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妻休不得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六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顾夫人周氏听说百里外的一座寺庙求子特别灵,让顾君昊早早的告了假,抽出几天带着妻子去庙里求子。 顾君昊是她的长子,今年二十三岁了,仕途顺遂,偏偏子嗣缘薄,成亲至今一个孩子也没有。 他十八岁娶了妻子阮氏,成亲的第二年阮氏倒曾经怀过身孕,只可惜没能保住,不小心滑了胎,还伤了身子,养了几年方才养好。 按理说两人现在身体都无大碍了,理该有个孩子了才是,可这孩子就是迟迟不来,急的周氏天天在家求神拜佛,各路神仙不管管不管子嗣之事,她全都求了一遍。 可饶是如此,她也没提过要给儿子纳妾之事。 顾家书香门第,家风严谨,族中规定四十无子方能纳妾。当初镇国公府也正是看中这点,才会把当做掌上明珠养大的亲侄女下嫁给他们家。 如今周氏虽然着急,但也不会因此就给儿媳摆什么脸色。 只可惜这趟求子的行程因昨日顾君昊崴了脚只能取消了,她心里颇感遗憾。 「你说君昊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平地里也能摔跟头把脚崴了,我还想着这次他们去庙里求子若是灵验了,将来就多给这家寺庙捐些香火钱还愿呢。」 「这下好了,去都去不成了,还谈什么还愿!」 顾家老爷顾苍舟正对着一本棋谱研究眼前的棋局,皱着眉头专心致志,也不知听没听见她的话,半天没有回应。 周氏上去一把将他手中棋谱抽走,竖着眉头声音拔高几分。 「你这老头子!天天就闲在家里看这些,什么都不管!难怪抱不上孙子!」 顾苍舟嘶了一声,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看棋谱他们就能有孩子了?」 说着又去摆弄眼前的棋子,一边按照记忆中的棋谱摆棋,一边心不在焉地道:「我早跟你说了,这种事随缘就好,你不要太心急了,心急也是没用的,有那个工夫不如养养花品品茶。」 「一把年纪了,能放手的就放手吧,别管那么多。孩子们的事自有他们自己操心,哪用得着你……」 话没说完,棋谱被啪的一声摔回了棋盘上。 「你就过你闲云野鹤的日子去吧!我跟你真是无话可说!」 之后转身就走了。 棋盘上的棋子被打乱,有几颗还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顾苍舟嗨呀一声将掉落的棋子捡回来,又把棋谱拿起来看那残破散乱的棋局,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坐回去一个一个重新摆,嘴里小声嘟囔着:「无话可说还天天都说那么多……」 另一边,崴了脚的顾君昊半倚在床上,手中翻着一本书,却半晌也没看进去。 他出神片刻,抬头看了看窗外,将守在门口的观河叫来,问道:「少夫人走了吗?」 观河点头:「半个时辰前就套好马车走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快出城了。」 前些日子宣平侯夫人给京中众多女眷都下了帖子,邀他们到城外的庄子上游玩。 那庄子是宣平侯府的产业,里面有片荷塘打理的极好,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每年夏日宣平侯夫人都会广邀京城女眷前去赏花,这已经成了一件盛事。 今年赶得不巧,赏荷的日子和周氏给顾君昊夫妇定下的去寺庙求子的日子重叠了。 阮氏先前已经答应了周氏去寺中求子,不好为了一场宴饮就改期,便只能作罢了。 但顾君昊崴了脚,去不了了,就劝说她去参加这场宴会,不然待在家里也是无趣。 夫君崴了脚,自己却把他扔在府里跑出去宴饮作乐,这不合适,阮氏便没答应,说要留在府中照顾他。 顾君昊温声劝了许久, 说自有下人照看他,而且他这脚估计且好不了呢,怎么也要在家歇上几日,没道理因为他不能动,就把她也拘束在家里。 如此这般「恩恩爱爱」你来我往的絮叨一番,阮氏最终还是赏荷去了。 她私心里其实就不太想去求子,而是想去赏荷,不过是碍于情面不好这么做罢了。 如今顾君昊给了个台阶下,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方才出门时还想跟他打个招呼,被他装睡躲过去了。 观河回完话后见顾君昊又愣神了,笑道:「大少爷若是这么不舍得少夫人,就不该让少夫人独自出门,让她留下陪您多好。」 大少爷与少夫人夫妻感情甚好,这是阖府皆知的事情。 因此顾君昊如今的表现,在他看来都是不舍得阮氏。 顾君昊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再次低头看书,书上的字仍旧一个也没进入他眼中。 感情和睦,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的他只恨不能扒开这女人虚伪的皮囊,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一副恶毒心肠! 前世他被这女人害的家破人亡,死前才知道就连他们当时膝下唯一的孩子都不是自己的,而是阮氏与宣平侯世子赵坤的! 第2章 如今是嘉康元年,而阮氏前世是在嘉康三年初怀的身孕,算算日子,距离现在大概有一年半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一年半里,阮氏将和曾经的宣平侯,如今的宣平侯世子赵坤苟且,并暗结珠胎。 行房一次就有孕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按常理来说,阮氏跟赵坤应该苟合了不止一次,才会有了顾培轩这个孩子。 可阮氏是顾家妇,平日出入都有不少顾家下人跟着,能跟赵坤单独接触的机会实在不多。 见面的机会少,苟合的次数却不少,那相应的,他们暗中来往的时间应该就比较长。 就算三两个月见一次面,一年他们也能见上五六次。 这么算下来,她或许现在就已经跟赵坤勾搭上了。 既然如此,他乐得成全她,并主动给她制造机会让她跟赵坤接触。 等他抓到了把柄,证明她和赵坤之间确实有不可告人的脏污事,就能理直气壮地休了她,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顾君昊记得,早年间阮家旁支有个侄媳与外男私通,最后被他们未经官府,直接按族规沉塘了。 那侄媳虽不是什么显赫人家的女儿,却也不是下九流家嫁过来的,那户人家的父母听说女儿被私自处置之后哭着闹着要个说法,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最终却也没拗过阮家家大势大,将这件事强压了下去,未能让官府过问。 他倒要看看,如今换了自家女儿做出这种事,阮家要如何处置! ☆☆☆ 阮氏乘坐的马车一路向城门驶去,盛装打扮的女子紧张忐忑之余又满心期待,眼中漾出一汪春水,时不时问身旁的婢女,自己今日装扮如何,妥不妥当。 婢女馨儿笑着答道:「少夫人不管穿什么都是顶好看的。」 阮氏杏眼低垂,含羞带怯,正要说什么,马车却忽然剧烈颠簸起来。 原来是一个毛贼偷了路人的东西,被发现后四处逃窜,不小心惊了她所乘车架的马匹。 马儿受惊,嘶鸣一声带着马车跑了起来,阮氏在车中惊呼,整个人被撞得东倒西歪,要不是车门关着,只怕就要摔出去了。 等马车好不容易停下,馨儿捂着撞痛的额头坐了起来,一眼看到昏死过去的阮氏,吓得魂儿都要没了。 「少夫人,少夫人!您怎么了?」 好在晕倒的人很快就悠悠转醒,缓缓睁开了眼。 阮芷曦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有 千万根针在同时往里扎似的。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一股脑钻进来,和她自己的掺杂在一起,似乎要将她的脑袋搅碎。 她的脑袋像是宕机后重启一般,同时冒出了几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 不需要别人回答,她已经从那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中自动得出了答案,同时她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她正准备去给自己的老公戴绿帽! 这个想法其实有些荒谬可笑,因为她根本就还没结婚,哪来的老公? 可在这个念头冒出的同时,阮芷曦已经嘶了一声,下意识喊道:「回府!」 因为出了刚才那档子事,车夫不敢把车赶得太快,一路慢慢悠悠力求稳妥的赶着车向顾家折返。 阮芷曦坐在车中,脑子里仍旧一团浆糊,黏黏糊糊地摇来摇去,发出海浪般的声音。 她记得自己因为心情不好去海边散心,然后仗着水性好下海游了一圈。 再然后……就游到这来了? 这游的可真够远的……时空都错乱了。 她呆呆地出神,一旁的馨儿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出声。 「少夫人,真的要回府吗?」 阮芷曦空洞的双眸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聚焦,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如同两道冰锥,仿佛勘破了什么,吓得馨儿一哆嗦。 她这一抬眸完全是本能反应,回过神后忙收回视线:「我头疼的紧,今日就不去赴宴了,回府歇一歇。」 馨儿茫然又慌乱地点了点头:「是。」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阮芷曦脑子里的海浪又开始哗哗作响,掺杂在一起的原属于两个人的不同记忆轮番在脑海里涌现,直至马车快走到顾府门前,仍旧没有彻底捋清。 现在车里只有她跟馨儿两个人,还好糊弄,待会下了车,少不得要见许多人,她怕自己露出破绽,索性在马车停稳后准备起身下车时晃了两下,再次「晕」了过去。 车内又响起馨儿的惊呼,外面的人也乱作一团。 阮芷曦不多时便被背回了屋里,安置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马车走得慢,在她回来前,早有人骑马先一步回到顾府告诉顾老爷和顾夫人她在路上出了意外。 第3章 周氏本就担心的不行,如今见她昏迷不醒,更是着急。 「不是说少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吗?这怎么还晕倒了呢?」 馨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解释道:「惊马的时候少夫人从座上摔了下来,若非奴婢事先将车门关好了,只怕就要跌出去了。」 「她当时就晕了片刻,但很快就醒了,只说头晕不想去参加赏荷宴了,让打道回府。」 「奴婢见她回来的路上都好好的,以为没什么大事,谁想到进门前准备下车的时候,却忽然又晕了过去。」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氏眉头一拧,面色微沉:「该不会是磕着脑袋了吧?」 说着忙吩咐身旁的严妈妈:「快,快拿着老爷的名帖去请太医!」 严妈妈应了一声立刻去吩咐了,周氏这才又去斥责馨儿。 「既然少夫人在车上就晕倒过,醒过还说头晕,那就该早些让人回来知会一声才是!」 「你看着没事就没事了吗?你又不是大夫!」 「奴婢……」 「住口!」 周氏打断馨儿的辩解,厉声道:「待会等太医来看过,少夫人若没事还好说,若有事的话,唯你是问!下去!」 馨儿怯怯应是,起身退了出去。 阮芷曦躺在床上听着周氏训斥馨儿,心道这位婆婆果然跟她脑子里另一份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是个赏罚分明又雷厉风行之人。 但原来的阮氏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婆婆,对她只是面子上的恭维。 或者说,阮氏对这一家子人都是面子上的恭维。 相比起周氏,阮氏的性格跟她的姓氏一样,比较柔软。 许是从小生活的太顺心了,她觉得没什么事好担忧的,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下人犯了些许小错,斥责两句略施小惩就行了,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尤其是她亲近的下人,她格外包容,每每周氏有什么看不惯的想帮她教训一二,她总是从中说和,帮忙劝解。 说好听点是仁善,说难听点就是不 知好歹,是非不分。 在阮芷曦看来,就是个和稀泥的。 周氏遣退馨儿之后,唤来了听霜听雨,让这两个丫鬟照顾她。 两个丫鬟前脚进来,顾君昊后脚就在下人的搀扶下也走了进来。 周氏心情不好,对自己的儿子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院子就这么大,你媳妇受惊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在门口晕过去的消息也传回来半天了,你是崴了脚又不是断了腿,这半晌都跑哪去了?怎么才来?」 顾君昊也不解释,温声道:「是儿子错了,走慢了几步,娘别动气。」 顾君昊是个读书人,颇有几分古板,原来的脾气跟他爹年轻时一模一样,凡事一定要论个是非对错出来,便是跟亲生父母也是一样。 但自打几个月前他病了一场,痊愈后就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不管周氏和顾苍舟跟他说什么他都不还嘴,在外面也收敛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样横冲直撞了。 这样直接认错到让周氏不好再说什么,对他道:「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你先在这陪陪你媳妇,她若醒了看到你也会安心些。」 顾君昊应了声是,抬脚走到床边,背对着阮氏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故意装作崴了脚,搁置了求子的行程,让阮氏去参加宣平侯府的赏荷宴,却不想她还未出城便又折返了,据说是因为被一个逃窜的毛贼惊了马。 顾君昊不知道上辈子的这一天京城的东城门附近是不是也闹过贼,因为那一次他老老实实按照母亲的安排带阮氏去求子了,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出了城,数日后才回来。 因为不知道,所以他今日由着阮氏自己收拾好了再出门,没有催她早些走。 他若早知有这么一出,一定想办法让她避开这桩事,顺顺利利地去和赵坤相见。 可惜……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 太医还没来,房中一时间很安静。 阮芷曦感觉到床边凹陷下去一块,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知道这是阮氏的丈夫,相貌英俊,仪表堂堂,三年前以状元之身被先帝选入内阁的京城才子。 虽然脑子里都有印象,知道他长什么样,但这种熟悉是对阮氏而言的。 对阮芷曦来说,他就是个陌生人。 阮芷曦有些紧张,怕他会因为心疼妻子而拉住自己的手,到时候万一她身子僵硬,或者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那不就被发现了。 好在古人或许都比较内敛,周氏和下人还在房中,顾君昊只是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动没动。 也好在她没有睁眼,不然就会看到自己这个丈夫的眼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担心关切一往情深,而是满满的憎恨和杀意。 第4章 又过了一炷香左右,太医在顾苍舟的陪伴下拎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对周氏拱了拱手就去给阮芷曦看诊。 顾君昊起身让开了地方,安静地退到一旁。 阮芷曦尽量保持平稳的呼吸,免得被太医察觉什么。 太医先是把了脉,松了口气,又在阮芷曦后脑来回摸索了几遍,摸索完再次把脉…… 「吴太医,我家儿媳怎么样?没事吧?」 周氏见他半晌不语,担忧地问道。 吴哲并没有立刻回答,把药箱打开窸窸窣窣地摆弄了一阵,才道:「看脉象应是没什么大碍,头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和瘀血,但涉及到脑袋的事情都不好说,我也不敢给你们准话。」 「这样,我先给少夫人扎几针,看她能不能醒来。」 「若是醒了,三日内没什么事那应该就没什么事了。若是不醒,那……就只能再看看了。」 一番话把周氏和顾苍舟都说的紧张不已,床上的阮芷 曦也差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怎么忘了这个年代的大夫都爱用针灸呢…… 吴哲捏着一根金针,向阮芷曦手腕上一处刺去,金针的针尖刚刚碰到女子的肌肤,「昏迷」的人呻吟一声,悠悠转醒。 周氏大喜:「吴太医果然医术高明,这才一针我儿媳就醒了!」 吴哲:「这……」 他还没扎下去呢! 但周氏已经欢欢喜喜地凑了过来,一迭声地问床上的阮芷曦:「孩子啊,你没事吧?头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是有的话赶紧跟吴太医说,让他好好给你看看!」 阮芷曦眉头轻蹙,缓缓摇了摇头。 「我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吴哲点头:「那可能就是在车上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哪里了,我先开一副有助于静心凝神的方子,给少夫人压压惊。至于头上的问题……这几日多观察观察,有事的话立刻派人去叫我,当然,没事是最好的。」 周氏与顾苍舟连声道谢,收了方子让下人去煎药,又亲自将他送了出去。 房中不再像刚才围着许多人,除了听霜听雨之外,就只有顾君昊还在这里。 他虽不愿再与床上这女子有任何接触,但眼下还没到翻脸的时候,只得装作一副恩爱模样,坐回去道:「听说你的马受了惊,真是吓坏我了,还好你没什么事,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跟镇国公交代。」 阮氏是镇国公阮劭东的亲侄女,生父是阮劭东的二弟阮劭安。 按理说生父健在,阮氏理应跟在自己的亲生父亲身边长大才对。 但阮氏刚生下来就死了亲娘,阮家二老爷娶的续弦曹氏是个十分刻薄的,起初还能装出几分慈爱模样,等自己生下孩子之后,就看阮劭安发妻留下的这个孩子越发不顺眼。 偏偏阮劭安也是个靠不住的,有了儿子之后就把这个女儿抛到了一旁,十天半月也想不起来一回。 镇国公阮劭东跟他正相反,府上有六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皮,多年来就想要个女儿,可惜一直要不上。 一次阮劭安携妻儿进京拜访他的时候,他偶然看到了自己的这个小侄女,很是喜欢,又见阮劭安夫妻对这个女女儿不是很在意,便和妻子林氏商议,想将她养在膝下。 林氏欣然同意,但阮劭安起初却并不十分乐意。 自己还好好地活着呢,却把女儿塞给大哥抚养,传出去让人以为他负心薄幸,发妻死后就不管她留下的女儿了呢。 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就是怕人背后念叨他苛待阮氏,这才会带着她一起上京,不然就直接把她扔在家里了。 但阮劭东提出可以在京城给他们置办一套宅院,让他们住在这里,随时来探望女儿,对外只说让孩子在镇国公府上读书而已。 这个「孩子」指的自然不止是阮氏,还有阮劭安和曹氏生下的那个儿子,以及他们今后的孩子。 能在京城定居,还能跟镇国公府攀上关系,以后还能将自己的孩子都送到他们府上读书,有名师教导,曹氏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连吹了几天耳边风劝阮劭安答应了下来。 从此以后,阮氏就寄养在了镇国公夫妇膝下,虽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却胜似亲生女儿,被当做掌上明珠般宠爱着长大。 阮芷曦看着眼前男人关切的眼神,勉强露出一个柔弱温婉的笑容。 「让夫君担心了。」 顾君昊抿唇轻笑,又问她:「头还晕吗?」 阮芷曦微微点头:「嗯,有点。」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一旁守着你,等你待会吃完药我再走。」 说着站起身来,将床幔放下,自己拿本书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隔着床幔守 着躺在里面的人。 第5章 因是夏日里,床幔不厚,影影绰绰的可以看见外面的人影。 但这样的距离也让阮芷曦松了口气了,趁着没人注意,暗中打量这房间和桌边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按阮氏的记忆,顾君昊待她是极好的,做到了一个丈夫该做的一切。 但即便如此,阮氏也并不是很喜欢他。 无他,这个男人……太无趣了。 阮氏起初也曾因顾君昊的相貌和才华动过心,刚嫁来时颇有几分新鲜感,可时间长了,就觉得还不如在镇国公府的时候来的自在。 顾君昊对她虽好,但为人呆板,就连房事也是多年如一日的没有新意,不仅姿势一成不变,而且时间也是固定的,每个月都按照日子和她行房,宛如一个定好了时间的人体闹钟,不到时候绝对不响,定好了只响一次就绝不会响第二次。 偏偏阮氏又不好意思开口,两人的夫妻生活就越发不和谐…… 阮芷曦的思绪莫名的就飘远了,眼角无意识的往顾君昊腿间瞟了瞟。 记忆中的尺寸十分可观,可惜……器大活不好,浪费! 镇国公府与顾宅隔着两条街,阮芷曦出了事,想来过不久就会有人来探望她。 她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顾君昊,趁着这没人打扰的空闲仔细捋了捋脑海中忽然多出来的记忆。 这记忆不是假的,周围的环境也不是假的,她确实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而这个人不仅有着与她相似的名字,连经历也十分相似,都是生父健在,却寄养在了大伯家里。 或许正是这些相似之处才让她莫名来到了这个身体里,但她们之间的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阮芷曦有些发愁,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让人察觉原来的那个阮芷汐已经换芯儿了,回头把她当成夺舍的怪物打死。 天知道她一点也不稀罕这具身体,并不是她自愿到这来的。 乱七八糟的思绪涌上来,还没等她把刚才短短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消化完,镇国公府的人便到了。 来到顾宅的是谢氏,镇国公夫妇的大儿媳,阮氏的大堂嫂。 镇国公夫人林氏生下幺儿后身子便不大好,落下了病根,这些年渐渐不管事了,府中一切庶务都交给了这个儿媳打理。 而谢氏也确实是打理庶务的一把好手,多年来将镇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没出过半点差错。 她与周氏和顾君昊打了招呼,便来到床边,关切问道:「小妹,你没事吧?」 说完见阮芷曦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忙阻拦:「你躺着就好,别乱动。我就是听说你受伤晕倒了,过来看看,待会回去也好跟公公婆婆交代一声,免得他们牵挂担心。」 阮芷曦坚持坐了起来,道:「没事,就是轻轻撞了一下,歇了一会已经好多了。」 她自己当初就是跟大伯阮腾更亲,现在也不愿让阮芷汐的伯父伯母担心,这才起身跟谢氏说话,让她相信她确实没什么大事。 谢氏点了点头,果然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婆母前些日子受了寒,身子不大爽利,不然就亲自来看你了。」 其实那场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是阮芷曦现在已经嫁做顾家妇,他们便是再怎么关心,也不好有点风吹草动就亲自登门,不然还让顾家以为他们是仗着家世给阮氏作面子,要打压这府里的其他人呢。 但谢氏作为镇国公府如今的宗妇,放下手里的事第一时间赶来,也足见对阮氏的重视了。 周氏在旁与谢氏一起寒暄了几句,待下人煎好药送来后看着阮芷曦服下,便让她歇息了,自己送谢氏出去。 这么一会工夫,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轻飘飘的雨丝打湿了院子。 谢氏转身对周氏道:「夫人留步,我自己出去就好。」 说话间随行的婢女已撑好了伞。 周氏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廊下一个跪着的身影一歪,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呼。 馨儿被她罚跪,刚刚谢氏进来时着急去看阮氏,没有注意,此时听到动静回头,便看到了这个丫头。 周氏眉头一拧,知晓这丫头定是故意的。 正欲解释,谢氏已先一步笑道:「我府上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小妹这边劳烦夫人多多照看,若是有什么事就让人去告诉我,我立刻赶来。」 对馨儿的事只字未提,压根没问她为什么会被罚跪,更别说求情了。 周氏早就知道谢氏是个通透人,此刻越发觉得如此,没再客套着要送她出去,笑笑点了点头,让自己身边的王妈妈把她送出去了。 待谢氏的身影渐渐远去,彻底消失不见,她唇角的笑意也终于消失,瞪了一眼馨儿的方向,压着嗓子怒道:「跪到院子里去!」 第6章 原本还可以在廊下避避雨的馨儿只得跪到了院中,虽然雨小,却也没多久就淋湿了身 子,在夏日的细雨中一直跪了三四个时辰,直到受不住晕倒过去,才被人抬回了房中。 往常阮氏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就是馨儿,几乎片刻不离身。 可今日她服了药之后就睡下了,直到晚膳时才起,也就一直没有问过馨儿。 顾君昊崴了脚,她又伤了头,周氏便没像以往那样让他们去正院一起用饭,而是让下人把饭菜都端到他们自己院子里头,摆了满满一桌,尽是些补养身子的。 阮芷曦白日里其实根本没怎么睡,而是躺在床上整理思绪。 她虽然不喜欢那个叫馨儿的丫头,但也知道按阮氏的性子怎么都是要问上一句的,便在开饭前望了望门外,道:「馨儿呢?怎么没见她过来?」 听霜与听雨对视一眼,心道果然还是要问,温声解释道:「回少夫人,馨儿没照顾好您,受了罚,在院子里淋了点雨,这会身子不适歇息去了,奴婢和听雨代她来伺候您。」 阮芷曦点了点头:「那就让她好好歇着吧,养好了身子再回来。」 听霜听雨应诺,松了口气。 顾家向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的安静无声,房中除了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再没有其它声响。 这让阮芷曦觉得轻松,不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活跃饭桌气氛,闷头吃就是了。 她中午装睡便错过了一餐,此时确实饿了,看上去虽然斯斯文文的,其实筷子一直就没停过。 最喜欢的一盘清蒸鲈鱼只剩最后一块,正要伸手去夹,却见对面顾君昊也伸出了手。 两人的动作同时顿住,顾君昊笑着把手收回去:「夫人请。」 阮芷曦从善如流,把鱼夹了起来,但并没有放到自己碗里,而是放到了顾君昊碗中。 「我吃饱了,夫君吃吧。」 她笑道。 顾君昊:「……」 他看看碗里的鱼,又看看对面女人虚伪的笑脸,终是强忍着砸了碗的冲动,把这块鱼咽了下去。 阮芷曦含笑点头:很好,这很阮氏,看来要做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模样也不难。 用过饭后,顾君昊因崴了脚行动不便,怕夜里惊动阮氏,便去书房睡了。 不用同床共枕,阮芷曦又松了口气,等他离开之后在院子里走了走,消消食,就回屋歇下了。 白日的不安和忐忑,脑子里那些拥挤而又纷乱的记忆,终于随着夜深人静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疲惫。 她无知无觉地陷入睡梦之中,度过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晚。 缠绵的雨丝一宿方停,清晨的空气里还黏着丝丝缕缕的湿意。 阮芷曦醒来迷糊了片刻,待看清周围环境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方,有气无力地爬了起来。 周氏虽然看似严厉,但其实待晚辈很好,平日并不强求阮氏到她那里晨昏定省,更别说她昨日才磕伤了头。 听霜听雨一早便告诉她周氏让她在房中好好歇息,这几日都不用过去了。 阮芷曦想了想以前阮氏的行事作风,便也没有勉强自己过去,点头应了下来。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早饭也还没有上来,待在房里实在无聊,她就去院子里走了走。 廊下的花草经过细雨浇灌更显娇嫩,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让阮芷曦想起以前老腾家阳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 老腾是他大伯,上了年纪之后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养花遛鸟。 他死后把房产留给了阮芷曦,知道她平时工作忙肯定没时间遛鸟,就把两只宝贝金丝雀送给了自己的老友,只留下了阳台上的那些花草让她照顾。 可惜阮芷曦实在不是养花种草的料,那些老腾养的枝叶繁茂的植物到她手里没多久就要么淹死要么干死了,在她来到这里之前,只有角落里的一盆富贵竹还活着。 如今她突然消失,估计连这富贵竹也要去见它那些已经亡故的难兄难弟了。 阮芷曦想得出神,手上不经意间就掐断了一截花茎。 一旁的下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阮芷曦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顾君昊心爱的宝贝兰花给揪了。 这兰花先前一直没开,今日好不容易开了一朵,被花房的下人拿出来摆了摆,结果还没等主子来瞧它清丽的身姿,就先被阮芷曦给摘下来了。 她拿着那朵花尴尬地站在原地,正想着趁顾君昊来之前毁尸灭迹,却听下人对着院门的方向唤了一声:「大少爷。」 阮芷曦循声望去,就见顾君昊正被下人搀扶着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里的兰花,估摸着是刚才就已经进来了,但她没注意。 第7章 两相无言,顾君昊额头青筋直跳。 就在阮芷曦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强忍着怒意扯出一个笑脸:「喜欢?」 阮芷曦:「……嗯。」 可是喜欢也不一定要摘下来,摘这么一朵连花枝都没有也不能说是拿来插花的,为了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更合理一点,她急中生智,拿着那朵花在头上比了比:「好看吗?」 顾君昊:「……好看。」 阮芷曦顺势把只有一截短短花茎的兰花簪在了头上,转移话题,问他:「夫君脚上的伤好些了没?」 顾君昊:「好多了。夫人呢?可还头晕?」 「不晕了不晕了。」 「那就好。」 阮芷曦笑笑,又看了看他的脚腕。 「你腿脚不便就快进屋去吧,别在这站着了。」 顾君昊点头:「你呢?」 阮芷曦:「……我也去。」 两人前后脚进了屋,好在进去后没多久早饭就端上来了,不用再继续尬聊。 饭后顾君昊又要回书房去看书,而顾家的藏书很多,他又向来喜静,读书时听不得外面时常有下人的走动声,所以书房并没有设在汀兰苑,而是旁边另一座院子单独辟出来用作读书之处。 阮芷曦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犹豫半晌,终是在他即将迈出房门的时候忍不住出声:「夫君。」 顾君昊回头:「嗯?」 阮芷曦面露关切:「你这样在书房和正房之间来回奔波,实在麻烦,不如……」 顾君昊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手指微微收紧。 这是要留他在汀兰苑吗? 他就是想避开她所以才要去书房的。 可如今还未撕破脸,她若是开口,他也不好拒绝。 顾君昊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准备好勉强答应下来了,却听女子继续说道:「不如晌午时候我让人将饭菜给你送到书房去,这样你就不用来回走了。」 顾君昊:「……好。」 他松了口气,却也越发笃定阮氏一定已经与赵坤勾搭上了,这才不想与他独处。 不过没关系,这正是他想要的。 顾君昊不再逗留,转身去了书房。 阮芷曦紧绷的神经在他离开后也终于放松一些,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去阮氏的书架上随便翻了翻。 阮氏并不喜欢读书写字,书架上的书大多都没怎么动过,除了一些前人翻阅过的古籍之外,几乎都是新的一样。 阮芷曦其实也不喜欢看书,但她实在是没事干,只能随便找点事打发时间。 书架上那些经史子集她看不进去,就挑了几本方志,了解一下大齐的风土人情。 还好她有阮氏的记忆,不然这些繁复的文字和拗口的语句她真不一定看得懂。 昨夜下了一晚的雨,带走了夏日的暑气,让今天的天气格外凉爽。 面容姣好的女子坐在窗边桌前看书,房中只闻书页偶尔翻动的窸窣轻响。 清风,美人,书卷,任谁来看到了都觉得是幅令人挪不开眼的美人图。 听霜听雨不忍打扰,连呼吸声都很微弱,生怕惊扰了画中人。 但再怎么不忍打扰,有人来拜访的时候还是少不得要通禀阮芷曦一声。 「少夫人,」听霜上前低声道,「阮小姐来拜访您了。」 镇国公府没有女儿,将阮芷曦这个侄女当亲生女儿养。 阮芷曦出嫁,他们府上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阮小姐了。 这个阮小姐是阮氏同父异母的妹妹,曹氏的女儿阮芷嫆。 阮芷曦看书看的正入迷,头都没抬,下意识回道:「让她进来吧。」 以前她在办公室的时候也经常看着看着文件就有下面的职员来找她,她已经习惯了,说话的时候完全没过脑子,心思还都放在书上。 听霜应诺,让人将阮芷嫆请了进来。 阮芷嫆穿着一身湘妃色的衣裙,头戴赤金缠丝蝴蝶簪,耳朵上坠着两个精巧的玉葫芦,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随着脚步挪动,身上环佩玎珰。 阮氏跟这个妹妹并不算太亲近,但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往常她来的时候,阮氏怎么也会打起精神应付一番的。 可今日直到她走入房中,阮芷曦还在低头看书,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而且阮芷嫆一身盛装,阮芷曦却只随便穿了身家常衣裳,头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簪着一朵清丽兰花,娇艳的脸庞不施粉黛,单手托腮懒懒地倚在桌边看书。 即便是这么一身随意的装扮,她那国色天香的容颜还是瞬间就将阮芷嫆比了下去,这让阮芷嫆的脸色有些难看,到嘴边的一声「姐姐」都没叫出来,就这么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第8章 阮芷曦感觉有人走到了桌前,随口道:「什么事?说。」 阮芷嫆:「……」 这是把她当下人呢?没事还不能来了? 面前的人半晌没出声,阮芷曦抬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不是在办公室里,面对的也不是公司的员工。 她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看书看出神了。」 阮芷嫆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我记得姐姐以前不大爱看书的。」 「确实不太喜欢,」阮芷曦道,「只是你姐夫喜欢看书,我也就跟着随便看看。」 一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样子。 阮芷嫆扯着嘴角干巴巴地应和:「姐姐姐夫真是恩爱。」 她年纪小,本就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加上仗着自己是阮氏的亲妹妹,有阮劭安和曹氏给她撑腰,从来不会向京城其他女眷那样讨好阮氏。 此刻她嘴里虽然说着恭维的话,但脸上差点就直接翻出个白眼来。 阮芷曦当没看见,笑问道:「二妹妹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阮芷嫆回道:「听说姐姐昨日受到惊吓,还磕伤了头,爹娘让我来看一看。」 顾家昨日去请太医时明明白白说是为阮氏请的,并没有刻意隐瞒,所以镇国公府才会这么快知道阮氏出事。 阮家但凡对她这个女儿在意一点,肯定当天就知道了,绝不会等到今日才知晓。 他们今日才来,要么是一点都没关注阮氏的消息,要么是知道了也没想着立刻过来。 阮芷曦呵呵一笑,心道镇国公府离顾家比你们还远些,跑的可比你们快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阮氏是镇国公的亲生女儿,跟你们阮家才是隔着房头的侄女呢。 她心中腹诽,脸上笑容不变:「确有此事,不过没什么大碍,吴太医看过给留了方子,按时服药就行。」 说完又添了一句:「大嫂昨日已经来看过我了,你们不知道吗?」 阮芷嫆面色一僵,嘴角微抿,指尖紧紧绞住了衣袖。 镇国公府这些年来待阮家一直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这一点阮家自己人最清楚了。 阮家有难,他们会帮,阮家有什么需要,他们也会尽量满足,但镇国公府有什么事,是从不会主动告诉阮家的。 就像谢氏代镇国公夫妇来探望阮氏,就只是代镇国公夫妇,提都没提阮家夫妻,更没有叫上阮家人同行。 两家人看似亲近,实则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阮家总想越墙而过,镇国公府却从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阮芷嫆分辨不清阮芷曦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用这样的话讽刺她,脸色难看却又不好发火,只能强忍着。 「听说了,大嫂昨日比较清闲,正好有空,就来探望你了。」 「我跟爹娘昨日事忙,没能赶来,姐姐别见怪。」 阴阳怪气不像是服软,倒像是责怪阮芷曦不识好歹。 阮芷曦不急不恼,仍旧维持着「阮氏」惯常的笑容,温声道:「都是一家人,我怎么会怪你们呢?」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妹妹快别站着说话了,坐下喝口茶吃点点心。我们姐妹许久未见,该好好聊聊才是。」 阮芷嫆在她这里向来是不客气的,每次来的时候不用请就自己坐下喝茶了,这回进屋后却一直站着跟她说话,可见并不想久留。 果然,阮芷嫆并没有应邀坐下,而是道:「我还有事,就不坐了。」 阮芷曦也没强求,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阮芷嫆目光微微闪躲,难得有些心虚,可她既然来了,可见要说的事对她来说很重要,足以让她顶着这份尴尬开口。 她轻咳一声,道:「姐姐既然身子不适,那想必是去不了宣平侯夫人举办的荷花宴了。」 「这宴会还有两日,既然你去不了,爹爹说那不如把帖子给娘,让娘带着我去。」 宣平侯府的庄子离京城稍有些远,光来回路上就要耽误不少工夫,若只举办一日,时间未免太紧,所以向来是举办两三天的,今年已经定好了要办三日,除去昨天,还有两日。 闹了半天,阮芷嫆是为这个来的。 阮芷曦看着她一身华服,明白过来,她这是在家里收拾打扮利落才上门的,这样待会就可以拿着帖子直接出城了。 想必这时候曹氏应该就在外面马车里等着,只不过不想进来看她这个继女,连做戏也懒得做。 确实,按照阮氏的性子,即便心里不高兴,也会将帖子给她们。 一是自己确实去不了了,二是免得多生事端。 阮氏是个软和人,向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曹氏即便再怎么苛刻,说起来终归是她的继母,她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不孝,违拗长辈。 第9章 正是因为笃定这点,曹氏和阮芷嫆才敢如此行事。 阮芷曦估摸着她们昨日就想来了,许是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太晚,来不及赶路,才耽搁到了今天。 她默默地看了阮芷嫆半晌,心里不太高兴。 以阮芷曦的脾气,就是把那帖子撕了也不会给这对母女的,可这太不「阮氏」了,不是现在的她该做的事。 但如今面对阮芷嫆和曹氏的不是阮氏,而是她,她实在不喜欢这么憋屈。 于是阮芷曦折中了一下,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拿张帖子。」 说着就要吩咐下人拿给她,可是转过头看到听霜听雨的时候却又面露难色。 「馨儿病了,那帖子是她收起来的,我不知道放在哪儿了。」 阮芷嫆这才察觉馨儿不在房中,蹙眉道:「那你让人去问问她啊。」 阮芷曦点头,对听雨道:「你去问问馨儿她把帖子放在哪了,问清了快拿来给二妹妹。」 听雨微怔,心道那帖子不就在房中呢吗? 她正寻思着少夫人这到底是何意,该怎么回答,旁边的听霜轻轻拉了她一下,站出来道:「奴婢去吧。」 之后不等听雨反应过来,便抬脚迈出了房门。 她并没有去太久,很快折返,道:「少夫人,馨儿昨日淋了雨,夜里发起高烧晕过去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阮芷曦面上不显,心中一喜。 多么能体会上意的下人啊,她喜欢! 其实在挺早以前,阮氏就以为自己去不了荷花宴了,因为周氏安排她和顾君昊去求子。 曹氏母女但凡跟她的关系稍微亲密一点,也不会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那么她们早些时候把帖子要走,场面也就不会这么难看。 但显然这母女俩跟阮氏丝毫不亲近,不然也做不出现在登门要帖子的事。 阮芷嫆本以为很快就能拿着帖子走人了,没想到却忽然出了这么一桩变故。 荷花宴只剩两天,她算好了时候这会出门,可以赶在午膳前过去的。 可馨儿若一直不醒,难不成她就要一直在这等着吗?那她今日还去不去得了了? 「姐姐让人在房里找找不就是了?」 她急道。 「这屋子就这么大,馨儿总不会把帖子放到别处去,左右还在你房里啊。」 「这倒也是,」阮芷曦道,「那妹妹你先坐会儿,我让人好好找找,找到就立刻给你。」 阮芷嫆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看着听霜听雨两个丫鬟在房中翻找起来。 顾家的茶点都是阮芷曦陪嫁的厨子做的,这厨子是镇国公府给她的,手艺可见一斑。 往常阮芷嫆来了,总是忍不住多吃几块点心,可今日她完全没有心思品尝这些茶点了,一颗心都扑在那帖子上,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听霜听雨,恨不能站起来跟她们一起找。 可这是顾家,她一个外人哪好翻找别人的东西,只能干等着。 这一等等了小半个时辰,听霜听雨还没把那帖子找到。 倒是外面的曹氏等不及了,经下人通禀后绷着脸走了进来。 「母亲。」 阮芷曦起身,笑着招呼。 「一张帖子而已,您怎么还亲自来了?我这正让下人找呢,找到就让妹妹给你带去了。」 她直接点名曹氏和阮芷嫆就是冲着那张帖子来的,偏偏面色自然语气诚恳,半点让人听不出是故意的,好像只是因为阮芷嫆刚才提起过,所以才会这么说。 曹氏本就不好的脸色越发难看,扫了一眼房中几人,索性也不绕弯子了:「帖子找不到了?」 她沉声问道。 阮芷嫆急得眼睛都红了,倒豆子似的把帖子不见的事情告诉了她。 曹氏蹙眉:「那就让人再去看看馨儿醒没醒,醒了就问问她,到底把帖子搁在哪了。」 听霜看了看阮芷曦,阮芷曦微微点头,示意她过去看看。 她知道今天这张帖子怎么也还是要给这母女俩的,不过她不想给的这么轻易罢了。 哪怕是多耽搁一会气气她们,让曹氏亲自跑一趟也好。 曹氏不就是不想在顾家人面前丢脸,让人觉得她作为长辈不关心丈夫原配的女儿,在人家受伤的时候跑来要帖子,这才躲在外面不进来吗? 那她就偏要她进来一趟。 听霜去了馨儿的房间,再回来时本都已经打算把帖子给她们了,不想还没进正屋,在院子里碰上风风火火赶来的周氏。 周氏提着裙摆就进了房中,人未至声先到。 「哎呦,亲家来了怎么也不让人喊我一声,直奔我儿媳院子里了呢?」 第10章 「芷汐昨日才受了伤,今日怕是打不起精神招待你们,倒显得我们怠慢了。」 说话间已来到曹氏母女面前,笑呵呵地看着她们。 曹氏眼角微抽,下颌绷得更紧。 当初阮氏刚嫁来顾家的时候,她是很想仗着镇国公府的势力在这个亲家面前耍耍威风的。 可顾家的门第纵然比不过镇国公府,但比起阮家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何况阮氏是镇国公夫妇一手养大的,连出嫁都是从 镇国公府走的,曹氏这个继母打从她三岁以后就几乎没管过她,又有什么资格摆着亲家的脸到她面前作威作福? 换句话说,连镇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没给顾家摆过脸色,你阮家又算哪根葱? 纵然阮氏确实是他们阮家的女儿,但若没有镇国公府,这门亲事到底是谁高攀了谁还不好说呢! 曹氏来了几次不仅没占到便宜,还反倒被周氏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久而久之就不愿来了。 今日若不是阮芷嫆半晌没出去,她说什么也不会进来的! 「我们很快就走了,不劳烦顾夫人招待。」 她冷冷说道,转头瞪了阮芷曦一眼,示意她赶快把帖子找来给她。 阮芷曦还没出声,周氏又笑了起来。 「我听说了,亲家是想要宣平侯府举办的荷花宴的帖子是吧?」 「可惜昨日我一时生气罚了馨儿,这丫头在雨里跪了一会,身上全都湿透了,那帖子她就揣在身上的,忘了拿出来,也被雨淋湿了,上面的字迹全都模糊了根本认不出来。」 「我想着左右芷汐也去不了,就没当回事,让人把那帖子扔了,谁想到亲家竟想代芷汐去。」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我若早知道你们有这个想法,就该提前让馨儿把帖子拿出来,早早给你们收好的。」 曹氏怎会听不出来她这是在胡说八道,气得脸色铁青。 可周氏明摆了不肯把帖子给她,她总不能让人抢吧? 她只得拉着女儿准备离开,想着回头把阮氏叫回府上好好教训一番。 可不等她告辞,周氏却又道:「我觉得怪对不住你们的,就想再给你们找一张帖子。」 「可别人家的帖子拿给你们也不合适,怕宣平侯府的下人不认,还是你们阮家自己人的帖子才方便些。」 「正好我听说宣平侯夫人给镇国公府的大少夫人谢氏也送了帖子,但大少夫人昨儿个还来探望芷汐了,可见并没有去。我就腆着老脸把她那张帖子讨过来了!」 说着给身旁的严妈妈使了个眼色。 严妈妈立刻将一张帖子递了上来,正是宣平侯府送给谢氏的那张。 这回曹氏不止是眼角,整张脸都要抽抽起来了。 她当然知道谢氏也有一张帖子,可是在荷花宴正式开始前谢氏都没说过不去,她自然不好开口要。 荷花宴开始之后可以要,但他们过去的时候却扑了个空,一打听才知道谢氏匆匆赶往顾家了。 也是这时候他们才知道阮芷曦出了事,也去不了荷花宴了。 比起谢氏,从阮芷曦手里拿帖子要理直气壮的多,毕竟她是阮劭安的亲女儿,阮芷嫆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可当时如果立刻就去,八成要和谢氏撞到一块。 若是让谢氏知道她们听说阮芷曦出事后第一时间不是去探望,而是去要帖子,那整个镇国公府也就知道了。 到时候镇国公一定会劈头盖脸把阮劭安数落一顿。 阮劭安又是个好面子的,回去后定会找始作俑者算账,那曹氏和阮芷嫆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所以她们跟阮劭安打了招呼,商定今日过来,回头对外就说是来探望阮氏的时候阮氏自己把帖子给她们了。 反正阮氏好拿捏,即便镇国公府知道问起了,她也不会拆穿自己的生父继母。 只要她自己认了,镇国公府也不好发作。 可周氏擅作主张跑去把谢氏的帖子要来了,就等于上赶着到谢氏的面告诉她,她们母女今天来顾家就是要帖子的。 想必这会儿镇国公已经气急败坏地让人去阮府找阮劭安了! 曹氏双目圆瞪,面色涨红,恨不能撕 烂周氏的嘴。 可她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只能一把将帖子抓了过来,对阮芷嫆道:「走!」 说完拉着她就离开了。 周氏笑眯眯地目送她们:「亲家慢走啊,在荷花宴上好好玩!」 待两人走远了,周氏撇撇嘴翻了个白眼,这才转回身来看阮芷曦。 其实以前她就看出阮家人对阮氏不大好了,但清官难断家务事,阮氏自己不说,还帮阮家瞒着,她这个做婆婆的也不好帮她出头。 第11章 今儿个听说阮氏难得动了几分脾气,戏弄了阮芷嫆一回,她就顺便来撑撑场子,给自己的儿媳出口气。 「呦,你这孩子怎么还站着呢?」 一回头见阮芷曦还站在原地,她嗔道,之后又皱眉去问听霜听雨:「大少爷呢?这半天都跑哪去了?也不见个人影!」 听霜垂眸作答:「回夫人,大少爷在书房。」 「书房?」 周氏声音拔高了几分,又很快压下去,低声不知骂了句什么,然后转头和颜悦色地看着阮芷曦。 「好孩子,你昨日才受了伤,就别总站在这了,快去好好歇歇。我去看看那混账东西在做什么!」 最后一句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很低,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阮芷曦应诺,将她送了出去,心中暗赞周氏是个狼人。 她顾忌着自己如今是「阮氏」,不敢立刻跟曹氏和阮芷嫆翻脸,只想气气她们而已。 周氏一来却直接把这两人的面子里子全扒光了,连带着阮劭安都被踩了一脚。 阮芷曦自问若换做她站在周氏的立场,是不一定会过来帮这个忙的。 因为按照阮氏以往的行事作风,说不定不仅不会感激她,还会怪她把事情闹大了。 周氏跟这个儿媳相处了这么几年,不会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却还是愿意来帮一把,着实不易。 她笑了笑转身回屋,听霜听雨跟着进去,待房中没了旁人之后忍不住低笑,都觉得今天这一遭着实痛快。 他们两个是镇国公府给阮氏安排的陪嫁,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是因顾君昊身边有四个小厮,分别叫观江,观河、观湖、观海,所以阮氏才给她们和另外两个婢女改名为听风,听霜、听雨、听雪。 听风到了年纪已经婚配了,一年前怀了身孕,阮氏开恩让她回家休养,等孩子大些再回来。 听雪则因算了一手好账,被阮氏安排去自己名下的各个铺子和庄子上查账了,如今留下的就只有听霜听雨。 馨儿虽然也是陪嫁,但不是镇国公府出来的人,而是阮家塞过来的,起初只是个小丫鬟,并不起眼,直到听风走后才得到阮氏重用,一跃超过了霜雨雪三人。 阮芷曦有了阮氏的记忆,明白她之所以喜欢馨儿是因为馨儿嘴甜又很会阿谀奉承,不管她说什么她从不反对,都会顺着她的意思,不像听字辈几个丫头那样,有时候见她办事不靠谱,还会规劝她一二,甚至私下里告诉镇国公府,让林氏或谢氏来劝她。 阮氏的身份有些尴尬,看似养在镇国公府,是他们府上的掌上明珠,从小就被娇宠着。 但实际上她是阮劭安的女儿,跟镇国公一家到底还是隔着一层。 阮劭安和曹氏生怕她在镇国公府待久了,真把自己当成那里的大小姐,不认爹娘了,于是从小就在她耳边跟她念叨,说她不是镇国公夫妇亲生的,必须要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们才行,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对她好,不然他们就会把她赶出来,把之前给她的所有锦衣玉食华服美酒都收回去。 阮氏因此对镇国公府一直既亲近又有几分自卑,既享受他们给予的宠爱又不喜他们的约束。 馨儿是从阮家来的,没少跟她吹耳边风,说她都已经出嫁了还要受几个丫鬟们管束,不知道的还以为风霜雨雪才是主子,她反倒是个下人呢。 这种低级的挑拨离间和谄媚手段在阮芷曦面前一般都没什么发挥空间,三句话她就能分辨出对方是个什么东西并且 从此把她拉入黑名单再也不见。 阮氏倒也不是全然看不出来,但馨儿的话正刺中她心中敏感的神经,她听进去了,并且还很愿意听。 千金难买我乐意,这人一旦是自己发自内心的想要干点什么,那就算知道前面是南墙,不撞一下也是不会回头的。 于是阮氏跟馨儿越来越亲近,就喜欢她跟在自己身边溜须拍马,拍的她差点给自己老公戴了顶绿帽子。 阮芷曦和阮氏不同,她向来不喜欢馨儿这种人,倒是听霜这样的能入她的眼。 看到两个丫鬟暗自低笑,她也抿了抿唇角,道:「我那支摔坏的碧玉簪前些日子修好拿回来了,改成了金镶玉的样式,我不太喜欢,听霜你拿去吧,就在妆台的匣子里搁着呢。」 听霜一怔,回过神后脸上溢出喜色,但并没有表现的太明显,矜持地道了声谢,自去把簪子拿了。 修补这簪子的工匠手艺很好,修好之后根本看不出裂痕,送回来的当天几个丫头还围在一起看过,都觉得比以前更好看了。 阮氏也拿着欣赏了半天,当时就戴上了,又怎么会不喜欢。 这分明就是随便找个借口赏赐她。 听雨一脸羡慕,只恨自己刚刚反应太慢,没明白少夫人的意思,不然这簪子没准就是她的了! 第12章 主仆三人这边各自欢喜的时候,顾君昊被自己的母亲劈头盖脸一顿骂。 「书房书房书房,天天就知道待在书房!一天到晚的在汀兰苑见不到你的影子,自己媳妇被人欺负上门了也不管,只知道闷在这看书!就你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顾君昊原想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糊弄过去,可周氏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人家读书在自己院子里也能读,就你非要另寻一处院子,说是这样才能静下心来。」 「我就纳闷了,下人走动的声音能有多大啊?你交代一声,他们敢在院子里四处乱跑打扰你吗?」 「你都已经在衙门里任职好几年了,难道衙门也跟家里似的,可以单给你安排一处地方,不然那些公文你就看不进去,处理不了?」 说着就使唤自己带来的下人,怒声道:「把大少爷常用的书都搬出去,这院子给我封了!」 「从今天起,大少爷就住汀兰苑,看书睡觉都在汀兰苑!我没抱上孙子之前,这院子谁也不许打开!」 下人应诺,走到顾君昊身边,问他都有哪些书是常用的,需要搬出去。 顾君昊不想离开,却又解释不清原因,最终还是拗不过周氏,回到了汀兰苑。 阮芷曦已经听说了书房发生的事,也知道他这个看书不能有人打扰的臭毛病,等他进来之后就让听霜听雨退出去了,免得吵着他。 殊不知比起这些,顾君昊更不喜欢跟她两个人在房中独处。 可眼下他也不好把人叫回来,只能硬着头皮和阮芷曦各坐一头看书。 阮芷曦是个很容易专注的人,一旦静下心来做什么事,就会很投入。 所以纵然也不习惯跟顾君昊相处,但看了会书就把他忘了,心里那点不自在自然也就消失了。 直到顾君昊忽然站了起来。 她听到动静抬头,问了一句:「夫君是要喝水吗?」 顾君昊崴了脚,行动不便,房中此时又没下人,他若要喝水的话她可以去帮他倒。 顾君昊却摇了摇头:「不是,我去趟净房。」 说着就要往净房的方向走。 阮芷曦忙起身,本想说「你自己能行吗?我扶你过去」。 偏巧顾君昊又冒出一句:「就这么几步路,用不着帮忙。」 阮芷曦脑子一串,瞬间嘴瓢。 「 你自己能行吗?我帮你扶着。」 顾君昊脚下一个踉跄,下意识伸手去扶桌案,结果手上一空没扶住,身子一歪摔了下去,脑袋正磕在桌沿,咚的一声响。 「这到底是怎么了?」 太医走后周氏一脸不解地看着顾君昊。 「先是平地里摔跤把脚崴了,现在又自己好端端在房里还能把头磕在桌上?」 你就这么不想在汀兰苑待着吗? 顾忌着阮芷曦在场,最后这句她没说出口,只在心里念叨了一遍。 顾君昊顶着额角好大一个包,闷不吭声,一个字都不想说。 要怎么说呢?说他想去方便,妻子说帮他扶着? 真是……不知廉耻! 也不知道这女人跟赵坤都干了些什么!竟然……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不说话,周氏就去看听霜听雨两个丫鬟。 听霜听雨也是一脸莫名,想帮阮芷曦解释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两人刚才都不在房中,是后来阮芷曦传唤才进去的。 若只是阮芷曦自己有什么事,她们帮着瞒一瞒还行,但磕伤了脑袋的是顾君昊,她们就不好明目张胆地偏袒她了,只能如实回答说自己不知情。 周氏问了一圈都没得到答案,视线最终落在了阮芷曦身上。 阮芷曦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夫君他……刚刚想去净房,我怕他腿脚不便就想扶他去,他说不用,然后……然后就摔了。」 周氏眉眼一沉,气的恨不能掀开自己儿子的脑袋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芷汐又不是外人,都成亲这么久了扶一把怎么了?非要坚持自己去是何必呢? 这下好了,伤了腿又伤了头,遭两份罪! 顾君昊听了阮芷曦的话,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连带着那个青紫的包似乎都跟着动了动,但因为受伤的缘故,众人只以为他这是疼的,没往别处想。 他心里恨极了阮芷曦,却又羞于当众把两人刚刚的对话说出来,只能咬牙认了下来。 「是我自己不小心。」 周氏又把他训斥一番,可这到底是她的亲儿子,平常骂骂也就算了,真受了伤她也心疼。 见顾君昊脸色实在不好,她以为他是头疼,说了几句便离开了,临走前叮嘱阮芷曦好好照顾他,给他额头上些药。 第13章 阮芷曦一一应下,待她走后将听霜听雨也再次遣退出去,单独跟顾君昊说了几句话。 「对不起啊,我刚刚真的只是想扶你过去,一时间说串了。」 顾君昊心中冷笑,面上却极力克制着,用尽这辈子最大的耐心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 阮芷曦松了口气,转身去拿太医留下的外敷的药膏。 这包肿的挺大,还好太医看过后说没什么大碍,只要外敷内服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就行了。 内服的药还没煎好,外敷的药就在桌上,阮芷曦打开精致的小瓷盒,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草药味道。 她走回顾君昊身边想要给他上药,他却伸手要自己把瓷盒拿去,道:「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向来不喜欢这些药味,别沾手了。」 阮氏确实是不大喜欢药味的,当初小产后喝了很久的药,每次都是苦着脸半天才能喝完一碗,而且必须要准备些蜜饯之类的才行,不然她就喝不下去。 但阮芷曦之前住在大伯阮腾家里,阮腾有几年常喝中药,都是她给煎的,她早就已经习惯了,甚至还挺喜欢这些药香。 何况这药只是用来涂抹而已,又不用喝下去,要喝也不是她喝,她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闻到点味儿都受不了。 她思考了一下到底是亲手给顾君昊上药,还是听他的让他自己来,或者叫听霜听雨进来,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无他,概因阮氏跟她爹一样好面子,顾君昊若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句她定会选择亲自帮忙。哪怕是跟顾君昊客 套几句,也不会立刻就放下手中的瓷盒。 就像顾君昊崴了脚之后劝她去参加荷花宴,她明明想去得很,却还是没有立刻答应,直到顾君昊连番劝说,她这才顺势下了台阶。 「只是上个药而已,哪就这么金贵,闻都不能闻了。」 阮芷曦笑道,用指尖挑出一块药膏,要往他额头涂抹。 顾君昊下意识躲了躲,但很快就克制住了,任那沾着药膏的纤细手指碰到了自己的额头。 自从几个月前他「病愈」后就很少跟阮氏有肢体接触了,这样的接触让他觉得恶心,浑身汗毛倒竖。 可他不跟阮氏行房已经很奇怪了,若是连这样的接触都完全没有,只怕她会忍不住告到母亲那里去。 房中事不好开口,平日的其他事情她就不一定能忍得住了。到时母亲问起,实在麻烦。 顾君昊由着她给自己上了药,上完之后还笑了笑。 「多谢夫人。」 「谢什么,应该的。」 阮芷曦柔声道,用帕子把手擦净又重新把盒子盖上。 内服的药这会也送来了,她端过去看着顾君昊服下,等下人把碗收走后还让人打了水来净手,装作不喜欢手上的药味,洗完还让听霜给她涂了一遍手膏。 两个人都想独处,却因夫妻身份不得不待在一起,还要努力营造出一副恩爱和睦的样子,这让时间显得格外漫长,颇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觉。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沐浴更衣过后便要上床歇息了。 周氏强行把顾君昊赶来汀兰苑,他们也就不好再分居,只能同塌而眠。 要跟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对阮芷曦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不过记忆里顾君昊已经很久没跟阮氏进行生命大和谐运动了,如今又是崴脚又是伤了脑袋,估计更没那个心思了,这让阮芷曦稍感轻松。 她这个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还算比较强,但也没强到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立刻跟一个陌生男人上床。 她也知道作为顾君昊的妻子,若是顾君昊哪天有兴致了,她是不好拒绝的。 但能晚一点还是晚一点的好,好歹让她跟这人熟悉熟悉,做点心理建设。 两人在床上躺了下来,下人悄无声息地将灯烛熄灭,退了出去,房中陡然陷入黑暗。 这黑暗让他们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几乎同时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阮芷曦:可算是躺下了,不用再演戏了。 顾君昊:终于又熬过一天,不用再跟这个女人虚与委蛇了。 他们各怀心思闭上了眼,明明躺在同一张床上,却睡得像两具挺尸一般,一张床硬是睡出了个楚河汉界,头发丝都没蹭到一点。 阮氏母女拿着那张烫手的帖子参加了荷花宴,赴宴的心情却和起初大不相同。 曹氏还好,毕竟年纪在这摆着,这些年在京城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纵然心中不安,却也能勉强维持出笑脸,不至于让人一眼看出端倪。 阮芷嫆就不行了,整整两天都恍恍惚惚的,不仅没能像预想的那样在京城诸多官眷们面前露脸,博个好名声,还在人家问她话的时候走了神,事后被曹氏好一通训斥。 第14章 两人就这样熬到了宴会结束,回程路上阮芷嫆更加不安,拉着曹氏的手问道:「娘,待会回去了要是爹爹问起怎么办啊?」 阮劭安当然会问起,恐怕不止问起,还会斥责他们。 估计他现在就已经等在家里呢,只要他们一进门,就会立刻被带到他面前。 曹氏毕竟是一家主母,最多挨顿骂,但阮芷嫆一定会受家法的。 阮劭安向来重男轻女,可若是气急了连两个儿子都会罚,更别说阮芷嫆了。 阮芷嫆只要一想到回去后不知要面临什么责罚,就忐忑不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曹氏瞪她一眼,压着嗓子道:「没出息的东西!我费这么大的周折带你去荷花宴不就是想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吗?」 「你若是表现好了,真入了哪家夫人的眼,便是那帖子的事让你爹丢了人,他也能按下不提。」 「可你这两天都干什么了?可跟哪家夫人说上话了?还是跟人家的女儿攀上关系了?」 「就这么回了家,你爹就是罚你我都不好帮你求情!」 阮芷嫆一听,含在眼中的泪滚落下来。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罚我向来罚的狠,出了这样的事,让我怎么安心在荷花宴上跟人应酬啊。」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还是该直接找大嫂要帖子的,那就没这么多事了。」 曹氏轻嗤一声,神情气恼还有些不甘。 「你以为谢氏就愿意把帖子给我们吗?宣平侯府早就下了帖子,她若是不去,定会提前跟人说的,怎会当天才决定?」 「明明早就已经不打算去了,却从没想过要把帖子给咱们,问问咱们去不去,甚至连不打算赴宴的口风都没漏出来一星半点。」 「要不是我一直派人盯着国公府的大门,怕是到荷花宴结束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没有!」 「人家摆明了不想把帖子给咱们,咱们还上赶着去要,就算最后要来了,那也欠了人家的情,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 「不然你爹知道你姐姐去不了之后为什么也赞成咱们去找你姐姐,而不是去找谢氏?」 她说着深深地看了阮芷嫆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就是因为谢氏是你姐姐的大嫂,是你的大堂嫂。」 她着重强调了「堂」字,一字之差说明了在镇国公府眼中阮芷曦和阮芷嫆的不同。 阮芷嫆眼眶通红,吸着鼻子道:「姐姐真是命好,从小就寄养在国公府里,伯父伯母待她比几位堂兄还好些。」 「明明都是他们的侄女,姐姐却像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一般,我就只是个侄女而已。」 曹氏目光微沉,咬着后槽牙道:「是啊,她真是命好。」 「我若早知道镇国公府这么想要个女儿,当年就不该答应你爹带她一起进京!等生下你之后再带着你来多好。」 这么好的机会,就白白让阮芷汐那丫头捡去了! 不过是个没了亲娘又不招亲爹喜欢的小丫头,一朝却成了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曹氏每每想起此事就意难平。 母女两人在气恼与不安中回到阮家,进门后果然立刻就有下人来通传,说是老爷让他们过去。 阮芷曦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差点流出来,躲在曹氏 身后跟着她来到了正院。 阮劭安已经等在这里,见到他们之后话都没说,先把曹氏拉开,扬起手中一尺来长的竹板就要打在阮芷嫆身上。 曹氏本以为他就算生气,打打手心也就算了,哪想到他上来就往身上招呼。 这一竹板眼看便要落下去,她一把将男人推开,怒道:「你干什么?」 阮劭安被她一推,更加气恼。 「问我干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干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们母女干了什么!」 「让你们去顾家拿帖子,你们倒好,最后让人家顾夫人跑到镇国公府去要帖子了!闹得整个镇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芷汐出事后你们母女不是去探望她,而是去找她要帖子的!」 「大哥当时就把我叫去训斥了一顿,我从镇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你们母女惹出这种事来,让我的脸往哪搁?」 曹氏虽是阮劭安的妻子,但心里其实也是有几分看不上他的。 阮劭安这人既想占国公府的便宜,又不愿意放下那点没用的面子,做起事来就难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经常让她烦不胜烦。 像今次这件事,自家没收到帖子,伸手去向别人要,这从一开始就是没脸的事,他却还偏要从中找出几分幻想中的颜面。 等这薄如纸的颜面被撕破,他就恼羞成怒,大发雷霆,好像这不是让他没了面子的问题,而是要了他的命。 第15章 曹氏的火气也上来了,回道:「是我们让人去镇国公府要帖子的吗?分明是周氏自己去的。」 「要不是芷汐没把帖子收好,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事情又何至于闹成这样?要怪你就去怪她啊!」 「她的帖子找不到你们就该立刻离开,」阮劭安道,「你们若是当时就走了,周氏又怎会去镇国公府?」 两人互相推诿,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起来,直到下人叫来了长子阮振裕,经他劝说后才总算停歇。 阮芷嫆最终被罚打了二十下手心,在祠堂罚跪两天不许吃饭,并禁足一个月不准出门。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曹氏气过了也没太放在心上,至于阮劭安则搬到了小妾那里,一时半会不想看到曹氏那张脸。 在他们或者受罚或者生闷气的时候,顾宅之中,馨儿的病好了。 病愈之后的馨儿找了个借口出门,来到街上一家不起眼的酒肆里。 阮振裕坐在把角的桌边,问起了前几日关于那张帖子的事。 馨儿一脸莫名:「奴婢确实病了,但并没有晕过去啊,也从没有人来问我要过帖子。」 「而且……而且我跟少夫人出门的时候,那帖子分明是放在车上一个木匣里的,回府之后会有人收拾车上的东西,那帖子肯定当时就被人收好了,怎么会找不到呢?」 阮振裕双目微狭,指尖在酒杯上轻轻摩挲几下,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六月廿三是镇国公夫人林氏的生辰,因林氏身体不大好,又不是整寿,就没有大办,只是自家人聚在一起热闹了一番。 阮芷曦一大早就在顾君昊的陪伴下来到了镇国公府,见到了一手养大阮氏的镇国公夫妇。 镇国公夫人林氏今年四十七岁,身材丰腴,圆脸盘,看上去慈眉善目,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带着几分病态。 她许久未见阮芷曦,等他们夫妇俩行过礼之后便对她招了招手。 「汐儿,快过来,让伯母好好看看。」 阮芷曦坐了过去,对这位伯母感到既陌生又亲近。 她当初初中毕业念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家中就不想再给她出钱继续念书了,觉得女孩念书没有用,都是浪费钱。 她那么努力的学习,以全县第一的成绩毕业,就是想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家庭里走出去的,可生父和继母说什么都不肯再出钱了,甚至在她坚持要上学的时候打了她一顿。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没有经济收入,父母不出钱她就交不起学费,最后只能哭着跑出了家门。 可她不甘心,不想就这么烂在那个家里,成为跟生父继母一样的人,所以病急乱投医,冒雨走了半小时的路,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车,来到了大伯家,想管他们借钱交学费,将来勤工俭学还给他们。 大伯当时不在家,是伯母给她开的门,她到现在都记得她焦急地给她翻找换洗衣服的样子,以及趁她洗澡的时候给她做的那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若说阮芷曦那一辈子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伯母走得太早,在她高中刚毕业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时候她还没能工作,没能像后来照顾大伯那样赡养她,给她养老送终。 林氏让她想起自己的伯母,视线就忍不住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会,耳边听着她一句句的絮叨,来到这个莫名的朝代之后头一次感觉到一点点归属感,悬在半空的那颗心好像落到了实处。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下人的通禀,说是国公爷和二老爷来了。 房中坐着的晚辈忙起身,阮芷曦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抬头就见一个跟林氏差不多岁数的老者走了进来,跟在身后的是他的弟弟,也是阮氏的生父,阮劭安。 阮劭东年纪虽大,但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进屋后摆了摆手:「坐,都坐。」 说着走到林氏身边坐了下来,晚辈们则等他入座才重新坐下。 阮芷嫆来的比阮芷曦还早,此刻正站在曹氏身后,见镇国公和自己父亲过来了,笑道:「伯父不是说要跟爹爹手谈几局,等开席了再去叫你们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她脸上带笑,声音里有几分俏皮,没话找话的想跟镇国公讨个巧卖个乖,却不知道自己刚说完话曹氏就黑了脸。 谢氏在旁抿了抿唇,没说话。一旁的镇国公府二少夫人秦氏却是个喜欢看热闹的,掩唇轻笑。 「小妹来了,爹哪还坐得住啊?只怕人前脚刚进门,他后脚就从书房赶来了。」 其实按年龄来说,阮芷嫆才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但在她出生之前,镇国公府和阮家加起来只有阮芷汐一个女儿,几位兄长就一直叫她小妹。 后来有了阮芷嫆,这习惯也没改,阮芷汐依然是小妹,阮芷嫆则被他们称为二妹妹,府上的几位嫂子现在也是这么叫的。 第16章 之前有来京城的新贵不了解情况,还以为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阮芷汐是镇国公府亲生的,阮芷嫆是隔房的。 这些细微的亲疏之别一直让阮芷嫆如鲠在喉,可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尽力去讨好镇国公一家人,事事都想做的比阮芷汐好。 她刚才那句不过是想跟阮劭东搭个话而已,没想到却一脚踩进了坑里,脸上 笑意顿时一僵,下意识转头看了阮劭东一眼。 阮劭东却只是笑了笑并未解释,等于是默认了。 今日是林氏的生辰,不好让场面太难看,谢氏见这母女俩的脸色实在不好,在旁打了个圆场。 「小妹前些日子受了伤,爹心里记挂,自然急着来看看。」 说着又问阮芷曦:「你的伤可养好了?可有反复?」 阮芷曦摇头:「早就好了,原想着伤好后就回来看看的,免得伯父伯母担心,可又想着离伯母的生辰没几天了,怕三天两头往府上跑打扰伯母休养,就等到今天才来。」 「这是哪的话啊,」秦氏道,「你来了娘的病才好得快呢。自打你出了事,她天天念叨着你,我这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众人一阵哄笑,房中热热闹闹,连阮劭安都跟着笑了起来,唯有曹氏母女格格不入,像两个外人一般。 阮芷曦说到底还是阮劭安的亲生女儿,她受宠,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可曹氏母女就没法感同身受了,虽也跟着一起笑,但笑得十分勉强。 直到有人提起阮芷曦送来的礼物,她们才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 「早听说瑞鸿轩来了一对双鹤梅瓶,那时我就想定下来给大嫂做贺礼的,可惜晚了一步,过去的时候人家说已经被买走了,没想到是在芷汐手里。」 曹氏知道就算再怎么看不惯阮芷曦,也不好当着镇国公府人的面刁难她,笑着凑了个热闹。 阮芷曦不想跟她多说话,就只是浅笑着回了一句:「我也是凑巧碰上了。」 林氏身边的徐妈妈这时开口道:「奴婢听说大姑奶奶还给夫人缝制了一个药枕,是找吴太医亲自问过之后才拣选的药材,用心得很呢。」 林氏一听,眼中明显露出一抹喜色。 「真的?在哪?快拿来给我看看。」 她的生辰虽然没有大办,但送礼的还是不在少数,不可能每一样都拿到面前来,所以一般都是直接由下人先收到指定的地方,然后登记造册收入库房。 那药枕是跟梅瓶一起送来的,自然也不在这里,但徐妈妈很了解林氏,刚才就已经让人去把药枕拿来了,这会就在门外呢。 下人捧着药枕进来,林氏拿到后爱不释手,摸了半天。 「我听说伯母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安稳,就请吴太医斟酌着拣了些药材做了这么个枕头,有安神助眠之效。」 「也不知道到底管不管用,回头伯母换上试试。」 其实阮氏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备好了礼物,就是那对精致的双鹤梅瓶。 这礼物纵然没什么差错,但贵重有余,情意不足。 镇国公府百年世家,开国勋贵,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再如何珍贵的东西,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没什么不同。 这梅瓶送去了估计也就是搁在仓库里,偶尔想起了才会拿出来摆一摆见见日光。 阮芷曦穿来的时候距离林氏的生辰已经没多久了,又花了好几天时间熟悉周围的人和事,等想起这茬的时候都已经是六月中旬,离廿三没有几日了。 记忆里阮氏在闺阁中时曾给林氏送过些自己亲手做的衣裳鞋袜,还有手帕之类的,林氏都很喜欢。 可自从有一年阮芷嫆当着一众宾客的面送出一扇饱受称赞的绣屏,将她的抹额比下去之后,她就再也没送过了。 阮氏的女红实在算不上好,不过是府里的几位嫂嫂照顾她,从不送类似的物件压了她的风头,她这才没什么感觉。 阮芷嫆的绣屏让她觉得丢了脸,从那以后就不怎么碰针线了,也没再给林氏做过任何东西。 阮芷曦的神经没她这么脆弱,在想起林氏的生辰之后就琢磨着亲 手给她做点什么。 大件的衣裳之类的来不及,鞋袜又太寻常,平日什么时候送都行,并不适合做生辰礼,想来想去决定做个药枕,省时又方便,既有助于林氏调养身体,又能显出自己的心意。 林氏果然很喜欢,笑着应道:「好好好,我今晚就让人把这枕头换上!」 秦氏见状在旁打趣:「小妹不是嫌自己女红不好,不愿意碰针线了吗?今年怎么想起给娘做枕头了?」 「我还记得当年有个小丫头,哭着要把送出去的抹额要回去,红着眼睛掉了好半天的金豆子。」 第17章 这事提起来有些难堪,谢氏趁着低头喝茶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再多嘴,可惜秦氏没放在心上。 好在阮芷曦怕别人问起,早已想好了说辞,笑着回道:「这枕头只伯母自个儿放在屋里用,又不会被外人看见,我就是绣的再难看,也没人说我什么。」 说完又对林氏笑了笑:「反正伯母不会嫌弃的。」 林氏笑弯了眼角:「不嫌弃不嫌弃,汐儿做的东西,我怎么会嫌弃的呢?」 曹氏看着阮芷曦因为一个针脚粗陋的枕头得了青眼,心中不屑,却不好明说,只笑着插嘴:「这枕头啊时不时就得拿去晒一晒才好,一个只怕用不过来,回头我让芷嫆也给大嫂做一个,替换着用。」 林氏摆手:「不用不用,芷嫆正是说亲的时候,该把心思用在自己的嫁衣上才是,哪好麻烦她。」 阮芷嫆正想说不麻烦,林氏已经转头对阮芷曦道:「汐儿若是有空再给我做一个可好?」 阮芷曦一口应下:「是我考虑不周,早先就该做两个的。等待会回去了我就再做一个,做好了给伯母送来。」 林氏点头,眉眼含笑,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脸上的气色看上去都红润了些。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席间几个年少的子侄吵闹不休,丝毫没有顾家食不言寝不语的样子,最后被镇国公一通呵斥,赶到外面站着吃去了。 阮芷曦与顾君昊傍晚时分才从国公府离开,本该直接回顾宅,但顾君昊半路在安馨斋停了一下,说是给她买包松子糖,顺便给周氏买些点心回去。 阮芷曦与他一起下了车,在店里挑选了些点心果子,准备离开时却遇到了也来这里买东西的宣平侯世子赵坤。 赵坤笑着跟顾君昊打招呼:「顾大人,这么巧,你也来买点心?」 顾君昊回道:「是啊,家母爱吃安馨斋的点心,我正好路过,给她带些回去。」 赵坤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笑道:「我也是,给母亲买些点心,顺便给妹妹带些松子糖,她最爱吃这家的松子糖,隔三差五就让我给她带,不给带就发脾气,骄纵得很。」 他说话时始终看着顾君昊,连眼角余光都没往阮芷曦这边瞄,但阮芷曦知道他后面那句其实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阮氏最爱吃的就是安馨斋的松子糖。 今天这场「巧遇」八成也不是巧遇,是他知道今日是镇国公夫人的生辰,阮氏一定会去国公府拜访,所以一直让人盯着她呢。 若是以前,顾君昊自然听不出他话中深意,但有了前世的记忆,他已经非常明白,赵坤话中说的这个「妹妹」就是阮氏。 他这是在当着他的面跟阮氏打暗语! 好一对伤风败俗恬不知耻的……狗男女! 顾君昊并不知道阮氏和赵坤发展到哪一步了,但有一点他没猜错,就是他们之间确实已经有了来往。 三个月前阮氏参加一场春宴,途中想去净房,不料天上却忽然下起了雨。 她和馨儿慌乱间埋头疾行,不小心和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这男人就是赵坤。 阮氏貌美,是京城乃至大齐出了名的美人,这被雨一淋,狼狈中却又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玲珑的身段落在赵坤眼里,更是让他一时挪不开眼,看痴了。 阮氏又羞又恼,赶忙跑了,事后战战兢兢,担心赵坤乱说话,坏了她的名声。 但赵坤并未对旁人说什么,只是私下里缠住了她,每每她出门的时候,他总是借机出现在附近,先前甚至大着胆子给她塞了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见难忘,思之如狂。 阮氏及笄之后就由镇国公夫妇做主嫁给了顾君昊,平生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也未见过这样胆大的人,吓得手抖,回去后赶忙将那纸条烧了,心里却扑通扑通乱跳,以后出门时总忍不住在四周寻找赵坤的身影,找到之后一边暗道他孟浪,一边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前次的荷花宴早在宣平侯夫人下帖子之前,赵坤其实就已经找机会堵过阮氏一回,跟他说自家母亲马上要举办赏荷宴了,问她去不去,还说她若去的话那他也去看看,她若不去,他也懒得露面。 阮氏当时红了脸,紧张害怕的不行,生怕被别人看见,既不敢叫人也不敢大声喊,只能小声道:「这是你家的宴会,你去不去都是你自己的事,问我作甚?」 赵坤却道:「那荷花有什么好看的,我去自然是要看你的,你比荷花好看多了。」 说着塞给她一包安馨斋的松子糖。 这松子糖是阮氏惯常爱吃的,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的。 这下阮氏连脖子都红透了,低着头半晌没说出话来。 顾君昊是个十分内敛的人,从不会像赵坤这样跟她说话,她活了二十年,还未曾遇到过如此直白之人。 第18章 别说她已经成了婚,就是她还未出阁,赵坤这样的行径都是要被骂一句登徒子的! 可阮氏却像是鬼迷了心窍似的,最终只嗫嚅着说了一句:「应该……应该是会去的。」 赵坤得了回复,没再久留,只说到时候去庄子上等她,然后转身就走了。 谁知最终宣平侯夫人定下的赏荷的日子却是 六月初八,跟周氏给她和顾君昊安排的求子的日子重叠了,她去不了。 但后来顾君昊崴了脚,她又能去了。 这一去,未等出城门就出了事,三魂七魄都不知跑到了哪里,睁眼醒来就换了个人,阮芷汐成了阮芷曦。 顾君昊不知道阮芷曦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心里依旧把她当成阮氏,一心想给她制造机会跟赵坤相见。 刚才就是因为知道赵坤跟在他们后面,才故意停下的。 可是当真的和这人面对面,听着他口中说出那些看似正经其实满是调戏的话,他还是着实恶心了一番。 上辈子他一定是瞎了眼,才没看出阮氏跟赵坤有染! 顾君昊暗暗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样子,道:「松子糖没有多少了,赵世子快去买吧,我们夫妻就先走了。」 赵坤点头,直到他们夫妻离开,才大胆地将视线停留在了阮芷曦的背影上。 也是直到这时,顾君昊才用眼角余光看了看阮芷曦的方向,想从她脸上分辨出什么。 结果阮芷曦一脸平静,看上去就像是不认识赵坤这个人似的。 顾君昊心中冷笑一声,暗道装的还挺好。 阮芷曦确实有伪装的成分,但也不全是装的,因为赵坤对他而言真的是个陌生人。 别说赵坤了,连顾君昊在大半个月前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全是陌生的,唯一庆幸的是她穿来的时候阮氏还没跟赵坤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不然这婚内出轨可就坐实了,万一再不小心怀个孕什么的,那可就玩完了。 两人回府,又是与以往一般「相敬如冰」地各干各的,到了时辰便去床上挺尸。 但今天顾君昊似乎格外坐不住,就这么短短一两个时辰的工夫,去了三趟净房,每次的时间还都不短。 阮芷曦从第一天跟他接触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发现了,顾君昊这个人不太坐得住,总往净房跑。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偶发性的肠胃不适,总这样就不太对劲了。 而且按照阮氏的记忆,在之前一段时间里他就已经有这种迹象了,只是不太明显,今天从国公府回来之后则表现的格外频繁。 阮芷曦越想越觉得有问题,虽然她跟顾君昊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怎么说现在也是夫妻了,还是应该关心一下,于是等躺在床上房中没有下人的时候低声问了一句:「夫君,你近来……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顾君昊皱眉:「没有。」 回答的干脆利落,多一个字都没说,甚至都没问问她为何会这样想。 他只是因为不想跟阮芷曦多说话,但阮芷曦听着却越发觉得他是要隐瞒什么,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你若是……有什么隐疾的话,还是要尽早诊治才好,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习惯。」 顾君昊身子一僵,肩背陡然绷紧,若不是因为房中熄了灯一片黑暗,阮芷曦便能看见他此刻脸上血色全无,苍白异常。 他脑子里瞬间冒出很多想法: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是不是很久没有行房让她察觉了?是不是她已经怀了身孕,要给那孽障找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所以用这种话来逼他与她行房? 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股脑涌了出来,将脑子塞的满满当当。 顾君昊还没从中理出个头绪,就听女人继续说道:「痔疮也不是什么大病,很多人都会得的,你若怕传出去,找个信得过的大夫来看就是了。」 「我看吴太医就不错,医术好嘴又严,给咱们顾家看诊也很久了,不如你回头叫他过来问问?」 顾君昊:「……」 顾君昊频频去净房不是因为肠胃有什么问题,更不是因为得了痔疮,仅仅是因为跟阮芷曦在一起待久了就浑身不舒服。 这种状况在他确定阮芷曦跟赵坤已经有染之后更严重了,这才总往净房跑,借此独处一会。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会让她以为他得了痔疮。 顾君昊隐在黑暗中的脸由苍白变得涨红,半天才憋出一句:「没有。」 说完怕阮芷曦听不明白似的,又加了一句:「我没长痔疮。」 没长痔疮? 那为什么总往净房跑? 尿频尿急尿不尽?前列腺有问…… 阮芷曦一怔,脑子空白片刻,瞬间觉得自己顿悟了。 第19章 顾君昊几个月没跟阮氏行房了,这么说起来……没准还真是某些方面出了些问题。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感觉很多事都有了答案。 比如顾君昊为什么不和阮氏行房,为什么求子的前一日他平地里崴了脚,之后非但没有对耽误了这趟行程感到遗憾,反而一再劝说阮氏去参加荷花宴,好像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似的。 求子这件事不是光求神拜佛就有用的,就是再灵验的寺庙,求子之后也得夫妻俩行房才能怀上孩子啊。 如果连行房都不行,那孩子从哪来?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吧? 顾君昊从一开始就知道去了也没用,而且一旦去了,他回来再不跟阮氏行房就说不过去了,所以他压根不想去。 阮芷曦认真回想属于阮氏的那部分记忆,发现顾君昊是从几个月生了一次病之后就再也不碰阮氏了的。 难道就是那次的病,让他…… 她啧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顺着顾君昊的话点了点头:「那就好,是我想多了。」 虽然还不能确定这个想法是不是真的,但这个话题最好还是不要继续说下去的好,不然「隐疾」这两个字对顾君昊来说未免太扎心了。 而且就算是真的,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她现在也不想跟顾君昊行房。 至于以后…… 希望没有以后,希望能尽快回到原来的世界! 阮芷曦闭眼,默默祈祷,将阮氏会背的那些经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过着过着就睡着了。 一旁的顾君昊则睡意全无,睁着眼默默看着帐帘,心想有些事必须要抓紧了。 阮氏现在还只是觉得他长了痔疮,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若是等她察觉出什么,再想抓住她的把柄就难了。 所以……要尽快给她和赵坤安排些机会才是。 ☆☆☆ 翌日一早,顾君昊照旧去了衙门,白日不在家中。 馨儿病好后阮芷曦依旧让她回来伺候自己了,并没有立刻就冷落她,这让这个丫头放松了警觉,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受宠的贴身丫鬟呢。 晌午用过饭之后,阮芷曦准备歇午,房中只有她一个人伺候,她见四下无人,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小声道:「少夫人,上次荷花宴您因为受惊没能前去,宣平侯世子得知后关心得很,拖奴婢带了封书信给您,您看看。」 阮芷曦都已经准备躺下了,听闻此言撑着床铺坐直,看了看她手中书信,并没有接。 她没什么表情,但馨儿心里却莫名一慌,这感觉就像是上回在马车上,她忽然冷冷地扫来了一眼。 好在这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少夫人最终还是把信拿走了。 馨儿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松的彻底,就听她轻笑一声,问道:「宣平侯世子给你多少银子?」 馨儿面色陡然一僵,回过神后抬头看向她。 「少夫人,您……您在说什么啊?」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吗?」 阮芷曦捏着信的手轻轻晃了两下,信封随之晃动,轻飘飘扇出一阵风。 她的声音比这阵风还轻,一字一句却针刺般扎进馨儿耳朵里。 「我是镇国公的亲侄女,顾家的大少夫人,若不是宣平侯世子出手阔绰,给足了你好处,能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给我传这样的书信?」 馨儿面色煞白,连连摇头。 「不,不是的,我帮他传信是因为……因为您之前自己答应了他要去荷花宴却又没去啊。」 「您……您自己愿意跟他有来往的,所以我才顺手帮了个忙,不然我哪有这个胆子啊!」 「我答应的?我什么时候答应的?可有旁人听见了?」 阮芷曦不急不忙地反问。 馨儿听前两句的时候还想回答,听到最后一句就说不出话了,半张着嘴怔怔地看着她。 她听出来了,少夫人这分明是不想认了! 阮芷曦唇角微勾:「我之前就纳闷宣平侯世子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行程的,为什么总能那么恰好的出现在我附近。」 「还有我喜欢吃安馨斋的松子糖,又是谁告诉他的?」 「我想来想去,自从听风离府之后,跟我最亲近的就是你了,宣平侯世子又恰好是在你成了我的贴身丫鬟之后才冒出来的。」 「可这些说起来都只是我的猜想,我也不能凭着这些猜想就胡乱冤枉你。」 「不过现在,」她说着再次扬了扬那封书信,「有了这个,你就百口莫辩了。」 阮芷曦这段时间一直不出门,就是在等馨儿露出马脚。 她原本都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没想到馨儿这么沉不住气,这才多久,就敢帮赵坤给她传递书信了! 第20章 不过这也好,倒是省了她的事。 馨儿下意识想把那封信拿回去,却被阮芷曦一扬手躲了过去。 「证据确凿,你回去收拾收拾准备离开吧,待会我就叫牙行过来领人。」 「勾结外男给自家主母传递书信,说出去是没人敢收你的,顾家和镇国公府也不会放你走,只会打死你。」 「咱们主仆一场,我给你留条活路,就说你是偷盗府中财物才被发卖的,到时候脸上也稍微好看些。」 馨儿没想到阮芷曦这么干脆地说不要自己就不要自己了,一时间难以置信。 她从一个下等的小丫鬟,好不容易一步步从阮家爬到这里,怎么舍得就这么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当即伸手抓住了阮芷曦的衣袖。 「少夫人!这信是给你的!我怕让人知道,难道你就不怕了吗?」 「你若真就这么把我发卖了,那……那我就到外头到处说,说你之所以赶我走是因为我帮宣平侯世子给你带了封信!说你跟宣平侯世子有染!」 「到时候鱼死网破!你也别想好过!」 她以为这话会吓着阮芷曦,哪想到阮芷曦的神情却更轻蔑了。 「说,随便说,你最好现在就大声喊,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给我带了一封什么样的信。」 馨儿张着的嘴再次没了声音,面白如纸,这么短短片刻便已汗湿了衣裳。 阮芷曦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道:「你若真敢说,现在为什么这么小声?不就是因为知道不能说吗?」 「你敢胡说一句与我有关的话,就等于是得罪了镇国公府,顾家,和阮家。」 「若再捎带上宣平侯府,就等于把宣平侯府也得罪了。」 「别说是这几户人家加起来了,就只随便其中一家,你觉得你还能活吗?怕是连具全尸都没有吧?」 阮芷曦笑的轻松随意,将那薄薄的信封在 她脸上轻轻拍了拍。 「我给你的是唯一一条活路,可你若自己想死呢,那我也不拦着,尽管去,看看最后到底是鱼死,还是网破。」 阮芷曦说的句句在理,每个字都戳中了馨儿的痛处。 无论是最初跟宣平侯世子相遇,还是后来跟他相约赴荷花宴,当时在场的都只有阮氏,赵坤,馨儿三人。 这种事本就有违伦常,谁也不会放到明面上来说,阮芷曦不会,赵坤同样不会。 赵坤虽然行事孟浪,连已婚的镇国公亲侄女都敢勾搭,但这不代表他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馨儿若想找他作证,最后只会被他恼羞成怒地灭口。 何况就算阮芷曦跟赵坤都认了,坦白他们是自愿来往的,馨儿作为阮芷曦的贴身婢女,不仅不加规劝阻拦,还帮着外男传递书信,到时候还是一个死字,怎么都跑不了。 馨儿跌坐在地抖如糠筛,看着阮芷曦手中的信哆哆嗦嗦地摇头。 「这信不是我给你的,你污蔑我!你污蔑我!」 阮芷曦轻笑:「镇国公夫妇亲手养大的掌上明珠,顾家的大少夫人,用这种有损自己清白的事污蔑一个下人?说出去谁信?」 许是长久以来阮氏面人儿似的性子给馨儿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直到现在她都没想过要跟阮芷曦求饶,逼急了竟然把阮家抬了出来,道:「我是阮家出来的下人!你不能就这么把我卖了!」 「就算是要打发了我,也该是将我送回阮家才是!不然……不然国公府陪嫁的几个丫鬟都好好的,就我这个阮家出来的被卖了,你觉得二老爷二夫人会怎么想?」 顾家人口中的二老爷二夫人指的是顾家二房,馨儿口中指的就是阮劭安夫妇了。 她说前几句还有些磕巴,到后面兴许觉得有了底气,越说越顺。 「若是让二老爷知道你发卖我的理由是偷盗财物,丢了他的面子,他又会如何训斥你?」 「你不是二夫人亲生的,她待你本就不亲近,若连二老爷也厌弃了你,那阮家可就真的容不下你了!你……」 「阮家本就容不下我,」阮芷曦打断,「这些年一直容着我的是镇国公府,将我养大的也是镇国公府,从不是阮家。」 「还有一点你大概是忘了,阮家的权势都是国公府给的,没了国公府,他们什么都不是。」 镇国公与阮劭安虽然是亲兄弟,但早年间其实就已经不大往来了,这些年关系紧密,都是因为阮氏的缘故。 阮家没了,阮氏仍旧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但如果反过来,阮氏没了,那阮家对国公府而言就跟那些庶出的旁支没什么区别了,偶尔允许他们上门打打秋风,还肯认这门亲戚就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馨儿大概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张着嘴半天没动静。 第21章 阮芷曦也不耐烦再跟她废话,直接将事先早已准备好的卖身契拿了出来。 「从你跟了我的那天起,你就不再是阮家的下人。」 「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我想发卖了你随时都可以,也不必经阮家的手。」 说完不等她回神,就叫来了听霜听雨,告诉她们馨儿自己承认了偷盗府里财物,让他们去叫牙行,把他远远地发卖出去。 听霜听雨虽然早先就已经有了些准备,但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好在她们反应很快,回过神后一个去安排下人找信得过的牙行,一个叫来了膀大腰圆的仆妇,拖着馨儿就往外走。 馨儿犹自挣扎:「你不能就这么赶我走!你不能卖了我!我是二老爷二夫人安排过来的,是阮家的人!你不能……」 仆妇将一块汗巾塞进她嘴里,喊声戛然而止。 阮芷曦没理会,兀自坐在房里给自己倒了杯茶,三两口灌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不是被馨儿或是阮家这些糟心事气死的,是被这身体的原主人气死的 。 人家府里的下人犯了错,被主子发现后害怕求饶还来不及。她倒好,身边的下人犯了错不仅不知悔改,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她! 她好歹也是镇国公夫妇一手养大的,国公府一家都没有好欺负的人,她怎么就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呢? 阮芷曦又灌了一杯茶才把火气暂时压下去,以头疼为由躺下歇息了,让听霜听雨都从房中退了出去。 等房中四下无人,她才将赵坤写的那封书信又拿了出来,大致扫了一眼。 信的开头无非是说他在上次荷花宴上等了她很久,没能如约相见感到十分遗憾,又假惺惺的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是否安好,后面就通篇都是些肉麻的相思之语,以及盼着能与她再见之类的了。 阮芷曦起身将信纸凑近香炉,等卷起的火舌将开头几句有关于荷花宴的内容烧掉之后又把火吹灭,剩下了大半张,边缘处一片焦黑。 这半张信还有用,她妥善地保管起来,锁进了一个匣子里,钥匙只有自己有。 ☆☆☆ 「给你。」 沈枞将一张帖子塞给顾君昊,啧啧两声。 「就这一次啊,下次我可不帮忙了。你要讨好你夫人就自己去想办法,别来麻烦我夫人。」 每年的荷花宴过后,京城都会有一段时间没什么宴饮。 一来时间靠得太近没什么意思,二来跟宣平侯府的荷花宴比,其它宴饮难免显得平淡无奇。 阮芷曦近来一直闭门不出,除了给镇国公夫人林氏祝寿,就没走出过家门,任凭顾君昊如何劝她出去走走,她也待在家里懒得出去。 她不主动出门,近来又没有什么别的她非参加不可的活动,想来想去,顾君昊只能拜托好友沈枞,让他的夫人邀请阮芷曦去京郊游玩。 沈枞是他为数不多的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作为顾君昊的妻子,旁人的邀请可以拒绝,沈家的邀请拒绝了就不大合适了。 所以顾君昊请沈枞帮忙,让他的夫人给阮芷曦下了帖子。 理由是自家夫人自从受伤后就不大出门了,他劝又劝不动,只能请他帮个忙。 沈枞知道顾君昊与阮氏向来恩爱,也没多想,扔下帖子就走了。 顾君昊拿着帖子回府,心想待会他就把这帖子当着阮芷曦和馨儿的面递过去。 馨儿知道了,等于赵坤也就知道了,届时他一定会想办法跟阮氏私会的。 若是这次就能抓到他们的把柄,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等他回府,却发现伺候在房中的是听霜听雨,馨儿半晌也不见人影。 他以为馨儿只是有事暂时不在,没放在心上,直到去正院跟周氏和顾苍舟一起用膳的时候,摆饭前听周氏拉着阮芷曦的手道:「我早就觉得那丫头心思不正了,果然如此!还好发现的及时,你也是个有决断的,将她打发了出去,不然以后还不定有什么麻烦呢。」 顾君昊直觉不对,拧眉问道:「娘,你们在说什么?」 周氏道:「就你们院子里叫馨儿那个丫头,因为偷盗财物被芷汐发卖了,今日……」 不可能! 顾君昊心里高声喊道,人也跟着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大打翻了身侧茶杯。 瓷片碎裂声响起,房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下人屏气凝神,周氏和阮芷曦也都忘了说话,周遭顿时寂静无声。 顾君昊这才察觉自己反应太大了,可馨儿是阮芷曦跟赵坤之间的一座桥梁,这座桥说没就没了,让他怎么能不急? 「是不是……弄错了?」 他坐回去尽量放缓声音道。 「馨儿又不缺银子,怎么会偷盗府里的财物呢?」 周 氏在他起身时脸色本就已经不大好了,这会更加难看。 第22章 「你怎么知道她不缺银子?」 顾君昊:「……她每个月的月例不少,芷汐又时常赏赐她,想来是不会缺银子的。」 「你怎么知道她的月例多少,芷汐又赏赐了她多少?什么时候分发月例这种内宅庶务你也关心起来了?」 周氏冷着脸道。 顾君昊:「……」 房中再次陷入沉默,还是顾苍舟清咳两声打了个圆场,说先吃饭,众人才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尴尬无比的晚饭。 饭后阮芷曦离开了,顾君昊则被周氏留下。 周氏将房中所有下人都打发了出去,眼神锐利如鹰,瞪着顾君昊问道:「你和馨儿,怎么回事?」 顾君昊:「……」 不怪周氏会这样问,实在是顾君昊刚才的表现太过反常。 他为人刻板,平日冷冷清清的,除了家人和朝中政务,很少会对什么人或事表现出关心,更别说那般莽撞地站起来打翻了茶杯了。 可是要他解释,又该如何解释呢? 他之所以知道馨儿不缺银子,是因为在确定自己重生后就让人调查过了。 馨儿一直在暗中给阮家和宣平侯世子传递消息,告诉阮家阮氏日常的一举一动,告诉宣平侯世子阮氏的行程安排。 也就是说除了顾家的月例和阮氏的赏赐,她还另外有两份收入。 一张嘴吃着三家饭,她能缺银子吗? 可这些话没法跟周氏说,不然就要从头解释他为什么明知如此却没有阻拦,为什么任由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来往。 他只能干巴巴地对周氏道:「娘,你误会了,我跟馨儿没什么,只是芷汐平日最器重这个丫头,单我看见她赏赐她的东西就不少,实在想不到这丫头会偷盗府里的财物。」 周氏显然不信他的鬼话,眼中怀疑丝毫不减。 「先前听风在的时候,根本不许馨儿凑到你和芷汐跟前,说起来她也不过是近一年才被芷汐提拔到身边贴身伺候的。」 「你这刚跟她相处多久啊,就这么信得过她了?」 「……这不是信得过她,是基于她日常状况的合理猜测而已,按理说她确实没必要这么做。」 顾君昊道。 周氏嗤笑:「朝廷也没见少发了谁的俸禄,陛下还时常颁下一些赏赐,可不照样还是有那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吗?按理说他们也没必要这么做啊。」 「往常你经手这些案子的时候是最凶最不近人情的那个,怎么到馨儿这就觉得她做不出这种事了?」 顾君昊:「……」 他倍感无力,只得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想让他帮自己说几句话。 结果顾苍舟还没张嘴,周氏的眼风就扫了过去,刀子似的刮在他脸上。 顾苍舟:「……你娘说的对!」 周氏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顾君昊。 「昊儿,你是我儿子,我愿意相信你,可你今日的表现实在是反常,我不得不多问几句。」 「但不管怎么说,馨儿都已经被发卖了,既然如此,那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 「不管你们以前有没有什么,以后都不会也不能再有什么,不然我跟你爹没法跟国公府交代。」 「当初成亲前你是怎么答应人家的,还记得吧?」 「记得,」顾君昊低声回道,「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在芷汐诞下长子前不得收通房,通房不得有孕,否则留子去母。」 「记得就好,」周氏点头,「但咱们顾家的儿郎成亲后就没有再收过通房的,国公府不过是不好把话说死了,客套一句罢了,你心里应该明白。」 「芷汐虽不是镇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可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也是被人如珠似玉地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道理到了咱们府上就受委屈。」 「何况咱们顾家也不是那种言而无信,把人娶进门就翻脸不认账的人家,我说这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 「那就好,你媳妇这会应该也等你回去呢,想想待会怎么跟她解释吧。」 顾君昊应诺,躬身告辞。 待他离开之后,周氏紧绷的脸色稍松,端起杯盏喝了口茶。 顾苍舟犹豫片刻,在旁小声道:「其实我觉得……」 「不用你说,我也觉得不可能。」 周氏打断。 馨儿和听字辈的几个丫鬟不同,是从阮家出 来的,表面上看上去都是芷汐的丫鬟,实际上心里向着谁一清二楚。 君昊就算真想收个通房,也不会选馨儿才对,不然不是明摆着给国公府找不痛快吗? 这种色令智昏的蠢事,他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第23章 顾苍舟闻言皱眉:「那你刚才还跟他说那些话?」 「那不然呢?」 周氏挑眉。 「君昊听了馨儿的事反应这么大,我总得做做样子让芷汐知道我训斥他了吧?」 「我若一句话都不说,岂不让她觉得咱们明明看出了问题还不闻不问,偏帮自己儿子?」 顾苍舟恍然地点了点头:「还是夫人考虑的周到。」 周氏斜睨他一眼没说话,算是接了这句奉承,片刻后又拨着杯盖喃喃道:「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做样子,确实也想提点君昊几句。」 「你们男人没几个不爱偷腥的,万一他真就被哪个狐狸精迷了眼呢?」 顾苍舟连忙撇清关系:「我可没有!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你知道的!」 房中的下人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周氏老脸一红,嗔他一眼:「就你话多!」 顾苍舟嘿嘿一笑,不再言语,低头喝茶。 ☆☆☆ 顾君昊回到汀兰苑时,阮芷曦正在净房沐浴。 他本以为她出来后会像母亲那般质问自己,但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边由下人绞着头发一边告诉他净房已经收拾好了,他可以去洗了。 顾君昊点头起身,经过她身边时又站住脚,开口道:「我跟馨儿……真的没什么。」 他不想跟她解释,但碍于现在的身份,又不得不解释几句,不然看上去太不正常了。 「我知道,」阮芷曦嗯了一声道,「馨儿平日都和我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怎么会跟夫君有什么呢?」 顾君昊刚才在正院的反应确实不太对,但若说他跟馨儿有什么,阮芷曦觉得还真不太可能。 馨儿这一年来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如何讨好阮氏了,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黏在阮氏身边,免得听霜听雨抢了她的位置。 有限的空闲她还要忙着联络宣平侯世子和阮家,哪还有工夫跟顾君昊发展感情线? 如果真的发展起来了,同住一个屋檐下总能发现点蛛丝马迹,可刚才听霜听雨两个丫鬟紧张兮兮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既然想不到,阮芷曦乐得「大度」,免得还要装出一副生气吃醋的样子跟顾君昊争吵,于是说完之后又对他甜甜一笑,补了一句:「我相信夫君。」 这一笑笑的顾君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胡乱应了一声就躲进了净房。 阮家的反应很快,馨儿被发卖的第二天就有人登门来找阮芷曦了。 来人是阮芷嫆身边的大丫鬟宝萱,她进门后四下扫了一眼,确定周氏等人不在这里后连样子都懒得装了,仰着下巴看着守在院中的听雨,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大姑奶奶呢?二夫人有事让她回去一趟,即刻动身。」 听雨一动不动,既没有让她进屋的意思,也没有去通禀阮芷曦的意思,直接回道:「少夫人身子不适在房中歇息,不知二夫人有什么要事要让她回去?若是不急的话就改日再说吧。」 「改日?那可不行!」宝萱道,「二夫人说今日就是今日,改不得!」 听雨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官老爷们有个头疼脑热的朝廷还给准假呢,怎么二夫人这里就说一不二,非得让我们少夫人强撑着病体赶去了?」 「我们少夫人若是起不来,难不成你们还要抬回去啊?」 宝萱一噎:「二夫人自然是有急事的!」 「什么急事?是宅子被烧了?还是府上遭贼了?说起来我们府上昨日可是遭了贼呢,还是家贼!得亏当场抓住了,不然还不知要不知不觉地被偷走多少东西!」 宝萱压根没想到阮芷曦会不去,事先也没想好什么说辞,被听雨一叠声堵的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梗着脖子道:「大姑奶奶前日给国公夫人贺寿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二夫人请她去一趟她就病的去不了了?」 「还不是被人气的嘛!」 听雨就等着她这句呢,立刻接道。 「有些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手脚不干净,少夫人都已经对她这么好了,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她竟然还偷盗府里的财物,把少夫人气的病倒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话里话外都在指桑骂槐,宝萱听的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听雨睇了她一眼:「总之少夫人今日是去不了了,你回去跟二夫人说一声吧,有什么事等我们少夫人身子大好了再说。」 这里是顾家,宝萱就算是奉阮劭安和曹氏之命而来,也不能把阮芷曦绑回去,只能冷哼了一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是要回去的!」 她声音不大,却也刚好能让听雨听见,把这话带给阮芷曦。 第24章 听雨面色一沉,还想再回几句,她却已经转身走了。 听雨只得愤愤地跺了跺脚,扭头回屋。 听霜一直陪阮芷曦待在房中,把她们刚才的对话听了个大概,等她进来后嗔道:「就让你去打发了她,你怎么那么多话?」 听雨撇嘴:「我就是气不过!」 他们一早就料到了阮劭安夫妇听说馨儿被卖一定会恼羞成怒,把阮芷曦叫回去教训一番。 可是没想到今日来的却不是那夫妻俩身边的任何一个下人,而是阮芷嫆身边的宝萱。 「二小姐自己禁足出不来,就派宝萱来代二老爷二夫人传话,这分明就是想看咱们的笑话!」 宝萱也就只是在阮芷嫆面前得脸而已,放在整个阮家其实根本排不上号。 这样一个人,却敢来他们少夫人面前冷嘲热讽大呼小叫,让人如何能不生气? 听霜其实也恼,只不过顾虑的比听雨多,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阮芷曦。 「少夫人今日没去,等下次再去的时候,只怕少不得要被……要被埋怨。」 她其实是想说刁难,话到嘴边换了个缓和些的说法,免得阮芷曦的心情更加不好。 刚才是阮芷曦自己不愿去,才派了听雨去把人打发走的。 可就像宝萱所说那般,她最终还是要去的,不过早晚而已。 阮劭安夫妇毕竟是她的爹 娘,就算她已经出嫁,有孝道压着,也不可能全然和娘家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今天她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了,过几日阮劭安或曹氏以身子不适为由让她回去探望,她难道能不去吗? 阮芷曦没抬头,继续缝制手上的药枕,淡淡道:「我就算今日去了,也一样要被埋怨,他们叫我过去,就是为了训斥我的。」 说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以往哪次不是这样?」 听上去就像是因为阮家这般对待她而伤心似的。 实际上她并不伤心,现在的举动也不过是做样子给听霜听雨看罢了。 她不是真正的阮氏,不会真的像阮氏那样因为面子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就对阮家百般忍让言听计从。 可她现在的身份又确实是阮氏,要跟阮家翻脸总需要一个契机,让人觉得她是被逼急了,对阮家太过失望才会如此。 听霜听雨怕她难过,果然不再提起此事,帮着阮芷曦拣选药材,等枕套绣好后填进去做药枕。 阮芷曦一边耐着性子做针线活一边问道:「听雪那边还是没回信吗?」 她前些日子写了封信让听雪去给她办一件事,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回音。 听霜摇头:「没有,不然奴婢让人去催一催?」 她和听雨只知道阮芷曦给听雪写了信,并不知道信上的内容,以为她只是问些账目上的事,没有多想。 「不必了,」阮芷曦道,「她若有消息传回来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就好。」 「是。」 两个丫鬟齐声应诺。 阮芷曦问过之后的第三天,听雪终于派人快马加鞭送了封信回来。 阮芷曦看过信后脸色不好,听霜轻声问道:「少夫人,是哪个庄子或是铺子出问题了吗?」 阮氏的陪嫁几乎都是镇国公府给的,十分丰厚。 阮家这些年频频往她陪嫁的这些庄子铺子里安插人手,虽有镇国公府分派的奴仆压着,但也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可信上写的还真不是这些。 阮芷曦闭了闭眼,把信推了过去。 「你们自己看吧。」 听霜听雨对视一眼,将那封信拿了过去,扫过之后脸色亦是一变。 「馨儿她爹是个酒鬼,两个哥哥也都好吃懒做,全家上下都靠她和她娘两个养着,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挥霍?」 信上说馨儿家里如今各个身着绫罗绸缎,出门皆乘马车,两个月前还翻修扩建了宅院,两个二十出头还打着光棍没人愿意嫁的哥哥成了十里八乡的香饽饽,许多人家争着想将女儿嫁给他们,他们还反倒嫌这嫌那挑剔起来了。 可当初阮家将馨儿塞给阮氏做陪嫁丫鬟之后,镇国公府就派人查过她的家底了。 她的身世倒是干净,只是家里穷得很,说句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她娘常年给人做缝补浆洗类的活计,挣的钱还不够她爹打一壶酒的。 若是没有馨儿,这一家只怕早就饿死了。 但顾家的月例在京城虽然不算低,却也不足以让一个丫鬟能凭着自己的月钱给家里带来这样的变化。 她家之所以能变成这样,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第25章 听霜面色沉冷,对听雨道:「你仔细看看上面写的日子。」 听雨细细一看,才发现馨儿家是近一年才渐渐发生这些变化的,而这一年也是她一步步爬到阮芷汐身边成为大丫鬟的时候。 她立刻便明白了什么,拿着信纸的手直颤。 「这是……这是阮家给她的银子?她一直在帮阮家做事!」 少夫人一个内宅女子,平素又未曾与谁结仇,别人没必要买通她身边的丫鬟, 更没必要这样长时间给银子。 只有阮家才会需要她盯着少夫人的一举一动,定时汇报给他们。 阮芷曦心知这并非全是阮家的功劳,其中一部分肯定是宣平侯世子给的。 但跟赵坤有关的事不便让这些丫鬟知晓,她也就默认了听雨的话。 听霜眉头紧蹙,沉声问道:「少夫人现在有何打算?要不要去告诉国公爷?」 她生怕阮芷曦又像以往那样忍气吞声,把这件事随随便便揭过去了。 但阮芷曦这次既然让听雪去查了,就没打算轻易放过。 她装模作样地沉默了片刻,做出一副犹豫为难的样子,等急性子的听雨准备再开口劝她的时候才缓缓点头,起身道:「走吧,去国公府。」 两个丫鬟深深地松了口气,立刻给她更衣,让人套好马车准备启程。 谁知一行人还没出门,阮家却再次派了人来,如他们先前所料那般,以曹氏急病为由让她回去探望。 听霜面色一沉,在阮芷曦耳边小声道:「少夫人,您不用理会,待会咱们前脚去了国公府,她的病肯定后脚就好了。」 阮芷曦却摇了摇头,看了那阮家的下人一眼,道:「我这就跟你们回去。」 她本不想以阮氏的身份跟阮家人当面撕破脸,但他们自己要往枪口上撞,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听霜听雨面色一僵,心中不愿她去,却也无法阻拦,只能跟上。 ☆☆☆ 阮家的下人熟门熟路地将阮芷曦带往正院,半路就把听霜听雨两个丫鬟拦住了。 这是阮劭安每次准备训斥阮氏时的习惯,所有人都已经心照不宣。 阮氏虽是阮劭安的亲女儿,但从小是被镇国公夫妇养大的,备受他们夫妻二人的宠爱,阮劭安就算要训斥她,也不会让国公府的下人瞧见,免得他们到时候去告状。 就连他自己府上的下人,每每这时也都是遣退出去的,正房之中只有他跟曹氏二人。 这样国公府问起来,他们只说是把阮氏叫进去说了些体己话。 只要阮氏自己不多嘴,国公府也不好说什么。 只可惜,今日来的不是阮氏,是阮芷曦。 阮芷曦刚一进门,就听到一声怒喝传来:「跪下!」 正欲屈膝施礼的她动作一顿,旋即不仅没跪,还站直了,膝弯仅有的一点弧度也消失。 从穿过来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今后可能少不了要下跪,毕竟时代背景在这摆着,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 可这并不包括眼下这种情况。 阮劭安见她站着不动,越发恼怒。 「我让你跪下你听见没有!」 说着就抓起了手边竹板,作势要打,而曹氏则在旁挑着眉,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这里没有旁人,阮芷曦也懒得跟他们做戏,冷声道:「你打我一下试试?」 阮劭安与曹氏均是一怔,瞪圆了眼,不敢相信她竟然敢这么说话。 阮劭安回过神后更是怒火中烧,涨红了脸,手中竹板高高举起。 他轻易不会打阮芷汐,但也不是没打过,只要打在身上不显眼的地方,不让国公府的人看到就是了。 可今日这一板子还没落下去,就听阮芷曦道:「我待会要去国公府给伯母送药枕,出阮家大门之前我身上要是磕着碰着留下了一点痕迹,待会我就跟伯父伯母说,你们为了一个婢女打我。」 「你说他们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啊?」 阮劭安举起的竹板僵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一张脸却由涨红变得青紫,开了染坊似的热闹。 曹氏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她道:「你这孽障!竟敢这样跟你爹说话!」 阮芷曦眉眼微挑,下巴轻扬:「我说了,怎么样?打我啊。」 「你……你别以为我不敢!」 阮劭安手中仍旧握着那一尺来长的竹板,面颊两边的腮肉因为恼怒直颤。 曹氏亦是气得脸色铁青:「我们是你爹娘!就算教训你又怎么样?国公爷他们待你再好,也只是你的伯父伯母!管不着我们教训自己孩子!」 「那就打啊。」 第26章 阮芷曦还是这句话。 「我就站在这呢,又没躲。」 说完之后阮劭安夫妇脸色更差了,眼眶抽抽的好像要把眼珠子抖出来,却没有谁真的敢动手。 阮芷曦嗤笑一声,自行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阮劭安怒道:「谁让你坐下了!」 阮芷曦没理会他,喝了口茶才再次开口。 「听说母亲病了,不知是什么病?可用我派人去请个太医过来?」 「你……我……」 曹氏咬牙,却拿这样的阮芷曦毫无办法,只能转头去看阮劭安:「你看看她!」 阮劭安对阮芷曦叱道:「你少在这里装糊涂!我们为什么叫你过来你心里清楚!」 「为什么?」 阮芷曦偏不点破,就等着他们自己说。 阮劭安用竹板指着她的鼻子:「你还装?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把馨儿……」 他说着说着发现自己是站着的,而阮芷曦是坐着的,就好像被质问的那个人是自己一样。 他在让阮芷曦站起来和自己坐下去之间犹豫了两息的工夫,大概是明白就算开口阮芷曦也不会听他的,索性装作忘了这茬,冷哼一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发卖了馨儿?」 曹氏心有不甘,但见他坐下了只得也跟着坐了下来,等着阮芷曦的回答。 阮芷曦反问:「她犯了错,我为什么不能发卖她?」 「就为她是从我们阮家出去的!」 阮劭安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身边那么多丫鬟,旁人都没事,偏偏是我们阮家送去的这个被发卖了,让人怎么想?」 「她就算犯了错,你要处置前也该跟我和你娘打声招呼!把她送回来让我们处置!我们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可你就这样直接把她发卖了,现在上到国公府,下到牙行的那些人,全都知道她是因为偷盗财物才被卖的,没准京城其他官宦人家也都已经知道了!」 「这是丢了我们阮家的脸,丢了你爹我的脸!」 阮芷曦静静听着,等他吼完才轻笑一声。 「送回来让你们处置?那只怕就不会处置了。」 「……你什么意思?」 阮劭安道。 「你是觉得我们会偏袒她?这样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我偏袒她做什么!」 「她不是因为手脚不干净才被发卖的。」 阮芷曦眼角余光往曹氏的方向扫了一眼,莫名让她打个冷颤。 「馨儿并没有偷盗财物,这不过是我随便给她安的一个罪名罢了。」 阮劭安大怒:「那你为什么要卖了她?」 旁边的曹氏心里也闪过这个疑问,紧跟着升起更大的恐慌。 阮芷曦没再看她,对阮劭安道:「因为不忠。」 「身为下人,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一个对我不忠,背地里和别人勾结在一起的两面三刀的下人,我不卖了她,难道还等着她哪天卖了我吗?」 阮劭安闻言眉头紧蹙:「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做了什么就让你觉得她对你不忠了? 」 「那就得问父亲母亲了。」 阮芷曦笑道。 「你们早些年将馨儿当做陪嫁给了我,按理说她就是我的丫鬟了。」 「可自从一年前她到我跟前贴身伺候开始,就忽然间多了一份月例,除了顾家的那份,阮家还另给她一份。」 「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她既然离了阮家没再为阮家做事了,那为什么阮家还要再给她一份银子呢?总不能是钱多的没处花了吧?」 阮劭安听到这里总算明白过来,脸色又开始时青时绿。 他先瞪了曹氏一眼,怪她办事不牢靠,让阮芷曦发现了端倪,这才又转回头看向阮芷曦。 「馨儿她……她确实是跟我们还有些来往,但我们那也是不放心你啊!」 「你自己嫁到顾家去了,身边都是顾家和国公府的下人,有什么事他们也不会跟我们说。」 「我们这也是怕你受委屈受欺负,才让她盯着点,若是有事记得告诉我们一声,可除此之外也没再让她做什么别的了。」 「何况你本就是我的女儿,我们是一家人,馨儿在自家人之间传些话,怎么能算不忠呢?」 「你为了这个发卖她,岂不是怪我跟你娘多事?」 他绷着脸看上去理直气壮,但强撑的气势中已经透着几分心虚。 「只是让她传些话吗?」 阮芷曦道。 「那她这张嘴里出来的可真是‘金口玉言’啊,值这么多银子。」 第27章 阮劭安眉头皱得更紧:「什么?」 「父亲还不知道吧?馨儿家原本一贫如洗,可短短一年间却成了当地有名的富贵人家,进出皆有车马仆从,家中各个都穿上了绫罗绸缎,近来还重新翻修扩建了宅院。」 「我实在是纳闷,她传的是什么话能值这个银子?你们告诉我一声,我可以自己来跟你们说,你们把银子直接给我就好了啊,何必便宜了别人呢?」 阮劭安额头青筋瞬间鼓起,跳的跟琴弦一样,转过头狠狠地瞪着曹氏。 曹氏一脸莫名:「我……我不知道啊!我没给过她这么多银子!」 她确实是多给了馨儿一些没错,但没多到这个程度啊! 阮芷曦就是故意要让她说不清楚,继续在旁火上浇油。 「那就奇了怪了,馨儿的两个兄弟还跟以前一样好吃懒做,他爹也还是个酒鬼,整日都不见得有个清醒的时候。至于她娘,现在连缝补浆洗的活都不做了。这银子总不能是平白冒出来的吧?」 她说一句,阮劭安的怒火便盛一分,偏偏曹氏根本就解释不清。 阮芷曦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所说句句属实,父亲若是不信的话大可让人去馨儿家看一看。」 「母亲究竟给了她多少银子,又让她做了些什么,您还是自己问她吧。」 「我还要去国公府,就不跟你们聊了。」 说着抬脚便走了出去,将两个同样满心疑惑的人留在了房中。 ☆☆☆ 听霜听雨站在一处游廊下,等着阮芷曦从正院出来。 她们心中本就焦虑,加上盛夏天气炎热,更觉得心烦意乱。 「少夫人不知又要怎么被二老爷训斥。」 听雨嘟囔道,时不时往正院的方向看。 听霜眉头轻蹙,长久地凝视着院中一丛花木出神,闻言喃喃道:「之前宝萱到咱们府上的时候,我埋怨你跟她说那么多,就是怕有今日。」 「二老爷二夫人怎么说都是少夫人的爹娘,只要这重身份还在,她就注定甩不开。」 「你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宝萱转头就告到他们面前。他 们顾忌着你是国公府出来的人,不会直接说你什么,只会把所有事都怪到少夫人头上,觉得是她纵容你这么做的。」 「你多说一句,少夫人改日可能就要多受一分委屈。」 她声音很轻,并没有明显的责怪之意,但听雨还是怔住了,回过神后眼圈一红。 「我……我错了。」 以前少夫人总是忍气吞声,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就只能跟着忍着,顶多是去国公府的时候国公爷他们问起,才能说上几句。 前几日是少夫人头一次在阮家让她回来的时候直接表示了拒绝,她一时间得意忘形,就没忍住刺了宝萱几句。 听霜蹙眉道:「也怪我,明知你是个急性子,在你出去前就该提醒你一声。我当时也是没想到少夫人会拒绝,有些愣住了。 说完又轻叹一声:「若是听风在就好了,她一定不会忘的。」 听雨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接道:「或是听雪在也行,她们两个都比咱们有主意。」 两个丫鬟说到这又没了言语,满心担忧着还在正院的阮芷曦。 她们本以为今天又要等很久,没想到没过一会阮芷曦就出来了。 「少夫人?」 两人赶忙迎了上去。 阮芷曦点头,神色间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们也不敢多问,一路陪着她向外走去。 直到上了马车,驶出阮家的院门,阮芷曦才终于开口:「豆.豆.网。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他们欺负我了。」 听霜听雨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们觉得不可置信,却又似乎理所当然,更多的是为她感到欢喜。 阮氏虽是阮劭安的女儿,但有镇国公府撑腰,其实真的没必要这么忍让他们。 但她以前顾虑的太多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这不仅没换来阮家的善待,反而让他们越发得寸进尺。 如今虽不知道她说的这句话是否能当真,但她们都觉得,从刚刚那一刻起,或许有些事真的和以往不再相同了。 「小妹。」 谢氏听闻阮芷曦过来了,亲自来迎了一趟。 「娘昨日还念叨,说你一个药枕也做的这么慢,都好几日了还不见过来。」 「我打量着过两日你若再不来,就派人去顾家请你了呢!」 阮芷曦笑道:「我倒是想早些来,可惜我女红实在不好,紧赶慢赶的昨日才把这药枕做好。」 第28章 「娘就是想见见你,哪是真为了这个枕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氏道。 「就是知道,所以做好了我就赶快过来了。」 姑嫂两人说笑着来到国公府的正院,镇国公夫妇早已经等在这里。 下人给阮芷曦搬了个绣墩,让她坐在林氏身边。 阮芷曦心里喜欢这夫妻俩,陪他们说了半晌的话,又跟他们一起去逛了园子。 林氏兴致很好,还顶着日头站在池边喂了会鱼。 阮芷曦怕她晒着,趁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池中的时候退后几步,让下人去取把伞来给她遮阳,又趁机对站在一旁的镇国公小声道:「伯父,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不知您用过午膳后有没有空?」 阮劭东一怔,下意识将她想说的话猜了一遍。 虽猜不出具体是什么,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她没必要要避开林氏。 林氏身子骨不大好,只有会让她生气动怒影响身体的事她才需要刻意避开她。 阮劭东眉头一拧,神色顿时肃重几分。 「有空,到时候去前院书房说吧。」 阮芷汐点头,正要再说什么,林氏已经看了过来。 「你们两个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她笑道。 「还能说什么,」阮劭东脸上凝重顿消,转眼又恢复成那副爽朗模样,「汐儿怕你晒着,让人去给你拿把伞来,我问她怎么不给我也拿一把,就不怕我也晒着吗?」 林氏笑的前仰后合:「你当年征战沙场,一去就是好几年,风吹日晒霜打雨淋的,什么没经历过,还用得着伞?」 「那不是年轻的时候嘛,」阮劭东叹道,「现在老啦,身子可不比以前了。」 阮芷曦在旁轻笑:「那我让人也给伯父拿把伞来。」 说着真的让人给他们一人拿了一把。 ☆☆☆ 一行人时走时停,逛到午膳时分才回去。 阮芷曦用过膳又服侍着林氏歇息了,这才离去。 听霜听雨以为她跟往常一样准备回顾家,谁知走到前院之后她却随着阮劭东一起去了书房。 「少夫人这是要跟国公爷说什么?怎么还特意避开国公夫人了呢?」 听雨不解道。 听霜摇头:「我也不知道,总归是大事就是了。」 少夫人这何止是避开了国公夫人,把她们也避开了,就连原本伺候在国公爷书房里的下人都被遣退了出来,只留了一个老管家在里面。 一定是十分机密的事,才会需要这样。 其实阮芷曦是只想跟镇国公一个人说的,但男女有别,即便阮劭东是她的亲大伯,共处一室的时候也还是要避嫌,留个下人在这里。 好在姜管家是跟了阮劭东几十年的老人了,确定信得过,阮芷曦就安心坐了下来,道明了今日真正的来意。 「想来伯父已经知道了,我前几日发卖了一个下人,就是父亲那边安排给我做陪嫁的馨儿。」 阮劭东点头:「你爹为这事为难你了?」 他不仅知道阮芷曦发卖了馨儿,还知道就在她来国公府之前,先被阮家叫去了一趟。 以往阮家也经常这样,打着让她回去探望的名义把她叫回去 申斥一番。 阮劭东曾想给阮芷汐做主,可每每问起时阮芷汐总说没这回事,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阮芷曦眸光微暗,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倒也谈不上为难,这件事我没有做错,他们为难不着我。」 提到阮家时她很少会用这种强硬的语气,阮劭东听着皱起了眉,越发觉得她要说的事跟阮家有关,而且还是很严重的事,严重到她甚至不愿再向阮家低头。 「我听说馨儿是因偷盗财物被发卖的,是不是她还做了别的什么?」 他沉声问道,一句话就猜到了重点。 阮芷曦点了点头:「馨儿其实根本就没有偷盗财物,她是因为别的事被我发卖的。」 她说着将听雪寄来的那封书信递了过去。 姜管家接过,呈到阮劭东面前。 阮劭东看过之后面色更沉了几分:「馨儿帮阮家传递消息我倒不觉得奇怪,毕竟你爹娘……」 后面的话有挑拨阮芷曦与阮家的关系之嫌,阮劭东回过神后及时停了下来,直接跳过去道:「但他们怎么会给馨儿这么多银子?」 就听雪信上的内容来看,馨儿得到的银子显然已经超过了一个寻常眼线的价钱。 阮芷曦眸光低垂:「那些银子并非都是阮家给的,还有别人。」 她说完抿了抿唇,许久后才下定决心般又掏出了一封信。 第29章 「这是她帮那人带给我的书信。」 姜管家忙将这封信也拿给了阮劭东,阮劭东接过后将信封打开,发现里面的信并不完整,是被烧过的,边缘处还留有焦黑的痕迹,像是有人曾想把它毁掉,但最终又留了下来。 这封只有一半的信就是当初馨儿代赵坤转交的那封,阮芷曦今日出门前把它带上了。 信的前半部分虽被烧毁,但剩下的也足够让阮劭东明白这是什么。 他只粗略扫了一眼之后便神情一震,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姜管家见他神色不对,正想劝他先喝口茶消消气,有什么事慢慢说,就见他骤然起身,一把将面前百余斤的桌案掀翻在地,同时怒喝一声:「混账!」 桌上的笔墨纸砚兵书古籍洒落的到处都是,有些正滚到阮芷曦脚边。 她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院中的下人都已经被打发了出去,远远地站在院门口,免得听到他们的谈话,可即便如此还是被这惊天动地的响声吓到了,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国公爷有多久没有这样动怒了?今日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大姑奶奶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他们心中纳罕,却并没有贸然靠近。 没有国公爷的吩咐,书房里就是有再大的动静他们也不能去。 姜管家也被阮劭东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没再劝他息怒,而是皱眉问道:「国公爷,到底是什么事让您如此动怒?」 他跟了阮劭东大半辈子,对他再了解不过,能把他气成这样,那大姑奶奶带来的那封信一定非同小可。 阮劭东没回答,只丢给他一句:「你自己看!」 姜管家俯身从一片狼藉中将那封信捡了起来,扫过之后面色亦是一变,瞬间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怒火了。 别说是国公爷了,就是他看了也觉得气血上涌,想把这写信之人和那个叫馨儿的丫鬟一起五马分尸。 可阮劭东已经如此生气了,他不好再拱火,克制着心中的怒意道:「大姑奶奶既然已经发卖了馨儿,又将这封信带来给您了,那想来没出什么大事,您就别动这么大的肝火了,在把她吓着。」 阮劭东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才想起阮芷曦来,忙 转过头,放缓了声音:「汐儿,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阮芷曦的确是吓到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阮劭东一把年纪了,一气之下竟还能将这一看就很沉的楠木桌案掀翻了。 可是惊吓之余,她更担心他有没有受伤。 她摇了摇头,绕过地上的东西走了过去,将他的手拉了起来。 「伯父,你的手没事吧?」 阮劭东怔了一下,旋即心头一暖,笑着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没事,伯父我当年可是大齐的兵马大元帅,征战沙场难逢敌手,掀个桌子还能把自己伤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年纪毕竟已经大了,怎么能和当年比呢? 阮芷曦即便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觉得最慌乱的时候也没哭过,这会却忍不住红了眼睛。 「伯父,你别这么生气,对身体不好。我要是早知道你会这么生气,就不跟你说了。」 她知道阮劭东一定会生气,但没想到会气成这样。 她还是低估了封建礼教之下人们对这种事的在意,低估了在阮劭东眼里这件事可能会对她造成的伤害。 古代女子清誉十分重要,这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毁了阮氏的名声,而阮劭东心疼阮氏,自然恼怒异常。 他刚刚的模样让阮芷曦想起自己的大伯阮腾,当年她的生父继母逼着她出钱给同父异母的弟弟买房,她不答应,他们就闹到了她的公司,说她挣了钱却不赡养老人。 可她该给的赡养费一分没少,只是不肯出钱给那个明明已经成年却不务正业只知道在家啃老的弟弟罢了。 当时老腾也是这么生气,把自己用了多年的茶杯都砸了。 阮劭东见她眼角泛红,哎呦一声:「好好好,我不生气了不生气了,你别哭啊。」 姜管家见他们两个这个样子,气都气不起来了,无奈失笑。 「国公爷,大姑奶奶,咱们还是坐下说话吧。」 「对对对,坐下说。」 阮劭东说着将阮芷曦朝椅子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坐回去。 两人都重新坐下,姜管家这才开口:「大姑奶奶,你可知写这封信的是何人?」 赵坤此人虽然胆大妄为,但并不是个傻子,没有在信的结尾落款,留下明显的把柄。 估摸这信可能都不是他本人写的,即便对比字迹也不一定能对比出什么。 第30章 所以阮劭东他们只知道馨儿帮着外男给阮芷曦传递了这么一封书信,并不知道写信的是什么人。 阮芷曦点头:「知道,是宣平侯世子。」 阮劭东眉眼一沉,低声咒骂:「竖子!」 姜管家略微犹豫,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馨儿怎么会如此大胆,带这样的书信给你?」 「……是我纵容的。」 阮芷曦回道。 馨儿已经被发卖,阮氏与赵坤之间的事看似已经解决,按理说阮芷曦可以将这件事就此按下不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一来她与阮家翻脸,需要一个合适的名目,仅仅只是因为下人偷盗财物未免显得小题大做。 二来她初来乍到,就算有阮氏的记忆,对很多事的处理也不见得就能绝对稳妥。 何况在馨儿这件事上她始终觉得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半会又说不清哪里不对,自然要以防万一。 阮氏与赵坤虽然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曾单独见面也是事实,既然如此她最好还是提前跟国公府打个招呼,免得将来再生出什么事端,让他们彼此都措手不及。 可当初纵然是赵坤先纠缠阮氏,阮氏后来也确实是自己春心荡漾想与他来往。 这个锅阮芷曦是不会背的,只能准备了另一套说辞。 「这事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她喃喃道,将阮氏与赵坤的初遇仔细说了一遍。 「这本来只是一桩意外,我忐忑之余并没有多想,只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赶上了那样的雨天,慌乱之中走错了路与宣平侯世子撞见了。」 「可后来我发现,宣平侯世子虽然没有到处乱说,但从那之后我每次出门时,总能在附近看到他。」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如此,我就觉得有问题了。」 阮劭东皱眉:「听霜听雨在干什么?一个大男人总是跟着你,她们都看不见吗?」 「不怪她们,」阮芷曦道,「她们守在我身边专心伺候我,宣平侯世子又没靠近,只远远地出现,装作恰好路过。若非我之前经历过那一遭,特别注意他,也不会发现他总跟在我身后。」 「我那时就已经起疑,觉得有人透露了我的行踪。但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也不愿胡乱的去猜测怀疑。」 「直到……直到有一次我身边只有馨儿的时候,宣平侯世子过来塞给我一包安馨斋的松子糖。」 阮劭东与姜管家同时面色一沉。 「他还知道了你喜欢吃什么。」 「是啊,」阮芷曦垂眸,「我当时又惊又怒,却也不敢大声呼喊,生怕被旁人看到了误会什么。」 「等回去后我才渐渐定下神来,觉得不能再这样了。」 「我的忍气吞声并不能让这件事就此过去,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 「可是我并无证据,空口白话地指责宣平侯世子纠缠我也不切实际。况且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了,不管我有没有错,都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 这个年代对女子苛刻,与外男主动来往是不守妇道,可就算是自己什么都没做,无故被缠上了,也会被说是红颜祸水,总归没什么好话就是了。 阮劭东与姜管家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阮芷曦继续道:「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馨儿了,但没什么证据,而且……而且我心底里还是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是我误会了她。」 「可是等我们回到顾家之后,馨儿却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宣平侯世子。」 「起初只是开玩笑说宣平侯世子之所以对我一见难忘,一定是因为我太过貌美。」 「后来见我没有反驳,就开始大着胆子说他一定是喜欢极了我,才会明知我的身份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凑到我跟前,只为送一包松子糖。」 「还说……说若是她能碰到这种郎君就好了,那一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些并不全都是谎话,很多都是馨儿确实对阮氏说过的,阮氏也正是因为这些话才越发动心,险些真的铸成大错。 阮劭东闻言一掌拍在了木椅的扶手上:「不知廉耻!」 他并不是那 迂腐之人,觉得男女之情都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相反,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这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 但馨儿身为一个下人,在已经成婚的主母遇到这种事之后还说这样的话,显然失了本分,还带着恶意引导的意味,就是打死也不为过。 阮芷曦眸光低垂:「那时我就确定,给宣平侯世子透露我的行踪,告诉他我的饮食喜好的人,一定就是馨儿。」 「大概是我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态度让她觉得我并不讨厌宣平侯世子,这才胆大包天的帮他说这样的话。」 第31章 「可我没有证据,若是就这样处置了她,只怕最后反倒要被她反咬一口。」 「而且……而且她是父亲母亲那边安排给我的人,随随便便就把她处置了,我也没法跟他们交代。」 「所以……」 「所以你就故意装作听进了她的话,让她误会你对宣平侯世子也有意,进而传了这封书信给你?」 姜管家见她半晌不语,替她接了下去。 阮芷曦点头:「拿到这封信的当天我就把馨儿发卖了,原想把这封信也烧了,可又想起若没了这封信,父亲他们只怕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反而觉得是我污蔑馨儿,我就又把这封信留下了。」 「我想着馨儿这么大胆,敢帮宣平侯世子靠近我,还引诱我与他来往,那一定是得了天大的好处。」 「可她整日与我在一起,我并未见她身边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就猜测她是把那些东西都送回家里去了,所以一早就已派听雪去查探她的家底。」 「只是发卖她的时候听雪的消息还没传回来,我就想过几日再去跟父亲他们说,但父亲当天就派人叫我回去……」 「我当时缺了佐证,怕说不清,就没有去,想再等一等,等到最后……听雪的信里说,馨儿家确实大有变化,但这变化并不是近几个月才有的,而是一年前。」 「一年前……刚好是我将馨儿提到身边做贴身丫鬟的时候。」 出嫁的女儿想回娘家告状,诉说身边的丫鬟与外人勾结,到头来却发现这个丫鬟从一开始就不干净,是她的亲生父亲和继母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难怪……」 姜管家缓缓点了点头。 难怪大姑奶奶这次会主动将这件事告诉国公爷,言语中对阮家的态度变化也很大。 这是被阮家伤了心。 「你今日去阮家,他们是不是还为了馨儿责怪你?」 阮劭东问道。 阮芷曦点头:「我本想跟他们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看到听雪的那封信的时候,就打消这个念头了。」 「与其跟他们说,还不如跟伯父你说。」 「你做得对,」阮劭东道,「这件事不要跟他们说了,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出了这个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像以前一样好好过你的日子就行。」 不是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弟弟和弟妹,实在是那夫妻俩这么多年也没做过什么值得人相信的事。 这事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只怕不仅不会为芷汐做主,还会责怪是她自己招惹了宣平侯世子。 而且再往深了说,这件事他们也有错。 若非他们夫妻俩在背后买通馨儿,给这丫头开了先例,让她学会了两面三刀,她又怎么会心生贪念,胃口越来越大,连宣平侯世子的银子都敢挣? 馨儿若是豺狼虎豹,那也是他们一手养起来的。 阮芷曦应诺,看了看地上那一片狼藉。 「您这一桌子的宝贝,可别给摔坏几样,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阮劭东笑道:「就是一些笔墨纸砚而已,有什么宝贝的。再说 了,国公府什么宝贝能宝贝的过你?」 阮氏小时候把夜明珠当弹珠玩,国公府上上下下都跟没看见一样,任由她把价值千金的珠子扔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些笔墨纸砚再值钱,在阮劭东眼里也不及阮氏半分。 阮芷曦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顺势应了一句:「是,我最宝贝,那以后再有什么事我还来找伯父,伯父可要记得给我做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跟大伯撒过娇,心里高兴的开了朵花一样。 阮劭东也一扫先前的不愉,跟着朗声大笑。 「什么时候伯父没给你做主了?只要你愿意跟我说,没什么是我不能给你解决的。」 守在外面的下人刚还听着书房里掀翻桌椅的巨响,过一会又听见国公爷的大笑,心中啧啧称奇。 不过仔细一想,坐在里面的是大姑奶奶,也就不觉得那么奇怪了。 整个国公府,能让国公爷这样又怒又笑的,也就只有大姑奶奶了。 ☆☆☆ 观江数月前就被顾君昊派出去办事,直到近日才被召回,回到了顾家。 作为观字辈排行第一的人,他是顾君昊身边办事最稳妥,也是能力最强的一个。 他回来时正赶上阮芷曦出门,说话方便,顾君昊便将其他下人都遣退了出去,只留了他一人在房中。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他说道。 观江拱手:「属下职责所在,不辛苦。」 说完又道:「馨儿既然已经被发卖,那想来是少夫人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今后宣平侯世子想要再靠近她就难了,大少爷可以安心了。」 第32章 他之前就是被顾君昊派去调查赵坤和馨儿的事,但顾君昊给的理由是觉得赵坤与馨儿勾结,引诱他的妻子,让他去暗中核实。 所以他才觉得馨儿被卖了,顾君昊应该可以放下心来了。 谁知顾君昊沉默片刻,道:「我正是想跟你说这件事。」 观江抬头,静待下文,紧接着就听他冒出一句:「以后……你代馨儿将少夫人的行踪透露给宣平侯世子。」 观江:「……」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确定是白天。 又低头掐了自己一下,很疼,确定不是做梦。 不是白日梦,那自己就没听错,大少爷确实是说让他代替馨儿。 代替馨儿干什么? 把少夫人的行踪……透露给宣平侯世子? 观江:「大少爷,要不……我去请吴太医来给你看看?」 这是脑子出什么毛病了吧? 一个男人,明知有人觊觎自己的妻子,还主动把妻子的行踪透露给对方,那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脑子有病,观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了。 顾君昊也知道自己的话听上去很诡异,但他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阮氏上辈子引狼入室,害得他家破人亡,亲眼看到父母惨死在自己眼前。 这样一个女人,他决不能把她留在身边,更不可能跟她生儿育女! 可阮氏背后有镇国公府,除非她自己主动提出,否则他无论是想休妻还是和离都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办法,只有阮氏自己犯错,且还是不可饶恕的大错,让国公府就是想给她撑腰也开不了口。 但重生这种事说起来玄而又玄,比他主动让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还令人匪夷所思,所以他编了个别的借口糊弄观江。 「我怀疑少夫人已经与宣平侯世子有染,这次发卖馨儿,不过是对我暗中调查她的事情似有警觉,弃车保帅。」 「让你代替馨儿继续联络宣平侯世子也只是想再试探试探她,看看到底是我想多了,还是她真的已经做了有违人伦之事。」 观江恍然地点了点头,对他此举总算稍微理解了一点。 其实在这之前他就有些疑惑了,不明白为什么他都已经查清了馨儿与宣平侯世子确有往来,大少爷却一直没把这事告诉少夫人,也没有处置馨儿,甚至都没让他回来,而是将他留在外面继续盯着。 若是他早已怀疑少夫人不轨的话,那倒是解释的通了。 只不过…… 「少夫人与您向来恩爱,那宣平侯世子又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她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而且……她若是已经警觉,那必然不会再跟宣平侯世子来往了,我就是将她的行踪透露出去,也没什么用啊。」 「所以这件事你必须做的隐蔽。」 顾君昊道。 「她若真的是因为知道我察觉了才舍弃了馨儿,那就该直接杀了馨儿,而不是发卖了她。」 「既然只是发卖了,那想必只是怀疑而已,时日长了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很可能会再跟宣平侯世子来往。」 「你小心一些不要让她发现了,免得她把狐狸尾巴彻底藏起来,咱们就再也抓不到把柄了。」 观江又是沉默半晌,心说大少爷您这话听着可不像是怀疑少夫人与宣平侯世子有染,倒像是已经确定了似的。 不过也是,若非疑心深重,哪个男人会做这种事呢? 但就观江这些日子的调查来看,少夫人跟宣平侯世子之间应该还是清白的,不然他不会眼瞎看不见。 这几个月以来,宣平侯世子一直都只是远远地跟在少夫人身后,唯一一次大着胆子靠近是趁着少夫人身边只有馨儿的时候。 当时他们在一处拐角,被院墙挡住了,观江不敢靠得太近让人发现,所以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但少夫人很快就神色惊惶地离开了,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与宣平侯世子常有往来的样子,倒像是被他吓着了似的。 更重要的是,从那之后少夫人就不大爱出门了,特别是荷花宴那日受惊回府之后。 观江一直觉得,或许她那时就已经察觉馨儿的不对了,这才不再出去,而是想着法子把馨儿处置了。 这些事大少爷明明是知道的,但不知为何却跟他的想法大相径庭,一副笃定少夫人自己要红杏出墙的样子。 观江作为他的下人,第一要务自然是忠心,严格执行他的每一项安排。 顾君昊既然提出来了,那他也愿意为他去试探一番。 若他猜测的是真的,那少夫人肯定是不能再留在顾家了。 若他的 猜测是假的,那也好让他打消疑虑,以后踏踏实实跟少夫人过日子。 第33章 但是…… 「大少爷,」观江道,「我若真的照您说的做了,一旦被老爷夫人或是国公府发现了,那我肯定会被打死的!」 顾君昊自然也想到了这点,知道这件事确实有很大的风险,正想跟他说什么,却听他又道:「这样吧,您给我立个字据怎么样?」 字据? 「什么字据?」 「就说是您自己让我将少夫人的行踪透露给宣平侯世子,引宣平侯世子与少夫人相见的。我只是奉命行事,按您的吩咐去做罢了。」 换句话说就是让他写明,是他自己主动给妻子制造机会红杏出墙。 顾君昊:「……」 他皱了皱眉,还真的拿起了笔。 观江赶紧拦住:「我开玩笑的,您还当真了?」 「只要您记得回头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记得保我就行,不然我可冤死了!」 他是跟在顾君昊身边最久,关系最亲近的一个下人。 顾君昊闻言脸上难得出现了点笑意:「放心,真有事的话我会解释清楚,不会让你自己担了的。」 「那就行。」 观江笑道。 两人说完话没多久,阮芷曦从镇国公府回来了。 她心情很好,不想再憋在房里看书,就心血来潮地去了厨房,想跟厨娘学学林氏爱吃的那几道点心,回头亲手做些给她拿去。 阮氏从小寄养在国公府里,不管是女孩子该学的还是不该学的,国公府都没少请人教导她。 但她不爱吃苦,每每学东西总是偷懒,到头来除了一手书画还算拿得出手,其他都学得很一般,厨艺亦是如此。 阮芷曦跟她相反,从小生活环境不好,六岁就开始踩着凳子做饭了,直到上高中的时候住到大伯家,才体会到被人照顾的感觉。 大伯他们给她出了学费,她不好意思再白吃白喝,所以平常家里能帮忙的都尽量帮忙,厨艺也越练越好。 但这手好厨艺现在肯定不能一下子拿出来,她学做点心的时候就故意犯了几个小错,装作自己不擅长的样子。 最终做好两盘看上去不错的成品,她自己尝了一块,觉得味道挺好,就让人给顾苍舟和周氏送去了一盘,另一盘带回了汀兰苑。 顾君昊正在临一本字帖,见她进来抬起了头。 「夫人回来了?」 阮芷曦笑着应了一声,将食盒里的点心端了出来。 「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顾君昊只以为是她从外面买来或是让厨房新做的什么点心,拿起一块尝了尝,点头道:「嗯,不错。」 阮芷曦抿唇一笑:「我做的!」 顾君昊脸上表情一僵,胃中控制不住地翻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阮芷曦:「……」 笑容逐渐凝固。 顾君昊这一吐不是只把嘴里那块点心吐了出来,而是翻江倒海把胃里能吐的都吐了。 听霜听雨忙叫人来把房中收拾干净,又敞开门窗透气,这才退到一旁,看看脸色苍白的顾君昊,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阮芷曦,不知说什么好。 那点心她们刚才在厨房是尝过的,味道确实不错,就算是不合口味,也绝不至于让人吐出来。 而且大少爷起初吃下去的时候明明没事,但一听是少夫人做的,就…… 两个丫鬟一脸莫名,只觉得房中此刻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 顾君昊吐得腹中空空,喉咙里一阵灼烧的痛感,难受得紧。 他从数月前醒来后就开始厌恶阮氏,每次与她接触时都会觉得胸口闷胀,恶心反胃,恨不能这辈子都不碰她才好。 可他知道时机未到,眼下还不是彻底翻脸的时候,所以一直忍耐着,表面上仍旧装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 但前些日子在安馨斋门口与宣平侯世子「偶遇」,听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对阮氏就越发厌恶,跟她说话都会觉得浑身难受。 刚刚阮芷曦说这点心是她自己做的,他都没来得及细想,肠胃就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吐了个天昏地暗。 顾君昊强忍着喉中的不适,声音干哑地道:「对不起,我……我最近肠胃不太好,不是嫌弃你做的吃食,就只是……赶巧了。」 阮芷曦点头,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知道。」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其实另有一番想法。 顾君昊刚才的样子看上去可真不像是赶巧吐了,而是听说点心是她做的,瞬间产生了生理反应。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来到这个世界前刚跟已经准备结婚的前男友分手不久,分手原因是那个渣男劈腿。 第34章 阮芷曦是从婚房的蛛丝马迹里发现不对劲的,比如她出差前明明盖好的洗面奶的盖子没有盖严,看上去像是被人用过了,还有下水道附近出现了不属于她的烫染长发,以及她最喜欢的两支相同品牌相同外壳,但不同色号的口红的位置摆放顺序跟以前不一样了。 后来经她印证,渣男确实出轨了,而且还曾把人带回他们共同的「家」。 阮芷曦确定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就吐了,尤其想到那个女人睡过她的床,用过她的东西,就恶心的不行。 她果断跟渣男分手,让人帮忙把自己的东西搬了出来,但并没有拿回大伯留给她的那套房子里,而是全都扔了。 她就是丢掉不要,也绝不留给那个跟渣男勾搭在一起的小三用。 渣男后来找过她好几回,还想跟她认错挽回这段感情,但阮芷曦看见他就想吐,又怎么可能跟他复合。 还好当初买婚房的时候房产证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她要回了自己出的那一半首付,不然可真是人财两失了。 顾君昊刚刚的反应就跟她那时候面对渣男一样,吃着吃着饭只要听到那个人的名字,都会觉得一阵恶心,胃口全无。 朋友说她这可能是轻微的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但顾君昊跟阮氏一直很恩爱,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而且还这么强烈呢? 难道…… 他已经知道阮氏跟宣平侯世子来往的事了? 这么一想,他几个月都没跟阮氏行房似乎也有了解释。 可再仔细推算时间,他不亲近阮氏比阮氏跟宣平侯世子初遇还早,这似乎又不太对。 阮芷曦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想不明白,但心中已经开始产生疑虑了,觉得顾君昊跟阮氏的感情或许也已经出了问题,不止阮氏在做表面夫妻 ,顾君昊或许也是。 不过到底是表面夫妻还是真夫妻她都无所谓,反正她又不是阮氏,这些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她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把点心收了起来。 「夫君肠胃不适也吃不得这些东西了,那我就拿去让下人们分了,免得浪费了。」 顾君昊惨白的脸上硬撑出一丝笑意:「好,我今日没有口福,改日再享用夫人的手艺。」 改日谁还给你做啊。 阮芷曦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依旧笑着:「那你先歇着吧,我让人给你煮些好消化的粥来,你先垫垫肚子。等待会大夫看过问问能吃什么,再让人给你做别的。」 顾君昊点头,躺在床上歇了下来。 两人都不知道,他们互相装作「无事发生」的时候,外面已经闹出了一个误会。 刚才顾君昊吐的太突然也太厉害,听霜赶紧让人去请了大夫。 那传话的下人一着急,把大少爷说成了少夫人。 这一错就错到了周氏面前,周氏听说阮芷曦吐了,立刻派人拿着帖子请了太医,没一会便跟着太医亲自去了汀兰苑,进去时脸上还带着笑意,眼中隐隐有几分期盼。 阮芷曦见状有些莫名,不理解为什么她儿子吐了她还这么高兴。 但这话也不好问,只能迎过去准备施礼,引他们去给顾君昊看诊。 周氏却不等她弯腰就扶住了她,道:「快起来快起来,不讲这些虚礼。」 阮芷曦:「……」 她只当周氏是着急去看自己儿子,便点了点头直起身。 「那吴太医跟我来吧,我夫君就在里面呢。他刚刚吐的挺厉害的,不过好在只吐了一回,现在看上去似乎好些了。」 「只是还得请吴太医仔细瞧瞧,他到底是为什么吐了,最近的饮食方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我也好吩咐厨房仔细些。」 说完见吴哲没有跟上,转过头才发现他正一脸莫名地看着周氏,小声问道:「不是说是少夫人突发呕吐之症,所以叫我过来吗?这……到底谁是病患?」 周氏:「……」 一屋子的人这才明白是刚刚下人无意传错了话,闹出了误会。 阮芷曦也总算明白,周氏刚才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神情了。 她觉得好笑又有些尴尬,等吴哲给顾君昊看过诊之后亲自将他送了出去,生怕周氏拉着她跟她说生孩子的事。 顾君昊自重生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父母能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 此刻见周氏脸色不好,他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宽慰道:「娘,您别担心,我……」 话没说完,周氏瞪了他一眼:「你吐个什么劲!」 然后气冲冲地转身便走了。 顾君昊:「……」 阮芷曦从阮家离开之后,阮劭安和曹氏就大吵了一架。 第35章 阮劭安质问曹氏到底让馨儿做了什么,要给她这么多银子。 曹氏坚称她没给馨儿那么多,谁知道那些银子是哪儿来的,说不定都是阮芷曦自己瞎编的呢。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阮劭安连晚饭都没回来吃。 曹氏满心气恼,等长子阮振裕从外面回来后还跟他说起这事。 阮振裕正拿起茶杯准备喝茶,闻言两手轻颤,已经揭起的杯盖不小心又掉了回去,磕在杯沿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曹氏正在一叠声地埋怨阮劭安,并未注意到这些许动静,口中仍旧嘚嘚嘚不停地说着,连带着阮芷曦也一起骂了半晌。 阮振裕重新将杯盏端稳,神色晦暗地低头喝了口茶,听她说了许久来回来去都是那些话,打断道:「娘,大姐可还说什么别的了?」 「别的?说这些还不够吗?还要说别的?」 「你是没看见她今天那个样子!还敢威胁我跟你爹!要不是你爹当初把她生下来,我又好劝歹劝地让你爹答应把她送去了国公府,她能有今日吗?」 「这倒好,在国公府享了十几年的福,现在倒在我们面前拿起乔来了,真当自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呢?」 阮振裕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杯里并不存在的浮沫,心不在焉地看着面前的地板,也不知听没听见她说的话。 曹氏见他问过一句之后就不吭声了,皱眉道:「你想什么呢?」 阮振裕回神:「哦,没想什么,我就是觉得……这没什么意外的。」 「我早说过,大姐是国公府养大的,与咱们注定不亲,不可能仅凭着那点血脉就一心帮着咱们。」 「您和爹虽然一直在她耳边强调她是咱们阮家的女儿,不是伯父伯母亲生的,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 「可她终归是在国公府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日子,被人叫了十几年的大小姐,哪还能真的分得清啊?」 「就算能分清……心里肯定也不愿意承认。」 「呸!」曹氏啐了一口,「这是她想不承认就不承认的吗?她生来就是阮家的人!她的命都是她爹给的!要是没她爹,哪儿来的她?」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也清楚,阮芷汐有国公府撑腰,若是真不愿搭理他们阮家,他们也没什么法子。 这些年他们之所以一直在她耳边念叨,提醒她记得自己的出身,不就是怕时日长了她忘记了,彻底融入到国公府的生活中,不再听阮家的话,为阮家谋利吗? 可从今日她的反应来看,她还真有跟阮家划清界限的打算了。 不仅有这个打算,还把责任推到了她这个继母身上!这是让她最为恼恨的。 曹氏又开始骂骂咧咧地咒骂起了阮芷曦,一顿饭都没停。 阮振裕偶尔应和几句,吃完饭后就走了,一路回到自己院中。 ☆☆☆ 国公府,姜管家脚步匆匆来到书房,在镇国公耳边低语几句。 阮劭东眉头一拧,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馨儿已经死了?」 前几日阮芷曦来告知他有关宣平侯世子的事之后,他立刻就让人去处置了馨儿。 这样一个能收受钱财勾结外男引诱自家主母的下人,没准转头就能做出污蔑家主的事来,说当初是芷汐自己勾引宣平侯世子的。 就算在京城附近她不敢,怕被国公府和顾家阮家追杀,但等被卖到了远处,心下不服的时候,谁知会不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哪怕山高路远,这些谣言传不到京城,阮劭东也不希望自己侄女在任何地方被人这样诟病,更不愿她承担任何来日被人指 摘的风险。 这样的下人当时就该直接打杀了,芷汐心软,没这么做,只是将她发卖了,那他就来当这个狠心人,给她解决掉后患。 可派去的人却传回消息,说他赶去时馨儿已经死了。 牙行收到大户人家发卖的奴婢后一般会根据这个家奴犯了什么事而决定接下来将他卖去哪里。 像馨儿这样相貌端正又识字的,若是没犯过错,只因主家家道没落了才被发卖,那极大可能会被再卖到别的大户人家做婢女,没准还能有更好的出路。 可她是因为偷盗财物被发卖的,有这样的前科,就绝不可能再走这条路了,不然回头她若又犯下同样的事,那牙行的名声也要完了。 所以她被带走的当天,就被牙行送出了京城,要远远地卖到别处去,八成是哪个偏远地方的勾栏瓦舍,运气好给人做些粗活,运气不好沦为娼妓也是有可能的。 「阿卓追上去的时候馨儿已经被一家青楼买走了,他后来去了那家青楼,里面的人告诉他馨儿被卖进来的当天就投缳自尽了。」 「但是阿卓打听到馨儿的尸体埋在哪里,将人挖出来仔细看了看……」 第36章 姜管家说到这声音更低几分:「是被勒死的,并非投缳。」 阮劭东已经猜到了,皱眉问道:「谁杀的?」 阿卓既然已经赶回来复命,那想必是已查清了动手之人。 果然,常管家回道:「宣平侯府的两个下人,都是宣平侯世子身边的亲信。」 馨儿被卖,收买他的人一定会心慌意乱,猜测是不是自己与她勾结的事情被发现了。 勾引已婚妇人本就是背德之事,何况阮芷曦是镇国公的亲侄女,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如果有人比国公府还急着动手杀了她,那也只有藏在背后收买她的人了。 阮劭东并不感到很意外,但还是十分不悦,可这一肚子的火又没处撒。 此事涉及阮芷曦的名声,不便宣之于口,也就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而他明知是宣平侯世子骚扰了自己侄女,却也没法以此为由直接惩治他。 心里正憋闷的时候,下人前来通禀,说是二老爷来了。 这句话就像是个火苗,噌的一下点燃了阮劭东强压着的怒火,让他拍案而起:「他还有脸来?」 阮劭安虽然时常被自己的大哥训斥,但从没有像今天这般被斥责的如此严厉。 他在镇国公府的书房里被骂了整整半个时辰,出来时头都抬不起来,只觉得周遭下人都在偷偷打量自己。 刚才大哥骂的那么大声,肯定被这些人听到了,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 他怀揣着这份羞恼狼狈地离开了国公府,待回到阮家之后,这羞恼就变成了无边怒意,随着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曹氏脸上。 曹氏与他成亲这么多年,虽然发生过大大小小不少口角,但从未被他打过。 这一巴掌直接把她打蒙了,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打我?」 阮劭安额头青筋凸起,五官都因为恼怒而变形,显得面目狰狞。 「打你?我还想休了你呢!」 「你说你没让馨儿做什么,也没给她那么多银子,那她的银子到底是哪儿来的?」 「她一个下人,整日守在芷汐身边,从没做过别的什么能挣钱的事,这银子若不是你给的,难道是芷汐自己给她的吗?」 「你要是真的什么都没让她做,大哥为何会如此生气,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若不是抓到了把柄,他会为了一个下人动这么大的气,让我这个二老爷这么难堪吗?」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说话时身体下意识前倾,嘴里喷出一堆唾沫星子。 曹氏面颊高肿,从他这几句话里总算听明白了,闹来闹去还是为了馨儿的事! 他们先前本就没能把这件事说开,留下了积怨,如今加上这一耳光,顿时让她风度全无,嘶喊一声扑了过去。 「说是我给了馨儿银子你倒是拿出证据啊!府里的开销每一笔都记着呢你倒是去查啊!她家变化那么大,总不能是我拿自己嫁妆补贴的吧?」 「国公爷骂了你你转头就回来骂我?那你倒是说说他们抓着什么把柄了!说说我到底让馨儿干了什么啊!」 她声音尖锐,边说边拉扯着阮劭安的衣襟。 阮劭安不防,被他扯得衣襟散乱,发髻都晃歪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拽开,盛怒的女人力气却极大,一时间竟拽不开。 「你这疯妇!」 他说着扬手又打了她一下,口中咆哮:「谁知道你让馨儿做了什么!总归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了!不然大哥为何只一味骂我,却不说明原因?」 「我看八成是你要害芷汐,还没得逞就被他发现了!」 「若真让你得手了,他可就不是骂我这么简单了!」 两人各执一词,争吵的越来越激烈,最后索性扭打在了一起,下人拉都拉不开。 有人赶忙去请阮振裕回来,另有人去了阮芷嫆的院子,顾不上她还在禁足,让她赶紧去劝一劝。 如今府上除了正在打架的那两位,就只有她一个主子了。 阮芷嫆听说阮劭安夫妇动了手,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爹爹虽然跟母亲时有争执,但从不会动手打她的!」 下人嗨呀一声:「那是以前,现在两人真的打起来了!听说还是为了馨儿的事!二小姐您快去劝劝吧,奴婢们拦不住啊!」 阮芷嫆皱眉,慌慌张张地向正院跑去,赶到时就见曹氏正一把挠在了阮劭安脸上,留下了几道刺目的血痕。 而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一侧面颊红肿高耸,上面还留着几个显眼的指印,一看就是被人掌掴的。 两个人都形容狼狈,却谁也不肯先停下来,你挠我一下,我踹你一脚,就像两个市井上的泼皮无赖,边打边骂,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端庄自持的模样。 第37章 阮芷嫆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道,声音很小,旁边的人根本就没听清。 阮芷嫆虽然从小就嫉妒自己的大姐,但并不畏惧她,甚至还有几分不屑。 因为大姐虽受国公府的宠爱,却始终跟她一样只是伯父伯母的侄女而已,归根结底还是要受制于阮家,受制于他们共同的爹娘。 而她是阮家的二小姐,纵然父亲与她并不亲近,但在娘心里,她比大姐重要多了。 只要大姐还受制于她娘,那她就不怕她。 可现在爹娘却因为大姐大打出手…… 下人说是因为馨儿,但馨儿不就是被大姐发卖的吗? 只是这一次而已…… 只是这一次大姐没听爹娘的话,整个阮家就乱套了。 那如果……她以后都不听话了呢? 阮芷嫆打了个冷颤,下意识退后半步。 下人见她来了半天却不上前,催道:「二小姐,您倒是去劝劝啊。」 阮芷嫆缓缓摇头:「没用的……」 她劝不住的,只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的。 阮芷嫆胸口闷胀,觉得口鼻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半天上不来气。 她猛地转身,又跑回自己院中,反锁房门,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 翌日,观江在顾君昊回家前与他在一家酒楼相见。 「大少爷,您交代给我的任务我怕是完不成了。」 他沉声道。 顾君昊皱眉:「怎么了?」 观江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偷听,这才低声回道:「宣平侯世子昨日傍晚在柳泉巷被人套上麻袋狠狠揍了一顿,连带着他的随侍也被揍得鼻青脸肿。」 「要不是他们穿的衣裳不同,侯府的下人找来的时候都分不出谁是谁!」 顾君昊猜到了什么,面色一僵,心头猛然一沉。 观江知道他应该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详说了一番。 「宣平侯府门第不低,放眼整个京城,没几个人敢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而且他被打了也没声张,更没四处寻找打他的人,可见心里清楚是谁动的手,也知道自己理亏,不敢大肆宣扬。」 但赵坤身份高贵,又向来行事张扬,就算是犯了错,也绝不会因为理亏就咽下这口恶气。 除非他知道对方的身份比自己还高,惹不起,这才会忍下来。 「我猜少夫人前几日去国公府的时候,就已经把宣平侯世子纠缠她的事情告诉国公爷了。」 「但一来他们没什么证据,二来这种事不便拿到明面上来说,不然有损少夫人的清誉。」 「所以国公爷才用了这种法子,既是给少夫人出一口气,也是提醒宣平侯世子,让他以后离少夫人远点。」 「经此一事,以后宣平侯世子只怕再也不会靠近少夫人了。」 顾君昊呼吸凝滞半晌,才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但嘴上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确定……是国公府动的手吗?」 观江:「……您如果说确定的话,那我不敢保证。我当时猜到对方可能是国公府的人,知道国公府派出来做这种事的一定都十分警觉,我多看几眼都可能会被发现,所以赶紧就走了,过了很久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离开,这才又回去偷偷看了一眼。」 「但要确定的话其实也很容易,只要过几日少夫人应邀与沈夫人去城郊游玩的时候,看看周围有没有国公府的人保护她就清楚了。」 「国公爷若是知道宣平侯世子纠缠她,肯定会派人守在周围,不让闲杂人等靠近的。」 顾君昊知 道其实根本没什么印证的必要了,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观江见他面色疲惫,没再多言,躬身告退了。 顾君昊在房中呆坐片刻,神情恍惚,陡然间竟生出一股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他不明白有关于阮氏的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会跟前世完全不同。 若非先前几件攸关家国天下的大事都对上了,他几乎要以为那前世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了。 顾君昊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今日原本跟家里说有应酬,就不回去吃晚饭了,此刻听闻事情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也没心思再吃东西,坐了一会就起身回到了顾家。 ☆☆☆ 顾宅,阮芷曦正在正院陪着顾苍舟夫妇用膳。 周氏听说顾君昊回来了,眉头一皱:「怎么这么早?不是说今日有应酬吗?」 第38章 「说是大少爷都到地方了,对方却有事没来,所以他又回来了。」 下人答道。 「那他肯定没吃饭吧?」顾苍舟蹙眉,「快叫他过来一起吃点,别饿着了。」 阮芷曦闻言面色微变,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当没听见,低着头闷不吭声。 顾君昊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听说是父母让他过去,还是去了,想着多少陪他们吃一些。 他到饭桌前坐下的时候下人已经摆好了碗筷,周氏给他夹了一颗珍珠丸子到碗里,笑道:「你尝尝,味道如何?」 这句话他前几日刚刚听过一遍,此刻听见立刻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想法,下意识转头看向阮芷曦。 阮芷曦对他扯了扯嘴角,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我做的。」 她就怕顾君昊在家的时候吃了她做的饭菜又吐了,所以特地趁他不在的时候才下厨,哪想到还是赶上了,这可不怪她。 当着顾苍舟与周氏的面,顾君昊总不好把这丸子再挑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好在这次提前知道是阮芷曦做的,不像上次那么突然,他胸腹间虽然一阵翻涌,但还是克制住了,没有吐出来,吃完后还强撑着笑脸回了一句:「味道不错,很好吃。」 周氏脸上笑意更浓,将靠近自己和顾苍舟的几样菜都挪到了他面前。 「好吃你就多吃点!这些都是芷汐做的!」 顾君昊:「……」 用完膳回到汀兰苑没多久,顾君昊就说自己吃多了不消化,想去园子里走走消消食。 还特地跟阮芷曦说这个季节蚊虫多,让她不用跟着了。 阮芷曦自然是「体贴」地答应下来,没有跟随,让他自己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顾君昊从外面回来,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也不知他是用这段时间凭着自己强大的毅力把刚才吃下去的不合口味的饭菜消化掉了,还是偷偷找地方吐掉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回来了。 不过不管是哪种,阮芷曦都不在乎。 她做饭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厨艺在外人眼里「循序渐进」的进步,然后时不时给镇国公夫妇送些好吃的过去,至于顾君昊喜不喜欢,并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夜色渐沉,两人在床上躺了下来,各自占据着自己的半边,挺尸式睡眠。 但这一晚,顾君昊却睡得格外不踏实。 他在睡梦中再次听到了兵戈之声,刀枪剑戟带着血光不断碰撞,伴随着厮杀及惨叫声,敌我难分。 一场皇位的争夺,一场蓄谋已久的谋逆,将所有人都推上了风口浪尖,将大齐的太平盛世一夜打破。 他和沈枞带着年幼的太子一路躲避晋王的追杀,逃回了京城,本以为这代表着乱局的结束,代表他们没有辜负陛下临终的嘱托。 可眼看着成功在望的时候,他却被自己的妻子背叛。 阮氏透露了他的行踪,宣平侯赵坤带人闯入顾宅,刀架在顾父顾母的脖子上,逼问他太子的下落。 一边是自己的爹娘,一边是年幼的太子以及先帝的信任与嘱托。 忠与孝,两难全。 但是爹娘没有让他选,没有让他为难。 他们自己撞在了刀刃上,鲜血喷涌的到处都是,染红了他的眼睛。 这一路走来见过了那么多血,那么多的尸体,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害怕了。 可是在这一刻,巨大的恐慌还是席卷了他,他还是因为惊惧而颤抖,嘶喊。 他像是缺水的鱼,濒死地躺在岸边,无力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喘不上气,痛苦地挣扎着从梦中惊醒。 直到睁开眼的那一刻,他才仿佛被人一脚踢回了水里,终于找回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气。 冷汗打湿了衣裳,在夏日的夜晚带来一身黏腻。 与之相反,身旁的人呼吸均匀绵长,姣好的面庞上是沉静的睡颜,一看就睡得十分安稳。 他看着那张脸,内心的厌恶及憎恨再次升起。 就是这个女人,上辈子害得他家破人亡,而现在她却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睡得如此香甜。 尽管知道今生那一切还没发生,知道现在的她或许还没有想到那么长远以后的事,没有伤害顾家的意思,但他没办法冷静理智地对待,没办法因为这个就告诉自己她是无辜的,不能因为上辈子的事情迁怒她。 他恨她,恨不能她去死! 本想着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她一定会跟宣平侯世子有染,等他抓到了把柄,就可以理智气壮地处置她,最不济也能休妻,让她离开顾家,离爹娘远远的。 可现在事情的发展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摆脱这个女人,甚至可能……永远都摆脱不掉了。 第39章 那前世的事情是不是终究还是会发生?她最终还是会害死他,害死他爹娘? 梦中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顾君昊呼吸一滞,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要是她死了就好了。 要是她现在就死了就好了! 顾君昊咬紧了后槽牙,稍稍撑起身,向熟睡 的女人靠近,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半拢着向女人纤细的脖颈握了过去,那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隐约跳动。 他真的想杀了她,如果不用担心她死后会带来的各种麻烦,他一定要亲手杀了她方能泄恨! 可他知道不能,知道阮氏若死了,国公府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一旦让他们发现她并非意外亡故,而是他从中动了手脚,那他们肯定不会放过顾家的。 顾君昊不怕自己去死,但他不能让爹娘因为他而被国公府迁怒。 他不想再让他们为自己流一次血,受一次伤,不想他们再出任何事了…… 绷紧的手指无力地垂下,顾君昊心中万般不甘,却也知道此时不能对阮氏出手。 随着这松懈的手指同时松下来的还有一直憋着的那口气,轻飘飘地呼在阮芷曦的脸上,将她面颊边一丝散落的头发吹动。 阮芷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脸上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睡梦中下意识抬手想将那东西蹭开。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顾君昊吓了一跳,立刻撤回手想躺回去装睡。 可他半个身子都靠一侧手肘撑着,这一撤就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往下一倒,扑在了阮芷曦身上。 阮芷曦睡的迷迷糊糊的忽然被重物一压,一口气还没来得及从口中喷出来,嘴也紧跟着被堵上了。 睁开眼就看见顾君昊躺在自己身上,与她四唇相接,一只手还隔着被子搭在她胸前。 阮芷曦在这个世界的初吻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一时间动也不敢动,不知是该回应他还是如何,只能在黑暗中跟他大眼瞪小眼。 顾君昊此刻心中也是天人交战,名为「理智」和「去他的理智」的小人儿短短瞬间在脑子里大战了八百回合。 他知道眼下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要解释,装作自己是想与她行房才会三更半夜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有前世的记忆横亘在中间,他碰阮氏一下都觉得恶心。 但最终理智小人儿还是占了上风,他硬逼着自己伪装出与阮氏亲近的样子,免得露出马脚。 可强悍的理智终究还是没能拗过身体的本能,才试探着轻轻动了动唇瓣,他胸腹间就又是一阵翻涌,转过头再次哇的一声吐了…… 阮芷曦:「……」 「怎么又吐了?」 周氏站在床边,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面露担忧。 上次顾君昊吐的时候太医说无甚大碍,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这才短短几日啊,就又吐了,怎么也不像是无碍的样子。 阮芷曦心说她若知道光今日顾君昊就不止吐了一回,那估计更得着急了。 晚饭时候顾君昊碍于顾苍舟和周氏的面子,吃了不少东西,可刚刚他吐的时候却没吐出什么来,只是呕出了一堆酸水,可见之前去花园「消食」的时候就已经吐过一次了。 今天那顿晚饭对他而言可能跟服毒没什么区别,他却硬是能逼着自己吃下去,还忍到独自去花园时候才吐,也是厉害了。 吴太医今日在宫中当值,请不来,他们便请了另一个时常给顾家看诊的大夫。 那大夫看过后说的话跟上次吴太医说的差不多,周氏听后非但没放下心来,反而更加着急。 「既然没事,那为什么总是吐呢?前几天刚吐过一回!」 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可能是之前的症状还没彻底缓解,让再养养看看。 周氏无法,只得留下方子让人去抓了药,给顾君昊服下了,想着这几日再观察一番,若还是不好,就再请吴太医来看看。 夜已深,她也不好一直留在这里,叮嘱阮芷曦多多照顾顾君昊,便又回到了正院。 下人熄灭烛火后也退了出去,房中再次只余顾君昊与阮芷曦二人。 阮芷曦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并没有立刻睡去。 身旁的人也没睡,安静半晌后转头看向她,头颈与枕头摩擦发出窸窣的轻响。 「我近日……」 「肠胃不好。」 阮芷曦代他说完了后面的话。 顾君昊:「……」 他真的已经极力克制了,可是对阮氏的厌恶已深藏于心,让他越发难以控制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看着女人冷淡的神情,听着她不带一丝语气的回应,知道自己这两次不正常的反应肯定多少引起了她的警觉,至少是让她不悦了。 第40章 他必须想办法尽快打消她的疑虑才行,不然她更不会露出马脚了。 顾君昊还想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现在的气氛,可又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无言以对,仿佛已经睡着。 但他们都知道对方并没有睡。 阮芷曦的确是不太高兴,但并不是针对顾君昊,而是对于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 如果顾君昊已经知道阮氏与宣平侯世子有染,因此厌恶她,那他又为什么要亲她呢? 既然是自己主动亲她,那为什么又吐了呢? 总不能是她长的催吐吧? 如果是这样,那顾君昊这几年岂不早该吐的肠穿肚烂了? 总之现在的情况让阮芷曦觉得十分莫名,脑子里冒出十万个为什么,却一个都解释不了。 而带来这一切困扰的,都是这身体的原主人阮氏。 若非阮氏春心荡漾有了不轨的心思,没有从最初就明确对宣平侯世子表示拒绝,还收了他的松子糖甚至答应他去荷花宴,那也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 即便顾君昊再怎么吐,她也可以确定与自己无关。 可现在她什么都确定不了,这种对于现状的不了解让她有些烦躁,气恼阮氏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她。 阮芷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恢复了平日里温婉的模样,声音甚至比往常更轻柔几分。 「睡吧,大夫刚才还说让你好好休息呢。」 虽然不明白顾君昊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奇怪,但他如果真的已经知道阮氏跟宣平侯 世子有过来往,那现在的日子对他来说确实不太好过。 当初阮芷曦知道渣男劈腿,还能立刻跟他分手,让他从自己眼前彻底消失。 可在这个封建社会,阮氏又有镇国公府做靠山,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顾君昊是绝不可能休妻的。 至于和离…… 阮芷曦不会主动提出,就算顾君昊提了,她也不会答应。 她现在还需要这个身份。 同情顾君昊是一回事,以让自己陷入窘境为代价成全他又是另一回事,她没有那么无私。 不过一想到顾君昊心里可能对阮氏厌恶至极,却又不得不与她同床共枕,她就觉得他真是挺倒霉的,以后能让着他的她可以尽量让着一点。 顾君昊听女人这么一会就又换了一副语气,心说这做戏也做的未免太假了些,但他面上并未显露出什么,笑着点点头闭上了眼。 ☆☆☆ 「宋姐姐。」 阮芷曦一早来到沈家,见到了沈枞的妻子宋含秋。 前些日子宋氏给她下了帖子,约她今日去城郊游玩,那帖子是顾君昊直接给她带回来的,说明他已经应下了,她不好再推拒,便答应下来。 宋含秋已经收拾停当,就等她过来了,见她进屋笑着迎了上去。 「许久未见,妹妹怎的一点变化也没有?不像我,自从生下我家二郎,老的是一天比一天快了。」 阮芷曦笑道:「姐姐是在说笑吧?你哪里老了?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而且你不过长我三岁,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宋含秋及笄后便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沈枞,婚后第三年生下一对龙凤胎,一年前又诞下了次子沈志承。 而阮氏嫁入顾家五年却无所出,顾家人虽都未说什么,但京中已经有好事之人背地里胡乱编排起来。 宋含秋听她这么说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想起了这些烦心事,正想打岔换个话题,就见她让人拿上了几样礼物,都是给她那几个孩子准备的,每一样都十分贴心,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并非让下人随便应付的。 可见刚才那几句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不是在感怀什么。 宋含秋也就不再刻意回避,谢过之后跟她一起出了门,在车上百无聊赖的时候还说起了顾君昊。 「顾大人平日里看着呆板,没想到却是个细心的,见你整日待在家里,生怕你闷着,还特地让明渊叫我陪你出来走走。」 「沈明渊要是也能有他那个心思,那我可真是烧高香了。」 明渊是沈枞的字,阮氏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所以阮芷曦也不觉得陌生。 但她听到这句话,还是微微怔了怔。 顾君昊从没跟她说过是他主动请求沈枞让宋含秋陪她出来玩儿的,她还一直以为是宋含秋自己给她下的帖子。 可是以顾君昊目前对她的厌恶来看,他是不可能会这么「好心」的。 那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阮芷曦越发觉得莫名,尤其想到顾君昊可能已经知道阮氏与宣平侯世子有染。 第41章 如果知道,那他难道不清楚阮氏出门就有可能找机会与宣平侯世子见面吗? 明知如此,还主动给自己的妻子制造机会红杏出墙? 这是什么兴趣爱好? 宋含秋见她半晌不语,这才反应过来,哎呦一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他压根没告诉你是他让我陪你出来的吧?」 也是,如果跟阮妹妹说了,那大可直接让阮妹妹直接给她下帖子,又何必要从她这里拿帖子给阮妹妹呢? 宋含秋暗道自己这直肠子转不过弯,说漏了嘴,不过也没当回事,总 归这是显示他们夫妻感情和睦的事,又不丢人。 阮芷曦心里却已经恍惚明白了什么,笑道:「夫君确实没与我说。我近来碰上些烦心事,心情不大好,也不爱出门,让他……费心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冷笑一声:这小子是想借机找她出轨的证据好休妻吧??? 阮芷曦前不久才发卖了馨儿,虽然背后的原因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但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什么秘密。 宋含秋还以为她所说的烦心事指的是这个,叹口气劝道:「谁家还没几个劣奴呢?发现了赶出去也就是了,妹妹何必一直放在心上。」 「那丫鬟既然做出这等腌臜事来,那就是不在乎你们之间的主仆之情的,你付出再多真心也是无用。」 阮芷曦点头:「姐姐说的是。我只是……实在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今后想办法尽量避免。」 「这么想就对了,」宋含秋道,「而且往好处想你不过是花些银子识清了一个人的真面目而已,虽说她不值这个价钱吧,但早早打发出去总好过一直留在身边,等被吸干了血才发现强。」 阮芷曦轻笑:「姐姐果然比我想得明白,我今后得多跟姐姐学学才是。」 「嗨,我也就是年长你几岁,比你经历的多些而已。」 两人就这样一路絮叨着来到了京郊的华亭山,山上绿荫如盖,比城中凉爽了不少。 阮芷曦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出来玩,虽然猜到顾君昊的打算让她有点烦乱,但既然都已经出来了,想那么多也没用,还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番。 她今日特地让人多备了一匹马,上山后便改乘车为骑马。 她上辈子学了很多东西,但很少有什么是真正出于兴趣爱好才去学的,大多都是为了学业或者工作。 上学时候是不好意思开口让伯父伯母出资给她去学那些非必要的东西,工作之后则是没有时间去学。 仅有的一次骑马经历是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跟伯父和大哥一家去草原旅游,她颤颤巍巍地骑在马背上,表情僵硬动都不敢动,被大哥偷拍了一张照片,后来时不时就拿出来笑话她。 但阮氏自幼在镇国公府长大,国公府又是武将之家,她是学过骑马的。 虽然马术算不上精湛,但至少比阮芷曦强多了,最基本的骑乘还是不成问题的。 阮芷曦如今有她的记忆,就想试试自己以前不会的事,看能不能做好。 宋含秋也会骑马,还很会打马球,听说阮芷曦想骑马,今日就也带了一匹出来。 她熟练地翻身跨上了马背,见阮芷曦动作有些生疏,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许久未曾骑马忘记了吗?」 阮芷曦讪讪地笑了笑:「确实许久未骑了……」 阮氏近两年都没骑过马,她自己更是一辈子只骑了一次,还只是在马背上坐了一刻钟,自始至终没敢跑。 即便有阮氏的记忆,可她毕竟缺乏实操经验,心里又感到畏惧,便有些放不开手脚。 阮芷曦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恐惧,深吸一口气,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翻上马背,顿时皱了皱眉。 这马可比她之前在草原上骑的那匹大多了,骑上来感觉好高啊! 宋含秋见她确实有些紧张,也没催,带她一起先慢悠悠地在山上走了走。 华亭山风景很好,是京中许多女眷游玩踏青的首选之地。 镇国公府在这里有一座庄子,作为陪嫁给了阮氏,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远,待会他们若是玩累了,还可以去庄子上歇一歇。 阮芷曦虽紧张害怕,但多少还是比第一次骑马时强些,溜达了一会就觉得好多了。 她试着小跑几步,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之后终于露出了笑脸,速度渐渐快了起来。 山风从耳边吹过,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觉得新奇。 「好快啊……」 她迎着风笑道,声音里透着愉悦。 宋含秋闻言失笑:「这就算快了?那妹妹可真是很久没骑马了。」 第42章 阮芷曦所谓的快对她而言也就是比小跑快那么一丁点而已,根本没什么区别。 她说着挽了挽手中缰绳,对阮芷曦挑了挑眉。 「让你看看什么叫快!」 话音落,两腿轻点马腹,驾的一声冲了出去,一转眼就已经在数丈之外。 阮芷曦知道宋含秋的马术很好,但亲眼见到还是目瞪口呆。 明明都是骑马,但是跟宋含秋一比,她骑的就像是只小毛驴,太对不起身下这匹马的血统了。 可是尽管羡慕,她也不敢贸然去追,免得把自己摔着。 骑马毕竟不像开车,既没有安全带又没有安全气囊,在彻底熟悉这项运动之前,她是不会轻易涉险的。 阮芷曦轻叹一声,抚了抚马儿的鬃毛,低声道:「对不住啊,司机驾驶水平有限,不敢超速,你就凑合……」 话没说完,眼角余光扫到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她不怕蛇,但不知道现在骑的这匹马怕不怕。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闪过,马儿就用实际反应告诉她,它很怕! 幽深的山林里,只听一声嘶鸣声骤然响起,阮芷曦身下的马匹扬起前蹄,人立而起。 阮芷曦险些被它甩下去,危急时刻凭着本能夹紧小腿并死死抓住缰绳,这才把自己险险挂在了马背上。 跟在后面不远处的下人惊呼一声「少夫人」,立刻便要上前救下她。 可受惊的马匹不待他们靠近便已狂奔出去,他们只能紧紧坠在后面。 宋含秋是陪阮芷曦出来散心的,自然不会把她丢下太远,自己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就放慢速度打算停下来等她了。 哪想到刚刚勒了一下缰绳,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转头看去,见刚刚还小心翼翼不敢让马匹放足奔跑的阮芷曦竟然追了上来,没一会便到了近前! 她轻笑一声,道:「可以啊,你……」 话才刚开了个头,却见阮芷曦速度丝毫不减,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口中随着马匹的颠簸发出一阵「抑扬顿挫」的呼喊。 「啊啊啊我的妈啊、啊、呀!我再也不骑、咦、咦马了,快停嘤、嘤、嘤下啊、啊、啊!!!」 阮芷曦是哭着从马背上下来的,不是她自己想哭,而是马匹狂奔时的速度太快,她的眼睛不受控制的迎风飙泪。 听霜听雨骑着马从后面追赶上来,不待马匹停稳就翻身而下,越过众人来到她身边。 「少夫人,你没事吧?」 两人急的眼睛都红了,拉着她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 宋含秋也赶忙上前,焦急地看着她:「吓着了吧?都怪我!没事骑那么快做什么!」 她不知内情,还以为阮芷曦是为了追她才会跑这么快。 阮芷曦扶着路旁的树干干呕了几声,无力地摆了摆手。 「跟宋姐姐无关,是刚刚……有条蛇忽然冒出来,我的马受了惊吓。」 宋含秋听了松了口气,但仍旧担忧。 「那你怎么样?难不难受?要不要去庄子上歇歇?」 阮芷曦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缓过一阵之后摇了摇头。 「没事,就是刚才……马颠的太厉害了,我有点反胃。」 说完又勉力笑了笑:「还好我早上没吃太多,不然这会估计全吐出来了。」 宋含秋见她还有心思玩笑,应该是无甚大碍的,这才放下心来,又看了看周围一众国公府的护卫。 「还好有人保护你,不然刚才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阮芷曦刚刚惊慌之下把什么马术都忘了,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抓着缰绳趴在马背上失声尖叫。 她那匹马血脉纯正,狂奔起来顾家的下人连跟上都很困难,更别说出手相救。 好在阮劭东因宣平侯世子的事派了人暗中守在她周围,这些人见她遇险,第一时间冲了上来。 离得最近的侍卫马术精湛,打了个呼哨也不知从哪里唤来一匹骏马,与她并行一段之后腾空跨到她的马背上,强行勒停了马匹。 阮芷曦劫后余生,也对刚刚救下她的人万分感激,看着那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侍卫道:「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刚才可能真就危险了。」 小侍卫腼腆地低着头,拱了拱手。 「大姑奶奶不必言谢,国公爷让我们保护你,这是应该的。」 阮芷曦知道自己除了一些财物之外,也给不了他们什么其他奖赏,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回道:「在下阿卓。」 「阿卓,」阮芷曦点头,「我记下了,等回去我就跟伯父说一声,让他奖赏你。」 第43章 说着又看向周围:「还有你们,也辛苦了,我都会跟伯父说的。」 众人拱手道谢,确定她无事之后便又退了下去,隐在暗处,若非刚才他们曾经现身,谁也看不出四周有人,就连马匹不仔细找都看不见。 阮劭东不是不能直接给阮芷曦安排护卫,但阮氏已经嫁到顾家五年,早已是顾家人。 他是阮氏的伯父,认真说起来镇国公府连阮氏的娘家都算不上,在侄女嫁人多年后忽然给她安排护卫,总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然会显得很奇怪,让人以为是顾家怎么欺负了阮氏,或是没能照顾好阮氏。 可是关于宣平侯世子的事又不能说,所以他只能把这些护卫安排在了暗处,让他们私下保护阮芷曦。 若是真像刚才那般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冒出来,也可以说是之前就一直有此安排。 阮劭东用心良苦,阮芷曦心头微暖,打算待会钓几条鱼带回去给他做道鱼羹。 经此一事,她暂时是不敢骑马了,便跟宋含秋商量去河边钓鱼。 宋含秋出门前答应自家几个孩子钓鱼回去给他们吃,听闻此言立刻应了下来,两人便一道去了河边,直到晌午时分才去庄子上用了饭,下午又玩了一会才回京城。 阮芷曦没有直接回顾家,而是带着鱼先去了一趟国公府,让下人帮着把新鲜的鱼处理了,按照厨娘教的方法做了鱼羹,在晚饭时端到了阮劭东夫妇面前。 与此同时,观江则回到了顾宅,趁着阮芷曦不在,将白日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君昊。 顾君昊听完之后眉头微蹙:「她会骑马的,就算两年没骑过,也不至于如此生疏吧?」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观江道,「也可能是那匹马受了惊,忽然发了狂。但我离得远,实在看不清,只知道马忽然就冲出去了。少夫人她……一骑绝尘,鬼哭狼嚎,惨不忍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根本不会骑马呢。」 国公府的下人警觉,为了防止被发现,他是一早就藏到华亭山的。 就这样他还不敢藏在离山路太近的地方,免得那些侍卫清查周遭环境的时候发现他。 顾君昊眉头拧得更紧,脸色铁青,许久没有说话。 观江确定了阮氏身边有国公府的人护卫,那也就说明她确实已经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国公府。 可是……她怎么会说呢? 前世她明明与宣平侯世子暗中往来,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怎么今生…… 顾君昊百思不得其解,正头疼间,脑中忽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令他眸光一紧。 难道……阮氏也重生了? 是不是她重生后察觉到他可能也记得那些前尘往事,所以刻意规避了? 这念头让顾君昊心头一沉,握紧了拳,牙关紧咬。 若是如此,那他要如何才能摆脱她呢? 他脸色越来越差,观江实在是不解,犹豫着问道:「大少爷,少夫人将此事告知国公府,不是正说明她跟宣平侯世子没什么吗?那您为什么还……如此不高兴呢?」 总不能是真的盼着少夫人红杏出墙才好吧? 顾君昊没法跟他解释,抬手捏了捏眉心,道:「你先下去吧,再有什么事我会叫你的。」 观江见他不愿多言,也没再追问,点头准备告退,离开前只问了一下自己今后的去向。 「那我还用装作去外面办事吗?」 他这几个月都以帮顾君昊办事为由待在外面,只偶尔借口汇报事情进展回到顾家。 现在既然已经确定阮氏跟宣平侯世子不会再来往了,那他留在外面也没什么必要。 「……不必,留在府里就好。」 顾君昊回道。 「是。」 观江应诺,躬身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房中陷入一片安静,顾君昊呆呆地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来回摩挲。 他得想办法印证一下才行。 印证阮氏跟他一样,也不再是从前的阮氏,而是从那一世回来的人。 「阿弥陀佛。」 周氏听说阮芷曦在山上差点坠马,好在有惊无险被救了下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那匹马以后不要骑了,胆子那么小,万一再摔着你怎么办?」 阮芷曦点头:「伯父也是这么说的,那马儿血统虽纯正,但从小被娇养着没见过世面,胆子小,让我要么换一匹,要么暂时不要骑了,等人驯好之后再骑。」 那匹马还是当初阮氏嫁过来之后不久她大哥阮振平送给她的小马驹,被送来后就一直养在顾家的马厩里,每日都有人精心照顾,吃着最好的饲料,饮着干净的泉水,皮毛油光水滑,刷的整整齐齐。 第44章 可惜阮芷曦对骑马兴趣缺缺,起初倒是新鲜了一阵,但很快就抛到了脑后,近两年更是碰都没碰过了,只有下人隔三差五带它出去跑一跑遛一遛,免得长一身肥膘。 好好的一匹骏马就这么硬是给养成了宠物,中看不中用。 「我觉得就这么把它丢到一旁未免太可惜了,就留在国公府让伯父找人帮我驯一驯,等驯好再骑。」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我自己也练练马术,两年未曾骑马,生疏了许多,不然今日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周氏点头:「国公府有驯马的好手,交给他们肯定能驯好的。至于马术……」 她说着看了看正低头喝茶一脸漠不关心的顾君昊。 「让君昊带你练不就行了,他马术也还不错。」 顾君昊呛咳一声,手一抖,差点把杯子砸了。 他虽是文官,但君子六艺,该学的也都学了,骑射自然也没落下。 虽然跟沈枞这样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武将无法相提并论,但放在寻常人里还是很不错的,教阮芷曦足够了。 而且马术教导需要贴身相伴,阮芷曦是个女子,像今日那种危急时刻被侍卫救一下还没什么,但若让侍卫这样教她马术,那是万万不可的,若要学肯定也要找个马术好的女子教她。 京城倒不是没有精通马术,且专门教习女子的妇人,但顾君昊就会,让他教不就完了?还能增进夫妻俩的感情。 周氏这个人看上去性子鲁直,其实心细如发。 她总觉得顾君昊与阮芷曦看上去虽恩爱如常,但平静的外表下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先前顾君昊总是往书房跑,要不是她强行把书房封了,他可能一个月里大半个月都不住汀兰苑。 虽然他每次都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但周氏还是觉得那都是借口。 若非如此,在出了馨儿的事的时候她也不会怀疑他了。 阮芷曦知道顾君昊肯定不愿意跟她贴身相处,主动开口道:「还是算了吧,夫君这么忙,哪好再让他为这种事费心。让听霜听雨教我就好了,她们也会骑马的。」 「那怎么行?」周氏道,「听霜听雨虽会骑马,但马术平平,真遇到什么状况怎么保护你?」 两个丫鬟赶忙跟着点头:「少夫人,我们真的不行。」 她们虽然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为了能在主子骑马的时候跟随在侧,也学过马术,但仅限于会骑而已。 若真是碰上今天白日那种事,她们哪里应付得来? 到时候把少夫人摔出个好歹,谁担待得起! 「那……那我可以让宋姐姐教我,她马术特别好!」 阮芷曦道。 周氏皱眉:「沈夫人家里还有几个孩子要照料,不好为了些许小事总去打扰她。」 「君昊再忙也总有休沐的时候,让他休沐时带你去不就是了?」 说着轻咳一声,瞪了顾君昊一眼,示意他表态。 顾君昊抿了抿唇,放下茶 杯:「我教你吧。」 这句话是对阮芷曦说的。 周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都定下来了,阮芷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笑着应下,又道:「我今日与宋姐姐在华亭山上钓了不少鱼,带回来好几条,刚才在国公府用了一条做了一道鱼羹,伯父伯母都说味道不错,明日也做给爹娘尝尝。」 她当着顾君昊的面提前说了,这样就等于直接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做饭,他若不想吐的话最好在外面吃完了再回来,免得又撞上。 周氏听了很高兴,笑道:「国公爷跟国公夫人都觉得好吃,那味道肯定很好,我可得好好尝尝。」 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言笑晏晏,房中一时间倒显得其乐融融,真是个和睦之家似的。 ☆☆☆ 翌日,阮芷曦为了确保万全,本想中午下厨。果不其然刚露出这个意思,周氏就说等晚上再做吧,这样顾君昊回来可以一起吃。 阮芷曦猜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并不意外,心道还好昨日提前让顾君昊知道了,等晚上她把鱼羹做好,估计就会有下人来报说大少爷临时有应酬,回不来。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顾君昊晚上竟然准时回来了! 饭桌上,周氏连夸阮芷曦的手艺好,自己喝着还不忘让人给顾君昊也盛一碗。 顾君昊跟上次一样,浅笑着捧场:「确实不错。」 阮芷曦:「……你觉得好就好。」 为了做戏,明知她今天要下厨他竟然还是回来了,这也是个狼人! 好在她今日只做了这一道菜,对他而言这顿饭或许比上次那顿要好些。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饭后便各自散去了。 第45章 顾君昊一直想找个机会试探一下阮氏,看她是否跟自己一样,是从嘉康八年或是别的什么时候重生回来的。 可那时他已经年近三十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嘉康元年发生的很多事都已记不清。 他仔细回想今年下半年曾经发生过的事,思来想去只记得七月底边关传来捷报,镇国公的长子和次子合力击退了来犯的胡军,给新帝带来了登基后的首次大捷。 除此之外竟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前世关注的事情太少了,一心扑在朝堂之上,除了那些与朝政有关的事,很难有什么能在他心中留下印象。 即便留下了,那些印象也很模糊,记不清具体的日子,也就无从提前安排。 顾君昊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法子能佐证自己的想法,只能比之前更加密切地关注阮芷曦的一举一动。 这日又轮到了他休沐,周氏一大早就催着他带阮芷曦去骑马。 顾君昊虽然心中不愿,但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也不会反悔,收拾一番便和阮芷曦一起出了门。 两人还是来到了华亭山,找到一片空旷的地方下了车。 这次带来的马十分普通,身材没有上次的高大,皮毛也没那么漂亮,但胜在温顺又沉稳,是周氏特地让人为阮芷曦准备的。 阮芷曦给马儿喂了一块豆饼,又摸了摸它的马鬃,跟它熟悉一番之后才转头看向顾君昊,低声道:「其实让听霜听雨教我就行,你在旁边跟着就好了。」 顾君昊笑了笑:「怎么?夫人是嫌我马术不好教不了你吗?」 阮芷曦:「……」 不,我是怕你待会吐我一身。 从上次险些坠马之后她就发现了,顾君昊对她似乎不再像以前那般小心谨慎。 以前他就算讨厌她,讨厌到恶心想吐的地步,也尽量维持着夫妻恩爱的样子,两次不小心当着她的面吐了之后都还试图解释一番,伪装成自己肠胃不好,生怕她多想 。 可现在他私下里面对她时越来越冷漠,偶尔还会忍不住像刚才那样冷嘲热讽。 阮芷曦大概能猜出一些,估摸着是那次阿卓他们救了她,让他发现她已经将宣平侯世子的事告诉了镇国公,他知道今后不可能再抓到她什么把柄,所以恼羞成怒了。 明知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有所往来,却又抓不到把柄拿不到证据,还得日日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晃荡,既不能休妻也不能和离,阮芷曦都有点同情他了。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又不是她自己想变成阮氏的。 「上马吧。」 顾君昊在她身旁冷声道。 阮芷曦点头,翻身上马,努力让自己放松一些,不要去想上次差点摔下去的事。 顾君昊紧跟着翻了上去,从她身后抓住了缰绳。 这个姿势十分暧昧,就如同从身后抱住了她一般。 顾君昊尽力让自己不要碰到她,可随着马匹走动起来,胳膊和胸膛还是免不了时不时跟她发生肢体接触。 好在阮氏只是疏于练习对骑马生疏了而已,他料想应该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把从前学过的马术捡起来了。 他没什么耐心,带着她慢慢地走了一段就小跑起来。 阮芷曦顿时有些紧张,整个身子都绷紧,身后跟她紧贴在一起的顾君昊很明显感觉到了。 他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害怕?」 至于吗?这才多快?还没真跑起来呢。 阮芷曦摇了摇头:「没……没事,我适应一下就好了。」 就这么慢慢跑的话,她…… 「啊!」 话音刚落,顾君昊就忽然加快了速度,吓得她惊呼一声。 「慢……慢点。」 她下意识往后靠了靠,缩在他身前,颤抖的声音和紧绷的肩头无疑不显示着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到惊恐。 这个女人竟然也会害怕吗? 顾君昊心道。 当初把宣平侯赵坤引入顾家,眼睁睁看着刀刃架到他爹娘的脖颈上,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她竟然也会感到害怕吗?? 深重的恨意从心底涌出,她越是害怕就越是让他产生了报复般的快感,驭马的速度越来越快。 跟在后面的下人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呼喊出声:「大少爷,大少爷!」 顾君昊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只一味带着阮芷曦向前奔跑,迎着风急速前行。 「停下……停下!」 阮芷曦闭着眼睛说道,声音因马匹的颠簸显得支离破碎。 身后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减速的迹象,带着她也不知跑出了多远。 阮芷曦又急又恼,再顾不得什么端庄贤淑,连名带姓地喊:「顾君昊!我让你停下听见没有!」 第46章 在这个年代里,直呼其名形同叱骂。 顾君昊握着缰绳的手一僵,双目赤红,咬着牙再次加速。 阮芷曦被颠的头晕眼花,再这么下去只怕顾君昊没吐,她先吐了! 她实在受不了,扭过身扯住他的衣襟:「再不停下我就亲你了!豆.豆.网。」 男人面颊一颤,猛地勒住了缰绳。 狂奔的马匹终于停下,阮芷曦狼狈地从马背上爬了下来,晃晃悠悠地走到路边,靠住了一棵小树,这才勉强站稳。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满是因惊吓而渗出的汗珠,面色更是白的吓人。 国公府的侍卫比顾家人快,第一时间围在了她身旁,急声问道:「大姑奶奶,你怎么样?」 阮芷曦顾不上说话,喘息着摆了摆手,稍缓过一口气之后抬脚向顾君昊走去。 顾君昊刚刚脑子一热做出了不妥的举动,此刻冷静下来便是后悔也已经晚了。 他以为阮芷曦是要过来骂他,斥责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哪想到女人走过来之后一声不吭,抬腿就往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这一脚正踢在他胫骨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顿时让他痛呼一声,弓着身子捂住伤处,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听霜听雨追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吓得赶紧冲了上来,一个把阮芷曦往回拉,一个挡在了她身前,怕顾君昊恼怒之下还手。 跟在顾君昊身边的观江观河也吓傻了,回过神亦挡在了自家主子身前,怕阮芷曦再上来给他一脚。 好在阮芷曦并没有这个打算,只是狠狠地瞪了顾君昊一眼就转过身,抬手擦了擦泛红的眼角,道:「回府!」 说着便朝马车走去,上去之后立刻就让车夫启程。 听霜听雨对视一眼,低声问道:「少夫人,要不要等……」 「等什么等?他不是很会骑马吗?让他自己骑马回去!」 阮芷曦怒道。 两个丫鬟跟随她多年,还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一时间也不敢再多言,点点头应了下来。 阮芷曦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她知道顾君昊的不容易,也已经尽量理解他忍让他了。 可眼下这一切又不是她造成的,她连自己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都不知道,凭什么要让她承担这些责任,被人如此欺负呢? 顾君昊被妻子绿了委屈,她难道就不委屈了吗? 她都快委屈死了! 明明在那个世界都已经升职加薪踢走渣男只差迎娶高富帅了,莫名其妙游着游着泳就跑这来了,还接了这么一个烂摊子! 她当初废了这么大劲用了这么多年才算是勉强摆脱了亲爹继母那一家子的阴影,一到这边却又是一堆焦头烂额的烂账,等于从头再来! 要不是她心态好,只怕早就崩溃了! 这些无人可以诉说的委屈此刻通通爆发出来,让她控制不住的红了眼,几欲落泪,只能把眼睛闭上,强行将泪水压了回去。 听霜听雨心惊胆战却又十分莫名,不知道大少爷跟少夫人之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大少爷忽然就骑着马狂奔起来,怎么叫都不停,还越来越快? 少夫人脾气向来很好,为什么停下之后却发了那么大的火,竟然还对大少爷动手…… 不,动脚了。 她们见阮芷曦情绪不好,想问又不敢问,只能憋着,就这么沉默无声地回了顾家。 直到踏入了汀兰苑,阮芷曦才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周围丫鬟大惊失色。 「去把书房的院子打开。」 她后面虽然没再说什么别的,但众人心中却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周氏就是嫌顾君昊总歇在书房才强行封了那个院子的,如今少夫人说让把那院子再打开,那不就是要赶大少爷去书房睡?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听霜秀眉紧蹙,上前道:「少夫人,那院子是当初夫人亲自下令封上的,如今只怕……」 「就说是我说的,有什么事直接让夫人来找我。」 阮芷曦打断。 顾君昊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顾君昊,既然两看相厌,那不如趁此机会分开住好了!免得同在一个屋檐下谁都不自在! 正好今日这件事能做个合适的借口,大不了她担个悍妇的名声,反正她也不在意。 听霜听雨急得不行,却拦不住她,眼看着她让人去开了那院子。 周氏正在房中翻看管事妈妈新递上来的账册,听闻顾君昊和阮芷曦回来了,眉头一拧。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这才去了没多久吧?」 第47章 严妈妈看了眼漏壶,点头道:「是啊,两个时辰都不到。」 周氏皱眉:「让人去问问怎么回事。」 派去的人还没走出院子,汀兰苑那边就已经先传来了消息。 一个下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却又不敢大声说话,似有什么不便启齿的事情,支吾着凑到严妈妈身旁,小声嘀咕了一阵。 严妈妈也不知听到什么,脸色一变,待她说完之后摆摆手让她退下了,俯身低声对周氏耳语了几句。 周氏听后只觉得胸口一滞,额头青筋突突跳了两下。 她扶着桌角站了起来,面色铁青:「真是一日都不让我省心!」 说完便向汀兰苑走去,遣退下人只留了顾君昊与阮芷曦二人在房中。 「到底怎么回事?君昊你去教芷汐骑马,为什么明知她害怕还骑得那么快,下人喊你你都不停?」 顾君昊低垂着头,未做解释,只道:「是我不对,我知错了。」 「明知是错为何还要去做呢?」 周氏声音扬起几分,气不打一处来。 以前她训斥顾君昊的时候顾君昊还会解释几句,有时觉得她说的不对,还会梗着脖子说什么也不认错。 但现在只要她教训他,他都会立刻低头,好像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周氏一度为此感到欣慰,觉得孩子大了懂事了,可现在这种态度反而让她越发恼火。 他反驳她的时候她好歹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现在她根本无从得知他的想法。 果然,说完这句话之后顾君昊又沉默下来,任凭她怎么问都不回应了,逼急了只说确实是自己的错。 周氏无法,只得放缓声音去问阮芷曦。 「汐儿啊,当时马上只有你们两人,你跟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好?君昊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动怒?」 阮芷汐的脾气她是了解的,如果只是因为骑马,她应该不至于这么生气,还让人开了书房的院子。 她被气得连面子都不顾了,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表示要跟丈夫分院而居,那肯定不单单是为了今天的事。 哪怕只是问清这个,多少也能猜到顾君昊今日如此失态的原因。 可阮芷曦却摇了摇头,冷淡的神情中又透着几分嘲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顾君昊道,「自从发卖了馨儿之后,夫君就怎么看我都不顺眼,或许把馨儿赎回来,他就高兴了吧。」 顾君昊猛然抬头:「???」 周氏:「……???」 面对周氏「你果然跟馨儿有什么」的质疑神情,顾君昊面色涨红,气的肩膀直抖:「你……你恶人先告状!」 他指着阮芷曦道。 「我恶人先告状?」 阮芷曦冷笑:「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是恶人了?我做错什么了?你这些日子为什么对我日益冷淡,刚刚在华亭山上又为什么明知我害怕还故意惊吓我!」 她一迭声问了一长串,顾君昊张了张嘴却回答不出来。 他没有证据,不能当着周氏的面说阮芷曦与宣平侯世子有染,自然也解释不清后面那些问题。 周氏看着他动了动嘴角却没说出话来,比他还急:「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难不成你跟馨儿……你们真的……」 「我没有!」 「没有?」 阮芷曦抢在周氏之前接过话茬。 「那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我嫁来顾家五年有余,自认孝顺公婆侍奉丈夫尽心尽力,并无不妥。」 「你早先待我还好好的,可自打馨儿被我提到身边做贴身丫鬟之后,就对我越来越冷淡,等我发卖了她就更是连个好脸色都没有。若说不是为了她,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 周氏跟着道。 顾君昊明知阮芷曦是在做戏,却又无法拆穿,一口气憋在胸口堵的要厥过去。 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干巴巴地跟周氏重复:「我跟馨儿真的没什么,她……她分明就是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阮芷曦轻笑一声,低声喃喃,脸上满是失望之色,用无力而又绝望的声音问道:「那我问你,馨儿家那么多银子是哪里来的?」 「……什么?」 周氏一怔,不明白她怎么会忽然说到这个。 顾君昊则瞬间就明白了她说这句话的目的,浑身气血顿时上涌,急冲上头顶。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我跟她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说着又去拉周氏的胳膊:「娘,你先回去,别在这里听她胡说八道!她根本就是污蔑我,想把脏水都泼到我身上!」 第48章 周氏却一把挣开,坐在椅子上不肯离开。 「我哪也不去!今日非把你们的事闹明白不可!」 阮芷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周氏。 「娘,馨儿是我从阮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您对她家里的情况可能并不是很了解。」 「她自幼家贫,全家上下除了她娘靠着给人缝补浆洗挣些口粮,就没谁有个正经活计了,这么些年一直都是靠着她的那些月例勉强度日。」 「可是……一个月前我察觉她总是背着我鬼鬼祟祟的,行为似有不对,就让人暗中调查了她一番。」 「这一查,竟发现近一年来她家里的境况越来越好,尤其是近几个月,里里外外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一转眼竟成了当地的富贵人家。」 「咱们府上给每个丫鬟的月例都是有定数的,我自己给了馨儿多少赏赐我也清楚,不可能会让她家里变成这样。」 「我心中有疑,但并未怀疑夫君,只觉得……或许是我娘家那边跟馨儿暗中勾连。」 「失望之下我找借口发卖了馨儿,想着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谁知……谁知那日夫君回来,听说我发卖了馨儿,竟大惊失色,连茶杯都打碎了。」 她说着抽噎一声,擦了擦眼角,看上去无限委屈。 「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可仍旧不愿随意怀疑夫君,后来娘家那边叫我回去的时候,我还……我还冒着激 怒父亲母亲的风险,问他们那些银子是不是他们给的。」 「父亲只以为我发现了什么,承认他们确实给过馨儿银子,但并没有给过那么多,为此他还跟母亲发生了争执,质问母亲是不是她给的。两人因此吵得不可开交,那样子看上去不似作假。」 「可这银子既不是我给的,也不是他们给的,那总有个来处吧?」 说到这她又看了看顾君昊,意有所指。 顾君昊怒不可遏,握拳道:「你这毒妇!」 说着便向阮芷曦走了过去,怒气冲冲凶神恶煞。 周氏赶忙伸手将他拉住:「你要干什么?还想当着我的面对芷汐动手吗?」 「不是,娘,我……我真的没做过那些事,也没给过馨儿银子!」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家的事的呢?」 阮芷曦问道。 「如果对馨儿家的现状不了解,听我忽然提起她家多出许多银子,应该跟娘一般觉得不明所以才对吧?」 「可你怎么一点都没觉得奇怪,一上来就咬定我是要给你泼脏水污蔑你,就好像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 周氏刚才也觉得这点有些奇怪,此刻听阮芷曦问出来,亦看向顾君昊等着他回答。 顾君昊被怒火冲昏的脑袋这才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了下来。 被算计了。 他心道。 他恨极了这个女人,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无法保持冷静,明明是那么明显的陷阱,他竟没看出来。 周氏左等右等等不到他的回答,越发心急:「你倒是说话啊!」 顾君昊心知自己已是百口莫辩,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我无话可说。」 一时让人分不清他是默认了,还是不肯承认但也懒得再辩解。 周氏见状颓然地垂下了肩膀,想帮自己的儿子开脱几句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芷汐,你今日受惊了,先在屋里好好歇歇,我……我单独跟君昊说几句话。」 说着带顾君昊一起离开了汀兰苑。 阮芷曦将她送到门口,又以心情不佳为由将下人们都留在了门外,自己回到房中。 她坐到妆台前,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通红的眼,抬手轻轻揉了揉酸胀的眼角,忽然觉得自己演技挺好的,刚才那一番演的她自己都快信了。 不过这么演戏也是真的累啊…… 她疲累地起身走到床边,重重躺了上去,闭上眼稍作休息。 ☆☆☆ 正院,顾苍舟也听说了今日华亭山上的事,与周氏并排坐在一起,看着沉默不言的顾君昊,想从他嘴里听到跟之前不一样的解释。 可最终还是未能听到什么,叹了口气愁眉不展。 周氏实在问不出什么,也不再问了,只道:「君昊,当初我跟你爹想给你定下镇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你起初是不愿意的,觉得有攀附权贵之嫌。」 「芷汐的身份毕竟有些特殊,说是国公府的女儿又不是,说是阮家的女儿但更像是国公府的女儿。」 「以国公府的身份,她配你绰绰有余,以阮家的身份,她却是配不上你的。」 第49章 「所以那时很多人家都犹豫,既因国公府的门第想娶她,又因阮家的门第嫌弃她,最后真正去提亲的,大多是些攀鳞附翼之辈。」 「那些自恃清高的,比如你,都不屑于这门婚事,好像谁娶了她就是丢了读书人的颜面。」 「你因此不同意这门婚事,你爹也劝我说不如算了吧,咱们家又不是真的要靠国公府什么,你堂堂状元郎,还怕娶不着媳妇吗?」 「是我坚持让你跟芷汐相看了两次,你觉得她知书达理,不似想象中那般骄横,这才应了下来。」 「可我也知道,从你娶她的那天起,就少不了要被人背后议论,说状元郎攀龙附凤,初入朝堂便结交权贵,为了巴结国公府甚至不惜把寄养在他们府上的假千金娶回了家。」 「可是君昊……娘也是一片苦心啊!」 「你性子耿直,纵然满腹才学,在春闱中蟾宫折桂拔得头筹,可这样的脾性,在官场上要得罪多少人?」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那些权臣们又向来排挤新贵,你那时备受先帝恩宠,若是不肯明确加入哪个党派,谁会容得下你?」 「便是先帝自己也时常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单靠着他的宠爱,你以为你真的就能实现自己的凌云壮志了吗?」 「我让你娶芷汐,并不是指望着国公府能助你平步青云,只要能让人畏惧,保你平安,这就足够了!」 她说着红了眼眶,眼中隐隐浮现泪光。 顾苍舟忙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抚。 顾君昊看着伤心的母亲,胸口钝痛,低声道:「我知道,娘都是为了我好。」 周氏点了点头,接过严妈妈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睛。 「这些年国公爷虽然明面上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可是与咱们顾家的来往却一直十分密切,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看重这门姻亲。」 「朝中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从没有人为难过你,你想做些什么,也往往比别人都顺利。」 「就连两年前郑王两家的大案,遇到那么多阻挠,到你手里还不是立刻就解决了,再没有人敢耽误隐瞒吗?」 「所以仔细说起来,其实你还是受了国公府的关照,得了国公府的好处的。」 「做人不能忘本,既然受了人家的恩惠,就要知恩图报。国公府也没什么别的需要咱们做的,只要咱们善待芷汐,让他们能放心就行。」 「可芷汐若是真的有什么错处,我也不会因为国公府就一味地偏袒维护她,但正如她自己刚才所说,这些年她孝顺公婆侍奉丈夫,并无什么过错,你若只是因为在外面被人嘲讽几句就冷待她,去亲近别的女人,那她也着实冤枉了些。」 「这门婚事说到底是我一力促成的,你若真是心有怨愤,那就怪我好了!」 顾君昊忙摇头:「我没有怪过娘,从来没有。」 娘是为了他才选择了阮氏,他也是相看过后亲口答应下来的,并不存在勉强他的说法。 只不过那时谁都没想到,阮氏最终会害了他们一家! 周氏皱眉:「那你近来为何对芷汐越来越冷淡呢?她刚才这样说的时候你并未反驳,可见这确实是真的吧?」 顾君昊低垂着头:「我……」 他我了半天,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氏看着他这般模样,只觉得身心俱疲,最后无力地摆了摆手。 「算了,你既然不想说那就先回去吧,想住书房也随你,我不管了。反正芷汐现在正在气头上,估计也不想看见你。」 「但是有件事你要记得,我顾家族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 也就是说她心里其实还是怀疑顾君昊与馨儿有什么。 顾君昊也没再解释,垂眸应了一声,躬身告退了。 ☆☆☆ 回到汀兰苑,阮芷曦正独自在房中歇着。 他要进去下人也不敢拦,但又不放心,抬脚便想跟进去,被他拦住。 「你们就守在外面,没有传唤不得入内,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少夫人说。」 他说着转身关上了房门,将一众下人挡在了门外。 听霜听雨面面相觑,却也不敢硬闯,只得守在门口,仔细听着房中动静,想着待会里面但凡传出点什么不对劲的声音就立刻冲进去。 顾君昊在正屋没见到阮芷曦,直本内室,进去后却发现女人竟懒懒地趴在床上,鞋都没脱,小腿耷拉在床外,姿势十分不雅。 「……你在做什么?」 他出声问道。 阮芷曦刚才其实就已经听见他进来的动静了,只是实在累得慌,懒得动。 此刻见男人已经走到近前,这才伸个懒腰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回来了?」 第50章 声音闷闷的,还透着几分倦意。 顾君昊刚才被她气的像个爆竹,好不容易才把怒火压了下去,此刻见到罪魁祸首不仅没有丝毫愧疚或是慌乱,还这般惬意地在这里休息,又差点气炸。 好在他刚才在她手里吃了一次亏,已经长了记性,没再那么鲁莽的发脾气,只是冷声道:「怎么?总算是露出真面目,不再做戏了吗?」 阮芷曦笑了笑,半倚在床柱上。 「彼此彼此,夫君不是也懒得做戏吗?既然如此,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何不真诚一点,做我们自己呢?」 「真诚?你也配说这两个字?」 阮芷曦对他的嘲讽一笑而过,直言道:「你之所以这么讨厌我,就是因为宣平侯世子吧?」 顾君昊头一次听她主动在自己面前提起宣平侯世子,神情再度僵硬,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抠进了掌心。 前世的耻辱,伤痛,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纷纷随着这几个字涌了上来,若非强自克制着,他现在已经冲上去要掐死这个女人了。 他正想说你还有脸提,就听她又道:「这件事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 阮芷曦说着将当初对镇国公和姜管家说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听上去有理有据,十分真实。 谁知说完之后顾君昊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比之前更加阴沉。 他下颌紧绷,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道:「你这套说辞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阮芷曦本来也没指望他一定相信,此刻见糊弄不过去,也无所谓,耸了耸肩:「爱信不信,随你吧。」 交涉失败,两人从这日起开始了分居生活,一个住在汀兰苑,一个住在了书房,除了去正院给顾苍舟和周氏请安或是陪他们一起用饭的时候,几乎从不照面。 阮芷曦乐得自在,偶尔抽空去国公府探望林氏与阮劭东夫妇,偶尔去沈家找宋含秋,跟她一起出门或是就在她家里陪着几个孩子玩,也能打发一天时间。 就这样到了七月底,一骑快马驰入京城,带来了边关的捷报。 去年年末趁着大齐先帝病危之时想趁乱进军边关的胡人被阮振平阮振康兄弟合力击溃,退败数百里,边境百姓欢腾,军心振奋。 这是文劭帝登基以来的首次大捷,他龙心大悦,对一众将领都进行了封赏,更是在朝堂上宣布要亲自犒赏三军。 这也就意味着边关的很多武将都可以进京受封,许久未曾回京的阮氏兄弟说不定也能回来了。 阮芷曦很高兴,宋含秋的喜悦也不比她少。 沈枞也是武将,虽然现在镇守在京城,可若边关敌军迟迟不退,战事久不结束,他保不齐什么时候也要被调遣过去。 如今边关大捷,也就意味着沈枞不用去了,她心底阿弥陀佛一声,对阮芷曦道:「妹妹,哪日有空陪我去一趟宝榕寺怎么样?」 「我之前在那里许了愿,若是边关大捷就去捐一百两香油钱,如今愿望达成,该去还愿才是。」 阮芷曦没有求神拜佛的习惯,但还是尊重别人的信仰,点头道:「好,我随时都有空,姐姐想去的时候叫我就行。」 两人约好了八月初三这日去寺里还愿,周氏听说后道:「我也很久没去宝榕寺了,听说慧持大师前些日子云游回来了,正好跟你一起去看看,找大师讨一杯禅茶喝。」 阮芷曦点头:「好啊,正好宋姐姐也说想去听慧持大师讲经呢。」 周氏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坐在她身侧的男人:「君昊那日刚好休沐吧?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去,反正你在家待着也没事。」 顾君昊:「……好。」 这些日子他一直睡在书房,母亲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肯定着急,这是想找机会让他跟阮氏和好。 虽然他知道这不可能,但也不会拒绝母亲的提议,不过是跟着走一趟而已,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几人的行程就这样定了下来,八月初三一早便坐车前往宝榕寺。 宝榕寺是京城有名的寺庙,香火鼎盛,他们抵达时寺内已经有不少人。 周氏本就有意给阮芷曦和顾君昊制造机会相处,让他们的关系能缓和一些,所以到了没多久便找借口留住了宋含秋,让顾君昊陪着阮芷曦四处走走。 宝榕寺占地甚广,寺内殿宇恢宏,景致清幽,位于佛殿后有一片茂密的紫竹林,更是许多香客每次来访的必去之地。 顾君昊与阮芷曦漫无目的的四处走着,从背影看上去相安无事,甚至还有几分往日里夫妻恩爱相濡以沫的样子。 但其实他们之间像隔着一堵厚厚的冰墙,谁也不待见谁,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不顺眼。 两人一路沉默无声,直到顾君昊遇到了几个也来宝榕寺上香的同僚,跟他们聊了几句之后又分开,阮芷曦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你去跟你的熟人一起走吧,不用陪着我,我自己逛逛就行。」 第51章 顾君昊看也没看她:「你当我愿意陪着你吗?要不是娘的吩咐,我一刻都不会跟你多待。」 阮芷曦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那可真是辛苦你这个大孝子了,只是不知道大孝子要这样委屈自己多久呢?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这一时半会的倒也没什么,可要是时间长了,一直没有子嗣,你说你该怎么办啊?爹娘会不会逼着你跟我行房啊?」 顾君昊还以为她是想要孩子,用这种话来胁迫他,差点被她恶心吐了,恨声道:「我是不会跟你生孩子的,你别做梦了!」 「谁想跟你生孩子啊?」 阮芷曦翻了个白眼。 「你这种刻板又无趣,二十多岁活得像八十多的,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好吗?」 顾君昊气的下意识站住了脚,咬牙看着她。 跟在后面的下人见状也停了下来,一个比一个紧张,生怕两人又打起来。 这里可不是华亭山,万一被人看见了,那不等他们回府,流言蜚语就要传遍京城了。 好在顾君昊生气归生气,却也知道场合,只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就继续向前走去。 经过刚才一番不愉快的斗嘴,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竹林。 这竹林许是常年生长在佛寺里,真有了几分禅意,阮芷曦进来后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静,放慢脚步走在幽深的竹径上,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她走着走着,隐约听到前方有细碎的低语声,原本也没在意,却无意听见了「镇国公府」几个字。 那说话的人声音清脆又有几分稚嫩,一听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虽然刻意压低了音量,却又因为背后八卦带来的兴奋而情不自禁的上扬。 「我听说边关战事根本就没有奏报里写的那么严重,不过是两三千胡人试探着闹事,想像以前一样抢点口粮回去而已。」 「镇国公府的两位公子为了立功,刻意夸大其词,让人觉得他们英勇善战,没了他们边关就要失守了。若真是如此,那不就是谎报军功吗?」 「应该不会吧,」旁边有人小声道,「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敢?」 先前那声音道:「咱们觉得不敢,可不见得人家就真不敢,史上武将功高震主肆意妄为的事还少吗?」 「何况早前就有人说过,镇国公府一门三代尽是男儿,这是阳盛之势。更有高人批言,说‘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我若是镇国公,就算为了避嫌也会主动交了兵权的,可他们明知流言四起却还把持军政这么多年,这本就不对劲。」 阮芷曦听着这些话,面色渐沉,胸口随着呼吸频频起伏。 阮氏自幼生长在镇国公府,跟国公府的几位兄弟和子侄们一起长大,亲眼看到国公府对他们的教导。 凡国公府男儿,启蒙后最先学的从不是自己的名字,也不是旁的什么字,而是「忠君爱国」。 这四个字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贯穿始终,永远被放在第一位。 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有不臣之心? 而这女子虽然自始至终用的都是「听说」「如果」「别人说」,细究起来似乎只是随口聊聊,并未断定国公府真就心怀不轨意图谋逆。 可这样的话让别人听去,会怎么看待国公府?若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他又会怎么想?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阮芷曦前世仅仅因为一个「不赡养父母」的谣言就被网上的键盘侠喷的差点连工作都丢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被人传出这样的流言,国公府又会怎么样? 顾君昊站在她身边,听着那些无理的猜测也皱了皱眉。 他虽然厌恶阮氏,但也知晓阮氏所做的那一切都跟国公府无关。 镇国公一生忠君为国,膝下几个孩子也都以报效大齐为荣,前世若非阮振平拼死为他们挡住了晋王兵马片刻,他跟沈枞根本不可能带着太子逃出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个在镇国公府长大,被镇国公亲自教导过的妻子会与叛贼同流合污,还害死了他和他的爹娘。 但无论阮氏做过什么,国公府对大齐的忠心都是毋庸置疑的。 好在陛下也是一代明君,分得清善恶忠奸,一直都对国公府信任有加,从未怀疑过他们。 顾君昊知道这些流言对国公府没什么影响,也懒得跟几个只知道闲言碎语的女子多费口舌,就准备带阮芷曦离开。 谁知还未动作,阮芷曦就已经大步绕过了前面的拐角,直接站到了那几个女子面前。 「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的,怎么不去瓦市说书呢?」 「你是亲自去了边关还是亲自上了战场,对那边的事这么清楚,连有多少敌军都知道?」 第52章 「从哪知道的?胡人告诉你的吗?还是那些有意挑拨我大齐君臣关系,巴不得大齐内乱的细作?」 站在竹林另一侧的是几个年轻女孩子,年纪都不大,阮芷曦基本都认识。 刚才说话的那个就是武昌伯府的女儿林芸葭,今年不过十四。 她的突然出现让这些女孩惊慌失措,下意识退后几步,将罪魁祸首林芸葭凸显了出来。 林芸葭面红耳赤,却又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对这个寄养在国公府的假千金低头,梗着脖子道:「我……我也不过是听别人说的,并没有质疑国公府的意思,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听别人说的?哪个人?说清楚啊,不然谁知道究竟真是别人说的,还是你以此为由凭空捏造谣言?」 就算是别人告诉林芸葭的,林芸葭此刻也不能把人家卖出来,不然就不止是得罪了镇国公府,还把对方也得罪了。 她又羞又恼,想辩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下人忙帮自家主子打圆场:「顾少夫人息怒,我家小姐只是随口说说,并无恶意。」 「随口说说?那我是不是也能随口说说你家小姐跟胡人勾结,恶意构陷大齐忠臣良将,意图败坏我大齐国祚?」 「我没有!你胡说!」 林芸葭怒道。 「我胡说?那你刚才又是在做什么?」 阮芷曦冷声道。 「小小年纪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背后嚼人舌根,不怕将来嫁不出去吗?」 「还说什么国公府三代尽是男儿就是阳盛之势,那要照这个说法,你们武昌伯府只有一个儿子,其他都是女儿,这难道是阳痿之势吗?」 话音落,周遭瞬间安静,紧接着响起一片倒吸气声。 阮芷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又瓢了,愣怔片刻,徒劳地纠正道:「阳衰……」 顾君昊:「……」 ☆☆☆ 「你放开我!」 阮芷曦一把将顾君昊的手甩开,揉了揉自己被捏痛的手腕。 刚刚她嘴瓢之后,顾君昊便抓着她一路疾奔,将她拉到了这处偏僻的角落里,还让下人守在了远处,不许人靠近。 「我只是不小心说错话而已,又不是故意的!」 她皱眉道。 「不小心?」 顾君昊气极反笑。 「是啊,你总是不小心,之前也是这样,我去净房的时候,你竟然……」 竟然说要帮他扶着! 后面这句他说不出口,咬了咬牙,心中对她更为厌恶,讥讽道:「说错话没什么,可你一个妇人,为什么说错的总是这样的话?你跟宣平侯……你们……」 他胸腹翻涌,又开始感到反胃,恨不能现在就让人打水来,把刚才拉过阮芷曦的那只手仔仔细细地洗干净! 阮芷曦本就在气头上,听见这句冷笑一声。 「我跟宣平侯世子怎么了?说啊?怎么不说了?」 「你……」 「我怎么样?告诉你顾君昊,无凭无据的事少拿来指责我,我不背这个锅!你既然拿我没办法,那就忍着!别一天到晚给我甩脸色,我不欠你的!」 「你不欠我?」 顾君昊哈了一声,眼中涌上血丝。 这个女人不仅背德不忠,还害得他家破人亡!现在却跟他说她不欠他的? 她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又在演戏? 顾君昊浑身颤抖,怕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忍不住对她动手,强忍着怒意甩袖离开了。 阮芷曦也气得不轻,抬脚将脚边一颗石子狠狠踢进了旁边的水池里。 石子坠入水面发出噗通一声轻响,紧接着消失无踪,只留下层层涟漪。 她没有立刻往回走,也没有叫下人过来,就这样四处寻找石子一颗接一颗地往水里踢,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我又不是阮芷汐!凭什么要受你的闲气?谁绿了你你找谁去啊!关我屁事!当我愿意当你媳妇啊?」 她愤愤地念叨着,将眼前石子踢完又转身去别处找,一回头却见顾君昊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怔怔地站在原地。 阮芷曦:「……」 顾君昊:「……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你听错了。」 阮芷曦道,说着向他走了过去:「你怎么又回来了?刚才不是……」 「你别过来!」 顾君昊面色剧变,猛地向后退了半步,眼中满是惊疑,还透着几分恐惧。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难怪……难怪只有你的事跟以前不一样了。」 第53章 他喃喃说着,自言自语,之后猛然转身,迅速逃离了这里,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一般。 阮芷曦追了几步没追上,眼见着他一阵风似的跑了,站在原地拎着裙摆上下喘气。 听霜听雨满脸不解,小跑几步来到她跟前。 「少夫人,您跟大少爷是怎么了?」 阮芷曦面色沉沉,抿了抿唇:「没怎么。」 心里却是一阵狂跳,一边思索如果顾君昊在别人面前拆穿她她该怎么办,一边把他刚才说的最后几句话好好咀嚼了一番。 ☆☆☆ 顾君昊心如擂鼓,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听不到看不到了。 他只是不停地狂奔,朝着自己母亲的方向跑去,可是到了她原本停留的那座佛殿之后却没找到人,便又疯了般的四处寻找,观江观河几乎跟不上他。 数月前他病愈醒来后,几经验证才确定自己昏迷时做的那个长达数年的「梦」是真的,他是真的在嘉康八年死了,又重生到了现在。 从那以后,他就决定今生决不能让那些事在重演,他一定要摆脱阮氏这个毒妇,保护好自己的爹娘,阻止晋王的阴谋。 但他也知道从自己重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事事都和以前一样,他每做出的一点改变,都可能会导致事情的结果跟以前完全不同。 可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除非是像他一样经历了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否则在周遭环境没有明显变化的情况下,不可能忽然间就性情大变,做出跟以前完全不同的选择。 比如晋王前世野心勃勃,意图谋逆,那他如今一定依旧是个野心家,依旧想要谋夺皇位。 或许他谋逆的时间及细节会因为他重生带来的影响而跟以往不同,但这件事他一定还是会做,不会忽然就从一个逆贼变成一个忠君爱国的忠臣。 而阮氏前世不守妇道,背着他与宣平侯赵坤往来,甚至还生下了孩子,那她今生定然就不会忽然变成一个谨守本分安于家室的人,只要有机会,她就应该还是会跟赵坤来往。 可是莫名其妙的,今生的阮氏却跟赵坤划清了界限,甚至将这件事换了个说法告诉了镇国公府,彻底断了自己跟赵坤来往的可能。 顾君昊起初还以为她也重生了,知道他一直在暗中盯着她,这才偃旗息鼓,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刚刚他却听她说……说她不是阮芷汐…… 好好的一个人,忽然说自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这句话若换做旁人,可能真会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或者觉得她是胡说八道说着玩的,再要么就是她疯了。 但顾君昊自己经历过重生这种玄而又玄的事,听到这句话之后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顿时涌现,将阮氏近来的行事作风和之前一比,竟觉得这才是最有可能的! 阮氏既不爱读书也不爱下厨,虽是在国公府长大的,但因为自己不是镇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背地里少不得被人议论几句,所以多少有些自卑,遇事总是能避则避,说句优柔寡断也不为过。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明明有国公府撑腰,却还一直被阮家钳制着。 他记得有一次她从阮家回来,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块红色的伤痕,显然是被竹板之类的东西打的。 他气的要找阮家理论,却被她拦住,非说是自己不小心碰到的。 阮劭安夫妇作为她的爹娘,就算她已经出嫁,要教训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她自己在维护他们,坚持说与他们无关,那他这个做丈夫的又能如何呢? 别说是他了,就是镇国公府都没办法。 而且前世阮氏最亲近的就是馨儿,就算后来听风回来了,也没能再取代馨儿的地位,可今生她忽然就将馨儿发卖了,毫不犹豫,甚至连个招呼都没跟阮家打。 顾君昊原以为这是弃车保帅,但也可能……是如今的这个……这个「妖物」对馨儿本就没有感情,发现她在帮着阮氏与宣平侯世子来往之后,怕给自己带来麻烦,就将她处置了。 所有的一切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比她跟自己一样是重生的更合理。 虽然一个人的相貌声音等等都没有变,身体里的灵魂却忽然成了另一个人,这听上去比重生还要匪夷所思,但认真说起来,他自己其实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而是来自嘉康八年的自己。 那阮氏不再是阮氏,而是成了别的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他自己不管怎么变,好歹还是自己,可阮氏却已经彻底不是阮氏了! 那真正的阮氏去哪儿了呢? 现在的这个「人」……她若真是个「人」的话,又是怎么进入阮氏的身体的?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身体?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是人? 第54章 顾君昊心内越发慌乱,仓皇四顾,终于在一座偏僻的佛殿前看到了正跟下人说话的周氏,宋含秋并不在她身边,不知去哪里了。 他高呼一声「娘」,立刻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周氏的胳膊,喘息道:「娘,你听我说……」 「我已经知道了,」周氏打断,抬脚向佛殿走去,「去里面说吧。」 说着给严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让人守在附近,不要让人随便靠近这里。 「您知道了?」 顾君昊皱眉。 周氏无奈地叹了口气:「能不知道吗?这么多人在场,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吗?」 刚刚下人急匆匆来找她,说是有事通禀,可是看了看一旁的宋含秋之后却欲言又止。 宋含秋知道这估计是要说什么私密之事,怕被人听去,就主动回避了。 结果下人才刚说完,顾君昊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顾君昊听她这么说,明白过来她指的是阮芷曦在众人面前说错话的事,忙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说着又拉住了她,不让她再往里走。 「娘,阮氏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阮氏了,她是个不知从哪来的妖物!我知道这话您肯定不信,但这是她刚才亲口所说,我亲耳听到的!」 「您快跟我离开,离她远远的!我不能让她害了您和……」 「住口!」 周氏横眉倒竖,怒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 顾君昊还想解释,已经被周氏强行拉进了殿内。 「你与芷汐往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这种胡话也能说得出口?还妖物?这里是佛寺!什么妖物赶往这闯?」 「芷汐刚才说错话确实是让你有些难堪,可她想来也不是故意的,何况本就是武安伯府那个不懂事的林小姐有错在先,她也不过是为了维护国公府才站出来罢了。」 「待会等我见了她,让她今后说话仔细些就是了,外面若是有人因此笑话你,你就当……」 「我真的不是为了这个!」 顾君昊急的眼睛都红了,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自己重生的事告诉母亲了。 「我确实是因为她说错话跟她争执了几句,但是后来……后来我一气之下走了,又怕您知道我把她独自扔下离开会不高兴,就又回去找她。」 「然后……然后我就听见她自己在那发脾气,说她不是阮芷汐!」 他说的详细,把事情经过都解释了一遍,但周氏仍旧不信,皱眉道:「肯定是你听错了!她若真是妖物,会连你靠近都不知道,还让你把这些话听了去?」 「而且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吗?就算她真说了,你怎么一听就信了呢?」 顾君昊张了张嘴,心知不坦白自己重生之事这件事怕是就解释不清了。 他犹豫再三正准备开口,门外却忽然响起严妈妈的声音。 「夫人,大少爷,少夫人来了。」 顾君昊神情一凛,嗖的一下窜到了周氏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自己身后。 阮芷曦进来时,就见他像只老母鸡一般张开双臂,严严实实地护着身后的人,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如临大敌,看这样子八成是已经把刚才的事告诉周氏了。 但周氏并不领情,一把将他推开:「干什么你!」 顾君昊被推得一个趔趄,却又迅速站回来并拉住了她,不让她往阮芷曦的方向走。 「娘你别靠近她!她真的不是阮氏!」 阮芷曦面色一怔,满脸惶然:「你说什么?」 顾君昊道:「别装了,我刚才都听见了,你亲口说你自己不是阮芷汐!真正的阮氏怕是早不知被你弄到哪去了!你这妖物盗用她的身体靠近我到底是想做什么?」 周氏想拦着他不让他说话没拦住,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又忙对阮芷曦道:「汐儿你别生气,君昊他是听错了才在这胡言乱语!」 「我没听错,就是她自己说的!」 顾君昊坚持。 阮芷曦眼眶一红,既没解释也没反驳,而是直接走到佛像前跪了下来。 「满天神佛在上,我若不是阮氏,不是阮芷曦,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君昊:「……」 周氏信佛,听了这样的毒誓又急又恼。 「你看看你把人逼成什么样了!」 她说着再次重重在顾君昊身上拍了一下,赶忙过去将阮芷曦拉了起来。 「好孩子,这样的毒誓可不能乱发的!快起来快起来!」 阮芷曦红着眼睛站起了身,眼中含泪。 第55章 「今日在众人面前说错话是我不对,刚才跟夫君发脾气也是我不对,可就算我再怎么有错,夫君也不该这样诬陷我,说我是什么妖物。」 「难不成……是我刚才一时气恼随口胡诌的那句话……戳到了你的痛处?」 周氏蹙眉:「什么话?」 顾君昊直觉不好,却又不知她想说什么。 但阮芷曦也没让他久等,紧接着就道:「我与夫君争执,等他离开后自己在水池边小声念叨,说……说他为我一时失言就动这么大的肝火,莫不是……自己有问题。」 说完她头垂的更低,羞赧不安难以启齿的样子。 「说起来,自从几个月前夫君病愈之后,就再也没有……没有跟我……行过房了。」 「前些日子我还以为他是因为馨儿才冷淡我,现在想想,莫不是那场病让他伤了身子……不能人道?」 顾君昊性格古板,不是个会轻易动怒还冤枉别人的人。 若非发生了什么大事受到刺激,他绝不会发了疯地跑到周氏面前说阮芷曦是个妖怪,还不让她靠近他们。 就算阮芷曦刚才说错了话让他难堪,他也不至于编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来。 周氏一时间或许不会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细想之后肯定也会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阮芷曦刚才一路都在想,怎么才能合理解释顾君昊的忽然「发疯」,让周氏觉得他是气急之下冤枉了她,而不是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或是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时间紧迫,她想来想去除了这个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什么了。 除了硬件缺失不得不认命的太监以外,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男人能接受自己存在x功能障碍问题。 一直隐瞒自己阳痿的事实却忽然被人拆穿,这应该能算得上是不小的刺激,哪怕仍旧不足以解释顾君昊「疯狂」的举动,也能暂时分散一下周氏的注意力,让她无暇去想别的。 至于顾君昊是不是真的阳痿阮芷曦不清楚,但有一点她很肯定,他对阮氏一定存在严重的精神障碍。 刚才在池塘边虽然的确是阮芷曦自己说错了话,但常人听到后怎么可能立刻相信她真的不是阮氏了,第一反应应该要么是听错了要么是她疯了吧? 何况是顾君昊这种不信鬼神的人。 但刚才他只因为这么一句就如此确定,后来更是喃喃说了一句「难怪只有你的事跟以前不一样了」。 阮芷曦当时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将他近来的种种举动和阮氏记忆中的那个顾君昊一对比,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顾君昊重生了,重生的时间应该就是几个月前那场大病之后,病愈的顾君昊不再是以前的顾君昊,而是从未来某一刻回来的。 而上辈子……阮氏八成真的把他绿了,还让他发现了,所以他对她厌恶至极,再也不愿碰她,甚至连她做的东西都不愿意吃,吃了就吐。 至于那次夜半的亲吻……估计也是个意外,所以他没忍住又吐了。 一个亲她一下都会吐的人,怎么可能对她产生其他什么正常男人对于女性的冲动?那顾君昊就算不是阳痿,至少在她面前也是萎的。 再加上他确实已经数月未与阮氏行房,阮芷曦站在阮氏的角度这样说,也不显得过分,顶多算是合理的猜测而已,之后的验证周氏自会去找信得过的太医或是其他什么人想办法。 顾君昊满脑子都是如今的阮氏已不是阮氏,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妖物,至于先前关于「阳盛阳衰」的问题,早被他抛到一边去了。 阮芷曦说他「有问题」的时候,他第一时间甚至都没想起这事,还以为是自己刚刚说漏嘴,重生的事被她发现了。 谁知她竟然是说他……不能人道? 他脑袋充血,额角青筋跳的仿佛随时都会爆裂。 「你这妖女!你……」 「君昊!」 周氏强行打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试图「隐瞒实情」的表情。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真的数月未曾与芷汐行房了?」 顾君昊:「我……我那是因为……」 他欲言又止,这只说了半句的话在周氏听来却跟承认自己阳痿没什么区别。 周氏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子微微一晃之后勉强站稳了脚,颤声道:「回府,先回府,有什么事……等回去了再说。」 「娘,我们不能带她回去!她……」 「我说回府!」 周氏怒道,声音拔高。 「不管是芷汐的问题也好,还是你……你有问题也好,都回府再说。」 「可是……」 「可是什么?就算芷汐真是妖物,一个随便说句话都能让你听见,被听见了还能让你全须全尾逃走的妖物能有什么厉害?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第56章 说完又恨恨地补了一句:「你才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之后不再管顾君昊是什么反应,自己先行抬脚向外走去。 顾君昊本还纠结怎么拦住她,见阮芷曦已跟上去伸手要扶她,立刻跑了过去将她挤开,在她之前护在了周氏身边,将她跟阮芷曦隔开,同时还不忘转头瞪了阮芷曦一眼,提醒她离自己母亲远点儿。 结果刚说完,就被周氏一巴掌拍在头上:「你给我滚到车上去!」 顾君昊:「……」 ☆☆☆ 「吴太医,我儿他……他怎么样?」 回到顾宅之后周氏立刻让人去请了吴哲过来,等他看完诊从内室出来后忙迎了上去,紧张地问道。 吴哲看了看她和顾苍舟,见他们身后没有下人跟着,这才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周氏心里咯噔一下,两眼一翻险些晕过去,被顾苍舟眼疾手快地揽住肩头,这才堪堪站稳。 「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她红着眼睛道,泪水眼看就要奔涌而出。 吴哲赶忙开口:「夫人莫急,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周氏一口气又提了起来,眼中亮起期盼的目光,含着泪道:「太医的意思是……还有得治?」 事关男人的私密问题,就算顾君昊是周氏的亲儿子,有些话吴哲也不好开口直接跟她说,就让她先退了出去,单独跟顾苍舟说了几句。 「顾老爷是知道的,像令郎这个年纪的男儿,即便不是跟女子行房,只是自渎,那也该是有反应的。」 「可刚才本官退避到一旁,让令郎自己试了试,他却……始终没有反应。」 「我问他这种状况有多久了,他起初不愿说,后来实在无法,才告诉我有几个月了。这么看的话,那他确实是出了些问题。」 顾苍舟神情一凛,急忙忙便要张嘴说什么,被吴哲抬手打断:「别急,你先听我说完。」 顾苍舟这才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点头没出声。 吴哲继续道:「但我后来给他用药试了试,当然不是什么伤身害人的药,不过是些……被不少人私下里当做助兴之物,略有催情之效的药罢了。」 「有时候新婚夫妇成亲,长辈怕孩子不通情事,也会在合卺酒里加一点,能让新婚夫妇各自都减少些痛楚。若只是偶尔服那么一两次,对身体没什么影响。」 「若令郎的身子真有什么严重的问题,这样的药即便服下去也是没什么用的,必要换更猛烈的虎狼之药,才可能有那么丁点作用。」 「但令郎服了药之后却有反应,说明他身体的问题不大,我便又试着让你去给他找了几本避火图来,想看看效果如何。」 「谁知……谁知那避火图送来之后,他看了几眼却反倒……又没反应了。」 也就是萎了。 顾苍舟眉头紧拧:「这是为何?」 吴哲摇了摇头:「具体为何我说不上来,但他虽已经极力克制了,身体的反应却不会骗人,有这样的反应就说明他不喜欢那些避火图。」 「可避火图上画的无非是男女之事,不喜欢避火图,就是不喜欢这种事。」 「这么看他可能不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心里出了什么问题,对男欢女爱心生厌恶,才会如此。」 顾苍舟大惊失色:「吴太医是说,我儿他……有龙阳之好?」 京城有龙阳之好的不少,豪门显贵之间甚至一度流行豢养男宠。 顾苍舟自己虽然没有这种爱好,但对这种情况也是了解的,可他从未听说过自己的儿子有这方面的爱好啊! 而且即便是那些有龙阳之好的人,大多也还是照样娶妻生子的,他没听说谁因为有了这种癖好就不再碰女人了。 怎么他儿子以前还好好的,忽然间就有了这种喜好,还发展的如此严重呢? 吴哲没想到他会往这方面想,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老爷你误会了!」 「如果是有龙阳之好,那自渎时也该是有反应的才对。」 「可令郎自渎时和看避火图时都没反应,唯用药时才有,这不像是在房事上对于男女有什么特殊的要求,而像是……像是对这件事本身没了兴致,甚至心有抵触,才会如此。」 顾苍舟稍稍松了口气,眉头却依旧紧拧,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他好好的怎么就……就没兴致了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吴哲道。 「不过他既然是从数月前才开始出现这种症状,那想来应该就是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产生了心结。」 「顾老爷顾夫人若是着急抱孙子,我倒不是不能给你们开些有助于他行房的药。」 第57章 「可这种药就算一剂两剂没什么影响,时日长了也终归是对身子不大好的。若是少夫人很快就能怀上身孕还好说,若是怀不上,总不能让他一直靠药物行房。」 「何况心病还须心药医,要想根治,还是需要令郎自己解开心结才是。」 「顾老爷您是他的父亲,父子间没什么不能说的,您不妨找个机会跟他推心置腹地聊一聊,看能不能帮忙解开他的心结。」 「若是心结解开了,那身体上的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顾苍舟恍然地点了点头:「多谢吴太医了,既是如此,那药……就暂时先不开了吧,等我回头找他聊过若是没用再说。」 以顾君昊现在的状况,他们就是给他开了这样的药他也不会吃的。 顾苍舟跟周氏虽然想抱孙子,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偷偷把药下到他的饭菜里吧? 吴哲颔首:「好,那我就先告辞了,今后若有什么事你们在找我。当然,不找是最好的。」 找他就说明问题没有解决,不找就说明顾君昊「痊愈」了,这是来自医者最简单也最真诚的祝福。 顾苍舟十分感激,亲自将他送了出去,走到门口时道:「吴太医,今日之事……」 吴哲笑了笑,道:「顾老爷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喝两副药休息几日也就好了,放心就是。」 顾家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地说让吴哲来给顾君昊看看他是不是阳痿,所以刚才周氏是以顾苍舟身体不适为由将他请过来的。 此刻他这么说,也就意味着会替他们保密,让他们安心。 顾苍舟微笑点头,让人包了沉甸甸的红封,塞到他手上。 「吴太医仁心仁术,多谢了!」 吴哲接了红封和奉承,背着药箱离开了。 周氏等他一走,立刻凑到顾苍舟身边:「太医怎么说?」 顾苍舟将吴哲刚才说的话仔仔细细跟她复述了一遍,周氏听后亦是松了口气,但跟他一样感到不解。 「几个月前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君昊除了病了一场,就没什么了啊……怎么在那之后就生了心结,对房事失去兴致了呢?」 顾苍舟缓缓摇头:「君昊这么大的人了,他若有意隐瞒,咱们就算是他的亲生父母,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啊。」 「若非芷汐今日提起,咱们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发现他不对劲呢。」 「不过他虽然是那时起就没再与芷汐行房的,可也不一定就是那会生出心结的啊。」 「我记得君昊病愈之后没多久先帝就驾崩了,新帝登基,改朝换代,他忙得不可开交,于房事上怠慢一二也是有的。说不定是在那之后他才遇到什么事,生出心结的呢。」 周氏却不这么觉得:「可你仔细想想,君昊就是从那次生病之后才开始对咱们言听计从的,不跟我顶嘴了,下棋的时候也知道让着你了。」 「我那会还跟你开玩笑,说咱们儿子跟变了个人似的。」 「当时我只觉得他懂事了,现在看来……说不定是那时他就已经察觉自己出问题了,知道一时半会没法让咱们抱上孙子,心中自责,这才用这种法子弥补呢?」 顾苍舟一想,还真是。 他那个混账儿子,脑子一根筋,下棋从不知让着他。 他为此跟他发过好几次脾气,说他不尊老,他还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就算我故意让你赢了,你其实还是输了,在棋艺上也不会有长进,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让你老子高兴算不算有用? 顾苍舟真是想起来就来气啊…… 周氏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理,可要说跟顾君昊谈心,让他吐露真言,这还真有点为难他了。 他这儿子嘴严的跟河蚌一样,除非他自己愿意张口,否则轻易根本撬不开啊! 周氏深吸一口气,在自己眼角用力揉了几下:「我来。」 说着眼眶通红的进入了内室,随时都能哭出来一般。 她是个要强的人,轻易不会流泪,所以她要是掉几滴眼泪,那可比顾苍舟说八百句话还管用。 可还没等她一身本事使出来,顾君昊竟然自己「招」了。 其实回来的路上顾君昊就在想,怎么才能让父母相信如今的阮氏真的是个妖物。 除了坦诚自己重生的经历,再无他法。 他心里是极不愿意让父母知道这件事的,不想让他们知道前世的顾家落得个如何悲惨的结局,他们二老是如何命丧刀下,他又是如何紧随他们而去。 这些事他一件不想跟他们说,包括阮氏给他带来了怎样的屈辱,以及他们心疼了几年的孙儿竟不是顾家的骨血…… 第58章 这每一件事都跟在他们心头捅一刀没什么区别,他不想他们承受,恨不能自己全部扛下,让他们能安安稳稳开开心心地过完这辈子。 即便现在逼不得已告诉他们,他也隐去了一部分事实,只说自己生病时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事情后来全都发生了。 「先帝于四月初一驾崩,临终前下旨无须为他守国孝三年,以日代月即可。」 「一个月后新帝正式登基,于同日举办立后大典,彼时天降双虹,被人们视为祥瑞。」 「这桩桩件件,无论是时间还是事情本身,甚至那两道霓虹,全部与我梦中对上了,可见我梦到的确实是未来之事,并非空诞梦魇。」 他说的头头是道,顾苍舟与周氏都听得认真,面色渐渐凝重。 「那……你从那时就开始冷淡芷汐,是不是因为……也在梦里梦到了她?而她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是,」顾君昊道,「我……梦到她不忠于我,做出背德之事。」 「可是很奇怪,我梦里其他的人和事都对上了,唯有她跟以往大不相同,」 「我对这一点一直感到很不解,还以为她跟我一样也做了同样的梦,知道自己的行径会被我发现,这才刻意避免。」 「直到今日在宝榕寺听到她自言自语,说自己不是阮芷汐,我才总算明白,为何只有与她有关的事和梦里对不上。」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阮氏了!」 他语气笃定,神情忿忿,说完看向周氏与顾苍舟。 顾苍舟眉头紧蹙,向来有些散漫的脸上露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的神情。 「难怪你一口咬定她是个妖物……」 周氏也跟着点了点头,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顾君昊见爹娘总算愿意相信自己,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搬了下去。 「爹,娘,若她只是阮氏,只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那我还能慢慢再想办法抓住她的把柄,把她赶回阮家。」 「可她若是个妖物,那定然立刻就要赶走,决不能让她继续再留在咱们顾家!」 「我知道国公府绝不会允许我休妻,也不会同意和离,我若真的这么做了,只怕不仅你们会受到牵连,就连二房也会被迁怒。」 「所以……我刚才已经想好了,大不了我主动跟国公府说……说我不能人道,就不耽误他们的掌上明珠了!」 「反正也有吴太医可以帮忙作证,他们肯定会……」 「胡说!」 周氏怒声打断。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万一传了出去,就算你现在如愿和离了,今后又有谁敢嫁你?难不成你以后都不再娶了吗?」 顾君昊皱眉:「可是……」 「行了!」周氏道,「你先回去,我跟你爹商量商量这事到底怎么办。」 「娘……」 「回去!」 周氏眉眼沉沉,再次重复。 顾君昊无法,只得转身离开,打算先回书房待着,等晚上爹娘若是还没想好他再来催催。 至于阮芷曦那边,他得让人盯紧了才是,绝不能把她轻易放出来。 想到这,他又想起自己刚才忘了叮嘱周氏和顾苍舟几句,让他们离阮芷曦远点,在她离开顾家之前都别再靠近她。 于是他又转身,走回了内室。 可还没等掀开帘子进去,就听见周氏压着嗓子的低语急急切切地传出来,还隐约带着几分哽咽。 「这可怎么是好啊?身上的病还有得治,脑子的病可怎么治?」 顾苍舟轻叹一声:「要不让吴太医再回来给君昊瞧瞧?他应该还没走远。」 顾君昊:「……」 夫妻俩没想到顾君昊会折回来,又说了几句察觉外面没有响起开门的动静,也没响起下人看到他出去时招呼的声音,这才对视一眼,同时打住了话头。 顾苍舟站起来,踮着脚做贼似的向门口走去,然后刷的一下把帘子掀开,正和后面呆若木鸡的顾君昊打了个照面。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他仍旧吓了一跳,哎呦一声倒退一步。 「君昊,你……没走啊?」 顾君昊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看着他跟周氏,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周氏轻咳一声,讪讪地起身,让顾苍舟将顾君昊重又拉了进来坐下,语重心长地道:「昊儿,不是爹娘不肯相信你,实在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太过匪夷所思了。」 「人这一辈子,谁还没做过几个梦呢?若是醒来都当真的话……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可我梦里的事都成真了。」 顾君昊道。 第59章 「话是这么说,但你所说的成真的那几件事,本就是即将发生的啊,」顾苍舟道,「早在你生病之前,先帝的身子就已经不好了,宫里都在准备丧仪了,就连先帝自己,都开始交代后事了。」 「先帝为人宽厚,向来体恤朝廷官员和黎民百姓,让大家不必为他守国孝三年,以日代月即可,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如今的皇后娘娘在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与他成婚,住在宫里好几年了,又不是陛下登基后才选进宫的。将登基大典和立后大典同日举办既合情理,又可以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以陛下的勤俭,自然会这么做。」 「至于边关大捷……胡人进犯边境已有数月之久,战事的结果无非就两种,要么胜,要么败。就先前几个月的战报来看,怎么都是咱们大齐胜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吧?」 所以说来说去,他所谓的「成真」,不过是本该发生的事确实发生了而已,在周氏和顾苍舟看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顾君昊:「……但时间也对上了啊,还有登基大典当日的双虹,我在梦里也确实看到了。」 文劭帝登基当日,京城下了一场细雨,很快就结束了。 雨后瓦蓝的天空上出现了两道霓虹,相伴相依,色彩明艳,被人称道许久,都说这是雌雄双虹,象征着陛下与皇后夫妻和睦,鸾凤和鸣,大齐国祚必然能永葆昌盛,绵延无极。 旁的也就算了,若是连天气都跟他梦里的一样,那总不至于是「巧合」了吧? 周氏却道:「娘有时候碰到些什么事,也会觉得好像以前曾经见过或是发生过似的。」 「比如之前你爹不小心打碎了我最喜欢的琉璃花瓶,我就觉得他已经干过一次这种事了。」 「可我就这么一个琉璃花瓶,他若之前就打碎过一个,那这第二个又是哪来的?总不能是他偷偷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放回来的吧?」 顾苍舟忙道:「买不起买不起,你那瓶子太贵了,我就是掏光所有私房钱也买不下来啊。」 周氏瞪他一眼想说什么,觉得场合不合适,暂且压下了,继续对顾君昊道:「所以有时候或许只是我们自己因为担忧或是惦记,在脑子想过一些事,或者做了相关的梦,等到这件事真的发生的时候,就跟梦境或是以前的幻想搞混了,觉得自己通过梦境或是想象预见了未来。」 「君昊你那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说不定……说不定就是因为太忙,脑子一时混乱了,记差了呢?」 说白了就是觉得顾君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醒后又把现实跟梦境搞串了,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顾君昊沉默无言,只觉得心头升起巨大的无力感。 他原以为自己重生掌握了先机,应该比别人更胜一筹。 谁知却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妖物,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按照前世的轨迹,他原本可以用最简单,对顾家伤害也最小的方法赶走阮氏,可现在…… 他垂下了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顾苍舟见他脸色不好,怕他一时间受刺激太大,觉得自己的爹娘都不信任自己,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完全不信你说的,只是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已经发生过了,我们也无从得知到底是你先梦到再发生的,还是发生后你记错了以为自己曾经梦到过的。」 「你可还有什么别的证据,证明自己真的预见了未来?」 顾君昊点头:「有,但要过两个月才能验证。」 虽然关于嘉康元年的很多事他都已经记不清了,跟阮氏有关的那些家长里短更是印象浅薄,但一些大事他还是记得的。 只是刚才他急着把阮氏立刻从家里赶走,而最近的可以印证的事情也在两个多月以后了,所以他就没说那么多。 现在既然顾苍舟问了,他顺势便说了出来。 「十月末宫中会传出喜讯,皇后娘娘怀了身孕,于来年七月初三诞下皇子。」 「另外陛下虽然说了要犒赏三军,但镇国公府的两位公子不便同时回来,所以大公子留在了边疆继续镇守边关,只有二公子随着受封的队伍回来了,于十二月初抵达京城。」 「这些事与阮氏本身没有太大关系,尤其是皇后娘娘有孕一事,那应该……是不会跟梦里有太大出入的。」 若是以前,他根本不会加最后那句。 但如今有了「阮氏」这么一个大变故,他自己都开始不确信这些事是否还会原原本本地发生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爹娘本就觉得他说的是假的,如果事情最终对上了,便可给他正名,如果对不上……那也跟现在没什么区别。 顾苍舟缓缓点头,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真诚一些。 「那就等两个月后看看再说,到时候若证明你梦到的真的是实际会发生的事,那无需你多说,爹亲自去国公府帮你和离!」 第60章 顾君昊知道他是在应付自己,但也没别的办法了,点点头站起身,主动告辞,这次是真的离开了,没再回去。 他先前本是想回书房的,现在经过书房的院子门口却没有停留,而是直奔汀兰苑的方向…… 阮芷曦听到动静朝门口看去,就见顾君昊低着头走了进来。 她站起身,迎上前去:「夫君,你……没事吧?太医看过怎么说?」 顾君昊在距离她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看着她。 阮芷曦见状抽噎一声,抬手用帕子掩住了唇。 「真的……真的不行了吗?那……你也别太着急,早发现早治疗,我相信肯定还是能治好的!」 顾君昊深吸一口气,绕过她到桌边坐了下来。 「我爹娘没跟过来,下人也在外面都没进来,你不用演戏了。就按你之前所说的,私下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就真诚一点吧。」 阮芷曦探头往房门的方向看了看,勾唇一笑,也坐回到床边。 「怎么?想开了?要跟我谈谈?」 顾君昊没有立刻回答,伸手去拿茶杯想喝口茶润润嗓子,手都已经碰到杯盏了,又想起什么,动作一顿。 阮芷曦道:「没毒,我若真是什么妖物,对付你一介凡人还用得着下毒这么低劣的手法吗?」 顾君昊:「……你这是承认你不是阮氏了?」 「你不也不是原来的顾君昊吗?」 阮芷曦笑道。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几个月前的那场病之后,你就不是原来的你了,而是来自今后某个时间的你。」 「你之所以这么恨我,是不是因为上辈子阮氏真的跟宣平侯世子……不,应该是已经承袭了爵位的宣平侯。」 「你刚才在宝榕寺说我跟宣平侯怎么样,我还以为只是漏了后两个字呢,现在想想,应该是阮氏跟将来的宣平侯有染,还被你发现了,所以你才会对她厌恶至极,表面上虽然还装作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实际上从那时起就不再与她行房了,碰她一下都觉得恶心。」 顾君昊先前已经想到自己重生的事可能因为一时疏忽说错话被她发现了,此刻被点破也不太吃惊,反而从她口中的称谓里明白了什么。 「所以那时的阮氏也还不是现在的你?」 阮芷曦摇头:「不是,我是在阮氏去参加荷花宴的时候变成她的,就是她在马车里晕倒的那回。」 顾君昊按她的话仔细回想,「阮氏」的行为也确实是从那时起渐渐开始有些异常的。 比如闷在房里看书不爱出门,不跟阮家打招呼就发卖了馨儿,将宣平侯世子的事告诉了镇国公府等等。 如果她是更早之前就变成阮氏的,那从一开始应该就不会跟宣平侯世子往来,省的后来再处理起来麻烦。 就这一点来看,她应该没有说谎。 顾君昊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嘟嘟将一杯茶三两口灌了下去,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像是下定决心般,沉声道:「我不管你为什么要占用阮氏的身体,也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但只求你一件事……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伤害我爹娘!」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人,也不知道她从何而来有何目的,他甚至都没有办法让别人相信她根本就不是阮氏,也没办法将她从阮氏的身体里赶走,就连休妻或是和离都做不到。 除了乞求她,让她看在他爹娘已经年迈的份上放过他们,他竟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人」超出了他对于世间常态的所有认知,比他自己的重生还诡异,如果可以一命抵一命让她就此从爹娘身边消失,那他就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愿意这么做。 可他死后顾家要如何承受国公府的雷霆之怒呢?爹娘又要如何承受突如其来的丧子之痛? 他上辈子亲眼看着他们死在自己眼前,知道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痛楚,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要承受的只会比他更多…… 阮芷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这人虽然呆板无趣,但对父母的确是孝顺,刚才在宝榕寺里也是,明明被她吓成那样,却还是牢牢地护在周氏身边,壮着胆子驱赶她让她离周氏远点。 她看着他这副时刻准备慷慨赴义的样子,忍不住逗他。 「那我要是吃人怎么办?」 顾君昊:「……死人行吗?我可以帮你找些尸体。」 阮芷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又板下了脸:「不行,死人不新鲜。」 顾君昊:「……」 他久未言语,放在椅子上的手越收越紧,指甲几乎要抠进木椅的扶手里,许久才颤声道:「我还有一些事要做,等我……等我抓紧把这些事做完,再陪爹娘待上几日……」 第61章 「行了我逗你的,」阮芷曦见他眼角泛红,再说下去估计就要哭了,笑着打断,「我若真的吃人,这两个月早就把你连皮带肉吃干净,骨头渣都不剩了,还能让你活到今日?」 「还有这顾家上下,你可曾见少了谁?哪个吃人的妖物能在人堆里待这么久还忍住不开荤的?」 顾君昊皱眉:「那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要借阮氏的身子来到我顾家?」 阮芷曦晃了晃手指:「错,不是我借用了阮氏的身子,也不是我自己要来到顾家。」 「我原本在自己的世界待得好好,正在海里游泳……就是游水。」 「水不深,是用防鲨网圈起来的非常安全的海域,既没碰上什么大风大浪,也没手脚抽筋呛水,结果游着游着莫名其妙地就到这来了,变成了你的妻子阮氏。」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就变成她了,我也不知道,我比你还纳闷呢。」 顾君昊眉头拧得更紧了,两眼紧盯着她,神情戒备中还带着几分恍然,仿佛已经透过这副精美的皮囊看透了她的真身。 「你当时……在海里游水?」 如此与众不同的关注点,愣是让阮芷曦的脑袋空白了片刻,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无奈道:「我不是水妖,你想多了。」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跟你一样,也是个人,两只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当时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去海边散心,顺便下海游了一圈而已。」 顾君昊没有接话,但从神情就能看出来他并不全然相信。 阮芷曦对他来说就算不是「妖物」也是「异物」,他没办法对她立刻就信任起来,打心底里还保持着戒备,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的……你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就是跟你们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不是大齐,也不是南疆或者北塞。如果硬要说的话……或许是几百或者几千年后的世界。」 说完后见顾君昊瞪圆了眼,满脸惊诧。 阮芷曦笑了笑:「这么说起来其实我跟你差不多,你是来自几年或者几十年后的自己,我是来自更远以后的另一个人。」 「不一样,」顾君昊道,「我起码还是我自己。」 「我也还是我啊,」阮芷曦道,「只不过换了一副皮囊而已。」 顾君昊理解不了这种「换了个皮囊却还是自己」的说法,一时没有接话,过了一会才道:「那你不会伤害我爹娘,对不对?」 「当然不会,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他们。」 直至此刻,顾君昊从进门后就紧绷的肩头才终于稍稍放松了一分,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还是之前那句话,不管你要做什么,只要不伤害他们,怎样都可以。」 阮芷曦耸了耸肩:「我就想平平安安地活着,看什么时候运气好能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已,只要别人不来害我,我也不会主动去害别人。」 顾君昊微微颔首,因她这句话想到了什么,正欲开口,却听门外下人通禀,说是国公府的大少夫人,也就是谢氏来了。 想来是阮芷曦在宝榕寺说错话的事已经传回了京城,她为此特地赶来的。 女眷来访,顾君昊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暂时退避了。 ☆☆☆ 谢氏确实是因宝榕寺的事而来,来之前还先去正院见过了周氏,为阮芷曦说错了话向她道歉,说阮芷曦只是一时心急想要维护国公府,并非有意的,希望顾家可以谅解。 周氏本也没有怪罪阮芷曦,在得知自己儿子的毛病以后甚至觉得她是因为受了冷落,平日里想过他是否身体「有疾」,这才会口误的,就更加不会怪罪了。 谢氏松了口气,从她那里告辞之后又来到了汀兰苑,说是要训诫阮芷曦几句,其实就是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没有被怪罪。 见她一切都好,她才真正地放下心来,嗔道:「你呀,何必跟那林小姐置气?」 「京城背地里嚼咱们国公府舌根的多的是,你总不能每一个都上去跟他们理论一番吧?」 换做是阮芷曦自己,她一定会跟谢氏说「谁让她一点嚼舌根的自觉都没有,这么大声让我听到了呢」,但她如今是阮氏,便只乖乖点了点头。 「是我冲动了,大嫂帮我转告伯父伯母一声,说我已经跟公婆他们认了错,他们都没有怪罪我,让伯父伯母不要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谢氏笑了笑,拉住她的手。 「没事就好,我来也是给爹娘带句话,他们让我跟你说,只要你好好的,他们就高兴了,至于外面那些有关国公府的闲言碎语,让你以后不用管,不然你若因此惹恼了婆家,他们反倒不能安心。」 可话虽这么说,但当他们知道她在外面维护了国公府的时候,其实还是很欣慰的。 第62章 阮芷曦点头应下:「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多加注意。」 姑嫂两人互相安慰一番,说了些体己话,谢氏才离开了。 书房的顾君昊听说谢氏走了,立刻拿着写好的东西回到了汀兰苑。 「和离书……」 阮芷曦看着面前一纸字迹工整文辞优美的文书,眉头微蹙。 顾君昊道:「我刚才想了想,既然……既然你不是阮氏,又说对我们顾家没什么图谋,那不如我们和离好了。」 「反正我们本也不是夫妻,这样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也尴尬,若是和离了,那……」 「我不同意,」阮芷曦打断,「虽然我跟你确实没什么感情,但我现在需要这个身份,需要留在顾家,所以……不好意思,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你……」 「因为我现在是阮家的女儿。」 阮芷曦道。 「国公夫妇待我虽好,但他们毕竟不是阮氏的亲爹娘,阮氏及笄前还可以说是为了让她在国公府读书,所以才寄养在那里,可如今她已出嫁多年,若是跟夫家和离了,在亲父继母尚在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再搬回到国公府呢?总不能还说是去读书吧?」 「如此一来,我就只能回到阮家,可阮家都是些什么人……你应该是清楚的。」 顾君昊当然知道,可…… 「有国公府给你撑腰,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话虽如此,但阮劭安跟曹氏终究是阮氏的亲生父母,你们这个世界孝道大过天,他们就算不能拿我怎么样,每日仗着爹娘的身份换着法子磋磨我还是很容易的。」 「国公府跟阮家离得就算再近,到底还是两户人家。国公府心疼我,我也不可能每天都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就往他们府上跑,让他们给我做主啊。」 「说得再长远一点,若是我一时半刻回不到自己的世界,哪日国公府也没办法再护着我了,那阮家若是让我改嫁怎么办?」 「你们这破地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爹娘定下来了,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到时候他们就是让我去给人做妾,我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回阮家跟跳龙潭虎穴没什么区别,我是不会回去的。」 顾君昊眉头微蹙,又提出一个解决方案。 「那你可以跟国公爷他们商量商量,让他们把你过继过去,你现在是阮氏,只要你开口,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能过继的话早过继了,既然这么多年国公府都没提,那肯定是有他们的理由,我不想为难他们。」 「那就为难我吗?」 顾君昊小声嘀咕,虽然早料到她不一定会答应和离,但被明确拒绝之后心底还是难免失望。 阮芷曦从他闷闷的声音里莫名听出几分委屈,忍不住轻笑出声。 「怎么就为难你了?阮氏上辈子给你带了绿帽子,但我不会啊。你之前明知她跟宣平侯世子来往却没阻拦,不就是为了抓到把柄之后将她从顾家赶走吗?」 「现在她已经走了,三魂七魄都不知飘哪儿去了,不过剩个空壳子而已,不也算是合了你的意?」 顾君昊看她一眼,道:「你若没变成她,按前世的轨迹,我现在应该已经把她赶走,连壳子都不用剩下。」 而且你自己说你不是妖物,可谁知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后面这句他没说出声,只心里念叨了一句。 阮芷曦无奈摊手:「那我就没办法了,是老天爷让我变成她的,又不是我自己乐意的。」 说完见顾君昊面色沉沉,顺身上下都透着「郁闷」两个字,又起了逗他的心思,笑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可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你才好,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顾君昊眉头一拧,看着她脸上不怀好意地笑就觉得不会是真的唱歌安慰他。 他以前听戏文里说过,有些妖物专门靠歌声蛊惑人心,说不定…… 脑子里的念头还没过完,就听女人声情并茂地唱道:「一定是特别的缘分,让我们一路走来成为了一家人——」 顾君昊:「……」 眼见着顾君昊差点被气成河豚,阮芷曦笑弯了腰,半晌才强压下笑意摆了摆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说着将他写的那份和离书拿了起来,正色道:「这样吧,这份和离书我先收着,若是哪天找到即便和离也可以不用回阮家的法子了,我就立刻签字盖印,从此咱们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如果找不到法子,我又暂时不能回到自己那边,那就只能先这样凑合着保持现状了,我也没办法,」 「至于你的子嗣问题,我刚才也想过了。你不用等到四十岁再纳妾,随时都可以,我不会反对的。爹娘若问起就说是我同意的,对外也可以说是因为我不能生才纳妾,理由随便你编,我都能接受。」 第63章 「国公府那边你不用操心,我去解释就是了。将来等孩子生下来了可以记在我名下,还算嫡出,你要是放心让我带呢,那我就带一带,尽到嫡母该尽的责任。若不放心的话你就自己带,或是养在爹娘身边也行,我没任何意见。」 「当然,如果我能尽早回到自己的世界是最好的,这样等我一离开,阮氏估计要么死了,要么就变回原来的她,到时候你可以直接续弦,或是在想办法休妻另娶,那就能有真正的嫡子了。」 「可眼下我也不知要怎么离开这里,离开她的身体,所以只能尽量想出最合适的解决办法。你如果有更好的法子,也可以跟我商量,能答应的我都答应你,不能答应的……那就实在抱歉了。」 顾君昊许是没见过这种「有商有量」的妖怪,打量了她片刻,道:「你若真的找到回去你那边的法子了,会立刻离开的吧?」 「那是自然,我们那不知比你们这里好了多少倍,我有房有车有钱有颜还有高薪工作,谁愿意留在你们这‘原始社会’啊?」 从刚才起她口中就时不时冒出一些顾君昊听不懂的词汇,有些他大概能从前言后语里猜出个大概意思,有些猜不出来,皱着眉头听的一知半解。 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恐慌烦闷,反而放心了一些。 阮芷曦说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虽然也不排除她故意让他放松警惕的可能,但看她说的这么顺口,似乎不是作假。 他点点头道:「我暂时没有纳妾的打算,子嗣之事容后再议,你不要为了这个跑到我爹娘面前去说什么,让他们平添烦恼。」 「他们这些日子已经够心烦的了,我不想让他们再担心了。」 「好,」阮芷曦答应下来,「那等你什么时候想纳妾了再说。」 两人暂时达成了和平协议,虽然顾君昊明显还戒备着她,但起码不像之前那样针尖对麦芒,一定要把她赶走。 不管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妥协也好,还是真的暂时接受了也好,这对阮芷曦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把话说开之后顾君昊就又回到了书房,阮芷曦本以为她晚上会跟之前一样,就住在那了,谁知当晚顾君昊竟然回到了汀兰苑。 「你要住这里?」 下人走后阮芷曦诧异地问道。 明知她不是阮氏,甚至怀疑她是来历不明的「妖物」,竟然还要跟她同床共枕? 正纳闷,就见顾君昊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套干净的被褥,铺在了距离床榻有些距离的地方,又把他自己的枕头从床上拿了过去,道:「我睡这。」 阮芷曦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由轻笑一声:「你怕我夜半三更趁着大家都睡熟的时候跑去害你爹娘,所以要在这守着我?」 顾君昊知道自己的想法瞒不住她,也没遮掩。 「我跟你不熟,没法知道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成是真的,总要防范一二。你既然说自己什么目的都没有,那想来也不怕我住在这里。」 「况且这本就是我的屋子,没道理我不能住吧?」 「当然可以,」阮芷曦道,「你想住就住,我无所谓,只要你睡得着就行。」 说完戏谑地笑了笑。 顾君昊没再理她,把枕头扔在了地铺上,和衣躺下,估摸着是觉得这样若是她夜半发狂,他好及时爬起来逃走。 阮芷曦笑着熄了最后一盏灯,放下床幔,却在床幔即将垂落的时候又猛地把头探了出去,「哈」了一声。 顾君昊吓得嗷一嗓子抱着被子弹坐而起,听到她咯咯的笑声之后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不由错了错后槽牙。 房外的下人听到动静,隔着门问了一句:「大少爷,少夫人,你们没事吧?」 顾君昊:「……没事。」 说完又重新躺了回去。 阮芷曦也缩回到床幔后,笑了一阵停下来,看着帐顶喃喃道:「我真的不是妖怪。」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小心翼翼地伪装成阮芷汐的样子,生怕让人察觉什么不对。 眼下这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被发现,紧张过后她反而轻松了几分,像是找到了一个树洞,再也不用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了。 顾君昊并没有回应她,她也不需要回应,说过之后便闭上了眼,沉沉睡去了。 ☆☆☆ 顾苍舟与周氏第二天一早得知顾君昊昨夜竟搬回了汀兰苑,均是吓了一跳,生怕他半夜发疯把阮芷曦真当个妖物给掐死了。 好在严妈妈说两人相安无事,并未发生什么冲突,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可他们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他昨天白日里才信誓旦旦说她是个妖物,晚上就又跟她搬到一起去了? 第64章 后来周氏试探着问了一下,顾君昊只说是自己也觉得先前可能是魔怔了,把梦和现实搞混了。 周氏半信半疑,但也不好强行让他从汀兰苑搬出来,免得被阮芷曦察觉什么,只得让人勤盯着点汀兰苑,有什么动静就赶紧来叫他们。 一家人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表面看上去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实际上各怀心思,暗潮汹涌。 八月初八,顾君昊像往日一样去上朝,他离开后一位客人却出现在了顾家门口,竟是阮家久未回京的次子阮振堂。 阮振堂没带下人,自己拎着礼物来到了顾家,先去拜访了顾苍舟与周氏。 阮家上下就没什么能让周氏看上眼的,唯有这个次子因为礼数周到,从没在顾家阴阳怪气地生过什么事端,所以她没那么讨厌。 「你不是与国公府的大公子二公子一起在边关吗?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顾苍舟问道。 阮振堂今年十六,原本一直在国公府读书,但天资有限,苦读多年实在是没什么进益,去年便投笔从戎,不顾父母的反对去了边关,投靠在国公府长子阮振平麾下,从一名阵前卒做起,今年刚刚升为百夫长。 文劭帝前些日子说要犒赏三军,边关肯定会有一批将领能借此机会回到京城,但怎么看也轮不到他才对。 何况那旨意也才刚刚颁下来半月不到,且不说送没送到边关,即便送到了,阮振堂也绝不可能回来的这么快。 经过一年历练的少年沉稳地坐在椅子上,回道:「战事其实早已结束了,我本是应该继续戍守边关才是,但大哥念在我年少,以前从没离开过家这么久,所以特准我回来探望家人。」 也就是说战事结束没多久他就已经启程了,算起来可能没比那带着捷报回京的信使晚几天,所以才会这么快抵达京城。 顾苍舟恍然地点了点头,知道他既然来了,肯定不单单是为了拜访他们夫妇,便将阮芷曦也叫了过来。 阮芷曦进门后先给顾苍舟和周氏请了安,这才转头看向阮振堂,笑道:「八弟何时回京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阮振堂在她进屋时就站起了身,恭谨回道:「昨日才回来的,因回来的有些晚了,就没让人来叨扰大姐。」 昨晚回京,今日一早便来顾家拜访,显然是有事找她,还是急事。 顾苍舟夫妇心下了然,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有些事要处理,让阮芷曦陪他去园子里走走。 顾家的花园虽不比国公府大,但胜在精致,阮芷曦带阮振堂走到一处凉亭里,遣退了下人,这才道:「八弟这么急急忙忙地来找我是何事?」 阮振堂抿了抿唇,两手不安地握着石桌上的杯盏,面色讪讪。 「其实……我是收到二妹妹的信才回来的。」 「二妹妹在信上说,大姐发卖了馨儿,爹娘为此很是不悦,还打了一架,爹更是在盛怒之下说出了要休妻的话。」 「她想来是对其中内情了解的并不清楚,说的颠三倒四的我看不太明白。」 「但我也知道,爹娘这么多年虽时常拌嘴,却从未动过手,若非发生了什么大事,爹也绝不会说要休妻。」 「我实在是担心的不行,就跟大哥求了恩典,准我回来一趟,还好回来后发现爹并未真的把娘休弃了,可他跟娘的关系也没什么缓和,自从那日争吵过后就再没回过正院,一直宿在柳姨娘那里。」 「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大姐,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爹娘生出这么大的嫌隙?」 来自父亲的「宽慰」并没能让顾君昊开心一些,晚上回到汀兰苑后,他问阮芷曦:「阮家二郎今日找你何事?」 阮芷曦来到这边后生活作息越来越规律,此时已经到了她每晚睡觉的时候,打了个哈欠躺下去道:「还能为什么,为他爹娘呗。」 「阮劭安跟曹氏因为我发卖了馨儿想教训我,我怎么可能真跟阮氏一样站在那任由他们打骂啊?顺势就把馨儿家多出来的那些银子推到曹氏身上了,让他们夫妻俩自己掐去。」 「谁知道他们闹得这么大,不仅打了一架,阮劭安还说要休妻。」 「八弟听说后就从边关赶回来了,但他不知道其中缘由,就过来问问我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阮振堂是因为阮劭安夫妇才回来的,而阮劭安夫妇闹成这样的起因是阮芷曦发卖了馨儿。 阮芷曦发卖馨儿,是因为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阮芷汐了。 而她之所以不是原来的阮芷汐,是因为阮氏在去往荷花宴的路上因车马颠簸被撞晕了过去,再睁眼就变成了她。 至于阮氏为什么会去荷花宴…… 顾君昊想到这胸口一阵闷滞,堵的觉都睡不着了。 第65章 说来说去,造成今日这般局面的,竟是他自己?! 他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阮芷曦对此一无所觉,闭着眼睛低声喃喃:「我说阮家最近怎么都没来找我的麻烦呢,原来是自顾不暇了……」 顾君昊气闷,嘟囔道:「你倒真是物尽其用,一个馨儿拿来给多少人泼了脏水?一会说她的银子是阮家给的,一会说是我给的,还说我跟她……」 他唇角紧绷,把这段跳了过去,拧着眉头翻了个身,继续控诉女人的其它罪状。 「你还在娘面前说什么自己嫁来顾家五年,孝顺公婆侍奉丈夫尽心尽力,说的跟真的一样,其实当初嫁来的根本就不是你。」 「若非我无意发现你的真实身份,还不知要被你骗到何时。」 他说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正纳闷这女人怎么没像往日那般还嘴,就听床幔后传来一阵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合着他在这边气得睡不着觉,另一头的人却已沉沉陷入梦乡。 顾君昊胸口更闷了,直至夜深才总算迷迷瞪瞪地闭上了眼,天不亮又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朝去了。 他近来一直跟阮芷曦共处一室,夜里睡不踏实,接连几晚都没能休息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感,就连文劭帝都察觉出来了,朝会之后单独留下了他,把他带去了书房。 文劭帝十二岁被立为太子,十三岁起跟随先帝上朝听政,十五岁便正式开始正式一些朝政,多年来一直备受百官称赞,是个聪慧沉稳之人。 但实际上他跟顾君昊年纪相仿,也不过二十三四而已,所以相比起朝中老臣,他其实跟这些年轻的官员更处得来,私下里也相对放松一些,直接称呼了顾君昊的字。 「仲桓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怎么脸色这样差?朕看刚才的朝会若是再不结束,你可能就要倒在大殿上了。」 顾君昊没想到他把自己单独留下来是要说这个,懵怔了片刻,这才赶忙回道:「臣无碍,只是近来……近来休息的不太好,有些疲乏,缓一缓就好了。」 文劭帝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开了口。 「前几日在宝榕寺的事朕听说了,这件事说起来都是武昌伯府管教不严,未能约束家中儿女,才让那位林大小姐犯了口舌之忌。」 「你夫人也不过是为了维护国公府,一时情急说错话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仲桓不必太放在心上。」 顾君昊这几日满脑子都是阮芷曦到底从何而来,是不是妖物?是否真如她所说那般并无目的,都已经快把「阳痿」这事忘了,此时文劭帝提起,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时候,顿时面红耳赤。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竟然传到宫里,还进了陛下的耳朵? 简直……简直有辱圣听! 顾君昊垂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闷声道:「是,臣……臣并未因此埋怨内子。」 阮氏是国公府的宝贝疙瘩,国公府两位公子前不久又刚刚立了战功,文劭帝特地为这件事留他,显然是要给阮氏撑腰了。 他刚才说的那番「武昌伯府管教不严」的话,没准待会就会从宫里传出去,届时再也没人敢背后议论阮芷曦什么,反倒是武昌伯府要倒霉了。 文劭帝颔首:「那就好,国公府这些年来为我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府上几位公子都是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仲桓切莫因为坊间的一些传闻就与他们心生嫌隙,寒了国公府的心。」 顾君昊应诺,见文劭帝没什么别的吩咐了,便躬身告退了,晚上回府后少不得又念叨了阮芷曦几句,告诉她她那日在宝榕寺说错话的事都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阮芷曦正对着镜子梳头,闻言嘶了一声,扯掉两根头发。 「他怎么说?没怪我吧?」 「……没有,你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他怎么会怪你?」 不仅没怪她,还要袒护她,把武昌伯府都拿来开刀了。 虽然当时只是把他单独叫过去随便聊了几句,但这几句话往外一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实际是要维护镇国公府。 「那就好。」 阮芷曦松了口气。 这个地方皇权至上,她还真怕自己给皇室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哪天一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君昊这几日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她,看她是不是真的是个「人」。 此刻见她也有怕的东西,心中稍安,起身去净房洗漱了。 阮芷曦梳完头像往日一样朝床榻走,准备睡觉,经过顾君昊的地铺时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只见脚边竟是一截木头,原本藏在被子里,可能是不小心露出了一小截正好绊到了她,又被她刚才这么一带,露出了大半。 第66章 阮芷曦皱眉弯腰,将这「木头」拿起来看了一眼,果然…… 是一把驱鬼辟邪的桃木剑。 阮芷曦:「……」 顾君昊从净房出来时,就见阮芷曦正拿着桃木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他双目圆瞪,三两步上前:「还给我!」 说着就要把那桃木剑夺回来,却被阮芷曦躲过去了。 阮芷曦把那桃木剑拿在手里,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我说你是不是傻?你是重生的,我是穿越的,我若为妖,你既为怪,咱俩半斤八两没什么区别。这桃木剑若是对我有用,那岂不是对你一,样、有、用。」 她说着用木剑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了几下。 顾君昊握住剑身,羞恼地把木剑夺了回去,抱在怀里,道:「你翻我的被褥做什么?」 「谁翻了?你自己没把这东西放好绊着我了。」 阮芷曦道,说着又轻笑:「你每天抱着这么一把木剑睡觉,不嫌硌得慌啊?」 「睡地板我都不嫌硌得慌,身边放一把桃木剑又怎样?」 顾君昊嘟囔着躺了下去,索性不再藏着掖着,把桃木剑放在了自己枕边。 阮芷曦坐在床边,看他一个大男人可怜巴巴地缩在地铺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道:「要不咱俩轮流睡地铺,你睡半个月,我睡半个月?」 这怎么说也是顾君昊的家顾君昊的屋子,因为她成了阮氏就让他一直打地铺好像也不大合适。 顾君昊躺在地上斜睨她一眼,又收回视线:「不用。」 床上虽然舒服,但晚上若想出去的话,势必就要从他打地铺的这个地方经过才行。 他若是跟这女人换了,哪日她半夜发疯,岂不正将他堵在里面出不去? 阮芷曦不知道他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知道他肯定不是为了让着自己才拒绝的。 既然他有他自己的考虑,那就随他去吧,于是她没再多说,熄了灯便准备睡了。 床幔都已经放下了,地铺上的男人却翻了个身,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你是穿越的,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穿越时空,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呗。」 阮芷曦随口道,躺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一个人睡的好处就是想怎么睡怎么睡,再也不用担心晚上翻个身都会碰到旁边的人了。 顾君昊见她说话时的语气十分随意,似乎再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不由皱紧了眉。 「你们那……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不常见,从没发生过。」 「……那你提起来为何如此随意,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 他自己刚刚重生的时候,一度怀疑自己是梦魇了。 就算后来许多事都对上了,他仍旧心惊胆战,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异类,跟别人相处的时候都不大自在,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 阮芷曦随手抠着锦被上的绣纹,道:「因为很多小说和电视剧里都有这样的情节啊……就是类似你们这里的话本戏文之类的,重生穿越都是里面常见的桥段。」 顾君昊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写这些做什么?」 「那谁知道呢,」阮芷曦道,「你们这不也有好多人写些什么妖魔鬼怪吗?我也没见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啊,无非是大家幻想出来的,写着玩罢了。」 顾君昊隔着帘子看她一眼,心说还不一定真就没有。 但这句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就只道:「你平日这么闲吗?就看这些东西?」 「我不怎么看,没时间。身边倒是有些朋友很喜欢,有一个还给我安利过一本书,我随便扫了几眼,内容记不太清了,倒是对那个作者印象挺深。」 「因为那人作者名叫左耳听禅,读者名叫右耳入魔,看着跟个精分似的,我当时笑了好半天。」 顾君昊:「……」 一般他跟阮芷曦说话的时候,如果沉默了这么久,那八成就是刚才的话里面有他完全理解不了也猜不透的词,或者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句子。 阮芷曦心情好的时候会跟他解释解释,现在困了想睡觉,就懒得解释了,闭上眼道:「算了不说了,睡吧,晚安。」 说完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顾君昊兀自想了一会还是没太明白她刚才说的话,索性也不想了,阖眼也睡了过去。 ☆☆☆ 八月十五中秋节,阮芷曦亲自下厨做了些月饼,一份让人送去了国公府,一份留在阮家,跟周氏等人分食了。 即便她已不是真正的阮氏,顾君昊仍旧不大喜欢她做的吃食,不知是她依然用着阮氏的这张脸,还是因为她来历不明让人生疑。 第67章 所以她特地装了两个厨娘做的月饼在盘子里,在这两个月饼上做了些特别的记号,摆桌的时候把有记号的月饼对着顾君昊那边,这样周氏劝他吃月饼的时候他就可以挑厨娘做的吃。 一家人吃过了饭,向来不大爱凑热闹的周氏竟提议去街上赏灯,顾苍舟也跟着在旁边附和,说今日街上热闹,正该出去走走。 实际上往年中秋他们都是在家里过的,只有顾君昊成亲头两年曾带着阮氏去街上转转,后来嫌人多,也懒得去了。 但今年顾君昊与阮芷曦之间频频生出事端,虽然现在又搬回到一起住了,可那股子生疏劲儿还是让他们夫妻俩一眼就能看出不对来。 今日与其说是他们想去赏灯,不如说是想找机会让两个孩子好好相处相处,能冲淡一些他们之间的隔阂。 阮芷曦倒是无所谓,她对这个世界的灯会还挺感兴趣的,出去逛逛正合她意,但顾君昊就不一定愿意了。 不过周氏既然已经开了口,他也不会拒绝,温声应下了。 京城的街市上热闹非凡,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有人沿街售卖花灯,今日更是四处都是灯盏。 商铺门口挂的,孩子手里提的,摊贩当做彩头拿来给路人猜灯谜的,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周氏见一处猜灯谜的地方彩头格外好,有心让顾君昊表现表现,让他去给阮芷曦把彩头赢回来。 顾君昊往日里根本不屑在街上猜这些灯谜,今日奉母命前去,差点把摊主猜哭了,没一会就把彩头塞给他,求着他赶紧走。 哪想顾君昊刚一转身,差点迎面和一个三岁小童撞在一起。 这三岁小童不是别人,正是沈枞家的长子沈志芃。 「芃哥!」 沈枞急忙忙追上来,一把将自家儿子抱了起来,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道:「乱跑什么?待会叫拍花子给你拍了去,我上哪找你?」 沈志芃也不喊疼,只盯着顾君昊手上的两盏灯:「猴将军,骑马!我要这盏灯,爹爹我想要这盏灯。」 宋含秋这时也抱着次子沈志承追了上来,讪讪地道:「刚才芃哥就想要这盏灯,结果他爹猜不对灯谜,没能给他赢回来,他就一直惦记着,刚才远远地看顾大人把这灯赢走了,竟说都不说一声扭头就跑,吓死我们了。」 街上的灯倒是有很多适合孩子玩的,做成了兔子金鱼等可爱又有趣的样式,偏偏沈志芃都不喜欢,就喜欢这盏画着「马上封侯」的灯。 可这灯是猜对灯谜的彩头,那摊主不卖,他们也无法,只能硬把孩子带走了,说改日给他买一盏一样的回来。 谁知这小家伙一扭头看见别人赢走了,立刻就跑了过来。 「既然芃哥喜欢那就给他吧。」 阮芷曦这时也走了过来,笑道:「我们本就是出来随便走走,有没有这盏灯也无所谓,他喜欢就拿去好了。」 沈志芃认识阮芷曦,扭着身子从自己父亲怀里钻了出来,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谢谢阮姨。」 阮芷曦咯咯地笑,摸了摸他的头,带他去给顾苍舟和周氏请安。 两家人后来索性一起逛,几个女眷带着孩子一起走,顾苍舟则跟两个晚辈一起,聊一聊朝中近来发生的大小事宜。 眼看着天色渐晚,灯会将散,孩子们也都渐渐有了困意,他们这才准备各自回府。 谁成想,正准备让人把马车赶来时,街边一家酒楼在门口搭建的彩棚忽然倒塌,竹竿带着各色彩绸哗啦啦地掉落下来。 沈枞一家离彩棚稍远,顾君昊正站在这边与他辞别,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惊乱的动静传来,一回头就见竹竿带着被点燃的彩绸向自己母亲砸去。 「娘!」 他惊呼一声冲了过去,可是即便动作再快,想立刻赶到她身边也来不及。 眼看着那竹竿就要砸在周氏头顶,却是她身旁一人惊呼一声「小心」,然后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自己却被竹竿砸中,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顾君昊一颗心都挂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一瞬间甚至没认出那人是谁,冲过去后一把将周氏拉了起来。 「娘,你没事吧?怎么……」 话没说完,就见周氏狼狈地爬了起来,看向那堆掉落的还在燃烧的竹竿。 「芷汐……芷汐!」 顾君昊这才回神,听到有人在惊惧大喊:「少夫人,少夫人!」 躲过一劫的顾苍舟亦是脸色煞白,用力推了推他。 「快!快去把汐儿救出来!」 周遭乱成一片,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顾君昊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几个下人一起把阮芷曦从竹竿下翻找出来,又怎么一路回到家的,只知道阮芷曦的衣裳上有好几处烧灼痕迹,肩头尤其明显。 第68章 听霜听雨自己也受了伤,却顾不得这些,红着眼睛守在她身边,按照处理过烧伤的下人说的,先将她的衣裳用剪刀剪开一点点揭下来,等着待会太医来了给她处理伤口,免得时间太长这些衣裳跟伤处彻底粘连在一起了。 剪刀划破衣料,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处理着,顾君昊呆站在一边,两耳嗡嗡。 上辈子出过这样的事吗?中秋灯会的彩棚倒塌过吗?伤过人吗? 好像是伤过的……但不严重,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他处理的,所以他没太在意,也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在今日出门之前,他甚至一点都没想起来。 他若想起来了,说什么也不让爹娘去灯会的。 可现在…… 现在爹娘已经去过了,还险些出了事,是……是床上的这个女人,救了他娘。 顾君昊迷茫的视线渐渐清晰,落在那个因为痛楚而皱紧了眉头的女人身上。 丫鬟剪开了她的衣裳,露出肩头一片伤痕,以及大片白色肌肤,对比之下更显得伤处触目惊心。 他下意识上前两步,却又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这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 虽然她还是用着阮氏的身子,但她已经不是阮氏了,那…… 顾君昊赶忙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看,慌乱的从房中退了出去。 非礼勿视,既然已不是他的妻,那……那他怎能再这样看着她呢? 他在廊下走来走去,焦急地等着太医,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总算看见周氏带着吴哲急匆匆赶了过来。 周氏面色焦急,眼眶泛红,一路都在跟吴哲说着什么,走进汀兰苑看到他后却面色一变。 「你在这做什么?」 顾君昊:「……我……」 「你媳妇刚刚救了你娘!你现在却把她扔在房里不闻不问自己跑到外面来待着?」 「……娘,我……」 「你这混账东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周氏说着不顾吴哲在场,揪着他的耳朵就把他拎进了屋。 顾君昊耳朵差点儿被拧掉,歪着脖子挣扎:「娘,你放手,你先放手……」 阮芷曦被烧伤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镇国公府,已经准备歇下的镇国公夫人林氏听闻之后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过去。 儿媳谢氏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没让她大晚上亲自跑一趟顾家,之后赶忙代她赶了过来,此刻正站在床边满脸焦急地看着因疼痛而咬紧了唇,额头上渗出层层汗珠的阮芷曦。 一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出,安静无声地看着吴哲给阮芷曦处理身上的伤口,直到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谢氏才忍不住低声问道:「吴太医,我小妹她怎么样了?」 吴哲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趁着去旁边写方子的时候小声道:「出去说吧。」 简单的几个字,登时让众人都觉得不好。 几个人一起去了外间,吴哲压低声音,如实相告。 「诸位刚才也看到了,少夫人身上的伤虽然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因是烧伤,即便处理的再好,痊愈后也难免会留下疤痕,尤其是肩膀,只怕……会留下不小的印记。」 对于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很漂亮,有着大齐第一美人之称的女人来说,身上留下疤痕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 周氏与谢氏虽然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确定之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就没有……没有什么好用的祛疤药吗?」 周氏问道。 吴哲轻叹:「再好的药也不可能让被烫伤的地方完好如初,所幸这处伤是在肩头,平日里到不显露。额角虽然也被烫伤了些许,但并不严重,即便留疤也不会很明显,只要……」 「脸上也会留疤?」 谢氏陡然一惊,瞪圆了双眼。 吴哲以前曾先后跟随阮劭东和阮振平父子俩去过边关,在那里见过无数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各种各样的伤病,其中烧伤烫伤也不是没有。 很多人留下了终身的残疾,至于疤痕更是几乎人人都有。 旁的不说,光镇国公身上就不止一处刀伤,至今每逢阴雨天,他左腿的一处旧伤还会隐隐作痛。 许是这样的状况见多了,在他眼里阮芷曦这样的伤真不是什么大事。 他想到了女子比男子更在意身上是否留下疤痕,但还是没想到她们反应这么大,怔了一下才斟酌着用词道:「只要保养得当,顶多……」 他说着看了看周围,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拿来比较,最后伸出了拇指:「顶多指甲这么大的疤。」 「这么大的疤?」 第69章 周氏也瞪大了眼,声音发颤。 吴哲:「……」 他觉得自己眼里的大小跟这两位夫人眼里的大小可能不太一样。 可这种事他也不好骗人,若是现在为了安慰他们告诉他们顾少夫人脸上不会留疤,他们转头就去告诉了少夫人本人,最后少夫人脸上却留下了疤痕,那不是更难接受吗? 他实在无法,只好换了个说法道:「往好处想,少夫人肩上那处伤不在脸上,已经很幸运了。」 若肩上的伤跟脸上的位置换了,那才真是…… 周氏与谢氏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打个寒颤,纷纷生出一身冷汗。 这么一比,现在的状况确实已经算好的了,她们心中虽然仍旧难过,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得勉强接受,齐声道:「多谢太医。」 吴哲摆手说了句医者本分,开了内服外敷的药,又仔细叮嘱了些养伤需要注意的事,这才走了。 周氏让顾君昊送他出去,自己在房中对谢氏道:「都是为了我,芷汐她才……」 她说着哽咽起来,眼眶通红,打心眼里难受。 以前她虽然也心疼阮芷汐,但那多是因为她知道她夹在阮家和镇国公府之间的为难,以及她嫁来顾家确实无形中给顾君昊带来了好处,所以出于感激她也愿意善待她。 可她着实没想到,这孩子在那般危险的时候,竟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将她推开。 谢氏眼角亦是泛红,却也不能说阮芷曦不该这么做,只能叹了一声,道:「小妹是晚辈,护着夫人是理所应当的事。」 话是这么说,可她还是心痛的不行。 她十五岁嫁入国公府,至今已有十四年,国公府的几个儿媳里,就属她跟阮氏的感情最为深厚,是真把阮氏当自己的亲妹妹般从小疼到大的。 阮氏从小养在国公府,连块油皮都没蹭破过,如今却遭了这么大得罪,要留下一辈子都去不了的疤痕,这让她如何不心疼? 婆婆现在还在家里等着她的消息,她回去之后又该如何跟她说?若是在让她急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谢氏想想就觉得头疼不已,却也只能强打着精神在顾家多留了一会,看着阮芷曦服过药睡下之后才走。 ☆☆☆ 顾君昊与阮氏平素并没有让下人留在房里值夜的习惯,所以听霜听雨她们一般都是守在门外,若是房中有什么传唤再进去。 可今日阮芷曦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按理说该留个下人守在房里照顾她才是。 但阮芷曦还是拒绝了,坚持让她们去休息,派个其他下人守在门口就行。 听霜听雨也受了伤,只是不像她这么倒霉正被挂着灯笼的竹竿砸中。 那缺德店家为了省钱,灯笼里用的不是蜡烛,而是灯油,掉下来正泼在她身上。 还好里面的灯油不多,不然她今天就不止是被烫伤肩膀这么简单了。 「少夫人,还是留个人在房里伺候你吧。」 听霜劝道。 就算她跟听雨受了伤,不方便照顾少夫人,也该留个其他人在这里啊。 阮芷曦却还是摇头:「不用,大少爷会照顾我的。」 她面色苍白,声音微弱,说话时皱着眉头,神色仍旧有些痛苦。 尽管吴太医留的药很好,敷上之后觉得舒服了很多,可还是不可能让她彻底感觉不到疼痛。 她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这疼痛更甚几分,仿佛连呼吸都会牵动那伤口似的。 听霜听雨还想再劝,被周氏拦住了:「就让大少爷照顾她吧,你们都去歇息,留几个人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就是。晚上若是有什么急事,就去正院叫我。」 两个主子都这么说,听霜听雨只得应下,躬身退了出去,周氏也紧跟着离开了,临走前瞪了顾君昊一眼:「好好照顾芷汐!」 顾君昊垂首应下,将她送了出去,这才回到房中,走到床边看着上面神情痛苦的女人。 「为什么不让别人留下照顾你?你就不怕……不怕我趁你受伤……对你下毒手吗?」 阮芷曦眼皮都没抬一下,低声道:「你要是真敢动我,被子里藏的就不是桃木剑,是真剑了。」 说完实在是撑不住了,闭上了眼:「我好疼,不想说话,睡吧。」 顾君昊见她不再言语,这才抿了抿唇,转身去铺好了自己的地铺,躺下之前对床上的人道:「今日……多谢你了。」 等了一会,女人没有回应他,也不知是懒得回应,还是已经睡着了。 他掀开被子也躺了下去,看着房顶呆呆出神,心里乱七八糟各种念头时不时地冒出来,捋不出个头绪。 直至子时将近,他才终于有了几分困意,双眼渐渐合拢。 第70章 眼看就要睡去,却听到一声女子的低喃:「水……」 顾君昊半阖的眼陡然睁开,转头看了眼床榻的方向,侧耳一听,果然是那女人在叫水。 他翻身爬了起来,从桌上倒了杯水给她,端去床边。 半梦半醒的女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刚动了一下,就因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发出一声痛呼,眉头顿时拧紧,嘴皮直颤。 她想喝水却又起不来,顾君昊只好去扶她,伸出手又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妻子,几番犹豫,终是憋出一句:「失礼了」,之后避开她的伤口,轻手轻脚地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喂了杯水给她。 阮芷曦一整晚都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又疼醒了。 房中光线昏暗,她半睁着眼转头看去,才发现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起身准备上朝的顾君昊正坐在桌边,单手撑着额头打盹儿,脑袋时不时晃一下,又皱皱眉头把胳膊撑稳继续睡。 她想叫他一声,张嘴却觉得喉咙干涩难忍,一时间竟没能发出声音。 好在顾君昊睡得并不沉,晃了两三下之后就下意识转头往床上看了一眼,正看见阮芷曦睁着眼睛蠕动嘴唇。 他赶忙站起来走了过去,问道:「是口渴吗?」 阮芷曦艰难地点了点头,顾君昊却没给她倒水,而是端了个碗过来,对她说道:「吴太医说烧伤后不能喝太多水,你昨晚已经喝了一些了,再喝反倒对身子不好,我只能用筷子给你沾沾嘴唇,你抿一点润润嗓子。」 说着用筷子从碗里沾了些水,放到她唇边,轻轻蹭了蹭。 阮芷曦贪婪地舔着嘴唇上仅有的那一点水珠,仍旧缓解不了口中的干渴,但嗓子好歹舒服了一些,能说出话了。 「你怎么没去上朝?」 她哑声道。 「不用去了,」顾君昊将碗放回去道,「昨夜中秋,陛下睡得晚,灯会走水还伤了人的消息当时就传进宫里了。」 「他得知你是为了救我娘才受伤的,而且还……还破了相,说了句孝心可表,准了我两天假,让我在家陪……照顾你。」 「左右朝中近来也没什么事,不耽误什么。」 大齐重孝道,文劭帝本人又是个十分孝顺的人,先帝在世时就时常侍奉左右,听闻阮芷曦是为了救婆母受伤,自然是要表彰一番。 何况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前不久又在战场上立了功,他正是对国公府示好的时候,当然更要借此机会嘉奖阮芷曦,想来待会下了朝,宫中还会颁下赏赐。 阮芷曦对这些毫不在意,只从他话里听见了两个字:「破相?」 她虽然没照镜子,但自己身上伤了哪里还是清楚的,应该不至于破相吧? 顾君昊蹙眉:「你……不知道吗?昨日吴太医给你上药时你不是醒着吗?」 既然往脸上上药了,那肯定是受伤了啊。 阮芷曦的确是醒着没错,但她记得脸上只上了一点药,并不多啊。 正想让顾君昊帮她拿面镜子来看看,就听他又继续说道:「吴太医说可能会留下指甲这么大的疤,不过如果仔细将养的话,疤会更小一点,不仔细看或许看不出来。」 他尽量用自己能想的到的话安慰阮芷曦,但也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用。 反正昨日他娘和谢氏听了之后没见脸色有什么好转,想来女子都是比男子更在意容颜方面的问题的,也不知她……是不是也这么在意。 他正在心里嘀咕着,就见阮芷曦松了口气,道:「那算什么破相啊。」 顾君昊:「……你不在意吗?」 阮芷曦扯了扯嘴角:「我以前……受过类似的伤,位置跟这次很像。」 这个「以前」说的是在她自己的世界,她自己的身体,顾君昊听明白了。 他皱了皱眉,随口问道:「怎么伤的?」 「八岁的时候做饭,被我弟泼了一勺热油……」 她那天本来应该去上学,但家里要来客人,父母给她请了假不许她去,让她在家帮忙干活。 她在后厨忙碌着,把刚刚用来炸完东西的热油盛出来放在了一边,又转头去干别的。 结果五岁的弟弟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舀起一勺就往她身上泼。 滚烫的热油泼在肩膀,还有一些溅到了脸上,灼烧的痛感让八岁的女孩子尖叫出声,下意识将手里的炒勺一把丢开。 炒勺上沾了些许油点甩在了弟弟的手背,男孩儿放声痛哭,立刻将外面的父母引了进来。 没有人关心她受了伤,没有人听她说是弟弟先用油泼她,继母因弟弟手背上的几个红点抄起笤帚就往她身上打,父亲也大骂她没用,连顿饭都做不好。 第71章 最后是当天也来做客的伯父把她送去了医院,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又跟伯母轮流照顾了她好久,直到她出院。 她的肩膀和半条手臂上从此留下了大片伤疤,额角也留下一条大约三厘米长的烫伤痕迹,好在位置不显眼,勉强可以用头发挡住。 自始至终,她的父母没来医院看过她,等伯父伯母把她送回去的时候,继母还冷着脸说了一句:「是你们自己愿意送她去医院的,可别来找我们要医药费。」 伯父没理她,把父亲叫到屋里单独聊了一会,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父亲的脸色很难看。 阮芷曦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从那以后,父亲再也不敢随便给她请假不让她去学校了。 也是那次的经历,让她记住了伯父伯母,才会在多年后的那个雷雨天里,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中,抱着最后的希望找到了他们。 可是不管她之后多么努力地摆脱过去的生活,摆脱那个给她带来无数阴影的家庭,肩上和脸上的伤都不可能再抹去了。 她因此不能穿露肩的衣服,跟绝大多数好看的礼服绝缘,就连短袖也很少穿,因为会露出胳膊上丑陋的疤痕。 她买最好最贵的粉底,却还是无法将额角的疤彻底遮盖,凹凸不平的烫伤痕迹无论如何都能被看出来。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可是直到她来到这个世界,都从没在他口中听到过一句对不起,而父亲继母甚至还逼她给那个混蛋买房! 阮芷曦上辈子所有的痛苦都是那个家庭带来的,她十四岁之前,除了受伤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也是为什么她在这里要坚持留在顾家,不肯跟顾君昊和离的原因。 阮家跟她以前的家庭何其相似,她真是一天都不想在那种环境里生活。 顾君昊听她说八岁就开始做饭,眉头又是一拧。 「你怎么那么小就做饭?你弟弟为什么要拿油泼你?」 说完却没有得到回答,床上的人刚刚只是暂时醒来,此刻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到底因为身上的伤痛,还是因为想起了过去不好的经历。 ☆☆☆ 阮芷曦再次醒来时已是巳时,她似乎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睁开眼才发现镇国公夫人林氏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床边抹着眼泪,周氏在旁低声安慰着什么。 「少夫人醒了!」 听雨见她睁眼,欣喜道。 正低头擦泪的林氏听到赶忙抬起了头,就见面色苍白的阮芷曦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意,对她道:「伯母,我没事。」 林氏见她明明疼的睡梦中都皱着眉头,醒来后第一句话却是安慰自己,眼中的泪再次奔涌而出,痛呼一声「我的儿」,扑倒在了床上,却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只紧紧地抓着被子,泣不成声。 阮芷曦抬起右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道:「真的没事,不疼。」 「怎么会不疼?怎么能不疼?伯母看着都疼啊!」 林氏握着她的手,脸上满是泪痕。 她这娇娇柔柔的小侄女,生下来便没了娘,三岁时面黄肌瘦的,看着还没人家两岁的孩子大。 她多年来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命里没这个缘分,见这孩子不被阮家看重,便接过来养在了自己膝下,从小精心照料,别说受伤了,都没怎么磕着碰着过。 哪想到这次却伤成这样,还要留下一辈子都去不掉的疤痕。 林氏想想就心痛,哭的更厉害了。 周氏在旁亦是红了眼睛,时不时用帕子擦擦眼角。 还是顾君昊头脑清醒一些,提醒他们:「吴太医说……芷汐醒了就去叫他,咱们还是让他先来给芷汐看看,把药换了吧。」 「对对对,」周氏这才想起,忙道,「皇后娘娘让人给送来了珠玉膏,听说对治疗烧伤烫伤有奇效,她全都让人给芷汐拿来了!」 正如顾君昊想的那样,宫里送来了不少赏赐,旁的什么也就算了,这珠玉膏是边陲一个叫义犁的小国送来的贡品,一共就只有拳头大的那么一小罐。 之所以叫珠玉膏,是说它用过之后肌肤不仅能恢复如初,还会如珠玉般润泽。 这其中自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它也确实极其珍贵就是了。 皇后从没受过什么伤,单把它当做面脂来用又觉得有些浪费,就先让人收了起来,想着以备不时之需。 昨夜她听说阮芷曦被灯油泼在身上,还伤了脸,当即让人连夜将这珠玉膏翻找了出来,今日跟着宫里的赏赐一起送来了。 除此之外,文劭帝还专程叮嘱太医院,近半个月不必让吴哲进宫轮值,派他专门看顾阮芷曦的伤。 他亲自发了话,吴哲自然应下了,出宫后就直奔顾家,让顾苍舟给他收拾了间院子,直接住在了这里。 第72章 灼烧类的伤本就比其他伤更难将养,一定要特别仔细才行。他先前还想着最近只怕三天两头就得往顾家跑,如今倒是方便了许多,省的来回折腾。 吴哲来到汀兰苑,将换药所需的一应物件准备好,对阮芷曦温声道:「可能会有些疼,少夫人忍一忍。」 阮芷曦点头,又看了眼林氏和周氏,让她们先出去,等换了药再进来。 林氏哪里看不出,她是不想让自己看见换药的过程,怕她担心,摇着头不肯离开。 最后还是吴哲开口,把她劝了出去,说是她们在这里让伤患分心,反倒不好。林氏这才不情不愿地跟周氏一起出去了。 顾君昊犹豫着也想跟出去,被周氏偷偷回头瞪了一眼,只得留在了屋里。 他也明白,自己此时出去只怕会让国公夫人误会他是嫌弃阮芷曦身上的伤,可是…… 他不能出去,留下又实在尴尬,只能别扭的拧着身子,不去看阮芷曦换药,但那边的动静却一点不落地传了过来。 女子压抑的痛呼声和颤抖的喘息声让他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定然是咬着唇强撑着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免得被外面的国公夫人听到。 吴哲纵然医术高明,换药也不可能立刻换好,总要先将伤口再处理一番才是。 这对阮芷曦来说无异于受刑,跟再受一次伤没什么区别,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越发苍白,额头上满是汗珠。 「少夫人,疼就喊出来吧,别忍着了。」 听雨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哽咽着说道。 阮芷曦却仍旧牙关紧咬,只从齿缝中露出些许呻吟。 顾君昊听着那声音,皱眉道:「早知道该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换药才是。」 吴哲听见了,叹了口气:「就算睡着了,换药的时候肯定也会疼醒的,与其如此不如让她多睡一会,好好歇歇,睡醒了再换药。」 说话时手上动作没停,干净利索又毫不留情地清理着伤口。 这样的酷刑一直持续到伤口上的旧药被刮除,新的药一点点敷了上去。 珠玉膏确实是好东西,别的不说,单这缓解疼痛的功效就不知比吴哲昨晚给她上的药好了多少。 阮芷曦紧绷的肩头总算放松一些,紧咬的牙关松开,重重地吐了口气。 顾君昊听到这动静还以为是换完药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女人的肩头仍旧裸露着,吴哲正用一块小小的玉板给她上药。 他赶忙又收回了视线,过一会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皱眉道:「吴太医,要不要再多用点药?就这么薄薄一层行吗?」 他明明记得昨晚吴太医给阮芷曦的伤口上了厚厚一层药,怎么今日就涂这么一点? 吴哲头也没回,宝贝似的拿着手里的小罐子:「这是珠玉膏,可不是昨晚的药能比的,涂这么一层就不知比旁的烫伤药好了多少,一次用多了反倒是浪费。」 「少夫人这伤口略有些大,可珠玉膏就这么小小一罐,就算是省着用,一次也要用不少呢,用完了可就没了,更要省着些才是。」 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将肩头的药上好,又顺手把额头的药也上了,过一会等药膏渗进去一些,才用干净的棉布重新把伤口包扎起来。 处理停当,他又将药箱整理好,退出去告诉周氏和林氏可以进去看望阮芷曦了,自己则回到了顾家给他准备的小院。 林氏见阮芷曦脸色煞白,就知道她刚才换药一定吃了苦,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疼怎么也不喊几声呢?」 她跟周氏刚才在外面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就知道她八成是在强忍着。 阮芷曦换完药觉得好多了,虽然脸色仍旧不太好,但还是笑了笑,道:「皇后娘娘赏赐的珠玉膏真的很好用,涂上之后一点都不疼了。」 林氏嗔她一眼:「不疼还出这一脑门子汗?」 说着抬手给她擦了擦,但见她现在说话时神色比之前放松很多,想来那珠玉膏确实是有效的。 她不忍让阮芷曦受着伤还一直应付自己,又坐了一会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伯母这就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你好好歇着,伤好之前什么都不要管,若是有什么急事,就让人去国公府找我,我立刻赶来。」 「能有什么急事啊,」阮芷曦笑道,「吴太医都住在府上了,有他亲自照料着,我这伤肯定用不了多久就好了,伯母不必挂心。」 「那是最好。」 林氏点头道,说着却又忍不住看了看她的额头,心里止不住的担忧。 珠玉膏再好,也不可能真的让那些烫伤了无痕迹,她的芷汐从此就要带着这些疤痕过日子了,也不知顾家会不会嫌弃她。 可这些她又不好说出来给阮芷曦平添烦恼,只能憋在自己心里,强颜欢笑地跟她道别,扶着徐妈妈的手从床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临走前跟她说起另一桩事。 第73章 「你先前不是说你名下有间铺子连年亏损,不想要了吗?」 「你伯父一直让人盯着看有没有人买,前几日总算找到了买主,对方给的价钱也合适。」 「你要是确定要出手呢,就把那铺子的房契地契,还有你自己的那枚钮印给我,我们直接给你办妥了,这样就不用你自己亲自出面了。」 阮芷曦受了伤,一时半会肯定是不能出门了。 但生意可不见得等人,待她养好了伤再想卖,人家说不定就不买了。 她点了点头,道:「那就辛苦伯父伯母了。」 说着让听雨拿着她的钥匙去匣子里把钮印和房契地契取出来。 那匣子是阮氏专门用来装这类贵重物品的,只有她自己有钥匙,旁人谁都没有。 听雨按她的吩咐拿了钥匙把匣子打开,找出钮印后又翻找房契,谁知刚打开一张纸,整个人就愣住了。 阮芷曦见她半天没过来,皱眉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登时冒出两个字:要完! 「听雨,你……」 她才刚开口唤了一声,听雨就猛地转过身来,一张脸白的吓人,急冲几步走到顾君昊近前。 如果换做听霜看见这张纸,说不定还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周氏他们走了再单独找阮芷曦问清楚。 但听雨这个急脾气,怎么能冷静的了? 她根本没听到阮芷曦叫她,死死地瞪着顾君昊,颤声问道:「大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丫鬟忽然这般不懂礼数的质问主子,房中众人均是一愣,不明所以。 唯有顾君昊跟阮芷曦一样想到了什么,脸上顿时血色尽退,动作僵硬地转头看向床上的女人。 阮芷曦无声开口:「sorry……」 但顾君昊听不见,听见了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听雨是国公府出来的丫头,林氏见她忽然失态,皱眉问道:「听雨,怎么了?」 听雨回身,颤抖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夫人,您看!」 林氏接过,还没看清内容,光扫了眼开头就愣住了。 「和离书?」 随着这三个字,房中顿时变的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周氏最先回神,顾不上礼数,一把将那张纸从林氏手里拿了过来,见那果然是一封和离书,还是他儿子亲手写的!甚至签了字盖了印! 「君昊!你疯了?」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 顾君昊站在原地:「我……」 他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就见林氏身子一晃,险些晕了过去。 徐妈妈赶忙扶了一把,惊呼一声:「夫人!」 阮芷曦也下意识想起身,却牵动了肩上伤口,闷哼一声跌回到引枕上。 听霜唤了声「少夫人」,忙又来照顾她,房中顿时乱作一团。 好在林氏想到自己的侄女受了委屈,自己要给她做主,硬撑着一口气缓了过来,搀着徐妈妈的手坐到了桌边。 「你……要跟我们芷汐和离?就因为她破了相,你就要与她和离?」 她说着用力在桌上拍了拍,怒不可遏:「你别忘了她的伤是怎么来的!你这个做儿子的在自己母亲有危险的时候又在哪儿!!」 她并不是个挟恩图报的人,也并不认为芷汐不该在危难关头去救周氏,可她的芷汐受了苦破了相,把周氏救了下来,最后换来了什么? 这话说出口,别说顾君昊了,周氏脸上都挂不住。 顾君昊赶忙解释:「不是的!不是……」 可说着不是,却又说不清为什么写这和离书,难道要告诉林氏,是因为他怀疑她的宝贝侄女是个妖物吗? 林氏横眉倒竖:「不是?什么不是?这和离书难道不是你亲手写的吗?状元郎的字迹我可还是认得的!」 顾君昊的书画很是不错,他与阮芷曦成亲后,镇国公还特地找他要了一些字帖,拿给自己府上那些皮猴临摹,林氏也不止一次称赞他的字好,又怎么会认不出这封和离书到底是谁写的呢? 「确实是我写的,但……我不是因为她破相才写的,这是……是之前写的了。」 「之前?」 林氏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眉头依旧紧拧。 「什么时候?宝榕寺那回吗?因为芷汐说错了话,让你觉得丢了脸?」 「也……也不是。」 是那时候写的,但不是因为这个。 他脑子里一片懵怔,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 阮芷曦估计再这么下去他要被逼疯了,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伯母,这是个误会,那和离书是之前我跟夫君发生口角的时候他一时恼怒写的,写完就后悔了。是我自己不肯还给他,说他以后若是再惹我生气我就签字盖印,直接跟他和离。」 第74章 林氏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红着眼睛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帮他说话!什么误会能让他一怒之下写和离书?你们倒是给我说说啊!若是你的错,我绝不护着你,可若不是你的错……」 她说着狠狠地瞪向顾君昊:「谁也别想欺负了我的芷汐!」 眼看着这件事是不能善了了,周氏只得代自己的儿子道歉。 「夫人,这件事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教子无方,让芷汐受了委屈,我……」 「与我娘无关!」 顾君昊见不得母亲为自己低声下气,出声打断。 林氏冷笑:「那与什么有关?难道真是我们芷汐做错了什么?」 「不,不是,」顾君昊道,「是……是我自己……」 他低垂着头,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因为我……不举。」 「哈哈哈哈哈哈……」 自打林氏等人一离开,阮芷曦就开始忍不住的笑,眼泪都出来了。 偏偏她又不敢让外面的人听见,再加上肩上受了伤,怕牵动伤口,所以只能压抑着不让自己笑的太大声。 可是顾君昊刚才那句话,真是把她全身上下的笑点全戳中了。 「不举……哈哈哈我的天呐,你太豁的出去了……」 顾君昊面红耳赤,咬牙道:「那不然还能怎么样?只有这个说法才能解释那张和离书,才能让阮夫人相信我没有说谎!」 当初是吴哲亲自给他诊断的不举之症,吴哲又与国公府有旧,他说的话林氏必然是信的。 刚好现在他就在顾家,林氏只要把他叫来一问就清楚了。 如此一来,那张和离书就成了他「心灰意冷」为了放阮芷曦自由才写的,而不是他们之间有了什么嫌隙。 阮芷曦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止不住想笑。 「我之前真是看轻你了,一直以为你是个又傻又怂的书呆子,没想到……是个敢于承认自己不举的真英雄!」 她说着又咯咯地笑,要不是肩膀受伤,估计得在床上捶着被子滚几圈。 「我没承认!也没不举!刚刚那只是……只是逼不得已找个理由糊弄阮夫人罢了!」 顾君昊又羞又恼,说完脸上更红了。 他自己是什么情况他难道不清楚吗?为什么要跟这个女人说这些! 他气的在原地走了两步,想发火都找不到发泄口,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时候,却听女人又说了一句:「是是是,你没不举,你只是在我面前不举。」 说完又是一串抑制不住的笑声。 顾君昊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你……」 他「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阮芷曦见他从脸红到了耳根,脑袋上要是顶个水壶现在没准就要咕嘟咕嘟冒泡了,笑着岔开了话题,不再拿这个调侃他。 「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脑袋晕晕乎乎的,没想起来那和离书在匣子里。」 她要想起来了就会跟听雨说一声,放在最上面那张纸不是,让她直接从下面找。 或者让听霜去,听霜聪明又稳重,就算看到那张纸,应该也不会当场喊出来。 顾君昊确实因这个有些不高兴,但那和离书是他自己写的,而且阮芷曦受了那么重的伤,脑子不清醒一时忘记了也正常,他总不好为这个怪她,就只哼了一声,道:「让人看见了也好,现在阮夫人知道我……我有这样的病症,没准会主动劝你和离呢!你还是想想到时候若是回了阮家该怎么办吧!」 「放心吧不会的,」阮芷曦道,「只要我对你‘不离不弃’,伯母一定不会逼我离开你的。」 「夫君,咱们的缘分还没尽呢!」 顾君昊:「……」 阮芷曦见他又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再次笑出了声,不小心牵动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顾君昊瞪眼:「笑,让你笑!」 嘴上这么说着,人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她肩头的伤,确定没有血迹渗出来才又退了回去。 珠玉膏虽好用,也不可能让阮芷曦完全不疼了,她刚才是因为顾君昊的事分了心,现在想起这茬,便又觉得有些疼痛难忍。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比昨晚强了很多,所以只是脸色有些难看,不像刚才那样不停说话了而已。 顾君昊本就不是个多话之人,她不开口,房中便安静下来。 两人本以为林氏核实了「不举」之事后还会再进来一趟,谁知直到阮芷曦又沉沉睡去,她都没有再来,等顾君昊知晓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只有周氏独自又来了一趟里间。 她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了,进门后抬脚直奔顾君昊面前,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看阮芷曦又睡着了,怕吵醒她,才把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压着嗓子指着他道:「你刚才那些话瞒得了阮夫人,瞒不了我!你到底为什么写了这和离书你心里清楚!」 第75章 「也就是芷汐脾气好,才容你到今天,换做别人当时就拿着和离书走了,谁还肯留下来陪着你!」 「你真是……真是……读书读书傻了吧你!」 她恨铁不成钢地道,说着又看了看阮芷曦的方向。 「我回头再跟你算账!你现在给我好好地守着芷汐,她养伤期间若是出了半点问题,我唯你是问!」 顾君昊低声应下,她这才转身离开了。 听雨在她之后低着头走了进来,满脸懊悔。 「大少爷,对……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顾君昊对她摆了摆手:「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无力,还有几分郁闷。 听雨也怕招他嫌,只得点点头又退出去了。 ☆☆☆ 顾君昊为了照顾阮芷曦,一宿都没怎么睡,到中午时就有些撑不住了。 阮芷曦见他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坐在那里脑袋直打晃,劝道:「你去睡会吧,有下人照顾我呢,出不了事。」 她昨晚坚持让下人退出去,只留顾君昊照顾她,是怕她神志不清的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人听去。 顾君昊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算听到也没什么,旁人就不一样了。 但现在她的伤口虽然仍旧很疼,精神也不太好,却可以确定自己不至于像昨晚那般意识涣散,随时可能彻底昏迷了。 顾君昊原本还想再撑一撑,但实在有些扛不住了,这才道:「那……我睡一会就过来。」 青天白日的他不好当着下人的面打地铺,要睡觉只能借口阮芷曦身上有伤,怕碰到她,暂时去书房歇一歇。 听霜听雨来替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照料着阮芷曦身上的伤势,一边跟她说宋含秋和其他一些女眷都想来探望她,但知道她现在有伤在身,不便见客,就让人送来了礼物,说等她伤好了再来。 阮氏跟京城的许多女眷都有来往,但因为身份的缘故,真正的朋友没有几个。 身份高贵的看不上她,只因国公府的缘故勉强给个笑脸。 身份低微的人巴结着她,也只是看重国公府的权势地位。 这些来探望她的人里,除了宋含秋以外,大多都是见宫里的两位主子对她大肆褒奖,这才跟着表示表示。 阮芷曦心知肚明,对这种人也懒得应付,只让听霜记好谁家都送了什么,将来好回礼。 她精神不济,说了没几句话便又歇下了,结果才刚合上眼,外面就有下人来报,说是曹氏来了。 听霜听雨面色顿时一沉,阮芷曦也皱了皱眉头。 当娘的听说已经出嫁的女儿受了伤,前来探望,这本是一件很温馨的事,但这件事搁在她跟曹氏身上,就怎么都看不出「温馨」二字了。 「奴婢去跟她您已经睡下了,把她打发走!」 听雨道。 阮芷曦摇头:「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连宫里都惊动了,她这个做继母的说什么都要来一趟的,今日赶走了明日也会来。」 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她估摸着曹氏也不是自己愿意来的,不过是碍于身份不得不来。 她若只是因她受伤想看她的笑话,那昨晚或者今早就能来了,不必等到现在。 既然现在才来,那八成跟那些女眷一样,只是为了迎合宫里的风向。 第76章 事实上曹氏也确实来的不情不愿,她还记着阮芷曦之前给她泼脏水的事呢,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在等着她主动回阮家跟她低头服软。 哪想到没能把她等来,自己反倒要主动来顾家探望她。 曹氏想想就心烦,沉着一张脸走进了内室,直到近前才抬抬眼皮看了阮芷曦一眼。 阮芷曦伤口隐隐作痛,但还是强打着精神道:「母亲,我有伤在身,就不……」 话没说完,就见曹氏陡然瞪圆了眼,看着她的额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破相了?」 声音尖利,刺的人耳膜疼。 她昨天晚上只听说阮芷曦受了伤,挺严重的,但不知道脸上也伤了,此刻看到吓了一跳。 听霜听雨本就不愿她来,如今见她身为人母,不仅不安慰自家小姐,还当面戳她的伤心事,面色均是一沉。 「二夫人!吴太医给我们少夫人看过了,说脸上不会留下太大的疤的!」 听雨说道,语带薄怒。 「那不还是会留疤吗?女人脸上留了疤,那还能看啊?」 曹氏毫不留情地回道。 「再说了,太医的话能信吗?她这伤可是在脸上!就算为了安慰她,太医肯定也会往好了说啊!谁知道最后到底会留多大的疤啊?」 听雨气的眼睛都红了,恨不能上去撕烂她的嘴! 就连向来沉稳的听霜亦是气的嘴唇直抖,上前一步也想与她理论,却被阮芷曦出声打断。 「你们先出去吧,我与母亲许久未见了,跟她单独聊一会。」 听霜听雨顿时急了:「少夫人!」 「没事,」阮芷曦给了她们一个安抚的眼神,「去吧,记得把门关上。」 她可不是原来的阮芷汐,会任由曹氏搓圆捏扁。 看来是上次在阮家给曹氏的教训不够,才会让她伤疤都还没好就忘了疼,在顾家就敢对她大呼小叫。 听霜听雨无法,只得在曹氏得意的眼神中离开了。 房门关上,听霜立刻给听雨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去请大少爷来!」 听雨点头,转身就要往外面跑,跑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身道:「要不我去把夫人也请来吧?」 「不必,」听霜道,「夫人肯定派人盯着咱们这边呢,二夫人一来就会有人去告诉她的,她现在没准已经往这边赶了。」 「你先去书房,书房近,先把大少爷请来!」 听雨应了一声,赶忙向书房跑去。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妻休不得》卷一 作者:无霜 02、《福妻休不得》卷二 作者:无霜 03、《福妻休不得》卷三 作者:无霜 04、《福妻休不得》卷四 作者:无霜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