想到什么好办法?请您快说出来,甭再对着奴婢上上下下猛瞅,瞅得奴婢额头都渗出细汗了。” “好吧,小喜儿,您听清楚了……本宫决定由你代替本宫嫁给格萨王。”红萼笑开了脸地宣布。 “嘎?!您说什么?”小喜儿被唾沫噎了个怔。 “本宫说,就由你代替本宫嫁给格萨王。”红萼很有耐性地重复一遍。 “这……不行!不可以!”小喜儿一脸吓坏了的表情。 “为何不行不可以?” “因为……因为,我怕。” “怕?怕什么?以前在宫里,我假扮过本宫好几次,哪次不是把宫女们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回就有劳你再冒充这最后一次吧!”红萼笑嘻嘻欺前轻捏小喜儿的脸颊。 “没错,以前您若觉得百无聊赖,就怂恿奴婢假扮来唬宫女,不过那纯粹是好玩开开玩笑罢了,无伤大雅。可这回您要奴婢冒充您嫁给格萨王,乃欺君大罪,会被抓去砍头的呀!”小喜儿脸色失血般苍白。 “你放心,绝对万无一失。”红萼游说道:“我们两人年纪相同,高矮胖瘦也差不多,至于容貌嘛……” “至于容貌却有着天渊之别。”小喜儿抢着说,兜头浇她一盆冷水,希望她清醒清醒。 “容貌根本无关紧要。喏!你看,有了这个红盖头,谁知道你冒充我?”红萼开心地把红盖头亮至小喜儿鼻尖,喜滋滋表示: “格萨王作梦也想不到他采汉族成婚仪式的决定恰好让本宫有了金蝉脱壳的机会,真是太感谢他了。” “公主!奴婢求您别闹了。” 小喜儿自小入宫,由于长得秀气伶俐又和红萼同龄,皇后娘娘特地将她安排在红萼身边当贴身侍婢,这些年来,早已摸透红萼一派乐观的个性。然而,兹事体大,要是稍有个差池,莫说她一个小喜儿,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小喜儿也担待不起。 于是,小喜儿暗下决心,这回说什么也绝不心软不耳根软,盲目附和红萼的馊主意。 “本宫非但没闹,还前所未有的认真哪。”红萼不悦地朝小喜儿翻了翻白眼。 “公主……” “小喜儿,你先别打岔,听本宫说出全盘计划。” “噢。”小喜儿咽了咽唾沫,没吭声。 “明天的成婚大典仪式由本宫全程参与,等送入寝宫后,本宫自会支开所有宫女,那时候我们俩互换衣饰,一旦覆上这个红盖头,你就是新嫁娘,就是格萨王的王后,本宫则找机会潜逃出宫,回长安。” “公主,您的计划太急就章,万一露出马脚……”小喜儿觉得红萼大概想逃婚想昏头了,才会想出这种简直拿两人性命开玩笑的计划。 “呸呸呸!没有万一,保有万无一失,你放心!”红萼笑得忒耀眼忒自信地拍拍小喜儿冰冷的手背。 “放心?不,这是会让脑袋和身体分家的欺君大罪,奴婢不能也不敢做。”小喜儿双手垂下,半低着头。 “这个计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不说,谁会知道?” “或许洞房花烛夜可以瞒过去,但第二天,一起陪嫁来的宫女们就会发现我是小喜儿不是公主您。” “原来你是担心她们呀。这还不简单,本宫临走前会命令她们不准说出去。” “这……不行!不行!还是不行!”小喜儿把头摇到快断掉。 “小喜儿!你敢不听从本宫的话?”红萼耐心渐失,气咻咻劈出一指,猛戳小喜儿的额角。 “公主请息怒,小喜儿就算有十个胆也不敢违逆公主,但是,小喜儿心里真的好害怕呀!公主……”小喜儿都快急哭了。 “小喜儿姐姐,本宫求你,求求你答应本宫,好吗?”红萼撒娇地扯着小喜儿的衣袖,软硬兼施,甜甜地耍起赖来。 小喜儿比红萼早三个月出生,每当红萼嘴巴甜得像沾了蜜似的唤她小喜儿姐姐时,小喜儿就在劫难逃了,想躲也躲不过。 “公主,不是小喜儿狠心不帮您,而是考虑到这个计划万一失败,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公主三思。”小喜儿苦口婆心劝阻。 “不会的,这个计划绝不会失败。小喜儿,本宫问你,宝迦国上上下下有谁见过本宫?” “呃……应该没人见过您。”小喜儿歪着脑袋壳儿想了下,老实答着。红萼公主养在深宫,就算大唐子民想见都见不到,更遑论在八千里外的宝迦国人民? “所以,他们认定穿嫁裳覆红盖头的就是红萼公主,对否?” “对。” “小喜儿,从小你与本宫一起在宫中长大,对于宫里的人、事、物,以及进退应对礼仪了若指掌,绝不会露出破绽。有鉴于此,本宫才敢放心大胆叫你冒充本宫。” “……”小喜儿霎时静默,仔细思索红萼公主的话并非全然无稽,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可行。 “明晚,本宫会想办法溜出宫与狄将军会合。后天一早,本宫就随着他们一起回大唐,从此隐姓埋名深居简出。如此一来,这移花接木之计,不就神不知鬼不觉。” “您真的认为可以顺利蒙混过关?”小喜儿薄弱的意志开始动摇。 “一定可以!小喜儿姐姐,你就答应本宫,好不好?”红萼死缠活缠央求着。 “好吧。”小喜儿实在拗不过她的缠功,硬着头皮答应。 “谢谢你!小喜儿。”红萼脸上泛起喜慰的笑意,紧紧握住小喜儿的手。 “夜已寂,公主也该安歇了。” “嗯。”缠绕多时的和亲心结豁然得解,红萼心情愉快地拥着锦被,不一会儿已睡得香甜;至于可怜的小喜儿则是惶然地翻来覆去,一夜未曾合眼。 第四章 大婚之日,艳阳高照。 格萨王迎亲的金顶凤辇套着四匹毛色雪白的骏马,马头上绑着绛青羽毛华盖,马背上铺着大红锦缎的缨辔鞍鞯,高贵华丽。辇身描金涂银巧绘龙凤呈祥的纹饰,四周张以绫绡帏幔,车篷上挂着一串串金铃、玉片子,风一吹拂或行进时,就叮叮当当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喜气洋洋。 红萼公主身穿绣着凤凰的磊红嫁裳,头戴凤冠霞帔覆红盖头,在宫女们的搀扶下变身坐进辇内。 良辰吉时一到,钟鼓齐鸣,罗列整齐的队伍在执掌龙凤伞旗的仪仗开道下,缓缓朝王宫前进。两排身着绯色长衫的宫女手执香花随侍辇驾,她们用嘹亮的歌声,且行且歌吟唱着: “东方飞来金色凤凰,百灵鸟在天空迎唱 欢迎天朝来的公主,大草原是你的家乡” 通往王宫的街道上,座落闹市的两旁楼宇悬杂着各色鲜艳的彩幔,上面题着祝贺语祈福,一条条彩幔宛若纷飞的蝴蝶般在空中飞呀飞的,夹道围观的百姓不断地把手中的花瓣抛洒向凤辇,五颜六色像花雨般飘落…… 满朝文武百官穿着朝服分列两侧站在王宫前的石阶上,恭候凤辇。 格萨王头戴赤金束发冠,一袭光鲜紫色蟒袍,将他衬得益发英俊倜傥;他一双深沉得似百尺潭水的黑眼珠漾着愉悦的眸光,嘴角微扬露出满意的笑容,他风度翩翩地步下石阶,从凤辇中迎出呵腰出来的红萼公主。 一对壁人手里各执红绫彩带的一端,步履沉稳地拾级而上,行进间双双散发出来的尊贵气宇,令受邀观礼的各国使节及文武百官无不同声赞扬“天赐良缘。” “吉时到,鸣炮!王,成婚大典开始,奏乐……”接着,主持大典的司仪官朗声喊着: “一拜天地!”格萨王颀长的身躯行礼如仪,红萼公主略迟疑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折腰鞠躬。盛况空前的成婚大典,冗长繁复的仪式按部就班进去着,王城的大街小巷挤满前来凑热门的人潮,不管认识或者不认识都相互举杯对饮,整座王城通宵达旦,歌舞不辍,陷入疯狂。 红烛高烧。 经过一整天的折腾,身心俱疲的红萼穿过水榭回廊进入寝宫,机灵的小喜儿随即以公主疲累想歇憩为由,把一干宫女统统打发出寝宫。 “小喜儿,快快快!我们快调换衣饰。”红萼听到宫女们的脚步声远去,一把址下红盖头,催促着。 “公主,奴婢总觉得这个计划不太妥当……”小喜儿心里堵得慌,很想临阵脱逃。 “不妥当?胡说!截至目前为止,不都依照我们的计划顺利进去?” “可是我、我……” “行了行了!别再我呀我的,快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本宫。” “哦。”小喜儿禁不起红萼催命似的不断催促,主仆俩手忙脚乱地彼此对调身上的衣饰。 “小喜儿,从这一刻起,你是公主也是王后,要打直脊骨端庄坐好哦。”红萼把小喜儿按坐在绣墩上,随手覆上红盖头后,不忘叮咛一句。 “公主。”小喜儿抖着尾音低唤着。 “嘘!小心隔墙有耳。”红萼晃悠地环视偌大的寝宫,每个角落都摆放着一大盆一大盆怒放的鲜花,芬芳扑鼻;她举目一一浏览着…… 脊檐下,烛光摇着窗影,青玉雕琢的梳妆台上置着一面亮洁的菱花铜镜、香檀大的床塌张着珊瑚红的帷幕帐子、绵缎衾龙凤枕……将整座寝宫妆点得喜气洋洋。 红萼踱到镶嵌贝螺的圆桌落坐下来,单手托腮,一双迷濛水眸若有所思凝视着熊熊燃烧的龙凤喜烛…… 其实,她的心如同小喜儿一样忐忑不安,只是强作镇定,以免小喜儿更惊慌失措。她暗自祈求上苍垂怜,让“移花接木”之计成功,得以顺利脱身回到父皇母后的身边去。 这时候,从廊外传来内侍喊着:“王回宫!” “吓?!”红萼腾地跳起来,慌张地扯了扯衣襟顺了顺水袖,揣着一颗突突乱跳的心,上前施礼: “奴婢叩见王。” “免礼。”格萨王说着字正腔圆汉语的厚嗓子十分低沉,跟她想像中的声如洪钟截然不同。 格萨王气定神闲地坐上虬盘龙圈椅,微侧着脸睇了眼中端坐在绣墩上的新嫁娘,不知怎地,惊猛目光竟专注在眼前这个把头低到不能再低的宫女身上。 “……”红萼不解为何格萨王的眼睛老盯着她,莫非……莫非,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红萼不由得背脊凉了半截,慌骇得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她惴惴不安的格萨王,她嗫嚅道:“恭喜王大婚,容……容奴婢告退。” “嗯。”格萨王语气漫不经心,红萼转身逃也似地匆匆往外走,正抬脚要跨出门槛时,背后却传来他不容抗拒的喝止: “慢着。”格萨王英挺的身影朝着她逼近。 “……”红萼的心蹬咯蹬一下,不是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格萨王不去陪他的王后,喊住她做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格萨王跟她站得很近,两人相距不到一尺,他身上那股子阳刚粗犷属于大草原男子特有的气息,令红萼禁不住一阵眩惑。 “奴婢叫小喜儿,是公主的贴身侍婢。”她稳了稳心神,轻轻启口。 “小喜儿?呃……既然你是公主的贴身侍婢,孤应该早该认识你,快把头抬起来。” “吓?!”红萼一怔,唇角一颤,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反将她一味压低。 “别怕。孤叫你抬头你就抬头,孤的宝迦国没你们大唐那么多规矩。” “这……”红萼握了握汗湿的手心。 “你敢抗旨不从?”格萨王的声音冒着火。 “不,奴婢不敢。”红萼嘴里说不敢,可不抬头就是不抬头。 “不敢就遵旨抬起你的头来。”格萨王双手交抱胸前,黑眸沉沉…… 他的直觉向来敏锐,一踏进寝宫,就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氛围,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红萼怔然不说话,低眸寻思……反正两人未曾谋面,抬起头见他又何妨?若一味心虚不依不敢抬头,岂不令格萨王疑心生暗鬼? 于是乎,她缓缓地抬起头,睁着一双盈盈水眸迎上他…… 格萨王肤色如麦,饱满的额头戴着金冠,一对黑得不见底的瞳仁眸光熠熠,刀般笔直的鼻梁,紧抿的双唇充满刚毅,微微上翘的下颚……这是一张帅气豪迈的俊脸,有别于汉族男子的温文尔雅,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烈的神秘魅力,与她想像中满脸横肉的莽撞武夫相去甚远。 红萼看着看着……猛然惊觉自己失态了,忙不迭低下头。 该死! 他乃万人景仰的王,而此刻,她的身份是一名卑微的侍婢,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直视他?她懊恼不已地用手紧紧按住心口,唯恐一颗“扑通扑通”跳得又急又响的心,一不留神会从胸口蹦出来。 “……”格萨王眉峰一拧,满脸困惑地双手负背履声橐橐,红萼强烈感受到他眸里精光乍闪瞪着她…… 良久,他悠然止步,俯身拉起她,说道:“起来吧,孤的红萼公主。” “吓?!”格萨王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把她吓得惊慑息,她狠狠吸足了一大口气,仍平衡不了怦怦乱跳的心,她身子软绵绵地很没出息地往下滑落。 格萨王见状,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顺势将她圈抱在怀里,羞得她双颊酡红酡红地扭身挣脱他的臂弯。 “为什么?”格萨王拿满是威胁的眼神将她钉在原地。 “……”红萼机敏地打了个噤。 “说!这是为什么?”他转身“碰”地握拳击桌咆哮,龙凤烛台被震得险些摔落。 “奴婢不明白,王要奴婢说什么?”红萼满瞳子迷惘。 “你才是红萼公主,为何要欺骗孤?”格萨王深邃的眸底忽闪过一丝受伤的酸楚。从小到大,他最恨别人欺骗他。 “不!奴婢不是!王!您弄错了,小的是小喜儿,她才是红萼公主呀!”红萼抵死不认之余,溜眼瞟了瞟原本正襟危坐、早已吓得浑身打哆嗦的小喜儿。 “哈!你玩这一手移花接木的把戏,骗不了孤。”格萨王调侃的口吻一反刚才严厉的斥责,这种忽而咆哮忽而戏谑的反覆态度,委实教人摸不着头绪。 “这……”红萼脑袋嗡嗡鸣响,她实在想不出来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何以她自恃万无一失的计划,这么轻易就被当场识破? 这时候,格萨王大步走过去,一把扯下红盖头,脸色铁青指控: “她才是小喜儿。” “王开恩!王饶命!”惶悚不已的小喜儿脸色白得像窗纸一样,咚地喷头如捣蒜,声声求饶。 “这不干小喜儿的事,全是本宫逼她这么做的。”红萼见自己闯下大祸,挺身冲至格萨王面前,护卫地昂起下巴,美眸瞥高,皇族骄气流露无遗。 “哦?”不劳红萼“自首”,格萨王也知道是她主导这出闹剧,他拿饶富兴味的眼神望着她,兀自在内心叹道:天啊,她比他记忆中更美!虽是一身朴素的宫娥装扮,却丝毫未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一股清秀绝俗之姿,令他不由得怔怔失了神…… “王若要降罪,尽管处罚本宫,别拿小喜儿当替罪羔羊。” “敢作敢当?公主好气魄。”他故意语带嘲讽,存心激怒她。 呃……他喜欢看她生气发火的模样,简直美极了。从登上王位以来,还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说个“不”字,除了眼前这位娇美如花的汉族公主,公相信今后有她相伴,一定乐趣无穷。 “哼!”冰雪聪明的红萼听出他话中有的讥诮,仰起脸庞朝他斜了枚大白眼,骄蛮地摆出一副谅你这个小小蛮夷王也不敢把我这个大唐公主怎么样。 “来人!”格萨王有意要挫挫她的骄气。一声令下,侍卫迅速现身寝宫。 “把小喜儿押下去,交由内务司发落。” “是!”两名侍卫上前抓住小喜儿。 “公主!救我!救救小喜儿!呜……”小喜儿拼了命地挣扎,哭着向她求救。 “小喜儿!”红萼是个明白人,知道宝迦国由格萨王当家作主,发号施令,她根本无置喙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喜儿被押走。她愧疚万分,一脸焦急地追问。 “请您告诉本宫内务司是个怎样的地方。” “内务司专门负责打理宫里的一切杂务,里头几乎都是犯错带罪执役。”他不忍见她担忧,据实以告。 “哦。”她绷紧的脸廓舒缓下来。 唉!一直以来,小喜儿只需陪伴她,粗重活儿从不沾手,看来这次小喜儿肯定要吃足苦头了。然而,她心里很清楚格萨王没按欺君之罪处置小喜儿已是法外开恩、手下留情了。 只是,不知他将如何处置她这个主谋? 她不想妄加揣测,直截了当问着:“接下来,王将如何处置本宫?” “这……”格萨王仔细端详眼前这张娇艳如花的容颜,从他眼底迸发出如火焰般炽热的眸光,丝毫不掩饰心中对她浓得化不开的爱慕之意。她是他少年时期就偷偷暗恋的人,他爱她都来不及了,怎值得处置她。他混杂着叹息地一记轻笑,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提议道: “只要公主不再拒婚,孤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不,本宫不嫁您,绝不。”她一口回绝。 第五章 “你……”格萨王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下来。红萼斩钉截铁的拒绝,就像一把利刃无情地刺中他的心,把他的心伤得好痛、好痛、他危险地眯起两只冰炭冷眸,一张俊脸挂着千年寒霜似的冷声道: “你要毁婚,弃两国和亲于不顾?” “比较正确的说法是本宫要与您谈判。”她斗志高昂地两手撑着檀木桌落坐。 “谈判?说吧,孤洗耳恭听。”他嘴角漾出有趣的笑痕,挑在她的正对面坐下来。 “只要王肯放本宫回大唐,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相信以父王对本宫的宠爱,一定会答应的。” “公主见移花接木之计未能得逞,即邀孤坐下来谈条件,似乎恨不得插翅飞回大唐,这令孤不得不怀疑……”格萨王浓眉狐疑一挑。 “怀疑什么?” “怀疑公主心里有了别人。”格萨王一对墨瞳浮掠过一抹醋意。 “没、没有的事,王别瞎猜,还是请您快点提出条件。”被说中心事,红萼脸胚微红。 “孤,无条件。”格萨王的声音隐含怒气地盯着她粉颊上的红晕,心头一揪,可恶!果然不出所料,她心中竟是有了别人。 “这么说,王愿意无条件放我离开,返回大唐?”好天真好无邪的红萼没听出他口气大不悦,不狂喜得一脸晶亮。 “不。孤无条件的意思是孤绝不会放你离开,就算你的父王拿整个大唐江山来换都不行。”他冷冷戴上不为所动的面具。 “您……本宫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这样对待本宫?”她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泫然他他混是杂志着的哀凄神情教格萨王看了好心疼,很想很想很想将她纳入怀里好好疼惜一番。然,红萼淡瞥他一眼,继续说: “和亲考量的、在乎的、计较的只是双方的利益,才不管和亲的两人是否情投意合。既然如此,那么,王娶大唐皇朝的任何一位宗室女都一样可以获取您想要的利益,又何苦执意非娶本宫不可?” “原来你认为孤请求和亲是为了谋取利益?”他猛一个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会找小喜儿冒充代嫁。 “难道不是?王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后,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她可能丑得像夜叉,或者斜眼歪眼瘸腿?” “……”格萨王眉头微蹙,缄默不语。 “本宫何其无辜何其可怜,只因为顶着公主的光环,就必须认命的毫无选择余地的千里迢迢嫁给您?更可笑的是,本宫若不从,就必须背负害两国交战生灵涂炭的千古骂名,本宫……本宫承受不起啊!”红萼把压抑在心中的话不吐不快,全说了出来。 “嫁给孤,令你如此痛苦?”他只知道自己专情地无可救药地爱恋着她,却忽略了她的想法她的感受。 “实不相瞒,本宫无法接受与一个陌生且完全没有感情的男子同衾共枕,请恕本宫真的真的做不到。”她说出心中纠葛的结。 “那么,依你之见,孤该拿你如何是好?”他抑郁的问,一颗火热的心开始降下细雪。 “给本宫一些时间,让本宫适应这里适应您,好不?” “好。孤答应你。”那么多年他都可以等了,无须急于一时,更何况她所提的要求正和他心意,因为,他不仅要得到她的人,更要得到她的心。 “真的?那太好了!”红萼嘴角忍不住小小上扬,又赶紧往下弯。 “孤向你承诺,除非你愿意,绝不会强要你。”他含情透亮的曜眸如痴如醉的睇着她,红萼被他灼热的目光睇得红了脸蛋,无限娇羞地垂下螓首。 “呃……耗尽一整天的成婚大典想必你也累了,早点歇着吧。”语毕,格萨王起身迳往外走。 “王要去哪里?”红萼跟随其后,脱口问着。 “哈!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孤确信张臂欢迎孤留宿的地方多不胜数。”格萨王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其实,天知道他有多么想留下来。 猝地,他停下脚步猛然转身,紧跟在他身后的红萼一个闪避不及,整个人撞进他宽阔的胸膛。 格萨王孔武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她,拿一对热力四射的眸子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旋即淡淡敛眸,略显迟疑地弓起手指轻轻抚刮她姣好的轮廓,接着一个情不自禁,低头将温热的烫唇封住她微启的朱唇,百般温柔地吸吮她檀口的津.液…… 红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吻得快透不过气,一波波酥麻的感觉由脊骨蔓延至四肢百骇。 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浓烈男人味儿,使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软软地柔柔地给撞了下,令她无力也无从抗拒地摊在他强壮臂弯里。 过了好一会儿,沉醉在甜蜜初吻的红萼突然惊醒般扭身挣脱他的怀抱;她脸蛋烫红发鬓凌乱,扑闪着一双迷濛的眼眸,呼息紊乱地喘息着。 格萨王虽感到意犹未尽,倒也无意躁进,他满瞳子笑地说道:“你一定想不透,孤为何一眼就识破你的身份吧?红萼啊红萼,都亏你额头上的这颗朱砂痣泄露了你的身份哪,哈……”他笑声朗朗地离去。 “哧?!本宫……本宫怎会百密一疏,忘了想办法遮盖额头上的朱砂痣,导致移花接木之计功亏一篑。” 唉! 格萨王为了让红萼住起来无离乡背井之感,特地选在狮驼山西麓仿建一座与长安城一模一样的穆华宫。 此宫殿黄琉璃瓦青白石底座,崇脊飞檐,层楼叠阁,宫内庭园环绕,遍植四季花木,假山奇石,亭台轩谢,皆以大唐宫室为建筑蓝图,前后耗时三年才完工。 在建筑期间,格萨王亲自监督,对于竣工后的穆华宫十分满意。 他冀望红萼居住于此能一解乡愁。 对于格萨王的用心良苦,聪慧灵黠的红萼心领了,却也不禁起疑,要仿造穆华宫得一砖一瓦堆砌,费时耗工,绝非一年半载可建盖成,依此推断,格萨王要她和亲,应是早就有此念头,并非随时起意。然而,身处异邦的思乡愁绪,又岂是一座仿造的宫殿即可消除? 加上宝迦国位处高原,白昼酷热如火,夜晚严寒如冰,红萼身边少了个善解人意的小喜儿,简直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致她终日悒忧寡欢,病倒了。 身体微恙的红萼款款垂泪想着格萨王……两天前,格萨王派阿塔公公来转达,他将前往圣湖的灌溉集水区视察渠道挖掘工程的进度,三日后才回宫。 红萼有些不解,这种事情格萨王下旨命臣工去做就行了,何必大小事一把抓,亲力亲为? 打从成亲第二天开始,格萨王每天都会抽空驾临穆华宫与她小聚,陪她品茗说话,有时候还会牵着她的手在御花园散步。 格萨王是个体贴入微的心细男子,尤其对自己所钟爱的女子更是百般呵护,红萼觉得跟他在一起满心愉悦,在不知不觉中,她开始鹤立廊下期待他的到来。 可,事与愿违。 格萨王从天天来慢慢递减为两、三天才出现,如今,旬日已过,不但见不到他的人影,甚至派个公公来传话,就迳自出宫去了。 该不会……该不会他这么快就厌倦她了? 红萼病恹恹地胡思乱想好一阵,才派宫女召御旨留下来照顾她的大唐御医前来为她把脉诊治,御医悬丝把脉后,判定是染上风寒,没有大碍。 御医开出药方,吩咐宫女照单抓药煎熬,并交代早午晚膳后各服用一帖,即恭谨退下。 “……”红萼卧榻拥衾,瞪着殿顶的藻井发愣时,宫女趋前禀报: “大唐新任河西节度使靖远大将军独孤飞鹰求见。” “独孤飞鹰?他怎么突然来了?快!快请他到花厅!”红萼病谷尽褪,掀衾起身,匆匆套上绣花鞋,穿过珠帘沿着曲廊急奔,远远即望见一抹高大熟悉的背影,她欣喜地唤着:“表哥!” “公主。”独孤飞鹰转身乍见睽违多年的红萼,忙上前折腰施礼。 “表哥!毋须拘礼,请坐。” “多谢公主。”两人面对面落坐后,独孤飞鹰关切地注视着红萼,几不可察地攒了下眉,说道:“公主气色不佳,明显消瘦了。” “……”红萼唇角一弯,淡淡苦笑。 “格萨王他……他待你好么?”独孤飞鹰叶出这个堵在心中许久的话。 “好!他对本宫很好。”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听公主这么说,末将也就放心了。”独孤飞鹰感到欣慰之余,却也难掩心中那份莫名的庞大失落感。 “你今日到此,是否我军已平定回纥?”身在宝迦国的她无时无刻不心系大唐。 “是。就在你的和亲队伍离开长安不到半个月时,回纥就归降了。” “什么?要是……要是能提前半个月,不就可以改变本宫的命运?” 闻言,红萼的心绪严重纠葛。回纥之战,两军厮杀多年,履攻不克,偏偏在她踏上漫漫和亲路灾害后偃兵息鼓,真是造化弄人啊。 “末将与公主有着相同的感慨。”独孤飞鹰深瞅她一眼,表示: “当末将兴匆匆班师回朝,才得知你和亲的消息,我……”他哽咽地说不下去。 红萼见到孤独飞鹰黯然落寞的神情,一时百感交集,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时,宫发们捧着银盘奉上瓜果、茶点,适时打破花厅内沉窒的氛围。 “表哥,请喝茶。”她慇勤地招呼着。 “多谢公主。”独孤飞鹰端起茶碗喝一口。 “表哥,多年不见,你……依旧俊朗如昔。” “可惜人事已非。公主,末将今日承皇上拔擢为河西节度使,奉旨驻守边关,我朝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宝迦国边界,末将誓为公主后盾,绝不让公主受到一丁点委屈。”独孤飞鹰信誓旦旦。 “表哥言重了。” “对了,皇后娘娘托末将捎来一只箱笼。”他抬手示意随从将朱漆箱笼抬上来,打开箱盖。 “哇!好漂亮啊!”红萼取出一件银色貂毛大氅,将柔软的貂毛大氅贴向脸颊,忽然好想念、好想念父皇母后,她伪装出来的坚强瞬间崩溃,不听使唤的泪决了堤。 “公主!”看她哭成泪人儿,独孤飞鹰有些手足无措。 “本宫……本宫一时怅触,让你见笑了。”红萼用手背抹去泪水,长长吐了口气,缓和差点失控的心绪。 “见笑?怎么会呢?对了!箱笼底层还有很多精致的贵重珠宝,这些都是刚送进大唐的朝贡,皇后娘娘亲自从中挑选了几件要送给你。” “你若回朝,记得代本宫向母后致谢。”皇后娘娘馈赠的这番心意,令她格外感动。 “末将一定把话带到。”独孤飞鹰允诺后,抬眼瞧了瞧周遭,问道:“末将来这么久了,怎没见到小喜儿?” “她……”红萼愕然歇口,以往小喜儿如影随形地服侍她,也难怪独孤飞鹰会问起。 “怎么?小喜儿她出事了?” “小喜儿被送进内务司当苦役了。”红萼自知瞒不过精明的独孤飞鹰,只好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出来,只保留格萨王强吻她的部分,呃……格萨王个把月前的那一吻,每想一次,她的心头就像小鹿乱撞一次。 “可恶!格萨王这个小蛮夷,一逮住机会就不忘要耀武扬威一下。”独孤飞鹰听了,心里一阵光火。 “都怪本宫不好,乱出馊主意,害小喜儿吃苦受罪。”她一脸子愧疚。 第六章 “刚才公主不是说格萨王对您很好吗?那,您为何不开口跟他计回小喜儿?”他凌厉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本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他讨人,万一、万一遭他拒绝,岂不是很没面子?” “您不知该如何开口跟他讨人?末将知道,末将这就去跟他讨人!”独孤飞鹰最爱打抱不平了。 “不,你别插手,这件事本宫自会处理。”她急忙阻止,以免节外生枝,同时,也不忘为格萨王缓缓。 “我们主仆俩所犯下的乃是砍头的欺君大罪,格萨王的处置已是从轻发落了。” “公主,我朝十万大军就驻守在边界,您大可不必畏惧此小小蛮夷王。”独孤飞鹰一副不屑、没把格萨王看在眼里地打鼻腔里冷哼。 “嗯。”她敷衍地猛点头,希望话题就此打住。 “呃……其实,末将还有一样东西……”独孤飞鹰支吾其词,一反他快人快语的率性作风。 “哦?那就快拿出来呀。” “就是……它。”独孤飞鹰从怀中掏出那只盘着苍鹰的金钏。 “表哥!”她芳心一恸,眼眶蓄满了泪。 “末将知道和亲并非你所愿,亦非我俩力量所能抗拒。公主,您依然是我独孤飞鹰今生最想迎娶的女子。”独孤飞鹰顿了顿,往下说道: “本以为当我军告捷,班师回朝,将是我俩的大喜之日,哪知道半路上杀出个格萨王,硬生生拆散我俩,让末将好恨、好不甘心哪!”独孤飞鹰捏紧两枚大拳头,仰天长叹。 “……”红萼无言以对,感伤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眼;独孤飞鹰见状,不顾一切将金钏套进她手腕,轻轻佻起她的下颚,为她拭去泪水。 “放开她!”一声暴喝,格萨王杀气腾腾地站在两人面前。 话说,当他风尘仆仆返抵宫门,还来不及抖落一身尘土,即获报独孤飞鹰进宫探访红萼一事,他的心咚咚地往下沉,直奔穆华宫。 格萨王边走边怒气冲冲想着……主政以来,他即权力下放,让官员们敢大刀阔斧做事,并且勇于一肩担负起成败荣辱;直至成亲后,作风突变,很多不必他参与的工作他都跑第一不打紧,还一头栽进去,做得比任何人都还来得卖力投入,每天忙到昼昼夜替,才肯回宫安歇。 格萨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每当他多见多红萼一次,对她的渴望就再增添一分。 为了信守对她的承诺,他开始选择逃避,尽量减少与她晤面的次数。他藉着不停的忙碌来浇熄心中对她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热情,累了倒头就睡,醒了就算没事,也闷头找事让自己忙碌,一刻也不能闲下来;唯恐一闲下来,红萼美丽的倩影就会攻陷他的心。 唉!眼睁睁看着自己爱慕多年的女子近在咫尺,却是可望而不可即,格萨王的身心饱受煎熬,也万万没想到他咬牙守住诺言,换来的竟是亲眼撞见红萼哭得泪眼凄凄地让独孤飞鹰擦泪这一幕,被背叛的感觉令格萨王心碎,每吸一口气就像吸入千百万把万似的痛楚。 “王……”红萼脸色刷白地望着气急败坏的格萨王,但见他英俊的脸孔因盛怒而扭曲,一对澄亮深邃的黑眸蒙上一层骇人的森冷,孤绝冷酷的模样教人不寒而栗,反观独孤飞鹰,即是挑衅意味十足地交臂抱胸。 “王!请您听臣妾说——”红萼扑上前试图解释化解这场误会。 “住口!孤不想听!”正在气头上的格萨王粗暴地抬手打断她的话。 “我……”红萼一双剪水秋瞳委屈地泛着泪光。 “你有啥不满就冲着我来,何必凶她?”从小到大保护红萼不遗余力的独孤飞鹰杠上格萨王,两个脾气火暴的男人,像两头张牙舞爪的狮子,四目交会,刀光剑影。 “你很懂得怜香惜玉嘛。”格萨王嘴角展开讥讽的笑。 “当然!哪像你莽夫一个。”独孤飞鹰存心气他似地嘲讪。 “小心你的舌头,口没遮拦,将来惹来杀身之祸。”格萨王蓄满烈火的眸,即将卷起漫天风暴地予以警告。 “杀身之祸?我好怕呀。”独孤飞鹰戏谑地一阵猛拍胸口,随即冷下声道:“哼!我独孤飞鹰凭着一身是胆,叱吒沙场,可不是被吓大的。” “表哥!”红萼听了,差点晕厥,拼了命地对独孤飞鹰打眼色要他闭嘴少说两句,别惹恼格萨王,独孤飞鹰却扭头装作没看见。 “很好。”格萨王目光如鬼火一样闪烁不定地冷冷从齿缝中迸出话,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独孤飞鹰。他曾听闻红萼和独孤飞鹰有着似有若无的一段情,如今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你该不会恼羞成怒下令抓我吧?”独孤飞鹰似乎以激怒格萨王为荣。 “表哥!本宫求求你不要再说了!”红萼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孤不假他人之手,孤要亲自抓你。”格萨王冷峻傲岸,陡地徒手欺身扑攫,独孤飞鹰射手矫健,侧身躲过这一攫,俊逸的身形飘落三尺外。 “嗯!身手不错,怪不得目中无人。孤倒想和独孤切磋切磋。”格萨王神色自若,其实内心早被孤独飞鹰气到火烧火燎,直想找个机会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 “好说好说!王有此兴致,在下自当奉陪。”独孤飞鹰抱拳一揖。 “请。”格萨王单足一点,纵身飞出花厅。 “表哥!本宫不许你去!”眼看着拦不住格萨王,红萼转而阻止独孤飞鹰。 “公主放心,末将去陪他玩玩,不会有事。”独孤飞鹰拍了拍她的肩膀,身影一晃,流星追月般跟了上去。 “这……”留下红萼一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在宫娥的簇拥下前去一看究竟。 两条疾如闪电的人影一前一后飘落,仃立在空旷的草场,双方随从迅即掩至,两边人马壁垒分明左右排开,各拥其主,格萨王嘴角勾扬,似笑非笑,腾出左手,侍从立刻恭敬地呈上银鞭。 啪哒!格萨王手上的银鞭一拌擞,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形的银光,令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顿觉一螫,但闻格萨王鞭梢一指: “本王输赢都不准插手,违者……斩!” “输赢乃兵家常事,你们不得插手!”独孤飞鹰的副将抄起长枪远远地抛过来,独孤飞鹰从容不迫张手接住长枪,拉开架式,虎虎生风操刺一番。 草场上,风吹习习,围观的人莫不屏息以待,比武的两人全神贯注,不敢掉以轻心,格萨王视独孤飞鹰为情敌,分外眼红;独孤飞鹰怨格萨王夺妻之恨,恨难消。 “喝!”喝声起,独孤飞鹰一枪刺出,直抵格萨王额角,格萨王侧转身,猛扬手里的银鞭,匡啷啷! 银鞭绞住长枪,独孤飞鹰一个鹄子翻身,将长枪顺势一滚,摆脱银鞭的纠缠,反手执枪,飞身凌空连续劈刺,长枪宛如巨蛇吐信,枪枪刺向格萨王的心口。 格萨王敏捷的身影飘忽不定,挥舞着手上的银鞭左右开弓,一一化解长枪的凌厉攻势,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围观的人马个个睁大眼睛。高手过招,绝不容一招半式从眼皮子底下错过。 当红萼汗涔涔赶到时,两人已迅招六、七十回合,她看着两条缠斗得不可开交的人影,心急如焚。 “公主!刀剑不长眼,您快站远一点。”红萼的出现让独孤飞鹰顿时分了心,唯恐伤到她,连忙大声喊着。 “该死!”独孤飞鹰关心红萼的话语听在格萨王耳里格外刺耳,格萨王妒火中烧,趁独孤飞鹰分心之际,猛翻转手上的银鞭,一举卷住长枪,朝空中抛去…… “噢!”众人发出惋惜的惊叹声,看着长枪笔直落下,入地三分,独孤飞鹰被缴械,胜负已分。 不料,被嫉妒冲昏头的格萨王不肯就此干休,他不杀手无寸铁之辈,面带讥诮地把手上的银鞭甩在地上,举起蓄满力量的大掌,毫不留情地击向独孤飞鹰地天灵盖;独孤飞鹰闪躲不及,仓促间,勉强运起双掌咬牙硬是接下这致命的一击,当下被震退一丈远,嘴角泌出殷红血丝,赶紧闭目运气,气走全身,心中很不服气忖着:好个格萨王,不但玩真的,还来阴的。 独孤飞鹰调整好气息,一瞪开眸,原本戏谑的眼神转为肃杀,屏住呼吸,窜身凌空连续击出数掌,掌掌都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击格萨王的心口;格萨王脚尖一踮,如游龙般巧妙地躲开攻击后,拳头不怠慢地举掌反击。 呼!呼!劲道十足的掌风把绿意盎然的草地打得像癞痢头,东秃一块西秃一块,围观的人马纷纷往后退,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表哥!不要再打了!快住手!”红萼在场边急得一面两手圈住嘴大喊,一面思索着该如何终止这场打斗。 “……”听到红萼焦急的声音,独孤飞鹰忍不住回头张望,格萨王见机不可失,聚气翻掌,对准独孤飞鹰胸口使劲一击……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一心一意想要终止这场打斗的红萼竟不知死活地闯了进来,只见她软绫衣裙蝶般飞扬,翩踯的身影不偏不倚挡住独孤飞鹰,宛如一块保命盾牌护住独孤飞鹰。 格萨王眼看着自己这凌厉的一掌即将打在她身上,心头一凛,紧急收掌不及,反被自己的掌风震退数步,口中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格萨王露出几如灰烬的眼神,看着一脸无辜的红萼,口气生冷: “你为了救独孤飞鹰,甘愿冒死接下孤这一掌?” “吓?”红萼眨了眨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望着格萨王,不懂他为何这么说。 不过,红萼感到很庆幸,这场没完没了的打斗终因她的介入而宣告终止。 而站在一旁的独孤飞鹰知道格萨王又误会了,因为独孤飞鹰心里很清楚,完全不懂武功的红萼,只是很单纯的以为只要她强行介入、站在两人中间,他们就打不起来,才不是什么甘愿冒死相救。 独孤飞鹰明显感受到格萨王对他敌意很深,实在不想莫名其妙再添这一笔,于是,独孤飞鹰开口澄清道: “其实公主她只是刚好——” “住口!”格萨王怒不可遏地打断独孤飞鹰的话,忿忿下令: “孤命令你……马上离开。今后,没有孤的旨意,不准再踏进宝迦国一步。”格萨王用仅剩的一点傲气撂下重话,扬长而去。 “表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红萼不明白格萨王为何如此光火。 “唉!主人都下逐客令了,末将也不好再厚颜待下去。公主,请您多保重。”独孤飞鹰不想多说,只想速速离开;一旦他离开了,格萨王心中的气自然就会消。再说从格萨王醋劲大发看来,应该是真心爱着红萼。 呃……能够确定格萨王的情意,这对只要红萼幸福,其余都不重要的独孤飞鹰来说,就足够了。 “表哥,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红萼拍了下独孤飞鹰的臂膀,他这才猛回神冲着她咧嘴憨笑。 “末将在想格萨王一定很在乎你,眼里才会容不下我独孤飞鹰这粒沙子。哈!”他扬起一边眉毛,表情很是没奈何。 “表哥……”红萼一时语塞,好不容易才盼到有个亲人来看她,也不知道平时彬彬有礼的格萨王今天是怎么了? 第七章 见到独孤飞鹰一个好脸色也不给,就一言不合打起来,最后更不留情面下令独孤飞鹰马上离开,让独孤飞鹰当众难堪,简直是蛮横、无理、莫名其妙!亏他还是一国之君,竟连一点待客之道都不懂。 她仰起脸望着远方天际掠空飞过的鸟群,忽然觉得自己好孤单好无助,内心涌起庞大的举目无亲无依感。 “公主,如果您喜欢有小喜儿作伴,不妨向格萨王开口,他一定会答应您的。”独孤飞鹰不喜欢见她怅惘的模样,旋即转移话题,胸有成竹地建议着。 “你刚领教过格萨王有多霸道多不讲理了,这会儿居然认为他会点头将小喜儿还给本宫?” “末将敢说,不管你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格萨王就算是不择手段也一定会给你。”独孤飞鹰像孩提时般朝她挤眉弄眼扮鬼脸。 “好,本宫会找机会向他要回小喜儿。”红萼被逗得笑逐颜开,她觉得跟独孤飞鹰在一起无拘无束,一点也不像格萨王总是令她紧张得手足无措,不由得依依不舍地追问: “你会再来看我吗?” “这得等您的格萨王气消了以后,看他肯不肯让我来。”独孤飞鹰闪现莞尔的笑意。 “唉!”红萼心里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独孤飞鹰说,实在很舍不得他走,偏又不能留,她黯然垂下浓密长睫,模样儿教人看了好心疼。 “别担心,格萨王没事,他只是在……吃醋。” “吃醋?不会吧?他,堂堂一国之君耶。”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谁说一国之君就不会吃醋?”独孤飞鹰一派轻松表示:“不过,相信我,过两天他就没事了。” “但愿如此。” “公主,末将告辞。请您记住,在边界有您最衷心最神勇的表哥,我,独孤飞鹰当您的靠山,要是格萨王敢欺负您,您就差人送个信,我大唐的十万铁骑绝不会饶过他。”独孤飞鹰说完,翻身跃上马背。 “我记住了,表哥,你要多保重。” “公主,也请您多保重,后会有期!”独孤飞鹰一夹马肚,带着一干随从离开王宫,策马往边界飞奔而去。 王宫北端的山坡上,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座幽静的花园宅邸——咏花苑。精巧的白色楼阁被四周姹紫嫣红的花海层层包围着,颇有一股遗世独立之美。 咏花苑的主人赤珠王妃,乃南疆大草原众所公认的第一美人,亦是阿札国的公主。 阿札国紧令宝迦国,是一个土地贫瘠又兵火连连的贫穷小国。阿札国的塞廊单于是个忠厚善良的老实人,可惜由这样的一个老好人来治理国家,不论能力、魄力都明显不足,若非格萨王同情塞廊单于的处境,不论是军事襄助或者财物挹注,只要塞廊单于提出请求,格萨王从不拒绝。而,塞廊单于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念念不忘格萨王的恩泽,一心想要回报格萨王。 至于该如何回报呢?这个问题一直盘桓在塞廊单于的心头,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将自己最小、也最美丽的女儿——赤珠公主,送给格萨王。 所谓送,意指格萨王可以纳赤珠公主为后妃,也可以把赤珠公主当作奴隶使唤,任凭格萨王发落,塞廊单于一概不过问。 这件香艳的谢礼对格萨王而言却是个烫手山芋,因为不管格萨王心中要或不要,都不能拒绝;一旦拒绝,就表示该谢礼不合受赠者心意,那么,赤珠公主必须因羞愧而自尽谢罪。 赤珠公主婀娜美艳驰名南疆,她能歌善舞,吸引许多未婚男子慕名前来,只为要要当面向她倾吐心中的爱慕之情;然而,心高气傲的赤珠公主根本没把他们看在眼里,她跟南疆大草原的少女一样,把一颗情窦初开的心牵系在格萨王身上;她认为唯有英挺威武的格萨王才足以匹配她的绝世美貌。 因此,当她得知父王决定要将她送给格萨王时,高兴得手舞足蹈,以为凭她的美貌一定能轻易征服、掳获格萨王的心。当她费尽心思把自己打扮得娇艳迷人,欢天喜地地乘着马车被送进宝迦国的王宫,奈何事与愿违,格萨王对她的美貌视若无睹,态度出奇冷淡,只派人安排她住进咏花苑,从此不闻不问。 三年来,格萨王不曾踏进咏花苑一步。 赤珠是个自负又好胜的女人,格萨王的冷落令她心如刀割。刚开始,她还安慰自己,格萨王一定是被繁忙的国事绊住了,才不克前来咏花苑;只是,日子一天又一天消逝,望穿秋水的赤珠依旧等不到格萨王英气勃发的身影。 然而,等待足以侵蚀掉一个人的意志,赤珠从一开始的热切殷盼,直到今日她彻彻底底死心了,也许……也许格萨王早就忘记了这世上有她的存在。 于是,她把满腹相思寄情于园艺,将整个花园栽植得百花怒放,从播种、浇水、施肥、剪枝,从不假他人之手,藉此的发日复日、年复年,了无生趣的深宫岁月。 今晚,夜凉如水,又将是一个独拥锦衾,辗转难眠的孤寂长夜。 唉! “桑玛!桑玛!”赤珠别过脸对着走廊呼唤。 “奴婢叩见王妃。”桑玛急急忙忙撩起珠帘从内室进入花厅。 “我要弹琴。”赤珠仰头努起嘴逗着挂在廊下的鸟笼,笼中的金丝雀啾啾地跳上窜下。 “是,奴婢这就去备琴。”桑玛手脚俐落地摆妥琴架,再从囊袋里抽出古琴。 “……”赤珠在琴架前面坐定,葱白十指轻佻抚拨琴弦,霎时叮叮咚咚悦耳的琴音从她指缝间行云流水般流泻出来,如泣如诉,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乘着晚风的翅膀飘向远方。 多情最伤心,总被无情伤。 格萨王独自喝了一整晚的闷酒,被撕裂的心仍隐隐作痛,他不能理解那个狂妄、目中无人的独孤飞鹰到底有哪一点比他强,红萼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嫌地冲上去冒死护住他。格萨王气恨难消,郁闷地猛呷一口酒。 今晚,格萨王的脾气前所未有的暴躁,随侍在侧的太监们动辄得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控背躬身小心伺候,就怕格萨王一个不顺心,这项上人头恐将不保。 “阿塔公公,你、你说说看,孤和那个、那个独孤飞鹰相比,谁胜出?” “……”独孤飞鹰是何许人啊?阿塔公公耙耙脑袋瓜儿,朝其他太监投以求助眼神,太监们跟阿塔公公一样不识独孤飞鹰,个个露出茫然表情,教阿塔公公看了,心里真叹气:唉,这下子完了、惨了! 砰!久久等不到回话,格萨王震怒地将酒杯往地上一摔,起身走过去,指着阿塔公公的鼻子怒斥: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不回答孤的问话?!” “王,冤枉啊!不是奴才斗胆不答,而是、而是……奴才不知道谁是独孤飞鹰。”阿塔公公吓得浑身发抖,伏跪在地。 “你不知道独孤飞鹰?那就给孤滚一边去!”憋了一肚子气的格萨王朝阿塔公公的屁股狠踹一脚,长得圆滚滚的阿塔公公被格萨王这一踹,整个人就像一颗肉球滚了好几滚,直碰到墙角才停住。 格萨王冷冷睇了眼阿塔公公,扶着宫墙踉踉跄跄往外走;忠心耿耿的阿塔公公从地上爬起来,抚着屁股尾随跟着。 “走开!孤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再、再跟着孤,小心孤砍了你的脑袋!”格萨王北倚着墙,警告阿塔公公。 “王息怒!奴才遵旨,奴才不跟就是。”阿塔公公摸了摸颈脖。 “好极了。”格萨王醉醺醺打着酒嗝往北走。 “唉!”阿塔公公忧心忡忡地望着格萨王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格萨王对宫里的人一向挺好的,他服侍格萨王多年,从没见过他这副颓丧模样。阿塔公公回想起,傍晚时分,格萨王怒目切齿回宫后,整个人就阴阳怪气,看谁都不顺眼,被掌嘴的挨板子的踹屁股的公公,屈指算算就有好几个。 虽说格萨王命令阿塔公公不准跟,不过,阿塔公公是个坚守岗位的忠仆,担心喝得酩酊大醉的格萨王要是一个不小心绊倒摔伤了,他可担待不起。一想到这里,阿塔公公摩了摩差点被踹成两半的屁股,一瘸一瘸地跟上去。 迎面吹来的晚风透着丝丝凉意,唤醒格萨王不少酒意。他半眯眼仰望悬在苍穹的那一轮明月,满心满脑又浮现红萼的倩影。 “唉!”他望月叹息,继续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忽然一阵哀怨的琴声远远地随风飘进耳畔,幽幽凄凄的曲调仿佛在诉说无尽的悲伤,一如此刻他荡到谷底的心情。 “是谁?谁在夜阑人静的深夜里弹奏如此哀伤的曲子?”格萨王好奇地循着琴声的方向走过去,琴声越来越近也越清晰,这时候,幽怨的琴声戛然而止,格萨王一脚跨进咏花苑。 赤珠曲罢轻抚着琴身,起伏不定的思绪久久不能平复…… 当她缓缓抬起头,赫然惊见她千盼万盼始终盼不来的格萨王就站在眼前。 赤珠以为自己在作梦,杏眼圆睁,连眨都不敢眨一下,深怕一个眨眼,梦就醒了就破碎了,格萨王就消失了。直到格萨王一步一步走向她,她才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真的是格萨王! 格萨王真的来了! 赤珠又惊又喜地迎上去,屈膝施礼:“臣妾叩见王。” “你是?”格萨王按着发疼的额角,完全想不起来她是谁。 “臣妾是阿札国的公主,名唤赤珠。”赤珠脸上挂着一抹笑,内心却暗自感伤,格萨王竟然记不得她是谁,枉她夜夜为他暗弹珠泪。 “哦。”经她这么一提醒,格萨王似乎全记起来了,他拍手喝彩: “你的琴艺精湛,弹得真好。” “多谢王的赞赏。”赤珠柳腰款摆上前欲扶酒气冲天的格萨王,格萨王推开她,自个儿稳稳地走过去坐在软椅上,闲话家常地垂询: “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臣妾非常习惯。”赤珠讷讷回答,不禁感慨格萨王的这句问话,足足迟了三年之久。 “那就好。”格萨王无意久留,说完话即起身要走。 “王若有兴致,臣妾可再为王弹奏一曲?”赤珠心头抽紧,无论如何也要使出浑身解数留住他,否则,他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来。 “好啊!”他痛快答应,重新落坐。反正回寝宫也只是徒增感伤,倒不如听听美妙的曲子,让自己的心情好些。 赤珠刻意挑选曲风旖旎的【凤求凰】,但见她眼波流转,纤长十指流畅地抚拨琴弦。格萨王以手托腮,闭目倾听,沉醉在婉转动人的琴声里…… 片晌,琴鸣收罢,琮琮琴声止息,咏花苑一片静谧。 “王,您困了?”赤珠俯身吐气如兰问着。 “……”格萨王甩了甩头,睁开惺忪醉眼,赤珠身上迷人的香味儿,诱得他体内的酒虫子蠢蠢欲动。 “王……”赤珠偎贴在他身上,拿指腹放浪地挑逗地勾勒他俊俏的脸廊。 “你……”格萨王略显不悦地看着赤珠,只见她笑靥盈盈,一双夺魂摄魄的媚眼儿频送秋波,风情万种,格萨王不禁又痛苦地想起红萼,内心充满怨怼…… 唉!枉他对红萼一往情深,红萼不但不领情,还无情地践踏他的深情;他油然生起一股报复的念头……既然红萼可以为了独孤飞鹰背叛他,那他又何尝不可以? 第八章 格萨王仅存的最后一丝清醒意识被报复的快意吞噬,他伸手搂住赤珠,赤珠娇呼一声,顺势将整副娇躯跌进他怀里,双手交缠攀住他的颈脖,热情如火地凑上嫣红的樱唇啄吻他。 格萨王微微一怔,压抑已久的情欲恰似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他拦腰抱起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内室,将她放在软榻上,俯身近乎粗暴地在一把撕开赤珠的衣襟,剥褪至臂弯。 “王……”酥胸半露的赤珠媚态横生娇唤着。 “该死!”格萨王啐了句,转身背对着赤珠。 “王,您……怎么了?”赤珠从后面圈抱住格萨王的腰,把脸贴上他的背脊。 “孤……不!不可以!就算红萼背叛孤,狠狠伤透孤的心,孤也不可以用这种手段报复红萼惩罚红萼!”格萨王酒醒了大半,推开赤珠,跌跌撞撞离开。 “王!”赤珠怔傻住…… 红萼?那个来自大唐皇朝的汉族王后? 她曾听说格萨王为了讨红萼欢心而大兴土木,建筑一座仿唐的华丽宫殿;她更听说格萨王为了红萼,不惜挥兵入侵安西四镇。 而,刚才,当格萨王欲与她行鱼水之欢时,不知怎地,猛想起这个阴魂不散的红萼,当下视她如敝屣,一脚踢开。 论美貌论身段论才情,她自信一点也不输红萼,唯一比不上的是红萼乃富国公主,而她是穷国公主,是否因此导致两人在格萨王心中云泥殊途? 自卑、嫉妒、猜忌,有如热铁烙肤般把赤珠烙得体无完肤,她恶毒地算计着:如果我能挑掉红萼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就可以独占格萨王,到时候,格萨王就会死心塌地地爱着我。呃……为此,我得尽快想出一个既能让给红萼永远从这世上消失又能促保全自己的计谋才行。 赤珠漏夜搜索枯肠,直至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计谋总算有了雏形。赤珠诱人的唇角勾着一抹冷笑,想着:若要执行这个计谋,首先她必须找机会亲近红萼,先博取信任后,再伺机下手。 至于亲近红萼的机会嘛……若有,她就抓紧,若没有,就由她来制造一个。 事在人为,不是吗? 一个燠热无风的午后。 “嗯啊。”红萼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眼睑颤了颤,半张眼,一个翻身又合眼继续睡。 “王后,奴婢能不能请您甭睡了?”青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自从小喜儿被送进内务司,青儿就取代小喜儿的位置侍候她。 “哦。”红萼不置可否,懒懒漫应了声。 “王后,王在花厅等您睡醒呢。” “吓?!你说什么?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让王枯坐干等也不叫醒本宫?”红萼一惊,骨碌坐起,低头套上绣花鞋。 “奴婢想叫醒您,可是,王不准奴婢这么做。”青儿为自己提出辩解。 “王来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了。” “天啊!王不准,你就不会偷偷叫醒本宫?!”红萼没好气地想着:还是小喜儿好,懂得拿捏轻重。 “奴婢、奴婢……”青儿满腹委屈地噘起嘴。 “你愣在哪里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帮本宫梳头!”红萼开口催着,觉得这个青儿简直像个傀儡,事事都得她开口才知道该做什么。 “是。”青儿手执梳篦,俐落地梳挽一朵油亮水滑的发髻,斜斜插上一支珠翠步摇,一梳理妥当,红萼顾不得揽镜,迳往花厅疾走。 “你睡醒啦?”当红萼的右脚才跨入花厅门槛,原本坐在长桌前的格萨王心有灵犀地抬起头,合上书,走向朝她走过去。 “臣妾叩见王。请王恕臣妾无状,让您久候。”瞥见他脸上挂着很温柔很纵容的一抹笑,红萼惴惴不安的心这才稳定下来,同时不忘回头瞪青儿一眼。 “不打紧。孤正好可以趁着等你时间阅读这本书。”他扬了扬手上的书册,已然从孤独飞鹰所引发的不快中走出来。 “是。”红萼瞄了眼他手里的书,那是东汉班昭所写,教导妇女要娴熟妇礼恪守妇道的【女诫七篇】。 “汉族文化博大精深,孤打算把这本【女诫七篇】推广给我宝迦国妇女阅读。“ “王睿智。” “孤今天来,是要你陪孤一起去探望定国夫人。”他表明来意。 “定国夫人?” “定国夫人是孤的姨娘,她老人家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去年前往天竺朝圣,直到昨晚才回来。” “既是王的姨娘,红萼理应前去拜会她老人家。” “嗯。”他很满意地露出一脸灿笑。 “臣妾可否请王稍候一下?” “好。”他满口答应,拿一对点漆乌眸定定望着她…… 歇午初醒的她浑身散发一股慵懒的娇柔韵味,令他怦然心动,恨不得将她纳入怀中。 红萼郝然避开他灼灼目光,琢磨着该准备什么见面礼去探望定国夫人…… 啊!有了,她福至心灵地吩咐青儿:“你到侧厅取出那尊羊脂白玉观音,我要将它送给定国夫人。” “是。” 马蹄声哒哒。 格萨王单手执辔,亲自驾御一辆轻便马车绕着蜿蜒山路往后山前进。他睇了眼坐在身边的红萼,但见她眸子晶然生光,兴奋地东张西望。 “为什么姨娘她老人家不住在宫里?”红萼忽别过脸问着。 “姨娘喜欢与人研讨佛经,常有同参道友探访,她老人家认为若住在戒备森严的宫里,恐将造成访客诸多不便,才会选择住在后山的别苑里。” “姨娘所考虑的不无道理。”她点头表示认同,这时候,马车跑过一个大弯道后,整个视野更加辽阔,红萼翘首远眺澄净如镜的湖泊在夕阳余晖下波光粼粼,衬托满山遍野盛开着五颜六色的不知名野花,耳里不断传来枝头上头归巢的倦鸟啁啾,她发自肺腑由衷赞美着: “好美的山光水色。” “哦?孤原本还担心你忘不了长安城的繁华。” “才不呢!臣妾喜欢山清水秀,犹胜喧哗的车水马龙。”她娇瞥他一眼。 “太好了。呃……你喜欢打猎吗?” “不知道。”她摇头,坦承: “臣妾不曾打过猎。不过,听飞……”独孤飞鹰造访风波过后,独孤飞鹰这个名字俨然成为格萨王与红萼两人这间的禁忌,所以,她警觉地把到唇的“飞鹰表哥”咽下,免得惹格萨王不悦,改口道: “臣妾听说打猎从寻找、锁定到射中猎物,过程紧凑、刺激,一气呵成,快意极了!听得臣妾跃跃欲试。” “跃跃欲试?好!下次,孤带你一起打猎。”一提起打猎,格萨王两只黑瞳子灼亮如星。 “嗯!”她笑得眉弯眼眯,倏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探头四下张望,却不见半个人影,困惑地歪着脑袋瓜不解道: “奇怪了……” “何事奇怪?” “这一路上怎不见随从的人影?”也难怪她会这么问,因为在大唐,皇族成员出宫是件多么隆重的大事,大批随从前呼后拥不说,御林军亦如临大敌般层层戒备护卫。红萼不想劳师动众,因而很少出宫,宫廷外的天地对她而言是陌生且新奇的。 “孤敢说,在你眼睛看得到的范围内,绝对看不到他们。”他笑答时,一阵微风吹拂她的秀发,淡淡的发香飘过他鼻尖,令他不禁心荡神驰。 “难道他们一点都不担心您的安危?”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们当然担心孤的安危。”他瞅了瞅俏脸红扑扑的她,坦言: “其他他们一直都在我俩的周围,只是,孤不喜欢整天被他们包围着,所以命令他们必须跟孤保持一段距离。” “原来如此。”她心有戚戚焉地嘟嘴抱怨: “老实说,臣妾也很讨厌不管走到哪在都有一堆随从跟着,感觉……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监视的犯人似的。” “哈……没办法!谁教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哈哈大笑,拍拍她手背。 “唉!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臣妾宁愿当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不愿生在帝王家当公主。” “为什么?” “因为当公主一点也不好,就像被一只被关在宠子里的金丝雀……”她水汪汪的眸子蒙上一抹抑郁。 “……”闻言,格萨王的心拧了下,他听出了她话中满是无奈,而且只说了上文即含蓄地保留下文。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么,她未说出的下文应该是……她在皇命难违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嫁给了他,金丝雀从原本的笼子关进另一个鸟笼…… “哧!小心!”红萼看见前面有一块大石头挡在路中央,吓得失声尖叫,两匹马儿遭此惊吓,仰蹄嘶鸣,整辆马车震得厉害,红萼赶紧双眼一闭,钻进格萨王宽阔的胸膛死命抱着他。 面对这突发状况,驾驭技术一流的格萨王俊脸没乱一分,异常冷静地将手上的缰绳往右猛抽紧,策使马车有惊无险闪过那块大石头,躲过一劫,然车身却因此而大幅倾斜左右摇晃,晃得红萼翻肠倒胃直想吐。 “你……不要紧吧?”格萨王把马车稳住停靠在路边,眼定定地梭巡怀里小脸煞白的红萼,心中骤然一紧,喉骨剧烈上下移动。 “臣妾不要紧。”不知是惊吓是他抱太紧,令红萼感到快换不过气来。 “都怪孤不好,不该在驾驭时大意失神,害你受到惊吓。” “臣妾不怪您,只是……能不能、能不能请王……” “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请您放开臣妾?” “孤没抱你,倒是你紧抱着孤不放。”他咬紧下唇,把涌到喉间的滚滚笑意封锁住。 “噢!”经他这一说,红萼这才发现果真是自己一点也不害躁地紧抱着他,紧到她的指甲都掐陷进他肉里。 红萼脸上红霞飞过,呐呐地松手放开他,正襟危坐;格萨王觉得有皮耶罗地抬手勾起她的下颚,拿一对黑眸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红萼被他瞅得芳心大乱,脸红心跳地别过脸,不敢迎视他炙人的烫眸。 “红萼。”格萨王岂会如此轻易就放过她,迳拿食指来来回回勾勒她线条分明的绛色粉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潮,带笑的薄唇威胁地欺近,羞得她脸红心跳合上双眼,眼看着四片唇即将胶合…… 忽闻杂沓的哒哒马蹄声急奔而来。 “可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儿来。”被坏了好事的格萨王气得一阵牙痒想砍人,一脸败兴地和红萼互看一眼,各自挪身端正坐好。 “王!您的马车怎么会停靠在路边?”禁卫军统领带着大批随从赶至。 “孤一时疏忽,未留意前方有大石挡路,待警觉焊,孤为了避免马车翻覆伤及王后,使尽全力把马车往右倾斜闪过大石。孤感觉有些疲累,这才将马车停靠在路边暂憩。”格萨王慢条斯理地说着。 “既然王疲累了,那么接下来就由微臣驾车,让王好好歇憩?” “不必。孤喜欢亲自驾驭,你们随后跟着即可。驾!”说完,格萨王将马车重新策回山路,车轮辘辘向前行。 贵客临门。 “恭迎两位到来。”手握一串泛着红光的老菩提根手珠的定国夫人早就站在门口迎驾。 “姨娘,您看起来气色极佳,想必这趟天竺之行一切称心顺利。” 第九章 “托萨儿的福,姨娘此行身心均安,遗憾的是无法赶回来参加萨儿大婚……”定国夫人注视着格萨王身边的红萼。 “红萼向姨娘问安。”红萼欠身一福。 “啧……你们瞧瞧,王后模样儿长得真美,美得像仙女下凡似的。”定国夫人拉着红萼的手好生端详,满意得不得了地大声告诉一旁的奴仆们。 “姨娘您过奖了。”红萼脸还微红。 “我说萨儿,你呀,准是上辈子烧一世好香,才娶得到她……”接下来,定国夫人叽哩哇啦连珠炮似地用亚希耳语说了一长串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竟引得格萨王哈哈大笑;接着格萨王和定国夫人的眼睛直盯着她平坦的小腹,害红萼粉脸红赤赤,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才好。 “瞧我一高兴竟忘了请两位入厅。请!快请进。”定国夫人笑着转身,走在前面。 “你想不想知道姨娘刚才说了些什么?”格萨王刻意放慢脚步,凑唇至她耳畔。 “想。”他的呼吸吹进红萼的耳膜,感觉麻麻痒痒的。 “姨娘说,我俩郎才女貌,将来生育出来的娃儿一定很漂亮,叫孤要多加努力,她老人家迫不及待想抱小孙子。”他闷声笑了下。 “您……臣妾不理您了。”红萼脸蛋腾红,佯嗔地跺脚白他一眼,加快脚步追上定国夫人,撇下开怀大笑的格萨王。 格萨王、红萼、定国夫人三人围着一张圆桌,一边品茗一边聆听定国夫人讲述这次赴天竺朝圣,沿途的所见所闻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朝着大厅方向走来,格萨王心知有异,肃然起身。 “属下叩见王、王后、定国夫人。“来者是黑斯廷,他恭敬地一一施礼。 “免礼。”格萨王一摆手,劈头直问: “看你行色匆匆,似有重大军情?” “是。属下确有重大军事急着上奏……”黑斯廷先看看红萼再看看定国夫人,欲言又止。 “你随孤往偏厅。”格萨王会意地 带着黑斯廷走向偏厅。 “……”红萼娇艳如花的脸孔浮上忧色,不由自主地频频回望紧邻的偏厅,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却无法听清楚内容。定国夫人拍了拍她冰冷的手背,安慰她: “别担心,就算天垮下来,有萨儿顶着。” “嗯。”红萼感激地看定国夫人一眼,不发一语,持续等待……约莫过了半柱香,格萨王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他语气稀松平常地表示: “以安思巴为首的叛军夺取冲赛城,情势紧急,孤要即刻亲自率兵前去扫平叛逆。” “王的意思是……战争?”一想到又有战乱,红萼慌骇的眸子泄露心中最深处的惊恐。 “战争?不,局势没你说的那般严重。”格萨王一派轻松口吻,回头告诉定国夫人: “姨娘,天色已暗,山路难行,不知今晚是否方便让红萼在此暂住一宿?” “方便,当然方便。我这就去安排厢房。”姨娘很识趣地 带领奴仆们退了出去,好让小两口说话。 “王,诚如您所言,外头天色已暗,山路难行,您不能等天亮再走吗?”离别在即,红萼心底涌现一股庞大的失落感。 “如果可以,孤千百个愿意留下来陪着你。可,真的不行。” “王……” “红萼,安思巴生性残暴,手下又尽是一些亡命之徒,如今夺取冲赛城,安思巴必然会纵容手下大肆搜刮掠夺百姓的财物,甚至强占民女,孤若能早半个时辰抵达,一举击溃安思巴,城里的百姓就能早半个时辰摆脱安思巴一干人的欺压凌虐。不过,孤答应你,一定会尽速回到你身边,因为……”格萨王顿住话,低眸凝睇她诱人的樱唇。 “因为什么?” “因为,孤急着想继续刚才在路上那未竟的一吻。”格萨王的目光斜勾着她。 “您……哎呀!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说这个。”她的双颊火烧般地烫了起来。 “哈……好好好,孤不说这个。”格萨王敛住朗笑,正色叮咛着: “红萼,黑斯廷等人已在门外等孤准备启程,孤不在的时候,你要多保重。” “臣妾知道,也请您自己要多加小心。”忽然,红萼语音哽咽,泪水盈睫,心中满满的不舍全表露在脸上。 “红萼。”格萨王的大掌猛地攫住她肩胛,铜铸般的十指掐入她的臂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俯首拿宽阔的额头亲匿地摩挲她光滑的额头…… 半晌,才恋恋不舍地轻吸了下她的瑰颊,掉头大步离去。 格萨王没一步一回头再多看她一眼,状似走得决绝,其实他深怕要是再多看她一眼,他会移不开脚步;可,他乃一国之君,就该情爱放两边,百姓摆中间。 “……”红萼心里空落落乱糟糟,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这时候,抑不住的泪水扑簌簌滑落。 “王后。”定国夫人悄悄走进来。 “姨娘!”红萼哭趴在定国夫人的肩上,泪如泉涌。 “别哭。”定国夫人轻抚她的背,安慰着。 “请王后放心,我的萨儿智勇双全,不像安思巴有勇无谋。除此之外,萨儿旗下后粗将悍,而安思巴所带领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更何况安思巴曾是萨儿的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姨娘的意思是……王曾和安思巴交手过?”红萼泪盈于睫,情急地打断定国夫人的话。 “没错。”定国夫人面露骄色,说道: “我听黑斯廷提及过,当时吃了败伏的安思巴被五花大绑押至萨儿座前,噗通一声双膝齐齐跪地,枭雄之色茫然无存,一味地磕头哀求,求萨儿看在两人是堂兄弟的情分上,饶他一命。” “哧!王和安思巴是堂兄弟?!”红萼错愕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是啊!王是堂弟,安思巴是堂兄。”定国夫人先说明两人的长幼顺序,再接续刚才被打断的话。 “被生擒活捉的安思巴当着众人面前对天发誓,只要萨儿饶他不死,他一定洗心革面,绝不再到处招兵买马与朝廷对抗。一向重情念旧的萨儿见安思巴表现出一副真心想悔改的样子,一时心软,遂网开一面,下令将本应问斩的安思巴打入死牢终身监禁。本以为安思巴关在死牢里已与外界隔绝,未料安思巴死性不改,买通狱卒和他的党羽里应外合,制造一场混乱,让安思巴趁乱逃了出去,从此销声匿迹了好一阵子,直到这次夺取冲赛城。” “从姨娘的谈话中,不难听出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役,那,王为何不派黑斯廷去讨伐安思巴,非得亲自出马不可?又,安思巴明知自己的举动与以卵击石无异,为何仍一意孤行?” “萨儿之所以亲征,那是因为萨儿认为这是他和安思巴之间的恩怨,就该由他亲自出面解决;至于安思巴为人狂悖,在见不得萨儿稳坐王位的偏执心态作祟下,就算知道自己无力可回天,也要时不时出来扰乱百姓的安宁,促使百姓把满腹怒火统统怪罪在朝廷缉捕不力,进而使百姓对萨儿的治国能力产生不满与质疑。” “原来如此。”定国夫人这一番话,使得红萼深深打结的眉头舒展开来,当她抬眼望着定国夫人时,老觉得有些面善,忍不住好奇问道: “姨娘,我觉得您有几分眼熟,好像曾经在哪见过?” “王后好记性,我们的确曾经见过面,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难道……萨儿不曾对你提及过?” “提及什么?” “提及他曾在长安城住过六年。” “真的?!怪不得王说得一口流畅的汉语。” “唉!萨儿这孩子不管什么事都一古脑儿藏在心底。”定国夫人一副拿人没辙的笑着摇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求姨娘告诉我。” “好好好!今晚姨娘就把萨儿心中的秘密全抖出来。” “嗯。”红萼暂且搁下对格萨王的挂念,一脸感兴趣的望着定国夫人。定国夫人缓步走到窗前,目光飘向远方,落在庭园里的一棵苍劲老树上,整个人陷入回忆中,忆及: “萨儿是亚德王与琵雅王后的独生子,而我是陪着琵雅王后嫁入宫里的远房表妹……”定国夫人咽了咽口水,往下续说: “亚德王与琵雅王后成亲后,两人的感情如胶似漆,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恩爱日子,可惜……唉!”定国夫人沉重地喟叹了声。 “怎么了?” “琵雅王后生产时血流不止,御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可怜的琵雅王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地看了她的儿子一眼,就撒手人寰。” “天啊!”红萼掩颊发出一声惊呼。 “琵雅王后的死,令深爱她的亚德王伤心欲绝,竟丧失理智地把这个不幸全怪罪在才出生不久的无辜儿子身上。他认为是这个不祥的儿子害死自己的娘亲。”定国夫人喉咙一紧,眼眶泛红。 “这……虽然我很同情亚德王的丧妻之痛,但他怎么可以把这份痛苦迁怒在王身上,骂王不祥还硬扣上害死娘亲的莫须有罪名?这不仅对王有失公允,更是无稽得可笑。”红萼忿忿不平地为格萨王抱屈。 “不瞒你说,我也曾甘冒触怒亚德王,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危险,不惜挺身而出向亚德王提出和你一样见解的说词,无奈亚德王连一句都听不进去,还下令罚我掌嘴五十下。”定国夫人语幽幽: “在成长过程中,亚德王对萨儿冷漠到近乎无情,不曾抱他不曾对他笑,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只因为每当亚德王见到萨儿时,就会不由自主勾地琵雅王后的思念。” “可怜的王。“格萨王儿时的遭遇,对从小被呵护在手掌心的红萼简直恶梦一场。 “虽说亚德王刻意冷落萨儿,偏偏对萨儿的管教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不仅如此,还动不动就剥夺萨儿所喜欢的东西。我记得有一只浑身毛茸茸、名叫【毛球】的小獒犬,萨儿很喜欢它,常常趴在地上逗着它玩,毛球也总是摇着尾巴,跟前跟后黏在萨儿的身边团团转。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亚德王耳里,亚德王听了,马上派人把毛球送出宫。萨儿虽然满心不舍,也只是噙住满眶的泪,拚命咬着下唇,不敢哭出来,看得我好心疼。唉!我想,亚德王这么做是在报复,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执拗地认定萨儿就是害死琵雅王后的凶手,偏激地认为萨儿的出生导致他失去今生的最爱,所以他也绝不容许萨儿拥有喜欢的东西。”定国夫人举袖按了按泪湿的眼角,继而续说: “当萨儿十岁那年,亚德王命令我带着萨儿前往长安城当一名遣唐生,就近学习汉族文化。” “呃……据我所知,像波斯、大月氏、高丽、扶桑等国,也经常派生员到长安学习。”红萼接腔。 话说,大唐文物丰物,国威鼎盛,西域及沿海一带的邻近国家都争相派出生员跨海到长安学习汉族文化、军政田赋、丝帛商旅、渠道灌溉……等等,蔚为风潮。 “没错!各国的确竞相派出生员至长安学习。所以,至今我还是宁可相信亚德王对萨儿怀有这份期许,而不是把萨儿送到八千里外,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唉!孰料这一别,萨儿竟连他父王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定国夫人不胜希歔。 “您是说?” 第十章 “亚德王遽然驾崩,太宰大人紧急派人前去长安迎接萨儿回宝迦国继位。” “王和姨娘要回宝迦国了,那……我们究竟曾在哪里打过照面?” “就在萨儿和我准备回宝迦国的前一天,那天适逢元宵节,大唐宫苑热热闹闹贺节,广邀各国使臣参加。” “这么说,那天,王亲自前来?” “是。当时贵国的王孙有几个年龄与萨儿相近,他们在一起比赛射箭,结果萨儿胜出,其中有一个不服输,竟仗着人多,嘲笑萨儿是番邦小蛮夷,萨儿咽不下这口气,拳头相向,几个人扭打成一团。” “啊?!” “就算萨儿再勇猛,毕竟才十六岁,哪禁得起四个人联手殴打他一个?眼看着萨儿被打得鼻青脸肿,我这个当姨娘的想拉开他们,还无辜挨了好几拳。” “后来呢?” “后来……后来多亏你适时出现帮萨儿解围。我记得当时你气呼呼板起漂亮脸孔,大声娇斥其中最凶悍、也是带头的那一个,你好像叫他……好像是叫他……对了!你叫他飞鹰表哥。” “经您这么一说,这会儿我全想起来了。”往事历历在目,红萼回想着: “当我的眼尾不经意瞥见飞鹰表哥以及我的三个哥哥动手围殴一个非汉族少年时,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冲过去指责他们:四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简直丢尽我们汉族人的脸。接着,我掏出丝帕蹲下身,帮被打得蜷缩在地的少年擦拭从嘴角汩汩渗出的血丝。我还记得当时曾问他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唉!作梦也没想到那个少年就是今日的格萨王。而,站在一旁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妇人就是姨娘您。” “嗯。”定国夫人点了点头,表示: “那天,萨儿和我离宫返回长安的宅邸,当我为萨儿上药时,发现伤痕累累的萨儿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反而一脸藏不住欣喜地咧着嘴呵呵偷笑,吓得我以为萨儿被打成傻子了,顿时哭得如丧考妣。” “被打伤的王在笑?没被打伤的您在哭?这……听起来好怪哦。” “没错!听起来是有那么点怪怪的。”定国夫人笑弯了眼,说: “幸好萨儿即时向我解释,他说从小到大,除了我,你是第一个拿丝帕为他揩拭血渍、还关心地问他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的人,他一时高兴,才会忘了浑身伤痛,暗自窃喜。” “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为王擦净血渍,再随口问问罢了,没想到王会那么高兴。”红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宝迦国,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宫中奴仆,都看得出来亚德王憎恨萨儿,致使所有人在有意无意间漠视萨儿的存在,也因此在你眼中微不足道的小小关怀,对萨儿而言,却宛如久旱逢甘霖。从那一天起,萨儿就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对了!你可知当时被你随手扔的那条沾了血渍的丝帕被谁捡走了吗?” “这……该不会、该不会被王捡走了吧?” “没错!萨儿捡起那条丝帕交给婢女洗净后,就揣在衣里随身带着。” “他……”红萼心弦为之一烫。 “萨儿常常对我说,将来他一定要娶你为后。为此,他有自知之明,明白凭一个小小的宝迦国,要向泱泱中唐帝国的公主求亲绝非易事。更何况你又是代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所以,萨儿一登基就着手整顿国事、军备,以及投入大量的建议。萨儿将在长安所看所学业加以运用规划,把雪莲、白术、川贝等珍贵药材输往长安交易,买回我们所需的麦、盐等食粮。萨儿认为若能说汉语,两国在交易买卖时才能沟通无碍,于是鼓励百姓们学习汉文。几年下来,宝迦国的百姓就算写不出汉字,也多少能讲上几句汉语。而,皇天不负苦心人,萨儿成功治理宝迦国后,不仅被推举为西域盟主,也如愿以偿娶你为后,我、我、我真是太高兴了!”定国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两行喜悦的泪水。 “王他……瞒得我好苦、好苦。”好萼这才明白,格萨王娶她不是图谋利益,而是发自内心喜欢她,而且是喜欢她好多年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不禁流过一丝丝甜。 “长久以来,萨儿一直活在他所喜欢的——无论人、事、物——都会被亚德王剥夺的阴影下,使得萨儿性情极度压抑,从不轻易把喜欢挂在嘴上。不仅如此,还时不时伪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冷酷模样,不知情的人都误以为萨儿孤僻不易亲近。其实出生不久即失去娘亲,又得不到亲爹疼爱的萨儿,比任何人更渴望亲情或者友情,只是不敢表达出来,以致于萨儿一直很孤独,感情始终没个寄托,幸好你的出现及时填补了萨儿空虚落寞的心境。” “姨娘!” “王后,你能得到一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势的君王绵绵不绝的爱,是你的福气。” “我知道。”格萨王才离开不久,红萼发觉自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我希望你懂得珍惜他,就像他懂得珍惜你一般。” “我会的。” “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把萨儿交给你了。” “嗯。” “哎呀!你看我这个老太婆絮絮叨叨说这么多,王后,想必饿了?” “是有一点点饿。” “走,我们用膳去。”定国夫人热络地牵着红萼的手走出大厅。 “姨娘,王此次征讨,真的如您所言,稳操胜券?”她轻蹙蛾眉,放心不下。 “王后尽管放宽心,静待萨儿凯旋归来。”定国夫人笃定笑着,红萼看了,禁不住唇角微扬,盈盈浅笑。 翌日,天色濛濛亮。 心里惦记着格萨王,一夜辗转难眠的红萼与定国夫人话别,在禁卫军的层层护卫下返回王宫。甫踏入秾华宫,就看见小喜儿迎面飞奔过来,阻力大声嚷嚷着: “王后娘娘!” “小喜儿!你怎会在这里?”红萼愣了下,喜出望外。 “王叫我回来侍候您。” “他……”一想到格萨王急于出兵剿乱之际,仍设想周全地让小喜儿回来陪伴她,红萼心底直泛甜。 “娘娘,王对您的款款情意,真是羡煞奴婢。唉!都怪奴婢福浅命薄。” “福浅命薄?” “是啊!洞房花烛夜,要不是移花接木之计被王一眼识破,那么,得王宠爱的将是……奴婢我。” “哦。”红萼轻哦了句,就不再作声,心事重重地伏向擦拭晶亮的菱花铜镜前,若有所思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娘娘,何事惹您心烦?”小喜儿奉上参茶。 “本宫担心王……” “王临行前再三叮嘱你比一定要记得把他的话转达给您。” “什么话?你快说呀!” “王请娘娘别为他担心,他会平安地很快地回到您身边。”小喜儿转达完毕,露出一脸困惑:“不对呀!从长安到宝迦国,这一路上,只要一提起格萨王,您就满腹牢骚满腹怨怼,怨他害您和父皇母后生离死别,怨他害您与独孤将军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还说您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今儿个你口中最恨的格萨王离宫平乱,照例说您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会为他牵肠挂肚呢?该不会、该不会是……”小喜儿玩味地眨巴着眼。 “该不会什么?” “该不会您喜欢上格萨王了?” “小喜儿,你……”红萼脸蛋一热。 “瞧娘娘不胜娇羞的模样,想必是被小喜儿说中了哦?” “你……敢情你在内务司憋坏了,才会一回来就哇啦哇啦说个不停,一点也不怕本宫听得心烦,再度将你谴回内务司?”红萼将脸一沉,作势吓唬小喜儿。 “不、不要!求没娘娘不要讲奴婢谴回内务司。”小喜儿吓得直摇手,说道:“奴婢在内务司和二、三十名奴婢专司洗衣工作,每天打水洗衣洗到直不起腰杆子。您看,奴婢洗得两手都长茧了。” “痛吗?”红萼低眉看着小喜儿原本细皮嫩肉的手掌心,如今粗糙如砂纸不说,还长满了茧。 “不会。”小喜儿苦笑道:“一开始,奴婢洗衣洗到十指红肿破皮,稍一碰触,奴婢就痛得鸡猫子鬼叫,一天、两天、三天下来,才渐渐麻木,不痛了。” “都怪本宫不好,害你吃尽苦头。” “吃这点苦不算什么,真正让奴婢难受的是见不到娘娘您的面,不能陪娘娘说话,呜……”小喜儿伤心地哭了。 “别哭,你这不是回到本宫身边了吗?” “嗯。”小喜儿破涕为笑,言归正传:“不过,还请娘娘告诉奴婢,好让奴婢明白,为何娘娘您对王的态度有这么大的转变?” “你想知道?那……好吧!”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喜儿,红萼无意隐瞒,遂将独孤飞鹰来访与格萨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以及姨娘有关格萨王悲惨童年的叙述,一五一十说给小喜儿听。 “什么?!当年被围殴得鼻青脸肿的愣小子就是当今的王?哈!怪不得王要找独孤将军比划过招。”小喜儿掩着嘴葫芦儿咯咯笑。 “你是说?”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肯定知道独孤将军就是当年对他下手最重的小霸王,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当然要还以颜色。” “好个奴才!瞧你这般幸灾乐祸,岂不枉费飞鹰表哥对你忒好?” “好嘛好嘛!是奴婢多嘴奴婢忘恩负义。”小喜儿忙作揖讨饶,这时候一名宫女进来禀报:“王后娘娘,赤珠王妃求见。” “赤珠王妃?”红萼和小喜儿互看一眼,表情十分错愕,红萼稳住心绪,一派自若,答道:“请她进来。” “是。” “娘娘,王怎么还有个赤珠王妃?” “哪个皇帝后宫不是佳丽三千?你有啥好大惊小怪的。”红萼嘴里虽这么说,心中却很不是滋味,感觉有些苦苦涩涩。她暗忖着:如果格萨王如姨娘所言对她一往情深,又怎会……唉!算了,古来哪个君王不风流? “赤珠叩见王后娘娘。”城府深心机重的赤珠得知格萨王率兵平乱,当下觉得她巴望多时的机会来了,于是盛装打扮上门求见。 “不必多礼。”红萼注视着眼前这名容颜美丽、身段凹凸有致的冶艳尤物。 “多谢娘娘。”赤珠兀自较劲忖着:这个汉族公主果然国色天香,难怪格萨王会为她痴迷,只可惜看起来稚嫩了点,应该不难对付……总是赤珠没把红萼放在眼里,脸上依旧堆满无懈可击的笑容,谦逊说着: “赤珠早就向来探访姐姐,无奈前些日子偶染风寒身体微恙,以致拖延至今,还请姐姐见谅。”赤珠嘴巴像涂了蜜似的,姐姐长姐姐短的甜甜喊着红萼。 “你太客气了,请坐。” “是。”赤珠坐定后,开门见山说: “今天妹妹唐突来访,除了诚心向姐姐问安外,另有一事相求。” “哦,你说。” “下个月适逢我父王六十大寿,当我正为不知该准备什么贺礼发愁时,收到一条绣满花卉图案的腰带,绣工十分精巧,教人看了爱不释手。于是我便兴起要亲手绣一副作品,送给父王当寿礼的念头。” “送上亲手刺绣的作品当寿礼?这很好啊!本宫相信你的父王收到后一定笑得合不拢嘴。”红萼点头赞许。 第十一章 “问题是,我连怎么穿针引线都不会,更遑论拈针刺绣。正感苦恼时,听说姐姐绣得一手好刺绣,就赶紧来向姐姐讨教。”赤珠说得诚惶诚恐。 此乃赤珠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理由,因为刺绣这种针线活儿向来费工夫,非一天、两天可速成,如此一来,赤珠才有机会拉拢跟红萼之间的情谊,等取得红萼的信任后,才能进行她的计谋。 “讨教?愧不敢当。不过,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本宫自当竭尽所能帮助你。” “太好了!您真是我的好姐姐。” “快别这么说。”红萼沉吟了吓,提议着: “既然来了,我们何不现在就开始?” “好啊!”赤珠暗吁口气,一双狐媚的桃花眼漾着喜悦的光彩,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小喜儿,你快去准备。”红萼侧首吩咐。 “是。”小喜儿很快就将框架、缎面、剪刀、绣花针以及各种颜色的绣线一一备妥,说道: “两位娘娘,请。” “嗯。”红萼移坐至框架前。从小,她就喜欢刺绣,觉得在雪白的缎面上一针一线随心所欲地绣出山水绣出花卉绣出云彩……等等,是件多么赏心悦目的事。只见红萼葱白纤指挑起一根绣花针捻一截绣线,告诉赤珠: “你跟着本宫的动作,像这样把绣线穿过针孔。” “好!”赤珠神情紧张地拿起绣花针,试着将绣线穿过针孔,不知怎地,拿住绣花针的手就是不听使唤地抖呀抖的,任凭她再怎么努力,绣线就像跟她作对似的老穿不过去,急得她满头大汗,冷不防,一声尖叫: “哎哟!”一个不小心,赤珠的手指头被绣花针刺到。 “小心一点。”红萼提醒一句。 “我知道。”赤珠漫应着,心里暗自叫苦不已,在一旁侍候的宫女们见赤珠拿绣花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个个忍俊不住以袖掩唇窃笑,然而最过分的当数小喜儿,直接‘噗哧’喷笑不说,还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姐姐,这绣花针更绣线简直像在大家,我怎么也兜不拢穿不过去。”赤珠泄气地颓下双肩,有生以来首度察觉自己是个笨手笨脚的笨女人。 “别心急。喏,要先把捻针的手稳住,接着将绣线对准针孔穿过去,不就行了吗?对!就是这样,不可以两手都动。”红萼耐心十足。 “呼!总算把绣线穿过去了。”赤珠大大松了口气。 “很好。现在,你把绣针从缎面底下往上扎出,然后由缎面上捻起针线穿到这边,接着再把针向下扎入缎面,一上一下来回穿梭。”红萼捻针示范几遍。 “看起来似乎很简单,我来试试看。”赤珠依样画葫芦。 “呃……你将绣线抽太紧,把缎面都弄皱了。”红萼持针挑线松了松,说道: “切记,抽绣线时,力道要适中,松紧度才会恰到好处。” “喔,像这样可以吗?” “可以,这一针比刚才好太多了。”红萼拿起一片黄色粉块,在缎面上画一个圆圈。 “赤珠,本宫要你把圆圈里的空白绣满,不准留白哦。” “好。” “……”红萼见赤珠埋头刺绣,深觉孺子可教,正感欣慰时,又听到赤珠一声惨叫: “哎哟!”赤珠再度被绣花针刺到。 “哈……”这回,连红萼也忍不住牵起唇角笑出声来,宫女们见状,一个个笑了起来,赤珠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大家笑成一团。 这一笑,顿时大大拉近红萼与赤珠之间生疏的距离。 杀声隆隆。 格萨王的大军势如破竹,一举攻破冲赛城城门,长驱直入,直捣被安思巴强占的城主府邸,只见偌大的府邸空空荡荡,从散落一地的零星银两、首饰来看,不难想像安思巴一行人走得有多仓促。 “启禀王,里里外外全搜遍了,已然人去楼空。” “把沙强押进来。”身穿镶锁镜铁鱼鳞铠甲的格萨王脸色铁青。 “是。”士兵押解沙强进来,超沙强的膝盖弯很踹一脚,沙强一个踉跄,乞伏在地。 “沙强,孤认为你是个人才,不次提拔你,从一个小小的骑兵员坐上冲赛城城主的位置,可说事权倾一方。孤扪心自问不曾亏待过你,你不思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打开城门迎安思巴这个逆贼入城,你的行径等同叛国,你可知罪?”格萨王龙颜大怒。 “王!罪臣知错,罪臣罪该万死!” “你身犯重逆,按律当株连九族。”格萨王的声音,冷极。 “王,罪臣死不足惜,但求王饶过罪臣的亲族。”沙强涕泗纵横,咚咚咚地狂磕响头。 “此刻求饶,晚矣。沙强,当你打开城门那一刻,就该料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王!属下会这么做,是因为安思巴擒捉罪臣的妻儿,跺指、割耳、强暴,百般凌虐,威迫罪臣屈从……”沙强提出辩解。 “住口!你身为城主,乃地方父母官,全城数以万计的百姓都是你的子女,不是吗?可恨你私心自用,为了让自己的妻儿脱困,竟弃全城百姓身家安危于不顾,你,死有余辜。来人!推出去斩首示众,吵架灭族!” “王!求王开恩!求王放过罪臣的亲族,王……”沙强扯破喉咙大喊大叫地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从咯吱窝驾着拖出去。 “……”吵架灭族,何其残忍!却是不得不执行以儆效尤的国法,格萨王沉痛地闭上眼睛…… “微臣参见王。”黑斯廷肃拜。 “抓到安思巴了?” “微臣无能,被安思巴兔脱,请王降罪。” “可恶!”格萨王气得手指骨节都泛白了地捏紧拳头,恨声道: “安思巴这个孬种!一见苗头不对,跑得比谁都快。” “王,此役从安斯巴未亲子披挂上阵,只派一些替死鬼迎战即弃城逃逸看来,很显然安斯巴的兵力已大不如前,要逮捕安斯巴指日可待。”黑斯廷说的没错,投效安思巴的尽是贼寇盗匪等鼠辈,聚在一起横行市井、鱼肉乡里有余,一旦对上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根本不堪一击,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话是没错,不过这次安思巴从冲赛城大肆搜刮,带走不少财物,足以让他苟延残喘好一阵子。唉!孤简直恨透这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属下认为以安思巴毛躁的行径,应该很快就会沉不住气又跑出来兴风作浪,届时属下矢言将他抓到王面前,听候发落。” “难得你有这等信心,孤感到十分欣慰。” “敢问王,何时返回雍嘉王城?” “明早一早即启程。”格萨王看了眼黑斯廷,续道: “黑斯廷,孤将七成兵力留下,供你调度善后,务必要将安思巴可能还潜伏在城里的党羽一网打尽,杜绝后患。” “微臣遵旨。” “此外,这段期间由你暂代冲赛城城主一职,待孤考量好人选,走马上任,你再回王城。” “是。” “现在,你随孤岛城里巡视,听听百姓的意见。” “是。”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桑玛大呼小叫跑了进来。 “什么好消息?”伫立窗前,欣赏园里迎风摇曳的一朵朵大红曼陀罗花的赤珠听到桑玛的咋呼声,迅即把视线调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桑玛身上。 “王大捷!此刻……”桑玛咽了咽唾沫,续道:“此刻正在返回王城途中。” “大捷?王这么快就扫平安思巴这个叛徒?”赤珠震愕瞪眼。 “是啊!听说安思巴兵败如山倒,在残余党羽的掩护下弃城落荒而逃。” “哼!本以为三番两次对朝廷叫嚣、挑衅的安思巴所率领的叛军与王的军队短兵相接,少说也可以抵挡个十天半个月,哪里知道安思巴如此不中用。说穿了,也只不过是一直虚张声势的纸糊老虎罢了。”赤珠表面淡哼嗤笑,内心却是慌成一团乱麻…… 王旗开得胜,胜利来得出乎意料之快,快到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看来计划得提前执行,否则等王归来,恐无下手机会,那岂不是白费心机? 可事关重大,她得先确定桑玛所言属实,才好安排下一步该怎么走。 于是,赤珠不动声色问着:“桑玛,王凯旋归来的消息你是打哪听来的?” “方才奴婢巧遇小喜儿,小喜儿兴高采烈地向奴婢透露,就在一炷香钱,太宰大人进宫,把王班师回朝的捷报面禀王后。小喜儿说,太宰大人甫转身离开,王后立即漾开笑靥掐起手指头,数着王再过几天就可返抵宫门哩。” “……”消息出自小喜儿之口,那就肯定错不了。赤珠扑下两排浓密长睫未接腔,内心飞快琢磨着……子冲赛城回雍嘉王城需耗时五日,也就是说她的计划迫在眉睫。 “小喜儿还说王凯旋之日,王后将设宴为王庆功,届时王后将在御前舞一曲助兴呢!”桑玛自顾自地说着。 “设宴庆功还要跳舞助兴?王后倒是挺懂得怎么讨王欢心的嘛!怪不得王的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赤珠说话的语气透着三分无奈七分酸。 “可不是吗?王后这么讨好王,如此一来,王妃您岂不是将继续遭王冷落?这……这该如何是好?” 桑玛强烈感受到后宫是个极为势利的地方,若自己服侍的主子蒙王宠爱,身边的一干奴婢都跟着沾光。 就拿小喜儿来说吧!小喜儿的主子红萼王后受王独宠,连带使得小喜儿在后宫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诸多宫女争相拉拢、巴结的大红人,哪像她所服侍的赤珠王妃,都进宫三年了,一直得不到王的青睐,令早进宫的她在小喜儿面前硬是矮了一截。 “你说呢?”赤珠胸有成竹地不答反问。 “依奴婢之见,不如……不如奴婢去求小喜儿向王后提议,邀您也在庆功宴上献舞。到时候凭王妃曼妙的孔雀舞,奴婢敢说准叫王眼睛为之一亮,惊艳不已,从此再也忘不了您,说不定很快就要您侍寝呢!呃……事不宜迟,奴婢这就去找小喜儿。”桑玛掉头往外走。 “回来!”赤珠喊住桑玛。“我不准你去求小喜儿。” “可是奴婢认为这是您吸引王注意的大好机会……” “呸!我才不屑这种摇尾乞怜求人施舍卑微到近乎作践自己的机会。”心高气傲的赤珠撇唇冷笑。“更何况,我要的不仅仅是御前献舞的机会,而是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您是指?” “没、没什么。”说溜嘴的赤珠避开话题:“桑玛,我要你即刻出宫,带回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你附耳过来。”赤珠谨慎地瞥了眼一旁的宫女。 “是。” “我要你带回……”赤珠凑唇贴向桑玛耳朵小声吩咐。 “吓!您要奴婢带……” “住口!你敢说出那个字,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是,奴婢不说,奴婢不说。”桑玛吓得浑身一哆嗦,哭丧着脸表示:“王妃,举凡带进宫的东西,宫卫都会拦下盘查,这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赤珠截断桑玛的话,说道:“至于该如何瞒过宫卫、把我吩咐的东西带进宫,你自个儿想办法。桑玛,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很会套交情攀关系?”赤珠取出几锭白花花的银子。 第十二章 “喏,这些银子你拿着,若攀交拉拢这招行不通,别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多谢王妃提醒,奴婢这就出宫,带回王妃您吩咐的东西。” “很好。你速去速回。” “是。” “……”赤珠一双水银滚动似的黑眸,杀机隐现。 “好一座百花争艳的咏花苑。”这两天,面对赤珠不断力邀到咏花苑品茗赏花的红萼,在盛情难却之下,带着小喜儿和几名宫婢一同前来;喜爱花卉的红萼乍见满园姹紫嫣红的桃花、山茶、迎春、海棠等,花香袭人,不禁脱口赞叹了句。 “姐姐您太过奖了,日后我一定更努力更用心栽种出更美丽的花朵,欢迎姐姐随时前来赏花。” “言下之意,这些话不会出自花匠之手,而是你亲自栽种?”红萼表情微讶。 “嗯。”赤珠点点头,苦笑调侃:“幸好我及时移情至种花,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打发这寂寥的深宫岁月哪!不过,凭园里的花开得再花团锦簇,总觉得少了一株。” “哪一株?” “少了花中之王……牡丹。”赤珠睁眸睇了眼红萼,续说: “我曾命桑玛四处寻找牡丹花种子,却遍寻不着。然后才知道宝迦国以及阿扎国一带不产玫瑰,哪来牡丹花种子。” “牡丹花种子?本宫可以给你。” “真的?” “当然是真的。”红萼笑着允诺: “等我回秾华宫,立刻休书一封,派人送去边关给飞鹰表哥,请他下次回朝述职再来驻地时,帮我带回大唐的牡丹花种子送给你。” “这真是太好了!赤珠在此先谢过姐姐。”赤珠谄笑地欠身一福。 “不必客气。我这么做看似帮你,其实也是为我自己。” “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是?” “等你拿到牡丹花种子栽培成株,开出一朵朵娇艳的牡丹花,本宫不就可以托你的福见到久违的牡丹花,一解乡愁?”红萼笑着解释。 “是,姐姐说的是。我保证待牡丹花开,一定第一个请姐姐前来赏花。” “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赤珠接着话锋一转: “听说牡丹不禁是花中之王,更是象征富贵之花?” “没错。在大唐,绣师或画师常拿牡丹花当素材,绣几朵或画几朵盛开的牡丹,然后题上‘花开富贵’四个字,十分讨喜,常被拿来做为赠礼。” “花开富贵?”赤珠沉吟了下,雀跃地说道: “好极了!我正为父王的寿礼不知该绣什么题材而犯愁,现在,我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红萼一脸莫名地问着。 “我决定绣一副‘花开富贵’,呈现给父王当寿礼。” “你要绣牡丹花?”红萼不禁怔住了。 “我知道,以我的刺绣功力想绣牡丹绝无可能,所以还请姐姐从旁帮我一把。”颇有自知之明的赤珠敛去一直挂在唇边的盈盈笑意,眼角湿湿,攒眉幽叹: “唉!说出来不怕姐姐取笑,我们阿札国土地贫瘠、水草不丰,无论耕种或者放牧都收成不佳、牛羊不肥,百姓生活困顿。偏偏阿札国地势险峻,位处要冲,总引来邻国觊觎及欲并吞,导致兵灾连连,民不聊生。有鉴于此,我想绣幅‘花开富贵’为父王助手,也为阿札国讨个吉祥。” “难得你有这份心,本宫自当竭尽所能帮你。”红萼一口答应。 “多谢姐姐!多谢姐姐!”赤珠喜滋滋称谢后,忽一拍额头,大叫: “哎呀!姐姐凤驾光临,我却一个劲儿只顾着说话,忘了请姐姐坐下,真是失礼。姐姐!您快请坐。”赤珠一接获秾华宫派人捎来红萼王后即可前来的消息,马上交人把桌椅搬至园中,等红萼一来,两人就可以边品茗辨赏花,饶富野趣。 “嗯。”红萼坐了下来,顿觉疏枝横斜,一团团紫红烟雾似的紫荆花层层叠叠围绕周遭,宛若坐在花海里。 “姐姐请喝茶。”赤珠亲自执壶倒茶。 “呃……茶香清醇,入喉回甘,好茶。”琥珀色的茶液逸着清香,红萼端起茶碗啜一口。 “承蒙姐姐喜欢,等一下我让桑玛将茶叶送至秾华宫。”赤珠顿了顿,笑着问道: “姐姐生长在强盛富庶的大唐,宫中的御花园一定种植不少奇花异草吧?” “是。唐宫的御花园里,却是栽植不少从各地进贡来的珍贵花草。” “太好了!看来,这回我可问对人了。” “问对人?你要问什么?” “我想请问姐姐可知道一株开双色、一半雪白一半桃红、花蕾似粒粒珍珠,花瓣展开似梅花的花儿,叫何花名?” “天底下竟有此奇花?快告诉本宫,此花在何处?”红萼两眼晶灿,将茶碗搁置桌上,追问。 “此花就生长在距咏花苑约莫三里路的一处山崖顶。”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快带本宫去开开眼界。”爱花成痴的红萼迅即起身,说走就走。 “这……”赤珠面露迟疑之色,裹足不前。 “为何不走?莫非你不肯带本宫去?” “不,不是赤珠不肯带姐姐去,而是、而是……”赤珠支支吾吾。 “而是什么?” “而是当我在无意间发现此花后,三年来未曾见到第二株,令我更加相信此乃稀世之花。此刻若姐姐带着大批随从前往,要是有人不小心走漏风声,引来宵小觊觎,盗走此花,不就糟了?”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红萼旋即转身告诉小喜儿等人: “你们不必跟着,全部留在这里等候。” “是。”小喜儿等人应声。 “赤珠,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请姐姐再稍等片刻。”赤珠转身喊着:“桑玛!” “奴婢在。”桑玛快步上前。 “你去备妥两匹马。” “是,奴婢这就去。” “还有……”赤珠以似蚊子的声音嘱咐:“把你昨天带进宫的‘东西’偷偷放进鞍袋内。” “王妃……”桑玛这才惊觉赤珠的意图,眸中流露惶恐之色。 “你愣着做啥?还不快去备马?!” “奴婢遵命。” 红萼、赤珠两人有说有笑,并驾而行。 马蹄哒哒爬上山坡,一步一步朝着崖顶前进时,赤珠忽抽紧缰绳放慢马步至心中早就拿捏好的距离时,开口嚷嚷着: “停、停下来!” “停?”红萼依言停下马,抬眸望了眼崖顶,困惑问道: “你不是说奇花开在崖顶?而这里距离崖顶还有一小段路程呢。” “奇花?!哈……”赤珠放肆的笑声在空旷的四野回荡,听起来格外刺耳。 “你笑什么?”红萼恼火的眸子愕然瞪大。 “我笑我信口胡诌的花,你竟当真。李红萼呀李红萼!你会不会也太好骗了?”赤珠一反平日嘴甜恭维的态度,轻蔑地昂高下颚,酸她一句。 “你……你竟敢骗我?”红萼微愣了下。 “是!我是骗了你。”赤珠一口认了。“可,若不投你所好,捏造这株双色奇花,你又怎会撇下成天围绕在你身边大专的奴仆们,只身跟着我走?” “你骗本宫来此,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你从这世上永远消失。” “永远消失?这……为什么?”一股子哆嗦由红萼脚底窜起,背脊寒毛一根根直立。 “因为,这世上若没有你,王才会注意到我。为了争取王的青睐与宠爱,今日非置你于死地不可。”赤珠眸底多了令人胆寒的狠辣、无情。 “死?”红萼没料到赤珠谄媚笑脸下包藏着一颗祸心,不由得毛骨悚然,质问:“原来你拿刺绣当借口亲近本宫,是为了伺机谋害本宫?” “是。”事已至此,赤珠也没啥好隐瞒的坦言:“我知道王对你用情很深,一旦接获你因马儿发狂而坠崖身亡的噩耗,想必痛不欲生,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借由安慰王,趁虚而入,进而俘获王的心。” “是吗?可我的马儿好端端地怎会无故发狂,害我坠崖身亡?依我看,你是拨错如意算盘了。” “没错!马儿不会无故发狂,所以,我特地准备了一样东西……”赤珠伸手探入马鞍袋内,掏出一只鼓鼓的黑色皮囊,解开囊口缠缚的绳结,眸光嗜血地眯了起来,恶毒地咒骂: “你、去、死、吧!”随即将黑皮囊用力往红萼身上丢过去。 “……”起先,红萼没看清楚从黑皮囊内掉出来的是什么东西,直到有一条掉落在马脖子上,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不断蠕动昂首吐信的蛇,吓得她花容失色,扯开嗓门尖叫: “啊!” 而最最最令红萼感到惊恐的是有一条蛇,说巧不巧就掉在她的肩上,她顿觉脑门一轰,强忍住恶心、害怕,用力把蛇拨掉。 熟知她的尖叫声已使得敏锐的马儿焦躁不安的园地乱蹄踏步,此刻再加上她用力挥拨的动作,吓得马儿前蹄直立,昂头嘶鸣,往崖顶冲上去。 “乖,好马儿乖……”红萼柔声试图安抚饱受惊吓的马儿,无奈却不起作用,马儿继续往上狂奔,当红萼惊觉马儿快跑到崖顶尽头时,想抽紧缰绳迫使马儿停下已经来不及,她心里一灰,绝望地阖上双眼,恨声扬言: “赤珠!本宫化作厉鬼也不会饶过你。”说完啊地一声凄厉惨叫,连人带马坠落崖下。 “呸!你化作厉鬼,我就抓住鬼术士收拾你,教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赤珠不甘示弱地对空回骂后,褪去一脸子狠毒表情,忖着:接下来我得快马加鞭带回王后坠崖的噩耗才行。 赤珠调转马头,两腿一夹马肚,逆风飞奔,任由劲风入薄刃般刮过她吹弹可破的粉脸,吹乱她梳得水亮的发辫,她一直跑、一直跑……很快地,咏花苑已在眼前,赤珠抿了抿嘴角,抿去诡计得逞的笑纹,放声哭喊: “来人!快来人啊!不好了……” “何事不好了?”小喜儿和桑玛正站在园里,有一搭没一搭闲磕牙时,听到赤珠呼天抢地的哭喊声,两人互看一眼,急急忙忙跑出去一探究竟。 “我……我……”赤珠大口大口直喘气。 “咦!王后跟您一起骑马出去,这会儿您怎么独自回来?王后……王后她人呢?”小喜儿的眼皮子猛地抽跳个不停。 “王后她……她……”赤珠欲言又止,艰涩地舔了舔唇。 “王后她怎么了?求您快说呀!”小喜儿皱眉心焦。 “王后……王后坠崖了。”赤珠逼出喉间的话。 “吓?!”小喜儿呆若木鸡,吓懵了。 “王后的坐骑不知为何突然发狂往崖顶冲,我想拦也拦不住,眼睁睁目睹王后和马一起坠崖的可怕一幕,我整个人吓傻了,待回过神,赶紧回来求救。小喜儿!快!你快去亲太宰大人命禁卫军统领出动人马火速下崖搜救,待我喝杯水喘口气,随后就赶至崖边与你会合。” “好!小喜儿这就去求见太宰大人。”六神无主的小喜儿带着一道前来的宫女匆匆离去。 “你们也都退下吧。”赤珠说着。 “是。”隶属咏花苑的宫女转身鱼贯走开。 “桑玛!你留下。”赤珠叫住走在最后面的桑玛。 “是。”桑玛心里发毛,不寒而栗。 “你在发抖?是不是担心你带进宫的蛇惊吓到王后的坐骑,害王后坠崖的阴谋一旦被查出,将小命不保,所以,怕得直发抖?” 第十三章 “不、不是的……”桑玛吓得狂摇手,为自己提出辩解:“桑玛是衔王妃之命,才将蛇带进宫。” 啪!赤珠狠掴桑玛一记耳光。 “蛇是你带进宫的,也是你亲手装进黑皮囊放进马鞍袋内,这时候你想撇清,不嫌太迟了点?”赤珠眸光一闪,露出盈盈浅笑,软硬兼施: “王后坠崖必死无疑,而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因此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真想将石沉大海,不是吗?话说回来,你若敢对外吐露一字半句出卖我,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作伴,黄泉路上才不孤单,你听清楚了吗?” “王妃,请放心,桑玛一定守口如瓶。”桑玛信誓旦旦地捣着被掴红的热辣左脸颊……唉!自己奉命行事,巧妙地将蛇藏在满是花苗的竹篓夹层带进宫,如今却变成谋害王后的共犯。 “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好啦!没事了,你陪我一块儿去崖边妆模作样开心一下,免得教人起疑。” “是。” “莫统领!搜救状况如何?”接获红萼坠崖的消息,急得油煎火烧的格萨王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路,算算已有两天未曾阖眼,总算赶至出事的崖顶,他跳下马背,劈头就问。 “回禀王,微臣派出近五百名卫士攀岩垂降至山谷展开搜寻,至今只找到跌得粉身碎骨的马尸,以及散落一地的珠钗玉簪,尚未寻获王后娘娘的下落。” “……”格萨王眉头深锁,不发一语……未寻获即意味红萼尚有一线生机。 可,三天两夜过去了,红萼尊贵的娇躯是否承受得住滴水未沾与入夜后山谷刺骨寒风之苦?一想到这里,格萨王的心就宛如刀割般泣血,他深吸了口气,下达旨意: “莫统领,孤命你再加派人手扩大搜寻,就算把整座深谷翻过来,也要找到王后,孤……”格萨王心头一揪。“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微臣遵旨。”莫统领一退开,打从出事当天就一直守在崖边餐风露宿的小喜儿哭得咽气打哽儿的跪倒在地。 “王!小喜儿该死!都怪小喜儿没侍候好王后娘娘,辜负王所托,呜……要是娘娘真有个三长两短,小喜儿也不想活了。呜……” “小喜儿,孤不怪罪你,你快起来。” “谢王开恩。”小喜儿起身,捞起衣袖揩泪。 “王后……她怎会跑到这里?”格萨王不解地问。 “是赤珠王妃带王后来的。” “赤珠?” “嗯。王,您前脚出兵,赤珠王妃后脚就到秾华宫……” 于是,小喜儿将赤珠探访红萼的经过一五一十说给格萨王听。 “一株开双色花?简直不可思议。” “就因为此花太不可思议,才会引起王后的好奇心,开口请赤珠王妃务必带他前去一睹为快,熟知赤珠王妃却有些犹豫。” “赤珠在犹豫些什么?” “奴婢依稀听到赤珠王妃说,此乃稀世之花,若带着大批随从前往,要是有人将花的所在位置传了出去,万一被人偷偷拔走不就糟了。王后听了,就叫我们统统留在咏花苑,她独自随着赤珠王妃前去即可。谁知到……呜……谁知道王后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呜……”小喜儿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再度溃了堤,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此事因赤珠而起,这会儿,怎不见她人影?” “昨晚赤珠王妃在此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在众人的劝说下暂回咏花苑歇息。” “等孤上来,再传赤珠前来问话。” “上来?”小喜儿眨了眨湿汪汪的泪眼。 “孤要亲自下崖去寻找王后的下落。”格萨王注视沿着崖边钉了好几排入地有几尺深的木椿,没跟木椿上头,牢牢绑着一条约莫三指款的粗麻绳,绳索的另一端垂落崖底,供搜索人员攀爬使用。格萨王别过脸,指示站在身边等候差遣的副统领: “把水囊、信号管等拿给孤。” “王要下崖?这……这万万使不得。”副统领一怔,连忙开口劝阻。 “为何使不得?” “王乃一国之君,不可轻易涉险。” “孤是一国之君,亦是人夫,孤的王后至今生死未卜,孤与其在崖顶来回踱步干着急,倒不如付诸行动下到崖底,参与搜索来得踏实。” “王……” “孤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格萨王一脸无商量余地的坚定神情。 “是。”副统领不敢再多说,双手递上干粮、水囊和一支信号管,说道:“王若是找到王后,只要撕开这支信号管底端的红纸,燃了捻儿,往空中抛掷,就会冒出七彩烟雾,微臣等即可测出方位,尽速前往支援。” “嗯。”格萨王点点头,面朝上背向崖,握着绳索一步一步往崖下垂降…… “呼!好险。” 当格萨王纵身往一块突出的崖石跳过去,早已有些松动的崖石禁不住他这一跃,哗地一声巨响,整块崖石书案件崩塌下陷,扬起漫天黄沙,大小石块滚啊滚的滚落谷底。 格萨王眼明手快,使足腰力将绳索大幅摆荡到另一块长满青苔的陡峭崖石,有惊无险逃过一劫。格萨王捏了把冷汗,仰头估计自己约莫垂降了五十来丈,他感到口渴想喝水,刚好望见脚下不到三尺处有一棵葱嶙峋崖壁横空生长的巨大古松,主干粗韧,桠杈纠虬。 格萨王旋即利落垂降至古松,顶着成阴的松针靠坐在枝干上,取下腰上的水囊,拔开塞子‘咕噜咕噜’灌一口时,依稀听到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 “水,我要……喝……水。” “谁?是谁在说话?”格萨王惊觉地打直腰杆四下查看,但周遭别说是人,连一只飞鸟也没有,他摇头哂笑: “孤该不会大白天撞鬼了?”格萨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喝一口水,才将塞子填上囊口,攀着枝干起身,准备继续往下垂降时,那声音又传来: “水……水……” “这声音听起来怪耳熟的……天啊!是红萼!”格萨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寸一寸仔细地在崖石上搜索…… 终于有了发现。他发现在古松盘根错节的树根旁边有一个凹陷的崖穴,上头被碗口粗的藤蔓缠遮住,若不定睛瞧仔细,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格萨王不假思索沿着树干爬呀爬的爬到隐微的穴 口,他一眼就看出来,这里原本是老鹰用来圣诞孵雏鹰后所遗弃的巢穴,他往穴里看过去,果然看见红萼蜷曲成团,瑟缩在角落。 “红萼!”格萨王神情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她。 “水……” “好,好!孤喂你喝水。”格萨王温柔地一手托住红萼的后颈脖,一手解下腰间的水囊,凑近她干裂的唇。 “咳!咳!”浑浑噩噩的红萼一沾到水,咕噜咕噜猛喝,一时喝太急,呛咳了几声。 “别急,慢慢喝。”格萨王拍着她的背,为她顺顺气。 “喔。”她顺从地慢慢喝了好几口,这才乏力地瘫软在他怀里。 “红萼,红萼……”格萨王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如此害怕,怕气若游丝的红萼会就此无声无息地离开他,吓得他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频频呼唤: “红萼,求你睁开眼睛看看孤……哪怕、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眼,求求你快点醒过来。” “王……臣妾……终于等……到您了。”许是受到他发乎肺腑的真情召唤,半昏迷的红萼眼无力地睁开,伸出冰凉的小手,出没格萨王疲惫焦虑的瘦削脸颊。 “红萼,振作一点,你还记不记得孤曾说过要带着你一块去打猎?”格萨王挑在这个时候重提承诺,无非希望增强她活下去的意志。 “……”她两眼汪满了眼,虚弱到连说话力气都没有。 “孤不准你离开孤,听见没有?”格萨王拿手指耙梳她那一头野草般四下怒张的乱发。 “……”红萼眸光涣散地凝睇眼前这张深邃似雕刻出来的英俊脸庞。咦!奇怪?格萨王的脸怎会不断分裂成两个、三个、四个?她昏昏沉沉,觉得自己的魂魄正从她的躯壳剥离……她好冷、好饿、好累,直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不!不可以!千万不可以闭上眼睛,红萼……”唯恐她闭上双眼就此一睡不起的格萨王一面凑近她的耳畔焦急呼唤,一面不停地轻轻拍打她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冰冷脸颊;她似乎无所感,一动也不动。 格萨王见状,简直无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马上又得面临随时可能失去她的残酷打击。 长久以来,他是至高无上的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面对死亡的威胁,令他不禁悲从中来,啐道: “去他的王!去他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接着,两条钢臂紧紧环抱着红萼,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王,别……哭。”垂死的红萼迷迷离离晃晃悠悠一瞪开眸。 “太好了!你总算睁开眼,醒过来了!”格萨王随手抹去脸上狼藉的泪痕,惊喜地捉住她的手。 “……” “红萼!求你撑着点,孤这就找人来救你。”格萨王扶她靠着洞壁,快步走到洞口,拆掉信号管的红纸,晃着火折子燃了捻儿往上抛,霎时七彩烟雾划破天际;接下来,他用力扯下一大块袍角,绑在古松枝干上作为记号,好让卫士们垂降时可轻易看见,继而找到洞穴。 “吓!蛇!不、不要!”红萼的眼睑不安稳地颤了颤,惊恐地挥舞着双手大叫,骨碌坐起。 “红萼!”伏在桌案批阅奏章的格萨王听到红萼的叫声,立刻掷笔起身,奔过去拥她入怀。 “有好多、好多……多到数不清的蛇缠绕在臣妾的脖子和手脚,昂首吐信,好可怕、好可怕……”她埋进他胸膛,不住发抖。 “别怕,你只是作了个恶梦罢了。”格萨王将下颚靠着她头顶,安抚着:“你准是因为马儿无故发狂坠崖,令你身心受到极大的惊吓,才会睡不安稳作恶梦。” “马儿无故发狂?”她怔了个楞。 “没错,小喜儿是这么向孤转述赤珠的说词,不过从你的反应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心狠手辣的赤珠,以为单凭‘马儿无故发狂’这六个字就可以把谋害臣妾的犯行掩饰过去?”差点死得不明不白的红萼悻悻然驳斥。 “谋害?你是说……”格萨王眼神倏沉。 “赤珠捏造一株开双色的奇花,诱使一时不察的臣妾傻乎乎踏入她所设下的死亡陷阱。”红萼心口空凉: “当臣妾骑着马随着赤珠前往崖顶的山坡上,赤珠突然叫住臣妾,从马鞍袋内摸出预藏的一袋蛇,迎面扔到臣妾身上,臣妾惊慌失措,一边尖叫一边胡乱地用力挥,以致惊吓到马儿,马儿才会没命地往崖顶狂奔,不幸坠崖。” “赤珠意图谋害你?!”格萨王吃惊之余,当下恍然大悟: “怪不得当你获救的消息一传开,宫里上上下下莫不为你额手称庆,庆幸你福大命大,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时,赤珠却带着桑玛悄悄出宫。原来赤珠担心你一旦清醒,将东窗事发,所以畏罪潜逃?” “逃?逃去哪里?逃回阿扎国吗?” “不,赤珠心里被谁都清楚,自己若逃回阿扎国,只会徒增她父王的困扰,到时候赛廓单于若顾及亲情,势必与孤交恶;若顾及两国邦谊,就得罔顾亲情交出赤珠,因此,孤推测赤珠应该不会逃回阿扎国。” 第十四章 “照您这么说,赤珠她……不就有家归不得?”红萼回想起一堆蛇掉到身上以及从崖顶坠下的惊悚瞬间,仍心有余悸;不过,一系那个到尔后赤珠只能带着桑玛到处躲藏度日,泛滥的同情心又再度成灾。 “今日赤珠沦为丧家之犬,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只是,孤百思不解,你和赤珠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触动她的杀机?” “后宫争宠只需一个‘妒’字,何需深仇大恨?” “妒?” “唉!”她摇头叹息道:“一厢情愿的赤珠满心以为只要除掉臣妾,她就可以取而代之等到您的宠爱。” “赤珠未免太低估你在孤心中的份量,偏有太抬举自己,才会痴心妄想取代你。”格萨王敛去嘴角的深深不以为然,沉下声道: “赤珠犯下谋害你的滔天大罪,以为一走了之就可逍遥法外?哼!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孤即刻下旨,通令各官府全面缉拿赤珠归案,还你一个公道。” “不,臣妾不要什么公道,也不想再追究,只希望这件事就此打住。”红萼拦住格萨王,息事宁人地说: “其实赤珠本性不坏,只是被妒意蒙蔽良知才会铸下大错。不过,赤珠已经为此付出失去王妃的头衔与荣华富贵的代价,且落得有家归不得的下场,臣妾以为这样的惩罚已足够,求王开恩,放赤珠一马。” “赤珠欲置你于死地,你不仅不记恨,还反过来为她求情?” “是。赤珠是预置臣妾于死地,可臣妾除了虚惊一场以及皮肉擦伤之外,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好吧,既然身为此事件唯一受害者的你不追究,孤,就依了你。” “臣妾代赤珠谢王开恩。” “赤珠该谢的是你不是孤。”格萨王弓起食指够了她被刮伤却仍美丽不减的姣好脸庞。 “让您担心,臣妾深感过意不去。”红萼歉疚地望着眼前这张浓眉下双眼满布红丝、胡渣满腮疲惫不堪的俊脸,胸中一阵收紧,鼻端一阵酸,语音哽咽: “当臣妾坠崖,身子急速往下掉时,绝望地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幸好在千军一发之际,古松横出的枝杈钩住臣妾的衣袖,臣妾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翻攀爬到树干上。当臣妾筋疲力尽环抱树干,气喘如牛,眼角余光不经意瞄见深不见底的山谷,吓得手脚发软魂不附体。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况下,不得不鼓起勇气边哭边爬向崖壁,这才发现古松树根底部有一个隐秘的崖穴,赶紧爬了进去。”她抬起含泪的眼睛说: “在幽暗潮湿的崖穴里头,除了几根鹰羽毛,什么都没有,臣妾又渴又饿又累,只能藏身崖穴等待救援。白天倒还好,可,入夜后,四周一片漆黑,不断传来枭叫狼嚎以及山谷宛如鬼哭神号的飕飕风声,折腾得臣妾胆颤心惊,畏缩在角落睁眼到天亮。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臣妾望眼欲穿始终盼不到救援的人,身体却因挨饿受冻越来越孱弱,臣妾不禁丧气的告诉自己,太宰大人一定以为臣妾坠崖准死无疑,应该不会派人冒险下崖援救;没想到就在臣妾万念俱灰时,您宛若天神般出现在臣妾眼前,当下臣妾还以为是饿到头昏眼花所产生的幻影哩。” “对不住,让你吃苦受怕了。”格萨王心疼地安慰一句,说道: “当孤接到你坠崖的噩耗,心中大骇,马不停蹄赶至崖顶,莫统领向孤禀报只找到马尸、仍未寻获你的下落时,孤喜忧参半……喜的是你可能奇迹似的还活着,忧的是就算你侥幸存活,是否捱得住没水没食物的煎熬?孤实在放心不下,决意亲自下崖投入搜寻你的行列,却一个不小心误踩一块松动的崖石,一大片崖壁瞬间崩落,孤险被落石击中,连忙纵身摆荡垂降至石松暂歇时,竟听到你微弱的声音,孤一度以为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待定下心神听仔细,才惊喜听出你的声音是从崖穴传出来,孤才得以循线找到已陷入昏迷的你。”他黝黑的眸深情凝视着她: “直到大批救援卫士循着信号管的烟雾找到我俩,孤小心翼翼将你抱起放进藤篮里,看着藤篮一寸一寸往上拉升时,孤堵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才落实下来。”格萨王说到这里,忽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额: “你瞧孤,话匣子一开,就说个没玩没了,都忘了这两天你只靠着小喜儿喂你喝人参鸡汤,多日未食,此刻,你的肚子准饿了?” “经您这一说,臣妾还真的感到饥肠辘辘呢。”她娇憨地笑着摸摸肚子。 格萨王起身—— “来人!传膳。” 逃之夭夭。 听闻红萼死里逃生,赤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纵使心有未甘,都不及保命来得重要。于是,她支开所有奴婢,催桑玛赶紧收拾细软,自己则动手摘下发瓣上的珠钗、耳珰去一身华服换上宫婢衣裳,主仆两揣着一颗噗通狂跳的心,表面故作镇定地对守门宫术出示手中一枚圆形铁铸通行令牌,顺利通过盘查逃出宫,一出了宫门,即由桑玛出面在市集买了一辆马车,主仆两一刻也不敢多停留地跳上马车,仓皇逃离王城。 “驾!”桑玛手扬马鞭吆喝马儿快跑的声音,从不断被风撩起的布帘儿传入坐在车厢内的赤珠耳里。 虽说路况颠簸得她的胃一阵痉挛,差点将傍晚吞下的干炒羊杂饭全吐了出来,赤珠仍咬牙挺住,然而,在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是恨得掀起千尺浪……恨上苍厚眷顾红萼薄待她,恨红萼害她失去宫中优渥尊贵的生活,恨红萼害她像个逃犯般躲躲藏藏,茫茫人海,不知该如何去何从? 就在赤珠对红萼铺天盖地怨入骨髓时,马车陡地震了下,赤珠现也按捺不住火气,破口大骂。 “桑玛!你瞎了眼啦?!不然怎么看见路上有个大窟窿也不会将马车闪开,存心想颠死我不成?!” “王妃!奴婢不敢,奴婢见在——”桑玛急得扭头朝隔帘大声辩解。 “住口!跟你说过多少遍,别再称呼我王妃,难道不怕被人听到识破身份?!”赤珠怒不可遏地打断桑玛的话。 “是!奴婢谨记在心,绝不再犯。”桑玛鼻头有点酸意,眼底有委屈。 “记住最好!”赤珠气咻咻地翻了翻白眼,问道:“说吧!把刚才被我打断的下文说出来。” “是!”桑玛索性拉住缰绳停下马车:“奴婢见天色已暗了下来,急着想找户人家借宿,遂边驾着马车边留意,偏偏这一路上几无人烟,最糟糕的奴婢惊觉我们好像打墙鬼般在原地打转——” “吓!你说……鬼打墙?!”赤珠心头一震,再度打断桑玛的话,撩起布帘儿钻出来。 “是啊!方才我们的马车明明已打从这棵枯死的大树经过,也不知怎地,马车在树林里跑着跑着竟又跑回了这里。”桑玛对这棵连树皮都剥落的枯树印象深刻。 “这是什么地方?”赤珠打量四周,一片死寂,夜色笼罩整片树林,凌乱的枝梢在黯淡的月光下,仿佛张牙舞爪的鬼魅,怪吓人的,让赤珠看了心里直发毛。 “奴婢也不知道。”桑玛挺认真地回想:“出了王城,我们一路朝北前进,奴婢听从您的指示,舍弃人车熙攘的官居道,改走颠簸的林间小路以避人耳目,哪知道马车进入这座鬼气森森的树林后,东绕西绕都绕不出去,看来今晚只好委屈您在马车上睡一宿,等天亮以后,再相办法离开。”桑玛提出最坏的打算。 “呃……依我看,不如由我陪着你再驾车重跑一趟,说不定多了我这双眼睛,很快就可以找到出去的路。要是……要是又绕回这里,再如你所提睡在马车上。” “好。”桑玛重新执起缰绳准备上路。 “哈……”倏地,一串儿狂妄刺耳的笑声在林间回荡,赤珠和桑玛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妄笑声吓得心里冬候鸟憟儿,两互看一眼,肩挨着肩,紧紧靠在一起,睁着六神无主的眼看着一群黑甸甸的影子围上来,将马车团团包围住。 这时候,领头的高大男子翻身下马,长臂一伸直扑赤珠。 “大胆狂徒!竟敢对王妃无礼!呃……”护主心切的桑玛发觉自己又说溜了嘴,忙结结巴巴改口:“我、我、我是说,大胆狂徒,竟、竟敢,对我家、小姐无、无礼。” “王妃?这么说,她是格萨小子的女人?哈……有趣!这真是太有趣了!”高大男子虎臂一攫,将还不及发出惊呼的赤珠攫到眼前。 赤珠瞪着一双慌乱的大眼睛,讶然发现高大男子的长相竟跟格萨王有几分神似。 呃……不、不会的!自己不会真的倒楣到这种地步吧?赤珠倒抽呼息,奋力挣脱,掉头就跑。 “从你的表情似乎猜到了我是谁。”高大男子地把扣住她的手腕,轻浮地凑上脸猛努她的香腮。 “放开我!”赤珠嫌恶地伸长脖子把脸仰得老高。 “说说看,我是谁?”高大男子危险地眯眼,暗施力道。 “你……你是……安思巴。”赤珠痛得坠下泪来,她担心若不乖乖回话,他可能眉头连皱都不皱一下就直接扭断她的手腕。 “王妃好眼力,本王正是安思巴。”已经被格萨王革去王爷爵位的安思巴依然以王爷自居。 “噢!”赤珠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天啊!她这是招谁惹谁了?竟遇上杀人如割草的安思巴! “啧……你们瞧瞧她,真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哪。”安思巴闪着欲念的色眸,像暗夜的猫眼射出精光,他肆无忌惮地拿手指划过赤珠滑嫩的脸蛋,顺着她雪白颈头往下滑落……赤珠美目紧闭,忍受安思巴的下流。 “拿开你的脏手。”桑玛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奋身上前,张口狠咬安思巴的手。 “找死!”安思巴吃痛下,大动肝火,抽出弯刀,一刀割断桑玛的咽喉,鲜血在暗夜中喷溅出一弧怵目惊心的半圆。桑玛闷哼一声,两眼圆睁气绝倒地,安思巴将血刀入鞘,插回腰际。 “桑玛!桑玛!呜……”赤珠跪在地抚尸痛哭,哭得声嘶力竭……渐渐、渐渐地,赤珠的哭声歇止,把心一横,打算咬舌自尽,眼尖的安思巴迅即掐住她的下颚,一把扯下她的腰带,胡乱塞进她的嘴里,接着,将她拦腰一提,跃上马背,带着大伙儿人呼啸而去。 “本王真不明白,格萨这臭小子怎会糊涂到放任你这么个标致美人儿三更半夜身边仅带着一名婢女,在树木里瞎打转?”安思巴的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下巴,两眼发直地盯着美艳如花的赤珠。 “……”赤珠连睬也不睬他,轻蔑的态度挑起安思巴的怒火,啪!一记清脆的掌掴声,掴得赤珠狼狈地从椅子上扑跌倒地,粉嫩的脸颊多了五条鲜明的红色指痕。 “别以为你是格萨的女人,就狗眼看人低,呸!”安思巴存心羞辱地对着赤珠的脸呸一口浓痰,外加朝腹部猛踹一脚。 “……”赤珠痛得像只煮熟的虾子般弓起身子,咬紧下唇,不吭声不讨饶。 “痛吗?”喜怒无常的安思巴见她攒着忍痛的楚楚可怜模样,怜香惜玉之心油然而生,遂俯下腰轻抚赤珠红肿的半边脸颊。 第十五章 “别碰我!”赤珠一点也不领情的拨开他的手。 “别碰?哈!落到本王手上,你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而是本王的俘虏,本王爱怎么碰就怎么碰。”安思巴噙着淫笑,恣意地在她凹凸有致的娇躯上下其手。赤珠又羞又恼又怕地边躲边尖叫,安思巴乐得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她。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赤珠抡起两枚小粉拳一阵捶打。 “嘿……”安思巴粗暴地将她扔在榻上,不怀好意地干笑两声,将高大的身躯重重扑压上去。 “不要!”赤珠大叫同,往旁边一滚,从榻上爬起,拔腿就跑。 “想跑?你跑得了吗!”安思巴从赤珠后脑勺狠狠揪住她的乌亮发辫,将她揪回榻上,三两下剥光她身上的衣物,饿虎扑羊般扑向赤珠…… 一阵撕裂的痛楚,撕裂赤珠的清白,更撕裂她的心,她无言地闭上眼睛放弃挣扎,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她内心对红萼的恨,再添一笔。 赤珠双瞳喷火,怒瞪着逞完兽欲倒头就睡的安思巴咂了嘴又鼾然入梦。 此刻,她手上若握有利刀,定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直接捅进他的胸口,教他一命呜呼。利刃…… 她留意到安思巴下马后,卸下佩在腰部的弯刀交给小厮,而方才他猴急宽衣时,取出一把贴身短剑往地上一扔,只要捡起那把短剑,她就可以趁着这个禽兽不如的安思巴熟睡之际,亲手杀了他,为枉死的桑玛报仇,也为自己所受的蹂躏雪恨。 嗯!事不宜迟,不然他醒来就来不及。 赤珠打定主意,起身穿好衣服,蹑手蹑脚溜下床榻,趴在地上找,找来找去就是遍寻不着那把短剑,心里不免犯嘀咕:奇怪?我明明看见他将短剑随手一扔,这会儿也不知扔到哪去了? 赤珠丧气地颓下肩膀时,余光忽瞄见短剑就躺在桌底下,顿时精神一振,正要站起来走过去…… “你没事趴在地上作啥?”安思巴不知何时起了身,从她身后冒出话来。 “吓!”赤珠吓了好大一跳,反应十分机灵地偷偷取下左耳环藏到袖子里,谎称:“我在找掉了的耳环。”她的意无意摸了摸左耳垂,以示所言不假。 “不必找了。这次本王从冲赛城几个大户人家的宅第搜刮不少珠宝首饰,明儿个本王派人把箱笼扛到你面前,随你挑,想拿什么就尽管拿。”安思巴豪气地大手一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过来,本王有话问你。” “……”赤珠默默走过去与他面对面坐下来。 “嘿!本王都跟你上床相好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赤珠。” “赤珠?原来你就是南疆第一美女,阿札国的赤珠公主?今日一见,果真貌美如花,名不虚传。” “你过奖了。” “实不相瞒,久闻你不仅人长得漂亮、弹得一手好琴,还能跳出曼妙的孔雀舞,才貌双全。三年前,本王曾动过派人奉上大批金银珠宝向塞廓单于提亲的念头,只可惜晚了一步,塞廓单于将你献给格萨这臭小子。不过,世事难料,该是本王的终究跑不掉;事隔三年,本王还是如愿得到你。只是,本王感到很纳闷,莫非……格萨这臭小子寡人有疾,否则何以三年来你仍是完璧之身?” “王并非寡人有疾,而是情有独钟。” “哦?此话怎讲?” “在王的心里,眼里,只有红萼没有我。” “你口中的红萼,不就是当今王后,那从小到大来自大唐的公主?” “没错!就是她。” “传闻格萨小子为了娶她为后,不惜对大唐开战,夜袭安西四镇,此事当真?”安思巴向她求证。 “传闻属实。” “本王所认识的格萨为闻向来冷静、沉着,没想到竟也会做出这等冲动、鲁莽的事。由此可见,这个红萼必然有着倾城倾国这貌?” “是啊!红萼之美,连身为女人的我见到她,都忍不住要心动三分呢。”赤珠明知安思巴是个好色之徒,便故意在他面前盛赞红萼的美丽,好教安思巴垂涎红萼的美色,藉此拖她下水。 “照你这么说,格萨这臭小子下以战逼亲这招险棋,不但娶了个美娇娘为后,还多了个大唐皇帝老丈人当靠山?”安思巴越想越气,碰地击案而起,大肆咆哮:“岂在此理!这天底下的好处,全被格萨这臭小子给占尽!” “……”赤珠见状,噤若寒蝉。 “你呢?堂堂王妃出宫,为何只见一名小宫女作陪,不见禁卫军层层护卫?”安思巴压制住火气,吐出梗在心中的另一个疑问。 “因为……”赤珠心揪着怅然。 “因为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因为,我是畏罪潜逃。” “哈!一个畏罪潜逃的王妃,搭上我这个朝廷全面通缉的逆贼?赤珠!我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安思巴发噱地打趣后,进一步问道:“只是,本王很好奇,像你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到底犯下啥滔天大罪得潜逃?” “我为了得到王的青睐,设下陷阱害红萼坠崖,本以为除掉红萼之后就可以如愿得到王的宠幸,孰料红萼竟死里逃生,我担心一旦东窗事发,就算不死也难光牢狱之灾,因而匆匆收拾细软带着桑玛连夜逃出宫。”赤珠有感而发,叹道:“唉!逃亡的日子不好过,一有风吹草动,我和桑玛就宛如惊弓之鸟,拼了命的驾车赶路,只求离王越远越好,结果没被官兵抓到,却被你抓来。” “你意图谋害王后未遂,罪名不轻,官府怎没在菜市口或者街道贴出缉拿你的榜示?” “真的没有吗?你确定?”这一路走来,赤珠主仆俩都不敢在街道上驻足停留,对于官府有油层有贴出缉拿她的榜示一无所悉。 “官府贴榜缉拿畏罪潜逃的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有,本王的手下一定会据实报上来。” “这就怪了。该不会李红萼尚未清醒,王仍不知真相,所以未下旨缉拿我?” “你放心,就算格萨下旨要缉拿你,还得先问本王肯不肯放人。”安思巴淡哼嗤笑。 “我很感激你愿意庇护我,可如此一来,我不就得跟随你东飘西荡,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赤珠眸底闪过复杂的细微挣扎。 “怎么,你不愿意?”安思巴斜挑起眉眼。 “你呢?你当真愿意就这样像只丧家之犬似的到处藏匿一辈子?”赤珠聪明地不答反问。 “本王别无选择。”安思巴一抹脸,颇有自知之明:“眼下本王实力已大不如前,若逞强与格萨的军队对阵交锋,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明的毫无胜算,那就来暗的。” “你是说?” “想办法把红萼抓来,只要红萼落在我们手里,王绝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我们就拿红萼的项上人头逼迫格萨王拱手让出王位。” “这……格萨从小就是出了名的死心眼儿,至于他对红萼的感情有没有死心眼儿到肯拿王位换取红萼的性命,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本王若把抓到红萼王后的消息给传了出去,势必举国哗然,重创格萨的威信……”安思巴越想越觉得可行,点头道:“你的计策不错,值得一试。” “那么,你打算何时动手抓红萼?”赤珠眼睛亮了起来。 “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再说抓王后可不比抓那些富商巨贾,得从长计议,耐心等待最佳的下手时机才行。只是,在这之前,本王得先弄清楚一件事。”安思巴突然欺身上前,以锁喉功狠狠掐住她的咽喉,瞪着三角眼恶声恶气:“本王杀了你的婢女,更强行占有你,照理说你应该恨不得把本王敲骨吸髓才对,可你不但不恨本王,还反过来向本王献计,说!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咳!你快放开我,我、我说就是。”未料到安思巴说翻脸就翻脸的赤珠被掐得胀了一脸红,险些透不过气。 “说吧!”安思巴松开手放开她,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衣襟,重新坐了下来。 “咳……”赤珠握着脖子一阵猛咳后,坦言:“我承认恨你,但,我恨红萼更甚于你。”赤珠咬牙切齿:“要不是拜红萼所赐,今日我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为了报复红萼,我选择不恨你,并且与你合作,才会向你献计。” “原来你是想利用本王对付红萼?”心中的疑云散去,安思巴当下释怀。 “不是利用,是合作。”赤珠更正。 “是合作还是互相利用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们所要对付的目标一致。” “你说得对极了。” “赤珠,要是格萨真如你所言不爱江山爱美人让出王位,本王若登基为王,将立你为后纳红萼为妃,日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骑到她头上,换她看你的脸色。” “君无戏言,臣妾谢王册封。”赤珠噗通跪地叩谢,心底暗自盘算……等她当上王后,准教红萼有吃不完的苦头。 “哈……王后免礼!”安思巴将她拉坐在大腿上,不安分的两只手忙着在她身上游走,赤珠身子一僵,咬牙忍住想一把拨开他毛手毛脚的冲动,她无奈的闭上眼,心在泣……阿扎国暂时回不去,忠心耿耿的桑玛又死了,只能委身这个令她恶心想吐的色胚安思巴,来展开她的报复行动。 李红萼,你等着瞧吧! “王!请留步!请您等一下臣妾……” “红萼?”带着数十骁骑背弓跨刀,浩浩荡荡出了宫门要去打猎的格萨王远远就听见红萼的呼喊声,忙拉住缰绳策马转身,定定望着快马加鞭飞奔至他面前的红萼,他几不可察地攒了攒眉,问道: “这时候你不在寝宫午寐,追上来喊住孤有何事?” “臣妾、臣妾要随您出宫打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红萼娇喘吁吁地答着。话说当她用过午膳,拥衾闭上眼睛欲午寐时,忽闻小喜儿提及格萨王等一行人正准备要出宫打猎,她一听,睡意全消,眸子晶然生光,掀衾下床着装,骑马直追,一直追到宫门外总算被她追赶上。 “可是你的身子骨在御医悉心照料之下好不容易才调养好,禁不起任何闪失……” “不会的,有王保护,臣妾绝不会有任何闪失。”红萼笑得一脸甜地抢白: “其实臣妾坠崖,除了饱受惊吓以及挨饿受冻外,并未受伤。经过这一个月的调养,不仅完全复原,甚至还比以前更健朗;不信,请您好生端详臣妾可有一丝丝病容?” “……”格萨王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这张白里透红的绝色容颜,的的确确找不到一丝病容。 “话说回来,王,您可别忘了,您曾亲口允诺要带臣妾去打猎。”她提醒着。 “孤没忘,只是孤认为‘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下次吧,下次孤一定带你同行。” “下次?那不是要等很久!”红萼不依地嘟起嘴,使出缠功: “王,臣妾迫不及待想出宫体会打猎的乐趣,求求您带臣妾一起去,好不好,好不好嘛!” “这……”格萨王敛眉沉吟着:大草原将是她下半辈子的家,让她早一点摸熟这块土地的地理、人文、风俗……等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再说,面对她的央求,格萨王实在无法、也不忍见她失望,于焉哂然一笑: “瞧你,都已褪下凤绡衣蝶练裙,换上全副猎装,显然有备而来,那就……好吧,孤答应让你随行。” 第十六章 “臣妾多谢王成全!”红萼俏皮地抱拳一揖,娇喝: “驾!”轻夹马肚,人和马像射出的箭般疾飞出去,格萨王随机一声令下: “出发!”他的坐骑奔霄骢顿时四蹄生风,追风逐电般向前奔驰。 山染丹枫,芦荻花白。 格萨王一行人策马入林,两两一组搭档后,分头各自寻找猎物。格萨王带着红萼往西边方向并肩而行,一连绕过好几个弯,格萨王滚鞍下了马,红萼也随之跳下马背,如影随形跟在他身后。 “王……” “嘘。”格萨王以指压唇示意她噤声。接着按下她的肩膀,两人蹲伏着悄悄前进到一排半人高的矮树丛藏匿,他凑近她敏感的耳蜗,小声说道: “左手边那头有动静。” “是吗?”红萼眸心一亮……她啥也没发觉呀! 倒是格萨王说话时喷出的温热呼息搔得她的心坎儿猛一抖,脉搏险些儿停顿,一抹红晕从耳根漫上了两腮;她浑身臊热的抬睫睁眸,稳住心神后,这才定睛透过矮树丛的枝叶缝隙朝格萨王所言的左手边方向窥探…… 哇!眼前果真有一群鹿悠闲地或站立或卧伏在清澈如镜的溪中低头喝水。其中有一只身形雄伟的公鹿昂首挺立,头上顶着一对大犄角,神气活现地傲视着其他的鹿……不曾自觉地随着公鹿的左右摆动而滴溜溜转…… 噢!糟糕!公鹿突然甩着短短的尾巴,往前走了两步,雄伟的身形硬是被树丛挡掉大半,使得红萼只看得到浑 圆的鹿臀,却看不到那对漂亮的大犄角,她目不转睛跟着移动脚步,忽然,啪一声,原来她移动时没留意脚下,不小心踩断一根枯枝,所发出的声响吓得生性灵敏、胆小的鹿群,在溪中溅起一大片水花,四处逃窜,令早在一旁大箭拉满弓、屏息静待公鹿移动至可一箭封喉的绝佳射猎位置的格萨王徒呼负负。 “对不住,臣妾吓跑了您的猎物。”自知闯了祸的红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紧,公鹿跑了,山林里还有貂、貉、狸、獐……等着孤大显身手。” “嗯。臣妾相信,今日王一定可以猎到很多很多猎物,满载而归。” “多谢你的鼓励,孤绝不会教你失望。”格萨王一对厉眼朝相距约莫百来尺的草丛一扫,搭箭上弓,羽箭咻地飞了过去,射中一只土黄色的野兔,三只猎犬吠着奔上去,把兔子叼回来,格萨王揪着野兔的长耳朵掂了掂,呃……这只兔子够肥,少说也有五、六斤重。 “这……臣妾都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王已猎到一只野兔了?”红萼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对他佩服到五体投地。 “先猎只兔子,牛刀小试。接下来,再猎大一点的羌或者山猪。”格萨王把野兔栓挂在奔霄骢的马鞍带上,一手抓着两匹马的缰绳,一手理所当然地牵着红萼的手,漫步在林间小路,三只猎犬则哈着舌头一字排开,紧跟在两人身后。 “王,臣妾有个小小请求,希望您成全。” “哦?你说。” “回宫后,臣妾想学习射箭。” “你想学射箭?怎么,生平第一次出来打猎就喜欢上它了?” “是。”她笑容可掬承认,补充道: “臣妾自问骑术不错,可惜不会射箭。若不习射,以后臣妾随王出来打猎,不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儿?” “好,孤答应你,回宫立刻下指令铸造司依你的臂力,为你量身打造一副弓箭。” “臣妾谢王恩宠。不过,有了弓箭,还得有人教臣妾怎么瞄准搭箭拉弓呀!” “就由孤亲自教你射箭,可好?”格萨王毛遂自荐。 “好!当然好!臣妾相信在王的调教之下,肯定名师出高徒。”喜出望外的红萼睁着一双忽灵灵的水杏眼儿,咯咯笑了。 “才名师出高徒?孤还以为你会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不,臣妾不敢夸此海口。” “哈……”格萨王开怀得仰天大笑。 “……”这时候,渴了的红萼绕过去打开马鞍袋闷头翻找。 “你在找什么?” “水囊。”她头也没抬,嘴里叨絮着: “一定是小喜儿在匆忙间忘了把水囊放进马鞍袋里。” “水囊?这满山遍野长满了鲜美多汁的野果,渴了就随手摘下来吃,滋味不知比喝水要好上千百倍。”格萨王从一棵结实累累的果树上头摘了一颗熟透的紫红色野生山莓。 “喏,你尝尝看。”格萨王亲手喂她吃山莓。 “这……这是什么果?” “野生山莓。” “这山莓确实如王所言鲜美多汁,好吃极了!”红萼礼尚往来也摘了一颗山莓送到格萨王嘴边: “王,您也吃一颗。” “好。”格萨王吃在嘴里甜在心坎里 “今日臣妾不但生平第一次参与打猎,还第一次现摘现吃山莓,这些都是臣妾过去未曾有过的经验。”红萼笑弯了眼的一口气吃了好几颗。 “你看你,吃的连嘴角都沾上山莓汁。”格萨王突然捧着她的脸,努上软软的唇片,一点一点吃掉她嘴角的山莓汁…… 红萼面对他亲昵的调情举动,傻怔了下,怔忡间,浓浓的情意跌出心头,她扬起脸庞睁着一对柔亮水眸迎视上他灼热的曜瞳,两人的眸光深深交织。 这时候,格萨王再也克制不住内心庞大的渴望,两片烫唇下压吻向她迷人的绛色樱唇…… 突地轰隆一声巨响,风云突变,天地换色,沉沉的一记闷雷从天际轰然滚过,紧接着,一道银白色闪电劈亮了整片旷野。 “可恶!”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可掬饮她唇香的格萨王怅然一抹脸,低啐了声。 “噢!这老天爷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天候变化莫测,对位处高原地 带的宝迦国而言,很稀疏平常。”说到这里,豆大的雨点落下,打得地面哔剥作响。格萨王抬头望天,只见天幕黑得像浸泡在墨汁里,可预见雨势将越下越大,于是赶紧开口道: “我们得尽速离开此地,前往孤的猎屋避这场黑天大雨。” “好。”红萼顺从地走向她的坐骑。 “不,山路泥泞,孤不放心你独自骑马。”格萨王将红萼一把抱上奔霄骢,自己再飞身跃上马背,吆喝了句: “驾!”格萨王将她呵护在厚实的胸膛底下,他皱眉心焦地用力眨了眨被雨水模糊的双眼,专注地盯着汇聚成水流的路面,口中“驾!驾!驾!”喝声连连地在滂沱大雨中驾驭驰骋,他湿透的胸膛随着奔霄骢奔跑的律 动,有一下没一下碰触着红萼同样湿透的脊背。 “哈啾!”雨水顺着红萼的秀发、脸颊、脖子,流进衣裳内,那一股子冰冷的寒意,教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再忍一下,就快到了。”格萨王将她搂得更紧,紧到她整副娇躯几乎要嵌进他的胸膛,呵护之情溢于言表,令红萼深深觉得自己虽然全身湿冷,心窝却是温热得翻腾。 这时候,又一声轰隆,电闪雷鸣,击中前方不到十公尺的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杉树,树干应声被拦腰斩断横卧路面,还冒出阵阵刺鼻的烧焦味儿,格萨王心头一惊,大喊: “红萼!你坐稳了!”他卯足劲儿抽紧缰绳,猛夹马肚,喝道: “好马儿!跳!”快速奔驰的奔霄骢听到主人下指令,纵身一跃,跃过地上的树干,继续向前飞奔;而紧跟在后的红萼坐骑和三只猎犬,见跑在前头的奔霄骢跳跃,也一只只跟着顺利跳过去。 “有惊无险,太好了!”红萼笑眼飞扬,说道: “若非王您临危不乱及时抽住缰绳下达指令,眼看着马儿就要撞到横在路面的树干,若真如此,王和臣妾将双双撞飞出去,届时就算侥幸没当场摔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你坠落断崖都能大难不死,想必福星高照,今日孤托你之福,才能化险为夷。” “不,王,你忒谦了。刚才绝非托臣妾之福,而是托您平日对奔霄骢训练有素之赐,我们才得以安然没事。” “越过路上的横阻物确是奔霄骢平日训练的项目之一,只是,以往训练时,它的背上只坐着孤,今日多了你,孤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格萨王俯身摸摸奔霄骢码头上的鬃毛: “好马儿,回宫后,孤会犒赏你一大桶上等草料。” “王,臣妾可否也赏他一桶?” “孤,准奏。”格萨王心情大好,遥指着: “那就是孤的猎屋。” “哦!”红萼抬眼顺着他手指头的方向看过去,看见前方半山腰错落几间木头搭盖的房舍。 “臣等叩见王!”无谓雨势,聚集在猎屋前面较量猎物多寡的将士们一见到格萨王驾到,立时神色一凛,躬身施礼。 “众卿免礼。”格萨王一摆手道: “孤很高兴见到诸位卿家平安抵达猎屋,从天色看来,今晚我们君臣将被这场雷雨困在猎屋留宿一宿,众卿就各自散去,回猎屋安歇吧。” “臣等遵旨。” “红萼,你随孤进屋去。” “是。”红萼随着格萨王的步伐踩上架高的猎屋阶梯,拾级而上,进入猎屋…… 里头收拾得一尘不染,正厅地面铺着颜色鲜艳的毛毡,中央放置一大盆火塘,让冷得手脚冰凉的红萼不由得暖意窜升。 “房内有干净的袍服,你快进去换上,千万别冻着了。”格萨王指着右手边。 “好。”红萼掀起布帘儿钻了进去,打开一口木制衣匮,低头翻了翻,发现每一件都是金线银丝精致缝制的织锦袍服,一看就知道这口衣匮属格萨王所有。 她从中取出一套蓝染连珠纹褚衣,搭在肩膀上比了比,呃……袖子太长,连衣摆都拖在地上,这该如何是好?啊!有了!她翻箱倒柜找了把剪刀,将两只袖子剪短,再剪掉一截衣摆,然后动手脱掉身上的湿衣裳,换上袍服后,捡了根带子系在腰间,接着拿条棉布巾擦干一头湿发,待一切打理妥当,这才挑帘回到正厅。 “快过来坐在火塘边取暖。”格萨王业已换上一套月牙白袍服,盘腿坐在毛毡上,手里拿着火钳拨着火塘内滋滋窜跃的火苗,在橘中带青的火焰照映下,散发出一股粗狂不羁的迷人气息。 “嗯。”她跪坐下来,伸出似新剥春笋般的纤纤十指,就着火塘烤火取暖。 “这场雷雨让你受苦了。”格萨王一脸兴味地睇着她,很意外她穿上他的袍服,不只美丽不减,还增添一抹俏皮的英气。 “臣妾一点也不觉得苦,只是碍于雷雨交加,被迫中断打猎,心理反倒有些败兴……”红萼正说着时,门外传来笃笃笃简洁有力的敲门声。 “进来。”格萨王扬声回应。 咿呀!门扉被推开,两名侍从各捧着一个长形银盘走了进来,盘子上头有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青稞馍馍、香喷喷的烤肉,以及一壶酒;两名侍从将长形银盘分别搁在格萨王与红萼面前的毛毡上,折腰施礼: “王,王后娘娘,两位请慢用。”语毕,两名侍从轻轻掩上门扉退出屋外。 “来,先喝口山姜汤祛寒。” “好。”红萼端起茶碗啜一口,温热微辣的姜汤一喝下肚,整个人从头顶暖到脚底。 第十七章 “折腾了半天,准饿了?” “嗯。臣妾的确饿了。”香喷喷的烤肉味儿,令她馋得猛吞唾沫。 “那就吃吧。” “多谢王。”红萼指着去头去尾,却没剁块的半只烤肉: “请问这是?” “兔肉。” “喔!”红萼举箸努力夹半天,好不容易才夹起一小块烤兔肉送入嘴里,她笑眯了眼,赞道: “呃……这皮烤得金黄酥脆,张口咬下,肉质滑腻柔嫩,好吃极了。” “瞧你吃得眉开眼笑,诱得孤也想尝一口。”格萨王在一钵清水里净手,拿棉布巾擦干,用手撕下一只烤兔腿,大啖起来。 “王,您……”红萼不由得张大嘴巴。 “孤?孤怎么了?怎不说下去?” “没、没什么。”红萼低头动箸作势夹肉,藉以避开他投射过来的探索眼神。 “你不说,孤也猜得到……你想问孤,怎不拿箸就直接用手抓着吃,这副吃相难道不怕有损王者威仪,对不?” “对……啊!不、不、不对!”红萼顺着他的话点头说对后,赫然发觉这么回答似乎有些不妥,情急地放下箸拚命摇手改口说不对;只是,说出口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难收矣!急得她托着苦恼的额头,恨不得咬掉闯祸的三寸小舌。 “你来自遥远的异邦异族,有此质疑,不足为奇。” “……”天威难测,她选择不吭声,免得再说出可能惹祸上身的话。 “我们亚希耳族的祖先,早期以游牧狩猎为生,每每将该日所猎回的猎物烧烤后,全家人就围坐在一起,各自撕下烤肉抓着吃,其乐融融。直至建立宝迦国,一百多年来,历代的王和所有的百姓仍延续抓食烧烤猎物的传统,孤,也不例外。” “由此可见,贵亚希耳族的祖先聪明、率性、不拘泥。” “哦?此话怎讲?”他眼带兴味。 “就拿眼前您与臣妾为例吧!您撕下烤兔腿,直接抓着大快朵颐,两三下就吃得只剩下骨头,比起臣妾拿箸夹肉,唯恐夹的力道太猛,半只烤兔会从盘子里飞出去,只能小心翼翼慢慢夹,结果辛苦夹半天才吃到一小块肉,连塞牙缝都不够,想填饱肚子岂不是要挑灯吃到天亮?所以,臣妾认为直接用手抓着吃烤肉,才是最省事最聪明的吃法。” “这都要怪用手抓食的传统太根深蒂固,才会令侍从一时大意,只记得为来自大唐的你添一副箸,却忘了将半只烤兔切块,以方便你取食。孤立刻传人送上一盘切块的兔肉给你。” “不,不必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刚才你不是抱怨半只烤兔不好夹取食用?” “没错,臣妾的却如此抱怨,因此,臣妾决定不用箸了。”红萼眼瞳子蓦地一亮,绽开粉颊上的两朵小梨涡,一脸子跃跃欲试。 “那……你打算怎么吃?” “入境随俗。臣妾打算跟王一样,直接用手抓着吃。”红萼依样画葫芦,在清水钵里净手擦干,涂着蔻丹的纤手一手按住半只烤兔,一手轻易地将烤得酥脆的兔腿撕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呃……大口咬下,鲜美的肉汁从软嫩的腿肉中释出,在嘴里化开来,这滋味教人吃了好心满意足。”红萼很快就把兔腿啃光光,她放下骨头,神情愉悦地拿棉布巾揩嘴擦手,请示: “王,臣妾吃饱了,可以起身走走吗?” “你请便。” “多谢王。”红萼这才想起自己一心一意只顾着吃,都忘了外头雷雨肆虐,她快步走到窗边,好奇地探出半颗头颅往外张望,冷不防,轰隆!雷鸣夹带闪电破空劈下,将猎屋照得白亮。 “喝?!”红萼吓一大跳,慌慌张张躲进格萨王怀里寻求庇护,她把头深深埋进他温暖的胸膛,两手死命环抱住他笔直的腰杆。 “别怕,我们在猎屋里很安全。”她主动投怀送抱,使得格萨王微微愣了下,旋即拿大掌来来回回轻抚着她的背脊,软言安慰。 “听您这么说,臣妾也就放心了。”她拍着心口,轻巧一笑,娇憨摸样教人看了不心动也难。 “唉!”格萨王吐出屏息已久的呼吸,情不自禁拿舌尖煽情地滑过她的唇瓣,惹得她一阵轻颤,怯生生探出粉丁小舌回应他。 这个生涩的小小回应给了格萨王大大的鼓舞,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波涛汹涌的渴望,不顾一切地将她按倒在毛毡上,两片炽热的唇印上她的,吻得激烈而彻底的需索着…… 他的大手将她宽松的袍领滑至肩下,露出诱人的锁骨,她刷地红了脸蛋,羞得扑下两排浓密长睫,不敢注视他。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似擂鼓。 “孤曾允诺未经你同意绝不会强要你。”格萨王的厚嗓沙哑地附在她耳蜗: “告诉孤,你要孤还是不要?若是后者,孤马上放开你,否则,再继续这样缠绵下去,孤恐怕将克制不住。” “臣妾、臣妾,呃……臣妾要您。”她双手铺展如蝶翼,栖息在他的颈脖,无比娇羞无比肯定的回答。 “噢!”他如释重负的一声重喘,翻身叠在她身上…… 火塘里舔着橘红的火焰儿,映着两条人影缱绻厮搂,唧唧啄啄…… 百花节又称看花节,于每年三月底,百花齐放的春末夏初之际,在王城郊野隆重举行,乃宝迦国重要节令之一。为了参加这一年一度的百花节,成千上万的百姓,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涌进王城。 百花节当日,由头戴金冠、身穿蟒袍的格萨王登上祭坛,率领文武百官焚香祭地,一则感谢天神庇佑过去的一年五谷丰收,再者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庄严肃穆的祝典之后,从所瞩目的赛马竞技正式登场,所有参赛者都是从各地推派前来的个中好手。 赛马音质顾名思义,既飙速度亦搏技术,参赛者必须在奔腾的马背上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包括在马背上挺立、仰卧、翻滚……等等,端看谁的速度最快难度最高,谁就是比赛的夺魁者。夺魁者不但可获得一匹血统纯正的名驹,还可以以谋得骑兵司卫的官职,因此被视为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参赛者莫不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让开!后退!再往退后……”开道的待卫不断大声叫喊,把群众隔开,清出一条通道,供格萨王、王后双双登上看台,并肩坐了下来。 “呜……呜……”低沉的号角响彻云霄,参赛者骑着马依序进场就预备位置站定。 七嘴八舌的群众顿时鸦雀无声,屏息注视着裁夺官将手中高举的红旗向下一挥,所有的马匹奋力向前奔驰,围观群众的情绪高亢得像掀开锅的烧沸滚水般整个沸腾起来。 参赛者纷纷在马背上施展个人的拿手绝活,艺高人胆大的参赛者时而仰藏马腹下,时而在马背上做前后翻滚,精湛的骑术博得围观群众大声叫好。不过,也有不少参赛者可能太过紧张,竟摔落马背跌个四脚朝天,立刻招来一阵讪笑,赶紧牵着马,灰头土脸离场。 经过一连串紧凑赛程的汰拣,天色渐渐暗下,下弦月已悄悄爬上淡蓝色的天空,终于,胜负分晓,夺魁者是来自桑布札伦,一个名叫辛洛的年轻人。 辛洛必恭必敬站在看台前,接受格萨王亲颁一匹全身毛色黑得发亮的大宛宝马,现场围观民众报以如雷掌声;接着,红萼王后也莲步轻移步下看台,准备将一纸骑兵司卫的任命状颁给辛洛,孰料辛洛竟抽冷子冲上前,一把扣住红萼的手腕往后扭,紧接着,一柄锋利的匕首横架在她脖子剩,在场群众全被这一幕震慑住。 “吓!”红萼的笑容僵在脸上,心,快速往下坠。 “大胆狂徒!竟敢对王后不敬,还不快点放开王后,孤可以饶你不死!”随着愤怒的斥责声,格萨王敏捷的身影已窜至红萼面前,辛洛毫不迟疑地划破红萼雪白的脖子,淌出一颗颗刺眼的血珠,所幸辛洛意在恫吓,伤口并不深。辛洛大声喊着: “格萨王!你若不想见王后被割断喉咙,就下令待卫退开,让出一条路来!快!” “众待卫往后开!”受制于红萼在辛洛手上,格萨王不得不妥协。这时候,从群众中窜出十多条人影,他们是辛洛的同伙,个个亮出预藏的刀刃,面向群众围成一道人墙,将红萼包围往,一步一步往后撤退。他们先把红萼推到前来接应的马背上,其余歹徒紧跟着一个个翻身上马,辛洛扬言: “格萨王!安思巴亲王说,只要你在三天内宣布将王位让给安思巴亲王,王后将毫发无伤回到你身边,否则你就准备为王后收尸!” “你替孤传话给安思巴,他若敢动王后一根寒毛,孤誓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格萨王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冷冷吐出。 “好!我会一字不漏把话带到。记住!三天后,王后是生是死就掌握在你手里。哈……”辛洛一群人扬长而去,马蹄扬起滚滚黄沙,围观群众一回过神,莫不议论纷纷。 “微臣防御疏漏、护驾不力,微臣罪该万死!”禁卫军统领上前请罪。 “发生这种事,身为禁卫军统领的你确实难辞其咎,不过,眼前最要紧的是该如何把王后从安思巴手里救回来。至于你该当何罪,日后再议,你快去宣黑斯廷进宫见孤。” “微臣遵旨。” “去年,安思巴掳走冲赛城城主的妻儿,迫使城主对安思巴党羽目无王法大肆搜刮百姓财物的行径视若无睹。今日安思巴又故伎重施,派人参赛一举摘冠后,伺机挟持王后要胁王让位予他,企图以最小的代价谋取最大的利益。安思巴呀安思巴,你也不想想,此番面对的乃是格萨王,非冲赛城城主,这回你以小搏大的如意盘注定要落空。”在新的冲赛城城主到任后,即动身返回王城的黑斯廷语带嘲讽。 “孤从你说话的语气,不难嗅出你已然看出安思巴重复使用相同手法,表面上似乎占了上风,实乃自曝其短?”从红萼被掳走后就苦着一张俊脸的格萨王,总算露出一丝笑容,他欣慰地拍了下黑斯廷的臂膀,称赞道: “你能洞见癓结,不愧是孤最信任、最器重、最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承蒙王谬赞。” “虽然孤从冲赛城事件中洞悉了安思巴身边已无足够与孤对抗的人马,可安思巴手里如今握有红萼,比他拥有千军万马更教孤寝食难安。” “依微臣之见,安思巴既已放话三日限期,就意味着王后暂时不会有危险,请王宽心。” “没错,王后暂时不会有危险,我们必须抢在三日期限之前救出王后。” “王,您是否已有对策?” “嗯。”格萨王点头: “孤命你大量点出悬赏告示,凡正确提供安思巴下落者,赏金五千两。” “这……如此一来,王后遭掳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到戍守边防的独孤飞鹰耳里,届时他一定会前来理论,怪罪王没能保护好王后。” “孤再三琢磨过,单凭官兵的力量要在最短期限之内找到安思巴的落脚处恐非易事,唯有透过重金悬赏,鼓励百姓提高警觉,注意周遭有无可疑的出入分子,进而向官方提供线索,双管齐下,或许可以在三日期限之内直捣安思巴巢穴救出王后。”格萨王神情有些无奈地撇唇苦笑。 第十八章 “至于独孤飞鹰……只要能尽速救回王后,就算得和他再痛快打上一架,孤也只好奉陪到底。”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你祭出重金悬赏,此事不仅鼓励百姓加入协寻行列,说不定在诱人的赏金之下,安思巴的手下也会心动,不惜来个窝里反,出卖安思巴。” “孤不确定安思巴的手下是否会也卖他,不过孤倒是很确定悬赏告示一旦贴出,势必涌进大量线索,面对这种状况,切记务必要将百姓所提报的线索一一查清楚,万万不可轻易或漏失。” “微臣谨记在心。” “很好。”格萨王步上金阶坐上龙椅: “黑斯廷上前接令。” “吾王万岁!”黑斯廷撩起袍跪下。 “执孤之腾龙金令,你可任意调动各司、府、衙、郡的官员及兵力,即刻展开救援王后的行动,不得有误。”格萨王掏出一枚金质、锵刻五爪腾龙令牌。 “微臣遵命。”黑斯廷双手接下腾龙金令。 “你退下吧。” “是。” “黑斯廷!”格萨王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住黑斯廷。 “微臣在。”黑斯廷转身一揖。 “一有王后的消息,不管任何时辰,你都可以直接进宫见孤。” “是。”黑斯廷大步离开。 “……”格萨王环视空落落的寝宫,伸手抹了把脸,当手掌滑至口鼻处,露出一双沉痛、疲态的眼,他在心中不住地呐喊着: 红萼!你在哪里?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辛洛见过王爷。” “干得好!辛洛!”安思巴笑得合不拢嘴地从铺着虎皮的座椅起身相迎。 “谢王爷。”辛洛别过脸朝门外喊着:“把藤篮抬进来!” “是!”两名男子抬着一个圆缸状的藤篮,吃力地跨越门槛进入花厅。 “这藤篮是?辛洛,你该不会是把金尊玉贵的大唐公主、当今的王后,塞在这个藤篮里吧?” “正是。” “好你个辛洛!”安思巴笑嘻嘻握拳捶了下辛洛有胸膛,掉头吩咐: “嗳……你们轻轻地慢慢地把藤篮放下,千万别震晕本王的娇客……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放好藤篮就出去。” “是。”两名男子应声走开。 “辛洛,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 “小的自应为王爷效命,还望王爷切莫忘记你答应过小的,他日您若登基为王,将赐小的骑兵司统领一职,同时要把赤珠赐予小的为妻。”第一眼见到赤珠,就无法自拔爱上赤珠的辛洛冲着安思巴承诺事成之后要将赤珠嫁他为妻,才决定参加百花节的赛马竞技;为了脱颖而出,这段日子以来,辛洛每天勤练、苦练骑术,从不喊苦,最后果真如愿摘冠,并且顺利抓回王后。 “你放心,本王向来一言九鼎。” “多谢王爷。”听到安思巴这么说,辛洛才敢确定官位,佳人将是他的囊中物。 “快快快!快打开藤篮,本王迫不及待想瞧瞧把格萨小子迷得神魂颠倒的红萼王后究竟长得有多美。” “是。”辛洛拆开藤篮上头的绳结掀开篮盖,将蜷坐在篮内的红萼举高抱出来,解开绑着她手脚的绳索,再抽出塞在她嘴里的破布。 “咳……”红萼清了清喉咙,举目打量厅堂内简单的摆设,猜想这里应该只是暂时的落脚处。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眼前这名高大的男子身上。从刚才他和辛洛的对话,她知道他就是安思巴……挺拔的仪表隐约有着格萨王的神韵,可惜长期与盗匪流寇为伍,与生俱来的王族贵气已被暴戾之气侵蚀得荡然无存。 就在她打量安思巴的同时,安思巴也正眼神粗野放肆地盯着她…… 粉丹丹的肌肤吹弹得破,两道弯若柳叶的蛾眉下,扑闪着一对如梦似幻的亮瞳子,挺直微翘的鼻梁底嵌着一张樱桃小口,尤其额头上那颗红艳艳的朱砂痣,将她妆点得美若天仙。安思巴涏着笑脸直搓着手,很想扑过去一亲芳泽,猛想起辛洛还杵在一旁,立即挥手打发道: “辛洛,你一路辛苦,下去歇着吧。” “是。”辛洛是明白人,知道好色的安思巴嫌他碍事,于是很识趣地退出门外,差点和耳闻红萼已送到、匆匆赶来的赤珠撞个正着。辛洛毫不掩饰地睁大逸着浓情蜜意的眼痴痴望着赤珠,赤珠劈指啐了过去: “看什么看!小心我叫王爷挖出你的眼珠子。哼!”赤珠一甩袖,踏进厅堂。 “赤珠!你怎会出现在这里?!”红萼在吃一惊,当她在藤篮里听到赤珠这个名字,还以为是同名,没杨到真的是赤珠。 “我是安思巴王爷的女人,理所当然跟他在一起,有啥好大惊小怪?” “胡说!你是格萨王的妃子,怎可不知羞耻地说出这种话!” “啧……你瞧你,才说不到两句话,就端起王后的架子训起我来了。不过,见到你被掳的狼狈模样,我心情大好,决定不跟你计较。反正三天后,爱你爱到无可救药的多情格萨王一定会双手奉上江山换回你。一旦安思巴王爷继位成为安思巴王,我呢,则已承蒙安思巴王亲口封我为后,这样的转折,正好印证了风水轮流转,到那个时候,你看我怎么修理你!” “安思巴亲口封你为后?这……这就奇怪了,因为在你进来之前,本宫在藤篮里明明听到安思巴再次承诺事成之后要将你下嫁辛洛为妻。” “什么?!安思巴!你要把我嫁给辛洛?!”赤珠倒抽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辛洛会用那种暧昧的眼神注视她。 “没错。”安思巴轻睨了眼赤珠,坦承: “本王看得出来辛洛这浑小子喜欢你,所以就拿你当诱饵,好让辛洛乖乖为本王卖命把王后抓来……” “你玷污我的清白还利用我,让辛洛为你卖命?安思巴!你、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听不下去的赤珠豁出去的扑向安思巴。 “自讨苦吃!”安思巴一把揪住赤珠往墙壁猛撞,痛得赤珠身子靠着墙壁滑落摊软倒地。安思巴余怒未消,对着赤珠一阵拳打脚踢。 “住手!安思巴!本宫叫你住手!听见没有?!”红萼担心再打下去恐会闹出人命,开口大声制止。 “你叫本王住手?行!本王就依你,卖你这个面子。”安思巴调戏地拿手指头勾起红萼的下巴,凑上他的嘴。 啪!红萼怒极狠掴他一记耳光,安思巴、赤珠全愣住。 尤其赤珠更是忘了浑身疼痛,在心里直呼:红萼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牚掴安思巴! 安思巴的黑眼睛闪着很残很恶的光,赤珠很清楚每当安思巴露出这种神情之后,即会暴跳如雷,接下来安思巴不把红萼打得鼻青脸肿才怪!没想到结果却出乎赤珠意料之外,安思巴竟是嘻皮笑脸表示: “打是情骂是爱,你这一巴掌打得好。等本王爷正式成为安思巴王,你仍是宝迦国的王后。”深谙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安思巴,慑于她乃大唐公主,有大唐皇帝当靠山,就算挨了一记耳光,也只能摸鼻子自我调侃找台阶下。只是,经赤珠这么一闹,既定行程已延宕,安思巴外喊着: “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两名抬藤篮的男子再度现身。 “先将王后的手脚捆绑起来,再把破布塞回她的嘴巴,放进藤篮里。” “是。” “不、不要!救命啊!你们……”任凭红萼喊破喉咙,也难逃再一次被塞进藤篮的命运。 “小心抬着藤篮,往既定的目的地出发。” “是。”两名男子合力抬起藤监往厅外走。 “你琮不起来!少在那里给本王装死。”安思巴走过去踢赤珠一脚,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赤珠目送摇摇晃晃的藤篮消失在眼前,不由得忖着:被装在里头的红萼一定被晃得极为难受吧?这……她这是怎么了?她不是日日夜夜巴望着红萼落难的这一天到来吗?如今宿愿得偿,她怎会突然关心起红萼的感受来着?赤珠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每走一步就牵动全身骨头剧痛。 直到此刻,赤珠才倏然醒悟,她不仅一手毁了自己毁了红萼毁了格萨王,同时也毁了宝迦国,悔不当初的泪水溃堤,她遮住脸孔,哀哀啜泣…… “老人家,您有什么重要线索要通报,请坐下来说。”听到部属进来禀报有一名老叟神色匆匆跑到骑兵司衙,表明手上握有重要线索要面禀黑统领,黑斯廷忙放下才咬一口的烤饼出来接见。 “是、是,多谢。”憨直的老叟打从出娘胎活到这把年纪,头一回进衙门见官,看得出来有些紧张,只敢拘谨地挨着椅子边沿坐下,两手交叠在膝盖上,不时微微颤抖。 “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平日以何为生?”黑斯廷循例问着。 “老朽叫阿旺,今年七十二岁,家住鬼笔峰山脚下的羊同村,家中三代都以上山采药为生。”阿旺见黑斯廷说话客气不打官腔,紧张的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下来。 “嗯。”黑斯廷边听边点头,往下问道: “那么,今日有什么不同于往常的事吗?” “有。今日晌午,老朽从鬼笔峰采完草药下山时,在芦花湖畔的一条岔路上与一群人擦肩而过。” “什么样的一群人?”黑斯先廷眼神倏沉,追问着。 “那群人目露凶光绝非善类,其中有两个人合力抬着一只藤篮,看起来沉甸甸的。”阿旺说到这里,顿住话,看着黑斯廷。 “老人家,请您继续说下去。” “那群人看到老朽时,似乎很意外,有一个还上前抢走老朽背上的竹篓子,把篓子里的药草翻得稀巴烂。唉。” “后来呢?” “后来看起来应该是那群人的头儿喝斥老朽快滚,吓得老朽连辛苦采了两天的药草全不要了,急忙连滚带爬离开。不过,老朽越想越纳闷,这鬼笔峰人迹罕至,怎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老朽就躲在大树后面偷偷数了数,那群人一共有六十二个。” “您可知道他们往哪里去?” “大人,您听过柴家古宅吧?”阿旺未作答,还岔开话题。 “听过。柴家古宅不就是那间出了名的鬼屋?”黑斯廷回答着。位在王城近郊的柴家古宅占地数甲,也不知什么原因,原本人丁旺盛的柴家,子孙一个个相继意外死亡;从此柴家被巫师下诅咒闹厉鬼的传闻甚嚣尘上,加上好事者刻意加油添醋,绘声绘影,搞得人心惶惶,纷纷搬离。人去楼空的柴家古宅经年失修,宅院斑驳颓毁,荒烟漫草,阴森得就连大白天也没人敢靠近。 “没错。”阿旺摸下巴花白的山羊胡子,言归正传: “大人,一般人光听到柴家古宅这四个字都觉得毛骨悚然,避之唯恐不及,那群人却偏偏朝着柴家古宅走去,令老朽怎么想也想不透。回家后,我把这件透着古怪事说给儿孙们听,儿孙们听了之后,也觉得事有蹊跷,怀疑那群人可能就是挟持王后的歹徒,于是叫老朽一定要来衙门通报。”老叟滔滔不绝地说着,与先前畏缩胆怯的模样判两人。 “你说曾与那个头儿打过照面?”黑斯廷暗忖着:以一座遭世人遗弃的古宅作为掩护,的确高明。 “是啊!那头儿长得相貌堂堂,身边还有一名美艳女子伴随。” “你看到的头儿是不是他?”黑斯廷从卷帙底抽出安思巴的画像,供阿旺指认。 “对!这浓眉阔嘴儿……没错!就是他。” 第十九章 “老人家,非常感谢您提供这么珍贵的线索,事关重大,还请您回去后不可对外张扬,以免打草惊蛇。”黑斯廷起身拱手称谢,进一步说道:“待确认无误,我会将五千两赏金派人送于府上。” “老朽贪财!先跟大人说声谢了。”阿旺再三哈腰致谢,眉开眼笑离开。 “传令下去,衙里有谁熟悉柴家古宅,立刻前来见我。”这两天,民众一呈报线索,黑斯廷马上派人前去查证,把骑兵司衙上下累得人仰马翻,可惜仍一无所获,安思巴宛如夜里的露珠被白昼的晨曦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当黑斯廷正感焦急、沮丧时,阿旺的出现使得黑斯廷适时掌握安思巴的行踪,令黑斯廷精神为之一震。 “是。” “属下名唤拉桑,家住羊同村,小时候时常和玩伴三五成群在柴家古宅一带玩鬼屋探险的游戏,对柴家古宅附近以及古宅内的院落了若指掌。”拉桑据实禀告。 “好极了!你随我进宫晋谒。” “属下遵命。” “那位老人家已经指认安思巴?”格萨王靠着椅背,专注聆听黑斯廷的奏陈。 “是的,王。” “若按照老叟的说词,那只沉甸甸的藤篮里头极有可能装着王后?这个该死的安思巴,竟敢如此折磨王后!”格萨王既心痛又气愤。 “王,请息怒。” “这么说,柴家古宅闹鬼的传闻应属有心人故意制造、散播,为的就是要让大家心生恐惧,不敢随便靠近古宅?怪不得安思巴每次败逃都能安然躲过追缉,原来他就藏在柴家古宅。”格萨王别过脸问一旁的拉桑: “地形图绘好否?” “属下绘制完成了。”拉桑作梦也没想到可以站这么近与格萨王说话。 “这一带,除了柴家古宅之外,还有没有其它民宅?”格萨王走过去看着摊在桌案上的地形图,上头将柴家古宅的里外标示得十分详尽,一目了然。 “没有。”拉桑指着地图,详加说明: “柴家古宅孤悬在山崖上,宅子后面是芦花湖的滂湃湖水,要进出古宅唯有门前这条羊肠小径。” “也就是说,若包围柴家古宅,安思巴几无退路可言?”格萨王嘴角起笑意,忖着:聪明反被聪明误!完全符合安思巴鲁莽的行事作风。安思巴以为古宅是绝佳的掩护,却未考虑到古宅唯有一个进出口的优点亦是致命的缺点,只要阻截古宅的门前小径,要抓安思巴有如瓮中螯。格萨王沉吟道: “想必安思巴会在小径沿途没下层层暗哨戒备。拉桑,依你之见,哪些地点最适宜布哨?” “王,据属下判断,有三个地点最适宜。” “哦?你快把位置标出来。” “要设置暗哨得有可容藏身的掩蔽物,所以属下认为最宜布哨的地点,第一个是岔路,因为在岔中前面有一丛茂密的竹林,可供哨兵藏匿;第二个是小径中途路旁有一颗巨大岩石后方;第三个是古宅大门前,有两棵参天老槐树,树上是绝佳的制高点。”拉桑一面解说一面拿蘸上朱砂,圈出这三个地点。 “拉桑,难得你年纪轻轻,却能观察入微,值得嘉许。”格萨五不吝夸赞。 “多谢王的夸奖。”拉桑喜得眉飞色舞。 “孤决定今晚发动夜袭。黑斯廷!” “微臣在。” “孤命你速往虎啸营挑出包括弓箭手、搏击手在内的五十名士兵参与今晚的夜袭。同时传旨下去,此次行动绝对机密,严禁所有参与者走漏风声,违者论斩。” “微臣遵旨。” “挑出人选后,你和拉桑再进宫与孤进行沙盘推演。今晚,孤一定要将安思巴绳之于法。” “是。”黑斯廷领旨,带着拉桑退下。 “唉!”红萼抱着膝盖,身心俱疲地坐在榻上,甜蜜又苦涩地想着格萨王,忍不住吐出一声叹息,不懂为何他俩的情路一路走来屡生波折? “王后娘娘。”赤珠手里端着盘子,悄然立在榻前,低头轻唤。 “是你。”红萼看了眼赤珠,清澈的眸底无怨无恨,一脸平静。 “这两天你不吃不喝,再这样下去身子肯定会撑不住。”赤珠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你……”红萼吃过赤珠的亏,令她禁不住怀疑赤珠的关怀有诈。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这不怪你,都怪我一时被嫉妒冲昏头,才会百般算计你陷害你,最后落得害人不成反害自己的下场。”赤珠内心五味杂陈,悔恨不已。 “……”红萼淡瞥赤珠一眼,缄默不语。 “我奉劝你吃点食物,否则王来救你时,你会虚弱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如此一来,岂不拖累了整个救援行动?” “你说这话该不会、该不会是……安思巴派你来试探我?”红萼眼神警戒起来。 “安思巴污辱我欺骗我利用我,我对他恨之入骨,再也不会为他做任何事。” “虽然你的觉悟来得太迟,不过,总比没有好。” “来,多少吃一点吧。”赤珠把盛着牛肉炸饼的盘子塞到红萼手上。 “你……为你如此肯定王一定会来救我?”红萼接受赤珠的劝说,咬一口牛肉炸饼。 “因为,王他是那么那么那么死心埸地的深爱着你,我相信王一定会排除万难前来救你。”赤珠语气平静地回答着。 “不瞒你说,本宫既盼望王来救本宫,却又担心王为本宫涉险。你说,本宫是不是很矛盾?”红萼心中苦于无人可倾吐的话,一古脑儿说给赤珠听。 “你不必担心。今日的安思马已非昔日的安思巴,焉所谓:泥鳅翻不起大浪。” “但愿如此。对了,你怎会和安思巴在一起?” “一言难尽。”赤珠低眉,心是苦的,良久,才启齿:“我和桑玛为了躲避官府的通缉……” “通缉?什么通缉?” “我害你坠崖,王知情后,必然龙颜大怒,下旨全面通缉我,不是吗?” “王的确曾想下旨通缉你,后来接受本宫的求情,决定放你一马。” “这……我不择手段加害你,你一点也不记恨,还在王面前为我求情?你让我好生惭愧,简直无地自容。”红萼的好与善良,更彰显她的坏与狠毒。 “你快别这么说。” “唉!我和桑玛以为准遭官府的通缉无疑,主仆俩像惊弓之鸟,不敢走人来人往的官道,尽挑人烟稀少的小路,结果在树森里迷了路,不幸遇到安思巴,可怜的桑玛为了保护我而惨遭安思巴的杀害,我也难逃安思巴的魔爪,遭受凌辱。” “这个罪大恶极的安思巴!”红萼怜悯地望着饱受摧残的赤珠,慨然承诺: “你放心,王若前来救本宫,本宫一定求王带你一起回宫。” “真的?”赤珠喜得两眼熠熠生光,随即神情黯然地垂下眼睫,心想:就算王不计前嫌肯接纳她回宫,可曾经沧海难为细浪,宫里的人会拿何种眼光看她?又,她可受得了多嘴的宫女们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 “赤珠……” “嘘。有脚步声朝这里走来,来人若是安思巴,等一下我的言词可能会冒犯你。”赤珠眼角余光瞄见安思巴正越过门槛跨进堂屋,赶紧将几欲坠下的泪水逼回眼眶,故意说给安思巴听地凉凉挖苦,道: “哼!你不是挺有骨气,宁可挨饿也不肯吃我们抢夺百姓财物所买来的食物?怎么才饿个几顿就捱不住,开始吃了呢?啧……胃口不错嘛!全吃光了。” “赤珠!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安思巴很高兴见到红萼终于肯吃了,由此即可断定红萼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这种人最好对付,只消假以时日,意志磨光后,就会随遇而安,当他的王后……安思巴想着想着,眼皮子越来越重,张口打了个大呵欠。 “本王累了,想睡一会儿,你最好安静点。” “王爷困了?那,我闭嘴就是。”赤珠静待安思巴发出鼾声,才松口气地垂下提得老高的肩膀,朝红萼露出一个满是无奈的苦笑;而红萼见安思巴呼呼大睡,这才卸下心防,把头伏在膝盖上小寝片刻,养精蓄锐。 月黑风高。 乌去笼罩整个夜空,真个是天助格萨王也。 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暗夜,正是发动夜袭的最佳时机。格萨王带领五十骁勇,身着夜行衣,背弓跨刀,一行人在鬼笔峰入口下马,无声无息朝着柴家古宅逼近。 当一行人掩至岔路口,果然看见一丛竹林。众人俯贴泥地,一动也不动。站在第一线的弓箭手在夜色掩护下,窜步上前,屏息抬眼展开搜寻……弓箭手如鹰准身犀利的厉眸一扫,很快就捕捉到竹林的隐密处人影晃动。 说时迟那时快! 咻咻咻!弓箭手连射数箭,只闻几声嗯啊的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撞击声。弓箭手上前查探对方的鼻息,确定断气后,打出手势,格萨王等人赶前会合,数一数地上一共躺了四个,一箭穿心,干净俐落。 熟悉地形的拉桑一马当先带着搏击手在半人高的草丛里朝岩石方向匍匐前进……无月无星无风的夜晚,四周黑得死寂,偶尔传来几声蛙鸣,划破大地的寂静。 巨大岩石像鬼魅般突兀地耸立在咱旁,拉桑等人在靠近岩石时,按照沙盘推演,兵分两路采左右包抄,藏身在岩石后面的两名斥候被突然冒出来搏击手吓了好大一跳,还来不及发出警讯,搏击手凌空一个鹘子翻身,钢臂绕颈喀啦一声,扭断脖子,两名斥候即一命呜呼。顺利闹过两道关卡,一行人继续在草丛中快速爬行,柴家古宅已隐约可见。 这时候,四名身手娇健的士兵口含利刃,手脚俐落地爬上门口的两棵老槐树,格萨王看着树梢一阵激烈晃动,不一会儿,四名士兵已重新回到地面,就着靴底将利刃的血迹抹去。 暗哨尽除,格萨王从草丛现身,两只星眸紧盯着两扇高大的门扉,门扉上的漆已斑驳脱落,仍掩不住昔日大户在家的气派。格萨王手一挥,十多名士兵翻墙入古宅,分头夹击。首先,从后面徒手劈昏门廊的守卫后捆绑起来,再破窗潜入将安思巴在睡梦中党羽一一制伏。 “……”格萨王将二十名士兵留守古宅外头,其余的士兵随着格萨王冲进古宅堂屋,课题杂的脚步声惊醒安思巴,安思巴腮上横肉抽搐了两下,转身抓起榻上的红萼。 “王!”红萼见到格萨王,喜得露出如鲜花盛放的笑面。 “红萼!”格萨王跨前一步,身后的弓箭手一定排开,个个箭搭弦——瞄准安思巴。 “站住!不要再过来。”安思巴拿红萼当挡箭牌,大声喝令。 “……”格萨王停下脚步。 “王爷!”蜷缩在墙角的赤珠惊慌起身躲在安思巴背后,两只眼晴惶恐的看着格萨王,格萨王回以一脸铁青,很意外赤珠和安思巴竟是一丘之貉。 “格萨!你倒是来得挺快的。”安思巴付着:部署在外头的暗哨一点动静也没有,恐已凶多吉少。然而面对格萨王突然出现,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安思巴很快就拾掇慌乱的心境,顽强以对。 “安思巴!你的手下死的死擒的擒,孤奉劝你快放了王后,不要再做无谓的困兽之斗。” “我手里握有王后这张保命符,还怕你不成?”安思巴一副有恃无恐的狞笑着。 终章 “安思巴,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格萨王深邃的瞳眸在幽忽油灯窜跳下,闪着慑人的寒芒。 “格萨!在你取我性命之前,我会先将这把短刀插进王后的心窝。不信你试试!”安思巴抽出一把短刀,刀尖抵住红萼心口。 “你……”格萨王投鼠忌器。 “格萨,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刀子不长眼,要是一个不小心刺进你心上人的心窝,血溅五步,死在你面前,你岂不是要抱憾终身?”安思巴坏得邪门地悻悻说着。 “王!你不要管我,快下令拿下安思巴!”红萼不顾自身安危,出言力誎。 “红萼……”红萼的话把格萨王的心绞得更紧、更痛。 “王后,你错了。今晚格萨王是来英雄救美,不是来替你收尸的。哈……”安思巴嚣张地仰头狂笑。 “……”格萨王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瞳又气又急,奈何无计可施。他心头雪亮,很清楚安思巴性情残暴,视人命如草芥,要是被逼急了,恐怕会不惜玉石俱焚,拉红萼同归于尽。 “格萨!叫你的人马放下弓箭撤出堂屋。”安思巴无意再僵持下去,打算走为上策。 “……”格萨王装聋作哑,不动如山。 “可恶!”安思巴见格萨王不肯就范,举力作势往下刺,红萼从容认命地闭上眼睛。 “住手!安思巴,你快住手……”眼看着刀尖即将刺入红萼心窝,格萨王吓出一身冷汗,大声制止。 “要我住手?可以,你马上下令所有人都放下武器。快!不然我就直接一刀刺进她的心窝。” “不!王,你千万不可以纵虎归山。”红萼情急喊着。 “孤命令你们……放下武器。”格萨王当然知道不可纵虎归山,但,他不能、也不忍见红萼遭遇不测,只能黯然下达命令。 “哈……”安思巴狂笑地架着红萼一步一步往外移动。 “安思巴!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去死吧!”从心底最深处迸出最沉痛的咒骂,赤珠手持预藏的匕首,用尽全身的力气刺向安思巴的背脊,安思巴突遭暗算,被刺了道深口子,血流如注,松开紧紧扣住红萼的手,格萨王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红萼拽到身边。 “赤珠!你这个该死的贱人!”安思巴反手举刀朝赤珠的心口猛刺。 “啊!”赤珠惨叫一声,鲜血不断从心口涌出,最后终告不支,倒卧在血泊中。 咻咻咻!弓箭手见机不可失,火速拾弓搭箭,飞蝗般的羽箭劲射而出,安思巴身中数十箭,浑身是血,惨死在乱箭之下。 “赤珠!”红萼飞奔过去蹲下身子,望着痛苦抽搐的赤珠,赤珠的眼神却是瞟向站得直挺挺的格萨王。红萼扯了扯格萨王的袍角,格萨王随即单膝点地,俯身托起一身血污的赤珠。 “王,赤珠知错了……请您……原谅……赤珠。”赤珠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你在关键时刻拿自己的性命将局面转危为安,救了王后,也让安思巴伏诛,将功折罪,不论你曾犯下何等过错,孤都原谅你。”格萨王脸上释出宽容的淡笑。 “真的?太……太好了。王……赤珠……尚有一事……相求。”赤珠奄奄一息。 “你说,孤,听着。”赤珠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格萨王必须将耳朵贴向她的嘴唇,方能听清楚。 “求您……将赤珠……将赤珠的遗体运回……阿扎国安葬……”赤珠说完,头一歪,气绝在格萨王的臂弯里,格萨王将赤珠轻轻地平放在地上。 “赤珠!呜……”红萼抚尸痛哭失声。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多保重。”格萨王搀起红萼,下令: “黑斯廷!依赤珠王妃的遗愿,将她的遗体送回阿札国安葬。”格萨王瞥了眼安思巴的尸首,继道: “至于安思巴……就地掩埋。” “是!”黑斯廷命人将两人的遗体撤走。 “别哭了。来,孤为你擦干泪水。”格萨王探入衣里,掏出一方丝帕为她揩拭脸上的泪水。 “咦!这不是臣妾的丝帕吗?”红萼抢走他手上的淡紫色、绣着一朵红色朱董的丝帕,心一揪,脸上晶莹泪痕犹在,嘴角却是漾开一抹甜笑,低呼道: “姨娘说,这些年来您一直随身带着臣妾的丝帕,原来姨娘说的是真的,不是在哄臣妾。” “这……姨娘都告诉你了?”格萨王搔搔头,咧嘴笑。 “王,您为何不在洞房花烛夜挑明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红萼娇嗔怪罪。 “有啊!当晚孤不是说多亏你额头上的这颗朱砂痣泄漏了你的身份?这不就是在暗示孤曾见过你?只是你没注意听罢了。” “臣妾没听出您的弦外之音,您就应该直截了当把这些年来您对臣妾的一番情意吐露出来,不就行了吗?这样,臣妾就不会误以为您娶臣妾是为利益结合。” “唉!当孤以为多年的等待终于开花结果,兴匆匆踏进寝宫,却一眼识破你的移花接木之计,你这么做,重重伤了孤的心,在这种情形之下,孤纵使对你有再多浓的情意,又如何说得出口?” “幸好您一眼看穿,不然臣妾去哪里找一个像您这般深情的夫婿?” “你这么说……是否意味着经过几番波折,你的心里已住进了孤?” “嗯!” “红萼!”格萨王紧紧抱着她,良久、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提议道: “我们回宫吧,相信孤所安排的支援人马已在宅外等候。” “好!”红萼和格萨王十指紧扣,双双跨出堂屋穿过回廊走到古宅外,看见所有士兵早已在古宅外,分列左右恭候两人。 “……” 红萼缓缓地抬眸仰望…… 黑夜已尽,蛋青色的天光微亮,几朵蓬松的浮云拂净了天幕。这时候,从两棵参天老槐树传来啁啾鸟声,使得红萼不由得回想起——王迎娶她的当日,宫女们所吟唱的: “东方飞来金色凤凰百灵鸟在天空迎唱 欢迎天朝来的公主大草原是你的家乡。” 是的! 大草原是她的家乡。 今生今世。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