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银光泪 下》 楔子 【楔子】 泪 酒,得用心酿。 小楼夫人说的。 风家夫人酿酒,总在秋收之后,用桂花大米作曲,将精白大米当底,磨粉蒸煮。取少许城外味甘清泉,于二更夜里同新曲加料揉成,入大桶发酵。 年后入瓮泥封,收入大窖,温不能高,不能低,不得光照,须得小心顾着、候着,日日查其景况,只要泥裂便更泥再封,不令漏气。 夫人酿的酒极好,醇厚,味美。 酿得一年,方得开封,开封后,滤去其渣,便能饮之。 其色,如金泉,透明清冽,入喉不烈不呛;其香,温润醉人,饮后三日不散;其劲,强而有力,教人流连忘返,低回反思,总留一口,不舍饮去。 那酒,因是银光出生那年所酿成,夫人便将其取名为银光。 银光酒,酿得的量极少,夫人向来不出售,只藏给自家亲友品尝,可越是如此,越令人好奇,偶有一两坛赠出,便有富商巨贾争相出价抢购,即便得到了,也常是舍不得喝。 小楼夫人爱酿酒,他打小只要得空,就会被叫去帮忙。 老爷给了她一亩田,让她种米酿酒,秋收时,他总会带银光一起帮着去那亩田收稻,他喜欢赤脚站在泥土里,喜欢冰凉湿润的泥土从脚趾缝中穿过渗出,包裹住脚掌的那种感觉。 当风吹过,低垂的金黄稻穗哗沙哗沙的响着,银光总会开心的在稻田中奔跑,弄得满身都是泥与稻谷香。 秋收之后,冬藏之前,他有半数时间,是待在酒坊的。 有一年,青姨带了个人来帮忙,说是她大哥的儿子,那人大他好几岁,皮肤黝黑,去哪儿都打着赤膊,也不爱穿鞋,虽然尚是少年,看起来却和成人一般高大,而且他说话有口音,似番人一般。 因为年龄相近,他负责教这家伙该做些什么,也和他在酒坊里一同揉曲,一块守夜,一同在空闲时练武切磋。 后来,他和那个人,成了朋友。 虽然日后各奔西东,两人年年总会找数日相聚,有时候聊聊年来所遇趣事,有时候不说话,就只喝酒。 十八那年,他兽化的程度加剧、时间间隔缩短,他试图离开,走了,却又回来,总无法真的远走。 之后,他又试了几次,然后知道他可能无法做到,他忘不了她,丢不下她,她也不肯让他忘,像是得知他的心思,她总在他身在远地,托人送来一坛新春老酒、一把新要荔枝,抑或小小一罐酒酿金菊、一双新鞣皮靴、一袭内衬九曲滩羊毛的出锋背心…… 她从不留笺,不写信,关于她闯祸的消息却从不曾断过,总还是让他一次又一次,难以自己的上了马、上了船,回到绮丽的江南,替她收给残局。 又一年,那男人又来,和他一起在月下守夜,一块喝酒,喝儿时两人一起酿的酒。 那几坛酒,很醇、挺香,但还是带了一点苦,一点涩,其中一坛甚至是酸的。 他笑了起来,男人也是,可他们还是一起干了它。 那一夜的月,是如此明亮,而他或许是有点醉了,当他灌了另一坛苦酒,月竟开始变得朦胧,然后他听见自己说。 「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他抱着那坛映着月光的酒,看着那个见多识广、胆大包天的好友,缓缓要求:「如果哪一天,若我发疯变成野兽,请你杀了我。」 「当然。」男人露齿一笑。 「我是认真的。」他拉回视线,看着怀中的酒,苦笑。 男人转头看着他,看见那坛酒中的月糊了,被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弄糊了。 看着那坛酒,看着那好友,男人淡淡开口。 「我知道。」 闻言,他再次自嘲的笑了起来,哑声说:「谢了。」 男人只拎起手中的酒坛,再喝一大口,然后跟着也笑了起来。 他一喝、再喝,喝光了那坛酒,又换一坛。 可那酒好苦啊,又苦又酸,却仍教他依依不舍,只因偶尔还是会甜啊。 会甜得……甜得让他心口发热…… 所以,舍不得放开,怎样也无法放开。 酒一坛、再一坛,涟漪一圈又一圈,他笑着又笑着,再笑着。 那一夜,他们一起喝到几乎烂醉,可他知道那个男人会记得他的承诺,信守那个承诺。 只要有需要,当疯狂将临,他会通知他,届时这个男人会回来,回来亲手杀了他,杀了那头疯狂的野兽—— 第一章 【第八章】 扑通! 大量冰冷的水,灌进口鼻,她呛咳起来,却只喝到更多冰冷的水。 她痛苦的挣扎着,因此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她在水里。 屏住了呼吸,她忍着胸中的疼痛,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急着吸气,但透心的冷,让她不断颤抖,仿佛就连身体里的热血,都已结冻,可腰腹之中,仍是热的。 好热,好痛。 她的意识再次模糊,就在她终于憋不住,再次张开嘴时,她终于被带出了深冷的水面。 她呛咳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然后意识到,她必定曾痛昏过去,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自己像被奔跑的大手抓着,奋力的上下摇晃。 夜的雨,很冷,好冰。 风在耳边呼啸,冰冷的雨如刀,狠狠的打在她身上,还未曾来得及停留,就已被狂风生生刮下。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除了那滴滴答答哗哗啦啦的雨。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朦胧中,她迷糊的想着,感觉万般困惑。 身后的某处,似有人声喧嚣,火影重重交叠,金铁铿锵直响。 「那里!在那里!快追——」 银箭又破空,风又开始惊嚎,长草利叶割着她的手脚,划过她的脸颊。 唰唰、唰唰—— 好疼,好痛。 她想闪躲,钳住她的东西却咬得更紧,让她蓦然忆起。 牙,那是牙,那是他的牙,他咬了她——它咬了她—— 不是它的错,他们伤了它,它以为她是敌人。 她知道,但热泪依然迸出眼眶。 她费力的呼吸着、用力喘息,试图睁眼看清,却什么也瞧不见,只感觉到那火烫的嘴,炙热的呼吸。 蓦地,长箭嗖嗖而过,钉在树上、打在地上、射入水里。 响笛又响、再响。 马蹄震震,隆隆而来。 前方某处,亮起了光,身后追缉的骑兵,将火炬高举。 她听见了水声,不是雨水,是潮浪,然后看见,那水岸就在一旁,亮光是船上的灯火,大船巨舶、小舟舴艋,还有那一艘隐在风雨中,几乎和黑夜融成一体,有着黑帆黑柱的黑色大船。 风雨里,只有那艘船没点灯,只有那艘船的黑帆还是张着的,暴风之中,它看似疯狂,却灵巧的转动着,甲板上人影重重。 黑船速度极快,破浪而来,紧跟着岸上飞奔的猛虎,比岸上的追兵还快。 它没注意,它被那些光亮喧嚣的灯火、被身后赫赫而来的马骑追兵,吸引了注意。可她看见了那在暗夜风雨中的黑船,看见了那个立在船头,即便在狂风暴雨、大浪滔天之中,依然晃都不晃的男人。 她认得那艘船,认得那个男人,认得他手上那把举世无双的黑色大弓。 一般弓弩手的箭矢已很可怕,但他的强度和准头更是一等一的,他想要的猎物,从来不曾逃脱。 不,他怎么会在这?怎会在这?他该在远方,入秋才会回来啊! 黑船迅速靠近,靠得更近,近到她可以看见他冷酷的脸。 他举起长弓,拉开紧绷的弓弦,在疯狂的浪头上,瞄准—— 「楚大哥,不要!」 想也没想,她挺腰伸长了双手,遮住那个咬着她的兽,挡住它粗壮脖子上被瞄准的要害。 可箭在弦上,已经痪射而出,直往她雪白的手掌而来。 它会穿透她手掌的,她知道,但仍不肯收手,只要能减弱它一点力道也好,她不要它死,不要、不要—— 眨眼间,长箭已至。 千钧一发之际,它因她的叫喊而警觉转头,这个动作让她整个人完全挡在它与箭中间,可下一瞬,当它看见那支破空而来,即将射穿她的箭,它霍地硬是转过了头,让她离开了长箭所至的范围,拿自己的身体去挡那支箭。 利箭狠狠的钉在它左边的肩胛骨上,比所有插在皮毛上的箭都还要插得深,她可以感觉到那支箭击中它时的震动,感觉到咬着她的大嘴收缩了一下,最终它还是因疼痛而松了口。 她摔跌在地,但那不痛,没有想像中那么痛,除了肋骨之外,其他地方感觉都只是皮肉伤。 她摸着腰腹,检查流血的地方,但没有,她找不到任何有被牙刺穿的伤。 银光抬首,看向那中箭的兽。 它瞪着她喷着气,喘息,虎视眈眈的,然后朝前走了一步。 就在这时,另一支长箭破空,它闻声后退闪避,那支箭嗖地击中它与她之间的空地,即便已入了土,那箭羽仍兀自颤动。 这让它停住了脚步,中箭的肌肉与骨头,因疼痛颤动,它转头,看见黑船上的男人,再次抽了长箭,瞄准。 它瞪着他,然后竟然抛弃了那个瞄准它的猎人,转头看向她。 银光震慑的盯着它,心脏狂跳。 风雨都是斜的,岸边人高的芒草也被打斜。 另一箭再破空,她看见它轻易的往后跳开闪避,那双金瞳亮眸的眼,炯炯,深深,在暗夜中闪过,如流星飞火,就要转移。 不远处,追击的人声已近。 它要走了,她知道,它没有任何理由再靠近。 楚大哥的快箭向来能轻易吓退所有野兽。 它可以逃走,只要丢下她,它的速度可以更快,它可以消失在荒野之中,猎物不会只有她一个,不是只有她一个。 但她不是猎物。 它替她挡了箭。 那也许只是巧合,可它没有咬她,它是压伤了她的肋骨,但它没有真的咬下去,或许它方才也只是试图救她,当时她在射程之中,她站在那些弓箭手和它之间,是它咬了她,她才没被射中的。 她一定是疯了,一定已经疯狂。 这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可她无法阻止自己,她紧盯着它,几近疯狂、踉踉跄跄爬站了起来,朝那头猛兽伸出双手,听见自己开口大喊。 「阿静,过来!」 她的叫唤,拉回了它的注意力,它看着她,金瞳闪烁。 紧紧的,她盯着它的眼,伸长了手,大声要求。 「过来!」 它对她怒目而视,露出了牙。 「快过来——」 这声几近喝令的要求,让它举起粗壮的前足,猛地朝她冲刺。 也许它来是为了吃她,也许它将这当成了挑衅,她不知道,她无法确定,但她也不想走开,她不会让它被抓到,不会让它在野地里流血至死。 绝不。 利箭几在同时又破空,但它无畏无惧,一跳跃上了夜空,落在她身前,可它没有咬她,没有。 想也没想,她抓住了它的脖子和皮毛,在它再次跃上夜空时,翻上了它还插着其他断箭的背,她不让自己想它会有多痛,只尽力闪开,不要压到它们。 它带着她冲了出去,远离身后的追兵,和水边那艘可怕的黑船。 风雨中,她心跳飞快的趴俯在它身上,看见船头那个握着黑弓的男人,他已再次将箭上弦,再次拉满了弓。 可是,这一回,他没有放开弓弦。 她在它背上,就在它背上。 她看不清他的脸,然后他放松了弓弦,压低了箭。 第二章 那一瞬,她知道他放弃了,暂时已经放弃。 黑船的速度慢了下来,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心一松,泪已狂飙,飞散。 紧紧的,她环抱着它,将脸埋进它丰厚的毛皮中,任它带着她遁入黑夜,消失在风雨之中。 渺渺的细雨轻轻,温柔得像娘亲的手。 昏昏沉沉的,她在它背上趴着,也颤着,好几次都因为疼痛与倦累,差点抓不住而摔下去,可她坚持的抓着,死也不放手。 它奔跑着,跑过荒野,跳过小溪,甚至游过一条大河,经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林,绕过所有途中的村镇与房舍,仿佛它知道,身后的追兵不会轻言放弃,它不曾停下来休息。 然后,终于,它的速度放慢了下来,从急速狂奔,变成小跑步,跟着转为在山林中拐着脚走路。 天亮了。 但林子里还是暗的。 雨,不知在何时停了,连风也静。 她甚至搞不清楚,是它跑得太远,跑出了风雨之外,还是风雨已经远飏离开。 她感觉自己像在摇篮里,它颤了一下,然后狼狈的匍匐摔跌在地上,她被震得摔了下来,手里还揪着它一撮毛。 然后她才发现,它带着她到了一处有着挺拔峭壁和瀑布山泉的山谷里。 她身下的落叶是干的,地也是干的,所以这儿昨夜不曾下过雨,它真的跑了很远。 前方的猛虎,趴在溪水边喘着气,一双琥珀大眼紧盯着她,它试图要重新起身,但却摇摇晃晃的。 阳光下,它的模样看来更加吓人。 它背上的断箭在奔跑时掉了一些,但还有大半都还在,肩胛上的那支黑箭,更是钉得牢牢的,那儿的血干了又渗出新的,将那附近的毛皮都染红了。 当它用力,她可以看见黑箭来回移动,将那儿的伤口弄得更开,鲜红的血顿时如泉涌。 它一定很痛,她光看就在痛,可它依然奋力站了起来,可才走一步,就已又倒在地上。 「够了……」 体力透支,让她全身颤抖,可她还是爬起来,走向它,告诉它,「已经够了……够远了……」 它不肯听,依然喘着气,挣扎着试图起身。 「够了!」她斥喝着。 它瞪着来到眼前的她,生气的张开嘴,冲着她咆哮出声。 热气喷到了她脸上,她屏住了气息,可没有后退,没有逃走。 它恼火的对着她露出白牙,龇咧着嘴。 可她依然站在原地瞪着它,然后她抬起了手,抚着它凶恶的脸,它僵住,可嘴仍在抖,低吼依然在喉中。 「够了……」泪水盈在眼眶,她沙哑的看着它野蛮的眼,道:「你可以吃了我……可是拜托你……别再乱动了……别动了……别动……」 它喘息着,再喘息着,和她怒目而视。 然后,仿佛终于懂了她的话,缓缓的,它不再试图挣扎起身,而是趴回了地上。 刹那间,心头一阵激越,她真想抱着它嚎啕大哭,可它仍伤着,再不处理,恐怕就快死了。 所以她抹去泪水,撕下自己的裙角,看着它,走到它身侧。 当她移动,它跟着转头,回首看着她。 银光慢慢抬起手,试探性的握住其中一把插在它皮毛上的箭,对着它说:「我要替你把身上的箭拨下来,你懂吗?我不是要伤害你,我是要替你止血,懂吗?」 它没摇头,当然也没点头。 她怀疑它真的听得懂,可她必须处理这些箭,清洁它的伤口,所以她轻轻按住了它伤处的皮毛,然后深吸口气,紧紧握住箭杆,用力的把箭拨了下来。 她屏着气息,等着它抓狂。 可它只闷哼一声,没有动。 它没咬掉她的头,没一爪踹飞她,甚至连低咆怒吼也没有,它只是看着她,除了毛皮抽了一下,它动也没动。 她松了口气,连忙脱下外衣压住那伤,再从挂在腰带上的药袋里拿出上好的金创药,替它的箭伤撒上抹匀。 令她意外的,是箭拨下来后,渗出的血并没有很多,她很快发现那是因为那支箭只射入它松软的毛皮,并没有真的伤到它的肌肉;那些斑斓丰厚的毛皮,保护了它。 她一一将它背上的箭拨了下来,有几支在左侧的射得比较深,她拨箭时它不爽的咬牙低吼了一阵,但大部分都还好,可是每拨一根箭矢,都让她心颤手抖。 一次又一次,她将外衣栽下沾水替它擦拭清洁伤口,一回又一回,她小心替它上了伤药。 这之中,她感觉到它越来越虚弱,它已经不再挺直上身,整个脑袋甚至搁到了前爪之上。 她知道不能再拖延,所以走到了那支黑箭旁。 那支箭,入了骨,比其他任何一根箭,都要插得更深,伤得它更重,因为它不顾一切的奔跑,已经造成那箭伤扩大许多。 她走到一旁,捡来落叶干柴,用火石生火,烧红了几支刚拨出的箭头。 她希望能用迷药弄昏它,至少让它没那么痛,可她没有带到那只牡丹银戒,药袋里也没多的替用品,她告诉自己,反正它这么虚弱,也不能下太重的药,否则一个不好,心跳停了都有可能。 吞咽着口水,她看着已经整个趴倒在地的它,那双琥珀大眼里,满是苦痛,它的气息越来越徐缓,它身上黑黄相间的斑纹,随着它的呼吸而移动,它的心跳和呼吸一样缓慢,她可以看见它颈上的脉动。 舔了舔干涩的唇,轻轻的,她抬手摸上黑箭所在处,它被血染湿的毛皮,那儿的毛,已经被血沾在一起,有些干了硬了,有些还是湿的。 她小心的摸索着,染得满手都是它的血,直到找到正确的位置,确定手不会因为拨箭时的力道而滑动,然后她握住了箭杆。 她知道自己动作越快,它越不会痛。 吸口气,她再吸口气,跟着握紧黑箭长杆,用力一拨。 它不动。 她心头一震,惊慌的瞪着那不肯动弹的黑箭,她的动作,只造成鲜血泉涌,但那支箭,动也不动,连晃也不曾晃动一下,它牢牢的,像钉在石头上。 她惶惶的转头看它,它费力的呼吸着,几乎快闭上了眼。 它插得太深了,比她想像的还要深。 没时间了,她得尽快,不能再让它失血下去,她得拨出这把箭,想也没想,顾不得会弄痛它,她擦去手上鲜血,一咬牙,抬起了脚,压住伤处一旁,双手紧握箭杆,奋力再拨。 但没用,那没用。 它痛得吼出了声来,全身肌肉紧绷,用完好的掌爪,刨抓着大地,长尾猛甩。 她没理它,只是死命的摇晃那根黑箭,用尽所有的力气往后拨,可是因为疼痛,它的肌肉紧缩着,将它死死的绞住。 它痛苦的咆哮就在耳边轰轰作响,吼得她心头紧缩,她咬紧牙关,只觉眼前事物都变得模糊一片。 她在折磨它,正在折磨它。 好痛,她知道,很痛,她的心痛得快碎了。 可是,箭一定要拔掉,一定要,不然伤处会因为感染发炎而溃烂,那会害死它的—— 不,她不放弃,才不放弃。 第三章 她发了狠,将手指戳进它身侧另一边的伤处,它湿热的血肉,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她用力戳拉着,听到它痛苦的低嚎,差点也跟着哭号出来,或许她真的叫了出来,她不知道。 泪水,模糊了视线。 但它肩胛的肌肉却因此放松了,她成功的转移了它的注意力。 她的手汗湿了,沾了血,握不住箭杆,她拿来残破的外衣包住它,用力再拨。 她可以看见它的伤处变得血肉模糊,她不让自己想那有多痛,不让自己去深想,她将绑在箭上的衣料缠在手上,用尽全身的力气,踩着它的肩骨,喊出了声,往后用尽吃奶的力气拨。 就在她以为她就要受不了它痛苦的嚎叫时,那支箭终于开始移动,跟着下一瞬,她往后摔跌在地上,手上还缠着那把黑色的利箭。 可几乎在同时,艳红的血满天飞溅,喷了她一头一脸,将周遭所有都染红。 那支箭拨出来时,伤到它了,划破了更多的皮肉。 止血,她得尽快止血。 她匆忙爬起身,砸扯掉手上的长箭与布条,飞快抓起一旁火上已烧红的箭头,一手压着它喷血伤口的周围止血,一手就往它伤处烙。 炽的一声,白烟与焦味,一并上涌。 它痛得哀号起来,甚至弓起了背。 她差点吐了出来,但她没那个时间去吐,甚至无法顾及自身胸腹传来的剧烈疼痛,血还在冒,她丢掉已经不再泛红的箭头,抓来另一支,再烙上一处,然后又一支,然后再一处,她不敢停下来,一次又一次的拿烧红的箭头烙印那处巨大的伤口,直到所有的箭头都用完,直到它不再流血。 终于,那处可怕的伤,全被烙到焦。 她看着那处被烫得皮开肉绽、扭曲变形的皮肉,虚脱的垂下了握箭的手。 静。 好静。 好安静。 除了自己的喘息,她听不见其他别的声音。 她的手在抖,抖得停不下来。 可是,那里已不再流血。 如泉涌般喷发的血流,已经全数停下,停了,只冒着焦味,血与肉的焦臭。 但,它也不再动了,没有挣扎,没有咆哮,就连胸腹的白毛也不再上下起伏。 它的嚎叫停了,早停了,不知在何时就停了。 她不敢看它,不敢转头去看,害怕它已经死去,害怕它因为失血过多而撑不下去,害怕自己已经折磨死它。 她的手染满了它热烫的血,她的头脸也都是它的血,那些鲜红的血,像浸满了她全身上下。 它死了,她恐惧的想着。 她杀了它。 她杀死了阿静。 心,好痛好痛,像要裂开一般,像被人生生的硬扯着。 他原来可以死得没那么痛苦的,可以不用历经这些折腾与蹂躏。 可她太自私、太自大、太过自以为是,她不愿放手,不愿放他走,不愿让他得到自由……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原来可以好好活着,可以不要死的。 喘着气,她的唇在抖、手在抖、肩在抖,连心都在抖,豆大的泪珠,早已在许久之前,就已一再满溢而出,爬满双颊。 可下一瞬,她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湿热的气息袭来,抚上了她的脸颊。 她浑身一颤,震慑不已。 惶惶抬起眼,蓦然看见了那双温柔的琥珀大眼,它伸出了舌,舔着她颊上滚落眼眶的热泪。 手中依然热烫的箭,掉到了地上。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它,热烫的泪水,放肆夺眶,溃堤。 清风徐徐,吹得头上林叶沙沙作响,前方的瀑布哗啦飞溅,身旁的小溪潺潺流过。 终于,她再次听到了其他的声音,不再只有她惊恐的心跳,她害怕的喘息。 还有的,是它沉重徐缓的呼吸。 她无法相信,她这么坏、这么狠,这样折磨它,它竟然没有咬掉她的头,还安慰她。 「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着抖着,涕泗纵横、哽咽啜泣,完全停不下来,但它一再舔着她的泪水,即便虚弱的喘息,依然一再安慰着她。 不停。 她哭肿了双眼,但仍不忘继续照料它。 她哭着用洗干净的黑箭砍下竹子,剖成一半,到小溪旁弄来干净的水给它喝,然后哭着洗干净自己脸上、身上和手脚的血迹,再哭着把外衣浸了水,替它擦拭身上的血水。 即便她用得很省,她的金创药还是不够涂抹全部的伤处,她直接到林子里寻找可用的药草,用石子捣成泥,再替它敷上;多亏她那爱赚钱的老爹,凤凰楼什么样的铺子都有插上一手,当然药铺子也没少过,她从小在各家店铺子打混,久了什么都懂得一点。 它在那之后,一直很安静,几乎像是睡着了,可她知道它没有,它的耳朵会动,聆听着声音,它注意着周遭所有的动静。 但依她所见,就算这山谷里曾有任何其他动物,也早被刚刚那可怕的嚎叫怒咆给吓跑了,她连鸟儿都没看见一只。 等到她将它清洁干净,确定每一处伤口都上了药草,也不再渗血,一天已经过去,黑夜又再次降临。 她坐在它身边,感觉双腿抖个不停,却又同时硬得像石头一般。 她应该要再生堆火的,她又开始看到鸟在飞了,那表示其他动物都会再回来,可她好累,她告诉自己只休息一下就好,坐一下就好,然后她就会去生那堆火。 她会去生火的,会确保它的安全,她会保护它,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它…… 她紧紧抓握着那支锋利的黑箭,一再一再告诉自己,可它身上好温暖、好温暖,而夜好冷,总是那么冷,还未及思考,她已累到靠着那只巨大的野兽,听着它徐缓规律的心跳,沉沉睡去。 【第九章】 好似才一眨眼,天就亮了。 她在徐缓的微风中惊醒,一醒来就因为已经天亮而吓了一跳。 阳光在林叶间闪烁,已日上三竿了。 她没有生火,她以为她有,但其实没有,身前的火堆,仍维持昨天下午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同。 她惊慌的转头查看它的状况,它仍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蚊虫苍蝇围绕了过来,停在它的伤处,它会反射性的抽动那处的皮肉,它们会飞起来,但很快又再聚集。 她就是被这抽搐惊醒的,她伸手替它驱赶蚊虫,重新生了火,然后再次拖着疲倦疼痛的身体离开它,走进山林里,这次她除了疗伤的药草,还寻找可以驱虫的药草,并捡拾树果,挖掘野生的山芋、竹笋、野菜。 又一次的,她拿竹筒喂它干净的水,它像是累极,连头也没抬,只张开半只眼看她。 银光不得已,只得伸手拉开它的嘴,把沁凉的水从它牙缝中倒进去,一边注意它有没有生气的将收进肉掌里的爪子伸出来。 它没有,而且在发现她是要给它喝水,它把嘴张开一点,让她方便倒水,它们渗了一些出来,但有大半都进到它嘴里。 「没事的……没事的……」她摸着它的脑袋,告诉它。 第四章 之后,她又喂了它两次水,然后把驱虫的药草扔进火里,一边重新替它清洁伤口、换了药,然后煮食那些挖回来的食物和可以止痛化瘀的药草,她尽力将它们煮到烂糊,弄成稀泥状,放凉之后,再喂给它吃。 这一天,它一直处于半昏沉状态,态度配合许多,她要它喝水,它就喝水,要它吃东西,它就吃东西。 大部分的时间,它都像是在睡觉。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一闻到那食物的味道,它就不肯吃了,没有多余的力气抗议,它只能皱起可怕的眉头和鼻子,用那双大眼瞪着她,只差没直接嗤之以鼻了。 「我知道这不好吃,但你要知道,我没有太多的工具,这里不是家里的厨房,我只有竹筒和这把箭,这些东西能吃你要偷笑了。」 她端着竹筒,碎念着。 它不听,只紧闭双唇,用鼻孔对她喷气。 「你需要体力,而且里面加的药草可以让你没那么痛,也好得快一点。」她回瞪着它,说:「把嘴巴张开。」 它的回应是把那颗硕大的脑袋转开,搁到一旁地上。 她捧着那装满了食物的竹筒,走到那一头坐下,倾身凑到它眼前说。 「把嘴巴张开。」 它拧着眉,慢慢的再次转过头去。 换做别的时候,她定要生气了,可在差点失去它的现在,她拥有无比的耐心与毅力。 所以她再起身,走到它正前方,再坐下。 这个位置好多了,不管它将脑袋转到左边或右边,她都可以把东西凑到它嘴边,真不知道她刚刚为何没想到,大概是因为她太累了,而且也饿了。 思及此,她腹中传来阵阵鸣动。 她看见它的耳朵转动了一下,朝着她的方向。 「是的,没错,那是我肚子在叫,我饿了。」她对着它竖起的耳朵说,「天知道你有多不知好歹,你不吃,我吃。」 说着,她一边干脆把那烂糊糊的东西送进自己嘴里。 吃了一口,她差点吐了出来。 天啊,好难吃,这东西超可怕的,清淡无味不说,还有刺鼻的药草味。 当她忍不住吐舌作呕时,看见它转过了头来盯着她瞧,一脸的幸灾乐祸。 她煮的东西通常没那么难吃,她嘴刁得很,但这回因为太累,又在野外,让她忘记加盐了,可这种荒山野岭,哪来的白盐能用? 银光重新将她简单做的竹匙又伸到它嘴边。 「对啦,很难吃,可你迟早都是要吃的,我们可以等你累了,然后我再拉开你的嘴,把这可怕的东西灌进去,或者你自己先把它们吃掉。」 它耸动它的眉头,一脸质疑。 「我保证下一餐不会把药草和食物煮在一起。」她把竹匙凑得更近些。 它迟疑了一会儿,见她一脸坚持,才终于伸出舌头,舔食竹匙上的烂糊。 银光见状,方松了口气,她一小匙一小匙的喂食它,边哄着:「来,再一点,再吃一点,吃完这些就好了,晚一点我会弄更好吃的东西,真的。我刚刚看到一些薯蓣的叶子,你记得以前带我到山里找薯蓣吗?你教我怎么找到它,再磨成泥来吃,我想我可以找到一点花蜜,让你和着吃。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它没赞成,也不反对,只是在舔完最后一口之后,把头放回前爪上,合上了眼睛。 它看起来好累好累,她忍不住伸出手,一次又一次的轻轻抚着它,哑声承诺。 「睡吧,好好休息,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一定会……」 半晌后,它睡着了,她差点也跟着昏睡过去,但要做的事,和山一样多。 首先,她必须要想办法找到更多食物,这两天她到处都没看到在地上跑的动物,大概是它的气味让它们主动闪避,不过天上的鸟很多,她看见好几只肥大的雉鸡在溪边晃荡。 从小她对习武的兴趣就不曾比对食物高,不过她有箭,楚大哥的黑箭完好无缺,她可以用竹子做出一把弓,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可以猎到几只鸡。 她勉强打起精神,再次往竹林走去,天快黑时,她灰头土脸的抓了一只肥鸡回来,还挖了更多的竹笋和一些野生薯蓣。 银光再次将火生起,剥掉了毛,去了内脏,烤熟了鸡。 它闻到香味,醒了过来。 她掰开了鸡腿试图把鸡腿撕成肉丝,方便它食用时,它已经将整个脑袋凑了过来,张嘴咬住了那只腿。 她吓了一跳,但它已经抢走了那只烤得香喷喷还在滴油的鸡腿,显然它的状况比她想像中好多了。 见它没两下就将那鸡腿解决掉,她吃着手上残余的鸡肉丝,瞅着它道:「现在你开始庆幸,我不是一般的千金小姐了吧。」 它舔着油嘴,一双眼还盯着火上剩下的那只雉鸡,她笑着把整只鸡都递给它,「喏,都给你。」 它见状,一口就咬住了那只鸡。 银光一挑眉,道:「你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亏我以前还以为你就爱吃素,可里昂说的没错,你们真的很爱吃肉,不过我今天只抓到这只,其他得等明天看看运气了。」 她说着,从火中翻出好几颗烤焦的竹笋,剥去焦黑的皮,然后拿到溪边把笋子洗干净,再带回来给它。 它囫囵吞枣的解决了那只烤鸡,然后开始吃那些白笋。 「说真的,我本来是希望能拿鸡骨头来熬笋子汤的。」她一边用右手把嫩白的竹笋一颗颗丢进它嘴里,一边也拿了一颗咬了几口喂自己。「可我看现在是没望了,总不能叫你把到嘴的鸡给吐出来,对吧?」 它咀嚼着那些竹笋,大大的眼直盯着她瞧,竟然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无辜的模样。 「你真的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她孤疑的瞧着它,咕哝抱怨:「里昂兽化的时候,感觉好像听得懂我说什么,但他有点难搞,他不肯和我说他到底记不记得兽化时发生的事。我还得威胁不给饭吃,他才会帮我做事,但有时候,就连这招也没用。我还是到你们打起来的那天,才知道他竟然可以自由控制兽化的程度。」 它吃完了所有的笋子,琥珀色的大眼,直盯着她手中剩下的那一口。 银光把吃剩的笋子也给它,它的舌头舔过掌心,有点痒,感觉像是她之前喂过的小猫那般。 话说回来,它这温驯的模样,其实感觉上就像只大猫一般,只是体型超大而已,这念头,几乎让她笑了出来。 她起身,到溪边拿来事先已经磨好装在竹筒里,用溪水冰镇过的薯蓣泥,一匙一匙喂着它,道:「这几年,我只查出他是从异国来的,他兽化时被拂林的商人抓到,结果一路被带到这儿来,说要进贡给皇上,但他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她其实偷偷在薯蓣泥里加了一些药草,但大概是因为她也加了花蜜,吃起来甜甜的,它没有多加抗拒,她再舀一匙给它时,它乖乖舔食着。 她稍稍放了心,边喂边和它说:「我还以为你和他一样,也是不小心被抓到,才又被爹救回来的,可我去问娘,娘还是坚持说你还是个娃儿时,就被放在老家大门外,那留下你的人,在信笺上说你是爹亲生的呢,那信笺娘到现在还留着呢。」 第五章 吃掉了最后一口薯蓣泥,确定没有其他食物之后,它又把头搁到了前足上。 她起身把新的柴火放进火堆里,确定能烧一整夜,又去弄了些水给它喝,再拿来新做的竹弓和黑箭,这才走回它身边。 天,已经完全黑了。 火光下,它双眼微眯,似睡似醒,她缩在它身侧,将弓与箭放在地上,看着那堆火,听着它的呼吸与心跳,喃喃问道:「如果我也是兽人,你就不会走了吧?」 当然,它没有回答,她也不奢望它会突然开口讲人话。 袅袅的白烟,氤氲向上,穿过林叶,爬上了夜空。 「可那样我们就是亲兄妹了,那你一定还是会躲着我,幸好我们不是……」她看着那道烟,和在林叶间闪烁的星子,说:「但我又好希望我是,如果是兽人,你就不会嫌弃我,那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反正是兽,管他是不是亲兄妹呢,对不对?」 它还是没有回答,她从它蓬松的皮毛中朝前方看去,它眼已经完全合上了,大概是睡着了吧。 轻轻的,她将小脸埋入它柔软的皮毛,叹了口气,小小声的道:「阿静,你知道吗?其实我好羡慕阿万可以跟着你走遍大江南北,我有好几次想偷偷跟去,可我知道那只会让你跑得更快、走得更远……」 夏夜晚风徐来,抚上了她疲倦的小脸。 「我真的……好羡慕、好羡慕……」 树上蝉鸣唧唧,崖边白瀑哗啦,当月上枝头,火堆里的柴坍了一根,啪啦溅出点点火星子来。 她已完全放松下来,蜷缩在它身旁,再次合上了双眼,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却依然忍不住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倚靠着它,低喃着:「是人也好,是兽也罢……若你不能再变回人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离开扬州、离开江南,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去……」 沙沙沙沙、哗哗哗哗、唧唧唧唧—— 黑暗中,它听见好多声音,混在一起,水花、虫鸣,落叶、风声,还有那个依偎着它的女人的心跳,和呼吸。 她已经不再说话了,不再喃喃自语。 可是,她轻柔的话语,依然徘徊在耳畔,游荡在脑海,比任何声音都还要清晰。 我真的……好羡慕、好羡慕……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是人也好,是兽也罢……若你不能再变回人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离开扬州、离开江南,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去…… 那些话语,奇妙的安慰着它,暖着它的血,揪着它的心,它忍不住一再回想,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反复咀嚼那人类的话语。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一直一直在一起…… 它喜欢她的声音,好亲切,好熟悉,像它早已听了一辈子,深深的、深深的,刻印在心底。 它转过头,瞅着她。 她长发披散、衣裙破损,脚上的绣花鞋也沾满泥水,十指的指甲断的断、裂的裂,左手虎口处还因为替它烙烫伤口时太匆忙,被烫出了好几个水泡与伤疤。 不由自主的,它凑到她身前,轻轻舔着她手上的水泡与伤疤,和她脸上沾到的黑灰,这两天,她忙顾着它,却忘了照顾自己。 她太累了,即便它舔着她的脸,她也完全不曾醒来。 它喜欢她身上的味道,那种如蜜一般的香味,又像某种醇厚的酒。 朦胧的夏夜里,它蜷缩起身子将那个依偎着它的女子,包围起来,暖着她。 她把外衣拿来当它的清洁布了,身上只剩下轻薄的丝裳衣裙,那东西挡不住寒的。 她很怕冷的,它知道。 即便是夏夜晚风,她也不喜。 恍惚中,它想着。 它知道…… 他知道…… 明月皎洁如新。 风,哗沙轻响。 她因风偎得它更近、更紧。 然后,它听见她在哭泣,蓦地睁开了眼。 她双眸依然紧闭,泪水却成串滑落,没有血色的唇,不断呓语:「不要、不要……他是冤枉的、冤枉的……楚大哥,别杀他……别杀他……」 心头,没来由抽紧。 它舔着她的泪,可她的脸好烫,像火似的烧。 不该这么烫,这般烧的。 它心慌的用口鼻轻推着她,试图弄醒她,但她只是哭着,一再梦呓。 「不要、不要……阿静、阿静……对不起、对不起……」 她醒不过来,泪不停,而且双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气息既轻且短,像是每一口呼吸,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它再推她,舔去她额上脸上的汗与泪,甚至拿牙轻啮她的肩,她却还是不醒。 不得已,它摇摇晃晃的试着站起身,依靠着它的她,却只是往旁倒在堆积的落叶上。 这一次,她因胸中传来的疼痛抽了口气,但却没有爬起来。 着急的,它看着那个女子,又用口鼻推着她。 趴躺在落叶上的女子,终于睁开了泪湿的眼,双眼却没有焦距。 它凑到她眼前,低吼着。 那让她用力的吸了口气,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摸着它凶恶斑斓的脸,哽咽的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她神智不清的呢喃着,焦距再次涣散。 「都是我……都是我……」 那道歉越来越小声,然后她热烫的小手,从它脸上垂落。 「是我的自私害死了你……是我……」 满盈的泪水,涌上眼眶,溢出滚落,滴在落叶上,然后她再无力睁着眼,倦累的再次合上眼皮。 「对不起……」 吐出这一句沙哑的抱歉,她再次陷入昏迷状态。 它惶急的在旁来回徘徊,再轻推着她,可她再也不曾醒来,小小的脸上,才刚被它舔去的汗水,转瞬间已又再次渗冒而出,它又伸舌去舔。 可是她好烫,太烫了。 她在发烧。 这样不好,她需要退烧,需要到水里。 它张开嘴,试图将倒在地上的女子,叼咬在口中,带到水边,但还没离地,她已经痛叫出声。 那喊痛的声音,不大,却让它惊得不敢继续。 它听到另一种声音,很细微,却万分清楚,那是骨头裂开的声音。 这阵子,它听了很多次,好多次,它吓得松开了嘴。 她喘着气,在落叶上蜷起了身子,左手反射性的压在右边的胸腹之上。 是肋骨。 它弄伤她了。 惶恐与惊愕让它退了一步,它没有很用力,但她的骨头却裂了,剧痛让她额上汗水又冒,它盯着她,看着她疼痛的模样,才勃然领悟,它早在那天夜里,就弄伤了她。 那时,它还不懂得控制力道。 那夜,它只顾着奔逃。 可事后,她不曾喊痛,不曾抱怨,她拖着受伤的身子和裂开的肋骨,替它处理伤口,喂它喝水进食。 她照顾着它,只顾着它,直到身体再也撑不下去。 它可以听见她小小的心跳,因不适跳得太过急促,就如同她浅薄的呼吸。 她快死了,它惊恐的领悟到这件事。 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第六章 它得替她退烧,但它没办法这么做,它无法叼着她去水边,也无法拖着她移动,那会伤到她已经裂开的肋骨。 它惶恐焦虑的在她身边来回走动,绕着她低咆,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她小脸酡红,嫩唇却没半点血色,汗水湿透了她轻薄的衣裙,娇小的身子因疼痛而震颤着。 她是如此痛苦,它却帮不了她,帮不了她,它无能为力,没有办法,它只有厚皮长尾、掌爪利牙,它不能帮她固定断裂的骨头,不能带她到水边降温,甚至无法给她水喝。 它什么都做不到。 她痛苦的呻吟在耳边回响。 它愤怒又痛苦的徘徊着,喷着气。 滚烫的泪水又滚落她的双颊。 它难忍的甩着长尾,因为自身的无用感到愤怒。 「阿静……阿静……」 因为高热和剧痛,她难忍的哭了起来,啜泣着、呻吟着,叫唤着那个名。 「阿静……阿静……」 那声声的呼唤,都像把刀,一再戳刺、刨挖着它的心。 它弓起了背,抓刨着地,心跳急速奔窜,因自己甚至不能将她拥入怀中而几近发狂。 该死!她需要它、需要他、需要它、需要他! 她需要它有手,需要它有脚,需要它能将她拥入怀中,照顾呵护安慰—— 她需要他! 他的银光,需要他! 一切,就此改变,它可以感觉得到。 心脏大力的跳动着,强壮的骨骼与肌肉开始收缩,血液快速的奔流,充满全身上下所有的地方。尖利粗壮的掌爪开始变化拉长,斑斓的毛发与长尾重新回到体内,后脑的乌丝不断生长变长。 它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感觉到身体被压缩转变着,它的四肢变得光滑,嘴里的利牙也重新收回了肉里。 夜风抚来,滑过它光滑但强壮的背脊,粒粒的汗水,从毛孔里海冒而出,很快满布其上。 它打了个冷颤,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前掌,但那里已经不再是掌爪,而是一双黝黑粗糙的大手。 人类的手,它的手。 不,他的手,风知静的手。 他四肢着地,全身未着片缕的趴跪在地上,有那么一瞬,有些恍惚,他跪坐起身,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听见了那痛苦的呻吟。 他猛地抬起头,看见那瘫倒在地,昏迷不醒,不断颤抖呻吟的女子。 银光。 所有遗忘的一切,全速而来,猛然重击着他。 他抽了口气,想起,然后迅速爬站起身,来到她身边,脸色发白的小心将她翻过身来,拉开她汗湿的单衣,替她检查。 她的胸腹没有外伤,但她的肋骨裂了,在他按压时,有两处她出现了疼痛的反应,它们没断,还连结着,但早已裂开。 那一夜至今,究竟是过了几天?两天?三天? 她在发烧,是今天开始的,还是昨天?他不知道,她看起来虽然疲倦,但它以为还好。 不,是他以为还好,它就是他。 他早该发现的,但他却没有注意到,她一直那么爱逞强,他应该注意到的,她走路会一拐一拐的,总是避免用右手做事,尽量不压迫到右侧,可他却该死的没发现。 她的身体烫得吓人,他不知道她怎能撑到现在。 他起身跑到竹林,砍断一根长竹,削去竹叶,剖开竹筒,三两下将它们剖成竹片,再拿着竹片回到她身边,将她的腰带拿来把竹片绑在她身上,帮她把断裂的肋骨固定住,然后让她靠在他身上,再褪去她身上剩下的衣物与鞋袜,抱着她起身。 虽然已经尽量小心,但这一连串动作依然弄痛了她。 「痛……好痛……」 失去了自主的意识,她只要一痛就会呻吟饮泣。 「阿静……我好痛……好痛……」 他抱着浑身发烫的她起身走到瀑布旁,左肩上的伤因为她的重量被拉址着,但她的瑟缩与低泣比什么都还要让他痛。 「我知道……我知道……」他哑声安抚她说:「一会儿就好了,马上就会好一点了。」 可她的泪,还是浸湿了他的肩,几乎灼伤了他,让他心头颤抖。 明明离那瀑布的距离只有短短几尺,如今走来却好似有千里那般远,好不容易,他终于带着她来到水边。 瀑布下的水很冷,冷到教人打颤。 那被长年溪水冲出的一洼深潭,即便在月光下,依然清澈见底。 他抱着她走入水中,即便心急,他还是尽量,一次一点点,慢慢的让她由足尖开始适应,他陪着她整个人浸到水中,让冰冷的水,直没至肩颈。 她打着颤,即便烧到神智不清,全身虚脱,依然难掩惊慌的试图挣扎。 「没事,我在这里。」他拥着她,小心翼翼的在水中环抱着她,在她耳畔保证:「我不会让你沉下去,不会。」 也许是因为她听进去了,也可能是冷水舒缓了她高热的不适,她渐渐不再那么害怕,只将发烫的小脑袋瓜,靠在他肩头上。 他本来担心她会因为水太冷而痉挛,但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带她太快入水,她的状况还好。 半晌后,她的情况开始好转。 她贴靠着他的身体,不再烫得吓人,急促的呼吸放慢,失序的心跳也已渐渐变缓。 「阿静……对不起……」 哗啦的水声,遮住了大部分的声音,却遮不住她的心跳,掩不住她的呼吸,和那小小、小小,宛若细雨般轻轻的梦呓。 「对不起……」 盯着她虚弱苍白的小脸,他的心收紧,收得是那么的紧,紧到几乎无法跳动。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轻拥,只觉心热,眼也热。 皎洁的明月,倒映在荡漾的水中,晃啊晃的,幽幽。 恰似那年初秋…… 明媚的月光轻轻。 她的高热已退,乌黑的长发如丝缎般,飘荡在水中。 他抱着她上了岸,回到只余残烬的火堆旁,添了些柴,重新燃起了火。 小心的,他盘腿坐在火旁,让她坐靠在怀中,细心拧去她湿透长发的水,再帮她更换干的竹片。 火光熊熊,映照着她柔嫩雪白的娇躯,她身上的伤,不只拇指上的烫伤和肋骨那处内伤,她的小脸和手脚上,都有草叶刮出的条条红痕,和这两天四处张罗食物而磨出的水泡与擦伤。 她向来不是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大小姐,可却也不曾搞得如此狼狈过,古灵精怪的她虽爱做男儿打扮,也还是爱漂亮的,年岁渐长后,她不再和人打架,而是学会了耍心机,她很擅长指使旁人帮她做事,也比一般人都还要清楚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银光是有脑袋的,他其实比谁都还要清楚,打一开始,她的算计就都是他教的,可到了后来,她却青出于蓝。 她很聪明,太聪明了。 她很少做出傻事,她一向知道该如何拿捏分寸,她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可是,当他兽化之后,被那狂暴意识吞噬时,她却冒着生命危险靠近他。 看着她身上的伤,他只觉喉紧心痛。 小心的,他抹去她身上的水珠,温柔的替她处理那些破掉的水泡与割伤。 第七章 现在回想起来,他依然不敢相信,仍然为她的胆大妄为感到恐惧。 他当时意识不清,只能勉力压抑着不去伤人,转身逃走,可是当箭羽不断袭来,当人们不分青红皂白,持刀剑围剿,他的理智早已完全被兽性的狂怒吞噬,遇见阿万时,他只想打倒所有阻挡他的人,只想伤害所有伤害他的人。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会陷入完全的疯狂,但她却出现了。 出现在他面前,阻止他伤害阿万,阻止他继续发狂。 在那个当下,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又为什么会被追杀,可是她却依然相信他。 就连他都不相信自己时,她还是相信他。 相信他。 她非但在狂风暴雨中挺身扞卫他,甚至在他咬了她之后,还试图阻止楚大哥杀了他。 他都已经伤了她,都已经弄伤了她…… 他不懂,她怎么可以这么傻。 明明很聪明的…… 不由自主的,他心疼的抚着她脸上的红痕,抚着她虎口上的烫伤。 明明很怕疼的…… 嫁给师兄不是很好?那是老爷千挑万选的,师叔和师婶都是好人,学医的师兄人更是温文儒稚,师兄会疼她的,会宠她的,他知道,师兄比他这种野兽好上千万倍。 他都已经忍了,都让了,即便不甘、即便嫉妒得几欲发狂,他依然强忍着想去找她,带她远走天涯的冲动。 他只想她好,只要她好,所以后来总冷待着她、疏远着她,原以为她会就此死心,谁知到头来,这小傻瓜还是为他搞得这般遍体鳞伤。 我真的……好羡慕、好羡慕…… 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啊? 火焰贪婪的吞噬着干柴,在黑夜中燃烧着,提供温暖,烘干两人的身体。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的声,轻轻,呢喃着,热着魂,暖着心。 他小心呵护的拥着那小小的傻瓜,以手指一次又一次,怜惜的慢慢梳开她的长发,直到它们全都干软柔顺如丝的披散在她身上。 像他这种野蛮的怪物有什么好?有什么好啊? 即便她因他而伤,在内心深处,除了心疼不舍,他却也因此感到兴奋,甚或狂喜,只因她都是为了他,为了他啊。 就连此时此刻,她如此虚弱,他却依旧满心都是想将她占有的冲动,腿间的火热从在冰冷的水中时就已硬挺,隐隐悸动着,明明知道她仍伤着,还烧着,却也逼不退那汹涌的欲望。 野蛮的原始冲动,让他极度渴望进入她柔软的身体里,让她成为他的,让她染上他的味道,让她彻彻底底都是他的。 只有禽兽,才会如他这般吧? 不知是否又做了噩梦,她眼角又逸出一滴晶莹的泪。 舞动的火焰,在前方晃动着,在她的泪光中闪耀着。 一颗心,既疼且痛,还有更多的不舍。 情不自辇的,他伸舌舔吻去她的泪。 有什么好呢…… 保护她的渴望,和占有她的冲动,同样的强烈尖锐,维持着恐怖的平衡。 他不想伤害她,又无法不触碰她,他来来回回抚摸着她柔嫩的肌肤,一次又一次的,缓解那强烈的渴望,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告诉心中的那头兽,她需要休息。 他让她往后靠着自己,让她的背心贴在他的胸膛上,大手绕到前方,撑着她的上半身,这个姿势,不会压迫到她受伤的右侧,他将手覆在她的心口上。 那小小的心跳,还那么微弱,像随时都会消逝一般。 火焰中,爆出了星子。 他凝视着它,然后感觉到那野蛮的冲动,缓缓消退了些。 他必须照顾她,而不是伤害她。 那是他为何能脱离兽化的原因,他很清楚,无论他是人是兽,她都影响着他,她是它和他之间,唯一而清楚的共识。 你的野兽选择了她…… 里昂的话,无端浮现。 他原本不信那男人的,他在这之前,没有兽化之后的记忆,可直到它被那妖女强拉出来,开始暴走。当他因为银光而恢复成人,同时也拿回了失落的记忆片般,他才发现原来是有的,只是以前,他总以为,那是梦。 他不相信,不想相信自己已成了兽,他不能忍受自己早已失控,所以总当那是梦,说服自己那是梦。 毕竟,人们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那不是梦,而他是有记忆的。 兽的记忆,他的记忆。 盯着那在黑暗中狂舞的火焰,他回想着那些片段。 深深的,他叹了口气,轻轻的以鼻摩挲她的额,然后将她教人心安又迷醉的气味,一点一滴的纳进心顾中。 【第十章】 她做了一个梦,好开心的梦。 梦里,她和阿静一起回到了从前,娘教他俩如何种稻,如何制曲,如何精米,如何将米蒸熟,同新曲一块入缸发酵。 但在那些酿酒的过程中,他最爱的,是种稻。 他好喜欢去田里,总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同那些农夫一起插秧,一块种稻,温柔的抚摸着那些青绿的稻穗,然后看着它们一天天,慢慢熟成变成金黄。他也喜欢躺在田埂上,躺在一旁的树荫下,甚至躺在刚收割完的稻草上睡觉。他更喜欢在田野中奔跑,在草原上翻滚,在溪水里洗澡。 打小,他就很少笑,可每回去城外田里,他都是开心的,会笑。 她好喜欢看他笑,喜欢他开心的和她一起玩闹,一块大笑。 她好喜欢看他快乐的奔跑,看他咬着草杆躺在树荫下,看他带着她到山林里寻找野菜,看他教她如何追踪猎物。 还未曾学会轻功时,他就跑得无比的快,比大人们都还要快,他也总是知道山里的动物藏在哪里,又该如何找到它们。 那样的阿静,是放松的,自由的。 即便后来两人年岁渐长,只要一到田里,出了城外,入了山林,总是紧绷着的他,就会放松下来。 她一直都是喜欢他的,对她来说,阿静就像呼吸一样,不可或缺。 她压根不记得是何时开始情窦初开的,只知道有一天,莫名就发现只要他一出现在眼前,她就会脸红心跳。 她总是忍不住找机会偷摸他,还曾一边暗自窃喜自己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可以摸得这般光明正大,一边庆幸自个儿是如此天资聪颖,儿时就知道要把他订下。 谁知,家里的人从不曾把她要嫁他的话当真,连他也一样。 十三岁,她第一次主动亲了他,硬亲了他,强吻了他,趁他还在睡觉。 他在睡梦中,回吻了她,但下一瞬,他很快就惊醒过来,将她拉开,臭骂了她一顿,再三告诫她不准再对他这么做。 她嘟着嘴,不满咕哝道:「娘就会对爹这么做啊。」 他僵了一下,道:「他们是夫妻,我们是兄妹。」 「我只是好奇,想试试看这是什么感觉。」说着,还忍不住舔了舔嘴,回味一下。 他吸了口气,眯眼道:「等你以后嫁了人,再找你夫君去试。」 她是找了未来的夫君来试啊。 第八章 银光贼兮兮的瞟他一眼,心中这般想着,却没有再多做争辩,省得又听他顾左右而言他。 这年头,多得是十三就嫁人的姑娘,可大伙儿总告诉她,她是小姐,不是乡下的姑娘,而且她还小,要等十五及笄才能嫁。 他清醒的时候,从来不曾对她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如果他曾有那么一点意思,她早早就拿酒灌醉他,爬上他的床,扒了他的衣,将他吃干抹尽了。 可他有心结,她知道,所以之后再不敢强来,但她一直记得那个吻的感觉,记得自己有多无耻,记得自己的脸羞得有多红,记得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他的唇瓣比她想像中要软,可他的舌头好热,体温似也比平常还要高,还有他身上的味道,不知怎地,让她浑身都热了起来,只想在他身上磨蹭。 她喜欢他的味道,很喜欢。 好喜欢…… 所以,当梦境再转,她发现自己光溜溜的趴在他身上,而他也一丝不挂时,她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他长大了,变得好强壮,比年少时更加黝黑高大,当然也更加性感。 他深邃的双眼闭合着,高挺的大鼻子若在别人脸上,大概会像小山一样突兀难看,可在他脸上却长得刚刚好,而他的唇,还是同以往那般紧抿着,方正的下巴上也同平常那样渗冒着点点胡碴。 当然,重点还是他的唇,这双老是抿着的唇,近来已很少这般近在眼前了,她总在梦里,才能这般对他乱来。 没有想,她已低头再偷了他一个吻。 他张开了眼,醒了过来,她屏住了气息,紧张的停住,但这一回他没推开她。 她的心跳好快,但他的更快,几乎敲疼了她。 他没有动,一双眼好黑好黑,她从中看见自己紧张的模样,可因为他没有反对,她忍不住伸出舌,舔吻他就在唇边的唇瓣。 他的唇,好软,但有些干。 伸着丁香小舌,她缓缓描绘湿润着他的唇瓣,尝到他急促的呼吸,他嘴里炙热的味道,感觉他的心跳,就这样贴着她的心口跳,仿佛也为她狂热,如她为他激动一般。 真好……这梦真好……可以做梦真好…… 她好喜欢他的味道,喜欢和他这样肌肤相贴,感觉彼此的心跳,真的好爱、好爱…… 如果这不只是在梦里,不是只在梦里就好了。 可现实中,他才不会这样和她裸裎相见的,一转眼,她及笄都已十年了…… 轻轻的,她抚着他黝黑的脸庞,叹了口气,然后倦累的躺回他身上,趴在他强壮的胸膛上,抚摸他微微发烫的皮肤,感觉他的心跳。 阳光轻轻,在林叶间轻晃,在他起伏略快的胸膛上跳跃。 怦怦、怦怦—— 怦怦、怦怦—— 「多希望这是为了我……多希望你哪天也会主动来吻我……」 听着那稍嫌急促的心跳,她眷恋的以小脸摩挲着他结实伟岸的胸膛,遗憾的咕哝。 「别在梦里……也那么……小气啊……」 话未完,才落,她已再次缓缓进入黑暗之中,去梦另一场梦。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他始终强忍着、压抑着、克制着,有时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那是生生的折磨,他渴望着,忍耐着,直到忍无可忍,就转身暂时离开。 可那时,她在凤凰楼,他离开时,总有人能照顾她,可如今,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她只有他而已,他走不得,也不想走,所以只能强忍着,被她折腾,让她蹂躏,却什么也不能做。 她一天里会高烧好几次,他得一次次带她入水,替她退烧,她多数时都在昏睡,就算偶尔醒来,也常常神智不清,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老是对他上下其手的偷袭他,再不就是试图在他身上磨蹭。 就连他替她穿上洗好晾干的衣,都无法阻止她。 没有她的偷袭,光是待在她身边,要忍耐都已经很难,如今她就近在眼前,还在他身上磨着、蹭着,要强忍那狂热的欲念,简直就和要他的命一般。 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擦枪走火,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难熬,若非她不懂得更多,他怀疑一切早就失控。 说真的,他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却知道他的理智已经濒临崩溃的极限,当事情再度发生,他真的真的很害怕再靠近她,怕自己会因为过度狂热的欲望,失控伤害她。 可天又要黑了,她需要保暖。 他的伤向来好得快,因为转化为人,那些伤也跟着缩小,反而好得更快。但她不一样,她是人,好得没有那么快。 你必须释放、接受自己,然后你才能真的掌握这一切。 里昂是这么说的。 那个男人,和他一样,但里昂可以对兽化的程度控制自如,他看过那家伙展示的控制力。 我可以控制自己,是因为我知道我是什么,我没有抗拒,我接受我原有的模样。 他看着自己的手,吞咽着口水。 好吧,他是兽。 他清楚知道这件事,她会爬到他身上,对他上下其手,可是她不会对它乱来,而它也不会。 即便很想很想要她,但它和他一样,想保护她,当他拿回过去失落的记忆片段之后,这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他必须相信它,相信自己。 它就是他,他也是它。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放松长年紧绷的钳制,起初那有点难,毕竟他已经习惯压制体内的野兽,但当他再试,心脏便开始大力跳动,然后变化就再次发生,瞬间即来。 他的毛发伸长,爪牙露出,一瞬间,长年的习惯,让他反射性的猛然停住,再次压抑,他本以为会和之前一样,无法控制,但情况没有恶化,他张开眼,看着自己变形的手掌,吸气试图让它变回来。 内心里的野性,骚动了一下,但屈服了,他看着自己的爪子,一根一根收回,不像里昂那竟简单流畅,可他做到了。 他握紧双拳,喘了口大气,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屏住了气息。 他可以的,他可以。 夕阳下,他跪倒在地,让自身转化成虎。 他原以为,幻化成兽之后,意识会再次被压制,可这回却没有。 一开始,他有些不习惯,一切事物都变得很清楚,却又莫名轻松。 风很舒服,林叶的味道很舒服,夕阳有些刺眼,但它已开始落至山的那一头。 它摇了摇头,甩动长尾,伸展强壮的身躯与四肢,那种感觉莫名舒畅,它有一种想要在山林里奔驰的冲动,可她在这里。 移动四肢,它走到她身边,像守护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用温暖的毛皮蜷缩包围住她。 事实证明,她确实不会对它上下其手,虽然还是会摸它,但不是那种带着情欲的抚摸。 第九章 无论是对他或对她来说,那真的是安全多了。 之后数日,他在需要时化身为人,或为虎,一次比一次熟练,也一次比一次更加习惯。 天,又亮了。 她在梦与梦之间游走,昏昏沉沉了好一阵子,半梦半醒间,还以为曾看见阿静变回了人,来到她身边,照顾她,喂她吃饭喝水,可再醒来,眼前的却还是虎。 一时间,有些怅然,但她依然在第一时间,去检查它的伤口。 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失去了几天,可它身上的伤,除了肩上的那处,几乎已全好了,而且也没有恶化。 银光松了口气,坐回腿上,然后才发现它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瞧着她。 「抱歉,我弄痛你了吗?」她已经尽量小心了,但显然还是弄醒了它。 听到她的话,它只是移动着庞大的身躯,站起身来,转身漫步走入林子里。 咦? 因为太过突然,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然后才跟着感到惊慌,她摇摇晃晃的爬站起身,走了几步想去找它,谁知下一刹,一个男人却从它消失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她小嘴微张,怔怔的瞪着他,一时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那个身材黝黑高壮,体魄结实有力,但全身上下只在腰上绑着块布遮住重点的男人,就这样朝她迎面而来。 他的发很长,过了腰,不像以往扎着辫、绑着绳,只任其披散在身后,随风飘荡着。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直走到了她面前,才停了下来。 那张粗犷的脸如此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她还以为,一度以为,可能再也无法看见他。 可是,他在这里了,就在这里,活生生的,看着她,在呼吸。 他黑色的眼眸如此深,微微低垂着,注视着她,那眼里的神情,让她心头发颤,隐含着某些她无以名之的情绪。 那灼热的视线是如此直接,没有丝毫闪避,让她无法呼吸,甚至教她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 一阵晕眩,突然袭来,她晃了一晃,只觉腿软,可他已伸手接住了她,将她护在怀里。 「吸气。」他告诉她。 好吧,显然她真的忘了该呼吸,她张嘴吸气,太急,只觉胸痛。 「慢一点。」他撑握着她,抚着她的背,让她靠在他肩头上。 她再试一次,这一回,好多了,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你的肋骨裂了,我用竹子,帮你做了支架。」 他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她睁开眼,注意到他左肩上那丑陋的伤疤,它在他身上,缩小了些,但也更加丑陋狰狞。 不由自主的,她以指腹抚摸它,抬头看向他。 「所以,真的是你……」 他的喉结上下移动,黑眸深幽,她掌心下的那颗心似跳快了两下,然后她听见他,再开了口。 「你应该吃点东西。」 他扶着她坐回原位,让她靠在岩壁上,她才发现自己人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他找了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山壁,这儿的岩壁曾经被大水冲刷,整个往里凹陷,上方凸了出来,只要雨不大,就不会淋湿身体。 前方的火堆只是半熄,他重新挑起火焰,加了柴火,加热了竹筒里冷掉的汤。 当他忙着替她热食物时,她忍不住一直看着他。 你有记忆吗?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想问他,却又不敢,到头来,只盯着他绑在腰腿上的白罗,问。 「那是我的半袖吗?」 他头也不回的说:「我需要替换绑缚你肋骨竹片的布料,所以拆了它。」 炎炎夏日,一般姑娘都不太再置一件外衣,只多带一件披巾,可夏季披巾多是轻纱,她畏冷,又嫌披巾碍手,所以宁愿就套件半袖,虽然没有披巾飘逸,可方便多了。 但半袖布料也不多,他的腿很强壮,一束束的肌肉,在褐色的皮肤下起伏,特别在他蹲跪着时,更是明显。她的半袖即便拆开,围在他腰上,也只刚刚好足够遮到重点部位,他强壮的大腿有大半截都裸露在外,像这样蹲下时,腿侧旁的布料更是直接岔开,只有一丁点的结,勉强的在腰间系着,真的只差一点,她就能看见他结实挺翘的臀了。 可惜,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当她试图歪头侧身去看时,他却突然回首看她,被他逮到她在偷看,她吃了一惊,小脸蓦然泛红,微微发热。 「咳嗯……好像有点短。」无法阻止脸红,她只能镇定的重新坐直,道:「我的外衣呢?它布料应该会多一些。」 令她意外的是,他不像以往那样斥责她,只是瞄了她一眼,又转回身去,开口解释。 「它染了血,而且破了。」 经他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她当时拿外衣替他止血,又拿来包着手,替他拨箭,混乱中早将它栽了,也弄破了。 他背上的箭伤,看来几乎已完全消失,只留下淡淡的白痕,她清楚再过两天,那儿会连丁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然后,他再次起身,转了过来,这一回,他带着装在竹筒里的热汤,走到她身前喂她喝。 她自己有手,可她没有伸手去接,他也没要她拿,他就是这样蹲在身前,拿小竹匙一匙一匙喂着她。 她没办法不去注意他肩上的伤,也无法不去看他的脸,总忍不住一直盯着他,一直看着他,可他还是没有阻止她的注视,始终没有。 喝完了汤,她有些昏昏欲睡,但另一种需要却更加迫切,所以当他去溪边清洗竹筒时,她起身晃进了林子里解决,回来时却因为被树根绊住差点跌成狗吃屎,可他已经在那里了,再次接她接个正着。 一时间,只觉好糗。 她很不想去面对他可能有听到她在干嘛的事实,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带她走回两人已窝了好些天的地方。 他的怀抱,既熟悉又温暖,像摇篮一般,结果他将她放下时,她的眼皮已沉重得完全睁不开,但仍有些害怕他会消失不见,不禁在浓重的睡意中挣扎,试图要醒过来,但下一瞬,她感觉到他在身边躺下,温柔的大手,如儿时一般,轻轻覆上了耳。 「睡吧。」 仿佛知道她的惊慌,他低哑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腔震动着,穿过他厚实的掌心传来。 「别怕。」 紧绷的心,停了一下,然后松了开来,开始跳动。 迷迷糊糊中,他湿润的唇似乎印上了她的额,她搞不清楚,却似乎隐隐听见他低哑的安慰。 我不会走的…… 这一句,让她安了心,转瞬入了眠,沉沉睡去。 他真的没有走。 那日之后,她的状况慢慢开始好转。 他和她一起在那简陋的地方暂时住了下来,他负责猎食,煮饭,也替她做了简单的竹床。 他细心照顾呵护着她,却也不提及其他事情,像是为何满地都是断箭,或者她为什么会和他一起在这里。 那天,里昂说他不记得,他就恼羞成怒了。 所以,他兽化后,应该是不记得的。 第十章 可如果他真不记得,他为何什么都不问?他是完全不记得,还是只记得一些?他为什么不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问她为什么会受伤?他为什么从不谈论兽化的事?如果不想谈,他又为什么要让她看到它变成他?他若不想承认,大可等她再次昏睡,再变化的,或甚至继续当老虎,等她伤好再溜走,反正她也不会知道…… 她很想问他,但她不敢,怕惊执了眼前这难能可贵和他一起单独相处,被他细心呵护的时光。 过去几年,他在两人之间筑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将她隔挡在外,无论她如何做,也靠近不了。 就算他回来了,在她面前了,她也总觉得他离得好远,心离得好远。 他总不认真看她,总躲在那道墙后,总戴着一张看似亲近,实则疏离的兄长面具,死都不肯摘下。 可如今,那道又高又厚,让她痛恨不已的高墙,却像是忽然消失了。 不知怎地,对他的转变,她反而有些惶惑。 这几日,他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他很温柔,向来是这样的,他从不曾对她动粗过,但这几天真的不一样,那感觉让她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改变了。 常常她会发现他在看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还要频繁。 他不再逃避她的视线,不再对她视而不见,他看着她的样子,好直接、好赤裸、好……野蛮。 有时那就像……像已将她剥了精光看透。 她当然是已经被他看个精光了,她知道。 她昏迷时,他用竹片替她的肋骨做了支架,可那是不得已的,她不认为只是看过她没穿衣服的样子,就能让他拆除那面墙。 如果爬上他的床能让他留下,她七早八早就做了。 可是,他真的不一样了。 这样的阿静,有些陌生,不像他一直坚持的长兄身分,反而更像个…… 男人。 他用男人看女人的眼光看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有时候没回头,她也知道他在看,他的视线总能让她浑身发烫。 除此之外,他也不再老遮掩自己的情绪,仿佛他已懒得再戴上那虚假的面具,他变得有些放松,莫名自在,却又有点奇怪。 有好几次,她甚至觉得他好像、似乎,想吻她。 但他一直没有,除了照顾她,除了抱着她睡觉,他什么也不曾对她做。 有时候,她感觉,他像是在等待什么。 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甚至不敢开口,怕又逼急了他,怕又逼得他走。 幽幽的,她叹了口气,朝瀑布走去,她好些天没洗澡了,觉得自己全身发臭。 他一早去打猎了,刚开始那两天,她还有点担心他不回来,但他每次都有回来,后来她猜想,应该是她受了伤的关系。 说不定他等的,是等她伤好,就能送她下山,然后他就能得到自由了。 思及此,她还真有点想故意再跌一跤,延缓伤好的时间。 这主意很蠢,她知道,他如果知道了,说不得就干脆抛下她走了。 可她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就连知道她要成亲了,他还是不肯回来,反而跑去找那些妖怪麻烦,事到如今,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留下他。 走出林子,她绕过前方不知何年何月从上头崩落的大岩石,来到水边,脱去衣裳,解下绑在胸下当支撑的竹片。 她伸手触摸伤处,那儿已好上许多,虽然用力压还是会痛,但已不再轻压就疼,当她吸气时,也不会因此而抽痛。 她真的快好了,真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她放下竹片,走进水里,谁知才走没两步,就看见前方瀑布水潭里,阿静赤裸的从水面下钻了出来。 因为没料到他会在这里,眼前的画面又太过惊人,她愣在原地,甚至忘了该遮掩自己,只呆呆的看着他走到对岸,弯腰拿起不知从哪找到的无患子,搓出泡沫,刷洗自己。 她一眼就注意到他腰上的那块布不在应该在的位置,他挺翘的臀部上除了湿亮的长发、黝黑的肌肉和闪闪发亮的水珠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抽了口气,他像是听见了她的抽气,猛地转过身来,那让她瞪大了眼睛。 她注意到他剃了冒出来的胡碴,但他坚实小腹下的男性,才是真正吸引她视线的地方。 男女授受不亲,她应该要礼貌性的回避一下,可她又没碰到他,况且他还不是都把她给看光了,但他是不得已,她现在可不是啊!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明明她一再叫自己非礼勿视了,却没办法做到。 更糟糕的是,他看见她了,显然他真的是听见她的抽气才转身的。 可他隔着那潭水,看着她杏眼圆睁的站在这里,却也没有任何反应,他没有阻止她,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停下来。 非但没有,他让她看。 他只是看着她,然后让她看他在阳光下,慢慢抬起健壮的手臂,继续将那些湿滑的泡沫涂抹在身上。 先是胸膛,然后是腋下,跟着是他块垒分明的小腹,然后又回到肩头,鼓起的手臂,外侧、内侧,再顺着身侧下滑到了大腿、小腿,跟着又是小腹与胸膛。 那双黝黑的大手缓缓四处游移,抚过所有她梦想抚摸的地方。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十一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十一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十二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她不知道原来这种事,可以这般销魂噬人,她不知道原来两个人,可以这样感觉彼此,难怪有人那般乐此不疲。 他抱着她上了岸,回到了那临时的小窝,然后慢条斯理的,舔着她身上的水珠,像他化为虎时,在整理身上的毛皮那般。 那感觉,好痒好舒服。 但她累了,太累。 像是察觉她的倦累,他抱着她翻身侧躺,不让她压迫受伤的右侧,小心的以大手护着,就像之前在水中一样。 阳光轻轻闪烁,光影洒落她凝脂般的肩背。 身后紧贴着她的他又是那么暖热,不自觉,银光合上眼,安心入了眠。 他听见了声音。 脚步声,极轻,腐烂的落叶在远处窸窣作响。 那脚步太过小心鬼祟,不是一般鸟兽。 是人,那人极聪明,处在下风处,他嗅闻不清那人味,可他知道他就在那里,就像那人知道他在这里。 对方,正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不是朝着瀑布的水源,是这里。 普通人不会在深夜里活动,更遑论是进山入林。 他睁开眼,暗夜里,空气里的湿气颇重,水雾悄悄弥漫山林。 怀中的女人还在睡,睡得极沉,他眷恋的嗅吻着她的额,感觉她小小的心跳在掌中跳动。 她需要睡眠,他不想让她被吵醒。 无声的,他爬站起来,在月夜下,化身为虎,潜入黑夜之中。 明月,悬在夜空,星子悄悄闪烁。 它悄无声息的潜行,和草叶林木、风水山川融为一体。 静夜里,虫不鸣,鸟不叫,只有水声在响,淙淙的响。 夜很深,月虽明,但林叶遮掩了月华。 但它可以看见,可以感觉一切的动静,总是可以,包括那个树林中,行进得很小心的男人,他真的很小心了,他在树与树之间飞跃,就像飞鼠一般,每次不得已非得落地,他都尽量落在石头或空地上,但偶尔,还是会踩到落叶。 它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等着那男人回头离开,可他没有,而他已经太靠近她所在的地方。 当他再一次跃起,它猛然从山岩上飞扑而下。 男人警觉过来,已是不及,再一次的,它将那男人重重扑倒在地。 看清了袭击者,那家伙吓得脸色发白,它对他露出森森白牙,恐吓着他,却在下一瞬,蓦然察觉颈后的杀气。 它飞快转头,看见那个站在树上,一开始像是完全不存在的黑衣男子。 这个男人手拿黑色长弓,搭着黑色长箭,锋利的箭头直指着它的脑袋,一张俊脸冷若寒冰。 「我来,是为了实践我的承诺。」黑衣男子冷冷瞅着它,「现在,告诉我,你是否已经疯狂?」 这个男人是认真的,它可以感觉得到其中的杀意,它也清楚只要这男人想,他绝对可以一箭射穿它的脑袋。 楚腾是神射手,它比谁都还要清楚。 它盯着他,然后退了一步,不再踩在阿万身上。 男人挑起了眉,阿万更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低咒了一声。 它考虑着是否要引他们离开,考虑着是否要带着她远走高飞,却也知道那只是拖延时间而已,风家老爷不可能会放弃银光,它也不可能永远躲着他们,阿万有阴阳眼,擅长追踪,能从幽鬼那儿得到常人不可知的消息。 他们两个在这里,就是最大的证据。 所以,它再退一步,退进了黑暗之中,然后重新化身为人。 对于转化,这两天,他已经变得很熟练了。 虽然隐在黑暗之中,但他的变化,还是让眼前的两人,微微变了脸。 第十三章 「老天,真的是你……」阿万大眼圆睁,倒抽了口气,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之前也曾看过几次他半兽化,可他从不知少爷会变化得那么巨大,如此可怕。他知道有兽人,可听人家说是一回事,真的实际上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我以为你确定是他。」楚腾瞟了阿万一眼。 「我不确定。」阿万看着他说:「是银光,确定的人是她。」 提到那麻烦的丫头,阿万连忙再看向少爷,追问:「小姐呢?她还好吗?我带了药和换洗的衣物,别告诉我她挂了,我麻烦够多了,真的。」 「她没事,只伤了肋骨。」 知静说着,朝阿万伸手,阿万松了口气,将背后的包袱递了过去,「太好了,你知道,当我看到你咬她的时候,真的是吓破我的胆了。」 这一句,让他下颚微微一紧,嗄声道:「我并不是真的想咬她。」 「我相信。」阿万看着少爷,道:「你那个样子,真要想咬,她大概会当场挂掉,我本来以为你会在城墙上一口将她咬成两半,但你没有,所以我才决定回去找老爷赌赌看,而不是当场撒腿落跑。」 楚腾松开长弓,瞧着他,道:「你知道她试图替你挡箭吗?」 「我知道。」他眼一黯,声微紧。 「她相信你。」楚腾朝他点头,「那是我没杀了你的原因。」 是的,她相信他,即便他已经疯狂,她还是信。 心头,因为她的痴傻而暖热。 他喉头紧缩着,藉着套上衣服,遮掩自己的情绪。 因为知道小姐无事,阿万放松的找了块石头坐下,好奇的问:「少爷,既然你有记忆,刚刚为什么又把我扑倒在地?」 衣服穿到一半的知静微微又一僵,沉默了一下,才承认道:「我以为只有你一个人。」 「什么意思?」阿万拧眉。 「他觉得可以吓跑你。」男人嘴角微扬,替他解惑。 「咦?」阿万转头看向那家伙。 「如果只有你一个,你要是吓跑了,他就能和银光妹妹继续过着他逍遥的日子。」楚腾将黑箭插回背上箭筒,似笑非笑的看着好友,道:「可惜我来了,是吧?」 知静沉默着,没有回答,只继续穿上衣裤,绑好腰带。 眼见少爷只顾着穿衣,一副不打算否认的样子,他不甘心的问:「可少爷你既然发现了我,怎么会没发现他?」 知静抬起头,看了那情同兄弟的男人一眼,才缓缓道:「因为楚像动物。」 阿万惊了一下,错愕的看着那家伙,再看向少爷,「你是说,这家伙也是兽人?」 「他不是。」知静低下头来,穿上包袱里的靴子,解释:「但他像动物一样行走,像动物一样呼吸,所以我以为他只是另一头夜行的动物。」 楚腾将长弓也挂回背上,瞧着阿万,调侃的补充:「我知道怎么融入,怎么变成这森林的一分子,像他一样。可你不是,你像猴子一样活嘣乱跳的,却又太小心了,不像猴子那般随便,我大老远就可以确定你是个人,不是猴子,何况是他。他若是刻意压制情绪与气息,你也只会以为他只是一只小动物,那是你之前为什么老是跟丢他的原因。」 「嘿,这次可是我找到人的。」阿万不变的抗议。 怎么大家老记着他跟丢的事,他也不过才跟丢三、四、五……好啦,他是跟丢过很多次,但每回到头来他都还是有找到人啊。 「你太依赖你那只眼睛了。」楚腾双手抱胸,倚靠在树上,道:「这不是好事,我在异国见过和你同样的人,他到最后和疯了没两样。」 阿万微微一僵,道:「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需要这副眼罩。」 「我可以教你不用眼罩,也能正常视物的方法。」楚腾说。 阿万一愣,瞪着他。 楚腾微微一笑,「条件是,你要上我的船。」 「阿万不行,他是凤凰楼的人。」知静说。 「我以为他效忠的对象是银光?」楚腾一扬眉。 「不是,银光只是幌子,他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知静将裤脚塞进靴子里,淡淡的说着:「从头到屋就一个而已。」 楚腾一怔,恍然笑了出来,看着阿万,「你是冷叔的人?」 阿万不理他,只头皮发麻的看着少爷,问:「原来你知道,你知道多久了?」 「一开始就知道。」知静直起身,看着他,「老爷不可能让你这种人,毫无约束的在银光身边活动,除非你是他的人。你的眼罩这些年来从没换过,因为他替你在上面画了符、施了咒,只要戴着那东西,就能遮住不想看到的事物,所以你才从来不换它。所以,他才让你来看着我,你是他挑选出来,特意安在我身边的,就像我是他挑选出来,特意安在银光身边的人。」 阿万哑口,他摸摸自己的脑袋瓜,才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我这小厮跟班当得很好,看来也只是因为你让我跟,所以我才能留到现在。」 「就算不是你,还是会有别人,而我确实不能控制我的状况。」他需要一个人跟着,而阿万是最好的人选,所以他才没有抗议反对,只任其留着以防万一,谁知道到头来,他还是伤了她。 「你什么时候知道冷叔清楚你的情况的?」楚腾瞅着他,问。 「阿万被安到我身边来的时候。」他淡然的道:「可我猜早几年他就在怀疑了。」 「等等、等等,少爷你和这家伙说过你是兽人吗?」阿万听着听着忍不住举手质问,他这几年做牛做马,还是有人事先提点,才清楚晓得,可这楚家的小子,怎么好像什么都清楚一样,这差别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他没说过。」楚腾歪了下头,「他只在喝醉时要求我,哪天他发疯变成野兽时,亲手杀了他。」 阿万倏然一惊,猛地转头看向那男人,「所以你是来杀他的?」 楚腾眼也不眨的说:「如果他发疯的话。」 「我以为你是来救他的。」阿万咋舌的瞪着他。 「如果他没疯的话。」楚腾微微一笑,就事论事的说。 看着那家伙在月夜下坦然的微笑,阿万哑口无言,只觉颈后寒毛直竖,那瞬间他忽然领悟,方才若少爷没退开,楚腾绝对会毫不迟疑的放箭杀了那情同兄弟的少爷。 当年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就觉得他很危险,事实证明,这家伙不只是危险,他根本就很恐怖。 「应天呢?」 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问话,霍地拉回阿万的注意力,他飞快看向少爷,就听他道。 「我以为他会和你们一起。」 阿万还在想该如何回答,却听楚腾开了口,说了实话。 「之前是一起。」楚腾扯了下嘴角,「但他在途中遇到了病人,你知道他那德行的。」 他是知道,平时他也很习惯应天那怪癖,但在听闻他竟为了旁人,而且十之八九是陌生人搁下银光不管时,心中倏地突生不满,可却又因为应天这么做了,而莫名的松了口气。 即便他藏得极快,但这矛盾的心情,仍没逃过眼前两人的眼光。 第十四章 楚腾挑起剑眉,道:「你其实可以不用介意的,应天对银光没兴趣,他只当银光是妹妹,他不像你。」 是没错。 可他也知道,若老爷要应天娶银光,宋应天是不会反抗的,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随遇而安到几乎是很随便的状况了。 他是介意的,怎么可能不介意? 宋应天,是老爷认同且亲自为银光挑的男人,是她应该要嫁的夫婿。 在初始听到老爷有这个意思时,他几乎无法呼吸,愤怒、嫉妒泉涌包围酸蚀着心,只因他挑不出应天任何的毛病,应天性格上或许有点小问题,但没有任何足以反对这门亲事的大毛病。 应天会包容银光的任性、娇蛮,会疼她、宠她,会让她经营凤凰楼,会纵容她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而且他和他一样,如果有必要,会用生命保护她。 对别人来说,宋应天或许有一点问题,但对银光来说,他无可挑剔。 他甚至清楚,即便他染指了银光,只要有必要,应天一样二话不说会娶她,而且一辈子都不会对这件事说上一句。 所以,他是介意的,当然介意。 不觉中,他阴郁的握紧了拳头,却听见阿万的声音。 「少爷,你有一点说错了。是的,没错,我是老爷挑出来的人,但你可不是他挑的,你是被硬栽赃给他的。可他还是让你待在小姐身边,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向阿万。 阿万撑着脸,瞧着他道:「我想他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什么了,就像你说的,他不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待在小姐身边,即便是个孩子也一样。」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老爷确实不会这么做。 奇怪的是,他从没想过,风家老爷有可能知道他的来历。 儿时,他也曾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但他一直以为,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栽赃给老爷,而后来银光更是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所以他再也没去深想这件事,直到现在。 「你应该回去和冷叔谈谈,你若还想离开,我可以带银光回去就好,我可以告诉银光,你走了。」楚腾看着他,道:「或者,我们也可以当作没找到你和银光。」 「是啊,我们——咦?什么?我们可以?」原本点头同意的阿万,话至一半,才领悟他说了什么,瞬间抽了口气,愕然的瞪着那家伙。 「我们可以。」楚腾重复,一脸似笑非笑的瞧着阿万,他双手依旧交抱在胸前,神色轻松的道:「当然,如果你需要一点帮忙,我非常乐意进行协助。」 这男人的协助,想当然耳不是什么好事,八成是敲昏他、绑架他、卖掉他,或干脆直接宰了他,丢到海里喂鱼之类的。 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所以,虽然老爷也很可怕,但为保小命,他还是眼也不眨,立刻转头看着少爷改口,道:「当然,我们可以,少爷你想怎么做都行,怎样都没问题。」 看着前方这两个男人,他眼角微微一紧。 怎么样,他也没想到,还会有选择的机会,可楚腾和阿万却把选择权给了他。 让她单独回去?或带着她一起远走高飞? 他是个怪物,一辈子都会是,他清楚若为了她好,让她回去才是上策,他们会照顾她,应天会照顾她,老爷会照顾她,小楼夫人会照顾她,凤凰楼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将她捧在手心。 可若跟着他,她时时都会有危险,像他这样的人,不见容于世人,她被他牵连几乎是可以预期的事。 他不想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可他更不想她受伤,他不想看见她再因他而伤。 他清楚记得,她身上每一道因他而伤的伤,她脸上的刮痕,手上的烫伤,胸上裂开的肋骨,还有她那为他而狼狈憔悴的模样—— 原本笃定想带她远走的心,刹那间,开始动摇。 带她走?他怎么能够?如何可以狠下心肠? 【第十二章】 梧桐的叶,悄悄落了一片。 她醒过来,看见那片在稀微晨光中飘落的绿叶。 不是才是盛夏,怎么叶就落了? 她来到这儿是过了多久?她没有在算日子,已经初秋了吗? 是了,她觉得冷,才醒来的。 冷? 近来有他陪睡,她很少觉得冷的,这领悟让她心头一惊,猛地翻过身,才发现身旁男人已不见踪影。 他躺的那处,已冷。 天还没亮,没全亮,他去了哪里?能去哪里? 心头,微惊,莫名的慌。 昨晚夜半她曾醒来,他还在这的,裸着身子,拥抱着她。 在确定了那白日激狂的欢爱不是梦,而他也还在,所以她才安心睡去,怎地现在却不见了? 她爬坐起身,告诉自己,他可能只是去梳洗,去打猎,可他躺的那处,好冷好冷,几乎是冰的。 她知道,他离开已经很久,一阵子了。 你应该嫁的。 他痛苦低哑的声音,轻轻的响。 不要…… 仓皇无端满布,她胡乱套上被披在身上的衣裳,绑紧腰带,快步走向溪畔,跑到水潭,再到竹林,但四处都没他的踪影,恐惧越形深重,顾不得还没穿鞋,她开始奔向溪谷的出口,踉跄的冲进那山林之中。 应该嫁的。 他说。 不要—— 他不会抛下她的,不会的! 她告诉自己,却清楚明白,自己套在他身上的枷锁有多重。 他渴望自由,非常渴望,可她总千方百计的锁着他。 但一切,终到了尽头。 泪水,夺眶,飞洒。 天下那么大,她要到哪去找他? 以前还有阿万跟着,再怎样有阿万跟着,可如今,已没人跟在他身边了,再没人能告诉她,他人在哪,过得好不好,她是要到哪儿去找? 她是要如何才能知道他在何方? 「阿静!阿静!」她跑着,哭着,心慌的喊着:「阿静——」 一颗小小的石子,绊倒了她,她摔跌在地,重重的扑倒在山林的落叶之中,可她顾不得胸骨的剧疼,不肯死心,再次爬了起来,心痛的嘶喊。 「你回来、回来啊——」 明知他可能已走远,明知他也许早听不见了,她依旧癫狂的在山林里奔跑,试图追上他,可因为太慌张,差点又跌了,却仍狼狈的手脚并用,奋力往前跑,扯开了喉咙,任性的哭喊着。 「我不准你走!你听到了没有?不准走!不准——你回来!回来——阿静——阿静——」 她哭着,喊着,擦伤了手,磨破了脚,失措的在林间奔走。 山林、草木、蓝天,都不过眼。 她泪流满面,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觉心痛欲裂,只听见自己疯狂的声音,回荡在林叶之中。 她狂乱的奔跑着,寻着他,撕心裂肺的哀求着:「不要走!不要走——阿静——阿静——」 慌乱之中,她只想找着他,只想追到他,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看不清,下一瞬,她冲出了山林,前方一片广阔天地,那儿是一处断崖,她惊喘出声,可她停不住脚,整个人往前摔飞出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当场摔下山崖的那瞬间,一双大手从后抱住了她。 第十五章 稳稳的,将几已是在半空中的她拉回怀中。 她惊喘着,看见自己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听到脚下前方山石喀啦喀啦滑落下去的声音。 她贴靠在身后那伟岸的怀抱之中,被紧紧的抱着,她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心跳,闻到他的味道。 紧张、恐惧仍在心中发酵。 她不敢相信,猛地回首就看见了他,不觉气一窒,想开口,声却哽在喉头,只有热烫的泪,放肆奔流。 「你疯了吗?!」 他恼火的责备着她,对着她咆哮,可他在这里,他回来了,回来了! 她哭得无法自己,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慌乱的匆匆道:「里昂说,你的野兽选了我,你的野兽喜欢我,它爱我,你走不开的,你是属于我的,是我的……」 因为害怕失去,她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哭着胡言乱语、不顾一切的承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阻拦你的,不是故意要绑着你的,你若另外有喜欢的姑娘,我会帮你去说亲,我会替你筹聘礼,为你俩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事,我可以当你妹妹就好,当妹妹就好,拜托你不要走……不要走……别丢下我……」 她粉唇直颤,哽咽的说着任性的话,哭得就像个三岁的孩子。 他震慑的瞪着眼前几近疯狂、泪如雨下的女人,被深深撼动。 他没有要走,当楚腾那样问他,当阿万同意给他机会,他是动摇了,可他放不下她,他无法失去她,然后他听见了她惊慌的呼唤。 如此惊,那么慌,直喊着他的名。 没有想,他丢下他们就往回跑,朝她飞奔。 他听见她每一句撕心的呐喊,听见她跌了又爬起来,听见她的惊惧,听见她的癫狂,听见她揪心的呼唤与任性的哀求。 怎么可以这么傻?怎么能够这么傻? 「只要你留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她在他怀中战粟,哀哀恳求。 「你承诺过,只要我救了里昂,你什么事都愿意做。」他张嘴,哑声道:「你答应过,你会让我走。」 「我说谎……」她仰望着他,无法克制的颤抖着,哭着承认:「我说谎……我没有你不行……我没办法……我以为我可以,以为我能让你走,但我不行……我做不到……做不到……」 一颗心,抽疼颤动,被她紧揪。 那缠绕在心上的锁炼,仿佛被拉得更紧了,似火烧一般烫红的烙着他。 「我……有什么好?」他黑瞳深幽,抚着她泪湿的小脸,暗哑的低问:「有什么好?」 「你很好、很好……」她泪眼蒙眬的看着他,哽咽着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不是因为我是风家的小姐,不是因为我家财万贯,不是因为爹逼着你……我知道,你对我好,就只是因为我是银光,你渴望自由却走不开,是因为放不下我……我知道,我不是傻的……我知道那样对你有用,我知道只要我叫,你就会回来,我很恶劣,自私又任性,但我不是傻的……不是傻的……」 气微窒,他喉头紧缩。 怀中的小女人,哭得梨花带泪雨,明明她什么都有了,却为他而执着,为他失去了冷静与从容。 他难以相信,低哑提醒再道:「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你看过了。」 银光闻言,这才知晓他为何要让她知道,为何要让她看他由虎幻化成人。 他让她知道,因为要她真的确切知晓,自己所选择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是什么,我知道……」 她泪如雨下的说:「但那不重要,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无论你是什么,我都爱你……」 他眼一亮,由黑泛金。 刹那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压着狂奔的心跳,哑声问道:「即便我要娶别的姑娘?」 心口缩紧,好痛,但她依然白着小脸,泪眼微颤,抖着唇点头。 「你会替我去说亲,替我筹聘礼?办婚事?」他沉声再问。 她喉头一哽,咬着唇,含泪强逼自己扯出了微笑,道:「我会做到的,我会的……我会……」 逞强的笑,在嘴角,但她的泪,依然一颗颗不停滚落。 「别说谎。」他以拇指拭去她的泪,嗄声要求:「别和我说谎……」 她轻泣出声,小脸皱成一团。 「你要我娶别人吗?」他捧着她的小脸,哑声再问。 她吸气、再吸气,张嘴,唇仍在抖,声卡在喉。 「你要吗?」他低着头,瞳眸深深。「银光?」 他粗犷的脸,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她止不住泪,也止不住心痛,只听见自己哽咽脱口道:「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要你和我一起……只要你和我一起……当妹妹也好……是妹妹也好……」 「我不要。」 听闻他粗嗄断然的拒绝,她的心,蓦然一停,刹那间只觉地面倾斜,如落无底深渊。 谁知,下一瞬,却见他低下了头,轻轻吻去她小脸上不断奔流的泪,嗄声告诉她:「我不需要妹妹,你不是我妹妹。」 她悬着心,张嘴想抗辩,可他抚着她的小脸,贴着她颤抖的唇,悄声道。 「别的姑娘,我不要。」 她屏住了气息,小嘴微张,愣愣的看着他。 「我要的姑娘,万分骄纵,十分任性,她有牛一般的脾气,鳖一般的顽固……」 她听见自己的心头狂跳,跳到几发疼。 他看着那痴傻的小女人,告诉她:「想要的,她从来都不会放手;到嘴的,她向来不会乖乖松口。」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只觉目眩,有些耳鸣,但又贪婪的想听清这一切。她紧抓着他,紧盯着他,不敢放手,不敢眨眼。 他以额抵着她的额,嗄声道:「我知道她的算计,清楚她的心思,可我害怕伤害她,我千方百计想离开,就怕伤害她,所以我当不知道,装作不知道。」 她咬着唇,双眸又堆满了泪。 轻轻的,他来来回回的厮磨着她柔嫩抖颤的唇,暗哑的说:「可我每次想走,最终都会回来看她,迫不足待的回来看她。即便第二天就能看见,前一晚,却还是会等不及幻化成兽,飞奔而回,只为看她一眼。」 「只为……」他凝望着她,深情的望着,再无任何掩藏,「看你一眼……」 颤巍巍的,她吸了口气,尝到了他灼热的气息。 「你说的没错,我的兽爱你,它回来看你。」 他哑声告诉她,将过往深藏的一切,都诉诸言语,「我回来,是为了看你一眼,只为了看你一眼。每一次,都是为了你,即便早一天也好,多看一回也好。我逼着自己离开,但它会回来,一夜狂奔千百里,只为了看到你。」 她愣住了,无法置信,至此才知为何阿万总是跟丢他,老是跟丢他。 他没有去哪里,他每次失踪,都只到一个地方。 它回来找她,他回来找她。 看她,而已。 心头,大力紧缩,疼到快停。 泪眼汪汪的,她看着他,听见自己抖颤的声音。 「为……为什么?」 第十六章 深深的,他凝望着她,吸了口气,将她的味道,纳入心肺,嗄声坦然道:「因为我爱你。」 她忘了呼吸,只能傻傻的盯着他,害怕自己因为太过渴望,才有了幻听。 「你说……什么?」她急迫的追问,觉得心好紧、好紧。「再说一遍……再一遍……我没听清……」 他看着她的眼,握住她紧揪着他衣襟、伤痕累累的小手,心疼的舔舐亲吻,悄声再道:「我爱你。」 她喘了口气,再喘了口气,泪水夺眶,飙飞。 她松开了他的衣襟,紧压着狂奔疼痛的心,她惶惶闭上了眼,再睁开,他还在眼前,就在眼前,她抖颤着手,触碰他的脸、他的唇,他还在那里,不是虚妄的幻觉,非是贪心的梦境,眼前的男人,那般真实、热烫—— 她等了那么久、那么久,还以为一切都将成空,还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看见他。 可他在这里,就在这里,说他爱她。 我爱你。 他说,真切的说着。 他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琥珀色的瞳眸反射着晨曦的朝阳。 「因为爱你,所以我才在这里,只要你要我,我就是你的,但你要有觉悟,你懂吗?」 他琥珀色的瞳眸闪着金光,粗嗄低哑的警告她:「我是个野兽,一辈子都是,这不是病,不是幻觉,我天生就是这样。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你就可能会被牵连,被当成妖怪,被畏惧、被围捕、被追杀……我很野蛮,如果哪天你后悔了,我甚至可能因为愤怒、嫉妒而失控伤害你……」 他愿意留下,愿意和她在一起,还愿意爱她,早已超过她所奢望的一切。 「我不会后悔的,绝不会……」她抬起手,抚着他的脸庞,吻着他的唇,含泪带笑。「永远不会……」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模样……是虎也好,是人也好,是妖也好,是兽也好,我都不在乎……」银光哭着承诺,笑着亲吻,看着眼前这个她几乎爱了一生一世的男人,全心全意的道:「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地老天荒……」 一颗心,被她如流金般的言语包围着,直发烫。 他知道,这一生,他只需要她,也只需要她。 再无法压抑对她的情,他伸出手,在索升旭日的金光中,将她紧拥、深吻、烙印,再一次的染上专属于他的味道。 因为天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放开手,再也无法失去她。 在这之前,他一直骗自己,十年前他可以走,五年前他可以走,一旬前他可以走,可这个用万千情丝揪着他心的丫头,早用无形的锁炼,牢牢圈住了他,套住了他。 他走不了的,走不了,她早在不觉间,深入他的皮毛骨血之中,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根植在他的心中。 无论他是人,是兽,都没有办法抗拒,他早已失去了自由。 她要他,她就拥有他。 但她,必须是属于他的,他的。 他不会再放手了,再也不放。 再也不放—— 青山苍苍,绿水悠悠。 白云缓缓被风吹送,在蓝天上,漫步而过。 阿万坐在瀑布水潭旁的大石上,盘着腿,撑着脸,看着楚腾豪爽的脱去了身上的衣物,一跃潜入了水中。 这家伙不亏是在海上长大的,一入了水,瞬间宛若蛟龙般敏捷,潜入了水中,久久都不见上来。 说真的,不是他想在这里看这家伙玩水,而是他耳朵太好,只有在这里,藉着瀑布的水花声,他才不至于听到太过让人尴尬的声音。 少爷刚话说到一半,突然脸色大变,丢下他俩转身就跑,两人急起直追,然后才听见了银光惶急的哭喊。 那吓坏他了,真的。 跟着少爷那么多年,他不知道凤凰楼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冷银光,竟然也会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 他们的速度没少爷那么快,他几乎是眨眼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可要找到他并不难,他们能听见银光失心疯般的呼唤。 当两人赶到时,银光刚好差点掉下悬崖,阿万见了都吓出一身冷汗,更遑论少爷了,所以接下来会演变成那样,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都差点失去了嘛,想确定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可他俩这旁观的就尴尬了,立马决定回身撤退,留给那一对一点空间。 哗啦! 一条大鱼突地从水中窜出,飞上了天,落在他身上,他吓了一跳,反射性伸手去抓,但那条活鱼张着大嘴奋力扭动着,溅了他满脸满嘴的水。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水里那家伙搞的鬼。 「哇!呸呸呸呸——你搞什么?!」阿万七手八脚的抓着那条滑不溜丢的鱼,呸出嘴里的水,质问。 「我饿了。」楚腾湿淋淋的从水里冒了出来,好笑的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在搞那条活嘣乱跳的鱼,道:「那是食物,你应该敲昏它。」 来不及了,那条鱼奋力挣出了阿万的手,扑通一声跃回了水里,一眨眼溜得不见踪影。 楚腾一手一条的抓着手里的鱼,看着那逃逸无踪的鱼儿,他右眉一挑,再瞧向阿万,告诉他。 「那是你的份。」 咦? 阿万哭丧着脸,看着他说:「你就不能顺手帮我敲昏再丢上来吗?」 「你看我有手吗?」楚腾一脸无辜的举起抓着两条鱼的双手,笑着道:「我有自己的鱼要顾。」 说着,他就上了岸,套上了裤子,自己生起了火。 瞧着已经再次平静下来的水面,阿万叹了口气,认命的决定等一下自己再去挖些山芋煮来吃好了。 可没多久,烤鱼的香味就从身后传来,引得他口水直流,等他回神时,他已经爬下了大石,蹲到了火堆旁。 「你饿了?」楚腾好笑的瞧着那又把眼罩戴回去的家伙,问。 「饿了。」他流着口水,老实承认。 「我可以再分你一条。」楚腾翻烤着鱼,说。 「但是有条件?」阿万清楚这男人没那么好说话。 「嗯。」楚腾拿箭里起鱼,从腰带中掏出盐,撒了一些,搁到他面前,微微一笑,「没错。」 娘呀,这烤鱼真是他奶奶的香。 阿万的口水快冒出嘴了,但他依然不敢伸手去接,只小心翼翼的瞅着那危险的家伙问:「什么条件?」 「等我们回去,你去和冷叔说,银光已经是阿静的人了。」 「我去说?!」阿万瞪大了眼,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他问:「又不是我吃了她,为啥得我去说啊?况且,你又知道少爷会和银光一起同我们回去,说不定他俩讲好决定一块远走高飞了。」 楚腾瞧着他,好笑的问:「既然如此,那你还在这?不去跟着,成吗?」 阿万眼圆瞪,嘴半张,好半晌才闭上了嘴,一把将那条香喷喷的鱼给抢了过来,咬了一口,才道。 「狗屎,你明知道少爷不会带小姐走。」 「为什么?」他好笑的明知故问。 阿万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少爷要是够自私,他奶奶的几年前就抢了人走了,还用得着耗上那么多年吗?」他也是看在这一点上,才会对少爷有私心,出了事先去找银光,而不是先去找老爷,就因为如此,才害他事后被老爷钉得满头包,能留下一条命来,他很偷笑了,真的。 第十七章 「所以,你要去和冷叔说。」楚腾指点他。 阿万再咬了一口鱼,吃得津津有味的,没好气的看着那姓楚的家伙,皮笑肉不笑的问:「老大,请恕我再问一次,为什么是我?」 「当然是因为,如果你先去讲,冷叔就算要出气,也是出在你头上。」 「你要我去当替死鬼?」他睁着铜鈆大眼道。 「不,替死鬼是应天,记得吗?他才是那个本来倒霉的得娶银光的人,你只是冷叔的细作,既然是细作,就得尽好一个细作的本分。」 阿万听得俊脸微微扭曲,他用单眼瞅着那心情愉悦的家伙,眉头微拧,然后突然领悟一件事,不禁一拍大腿,脱口笑着就道。 「狗屎!他奶奶的,你这小子只是要确定这件事会顺利进行,因为你不想成为下一个替死鬼,对吧?」 楚腾将双手交抱在胸前,微微一笑,从容的道:「改天记得提醒我和银光说,你认为每个必须被迫娶她的人,都是替死鬼。」 阿万笑脸蓦然一僵,连忙道:「拜托不要,她会整死我的,我会去和老爷说,一回去立马就说,小姐和少爷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了,况且这本来就是老爷心中的打算,如果有必要,让我押着他俩拜堂成亲都——」 该死,他刚刚脱口说了什么? 他猛然一僵,慌张的匆匆改口,试图将事情硬掰回来:「不过老爷的打算是我猜的,他可从来不曾这样和我说过,他只是暗示……不对,是我感觉,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反对……不是,我是说,他其实也很疼少爷,我并不只是被安排去监视少爷而已,他还要我……狗屎!我他奶奶的越描越黑了对不对?」 「是有那么一点。」楚腾剑眉一挑,露齿一笑,道:「可你放心,我不是细作,我是不会去和冷叔打小报告,说你说他很卑鄙无耻的其实从头到尾就小心眼的在算计这一切。」 阿万听了大惊失色,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我没这么说好吗?」他欲哭无泪的道:「我他娘的何时说过这一句啦?」 「没有吗?」楚腾伸出小指挖了挖耳朵,然后笑着说:「我耳朵没塞住啊。」 「我的楚爷——」阿万哀号出声:「你可别害我啊——」 「没事的,没必要的话,我是不会去说的。」楚腾拍拍他的肩,说完笑着走开。 可这一句保证,半点也没安到阿万的心,他苦着脸看着那家伙的背影,心底非常清楚,那是说没必要的话啊,意思就是,如果有必要,这男人九成九是会去编造谣言,腹诽他的不是。 他这是招谁惹谁啦? 阿万含泪,恨恨再咬了一口鱼,仰天长叹的想着。 人他娘的要是命苦起来,真的什么牛鬼蛇神都会遇见啊! 【第十三章】 俗话说的好,熟能生巧。 她猜,这句话也适用在这件事之上。 趴在他强壮的胸膛上,银光轻喘着,听着他的心跳,羞怯慢了好几拍才爬上了小脸,她有些不敢抬首,却也舍不得离开他。 天为盖,地为榻,两人身上,只有乌黑长发披散。 落叶随风,轻轻的飘了下来,落在她雪一般的肌肤上。 欢爱过后,总莫名的倦懒,尤其他又那般温柔的抚着她的背,教她困得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可心里的疑惑就是不肯离开,非得要着答案。 「所以,你是记得的?」她粉唇轻启,悄悄问。 「嗯。」他抚着她的背,以指梳着她的发,将那片叶,从她裸背上拿下。 「你记得多少?」她再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再问。 「什么都记得。」当他排拒另一个自我时,那头野兽也开始抗拒他,所以他的记忆才会有失落的片般,可里昂说的没错,当他和它为了她互相接受,所有的一切,就全都接上了。「我变回人之后,就记起来了。」 银光听到答案,有些惊讶,她很努力的试图想着自己那般时间到底做了些什么,或说了些什么,但脑海里却因为紧张而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只有她残忍对待他伤口的片段。 心头,因那回忆,蓦然一疼。 她微抬首,看着他的左肩,那儿的伤疤更淡了,但依然还在,或许它有一天会消失,可她知道,她永远都看得见这道疤。 「我是个可怕的女人,宁愿亲手杀死你,也不愿你离我而去……」 不自禁的,她抬手轻抚他肩头上那处凹凸不平的丑陋伤疤,喉头微哽,悄声说:「野蛮的,从来就不是你,是我。」 听出她话里的自责,他握住了她的手,舔吻她手心里的擦伤,看着她,哑声缓缓道:「我喜欢你的野蛮。」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柔嫩的小脸,更是因他那满是情欲的脸和意有所指的言语,迅速染上羞赧的红晕。 这一回,他一样强势激狂,却又更多了一分眷恋与温柔。 反倒是她,差点扯坏了他的衣裳,话说回来—— 「阿静,你哪来的衣裳?」银光猛地回神,有些惊慌的攀着那个让她当垫背的男人问。 这个问题,让他一怔,跟着俊脸竟也泛起尴尬的红,低低咒骂一声:「该死,我忘了。」 这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她知道。 银光抽了口气,再追问:「谁给你的?」 他微窘,老实回答:「阿万。」 刹那间,她完全清醒过来,羞得满脸通红,慌张的想爬起身遮掩自己,却被他拉住。 「放心,阿万没那么不识相。」他告诉她:「他现在不在附近,不在这附近,我没听到动静。」 闻言,她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又想到一个问题。 「阿万是自己来的吗?」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还有楚腾。」 她趴回他身上,掩面呻吟出声,羞得无地自容,好想就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天哪,你想他们看到了吗?」 「应该没有。」 他安抚她,但心里明白,那两个男人就算没看到,八成是有听到,不然他们不会完全不在这附近。 他们避开,显然是因为清楚知道他在做什么。 虽然如此,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坐起了身,帮着她穿好衣裙,让那些衣料遮掩住她诱人的娇躯。 银光瞧着他细心的替她整理衣裳,就如过往那般顺手,那样自然习惯,心头不禁微紧。 他一直是这样的,照顾着她、保护着她,从未变过。 「阿静。」 他替她绑好腰带时,她开口轻轻唤着他的名,他抬眼,看见她眼里的不安,可她仍是道:「你知道,我们不一定要回去。」 心,微微的又暖。 这是她的体谅,他知道,她其实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那些疼她宠她的亲友,但她愿意和他一起走,只为还他广阔的天地。 「我不能带你走。」他说。 「可——」她张嘴想说话,却被他阻止。 「嘘。」 他抚着她的唇,抚着她紧张的小脸,低头轻轻偷了个吻,沙哑的道:「但我可以陪你一起。」 泪水,瞬间盈满她的眼眶。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啊……她何其所圭,能有他相依…… 第十八章 情不自禁的,银光退了一步,拾起他落在地上的衣,伺候他穿衣。 他看着她,半晌,然后抬起手,让她将衣袖套进长臂。 他的首肯,让银光心头一松,她帮他穿上衣裤,再跪在他脚边,替他套上长靴。她从来未曾这样做,因为过往,他都不许,因为过往,他将她挡在墙外,他逼着自己当她是妹妹,是小姐。 可如今,再不同了。 她不是妹妹,不是小姐,是银光。 是他的女人。 而他,是她的男人。 经过那么多年,他终于愿意,让她照顾。 她温柔的伺候他穿衣、穿鞋,仔细的为他绑上腰带,重新系好松脱的绑手,再小心的顺好他的衣襟。 「给我十年。」 银光将小手压在他心口上,昂首看着他,含泪微笑承诺:「再给我十年,等我把一切安好,你想去哪都行,天涯海角,我都陪你一起,永远一起。」 他伸出手,将那心爱的小女人拥入怀中,在夏日微风中,低头亲吻她,哑声悄然道:「十年是不够的,你知道,你可能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她小小抽了口气,脸又红。 显然,她不曾想到这一点。 长年的欲望压了太久,他不认为自己会要够她,若根据这种速度,她不用多久就会怀有身孕。 她羞红着脸,就事论事的说:「噢,好吧,那我想我们得先尽快成亲。」 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吃了一惊,但很快的将手环住他的颈项,让他抱着自己朝瀑布那儿走去。 她离开时,因为太过惊慌,没穿鞋,赤脚上早已满满都是擦伤,她知道他心疼她,所以才会抱着她走,可瞧着他的侧脸,银光还是有些忐忑,忍不住再问。 「阿静,你会娶我吧?」 「除非你还是打算嫁给应天。」 「我说了我从没想嫁——」她抽了口气,大声抗议,然后顿住,孤疑的盯着那个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男人,问:「阿静,你在吃醋吗?」 他下颚紧绷,眼角微抽。 天啊,她猜他真的在吃醋。 她不应该这么心花怒放,但知道他真的在乎她,实在是抚平了那些天觉得自己没人要的哀怨。 她死命咬住想笑的唇角,忙道:「你知道,师兄就只是师兄,就算我脱光衣裳躺床上,他也只会开始检查我是不是身体哪里出了毛病。」 这个比喻,只让他拧起了眉头,凶恶的瞪着她说:「你最好不要那么做。」 「我只是打个比方。」她再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他是个怪人,只对病人有兴趣。」 「他是个男人,而你是女人,他随时可能会对你有别的兴趣。」 她张开嘴想再辩驳,可随即又乖乖闭上了嘴。 老天,他真的在吃醋。 他的眼睛变色了,而她怀疑他知不知道他刚刚几乎和在低咆没两样。 轻轻的,她将小手再搁到他心口上,道:「阿静,你知道,我从小就只想嫁给你。」 他的心,大大力的跳动了一下,就像被她握在手中一般。 当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看着她时,她抚着他渗冒出胡碴的脸庞,倾身亲吻他的唇,柔声道:「再没有别人了,再没有别人……这辈子,只有你一个……阿静……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她的双眸,漾着似水的柔情,怀中的女人,在晨光中,美得不可思议。 他收紧双臂,一瞬间,几乎想再次将她压倒在落叶中,可他已经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在前方。 他舔吻含吮着她柔嫩的唇瓣,好不容易,他才强迫自己停下,将脸埋入她如云的秀发之中。 她急促的脉动,就在耳畔,小小的心跳,怦怦作响,和他一样。 「不要随便诱惑我。」他哑声说。 「我没有……」她娇喘着抗议。 「你有。」他轻啃着她柔嫩的耳垂,难以克制的嗅闻着她醉人的香气,沙哑的说:「你的存在,就是诱惑,所以别随便再亲我,别当着旁人的面,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懂吗?」 她心跳又更快了,敏感的耳朵,整个羞得通红,像早春的挑花一般。 半晌,他才听见她挤出一声小小的应答。 「懂。」 哒哒的马蹄声,在石板官道上回响。 一匹马儿辘辘的拖着车篷跟上了进城的队伍,驾车的是个剑眉朗目,打着赤脚的黑衣大汉,说他是驾车,他也没真抓着缰绳,只跷着个二郎腿,让马儿自个儿跟着前头进城的商队走。 过了城门,车行又塞了一阵,才渐松。 直到此时,他方扯扯缰,示意一下前头马儿方向,在适当的地方转进街坊。 所幸,那匹耕田的老马,这几日也早习惯了新主人的懒散和指示,灵巧的在该转弯的地方,自个儿转了弯。 他不赶,一路上也从没用过鞭,它高兴快,他让它快,它要累了,他也不催,一人一马倒是适应的很好。 城里人多,老马生来可是第一次见着那么多人,但还是非常尽忠职守的拉着车篷往前走,直到主人轻扯了下缰绳,示意它在一处靠水岸的深宅大院前停下。 它前脚才刚停,敞开的大门内就有人急急奔了出来。 「怎么搞那么久?我不派人去前头接了?」那飞奔而出的独眼汉子,一上来就嘀嘀咕咕直念。 「西门人太多了,我看队伍那么长,绕了一点路,从南门进来的。」驾车的大汉对他的叨念,不以为意,只跳下了车,朝后头走去。 但车内的人,没等他掀帘,已自行抱着怀里的姑娘,下了车。 那姑娘贪睡,都已经到了地头,还枕在那男人肩上。 抱着她的汉子,瞧着凑上前来的独眼大汉,道:「她累了,我先带她回房。」 「可老爷他……」 「我一会儿就过去。」他护着她的小脸,不让人看见,快步走进了门。 阿万伸手还想说什么,可又拿他没办法,只得叹了口气,放下手来,倒是那驾车的楚腾,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该说的都说了吧?」 他一早让这家伙先走,为的可就是这个。 「说了。」阿万瞧着前方走进大门的少爷,再瞟身旁的男人一眼,道:「话说回来,我派人去接,就是要让你们不用排队,能快一点进城,你干嘛还大老远绕大半圈?」 楚腾瞅着他,道:「你知道城里有妖怪吧?」 阿万闻言一凛,「你看到了?」 「他们也不排队。」他告诉他。 阿万傻眼,「你说真的假的?」 「一马车一马车的进城。」他看着阿万,回到前头,说:「少说也有上百个,走的都不是一般车道。」 「狗屎。」阿万低咒一声,跟在他身后,「再这样下去,这地方还能住人吗?」 「至少他们表面上还装是人,如果不是,你再开始担心吧。」说着他把缰绳塞到了他手中。 「你给我缰绳干嘛?」阿万回神,孤疑的问。 「当然是因为,我要去茅房啊。」他拍拍阿万的肩头,道:「老马就交给你了,别只喂它吃干草,它吃不惯,它喜欢生嫩一点的。」 丢下这句,他就笑着上了阶,跨进门槛,晃了进屋。 第十九章 这家伙,难不成当他是马夫啊? 阿万表情扭曲,才想抱怨,一旁看管马厩的小子就已凑了上来孤疑的问。 「阿万哥,这马儿你要亲自照料吗?」 「你觉得我有这个空吗?」他翻了个白眼,把缰绳再塞到那小子手里,但为了怕那楚家大爷找麻烦,还是不厌其烦的重复道:「别只喂它吃千草,它吃不惯,它喜欢生嫩一点的,你好生帮我顾着,顺便替它擦个澡好了。」 「当它是我祖奶奶一样顾着是吧?」小子嘻皮笑脸的问。 「就你会耍嘴皮子。」他好笑的抽了他一脑袋,「好了好了,快去,省得一会儿被你爹瞧见揪你耳朵。」 说着,他转身掀袍,也跟着跨进了那扇敞开的大门之中,匆匆朝那栋立于水岸边的高楼而去。 雅致的院落里,一池荷莲娉婷而立。 竹叶青青,哗沙作响,清风将叶吹落,翻飞一地。 他抱着银光穿廊过院,走进了月洞门,来到他多年来,为她布置的房。 屋里,窗明几净,让人点上了一笼清雅安神的熏香,保持的就像她人一直在这儿一样。 他小心的将她抱上了床,让她躺好,再替她盖上透气的丝被,才看见一旁栓木挂衣架上,悬挂着一袭大红的衣裳。 那抹红,那般碍眼,刺着心。 那是嫁衣,她的嫁裳。 淡淡日光,迤逦在地,清风徐来,将架上的那抹大红轻扬,丝纱透着光,有绣在其上。 他看着那纹样,微微一怔。 那大红的嫁衣,用料数层,缎的里,丝的面,外再置上薄透轻纱。 每一层的红都不同,但图绣纹样却非一般的鸳鸯,甚至不是龙凤—— 他屏住了呼吸,不觉中已上前,伸手轻触那绣纹。 那是一只虎,云中虎,就在嫁衣的正后方,它没有张牙舞爪,没有摇尾摆头,它蜷坐在云中,在她身后,毛发蓬松,双瞳炯炯,守护着。 「这绣,是小楼绣的,花了好些年的时间。」 听见这声音,他霍然回首,才看见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坐在床榻旁,看着榻上的姑娘,温柔的伸手轻抚着她额上的发。 他没有听见他来的声音,甚至没听见他的呼吸,但转瞬间,他已在这里。 「所以,你早知道了?」他问,听见自己声微哑。 男人不答,只道:「年少时,我曾在朝,当年我在城里跺跺脚,就连远在广府的都督刺史都要提着心、吊着胆。」 他相信,这男人确实有那样的本事。 确定了心肝宝贝的安好,男人转过头来,看着他,扯着嘴角,无声轻笑,自嘲的道:「在京城里,我也算是一号人物,风流佣傥、花心自傲,只因习得一身好功夫,凭仗自己有些小聪明,就无所畏惧,直到我遇见了小楼。 「许是我太过风流的报应,当年她还没嫁我,我就被人赃了一个儿子,幸好她不介意,并不真的那么介意。」 他停了一下,唇边的笑,柔软了些,缓声道:「但她心里头,其实还是有那么些介怀的,她不嚷,可我知道。再且,明明没做的事,我也不是那般甘愿被栽赃,所以即便后来我遭小人陷害,不得已改名换姓、举家搬迁,我还是让人去查了查孩子的来历。」 男人抬起了眼,瞅着他,薄唇似笑非笑。 「这一查之下,才发现,当年先皇为安定局势,曾多次让公主同外夷和亲,其中一位,在和亲途中,不幸遭遇意外,落下山崖,死了。至少,我们当时都以为她死了。」 风家的老爷眉一挑,道:「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当年那位公主并没有死,只是和亲的队伍行至途中,走在山崖边的小路上时,突然不知从那儿蹦出了个大老虎,抬轿的士兵们,见着了那么大的老虎,纷纷吓得屁滚尿流,为保小命,丢了銮轿就跑,有些腿软的站不起来,压阵的将军又因为前夜醉酒,好生待在前头另一顶銮轿中睡大头觉,待回头赶来,老虎早已张嘴叼着轿中的公主跑了。」 他玩味的嗓音很轻,颇低,但叙述的十分生动。 「护主不周、阵前进亡,这事若追究起来,可是杀头的大罪,从将军到小兵,没一个能逃得过,所以他们联合起来,说了一个谎,把事情全说成是公主不想嫁,所以坠崖身亡了。」 知静眼角轻抽,不觉握紧了拳。 风家的老爷起身,用扭曲的左手,替自己倒了杯清茶,缓声道:「可也巧,那公主其实也非先皇亲女,而是被逼着代嫁的小宫女。小宫女想不开,要跳崖,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所以这事,皇帝老儿一听说,也没多加追究,抬抬手便让它过了。」 老爷在月牙凳上坐下,瞅着他说:「知情的人,都以为她死了。偏生她就没死,只因那老虎并非只是头虎,而是兽人,姑且不论他为何会对小宫女有兴趣,总之他就是去抢了亲,两个人在山里朝夕相处,当然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说到这,风家老爷还顿了一顿,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 他心头一跳,但仍是保持着沉默。 风家老爷喝口茶,润润喉,才继续道:「总之,没多久,小宫女生了个儿子,原本一家子小日子过得也挺不错,可天有不测风云,我不知详情,但那兽人死了,小宫女太过伤心,就这样跟着断了魂,临死前,被我那好死不死云游四海的师父遇见,就伸手多管了这闲事。」 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你祖师爷呢,从以前就有奇怪的癖好,最爱开徒弟玩笑,所以随手就差人将孩子赃给了我。」 说着,他将茶杯搁下,瞅着眼前这一手带大的男人,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始末。」 知静看着他,问:「你知道我是兽人,为什么还让我留着?」 风家老爷看着他,坦承:「首先,我一开始并不确定你会不会变化,据你祖师爷说,人与兽人的后代,成为兽人的机会只有一半。再且,小楼早将你视如己出,就算我不要,她也不会肯。当然最重要,也最主要的是,你将银光顾得很好。」 知静心一紧,黑瞳一黯,暗哑开口。 「没有那么好。」 「够好了。」风家老爷,笑了笑,瞅着床上那丫头,心有所感的道:「哪怕是我来顾,恐也被折腾掉几条命。」 清风又起,再将眼前的嫁裳轻扬,那上头的虎,毛色光亮,栩栩如生,恍若绣者曾亲眼所见。 他猜,或许小楼夫人,真的曾在夜里见过它。 他想,或许老爷也一样。 即便它来去无踪,可凤凰楼里岂能容得人来去自如,这男人通晓武学,也擅奇门遁甲、易经八卦,只怕连妖鬼都无法踏门而入,更遑论是它了。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再问。 「你怎能确定,我会回来?」就算他曾在夜里回来,也不能保证,这一次一定也会回来。 「若你不回来,那就是她的命。」风家老爷从容一笑,告诉他:「可我想你是做不到的,我就做不到。」 他是做不到。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抬起头,知静再问。 第二十章 「因为你从来没问过。」男人瞅着他,淡淡说:「我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强摘的瓜不甜,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你若不想,就算丫头爬上你的床也没用。」 他再一僵,黑脸微微发烫。 看来,这男人确实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凝望着这一手养大他的男人,他也知道,这男人之前不说穿、不逼迫,是在给他留一条退路。 风家老爷疼女儿,再宠不过,这事人尽皆知,可在这事上,他却为他留了退路,愿意放他自由。 刹那间,心又紧缩,有些哑口。 「感情的事,总要你和丫头自己解决,旁人看了,就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插不上什么手。」 那嘲弄的话语,回荡在空气中,可他知道,这男人还是插了手,否则不会有那场婚事,年初时也不会暗示他,想要银光嫁给应天。 显然他再看不下去,才确实的推了一把。 是这男人纵容银光黏着他,也是这男人在银光身后推波助澜。是他散播自己不是他亲生子的流言,恐怕就连小楼夫人是带着银光再嫁的假消息,也是他派人到处造的谣。 轻轻的,知静抚着她的大红嫁裳,那一刻,确定这一切早在这男人的算计之中,或许打一开始,就已经算好。 他要他守护着她,心甘情愿的守护着她,没有一丝勉强。 心,就此,落了定。 「不是强求。」他抬起眼,看着那个男人说:「我爱她。」 风家老爷瞳眸一暖,几乎连狰狞的那半张脸,都温暖了起来。 「我知道。」 简单几个字,告知了其他所有,剩下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风家老爷站起身,掸了掸衣袍,微笑看着他道。 「好了,现在到我书房里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来把剩下的事情解决掉。」 他转身朝外走去,知静抬脚跟上,将事情细说从头。 好香……好香…… 是酒的香,大米、小麦、酒曲香…… 那,是熟悉的味道,娘的味道。 她在带着酒香的微风中转醒,睁开眼,就看见娘枕在她眼前,睡在她身旁,同她一块儿躺床上,不知已待了多久。 可娘没睡着,娘睁着眼,瞅着她,黑眸里盈满水光。 她到家了,已经回到了家。 银光望着娘,心紧揪,不禁歉然悄声道。 「对不起……」 娘轻扯嘴角,抬起了手,温柔的抚着她的脸。 「傻孩子,道什么歉啊。」小楼看着这些年,已长得和她一般高的宝贝,小声开口:「我只想你好好的,随心就好,开心就好。」 可她让娘担心了,她知道。 知她的心思,小楼微微再笑,柔声道:「你这孩子和我太像,一样倔强。我清楚,换了是我,也不会肯放,就算赔上了命,也甘心的,是吧? 热泪,蓦然涌上眼眶。 「银光不孝……让娘操心了……」 小楼喉头一哽,将女儿拥进怀中。 是啊,她是操心啊,怎能不操心? 这些年,对这双儿女,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几次想插手,都让如风给挡了,强摘的瓜不甜,硬酿的酒不香啊。 她知道,知道这事需要你情我愿,需要知静自己去想通,需要银光自个儿去争取,可看在心里,多疼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晓得的,却好难不操心哪。 那一夜,知一双儿女那样失去踪影,她心痛欲裂,哭得肝肠寸断,还以为再见不着他俩……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她收紧双臂,轻抚着女儿的背,哑声安抚逗着她,「别哭了,好银光,乖,别哭了,你知娘最怕你哭了,你一哭,娘也要哭了。这些年若非知静那孩子替我顾着你,我怕是眼也要哭瞎啦,我要瞎了,你爹就得成天顾着我,届时我非被他念叨到疯掉。」 这玩笑话形容的景象,让银光止住了泪,噗哧一笑,但却在看见娘泛红的眼眶时,自责的道。 「都是我不好……」 小楼抬手压去眼角的泪,笑了笑,「你没不好,是知静太好,你心会在他身上,对别的男子瞧不上眼,也是很正常的。」 闻言,她一愣,脸微红,轻问:「您……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小楼点点头,「阿万回来时,便都说了。」 「娘……不反对?」她压着羞,再问。 小楼瞧着她,唇微扬,轻笑调侃:「这么乖的孩子,你若不要,我还舍不得让给别人家闺女呢。」 银光脸又红,只觉连耳都热了。 「说来,你打小就爱黏着他,谁抱你都要哭,知静一抱,你就安静了。」小楼温柔的拭去银光脸上的泪痕,道:「你爹瞅着多嫉妒啊,小心眼的叨念了好久呢。」 她脸更红了,打从心里头羞了起来,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那我和知静的事,爹他……怎么想?」 「你道我带着你再嫁的谣言是谁传的?」小楼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女儿问。 听得娘的意思,银光杏眼圆睁,小嘴半张,脱口道:「难道是爹?」 「除了他,还会有谁?」小楼轻笑出声,「他知你和知静有缘,干脆趁人们传说知静是养子时,把这消息也放了出去,就是担心你届时想嫁他,外头有人会说闲话。」 「我不知爹会在乎旁人说闲话。」银光困惑的道。 「他不在乎,可知静在乎啊。」小楼好笑的看着她,「除此之外,你爹这么做,是为了安那孩子心,也为给那孩子名,想说他虽是养子,你若也非亲生,知静大了承继凤凰楼,没人能多说上几嘴,岂料知静那孩子心眼多,打从知道自己是养子,硬死不肯喊他一声爹,你爹嘴上不说,心里计较得很呢。」 所以,原来,爹也想她嫁阿静? 银光瞪大了眼,这才恍然明白,打一开始,爹就真的是将应天师兄当幌子,只为推逼她和阿静一把。 唉,她那老奸巨猾的爹啊,实在是叫人又爱又恨哪。 瞧着自家娘亲,银光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忙问:「阿静和爹人呢?」 「怕吵了你。」小楼瞧着恢复了精神的女儿,微笑道:「到书房去谈事了。」 银光翻身下了床,一眼看见那绣着猛虎的大红嫁裳,瞬间停住了脚步。 「这是……?」 小楼坐起身,看着女儿震慑的模样,轻笑道:「你的嫁裳。我绣了好些年了,就盼有天能让你穿上,到今日,总算能挂出来了。」 银光回过头,看着娘,心头一阵激越,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感动的上前拥住了娘。 小楼拥抱着她,眼又微湿。 唉,她这一生,谁都不欠,就欠了这丫头啊。 「好了好了。」她拍拍银光的背,「快去吧,我知道你想着知静,担心你爹又欺他,是吧?」 她小脸羞红,略微挣扎一下,还是退了开,「那我去了。」 小楼轻笑,揩去眼角的泪,道:「去吧。」 银光转身飞奔,一眨眼溜出了房,心急得连鞋都没穿。 这孩子啊…… 小楼摇了摇头,只能含泪微笑。 微风,再扬起大红嫁裳。 第二十一章 她知道,看那红裳穿在女儿身上的日子,不远了。 真的是……终于啊…… 「黑色的兽?」 「是。」 「什么模样?有特征吗?」 「长嘴、利牙、赤眼、双尾,身上有毛,但兽爪似鹰,且带着鳞片,整体看起来像狼,但又不是狼。」 风家老爷沉吟半晌,走到一旁书架,抽出一本书册,快速翻了起来。 趁他查阅,知静告诉他:「我月初回来,撞见它在东门吃人,我同它缠斗了一阵,一路追到了江岸边,却再嗅闻不到踪迹。」 「是长这样的吗?」老爷回首,翻开其中一页,给他看。 书页中,有人以笔墨活灵活现的勾勒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兽,同他形容的一模一样,上以小字书写着: 乌鬣—— 似狼,双尾,有鹰爪。 贪吃,好淫,性躁动,不聪明。 「就是它。」他抬起头,问:「它是兽人吗?」 「乌鬣是妖,不是兽人。」 这句话,不是眼前的男人说的,他微愣,回首看见里昂从外头走了进来。 知静一怔,才领悟,原来连里昂都是老爷的人。银光不会骗他,那表示里昂十之八九是后来曾被老爷逮到才被收买,这间接证明了,老爷确实知道他在夜里回来看银光的事。 不知怎,有些耳热。 似乎很多事,都瞒不过这男人。 「那家伙怎么说?」老爷看见里昂,开口问。 「林老板说,最近这些事和他们无关,那些妖不是中原来的,也非在地所有,全是多年前从外地而来,那些妖之前本也安分,这会儿会作乱,是因为之前压制他们的那只妖王跑了,剩下来的有不少多已千岁以上,妖力频高,他们难以坑衡,只能任其胡闹。」 「跑了?」原先乖乖待在一旁的阿万,这会儿忍不住插了话。 「好像是他嫌这儿无聊。」里昂一耸肩,「所以去年上了到拂林的船,就没再回来了。」 「拂林是个好地方。」躺在窗旁美人榻上的楚腾,靠着小几,一边吃着盘上切好的甜瓜,一边发表意见:「就是热了点。」 风家老爷对这意见没有任何评论,只接着抽出几本书册给知静,道:「这本书是你祖师爷写的,里面记载着一些妖怪,你看看,还曾见过哪些。」 他迅速的翻看着,将曾见过的一一指出。 他每说出一种,里昂就会指出那妖是哪一方,哪一派的,现在住在城中哪里,以何事营生。他听了这才知,原来老爷早将城里所有妖怪的势力,一一分门别类。城里的妖,混杂在人群中,同一般人一块生活,有的安分守己的做着生意,有些甚至还当起了官差。 而凤凰楼,不只和人做生意,甚至同妖怪幽鬼做生意。 平常,老爷让他和银光负责白日行当,晚上就让里昂和阿万同妖怪幽鬼来往有无。 旁的人,是只知有钱能使鬼推磨,风家老爷却是连妖魔鬼怪全都一手掌握,他的眼线遍布全城,就连妖魔鬼怪想在这儿讨生活,也都得听他的。 几个男人,将自己所知都提出来,风家老爷沉吟半晌,道:「那妖王叫夜影,你们祖师爷曾见过几次,他喜怒无常,但妖力确实强大,加上他还算安分,且似乎对人没什么兴趣,所以我们才没收了他。可显然猫不在,老鼠就会作怪。」 「玲珑阁、七巧舫、百草店、万应纤造,幕后的老板全都是同一个。」里昂指出,「后来出事的,也全都是同一个老板的店铺子。」 「我见过她,是个妖女。」知静脸一沉,道:「可她不在这些书册里。」 「女的?」阿万一愣。 「女的。」他下颚紧绷,道:「她强行将我兽化。」 里昂一僵,猛地转头看他,脱口:「这不是一般妖怪做得到的事。」 「因为她不是妖怪。」 又一句,从外头传来的话。 所有的人,全都转头看向来处,只见银光站在窗外,瞧着他们,说。 「她是人。」 显而易见,她不知何时,又躲在窗外偷听。 银光羞怯的看向知静,试图爬进来,他见状忙走到窗边,伸手将她抱了进来,然后才看见窗台上,刻着符咒纹样,难怪他之前总不知她躲在哪儿偷听,他一将她抱进屋,她的味道就盈满鼻端,充塞心肺。 「丫头,你怎知她是人?」老爷瞅着她问。 「事实上,应该说她曾经是。我很久之前听祖师爷爷说的,她曾是个巫女,白塔的巫女,所以懂得很多,她知道如何强行将兽人兽化。」 「祖师爷没事怎和你说这个?」知静好奇开口。 「是我去问的。」她瞅着依然抱着她的阿静,脸微红,「我只是想知道,和兽人有关的事。」 她是为了他,因为他才去问的。 这下,连他都有点尴尬了,然后才注意到,屋里的每个男人都看着他俩。 一时间,他放下她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最终却还是因为舍不得她的伤脚落地,仍是硬着头皮将她抱着,坐回了椅上。 银光轻咳两声,忙转移话题,道:「总之,她曾经是人,但妖怪之中有谣传,说白塔巫女拥有神之血,吃了她的血肉,就可以增强妖力、延年益寿,所以他们将她抓来,诅咒她,让她不会死,好分食她的血肉。」 这短短几句,让人闻之惊愕。 她示意阿静放下她,走了几步到书柜旁,抽出一本写着「魔魅异闻录」的书册,翻开其中一页给他们看,书页上画着一名身穿滴血黑衣,眉清目秀,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旁空白处写着: 泠—— 西南古国白塔巫女,其国已杳,查无踪。 懂上古之言,拥操兽之术。 传因其有神之血,遭妖咒以分食,有不死之身。 据闻已千岁,但未曾得见。 「可祖师爷爷说,她已经失踪很久了。」银光说。 「她在城里开铺子。」知静淡淡的指出这点。 阿万举起手,道:「我昨晚回来时,听说那些铺子都换了老板,被人吞了。」 「被谁?」老爷问。 「一位姓朱的富商,不过目前为止,没人见过他,据其中的几位管事所说,是一夜之间,就有人来通知老板换人了。」 「那巫女呢?」里昂问。 「前些日子几间店铺子接二连三出了事,听说她有从远地赶来处理,但从她强行兽化少爷那晚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她,她住的地方,人去楼空,没有留下任何踪迹。」阿万翻看着手上的小簿,道:「姓朱的商贾,第二天让人拿着上一位老板让渡画押的合同来,说将所有铺子全部让与。」 银光说:「合同是可以假造的,难道没人表示意见?」 「没有。」阿万说是这么说,不过他一耸肩,道:「那一夜之后,还是有几间铺子继续出事,我猜有意见的,都被吃掉了。」 楚腾也跟着举起一根手指,发表意见:「听起来,像是黑吃黑,或许那些妖,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仍不怕死的跑到扬州这儿来聚集,是为了那个巫女,或许想分一杯羹。」 第二十二章 「有可能。」银光脚仍疼着,不自觉又坐上阿静的腿,他顺手就揽着她的腰,两人都没注意自己的行径,倒教一旁人看了为之莞尔。 银光自然而然的待在他怀抱中,道:「如果传说是真的,他们攻击她的店铺,也许是为了引她出来,阿静去阻扰,只是正好让他们能利用他当诱饵,所以那头黑色的妖怪,才故意诱阿静去万应织造,好分散她的注意力。」 所有人听到这,都将视线拉到了他身上,等他确认。 那黑兽逃进了万应织造后,就消失不见了,他原以为她就是它,可现在回想起来,确实疑点重重。 当他冷静下来,退一步再去看,仔细思索那夜巫女的行径,才发现问题颇多。她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像是那头兽,除了利用法阵、咒语,她像是没有能力抵抗他的攻击,如果她是妖怪,大可以幻化回妖兽,和他再战。 「是有这个可能。」他看着众人,道:「她似乎认为,是我在挑衅找她麻烦。」 「若然真是如此,这一连串命案,只为引她出现,那她人呢?」阿万孤疑再问。 「我撞坏了她的法阵。」知静开口承认,「我想,她应该已不在城里。」 「死了?」里昂挑眉。 「逃了比较有可能。」楚腾道:「她有不死之身,不是吗?」 「或者,她也有可能被抓了。」阿万说。 这个可能性,即便是曾遭巫女恶整的知静,也不禁为之一凛。 如果传说是真的,她若是被抓,下场必不会好受。 「无论巫女是否被逮了,或逃了,现在首要的都是那批妖。」风家老爷听着几个小辈的讨论,很快的整理出脉络,道:「如果银光是对的,我猜他们多少和巫女是有关的,知道她的来历,才能布下这个局。既然在吃人的是他们,在乱的也是这一群,只要把他们搞定,剩下的自会离开。」 他说着,在桌上摊开了一张地图。 图纸上,钜细靡遗的绘着扬州城的地势山川及大小街坊。 他将一旁的棋碗拿来,将白棋搁在几处,再将黑棋搁在几处,边看着一室小辈们道:「我当初入扬州,是和人谈了条件,来此压阵,凤凰楼起楼时,便特意挑了这处建。黑棋所在,是那些妖的势力,白棋则是咱们这方的人马,其他的姑且当他们是中立。奇门遁甲中,乙、丙、丁为三奇;戊、己、庚、辛、壬、癸为六仪,合之为九宫。门有八门,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他说着,伸指点了几个方位,然后拿起一只茶杯,压在图上一处。 「这儿,便是生门。」 然后,再将另一只茶杯,倒扣在另一处。 「这儿,就是死门。」 大伙儿凑上前看,将其方位记下。 「记下了?」老爷问。 「记下了。」银光点头,其他几个男人也跟着颔首。 「很好。」风家老爷微微一笑,道:「你们分别照我说的这么做,咱们来将那群妖,全赶进这棋局里……」 说着,他详细告诉几个小辈,他布下的局。 银光听得双眼一亮,还添了些许主意,楚腾当场笑了出来,里昂暗自庆幸,阿万忍笑忍到快中伤,知静脸色微僵,但也没有反对。 「楚腾,派人通知萧靖和你青姨,水道就由他们负责。知静,你带着咱们的人马,在街上店铺布局。银光,你去跟着知静,没事就到四海楼坐。里昂,你同其他人守在这处。阿万,你多找几个人,去准备这些东西……」 半晌后,他分派好所有人的工作,开口询问:「懂了吗?」 「懂了。」所有人异口同声,齐点头。 风家老爷噙着笑,大手一转,将长长的衣袖抓在手中,眼中精光一闪。 「接下来,换咱们来狩猎了。」 【第十四章】 「喂喂,您听说了吗?风家小姐回来了。」 「真的假的?不说她被虎妖抓走吃了吗?」 「没,什么虎妖,那是虎爷。据说那一夜,风强雨急,有一黑兽哗地闯入了凤凰楼,袭击了风家小姐的香闺,可风家老爷岂是好与,前些日听得了妖怪传闻,早早到山神庙里请来了虎爷压阵,那黑妖一来,虎爷立时幻化现身,追了上去,一阵缠斗之后,方把闺女从那妖怪口中救了下来的!」 「真有这么灵验?」 「谁说没有,我这才刚从四海楼回来,那银光小姐,好手好脚的,同风家少爷一块儿和萧家夫妇在楼上有说有笑的用饭呢。」 「您真见着了?该不会是大白天见了鬼吧?还是认错了?」 「见着了,她活生生的,有人有影的,就从我身旁走了过去。我瞧得一双眼都快掉出来了,惊得嘴里的甜汤流得满地都是。」 「这不,您没在那儿多看一会儿好说嘴,现下急着赶去哪?」 闻言,那说三道四者,东瞟西瞄了一会儿,方道:「欸,这位爷,瞧您也和咱有缘,我瞅着就和您说了,您可别多嘴啊。」 「是是是,您说着,我可不多嘴。」 「话说方才啊,其实秦家的老板刚好人也在楼上,不一会儿忽地派人下楼,匆匆离开,不知赶着去哪,没多久下楼的人接二连三,咱隔壁桌的好奇拉了个小二哥探问,这才知道那风家小姐是被城外山神庙的虎爷所救。咱瞧着,秦家老板那么匆匆,定是派人出城去请虎爷了。秦家老板都信了,这必定是真的。咱花了好大功夫,好不容易和小二哥打听了山神庙的位置,现下正想赶着出城,也去请尊虎爷回来供着保平安啊。」 连秦老板都信了? 听者又惊又喜,忙抓着他道:「这位爷,您可行行好,这山神庙在哪,您快同我说说,我也好去请尊虎爷回来啊。」 流言,一夜满城。 没半天,通往城外东效山神庙的小路,迅速就排满了上山恭请虎爷神尊的人潮,这是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部都有,从三岁娃儿到八十岁老翁都能得见,长长的队伍,从山上排到了山下,一路延伸到了罗城门外,宛如一尾巨龙船。 每个上山的人,排队排了大半天,就为请一尊小小陶制的三彩老虎爷。 老虎爷只有巴掌大,额上写着个王字,琥珀双瞳炯炯有神,身上黑黄条纹相间,还穿了件镶金边的黑衣裳,它端坐在位,张牙舞爪的,左掌还生生的压着一只黑色的丑恶妖兽。 有钱的人呢,就请尊虎儿爷来供着,没钱的人呢,那是去求张虎爷的符咒来贴也能安个心。 山神庙的香炉很快就被插得满满的,鼎盛的香烟很快熏黑了炉,也熏黑了庙,每个排队上山掏了香油钱才请到虎爷的人,全都兴高采烈,没一个人注意到,以前这儿,是否真有间山神庙,或是那小小的庙宇,原本有多么亮丽如新,也没有人注意到,为何那么小的庙,能在短短时日之内,供出那么多尊的老虎爷。 人人只信着,只要请了虎爷回家,供在家门内,正对着大门口,如此一来,非但能保全家大小平安,还能保生意兴隆、能旺财。 第二十三章 它身上的黄,代表财运,黑色的条纹啊,说是寿纹,请到的虎爷身上黑纹越多,表示道行越高,尾巴要是粗一点呢,那可更好啦,就是能雄风再起、保生子啦—— 流言传来传去,绕了一圈,被人加油添醋的,很快就更加宣扬开来。 一时间,大伙儿传得沸沸扬扬,满城尽皆为之疯狂,好似家里若没供一尊老虎爷,那就不是扬州人一般。 风知静听着车外行旅商贾们,口耳相传的说着那虎爷传说,讲得兴高采烈、口沫横飞,只觉好气又好笑。 他瞅着身旁古灵精怪,一路上忍俊不住笑个不停的小女人,无奈问:「这些话,是你传的?」 银光窝在他身旁,吃着从四海楼外带的银耳莲子羹,好笑的道:「我只说了保平安和生意兴隆,保生子那段可不是我说的。」 她顿了一下,俏脸微红的瞧了他一眼,才面红耳赤的小声补充。 「是爹说的。」 他微僵,有些窘,一时间,只无言。 「爹说,这谣言得下重点,方能刺激人人都去请尊虎爷回来供,让那些妖怪找上门。」银光瞅着他,讨好的舀了一匙甜羹到他嘴边,「你别介意啊,会特别来请虎爷回去的,都是人。一来,这每尊老虎爷中,都被安了符,届时会有其用处的。二来,爹也是想,若将来你不小心被人看见,人们也只会当你是山神,不会把你当——」 她话到一半,他倏然伸出手指,压在她唇上,示意她噤声。 银光会意,立刻闭上了嘴。 马车在凤凰楼大门外停下,他掀起车帘,扶着她下了车,经过了好几天的招摇,凤凰楼的大门外,天天都挤着大批的人潮,争相看她这劫后余生,被虎爷显灵救回的大小姐,凤凰楼的下人们也早习惯小姐每天出门的阵仗,在马车停下时,早早圈出了空位,让少爷和小姐可以顺利下车。 银光踏出车驾,朝着众人微笑,还不忘挥了挥手,瞬间引起一阵骚动。 她试图多看那些围观的人潮几眼,可他大手一伸,揽着她的腰,就护着她进了门,一待大门掩上,银光立时想溜回门边偷看,却被他一把捞了回来,扛上了肩,带回房。 她想抗议,却又不敢大声,只能在他肩头上,扭得像条虫,倒是旁边仆役们个个看了忍笑忍得万分痛苦。 他一直扛着她走进了内厅,银光才敢开口。 「阿静,你放我下来,让我去看看是哪一个,我之后才好闪他闪远些啊!」 「妖的人形外貌多数可以改变,你瞧了之后也认不出来的。」他扛着她进去往里走,从容的说着。「而且,外头不只一个,你若穿了帮,后头这戏还走得下去吗?」 「好啦,我不看总成了吧?你放我下来啦。」她红着脸道:「大家都在笑了。」 闻言,他这才停下脚步,却没放她下来,只放低了手臂,移动了她的位置,让她坐到他强壮的手臂上。 「我以为你早习惯了。」他说。 她又羞又窘,低头瞧着他,嗔道:「被人像个米袋一样扛来扛去,这事哪儿会有习惯的?放我下来啦。」 他黑眼深深,瞅着她,然后只道:「我不想。」 那几个字,有些沙哑,不知怎,让她心头快快蹦了两下,她面红耳热的瞧着他,小嘴微张,却吐不出声,到头来,只能乖乖闭上,任他抱着。 他抱着她,再举步,一路走过数条回廊。 她一张小脸红透,却没再要他放下她。 回到家后,他忙着帮爹布局,除了日日午后陪着她上四海楼招摇之外,她几乎是见不着他的,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也想要去找他,却不知怎地有些胆怯,怕他认为她太恬不知耻。 每回见着了,他总也没表示什么,教她都心慌了起来,还以为……以为他后悔了…… 他抱着她,回到了她的房,让她坐在床榻上,跪在她身前,替她脱了鞋袜,检查她的脚伤。 「已经好多了。」知他担心,她告诉他,「都不疼了。」 他看到了,她裸足腿膝的擦伤,回来后上了顶级的伤药,很快就结了痂,但看起来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他去端了盆清水,替她洗去脚上伤药,有些痂,一经碰触,顺势就脱落了,但之下,还是透着碍眼嫩红,他清楚之后它们会渐渐消失,胸口却还是不禁为之紧缩。 银光看着他以清水替她洗脚,温柔的以指腹抚过那些新生的柔嫩肌肤,虽然清水冷凉透心,她却只觉浑身发热。 「你今儿个,不用再回柜上吗?」她哑声轻问。 「不用,所有的事,都已安好,那些妖也已找上门。」他垂着眼,拿来布巾,擦干她的小脚,道:「老爷要我守着你。」 他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裸足,她气息有些不稳,着迷的看着他的大手包覆住她的小脚,粗糙指腹不知是有意或无意,轻轻摩挲着。 她勉力维持着镇定,问:「就在今夜了吗?」 「就在今夜。」他抬起眼,看着她道。 他的眼好热,直盯着她的唇,不知怎,他似乎靠了过来,好近。 好近。 近到就在眼前,她可以看见他低垂着黑眼,深深的、缓缓的嗅闻着她,像是在闻一杯好香好醇的酒。 近到几乎她一伸舌,就能尝到他的味道。 不自觉,她粉唇微张,轻喘。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二十四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夕阳,只剩余晖,但没人来此打扰。 她的衣已残了,可他的勉强还算完好,她替他穿上了衣,从衣箱里翻出了另一件单衣套上,和他一起坐在床榻上,偎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看那橘红的夕阳缓缓隐没在林叶墙瓦后。 彩霞满天翻飞着,拉出了长长的云丝。 看着那紫红橘黄的晚霞,她轻轻揪紧他的衣襟,悄声道。 「阿静……你要小心……」 即便爹向来神通广大,她还是会怕,那些妖,凶狠残酷,不是好与,这些天,她无意间知道,他们不只吃人,连一般的妖也吃,不只一般人拿他们没办法,就连普通小妖精怪,也对那些上古妖孽畏惧不已。 「很小心……」 她的声,微颤,很轻。 不自禁的,他收紧长臂,吻着她的发。 「没事的。」他环抱着她,哑声道:「别怕。」 她昴首,看着他的脸庞,然后抬手捧着他的脸,在最后一线的阳光之中,亲吻他。 夕阳,终于就此完全落下,消失隐没于大地之中。 所有的晚霞尽皆暗去,沉寂。 然后,天黑了。 【第十五章】 那一夜,很黑。 无月,也无星。 天才黑,便已风起云涌,黑云遮住了明月,也掩去了闪烁的星。 扬州城里,万籁俱寂。 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连猫犬飞鸟都躲得不见踪影。 街坊巷弄里悄无声息,暗得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偶有几间大宅门外,悬挂着灯笼,因风吹着晃啊晃的,晃得人心头发颤。 忽地,远处传来打梆的敲更声,由远而近。 卡卡卡——锵—— 卡卡卡——锵——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巡夜的更夫喊着警语,虽然身边跟着几名街使壮胆,他仍是有些心惊。 卡卡卡——锵—— 卡卡卡——锵——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一路沿着坊墙走着,快步的巡过一轮,便速速换到下一区街坊,若非职责所在,身旁又有同行,否则他真是想快快回家躲起来。 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最是吓人。 前几回出事,都是在这种漆黑的深夜里。 他紧握着去山神庙里求来挂在身上的平安符,嘴里喊着警语,手里敲着梆子,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快步疾行,所幸街使们大概心里也惊,一路上大伙儿无语,迅速就离开了这区。 更夫灯笼的火,照亮了街巷,又远去了。 暗夜,又寂寂。 忽地,一丛黑色烟雾从暗影之中浮现,凝聚成人形。 黑色的身影十分高大,他瞪着远去的巡街队伍,咧了咧嘴,有一瞬间,很想上前,他们是现成的食物,可更深的不爽,让他转过了身,看向不远处那高楼所在。 几只小妖,在他身后,接二连三的浮现,瞧着了他的视线所在,不禁上前道:「乌爷,凤凰楼主似乎颇有些道行,那儿被下了禁制,赤尾大人不在,我们是否缓一缓,等大人回来再说?」 他霍地一挥手,就狠狠将那家伙打趴在地上。 「我听你在放屁!」他不爽的低咆着:「他娘的若不是赤尾要我诱那头虎去巫女那儿,我岂会输给那头虎?!赤尾大人、赤尾大人,我听了他的话,辛苦了大半天,他有分我杯羹吃吗?」 第二十五章 小妖们闻言,纷纷噤了声。 乌鬣回身睁着铜铃大眼,怒瞪着他们,一眼就看见一户宅门上,让人贴了老虎爷踩着一只黑兽的画符,他伸手一把址下那道符,那符咒在被他触碰到时,只发出微弱的亮光直上黑夜,但那光如此微弱,就连灼伤他的掌心也做不到,很快就熄灭了。 他愤然揉碎了它,露出利牙恨声道:「凤凰楼主那小王八蛋,不过是个低贱的人类,叫只老虎来,就想把我踩在脚下?这口恶气,老子若不出,他娘的这些蠢人还真以为我乌鬣怕了他!他说我抢了他家闺女,我这就去吃了她,看是那头毛虎凶,还是我乌鬣恶!」 他话才出口,一道又一道的黑烟,接二连三的跟着浮现在街上,全都是当年一块儿逃出来的千年大妖。 「乌鬣说得对,赤尾这一年来,说得如此好听,待找到巫女,便会分于咱们享用,可这些日子,他却同巫女一块儿不见了,与其在这空等,我们还不如将这座城里的人,全给吃了。」 「没错,咱们这些年忍气吞声,憋得紧,若非为了夜影,怎需处处要受制于那凤凰楼主,他还道咱们是怕了他。」 「这会儿,夜影都跑了,咱们还忍什么忍?」 「几道小小的符咒,就想制住咱们?还请什么老虎爷,我看了就有气!」 乌鬣说着,他蹲伏在地,身上冒出毛与鳞,瞬间化身为黑色的妖兽,咧开大嘴道:「这些人类以为,凭借着一头小毛虎,就能同我等对抗,我们就让他们看看,这是多么天大的笑话,我说我们就从有贴符请神的开始,吃了他们,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神——」 「东城是我的!」 「西城属于我!」 「南城我包了!」 「那北城我要了——」 话一出,几位千年大妖争先恐后,呼啸四散而去,抢着猎食。 其他随众小妖们,一听可以任意吃人,也纷纷欢呼出声,兴高采烈的就往最近的坊墙里跑去。 乌鬣冷笑着,它伸出赤色长舌,贪婪的舔着嘴边的唾沫,跟着霍然转身,教朝那凤凰楼而去。 谁知,一转身,楼没看见,前方却不知怎地,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道墙。 而那朝被撕下了符咒的那扇门冲去的小妖,几乎在同时,被门上的金光弹飞了出来。 它回头一看,只见那道门上,竟有着残留的老虎符印,它还在惊疑,蓦地,一声虎啸震天,袭击另一户人家的小妖,也哀号出声,下一瞬,一头老虎霍地从门内窜了出来,嘴里还咬着那只妖。 乌鬣大惊,愤然冲上前去,张嘴便咬。 谁知嘴一咬下,只听铿锵一声,那头虎不见了,小妖落在地上,它嘴里没有皮毛,却只有几片碎陶,它呸出陶片,才认出那竟是踩着它的三彩老虎爷。 娘的,是假货! 它气得仰天怒咆,才正想要进门吃人,头才抬,那户人家又不见了,眼前又是一道墙,而远方近处,却处处是震天虎啸。 想吃人的小妖们嚎叫连连,而它不管转到哪处,眼前却都是那道墙,它火得不再打转,纵身一跃,跳了过去,墙后还是一道墙,它干脆撞破那道墙,丈高的墙应声而坍。 它打了个滚,终于来到了大街上。 可几乎在同时,街上家家户户贴着虎符的门,一并发出了亮光,符上的虎,霍然闪现白光,竟从符上走了下来,幻化成一头活生生的虎。 就连没贴虎符的门,也有虎一一穿门而出,它们摇了摇头,抖了抖身,然后开始吃着、咬着、追着小妖。 它怒不可遏,张嘴一吼,黑气顿时奔窜,几只较靠近的虎遇上黑气,立刻倒地,消散成纸画、彩陶,但还有更多,却因此不怕死的朝它奔来,有志一同的一起攻击它。 虽然那些虎不堪它一击,但为数众多,也很烦人,它东咬西啃,还来不及清除,下一波又来,竟也有几只张嘴咬伤了它,它奋力甩开它们,混乱之中,竟被撞出坊墙。 它还未来得及喘息,只看见一独眼男人,站在一间店铺前,冲着它微笑。 下一瞬间,男人揭开了眼罩,抬起一只手,念咒大喝一声,他身后店铺中,忽有青光乍现,如巨柱,上云霄。 那青光能量惊人,跟着霍地如波浪般,成圆形往周围扩散,几乎将它笼罩,它开始觉得不妙,飞快退开,试图幻化成烟却做不到,发现自己甚至不能变形,它知无法对抗,当下决定转身窜逃。 可身后高墙一道又一道,那些仿佛会移形换位的墙,挡着去路,迷了眼,让它搞不清楚方向,好不容易冲出了一条路,却见一道吓人红光又冲天。 红光中,一名少妇杵在那,她一手抱着一坛酒,一手拿着舀酒勺,酒一洒,一道火龙往前冲,瞬间缠上早它一步跑来这儿吃人的大妖,烧得那妖满街滚,痛得哀号直求饶。 它惊出一身汗,在那少妇看见它前,转身又再逃。 它撞破几道墙,看见许多妖蜂拥而来,个个哭爹又喊娘,那儿又是一道光,白光灼灼刺着眼,一头金狮在眼前,只瞧它在白光里有如神助般,一口咬下那千年大妖的头,似是察觉它所在,碧眼赫然朝这瞧。 那大妖比它道行高,它知拚不过,狼狈的跟着小妖们在城里狂奔。 这一会儿,它终于勉强认出了方向,飞快冲至东门墙,想跳进江河里,教藉水遁逃出城。 可前足都还没沾到水,江面上,一股黑光直上天。 黑光由黑船发出,小妖们皆不得见,就连领头的大妖都没看到,可它瞅着了,看见了,那个黑衣男人手中的黑弓与黑箭。 他张开弓,拉满箭。 箭来,一箭射中那水中妖,大妖痛叫破水而出,拚着一口气,扑腾飞上前,男人再拉箭,一箭再中千年妖,竟生生将那大妖,钉在船柱上。 那箭有符,如同其他几人手中的器具一般,都起了符,下了咒,才能这般有如神助。 乌鬣惊惧不已,心惊胆寒,不敢再进,只得退回街巷中,但那男人在后头追击着它。 它四处逃窜着,小妖们跟着它,形成巨大的目标。 城里到处都有虎,追着小妖满街跑,可它已无余力再多管,只想保着命,只想逃出去。 霍地,前方再出现一处高墙,它一跃而进,谁知,这处墙后没有墙,竟是一处偌大的广场。 广场后方,有一高楼耸立,那高楼不是别处,却是它一早想去的地方—— 凤凰楼。 乌鬣心下一惊,暗叫不妙。 它想后退,可金黄色的光柱已从凤凰楼之中浮现,青红黄白黑五色光柱,在扬州城里扩散、交叠,将全城都笼罩。 一瞬间,某种无形的气,重重压上了身,压得它身形一矮,几喘不过。 它知道,那就是先前那些大妖,节节败退的最主要原因。 这是法阵,上古的法阵。 虽然和当初压制它们的巫觋们,所用的有些不一样,但基本是相同的。 可它以为失传了,它们全以为,这些能克制它们的法阵,早已逸失。 但,显然没有。 第二十六章 它心头惊惧不已,知如今已是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那头虎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乌鬣很快就辨认出,这头虎是真的,它比之前那些都要大,身上有着血气的味道,它可以听见,眼前这虎心跳的声音。 乌鬣冷汗涔涔对着它咧嘴,凶狠低咆。 猛虎张开嘴,露出牙,金瞳炯炯瞪着它。 这一瞬,乌鬣考虑着要开溜,它能存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它厉害,是因为它懂得什么叫以退为进。 从很久以前,它打仗时,就知道不要冲第一,可这法阵极大,而且已经完成,笼罩占据了整座城,它走不出去了,再走不出去。 它再蠢,如今也知道,这是个陷阱。 当初它撕去了那道符,就已启动了法阵,所以它才没有灼伤它,它之所以存在,就只是为了启动这一切。 为今之计,除了拚死一战,再无其他出路。 这头虎,是兽人,它知道。 兽人力大无穷,生命力极强,其牙爪之利,不逊于大妖,轻易就能穿透它的皮毛鳞片。 可它法力较强,平常时候,它若真想宰了这头虎,并不太难。 但如今,法阵压制着它,教它气力大减。 乌鬣脸色难看的张嘴露牙,和那头猛虎,互相绕着打转对峙着,寻找对方的弱点。 它和它转了一圈,再一圈。 风在天空呼啸,黑云滚滚,似是被战意牵动,宛若沸腾。 紧张的气氯,一触即发。 忽地,乌鬣再忍不住,猛然冲上前,张嘴对着它的喉咙便咬,它侧身闪过了那黑兽的攻击,用隆起的肩骨将它撞开,跟着回身反咬。 一妖一兽,在黑夜狂风之中,翻滚缠斗了起来。 垂时间,风云变色,咆哮怒吼不断。 虎的兽爪,重重击在妖的额面,妖的利牙狠狠戳入了猛虎腰腹斑斓的皮毛。 凤凰楼上观战的姑娘,惊得脸色刷白,她紧抓着窗台,差点忍不住想冲下楼去,但身旁的男人拦住了她。 「没事,只是皮肉伤,老虎的皮毛那般蓬且松,就是为了在战斗时,不易被敌人所伤及要害。」 果然,猛虎像不痛不痒,在下一瞬,屈身张嘴咬住了黑妖的背脊。 黑妖吃痛松口,痛嚎出声,猛地弓身狠甩,却甩不开紧咬背上的利牙,霍地,它发眦皆张,大吼一声,身上鬃毛,竟如刺猬般根根站立,化为铁针。 刹那间,将猛虎啃咬它脊背的大嘴,戳出了血。 可猛虎虽痛得满嘴是血,仍不松口,反更收紧了上下颚骨,利牙瞬间陷得更深。 黑妖赤红着眼,不知哪来神力,般奋而弓起身,拖着背上猛虎,以背部往凤凰楼撞去。 轰然一声,妖与虎撞上了楼,但一道蓝光乍现,将袭击的虎与妖尽皆弹开,凤凰楼丝毫未曾动摇。 可是,银光仍能感觉到那巨大的波动,也能看见黑妖背上那宛如铁针的硬毛,因那撞击,刺得更深,穿出了虎的颚骨,非但如此,其他硬毛,更因为那一撞,全扎在了它的腰腹之上,戳出了成千上百的血洞。 她能看见,它因疼痛,瞳孔收缩着,也能听见,它闷在喉中的痛叫。 然后妖与虎,轰地被凤凰楼法阵的蓝光弹了出去,落在地上,终于因此而分开。 「阿静——」 她吓得花容失色,因为太过担心,整个身子更是直往前倾,差点掉了下去,但身后男人,再次的拉住了她,将她拉回楼阁中。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猛虎朝这儿看来,然后像是要证明自己没事,它迅速站了起来,甩了甩头,霍地又朝那黑妖扑去。 黑妖回身,忽地张嘴朝那猛虎喷出了一股黑烟瘴气,猛虎已在半空中,眼看就要触及黑烟,它收势不及,长尾一甩,直接扭腰屈身,如猫一般旋了半圈,落在一旁地上。 那黑烟所触及之草木,尽皆腐蚀枯萎,眨眼便化为灰。 发现这招有用,乌鬣嘿嘿冷笑,鼻翼歙张,咧嘴露牙,赤红的眼,露出卑劣狡狯的光芒。 猛虎小心翼翼的注意着,眈眈的瞪视着它。 黑妖霍地再张嘴,吐出了黑气,这一回气如箭矢,更快,更集中。 猛虎后腿一瞪,往旁退闪,但黑妖接二连三,连连张嘴,吐出的黑气,一次比一次狠绝、精准。 银光捂住了嘴,几乎不敢再看下去,可她也不敢闭眼,怕一眨眼,就会失去他。 黑气几次和猛虎擦身而过,蚀去了它几撮毛,可就没真正伤着它。 她看得心惊胆战,却也发现眼前战况,看似惊险,可阿静东闪西躲,却逐渐更加逼近那头妖。 那头黑妖也发现了,它吐出的黑气更快,但那没办法阻止虎的靠近,下一瞬,它发了狠,忽地朝前冲了上去,张嘴便朝那头虎的颈项上咬去。 没料到它会这么做,银光抽了口气,心跳猛地一停。 可那猛虎却早已料到,似早就在等,它闪过最后飞射而来,如箭般的黑气,跟着霍然立起了上半身,虎爪狠狠一挥,一掌就打在黑妖的脸上,瞬间将那黑妖重重打倒在地。 黑妖痛叫出声,见虎又攻来,不禁奋力屈身以后腿狠踹猛虎腰腹,试图以掌爪挖出其腹肉,眼看它腿爪就要踢中猛虎之腹,哪知眨眼间,那虎已低身闪开,黑妖挺腰翻身张嘴,又想吐出瘴气,猛虎忽而化身为人,身形矮上一截,但他的掌足却由兽掌化为人手,一把硬生生抓住了它的长嘴。 腐蚀黑气吐之不出,反而逆流倒回,它抬掌还想反抗,可那兽人大手奋力一扭,将它转了半圈砰然砸在地上,跟着在眨眼间,将另一手化为兽爪,猛然戳进了它的胸口。 不—— 剧痛传来,它瞪大了赤红的眼,想要呐喊、求饶,可一切已是不及。 那兽人,满脸是血,冷冷的看着它,硬生生捏爆了它的心脏。 它痛嚎出声,蓦然瘫倒在地。 他喘着气,看着那黑妖眼中的红光,慢慢消逝黯淡下来,终至死寂,它喘了一口气,又一口气,这才终于停止了呼吸。 他赢了。 直起身子,他抽出了沾满黑血的手。 「阿静——」 银光的叫唤,从身后传来,他转过身,看见她朝他飞奔,可是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他死命支撑着,却感觉到晕眩。 他想迎向她,却跪倒在地,弯身吐了一地。 他的呕吐物,是黑色的。 该死! 胸腹及嘴脸中的血洞,不像之前很快就愈合,那阵阵的麻木与刺痛,让他知晓,那黑妖身上的针毛与嘴牙,都是有毒的。 「阿静!」 眨眼间,银光已快冲到眼前。 怕牵连她,他奋力抬首,吼道。 「别过来!」 银光吓了一跳,泪悬在睫,可她停住了,他从没对她那么凶过。 见她停住,他松了口气,虚弱的张嘴告诉她。 「有毒……」 刺痛转回火焚的疼,吐出这两个字,他再撑不住,就要倒下,但下一瞬,她却接住了他。 他不敢相信,她怎能如此愚蠢,可她明明听清了,却还是靠近了他,不顾他身上的肮脏与污秽,伸出双手接住了他,拥抱着他,和他一起跪在地上,没让他狼狈倒地。 第二十七章 「没事的,别担心。」她泪流满面,硬扯出微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别怕、别怕——」 这个笨蛋……傻瓜……就和她说有毒了…… 他的视线蒙胧,看不清她,只听见她的声音哭着反复。 「阿静,别怕,你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好想抱住她,再一次拥抱她,却没力气抬手。 他实在太蠢了,太蠢了,明明曾有许多机会和她朝夕相处,却因为太过顽固,而浪费了这么多年,一天也好,多一天,也是好的啊…… 剧痛如火焚袭身,他的意识开始退散。 该死,他好想和她在一起,好想一直陪着她、宠着她,和她携手白头。 他想看她穿上那袭大红嫁裳啊,为了他穿。 她穿起那衣,一定是美的,他知道。 他好想看,好想看哪…… 为他呀…… 「阿静——」 她的哭喊响彻云雷,揪住了心,让热泪逸出眼眶。 可他再无力支撑,霍地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浑游在黑暗的海中。 天上没有星月,海上没有渔火点点。 不,是他的眼睁不开。 一切都好静,好静,静如死寂。 他死了吗? 银光呢?还活着吗?还在哭吗? 他奋力想睁开眼,想寻找她,却无法动弹,身旁的水似泥沼,紧紧的裹着他,无论他如何施力,都挣不开来。 他好累,倦得极想睡,可她哭泣的模样,呕心的泣喊,却深植入心,不肯消散。恍惚中,好似仍能看见她泪湿的脸,听见她哭泣的声。 明明是无声的,他却莫名感觉得到,那椎心的呼唤。 别哭了,别哭了呀…… 他得去找她,得找到她。 他咬着牙,试了又试,试了再试,终于弓起了背,翻了个身。 忽地,毫无征兆的,他身边来了两个男人,立于水面上,他看不见,却感觉得到。 就是他吗? 是,就是他,冷知静,我查过了。 好厉害,竟然能在忘川里翻身,看来又是一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咦?姓冷,不是姓风吗? 好像凤凰楼主曾改过姓,他也跟着改了,是他儿子没错。 算了,确定是同一个就好。 他想发出声音,却无法张嘴,他想张开眼,却无法睁眼看清那两人,但他清楚听得到他们的声音。 知道巫女泠的下落了吗? 不知。打她知道咱们有镜能追踪她之后,她就用魔人书里的咒术,掩去了她的行迹,那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 可恶。那凤凰楼主没查出她的下落吗? 没有。 那我们还放了他? 没办法,他命不该绝啊,不然也不会在忘川这儿,早被拘到前头去审了,况且生死书上都写了,他还有好些年的寿命,不还他,咱们还能如何?一会儿那凤凰楼主闹到爹那儿,我们才头大。 呿,生死书上写的事,他怎知道? ……他和二哥做了交易。 狗屎,那家伙生意做得也太大了,还能下地府讨价还价? 唉,谁教咱们有求于他,再说,他拿了乌鬣的魂来换,至少咱们有魂可以审,说不得能查出那巫女泠跑去哪了。 啧,也是。罢了罢了,放他走吧。 那话声一落,他忽然感觉整个人脱离了水面,跟着眉心一凉,下一瞬所有曾经消失的苦痛,全都蜂拥而来,他仰天嚎叫出声。 很痛,是吧?我猜也是,你忍一忍啊,撑得过去,命就是你的,要是怕痛撑不过去,那就只能留在这儿当苦差,到寿尽之后,才能再去投胎了。 老七,少废话了,送他去吧。 是是是,冷——不对,风知静,没啥事就别回来啦,咱们这儿忙得很,很缺工的,下回可就没那么便宜啦。 男人连声称是,却还是笑着说了一串,跟着只听他轻喝一声。 去吧。 【第十六章】 他感觉自己浮上了天,跟着白光乍现,包住了他,霎时间,疼痛更加剧烈,他痛得弓身张嘴嘶嚎,几乎以为胸口就要爆裂。 然后,他真的听见了自己可怕的嚎叫,还听见了银光的哭喊。 「阿静、阿静——爹,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明明方才还好好的啊!」 他张开了眼,看见自己躺在床上,看见了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昂首哭着追问身旁的男人,小小的手,还紧紧的握着他的,不肯放。 「方才不好,他只剩一口气了。」那男人气定神闲,瞅着心急的丫头,指着他道:「现在,才是好的,瞧他中气多足,这声吼,怕是全城都听见了。看,不都醒了吗?」 银光闻言,霍地回首,只见他睁开了眼,她慌忙凑上前来,「阿静、阿静,你还好吗?看得见我吗?」 他喘息着,满身是汗的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即便剧痛如火焚身,但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银光啊,是他的银光。 他握紧了她的手,看着她满是泪痕,略显苍白的小脸,嗄声问。 「毒……没事吗?」 「没事、我没事。」她摇头,哭着说:「我身上没伤啊,没你那么严重……」 是吗?太好了。 剧痛霍然又袭身,几乎撕碎了他,他咬牙闷哼,痛得全身紧绷。 「阿静——」她慌得又落了泪。 他想安慰她,却做不到,只能握着她的手,抽搐着。 蓦地,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他汗湿的额。 「没事的。」 他抬眼,看见大手的主人,男人垂眼看着他,虽难以察觉,但知静仍看见他眼下有倦累的黑影,可他噙着笑,神色从容而自然。 「忍一忍,只是残毒在你体内,待你出了身汗,把毒逼了出来,便没事了。」 火焚的高热剧痛,似被他冰冷的手吸走了大半。 倦意蓦然上涌,他看着那男人,死命撑着、喘着气,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字句。 「不要……别这么做……我不想昏过去……」 「你醒着,会很痛。」男人告诉他。 「我可以忍……」他看着他,提醒:「我是兽人……我好得很快……」 他是兽人,可这男人不是,他见过他在夜里痛到难以自抑,咬牙忍痛,他看过夫人次次哭红了眼。 以前,总以为真是他所受的旧伤,可走过一回才知,那是毒啊,妖的毒。 他知方才那不是梦。 他清楚这男人,真下了地府,换回他一条命。 男人仍没收手,仍将手搁在他额上。 他深吸口气,凝望着那个看顾他一生的男人,哑声张嘴,让长年哽在胸中的称呼,逸出喉头:「爹……」 男人气微窒,隐隐震了一下。 「别让娘再哭了……」 看着他,男人黑眸收缩,眼里浮现可疑的水光。 年轻时,因为一时大意,受了毒伤,当时还以为有得解,谁知伤他那人是妖,鬼医和师弟、弟媳一同替他解去的毒,竟去而复返,三番两次复发,年年折腾着他,累了小楼,也累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得替他俩顾着银光。 他知道受了妖毒会有多痛,他受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就这样继续替这孩子过毒,可孩子孝顺啊,他若真在这时逞能,这孩子怕是又要和他继续闹别扭了。 第二十八章 于是,他轻扯了下嘴角,收回了手。 「那就好得快一点,我等着抱孙子哪。」他说。 火焚的高热,再次袭来,知静浑身肌肉蓦然又紧绷,但他忍住了到嘴的吼,只因身旁的女人已察觉,又紧张的握住了他的手。 知她会担心、会害怕,他让自己专注在她身上,在她和自己紧紧交握的小手。 「别哭……别哭了……」他侧过身,抬起另一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哑声道:「我没事的……没事……你别哭了……」 「好,我不哭……不哭……」她乖乖点头,泪水却半点也不受控制。 她引起的心疼,竟超越了其他。 他忍着痛,让自己专注在她身上,听她的心跳,看她的小脸,嗅闻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那几天,她守着他,顾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替他擦去了身上的汗水。 他有好几次,痛得差点失去理智,痛到真的想死,可她在这里,一直在这里,陪着他。 然后,火焚的高热,终于开始消退。 天黑了,天又亮了,他不知究竟又过了几日,虽然不想再昏迷,可恍惚中,依然陷入了昏睡。 再清醒时,银光已窝进了他怀里,小小的眼,哭得又红又肿,长长的发散乱的披散在身后,发上的簪早掉了,身上的衣也已皱得不成样。 她的模样,好憔悴,像这几日被生生折腾的,是她不是他。 可即便如此,夏日午后日光下的她,看起来,依然好美好美。 恋恋不舍的,他低头舔去她颊上的泪痕,以唇舌轻轻滋润她干裂的小嘴。 然后,她醒了过来,看见他瞳眸已清,不再藏着疼,不再隐着痛。 蓦地,可疑的水气,又上了她眼。 「不疼了吗?」她抚着他的脸庞,哽咽轻问。 他心头一紧,哑声告诉她。 「不疼了……」 虽然如此,她眼中的泪水,还是滑落了。 他温柔的吻去她的泪,贴着她的唇道:「已经不疼……」 她想忍住泪,却做不到,他伸手将她紧拥,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感觉她的温暖和心跳。 她喉头紧缩,也伸手拥抱他,跟着却听他哑声道。 「你好臭。」 银光闻言,破涕为笑,可眼中的泪水,还是止不住。 她猜,他是真的好了,至少已好到能在乎她身上的味道。 即便嫌她臭,他却还是紧抱着她不放,依然厮磨亲吻着她的小嘴。 「我想……我们需要洗个澡……」他说。 她含泪微笑,吻着他的唇道:「我已经教人,备了热水。」 她的贴心,教他笑了出来。 这世上,再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了,他知道。 他抱着她起身下了床,踏出第一步时,因卧床多日,脚下有些颤踬,但他很快就站稳了。 他重新迈开脚步,抱着这些日子,变得十分清瘦的她往外走。 她攀着他的肩头,哭着、笑着,亲吻着他粗犷的脸庞。 他抱着脏兮兮的她,穿庭过院,经过了仆役丫鬟身旁,经过了开心的阿万、冷漠的里昂,越过了笑着的爹与哭着的娘,一路走到了浴池所在。 大大的浴池,冒着蒸腾的水气。 他抱着她入了池,吻着又脏又臭,却比什么都还要珍贵的她。 又一次的,他舔去她夺眶的泪。 从今而后,他再也不想看她掉泪了,再也不想。 他这一生,只要有她,只须有她。 她是他的心肝、他的骨血,是他的三魂七魄、永生的伴侣,是他刮骨刨心,怎样也舍不下的爱啊…… 水气氤氲,声淙淙。 轻拥着这个小女人,他亲吻着她的唇,他清楚知道,他回到了家,已经到了家,她的所在,就是家。 流转 风,轻轻吹着。 水,缓缓流转。 大江河畔,青芦抽出了白穗,随风摇摆。 一白袍男子穿过林木,走下山坡,拨开人高的芦草,来到水边,蹲了下来。他伸出洁白的大手,合掌掬起清水,洗净风尘仆仆的脸面,又喝了一小口润喉,方抬首辨认方向。 可一抬首,却蓦然看见,前方生在水里的芦苇草中,有一黑色的身影,像块破布般,被缠在那儿。 他一愣,待回神,已走上前去。 那黑色的破布,动也不动的,但清透的水,却被那黑布染红。 是红的,不是黑的。 那布太红了,红到发黑。 他一愣,才发现,那竟是血。 染血的黑布中,裹着一个人,他能看见那飘浮在水中的长发。 他蹲下身查看,将那人翻了过来。 缠在布里的人,是个姑娘,她整个人活似浸在血水之中,染血的小脸却白得吓人,那洁白的右手虽已拿布缠上,但仍看得出来已短了一截,已断。 她腰腹和大腿上,也有可怕的撕裂伤。 这姑娘满身惨不忍睹的伤,似是遭到野兽追咬过一阵。 伤成这样,怕早已断了气,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了把她左手的脉。 没动静。 这,已是个尸了,可他并不畏惧。 死人,他见多了,他考虑着是否要让她继续待在这里随水流去,抑或将她带上岸去火化掩埋,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他一般,若让渔家不小心撞着了这惨烈的尸身,非吓破胆不可。 虽说他赶着要参加师妹和知静的大喜。 但,说真的,其实也没那么赶,不差埋这死尸的丁点时辰。 思及此,他伸出手,小心的将那姑娘的黑发,从芦苇与水草中解开,然后将她从水中抱了起来。 谁知才入了怀,他便感觉到姑娘身上的余温,和她胸中,微微的一颤。 水是冷的,可她是温的,若然是尸,这样泡在水中,早该冷了。 他微愣,站定。 错觉吗? 怀中的人,没有动弹。 话说回来,天气那么热,也难说尸身的余温会降得多快。 是错觉吧。 挑了下眉,他释然再走一步,忽地又感觉到那轻微的动静。 他再站定,疑惑的低头看着她。 这姑娘已经没了呼吸,应该是,他刚刚把过她的脉了。 这一回,他等得更久一点,那轻微的跳动,又来。 微微的跳动,很缓,很轻,几不可觉,却又那般分明。 她身上的水,和着血水,依然缓缓滴落,一点一滴的,逐渐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袍。 没死吗? 他瞅着怀中满身是血的女子。 伤成这样,竟然还活着? 她……还是人吗? 他立于水岸,略略迟疑了半晌。 大风乍起,扬起她湿透的血衣,和他的白袍。 再一次的,他感觉到那轻跳,听见那一声挣扎的跃动。 河边的芦苇因风摆荡,细碎的小白花,如雪般飞扬,上了天。 罢了,不想。 活着也好,省得他花力气挖洞。 收紧长臂,男人再次举步,穿越了芦苇,抱着那满身是血的姑娘,回到了他来时搭乘的小驴车上。 入秋了,连风都凉了起来。 满山林叶,被凉风渐渐染红。 小毛驴拖着身后的车厢,在秋风落叶中,慢慢走啊走,载着白袍的男子,载着黑衣的姑娘缓缓远去,没再回头…… 第二十九章 虎儿爷 冬。 小小红泥炉,摆放各处,暖着一室。 桌案后,姑娘凝神,提笔在灯下书写着。 夜,慢慢深。 她打了个呵欠,又打了个呵欠,终于再撑不住,搁下了笔,爬上了床。 因为太累,才沾枕,便入了眠。 冬的夜,很好睡。 可红泥炉,慢慢渐熄,一炉又一炉,缓缓燃尽。 冷凉的寒风在夜里,钻进了门缝,爬上了榻。 她畏冷的蜷缩成一团,即便裹着厚厚的羊毛毯,依旧冷到皱起了眉头,瑟缩。 半梦半醒间,她挣扎的想着是否要起身,再去拿一床被,却因困倦,始终没有起身。 正当她冷得连牙都开始要打颤时,蓦地,一抹湿烫的暖热,进了被窝,熨着她冰冷的小脚。 天啊,终于……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情欲总是这般,在见到她时,突如其来。 他怀疑自己这辈子,永远也要不够她。 怕压坏了她,他伸手拥着她,翻成侧卧,让她密密的贴在心口。 小小的打了一个呵欠,她任他摆弄,小手覆在他的大手上,还不忘往后贴得更紧些。 她贪暖,他晓得。 轻轻的以鼻头蹭着她的颈窝,他开口低唤她的名。 「银光。」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自然而然的说着,话一落就贴着他睡着了。 听着她徐缓安稳的心跳,他心头微暖,唇角轻扬,待她睡熟了,这才缓缓起身,去替她收给一桌的杂乱。 她的桌皇上,笔未洗,砚未收,纸镇下,还压着一叠宣纸,最上面那张,写到一半。 他愣了一下,发现那些纸上,抄写的竟都是同样的字句—— 虎儿爷、虎儿爷, 虎啸一声震青天, 快快显灵除妖邪, 打得妖鬼泪涟涟。 虎儿爷、虎儿爷, 摇头摆尾除邪秽, 日日常拜虎儿爷, 佑我平安发大财, 保咱长命又百岁。 这,是这些时日,扬州城里孩意们传唱的歌谣。 心头,莫名一阵激越,他喉咙紧缩着,看着那一张张的歌谣,知她这是在为他将来铺路。 她要他一世安心、一生平安,她要扬州城的老百姓,非但不怕他,还要敬他、爱他。 当初虎爷这主意,只是爹的奇想,拿来布阵,他原以为,事过便会境迁,人们都是善忘的,头一转,就忘了。 没想到,后来却传出了这首歌谣。 这首歌,让人一直记得那一年、记得那一夜的虎爷传说,也让城外的山神庙,香火始终鼎盛。 一年一年又一年,扬州城的百姓没有忘,不曾忘。 他以为只是巧合,现在才知,那不是。 是她。 她不要健忘的人们,忘了他做的事,忘了他立下的功,她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所有的人。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他回首,看见她在芙蓉帐里,坐起身。 瞧见他手里拿着的宣纸,知他在想什么,因为发现他不见而醒来的银光有些窘,但仍是倔强的道:「那是你的血,每一尊、每一张,都有你的血,你流了那么大一缸血,还差点死了,才有办法让爹写那么多符,做那么多事,我才不要让人忘了……」 这世间,只有她,也只有她,会疼他、爱他,这般深。 情不自禁的,他缓步朝那黑发如夜、肤若凝脂的女人走去。 她屏住气息,看着那强壮的男人,一步步,来到眼前,看着他伸出了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我不是神。」他哑声告诉她。 「我知道。」她仰着小脸,凝望着他,抬手抚着他的心口,哑声道:「我喜欢你有血有肉的,我爱你的心会跳,会呼吸,会说话……我爱你,像你爱我那样深……」 是啊,他知道,清楚知道。 他的银光,爱他。 就像他深爱着她,每一寸。 从脚趾,到嘴唇。 从心,到灵魂。 他缓缓俯身,将她重新压回床上,印下一吻,再一吻。 只要她想,他会当她的虎,作她的兽,生生世世,直到永远—— 番外篇 【番外篇:酒】 入冬时,他酿了一坛酒。 他清楚记得,娘有教过,酿酒时,秫稻必齐,曲檗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 酒之六必,缺一不可。 他小心的一一遵循,细心的呵护着那坛酒。 开春后,他将酒,送给了她。 「这是什么?」她见了,好奇轻问。 「一坛酒。」 「什么酒?」 「银光泪。」 她一愣,打趣的瞅着他瞧,「我只知,娘有酒唤银光,不知有酒取名银光泪。」 他温柔的看着她,告诉她:「这不是娘酿的,是我。」 银光又一愣,只听他继续道。 「这酒,得你藏着,酒藏三年有成,七年才新,十年味香,二十年方陈。」 还有这规矩? 「为什么叫银光泪?」她轻笑着再问。 「因为,我希望你这一生的泪,都在这了。」 她哑口,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一颗心,微微发烫。 虽然看似冷漠,可她知他是多情的人,却怎么样也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多情的事。 「我再不会惹你哭了。」他抚着她的小脸,悄声道:「就让这坛酒,替着你的泪吧,可好?」 这,是他的誓言。 她知道,清楚晓得。 看着他的脸,瞧着他深情的眼,她怀抱着那坛酒,绽出一抹如春花般幸福的微笑,应道。 「好。」 他低头,又吻她。 暖暖的春风,悄悄吹送,将两人一酒,包围轻拢。 牵握着她的手,他和她相伴,在飘落的绿柳挑花中,从那酒坊里,慢慢穿过偌大的扬州城,走回家。 后记 【无穷无尽的配角们 黑洁明】 大家好,我是黑洁明。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魔影魅灵」这系列自《荼蘼香》之后,竟拖了一年半以上才出了后续。原因?有在跟我现代系列的朋友们应该知道,是为了「小肥肥的猛男日记」。 猛男们耗费了我许多气力,魔魅当然也是,可因为去年下半年太过奋斗,书展一过,我一下子只想爬上床好好睡上几觉,原以为休息几天就好,可常言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对我来说,更是如此。 上半年,染上了近几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感冒,只是小小感冒,却让我病得头晕脑胀,连看个电视或漫画都会想吐,更别提要面对电脑萤幕了。 挣扎了好些日子,没办法,无耻小黑我性格就是这样顽劣,非得要先挣扎过,才愿意认命好好休养,结果因为一开始不愿意乖乖卧床,病程一拖一个多月,让我自己也很无言。 话说回来,就像小楼说的,做人就是要随心而已,能随心,是我的幸运,我真的很清楚,也十分珍惜,所以想通后,就很认命的乖乖休养了个把月了。 说到小楼,咳嗯,就不能不提她老公,那个小心眼、爱计较,又爱拐弯抹角的风家老爷子。 是的,没错,风家老爷子就是那个人,有看过「凤凰奇侠」系列的人就知道她和他是谁,「凤凰奇侠」是我的第一套系列,系列的第一本,也是我出版的第一本书。 现在,大家该知道,「魔影魅灵」这套故事,究竟折腾我有多久了,其中许多设定,在当时就已敲定,当然阿静和银光的也是,却一拖拖到了现在才写。(可不知有多少人会同情的为我掬一把心酸泪,或者要笑我活该爱埋梗了吧?) 不过,再怎么着,终于还是给我写到了,真的是总有一天写到你。 再来,我可得要好好说说,书中的《孙子算经》,是真的存在过的书,这本书,是货真价实的中国传统数学课本。 有多传统? 嗯,《孙子算经》,据我查阅,至少可以往前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 那它有多厉害? 同样如同我书里所说,里面卷上就是在教大家九九乘法,和除法,和一元一次方程式……之类的,有错我不负责,因为我数学很烂。 我承认我刚开始看到时,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完全和银光同步化,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真的是明明每个字分开我都看得懂,合在一起却真不知它是在说什么。 我承认我数学不好,但只要有看过的人,应该就能理解,我想那不是我的问题,真的不是。 总之,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我终于好不容易看懂它在讲的是乘除法,又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我才终于搞懂它究竟讲的是什么鬼。 简而言之,《孙子算经》,是本古时候的数学习题。先讲题目,再说解答,然后还会告诉你解题的算法。 有名的鸡兔同笼这个习题,就是出自《孙子算经》。(没错,你没看错,鸡兔同笼这一题从两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了,过去这两千年来真是不知残害过多少幼小的心灵,大概是数也数不清了吧。) 我没有当场将书扔出去,完全是因为惊吓过度,而且太过佩服。 天知道,若是当年在我学九九乘法时,有人告诉我两千年前的古人就得和我一样学习这种东西,还是用那种可怕的上八呼下八的说法,我绝对会十分感激且认分的学好我的数学、作完我的习题。 题外话,我能看懂那东西,真不知是我的国文老师要感动,还是数学老师要流泪了。(笑) 跳过算数这个问题,小黑我相当喜欢阿静和银光,这一对青梅竹马还小的时候,说真的,阿静内心里大概是对银光十分羡慕又嫉妒的,但是却又不由自主的被她所吸引啊,这就是命中注定啦,他注定是要被银光蹂躏一辈子的啊,呵呵呵呵—— 至于下集过多的春光,完全是因为他是兽啊,是兽啊!!!(用力握拳) 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喷泪呐喊中)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阿静和银光是魔魅之中,第一对前世就有好结果的佳偶呢,我真的要掌声替他俩鼓励鼓励,很好很好,终于有一对撑了过去,没中途挂掉。(笑) 当然最主要我会写这两个人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俩的出现,其实意外改变了巫女泠的命运,至于后面的,我就不多说了,所以也不用上网或写信来问我了。 教知详情,请静待下回分解吧,嘿嘿! 不过,在这里还是要提醒从来没看过「魔影魅灵」系列的新朋友,这套系列的关联性很大,若想知道前因,还请从《相思修罗》这本书看起。 还有,关于《银光泪》里面诸多爱抢戏的配角们,该出现的就会再出现,其他的一切都要看缘分。例如那个楚大爷,我本来很不想让他出场的,但他简直就是硬生生的挤到了前面来抢戏,我也拿他没办法,可他随性得很,所以我也不晓得他老大之后会不会再跑来。 但我写过他爹娘的故事,所以大家可以加臧去看一下啦,他爹也是个猛男喔。青姨和萧家叔叔也是有故事的,但萧家叔叔一点点猛而已啦。(羞) 所以,就是这样子的,没办法,一切都是要看缘分的啊。这不是梗不是坑,来,大家和我念一遍—— 这不是梗、不是坑。 嗯嗯,很好。(露齿贼笑ing) 因此,让我们把这个话题放到一边去,继续下一个话题。 至于接下来,我会先写哪本书,这个嘛,我其实也还没确定,也许是魔魅的,也有可能是红眼的猛男,就随缘吧。 最后,还是要谢谢各位的支持,一套系列书,可以每次间隔一年以上,却还是有人在追,实在是我的幸运,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加油努力的。 咱们下回见啰!亲一个,啾!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银光泪》上 作者:黑洁明 02、《银光泪》下 作者:黑洁明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