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妻休不得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掌柜,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了。」 阮芷曦一行人离开京城不久,宝盛斋的刘掌柜就让人收拾了行李以及一应货物,带上十一岁的长子准备跟上龙骁军的队伍,一起前往凉州,店里则交给同是商贾出身的妻子照看。 眼看着马车已经套好,刘掌柜收拾停当准备走了,他年少的儿子跟在一旁,还是没忍住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当初家里生意做的好好的,您却一门心思要来京城,说是要把宝盛斋的生意做多做大。可京城居大不易,咱们来了之后处处被人打压,花了多少银两走动了多少关系才勉强站稳脚跟,却仍旧比不过鸿瑞轩那样世代在京城经营的老店。」 「如今因为沾了顾大人和顾少夫人的光,生意总算是有些起色,眼下正是忙的时候,您却又要离开京城去看顾以前的老店,这是什么道理?」 刘掌柜没说话,等上了马车才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目光短浅!我当初为什么坚持要来京城?就是因为这里是大齐国都,天子脚下,放眼整个大齐没有比这里更繁华的地方了。」 「咱们若是做旁的生意也就算了,在哪里或许都没什么区别,但金玉首饰,必然是要在权贵云集的地方才有销路。」 「越是权贵,越是讲究得体,越是讲究面子,对首饰的要求也就越高,他们府上的女眷就更是如此了。」 「除了那些贵重到可以当传家宝的东西,哪个女眷要是连续参加三次宴会戴的都是同一件首饰,那必然是要惹人笑话的。」 「若是去年时兴的样式今年不再时兴了,那大部分人也不会再戴了,要么赏了下人,要么融了打新的。正是因为这样,咱们才能一直有生意做。」 「就拿你知道的顾少夫人来说,她因破相不得不贴花钿出门,但你什么时候见她连续两天贴着同样的花钿出来过?哪回不是一日一换,甚至一日换好几个花样?」 少年自是知道这些的,可仍旧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京城。 「既然是要选权贵云集之地,那为何不在京城好好待着,还要跑到别处去?」 「顾大人这次也只是奉命出去办差而已,又不是外放了,顾少夫人不过是跟着出去走走,等顾大人办完差就会跟他一起回来了,到时候他们还是住在京城啊。」 「你这孩子,」刘掌柜瞪他一眼,「我说京城是做首饰生意最好的地方,但说了别处就不值得做了吗?」 「京城繁华,又多权贵,往来之人更是众多,其中既有前来述职的官员,也有跟咱们一样的商贾,亦或只是些寻常游人。但不管是谁,只要有点钱的,走时谁不买几样京城的物件回去?」 「京城特色的吃食自是不必说,当年流行的首饰,也会带上一两样,拿回去后说是京城正时兴的花样,便能惹人艳羡。」 「这说明什么?说明京城的东西不仅在当地好卖,在别处一样好卖!只要带上‘京城’这块招牌,就比别处的更容易出手,更容易叫出名号。」 「这次顾少夫人随顾大人去凉州,途中刚好会经过咱们在桐城的一家老店,这不是天赐的良机吗?」 「顾大人是朝廷的钦差,无论经过哪里,当地官员必定倒屣相迎。顾少夫人作为他的夫人,又是镇国公府的侄女,少不得要在女眷之间往来应酬,那她脸上贴的花钿,就会被许多人看见,这些人还正是当地最有头有脸,能带起风向的人。」 「所以我得知顾少夫人也同往之后,才立刻让人收拾了行李,装上些店里的存货,决定跟上去。」 「届时咱们那些花钿,不仅是京城正流行的物件,更是钦差大人亲笔绘制的图样,还有顾少夫人这块活招牌在人前走动,又岂会卖不出去?」 「不仅能卖出去,还能打响咱们宝盛斋的名号!」 阮芷曦一行人途中会经过无数地方,若是他能沿途就把风声放出去,那就不止桐城,路上很多人都会知道宝盛斋,知道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为救婆婆而负伤破相,状元郎心疼发妻为其亲手绘制花钿遮挡疤痕。 这两件事不管哪一样,都是一桩美谈,很容易被传播开。更何况宫里的皇帝皇后还都称赞过阮芷曦,这就更容易被人们口口相传了。 花钿与其它首饰不同,原本在大齐并不流行,也不过是阮芷曦受伤后的这几个月才在京城有了些许流行的迹象而已,眼下市场很大。 固然别人家也可以很快仿出相同的花样,但宝盛斋作为唯一一家有顾君昊亲笔图样,并且每次都能第一时间拿到他画的新图样并制作出来的铺子,是别人再如何模仿也取代不了的。 除非顾君昊忽然变卦,不再与他们合作,转而与别的首饰铺子合作了。 少年恍然地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些许。 「您准备的这么仓促,也是怕别人回过神来,抢在半路联络了顾大人,把他今后的图样高价定走吧?」 「不错,当初咱们也是凭着几分运气,接了顾大人的生意。顾大人虽然答应了有新图样就先给咱们家,可到底也只是口头的君子之约。」 第2章 「生意这种事,人家愿意卖你个情面那是人家仁义,人家不卖你这个情面,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谁也说不出个错来。万一顾大人不想卖这个情面了,真把图样转头给了别家,咱们又能如何?」 少年忙道:「那您这次带的银子够吗?咱们不如先高价跟顾大人定几张图样,免得被别人抢了先。顾大人这次是去办差的,路上估摸着画不了几幅,咱们定下四五张,想必他就没工夫再给别家画了。」 刘掌柜摇头:「你又错了,京城不缺背景雄厚底气足的商铺,咱们能出得起的价钱,人家也出得起,而且还能出的更多。真若为了钱,顾大人跟谁合作不行?」 「除此之外,你要记得,他是个读书人,为人清高且身份贵重,纵然一时愿意与咱们合作,那也只是合作而已,可不是专门给咱们画图样的,更不是以此为生的。」 「他之所以画这些图样,是为了给她夫人遮面,其次才是顺便能挣些银两,又或者是想借这种手段让花钿流行起来,免得京城只有顾少夫人一个人贴花钿,显得太突兀。」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这种合作都是暂时的,你若真把他当成跟咱们一样商贾,想直接用钱收买他,那就是羞辱他,只会适得其反。」 少年皱眉:「那要怎么才能长长久久地与他合作,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图样一直都只给咱们家呢?」 刘掌柜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以示他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自然是急他人之所急,想他人之所想,帮他做他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他承了你的情,记得你的好,对于那些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的事,就愿意顺手帮帮你了。」 说着又对少年低语了几句。 少年听完之后睁大了眼:「这……可以吗?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不太好吧?」 刘掌柜笑了笑,抬手抚须:「从阮家二夫人被赶出顾家的那天起,这就不是家务事了。」 这是一块毒疮,是一滩烂泥,顾家巴不得将他从身上甩掉。 若是有人愿意帮忙,他们必然是乐见其成的。 少年默然,似乎是在思量什么,片刻后道:「那交给我去办吧!我年纪小,办这种事最合适了!」 刘掌柜点头,神情赞许:「好。」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出了城才加快速度,追赶已经离开几日的龙骁军。 龙骁军队伍庞大,沿途都走官道,也并未隐藏自己的行踪,故而不需要刻意打听,便能知道他们的行程。 为了追赶他们,刘掌柜让人抄了近路,这日途中停下休息的时候,却有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靠近,伸着手讨要吃食。 家丁立刻驱赶,不让他上前,刘掌柜远远看见了,道:「给些吃食打发了吧,天寒地冻的,别饿死在外头了。」 家丁忙应了,拿了些吃食给那人,让他即刻离开。 流浪汉点头哈腰地道谢,却并未立刻就走,而是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问道:「这位爷,京城……是往那边走吧?」 家丁闻言笑了:「是啊,怎么,要饭还得挑个地方,非去京城不可?」 流浪汉得到肯定的回答,知道自己没走错,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干裂的嘴角咧开,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不要饭,我去投奔亲戚。」 亲戚? 家丁上下打量他几眼,嗤了一声,随即再次挥手驱赶:「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别在这打扰我家主子休息。」 流浪汉应诺,这才佝偻着脊背离开了。 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也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但数日后,他却真的出现在了京城,而且被人悄无声息地带进了阮家的内院。 ☆☆☆ 曹氏被幽禁在家里很久了,得知阮芷曦跟随顾君昊离开了京城,心情更是烦闷。 她这个做娘的被禁足在家哪也去不了,那个不孝女却跟着丈夫到处游山玩水,一想到这她就咬牙切齿,绞烂了几条帕子。 这日她正烦躁地在花园里散步,却见阮振裕的贴身小厮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了进来,行色匆匆地扎进一条隐蔽的小路,生怕被谁看见似的。 曹氏皱眉,当即抬了抬手,让自己的下人留在这里,她独自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又绕过几个拐角之后,她从一扇花窗后看到了正和乞丐说话的阮振裕。 阮振裕的小厮就守在附近,正警觉地环视四周,曹氏怕被发现,没再往前,只在花窗下躲了起来。 阮振裕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跟乞丐说了什么,声音很小,但说了没几句,两人就发生了争执。 他们争吵起来声音比刚才大了些,尤其是那乞丐,曹氏听了几句,待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之后,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花墙下。 第3章 阮振裕听到动静,陡然一惊,三两步便跑了出来,眼中迸射出一阵杀意,可是当他看清来人是谁后却愣住了:「娘?」 曹氏满脸惊惧,扶着墙想站起来,却因腿脚发软半天都站不起来:「你……你怎么敢?」 她浑身发抖,声音发颤。 阮振裕没说话,伸手将她扶起,低声道:「您先回去,我把这边处理好了再慢慢跟您说。」 曹氏挣扎:「我……我不回去!你现在就跟我说清楚,你到底……」 「您再大点声,」阮振裕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再大点声把所有人都引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做了什么,让国公府也知道,看他们会不会杀了我?」 曹氏一凛,顿时不敢再说什么,最后看他一眼,哆哆嗦嗦地离开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阮振裕才借着请安的名义来找她,将房中下人遣退出去,和她说了一会话。 曹氏从花园回来之后就浑浑噩噩的,但事关重大,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地听阮振裕跟她解释以前的事,哪想到听着听着就不对了。 「你……你竟然还想……你疯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阮振裕却是神情不变,道:「我没疯,我只是比你们谁都清楚,国公府根本不在意咱们阮家,他们在意的只有大姐!若非他们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将大姐过继过去,恐怕早将咱们阮家踢到一边了!」 「什么亲兄弟,什么一母同胞,我看在伯父眼里,爹这个兄弟还不如大姐这个侄女重要!」 「你住口!」 曹氏低声呵斥。 「我说错了吗?」阮振裕道,「娘你想想,国公府这些年是怎么对大姐,又是怎么对咱们的?」 「连爹都动不动就被伯父呵斥,大姐却不管做了什么都能被他们包容,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国公府上下哪个不把她当亲生的?」 「她再像亲生的也不是亲生的!」 曹氏道。 「我之前也怀疑过,也查问过,可你大姐的身份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就是你爹的女儿!是国公府的侄女!既然只是侄女,那即便再喜欢也没有强行过继过去的道理!」 阮振裕嗤笑:「是没这个道理,但国公府若真想,你们拦得住吗?」 曹氏一噎,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和爹心里其实和我一样,知道国公府若真想过继,咱们谁都拦不住。而大姐这些年被养在国公府,跟咱们阮家的亲情本就淡薄,若是真的被过继过去了,只怕更看不上咱们家了,届时国公府也会将我们一脚踢开。」 「所以只有掌控住大姐,把她彻底拿捏在手里,才能维持住咱们阮家跟国公府的关系,不然……别说是国公府将她过继过去,就是不过继,她自己不愿意听咱们的话了,不想认咱们了,咱们都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就比如……现在。」 曹氏胸口一闷,想到近来发生的那些事,牙根一阵酸涩,口中几乎溢出苦味儿来。 是啊,阮芷汐不听话了,不认她这个继母了,甚至跟顾家一起一再羞辱她。 而国公府不仅什么都不管,还向着她! 「娘,我早跟你说过,只靠以前那些手段,是管不住大姐的。国公府对她太好了,有这样一座靠山,谁会心甘情愿一辈子被人打压?」 「只有拿捏住她的把柄,把她切切实实地掌控在手里,她才会乖乖听话。」 「不然国公府给她的永远都是她自己的,不是咱们阮家的。」 曹氏听到这,莫名想到了那天晚上她把阮芷曦堵在半路时,从她车上滚落的那颗夜明珠,以及车窗中透出的莹莹光辉。 那夜明珠的光芒那么柔和那么好看,车窗里透出更多更亮的光芒。 可是不管多亮,都没有一颗是她的,没有一颗是她亲生女儿的。 明明都是国公府的侄女,为什么她的女儿就一颗都得不到呢? 为什么? 「刘掌柜倒真是会做生意,那你答应他们了吗?」 阮芷曦得知刘掌柜跟上了他们,希望能沿途售卖花钿,打响宝盛斋名号的时候,笑着问了一句。 「还没呢,这花钿生意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而且他们这次主要是因为你才来的,我得问过你才好回复他们。」 顾君昊说道。 虽然画花钿的是他,做花钿的是宝盛斋,但这次若不是阮芷曦也跟着来了,刘掌柜他们是不会特地追上来的。 人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听着好像是说好东西不会被埋没,可酒香酒香,若是没有「香」,谁知道巷子里头到底有没有酒? 所以说不管什么好东西,都得先让人知道,才能卖得出去。 第4章 花钿不是酒,若想让人知,必定得有人贴着它出去走走才行。 这个人还不能长的难看,相貌一般都不成,必得是国色天香,让人一眼便觉惊艳,和花钿相得益彰,才能体会到这花钿的好处,而不是觉得这东西多余,不伦不类,亦或可有可无。 貌美的女子固然需要千挑万选,但也并非找不到,可即便找到了也没什么用,因为顾君昊的花钿都是专门给阮芷曦画的,刘掌柜沿途若是一边宣扬他与阮芷曦之间的「夫妻情深」,一边让别的女子贴着这花钿到处走,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说不定还会引起顾君昊的反感。 而且他能找到的,必然不是什么高门贵女,难以接触到各地权贵之家的女眷,也就难成气候,反而还会让人觉得他家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所以宝盛斋想借这次机会打出名号,「京城正时兴的物件」,「钦差大人亲笔绘制的图样」,「勇救婆母并受帝后称赞的钦差夫人每日都贴」,这几块「招牌」哪个都不能少,后者甚至更为重要。 因为花钿毕竟是卖给女人的,不让那些女眷亲眼看到钦差夫人贴着花钿走走,她们不会那么容易因为别人几句话,就接受之前从没用过的东西。 「我无所谓啊,」阮芷曦道,「反正我出门都是要贴花钿的,他们想搭个顺风车那就搭,对我也没什么损失。」 「这个刘掌柜还挺会做人的,怕太急功近利引起咱们反感,还知道提前打个招呼问一问。」 「以后他若再问你生意上的事,你觉得能答应的就直接答应了吧,不用回来问我了。」 顾君昊点头:「好,那我让人给他们回话。」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两人都没太放在心上,他们还要继续赶路,就算在途中会经过一些城镇,停留片刻,但最多三两日也就走了,很多地方甚至停留一宿第二日就会离开。 阮芷曦这趟是跟顾君昊出来玩的,而顾君昊是来办差的,她自然不会刻意帮宝盛斋做些什么,让人觉得顾君昊是借职位之便给自己谋私利。 宝盛斋要如何运作这件事是他们自己的事,她答应了之后就再没过问过。 而对于宝盛斋来说,默认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 「掌柜,掌柜!」 伙计满面红光的跑到刘掌柜面前,道:「又有人要买花钿!」 刘掌柜不愧是个善于经营的人,得了顾君昊与阮芷曦的同意之后,沿途悄无声息地就将宝盛斋的名号打了出去。 他起初没有着急卖花钿,不过是将京城的那几桩美谈,以及自己打算借个光带着花钿去照顾一下自己老店生意的消息透露出去了而已。 这就是告诉众人,他手里有现成的花钿,跟钦差夫人脸上贴的一模一样,顾状元亲手为她绘制的,整个大齐只有他们一家有卖的花钿。 于是渐渐便有人派了家中的管事想从他这里买一些,他不用出门就把生意做了。 但是他每次都不多卖,一家只卖一盒,一个地方最多卖三家就立刻离开,这次也是一样。 等那来买花钿的管事走了,伙计有些着急地问道:「掌柜为何不多卖些?刚刚这位管事想要四五盒呢!咱们这次带出来的货足足的,就是路上多卖一些也能撑到桐城老店去。」 刘掌柜喝了口茶,心满意足地道:「什么东西一旦多了,也就不稀罕了,越是求而不得,才越显珍贵。得到的人会越加喜爱,得不到的会越发想要得到,四处寻觅。」 「可如今整个大齐,卖顾大人的花钿的,就咱们一家,别人家的做的再好,画出了再漂亮的花样,那也不是状元郎亲笔,也不是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称赞过的顾少夫人贴过的,也少了那么一层‘夫妻恩爱’,「孝勇贤淑」的意思。」 「那些没买到的人若是想要,那就只能派人去京城或是桐城买。」 「京城繁盛,物件也多,除了花钿还能买许多其他东西,所以我猜除了离桐城比较近的,最后大部分人都会去京城买。」 他说着眯起了眼,隔窗看向京城的方向,神情中有几分克制却又难掩的欢喜,低声喃喃:「只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今后人们再提起京城的首饰铺子时,第一个想到的都会是我宝盛斋,再不是鸿瑞轩了。」 宝盛斋这些年能在京城扎下根,并从鸿瑞轩手底下分走一部分客人,说明东西本就不差,只是因为名头没有鸿瑞轩响亮,所以始终被压着一头。 等他用花钿打出了名号,引来了客人,让他们知道自家的金玉首饰也丝毫不比鸿瑞轩差,甚至样式更加精美时,那对方又何必多跑一家店,一定要去鸿瑞轩买东西呢? 刘掌柜似乎已经看到了宝盛斋超越鸿瑞轩,成为京城第一首饰铺子的场景,他甚至琢磨着要在其他几个地方也开几家分店了。 第5章 直到外面一个下人跑了进来,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他才赶忙回神,起身走了出去。 院外,那来买花钿的管事已经被下人送出去,却听到角落一个十一二的少年正在跟人说话,言语中隐约提到了顾少夫人,便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那少年衣着鲜亮,跟刘掌柜的相貌有几分相似,想来该是他的儿子。 只见这少年坐在几个下人中间,正一边抛石子一边跟他们说道:「顾少夫人人这么好,却摊上这么一个娘家,真是倒霉!」 「可不是吗,」一旁的下人接道,「她当初为救婆母受伤,国公府的人知道后连夜就赶去探望她了,偏娘家一个人都没去。直到第二日宫里两位主子称赞了少夫人,还颁下好多赏赐,她那继母这才赶忙过去了一趟。」 「我看还不如不去呢,」少年接话,「去了不仅不关心少夫人的伤势,见少夫人破相还想从自己家塞个妾室过去。顾家书香门第,最是要面子,却被气的把她当场赶了出来,硬是说不认这个亲家母了,至今没让那阮二夫人登过门。」 「我看她就是活该!」 旁边立刻有人啐了一声,道:「若换做是我,也不认这个亲家了!少夫人可是为救顾夫人才受的伤破的相,人家顾家都没嫌弃,心疼的什么似的,她倒好,上赶着给人塞妾。」 「我只见过当娘的给自己儿子纳妾的,还是头一回见主动给女婿纳妾的呢!不过我思摸着人家女婿就算要纳妾,那也是自己挑啊,什么时候轮到她这个做岳母的塞人了。」 少年嗤了一声:「后娘就是后娘,若换了她自己亲生女儿,她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一旁的下人想到什么,低笑几声,挤眉弄眼地道:「有后娘就有了后爹,我听说那阮二老爷向来对顾少夫人不好,少夫人受伤当晚他不知宿在哪个窟里去了,也是第二天听说宫里夸赞了少夫人才赶忙提上裤子赶过去的。」 「这一家子……」 「晟哥!」 一声怒喝打断了他们的话,刘掌柜从院中走了出来。 「我带你出来就是让你跟人闲言碎语的吗?有这功夫怎么不多去看几本账册?昨日交代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说着又指了指围坐在他身边的人:「还有你们!一个个都闲的没事做是不是?赶紧给我滚回去!再让我看到你们跟晟哥说这些有的没的,就不用跟我去桐城了,立刻赶出宝盛斋,自寻出路去吧!」 下人们连声应诺,赶忙缩着脖子走了。 刘保晟也吐了吐舌头,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 刘掌柜这才看向仍旧站在不远处的那位管事,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家教不严,让周管事看笑话了。方才那都是我家小子随口说的小儿戏言,还望周管事不要当真才是。」 管事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拱了拱手:「告辞。」 「慢走。」 待这位管事真的走远了,背影消失在街角,刘掌柜才转身回了院子,脸上哪还有方才的怒意,只余一层浅笑。 顾家书香门第世代清流,镇国公府高门显贵地位尊崇,谁愿意有阮家这样烂泥般的亲戚? 这亲戚若只是在他们脚边不碍着事也就罢了,但若非要攀上他们的鞋袜,蹭他们一身泥污,那自然是都想甩开的,不然顾家不会把曹氏当众赶出家门,镇国公府也不会假作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不过是碍于情面,碍于道义,不好直接跟他们彻底翻脸而已。 阮家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触怒了他们,中秋那件事过后就没敢再闹出太大的动静,也没敢在风口浪尖上厚着脸皮再去纠缠。 他们一心想等这件事平息,从众人的记忆中渐渐淡去。 等人们忘了,他们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跟两家走动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层亲戚关系顾家和镇国公府是摆脱不掉的,就如顾家可以说不认曹氏这个亲家母,却不能说不认阮家这个亲家一样。 他们若真敢这么做,那必定要被世人诟病。 除非……世人都觉得阮家糟污,理当与他们划清界限。 若阮家的名声彻底臭了,人人喊打,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说顾家和国公府做的不对。 这就跟刘掌柜想将宝盛斋发扬光大,就要让人人都知道它的好一样。要摆脱阮家,就得让人人都知道他们的恶。 等人人听到阮家都要啐一口的时候,国公府和顾家无论对他们做什么,都不显得过分了。 「爹!」 刚才假装离开的刘保晟一直没走远,见他过来连蹦带跳地跑了出来。 「我刚刚做的不错吧?」 少年仰着脸笑着问道。 刘掌柜摸了摸他的头:「不错。走吧,回屋去,外头冷。」 第6章 顾君昊此次乃是朝廷特派的钦差,身边又带着自己的夫人,国公府的侄女阮芷曦。虽然他们的目的地是凉州,但沿途州府也不敢怠慢,有那善于钻营想借机讨好的,在他们抵达自己所在的府衙之前就会派人去打听他们的喜好,免得马屁没拍好拍到了马腿上,反而冲撞了对方。 这一打听,喜好什么的倒不见得能打听多少,倒把阮家的所作所为全打听到了。 于是阮家不知不觉就在大齐各地出了名,还尽是恶名。 阮芷曦并不知道刘掌柜一行人在宣扬宝盛斋名号的同时顺便还搞臭了阮家,一路只顾着开开心心的游山玩水,权当这次是出来旅游了。 这日中午,众人在一处山野中停下来歇息,龙骁军的将士们像往常一样,有的守在原地,有的散开打猎去了。 阮芷曦披着斗篷,坐在一张小马扎上,面前是一个用石头架起来的简易小炉灶,里面已经塞了木柴,生起了火。 火上架着一块铁板,烧的滚烫,用油脂丰富的肥肉擦过几遍,闪着油光。 听雨将那用来化油的肥肉丢了,又将已经切好的薄薄的肉片放了上去,铁板上顿时响起滋啦滋啦的声响。 待那肉片将熟,撒些简单的作料,香味立刻四溢。 「大少爷,少夫人,烤好了,你们快趁热吃吧。」 她将烤熟的肉片盛到盘子里,递到了顾君昊与阮芷曦面前。 阮芷曦早就饿了,用筷子夹起一片滚烫的还冒着热气的烤肉就往嘴里塞,舌头顿时被烫了一下。 「好烫烫烫烫烫……」 她一边抬手往嘴边扇风一边道。 这着实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的行径,一旁的听风下意识看了一眼顾君昊的神色,见他并未介怀,还赶忙递了杯水过去,这才收回了视线。 听风跟随阮氏多年,最是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家是读书人家,顾君昊又是状元之才,读书人中的翘楚,她自己借着国公府的光嫁了进去,但才学实在是不怎么样,跟才女两个字更是完全不沾边,所以便尽量维持着温婉贤淑的模样,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符合「顾少夫人」这个身份,过的到比在国公府时还拘束些。 听风有时候都替她觉得累,觉得她太端着了,完全没有必要,可她连国公府都没有办法完全融入进去,就更别说顾家了。 「身份」这两个字于她而言就像一道鸿沟,只有她自己想开了放下了才能跨过去,不然别人就是再着急也没有用。 但近来听风发现少夫人在大少爷面前越发随意了,相比起以前那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样子,她倒觉得他们现在才更像是夫妻。 阮芷曦就着顾君昊的手喝了一口水,这才将那块烫嘴的烤肉咽了下去。 顾君昊很是无奈:「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饿了嘛。」 阮芷曦道。 顾君昊笑着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盘子里的烤肉拨开,让它们能凉的快一些。 用来烤肉的铁板没有多大,一次烤不了几片,这盘肉不一会就吃光了,基本都进了阮芷曦的肚子,顾君昊只慢嚼细咽地吃了两片就没再动筷,耐心等下一盘。 谁知下一盘肉还没烤好,就听到一阵骤起的喧闹声,以及野兽的嘶鸣声。 按理说这个季节还没到野物们大量出没的时候,而龙骁军这一行人人数众多,即便是豺狼虎豹,也不敢青天白日的贸然靠近。 可那嘶鸣声离这里却不远,等众人听见抬头看去的时候,已经能见到一头野猪像个刺猬似的插着一身的箭疯狂地冲过来了。 顾君昊心头一惊,下意识便抓住了阮芷曦的胳膊,另一手护在她肩上,揽着他便要往树丛的方向跑。 脚步刚动,身子还没挪走,就见那名为阿卓的护卫摘下了背在背上的弓,手上动作快如残影,接连两箭几乎没有间隔的射了出去。 野猪皮糙肉厚,弓箭虽能伤它,但也不能使其立刻毙命,不然在它刚冒头的时候就已经被龙骁军射死了。 可阿卓这两箭正射在它眼珠子上,野猪嚎叫一声,停下来疯狂地原地跳跃了几下。 与此同时,阿卓已经把弓又甩回背上,刷的一声拔出了自己的刀,站在顾君昊与阮芷曦身前几丈远的地方,随时准备在野猪继续往这边跑的时候一刀砍死它。 不过野猪显然没有这个机会了,周遭龙骁军趁它停下,一拥而上,执枪握刀,转眼就让它变成了一头死猪。 算起来从看到这野猪,到它被乱刀砍死,也就几息的工夫而已。 顾君昊松了口气,揽在阮芷曦肩上的手放了下来,又忽然想到那血腥的场面怕是会吓到她,便想带她回马车上去。 谁想转头准备与她说话,却见她不仅没有被前面那副场景吓到,还两眼放光,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喜爱的好东西似的。 第7章 顾君昊还以为她是把那头猪当成现成的食材,准备待会拿来烤肉了,正想笑她怎么这么贪吃,就听她压着嗓子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小哥哥好帅!」 顾君昊:「……??」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没看见阮振平阮振晏阮振堂中的任何一个,只看见……阿卓的背影。 顾君昊脸色顿时就绿了,心中竟升起一丝跟当初得知阮氏背着他与赵坤苟且时相似的感觉。 阮芷曦起初习惯叫他的名字,后来觉出不妥,便改口叫他仲桓,但有时她也会随口喊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什么顾先生,顾同学,顾大哥,还有……小哥哥。 小哥哥这个称呼又明显比其他的要亲昵一些,顾君昊虽觉得她这样称呼自己不合适,但也从没说过什么,甚至心底是隐隐有些欢喜的。 谁知道……她现在竟然用同样的称呼,去称呼别人? 顾君昊气的头上都要冒烟了,故意上前半步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阮芷曦却扒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在他耳边低声道:「哎呀你挡着我了,让开!」 顾君昊:「……」 他转过身瞪了阮芷曦一眼,不容分说拉着她就往回走,托着她的腰往车上一扔,把人塞回了马车里,自己紧跟着登了上去。 「你干什么啊!」 阮芷曦被迫上了车,坐下之后小声说道。 顾君昊先是回身让听风守在外面别跟进来,这才压着嗓子道:「你刚刚……那像什么话!」 「我怎么了我?」 「你怎么能那样去看一个男人?还叫人家什么……小哥哥?你……」 他说着顿了一下,心里虽气恼非常,却也明白自己其实是没有权利管教阮芷曦的,也没资格跟她发脾气,便只能找了个借口。 「你是我的妻,即便是假的,那也不该用那样的眼神去看别人!还用那种……亲昵的称呼!」 「你总是提醒我在外人面前注意些,不要出错,那你刚刚又是在做什么?」 「我偷偷看偷偷叫的,又没很大声!」 阮芷曦道。 「你是没有很大声,可周围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没人正看着你?就算人家听不见你说了什么,但你刚才那个眼神还不够明显吗?」 眼珠子都快黏到阿卓身上了! 阮芷曦嗤了一声,撇了撇嘴:「真麻烦……当你媳妇连个欣赏帅哥的权利都没有了!」 顾君昊心头一堵,正想说什么,就听她紧跟着又冒出一句:「要不咱们和离吧?」 寒风明明被阻隔在了车外,顾君昊却觉得车窗车门仿佛忽然间都不存在了似的,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刚刚还因恼怒而跳动的异常激烈的心冻住了。 先前他知晓她不是阮氏之后主动提出过和离,她不肯答应。如今因为旁的男人,她就要跟自己和离了? 在她眼里,他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只有些许蛮力的下人? 顾君昊如坠冰窟,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像块木头似的呆在了那里。 直到一道寒风切切实实地从钻进了自己衣领,他才瑟缩了一下猛然回神,见阮芷曦已经悄悄掀开了车帘一角,一边往外看一边嘟囔:「我在车上偷偷看总行了吧?」 合着刚才不过随口一说,说完连看都没看顾君昊一眼就又转头去看外面的阿卓了,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刚才那句话对顾君昊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顾君昊看着她的背影,握了握拳,嘴唇隐隐发抖,眼角泛红:「他就这么好看吗?」 明明前些日子她才看过他换衣裳,还说他身材好,现在却又去看别人? 是他不够好看吗? 顾君昊说话时声音极低极冷,带着强自克制的怒意以及几分莫名的委屈。 可惜阮芷曦背对着他,又一心扑在外面的小狼狗身上,既没看见他的神色,也没听出那声音里的不对。 「好看啊,」阮芷曦头也没回地道,「长的又帅,又年轻,会骑马会驯马,武艺又好,射箭射的这么准!握着刀往前一站,男友力max,谁不喜欢这样的?」 顾君昊:「……」 他本就已在爆发边缘,偏偏阮芷曦不知又看到了什么,哎呀几声背对着他挥舞小手:「你来看你来看,瞧那一身小肌肉!」 顾君昊额角一抽,心说我看个鬼!伸手就要把车帘强行掩上。 这女人目光肤浅只知道沉迷色相!就应该把她关进书房将四书五经全都背一遍!什么时候倒背如流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背不下来不给饭吃! 可他刚刚伸出手,还没来得及碰到车帘,就见阮芷曦忽然将帘子完全掀了起来,对外面招了招手,笑道:「大哥。」 第8章 顾君昊抬头一看,才发现是阮振平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方向正是冲着他们的马车。 他忙敛去脸上神色,免得让人看出端倪。 阮振平走近,并未上车,只是隔着车窗问阮芷曦:「刚才没吓着吧?」 阮芷曦摇头:「没有,有大哥和龙骁军在,还有那么多国公府的护卫守着我,我知道那野猪肯定跑不过来的」 阮振平笑了笑:「那野猪头上有伤,估计是从别处负伤后跑过来的,晕在草丛里了,咱们的人去打猎的时候惊醒了它,它就忽然窜了出来。」 「这倒也好,白让咱们捡个便宜,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些肉过来,挑那最鲜最嫩的给你。」 阮芷曦笑着点头:「好,正好我刚才还没吃饱。大哥你给我个猪蹄吧,我想吃猪蹄。」 阮振平见她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身上的斗篷没摘,脖颈周围还有一圈毛茸茸的领子,衬得小脸越发白净,咧着嘴笑眯眯地管自己要猪蹄的样子就像小时候管自己要松子糖似的,可爱的紧,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好,猪蹄都给你。」 「不用,一个猪蹄好大呢,够我和仲桓吃了,其它的给将士们吧,他们肯定也有人想吃。」 阮芷曦道。 阮振平眼角笑意更深了几分,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好,听你的。」 说完跟顾君昊打了个招呼,转身便走了。 阮芷曦挥手目送他离去,顾君昊看着她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又看了看她的头顶,目光沉沉。 她分明不是阮氏,当初成为阮氏也是机缘巧合迫不得已,还在他面前不止一次表示过自己是万般不愿的。 可时日长了,她却把阮振平这些人当成亲兄弟一般,而他这个丈夫……却始终都是假的。 顾君昊忽然觉得很丧气,觉得好像所有人都比他跟阮芷曦更亲近一些。 可明明他才是那个知道她真实身份,了解彼此之间最深的秘密的人。 阮芷曦转过头来,见顾君昊脸色仍旧不好,无奈道:「还在为我看阿卓的事生气呢?」 顾君昊低着头不说话,只是闷头坐在那里。 阮芷曦轻叹一声:「好了,那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像刚才那样看他了行吧?我一定记得自己的身份,绝不给你添麻烦给你丢脸,有外人在的时候一定管好自己的眼睛,眼角余光都不往别的男人身上瞟一下,这样可以了吗?」 顾君昊跟她相处久了,对她越发了解,听完这一串话,简单明了的总结出了她的意思:没人时候我偷偷看! 他抿了抿唇,却仍旧是什么都没说。 阮芷曦在旁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语气讨好:「别生气了,我还想让你教我射箭呢,我记得你骑射不错的吧?」 顾君昊的骑射自然是不错的,这也是为什么阮芷曦看阿卓的时候,他会格外不忿的原因。 明明阿卓会的他也会,虽然没他精通,但也绝不算差。 但他会的阿卓可不见得会,论起读书写字八股文章,阿卓在他面前便如三岁孩童一般,能把字认全就算不错了。 阮芷曦大概是刚才看到阿卓射箭觉得神奇,所以自己也想学,顾君昊听到之后抬了抬头,目光终于亮了几分,脸色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紧绷。 射箭与骑马一般,教学的时候少不得会有些肢体接触。 她想学射箭,其实大可以等到了戍源安顿下来,或者回京之后在找个通骑射的女师傅教她。 但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他…… 顾君昊嗯了一声,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尚可,曾被先帝称赞。」 阮芷曦闻言咧嘴一笑:「能教教我吗?」 顾君昊看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不过你是女子,力气小,我的弓你怕是用不了,等到了前面的泉山城给你买一把新的吧。」 阮芷曦顿时喜笑颜开:「谢谢!」 说完又自顾自地小声嘟囔:「等回头你出去办差不在的时候,我就能找个借口让阿卓来指点我了!」 顾君昊:「???」 说是让阿卓指点,但男女有别,阮芷曦回头就算真的把他叫来,也最多是让他帮忙看一看,口头上指点几句,不会有什么身体接触。 但只要阿卓来了,她就能光明正大的看他,还能跟他说话了。 顾君昊怎么会不知道阮芷曦在打什么主意,他气的七窍生烟,一点都不想教她射箭了。 可即便他不教,阮芷曦难道就不会找别人去学吗?学的时候难道就不能以阿卓擅长此道为由把他叫过来「指点」吗? 阿卓一个下人,还不是顾家的下人,而是国公府派来的,自然什么都听阮芷曦的。阮芷曦让她去,他绝不会反驳。 第9章 还有听风听雨她们几个,也都是国公府出来的人,定然不会觉得自家主子是贪图阿卓的「美色」才想学射箭。 顾君昊要想从根本上杜绝阮芷曦见阿卓的可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严令阮芷曦不准学习射箭。 可他又不是阮芷曦真正的夫君,哪里管得住她? 而且就算他真的是,以阮芷曦的性子,真要干点什么怕是也不会因为他的阻拦就老老实实听话的。 「以夫为天」这四个字,在她眼里压根就不存在! 顾君昊不想教又怕她找别人教,最后只得憋着一肚子的气先答应下来,权当是缓兵之计,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阮芷曦看出他有些不高兴了,只当他是性子迂腐,看不惯她这般直白大胆的欣赏男人的眼光,也没当回事,等阮振平让人送来了新鲜的野猪肉之后便又下车接着烤肉去了。 她听着铁板上滋滋响的声音,闻着肉香垂涎欲滴,连着吃了两盘之后才凑到听雨耳边小声问她:「你总是看着观江偷笑什么?看上他了?」 从刚才她就注意到了,听雨不知道为何总是一边烤肉一边偷笑,眼角还老是往别的方向瞟。 阮芷曦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就只看到了并排坐在一个火堆前烤肉的观江观河。 观河看着到还正常,观江则一反常态,跟个小媳妇似的扭扭捏捏,还时不时也往他们这个方向偷瞄,刚才一个不注意,险些将一块还没烤的生肉当成熟的直接塞嘴里了,逗的听雨笑出了声。 他们这个样子一看就不对劲,所以阮芷曦才会问了这么一句。 谁知她问完之后向来沉稳的听风却没忍住低笑了一声,听雨则面色一红,赶忙摆手:「少夫人你在说什么呀!我……我连话都没跟观江说过几句,怎么会看上他呢?」 阮芷曦皱眉:「那你老看着他笑什么?他也总往咱们这边看。」 听雨闻言再次勾起了唇角,看看她又看看顾君昊,见顾君昊一脸木然地吃着东西,也不知在发什么呆,就又往阮芷曦身边凑了凑,离她更近一些,道:「方才大少爷护着您到车上去了,您没看见。那野猪冲出来的时候咱们不是乱了一阵吗?后来龙骁军将野猪制服,大家就各归各位了。结果……」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往阮芷曦身后看了看,脸上满是跟人分享小八卦时的喜悦:「结果我们这才看见,观江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把听雪护的严严实实的,生怕那野猪冲过来撞着她似的。」 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您是不知道,刚才他那般模样,可是让我和听风好伤心呢。」 「您有大少爷护着,听雪有观江护着,就我和听风孤零零的,一个夫君不在身边,一个压根就没成亲,形单影只的,遇到危险连个站出来护着我们的人都没有,好不可怜。」 听风嗔她一眼,道:「去你个小妮子,说你自己就罢了,别把我扯进去。」 听雨咯咯地笑,又偷偷去看观江,正看到观江也往这边瞟,笑的便越发开心了,险些将铁盘上的肉烤糊。 阮芷曦却是满脸不可置信,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仿若不存在的听雪,又看了看不远处因为心思被撞破而尴尬忐忑的观江,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声道:「听雪跟观江说过的话应该更少吧?」 不怪她这样问,实在是听雪本身就是一个话少的人。 若是跟她不熟悉的人与她相处上一天,保不齐要误会她是个哑巴。 她算账算的极好,人也很听话,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多问也从不关心前因后果。主子吩咐怎么做就怎么做,主子不吩咐她就默默地跟在身后,像个影子般无处不在,却也经常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除了国公府出来的听字辈的几个丫鬟跟她关系不错,偶尔能听见她与她们说几句话,阮芷曦就没怎么听她跟别人说过话。 算起来她每年话最多的时候,大概就是整理好了账目,给阮氏报账的时候。 听雨耸了耸肩:「奴婢也不知道他们两人都说过些什么,我刚才去问听雪了,听雪不理我。」 说着又撺掇阮芷曦:「要不少夫人您问问她?您问的话听雪肯定会答的。」 阮芷曦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她如今虽是听雪的主子,但个人感情的事,她还是不大愿意掺和的…… 而且听雪这个人向来规矩,绝不可能与观江私下里有什么,如今这个状况,她怎么看都像是观江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若是如此,那她就更不能去问听雪了。 人家一个姑娘家,男方都没提,哪有让她先表态的道理。 若是观江真有这个意思,主动来找阮芷曦,让她这个做主子的帮忙问问听雪的意思,那倒不是不可以。 于是阮芷曦轻轻碰了碰顾君昊的肩,道:「你怎么想的?」 第10章 顾君昊一直在神游天外,被碰了一下之后回过头来:「什么怎么想的?」 「观江和听雪。」 「观江听雪?他们怎么了?」 阮芷曦:「……」 合着他们刚才说了这么半天,这大哥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顾君昊听完之后一脸不可置信,比阮芷曦刚知道时没好到哪里去,可见也是全然不知道观江的想法的。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观江,观江也正看向这边,见状赶忙收回了视线,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 顾君昊皱眉,忽然想起以前观江借钱给他的时候,曾说那是攒着用来娶媳妇的聘礼。 他当时还问他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了,他只说有,却并未告诉他是谁。 原来……这姑娘就是听雪? 可是前世听雪分明在一年后被阮氏指给了一个阮家的一个管事,而观江……观江始终未娶,直到顾君昊重生,他依然是孤身一人。 顾君昊想到这忽然明白了什么,心口一缩,站起身来,向观江的方向走去。 观江正在食不知味地吃东西,见自家少爷忽然走了过来,慌慌张张地站起身。 观河也跟着站了起来,却见顾君昊对他摆了摆手,道:「你接着吃吧,我跟观江单独说几句话。」 说着便与观江走到了一旁无人的地方。 「我方才听说,你对听雪……」 他说着顿了顿,直接跳过去问道:「是不是真的?」 观江面色涨红,半晌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顾君昊蹙眉:「既是如此,为何不告诉我呢?都是自家人,我帮你问问又有何不可?若是她答应了,那这事不就成了?又怎会……」 又怎会白白错过,蹉跎那许多年呢。 观江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喃喃道:「我……我想多攒点聘礼。听雪是少夫人身边的丫鬟,从国公府出来的,又那么……那么聪明,我怕我配不上她。」 因为怕配不上,所以想再等等,这一等……却平白错过了,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他人妇。 顾君昊心头堵得慌,道:「那现在呢?你便是不说,也是人尽皆知了,难道还要这么耗着,让一个姑娘家因为你而被人指点议论?」 观江赶忙摇头:「我是真的想娶她!我……」 他呼吸有些急促,说着又看了看听雪那边,最后下定决心道:「大少爷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少夫人,可不可以……将听雪许给我?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顾君昊刚刚还想着一定要促成观江和听雪的婚事,听到这却皱了皱眉,想起什么:「她不会管这些事的。」 他了解阮芷曦,知道她从小生活在「自由恋爱」的环境里,是肯定不会因为观江就勉强听雪的。 「我去给你问问吧,少夫人不喜欢强迫别人,这件事主要还是在听雪,听雪若答应了,那就没问题了。」 说着便又走了回去,在阮芷曦身边坐下,将观江的意思说了。 阮芷曦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但前提是听雪愿意,于是她便上了车,将听雪单独叫了上来,询问她的意见。 与观江扭扭捏捏的样子相比,听雪倒显得大方多了,跟平常简直没什么两样,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冰冰的。 「奴婢没有意见,少夫人做主便是。」 一旁的顾君昊闻言恨不能让阮芷曦立刻便做主定了这件事,可是不出他所料,阮芷曦道:「那怎么行?成亲的是你自己,将来要跟观江过一辈子的也是你自己,你若不喜欢他,勉强凑成一对了,那以后的日子多难熬?」 听雪微微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顾君昊,见阮芷曦一脸正色,顾君昊也并未反驳,脸上冰冷的神情这才有了些许变化,沉默片刻后道:「那便让观江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他若答对了,我便嫁。」 听这意思也不是完全不愿意。 但感情上什么问题才会论对错呢? 阮芷曦莫名觉得可能会是道送命题,顾君昊却深深地松了口气,觉得听雪只是想为今后谋求个保障,想让观江当着他们的面对她做出一些承诺,只要观江答应了,那这门婚事就成了。 没一会,观江便被人带了过来,听明白叫他过来所为何事之后眼中顿时一亮,就差直接跟听雪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了」。 听雪丝毫没有被他影响,道:「这问题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 观江点头,神情专注,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她身上。 听雪清冷的声音平稳的响起:「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观江:「??」 第11章 顾君昊:「……」 阮芷曦:「噗……」 谁也没想到,听雪所说的问题,竟是一道算术题目。还是流传了千百年的经典题型,鸡兔同笼。 阮芷曦差点当场笑喷,但看着观江如丧考妣的脸色,硬生生把已经翘起来的嘴角又给瘪了回去,将笑声吞回到自己肚子里,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放在现代,听雪方才出的这道题也就是小学暑假作业上的一道拓展题,但在如今这个连读书识字都没有普及的年代,绝大多数人听了都是一脸懵逼的。 观江是顾君昊的贴身小厮,识字自是不在话下,算术也不是全然不会,可听雪的问题对他而言还是超纲了。 若是给他时间,让他摆弄算筹慢慢算,他或许也能算出来,可眼下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别说心算了,他连刚才那两个数都没记住。 谁能想到听雪张嘴就出了道算术题呢? 观江面色煞白,怔怔地看着听雪片刻,道:「我……答不出。」 听雪没接话,也没看他,拒绝的意思已是很明白了。 最终观江铩羽而归,欢欢喜喜地来,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离开后听雪也下了车,车上只余顾君昊与阮芷曦两人。 「我看她根本就不想嫁给观江,才故意刁难他!」 相比起阮芷曦,顾君昊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只不过是碍于听雪不是他自己的下人,刚才又已经答应了她不勉强她,此刻实在是不好反悔罢了。 阮芷曦不以为然:「怎么就是故意刁难了?说不定人家是因为自己聪明,所以也想找个聪明的人呢?不然成了亲,天天面对着一个自己觉得是笨蛋的丈夫,明明看不上眼还得做出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那日子怎么过啊?」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观江笨,只是听雪在算学方面确实天赋异禀,可能因此眼光比较高。不过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选丈夫的时候眼光挑剔一点很正常啊,我觉得没什么。」 「挑剔?」 顾君昊皱眉,声音再次压低。 「她不是你们那里的人,你不要总是拿自己的那套习惯用在这。在我们这里,下人本就是不能自由婚配的。要么等卖身契到期了放出去再行婚配,要么就是主子做主配给合适的人。」 「像观江听雪他们这种签了死契的下人,婚事本就是由主子做主的。你心疼听雪不愿勉强她自是对她的体恤,但这不代表她就真的能随便挑选,看上谁选谁了。」 阮芷曦一听这话眉头也皱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让她随便挑了?我只是不愿意勉强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啊。」 「她签了死契的确受到很多限制,但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我愿意在我能力范围内给她一些自由,让她尽可能选一个既合适也喜欢的人,这有错吗?」 「是没有错,可观江有什么不好?他为人勤恳聪明伶俐,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下人,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份,都是配得上听雪的,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顾君昊沉声说道。 这话却彻底激怒了阮芷曦,她冷笑一声道:「所以呢?你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利用主子的身份,直接做主把听雪许配给观江呗?就是只有你的下人挑选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选你的下人的份?只要你的下人高兴了就行,我的下人高不高兴都无所谓?是这个意思吗?」 顾君昊一怔,这才察觉自己刚才太着急,说的话在阮芷曦听来未免有些蛮不讲理。 他赶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观江为人确实不错,于听雪而言也是个良配,要是……」 「为人再好又如何?」 阮芷曦打断。 「这天底下的好人多了去了,难道见一个就要嫁一个吗?你为人也挺好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样的书呆子啊。」 「我为人也不差吧?可若不是情非得已,你难道会娶我这样离经叛道的女人吗?」 她说完瞪了顾君昊一眼,一点都不想不再理他,直接掀开帘子便下车了。 顾君昊呆呆地坐在车里,半晌才从她最后几句话中回过神来,渐渐弓起了背,缓缓抬手捂住了胸口。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那只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让他红了眼眶。 ☆☆☆ 接下来的两天,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顾君昊与阮芷曦之间的不对劲。 阮芷曦仍旧该吃吃该喝喝,偶尔也会跟其他人说笑几句,但却一句话都没再跟顾君昊说过。 顾君昊虽也照常行路歇息,但脸上却再没有了笑意。 可是不管谁去问,两人都是同样的回答:「没事。」 旁人或许不清楚怎么回事,听风听雨两个丫头却心知肚明。 第12章 听雨很是不解,趁着晚上不用值夜的时候问听雪:「观江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愿嫁他?」 听雪并没有跟她说自己给观江出题的事,是以她只知道她拒绝了观江,但并不知道详情。 听雪没有回答她,她还想再问,被听风轻轻拍了一下肩头。 「快去睡觉,别多嘴。」 说着便走向了自己的床榻,径自躺了下来。 听雨虽然仍旧十分不解,但也哦了一声,没再多言了。 营帐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几声轻响,听雪没有立刻去睡,而是在炭盆边上坐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起身,却不是走向床榻,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但夜里的荒郊野外还是很冷,她斗篷也没披一件,就这么直接走到了观江观河所住的帐篷前,请人去告诉里面的人,说是有话想找观江说。 观江本来都已经睡了,听说听雪找他,忙走了出来。 他还以为是顾君昊那边有什么吩咐,听雪过来传话了,却不想她是要单独跟他说话。 这周围到处都是值夜巡逻的龙骁军,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对听雪说了句稍等,然后回身拿了件斗篷,便与她走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站在了一株大树下。 这里人不多,但也并未完全离开营地的范围,不会让人误会他和听雪之间有什么。 观江站定后不等听雪开口,先把自己手里的斗篷递了过,道:「你……你把斗篷披上吧,晚上冷,别冻着了。」 他刚才其实就想给她了,但碍于周围到处都是看戏的眼睛,还有人吹了几声呼哨,实在不好直接拿给她。 听雪看了那斗篷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接。 观江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正要讪讪地收回去,就听她忽然说道:「我愿意嫁给你。」 女孩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在这寒夜里却像是一团火,忽悠一下就把观江的眼睛点亮了。 但这光亮只是一瞬,很快便又熄灭。 因为听雪紧接着又道:「你去跟大少爷说一声,让他不要生少夫人的气了。」 观江怔在原地,终于明白她为何要来找自己了。 「你是为了少夫人……所以才答应嫁给我的吗?」 听雪没接话,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观江垂眸,原本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向别处,扯着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那就不必了。你不了解大少爷,他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不会因为我与你的婚事没成就迁怒少夫人的。」 「他如果真的跟少夫人置气了,那……一定是有别的原因,不会是因为这个。」 主仆这么多年,观江对顾君昊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他虽然也不明白顾君昊与阮芷曦之间到底怎么了,但肯定不是因为他跟听雪的事就对了。 听雪皱眉,半晌没言语,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观江赶忙又道:「真的,我不会骗你。而且你大可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大少爷虽然看着严厉,不假辞色,但那都是对外人,他对自己家里人没有这么大的气性,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听雪仍旧没说话,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观江虽然很想跟她多相处一会,可是大晚上的,外面太冷了,听雪又穿得单薄,他便问道:「那你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有的话……就早点回去歇息吧,外面冷。」 听雪却站着没动,沉默片刻后再次开口:「你为什么想要娶我?我若没记错,咱们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吧?」 观江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怔了一下之后脸上有些发烫。 「因为……因为我知道你很聪明,而且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漠。」 「你可能不记得了,之前有一次我出去买东西,曾在一家店里碰到过你。」 「当时快过年了,府上好多人想买点东西捎给自己家里人。可年底正是忙的时候,不是谁都有空能出去的。」 「我那时正好得了大少爷的允准,可以出门,他们就托我把东西带回去。」 「但他们要的东西又多又杂,我在一家店里结账的时候又赶上他们的账房病了,是一个学徒临时顶了上来。那学徒本就不大精明,见我东西多,更是乱了阵脚,半天都算不清帐。」 「后来……后来是你忽然站了出来,说了一个数,告诉他就是这么多钱,还当着他的面飞快地用算筹来回算了三遍,每次价钱都一样,他这才赶紧收了钱。」 「要不是你……我当时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听雪默默地听着,听到后来似乎是想起来了,向来平静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一言难尽」的神色:「我当时也买了东西,就等在你后面,你不结账离开的话我也走不了。」 第13章 正沉浸在回忆中的观江:「……」 「小妹这次脾气发的够大的啊。」 「是啊,以前从没见她这么生气过。」 阮振平阮振晏两兄弟看着并排坐在河岸边的顾君昊与观江,窃窃私语。 只见那主仆二人避开人群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几匹马儿偶尔过去喝水,远远看去只觉得他们单薄的背影显得格外凄苦。 「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吧,」一旁的阮振堂小声接道,「大姐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她要是三天都没消气,那……」 「那肯定不是她的错!」 阮振晏将他欲言又止的话接着说完,之后兄弟三人齐齐点了点头。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夫妻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这样一直拖着的道理。」 「是啊,太伤感情了。」 阮振堂道。 阮振平瞥他一眼:「你个没成亲的半大小子懂什么感情?怎么?有喜欢的人了?」 阮振堂面色一红,赶忙摇头:「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 好在阮振平的注意力眼下也不在他身上,就是随便问问,问完就又担心阮芷曦去了。 「老四,要不你去劝劝小妹吧,让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别跟妹夫一般计较。夫妻哪还没个拌嘴的时候啊,生几天气也就完了,别太认真了。」 「你干吗不去?」 阮振晏瞪眼。 「这次若真不是小妹的错,我这么说了那不就是让她主动低头吗?你想当个好大哥,我难道就不想当个好四哥了?」 他们虽然都觉得不不会是阮芷曦的错,但夫妻吵架这种事,很多时候本就分不清什么对错,你也有道理我也有道理,别人不好插手,要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 顾君昊虽是他们的妹夫,说起来是一家人,但真论亲疏,到底还是阮芷曦才是他们真正的亲人。 若是他们不劝阮芷曦反而去劝顾君昊,倒显得用国公府的权势压人似的,没准会让他们的关系更加不好。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这样吧?」 两人皱眉沉吟片刻,最后对视一眼,一起转头看向了阮振堂。 阮振堂眼角一抽:「大哥四哥,你们……看我干什么?」 ☆☆☆ 阮振堂最终被逼着去找了阮芷曦当说客,尽管他非常不情愿,但阮振平阮振晏的理由很充分,说他跟阮芷曦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比他们还更亲一点,理该由他去才对。 阮振堂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来到阮芷曦面前,支支吾吾地表达了他们兄弟几人的意思。 国公府上下虽然都很心疼阮芷曦,但夫妻俩的日子到底还是她跟顾君昊自己过,他们希望阮芷曦永远不用受气,但也怕她真的让顾君昊下不来台,影响了夫妻感情。 阮芷曦看着阮振堂一脸为难的神情,笑道:「大哥四哥让你来的吧?」 阮振堂抿了抿唇,用余光看了眼阮振平阮振晏原本站着的方向,见他们为了撇清嫌疑已经远远地避开了,忙偷偷点了点头。 阮芷曦见状轻笑几声,笑完又一脸正色地道:「让你们费心了,不过这次不是我的错,我不会先道歉的。」 她不知道顾君昊这几天一言不发的真正原因,只以为他是为了观江听雪的事闹脾气。 若换做旁的什么,阮芷曦愿意让步先哄哄他,但这件事让步了就意味着要答应这门亲事,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先松口的。 阮振堂心道果然不是大姐的错,但还是又劝了劝。 「我跟大哥四哥也觉得你不会平白无故发脾气的,但……你跟姐夫既然是夫妻,那就是一家人,对对错错的也不用分的那么清楚,姐夫他……毕竟是个男人,要面子,大姐你……要不就让着他一点吧?」 阮芷曦摇头,断然拒绝。 「以前每次都是我哄他,凭什么这次还要我低头啊?我偏不。」 随口一句话,便让人觉出她跟顾君昊不是第一次发生争执了,而且以前都是她先让步的。 如此一来,她这次脾气大点也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 阮振堂闻言果然没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离开了。 不远处从河岸边回来的顾君昊正听到最后一句,脚步一顿,又默默地转身走了。 他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靠在树上看着远处的山景发呆。 观江与听雪的事情确实是他着急了,他事后回想,也觉得自己当时有些过分。 他嘴上说着观江是个良配所以才想将听雪指给她,其实就是出于私心,想弥补观江前世的遗憾。 可这遗憾说白了只是观江的,与听雪和阮芷曦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为何要因此让步? 第14章 顾君昊虽然仍旧觉得这是门不错的婚事,但也没想再强迫他们了,他这几天没与阮芷曦说话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当时说的最后几句话。 顾君昊着实被那几句话伤着了,但他也知道阮芷曦是无心的,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而已。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是她的心里话,他才更觉得难受,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盼着阮芷曦能像以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主动开口跟他开几句玩笑,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阮芷曦误会他是因为观江听雪的婚事在跟她赌气,坚持不肯让步,直到今日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顾君昊起初只是难过,后来难过之余便有些气恼了,恼她为了两个下人真就把他晾着了,都不肯再像以往那样跟他说笑几句。 可刚刚听了阮芷曦最后那句,再仔细回想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确实如此…… 阮芷曦看着脾气大,但其实从来没有真的跟他生气过,每次两人之间闹别扭了,也都是她主动开玩笑化解的。 顾君昊在感情方面是个口拙的人,不善于表达,前世与阮氏相处的时候,阮氏又是个万事都习惯退让隐忍的人,两人成亲多年别说吵架了,连红脸的时候都少,久而久之的他难免就养成了等对方先低头的习惯。 可阮芷曦不是阮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是不会轻易低头的。 顾君昊对着远山自我反省了一会,终于决定晚上进入泉山城之后跟阮芷曦好好聊一聊。 他们已经三天没说话了,他不想再等到第四天了。 是夜,顾君昊与阮芷曦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以往他们睡前总会随便聊几句,真正合眼之前阮芷曦还会跟他说一声晚安,但这几天连晚安都没有了。 顾君昊白日里想了大半天该如何开口,此时却又犹豫了,眼看再不开口阮芷曦怕是就要睡着,他这才低低地唤了一声:「小西。」 阮芷曦已经迷迷瞪瞪要入眠了,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唔了一声。 答应完了才想起现在身边只有顾君昊,那说话的人就也是顾君昊。 她紧闭的眼睁开,在他再次开口前道:「我是不会勉强听雪嫁给观江的,你如果要说这个,那就免开尊口。」 顾君昊垂眸:「我……我仍旧觉得这是门不错的婚事,观江也是个信得过的人,听雪嫁了他会过得很好。但如果你们都不愿意的话……那我也不勉强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阮芷曦转头,这几日以来视线第一次落在了顾君昊身上。 「你明白就好。说实话我也觉得观江为人不错,如果听雪愿意,我也乐得见这门婚事能成。可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终归还是讲究个你情我愿。」 「观江喜欢听雪,听雪不喜欢观江,成了亲观江一番情意落空,心里必定失落。听雪勉强接受,必然也不会高兴。到头来若成了一对怨偶,那不是也违背了你促成这门婚事的初衷?」 顾君昊点头:「是我着急了。」 说到着急,阮芷曦有些纳闷:「我之前就想问你,是不是上辈子观江娶了别人,过的特别不好,所以你今生知道他现在喜欢的是听雪,就急着想把听雪配给他?」 除了这个,阮芷曦想不出什么原因会让顾君昊一反常态,那么急着促成这门婚事了。 顾君昊作为这个年代的权贵阶层,骨子里确实不可能真的把下人当做和自己平等的人对待,他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做主安排下人的婚事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但他平日里其实是个很讲道理的人,甚少专断独行。即便听雪不是他的丫鬟,如果她不愿意,按理说他也不会强求才对。 可那天听雪拒绝之后,他却很是恼火,还因此迁怒了阮芷曦,怪她拿原来世界的那一套东西用在这里。 阮芷曦后来仔细回想,记起顾君昊听说观江喜欢听雪一事时也是很吃惊的,那想来上一辈子,他们两个并未在一起。 只是没在一起也就罢了,顾君昊也没必要急成这样。 那想来是观江过的不好了。 阮芷曦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没错,谁知顾君昊听了之后却摇了摇头。 她微微皱眉,正想询问什么,就听他说道:「观江没有娶别人,到我死为止,他都没有成亲。」 阮芷曦一愣,好半晌才「啊」了一声。 「他……不会是……一直在等听雪吧?」 「我不能完全确定,因为他从未跟我说过自己对听雪有意,但是……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不然他都已经年近三十,为何一直都不成亲呢?」 「前世我也曾问过他,他只是玩笑着告诉我没有看得上眼的。我看他年纪越来越大,好几次都想给他定下一门亲事,甚至想过要将听霜听雨配给他,但他都拒绝了。」 第15章 「我那时想法和你是一样的,觉得他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强求,所以一直也就由着他去了,这一拖就拖到了三十岁。」 「我至死都不知道他曾经喜欢过什么人,这次若不是你们告诉我,我还不知他喜欢的人原来是听雪呢。」 「现在想想,他当年那样子,与其说是没有看得入眼的人,倒更像是心有所属又求而不得。」 「正是因为如此,我那日才会那么着急,想把他跟听雪的婚事定下来。」 阮芷曦张了张嘴,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是真没想到,观江不仅喜欢听雪,还因为听雪多年未娶。 「那听雪嫁给谁了?」 她皱眉问道。 既然顾君昊说曾想把听霜听雨配给观江,但没有说听雪,那八成是听雪嫁人了。 顾君昊回道:「阮氏把她配给阮家的一个下人了,就是你六弟身边的那个贴身小厮,好像叫庆元。」 「什么?」 阮芷曦声音陡然拔高,双目圆睁,差点儿直接从床上蹦起来。 「嘘!」 顾君昊忙伸出一指按在她唇上,示意她噤声,同时转头看向门外。 果然,外间守夜的听雨听到动静,隔着门扇问了一句:「少夫人,您怎么了?」 「没事,不必进来。」 顾君昊代为回道。 听雨在外面皱了皱眉,低声嘟囔了句什么,但听了一会见阮芷曦也没开口喊她进去,便又躺回到小榻上了。 顾君昊回头,这才察觉自己的手还放在阮芷曦唇上,忙收了回来,神色讪讪。 阮芷曦心里只顾着纠结听雪上辈子的婚事,没注意他的神色,把声音重新压低后急急问道:「她为什么要把听雪配给庆元?顾家这么多下人没得挑了吗?」 一般情况下,自家的下人就配给自家人,除了那些到年纪放出去的以外,是不会配给别人家的,以此避免下人与外人勾结,做出损害主家的勾当。 听风当初是得了阮氏的恩典,嫁给了与自己青梅竹马的丈夫,她那丈夫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是国公府的一个下人,活契到期后就放出府了。 阮氏知道一旦这男人回乡了,必然过不了多久家里就会给他安排亲事,届时听风就要错过这门婚事了,于是便问了那男人的意思,见他也有意,便做主将听风嫁给了他。 那男人也争气,自己在京城赁了一间小院,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做些小本买卖,日子到也过得不错,听风只要不值夜就会回去。 后来听风有孕,阮氏又特准她回家安心养胎,等孩子断了奶再回来,但他们夫妻俩在京城都没有什么亲戚,那男人怕自己照顾不好她,便索性带她回乡了。 直到阮氏变成了阮芷曦,又闹出了馨儿那件事,国公府实在放心不下,紧急将听风接了回来,她才再次回到京城。 阮芷曦来到这个世界后继承了阮氏的记忆,对她以往做的很多事都看不上眼,但在听风这件事上,她觉得她做的是不错的,能看出她是真的喜欢这个丫头,在尽量为她的将来考虑。 听雪虽是听字辈里性子最冷清的,但阮氏待她也向来不错,怎么会把她许给阮家的那个庆元呢? 顾君昊见她反应这么大,大概猜到了什么,问道:「怎么?那个庆元人很不好吗?」 他虽然名义上是阮家的女婿,但众所周知,阮氏是在国公府长大的,所以实际上他跟国公府的来往反而比较亲密,与阮家的来往相对较少。 这跟阮氏特殊的成长环境固然有关,但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他实在不大喜欢阮家的人。 除了逢年过节以及长辈生日等必要的日子以外,他大多是不太跟阮家走动的,对阮振裕这样他尤其看不顺眼的人,往来就更少了。 至于阮振裕身边的下人如何,他自然更是不清楚。 但阮家毕竟是阮氏的娘家,阮氏跟他们的往来肯定比顾君昊多,对这些事应该也就更了解。 阮芷曦既然有阮氏的记忆,那对这个叫庆元的下人,多多少少应该了解一些。 「那就是个王八蛋!」 阮芷曦用义愤填膺的语气和毫不留情的咒骂肯定了顾君昊的想法。 顾君昊闻言皱了皱眉,觉得她这话未免太过粗鄙了,一个女儿家不该如此才是。 但她也知道阮芷曦不会随便骂人,她既然这么说了,那一定是对方真的做过什么混账事。 而且……她在旁人面前是绝对不会这般随意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这话她也就是在他面前说说。 一想到他只在自己面前这样,顾君昊就觉得没必要纠正什么了,他心里甚至莫名升起一丝快意,觉得这样也挺好。 第16章 她的脾气,她最随意的样子,都只展示在他面前。 阿卓便是再好看又如何?她一样不会让他知道她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怎样肆无忌惮地笑闹发脾气。 阮芷曦哪知道顾君昊思维发散的这么快,她一想到上辈子听雪被阮氏许给了庆元就气的肝痛。 「阮振裕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下人能有什么好?」 她气道。 「阮氏虽然比阮振裕大了两岁,但阮振裕从来就没把他这个姐姐放在眼里,打小就欺负她,每次都是庆元在旁边帮忙打掩护。有时候阮振裕看上阮氏手里的什么东西了,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要过去,就让庆元私下里偷偷去找她要。」 「阮氏自己拉不下面子不情不愿给出去的那些也就算了,有一次阮振裕看上她的一块玉佩,但那是伯母送给她的生辰礼,她不舍得给,就拒绝了。」 「后来庆元竟然趁着阮氏被她那便宜爹叫回阮家,身边下人都被拦在了外院的时候,把她堵在去正院的路上,强行把玉佩从她身上扯走了!拿走的时候还笑嘻嘻地说是大少爷让他来拿的,让阮氏别生气!」 他要是真怕阮氏生气,就不会是那个表情了。 他跟他那主子一样,根本就没把阮氏放在眼里! 可阮振裕他们尚且是仗着自己跟阮氏有血缘关系,阮氏又性子软的缘故才敢这么大胆。 但庆元不过是个下人而已,竟狗仗人势到这种地步! 「他对阮氏都如此不敬重,又怎么可能敬重她身边的下人呢?」 「而且庆元在阮家下人中出了名的风流,去年过年阮氏回家探亲的时候还亲眼看见他把一个小丫鬟拉到假山的山洞里欺负。」 「听雪嫁给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阮氏是疯了吗,竟然会把这么好的姑娘配给这样的人渣?」 顾君昊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些事,闻言也是非常不解。 「那她为何要将听雪嫁过去呢?」 若庆元只是风流一些,阮氏不了解他平日为人也就罢了,但庆元可是自己当面欺负过阮氏的,阮氏就算不为别的,就为这个,按理也不会把听雪嫁过去啊。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顾君昊最后喃喃道:「或许……是岳丈他们要求她这么做的?毕竟阮氏的嫁妆非常丰厚,他们这么多年又一直啃不下来,说不定是觉得听雪掌管着那些嫁妆,所以想从她身上下手呢?」 阮芷曦想了想,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 说完又问:「那上辈子阮氏的嫁妆最后到底怎么样了?被他们拿走了吗?」 「那倒没有,听雪一直都把嫁妆打理的很好,虽然碍于阮氏的面子,或多或少会被阮家吃一点,但吃的不多。」 「听雪这丫头看着寡言少语的,但其实脑子清醒得很,也很向着阮氏。她对阮氏一年到头的嚼用很清楚,哪些是她自己花的,哪些是她迫于阮家的压力找借口贴补他们的,她都一清二楚。」 「一旦给阮家的数目多了,她就是拼着被阮氏责罚,也要告状告到国公府去。」 「国公府知道了就会对阮家发火,久而久之的,阮家也就不敢了。」 为了钱财得罪国公府,对他们而言得不偿失。 这确实很符合听雪一贯的行事作风,阮芷曦并不觉得奇怪,但心里却有些担忧,又问:「那听雪成亲后过得怎么样?」 如果阮家真是为了嫁妆才逼迫阮氏把听雪嫁过去,听雪成亲后又不肯帮他们挪用嫁妆的话,那她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顾君昊面色讪讪:「这个……我不大清楚。」 他前世连家事都不大管,都是交给他娘和阮氏打理的,又怎么会注意一个丫鬟成亲后过得好不不好? 「不过我倒是知道她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因为听字辈的几个丫鬟怀孕生子的时候阮氏都会让她们休息一段时间好好养胎,至少等孩子半岁才让她们回来继续伺候。」 「听雪也曾怀过一个孩子,休养了大概两三个月吧,结果小产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过孩子了。因为直至我死,都没再见她长时间的休息过。」 阮芷曦心里咯噔一下,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难看了。 虽然顾君昊言语间并没有说听雪过的究竟怎么样,但她直觉感到她应该是过的不好。 阮氏怎么就把她配给庆元了呢? 真是造孽…… 阮芷曦虽不是阮氏,却也真心喜欢身边这几个小丫头,希望她们能过得好。 听雪上辈子的经历让她心疼,心疼之余便想着要不要这些日子试着撮合撮合她跟观江,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凑成一对。 不管怎么说,观江都比庆元强太多了!最起码对她是一片真心。 第17章 阮芷曦虽然并不想干涉他们的亲事,但万一哪天她走了,阮氏回来了,又或者别的什么人成了阮氏,再让听雪重复前世的经历怎么办? 她心里十分担忧,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事,想着想着忽然怔住了,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只眼睛越睁越大,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怎么了?」 顾君昊看出她的不对,轻声问道。 阮芷曦的眼珠艰难地动了动,挪到他脸上。 「你说……直至你死,观江都没有娶妻,听雪也没有孩子。」 「是啊。」 「你还说……你死时观江年近三十,可你们俩……不是同岁吗?」 也就是说,顾君昊三十岁就死了? 顾君昊看着她怔怔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中对她透露了前世的死亡时间。 他眼睫低垂,视线落到一旁,半晌无言。 阮芷曦从这反应中明白了自己猜得没错,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尽管非常不想面对,但还是颤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不会是……阮氏害的吧?」 顾君昊又是许久无言,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才极低的嗯了一声。 若非夜深人静,这声音几不可闻。 阮芷曦以前只知道顾君昊前世被阮氏绿了,并不知道其它的。 先前顾君昊对现代社会的事情感兴趣,时常问她些那边的事的时候,她还跟他说两人同病相怜,她以前也被人绿过。 但如今看来……他们完、全、不、一、样! 起码阮芷曦的人渣未婚夫是在劈腿被发现后被她果断踢开的,那个混蛋别说害死她了,连她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顾君昊却是被他自己的妻子,上辈子的阮氏害死的! 阮芷曦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她刚来的时候发现顾君昊对她如此厌恶,为什么他频频找借口睡在书房而不睡汀兰苑,为什么他吃不下她做的饭菜,一吃就吐,为什么他半夜亲她一下,一转头就又吐了。 原来……阮氏不仅绿了他,还害死了他。 面对上辈子害死自己的仇人,他能尽量伪装成那样平静的样子已是不容易了,若换做阮芷曦,只怕见到第一面就恨不能掐死对方。 阮芷曦想到这两个字,顿时一激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你那次半夜亲我,不会是……想掐死我吧?」 如果顾君昊前世是被阮氏害死的,这辈子重生后的应激反应又那么严重,连吃她做的饭菜都会吐,那又怎么会主动亲近阮氏呢? 不是亲近,那就是意外。 什么意外会让他离她这么近,又慌慌张张地用这种方式掩盖? 阮芷曦想想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君昊赶忙解释:「我那时候不知道是你,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虽是道歉,却也是肯定了阮芷曦的想法,让她面色更僵硬了。 每日同床共枕的人一直在心里想着怎么杀了自己,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 阮芷曦一想到自己竟然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竟然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但也难免有些惧怕,即便知道顾君昊现在不会对自己动手了。 她活在现代社会,除了衰老和疾病带来的自然死亡,从没真正接触过其它的死亡方式,连意外死亡都没有,更别说是自己害死别人,或是别人害死自己。 这种直面有人想杀了自己的情况,还是头一回。就算心里明白顾君昊实际想杀的人是阮氏,她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因为这种杀意是真实的,不是隔着电视或者网络的新闻报道。 何况她现在还用着阮氏的身体,用着顾君昊最厌恶的那张脸! 顾君昊见她神情紧张,赶忙说道:「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你不是阮氏,我不会因为她迁怒你。」 阮芷曦扯着嘴角努力露出个笑容,点了点头:「多谢……不杀之恩。」 顾君昊:「……」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阮芷曦平日很擅长调节这种气氛,这回却脑子短路,张嘴便道:「阮氏看着性子挺软的啊,她怎么会……」 没说完就发觉自己找了个奇烂无比的话题,舌头打了个结停了下来,说不下去了,很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顾君昊原本的确是不想提的,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伤心事,他想一回就要痛一回,尤其是想到前世父母的死。 但他知道阮芷曦看似强势,其实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如果她知道了始末,一定会为他感到难过,届时也就不会这样戒备提防了。 顾君昊怀着这点小心思,最终还是将前世种种告诉了他,起初本是想简单说几句就完了,没想到一说起来,却再难故作轻松地「一带而过」。 第18章 那些痛楚于他而言是真实的,是他深藏在心底,想发泄想诉说却都无法轻易告知别人的。 重生一事玄之又玄,便是他的亲生父母都难以相信,旁人又有谁会信呢? 也就是与他同为异类的阮芷曦会真心相信他的话,会把他每一句都听进去,知道这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曾让他流尽血泪的过往。 阮芷曦默默地听着,听到最后眼中果然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只余感同身受般的难过。 她没有想到顾君昊前世竟然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不仅自己被害死了,还亲眼看着父母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这么孝顺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难怪他重生后对顾苍舟和周氏的态度也转变了很多,原来是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阮芷曦看着他渐渐泛红的眼睛,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难过,但也知道没有亲身经历过,也就不可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她所能感觉到的,也就是顾君昊心中的万一。 同时她心里由衷的感慨,上辈子被阮氏害的这么惨,顾君昊这辈子都没直接掐死她,真是太不容易了! 要不是有国公府这个靠山,只怕她现在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阮芷曦想伸手拍拍顾君昊的肩膀安慰他,却又想起正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害他如此,抬起的手便又收了回去,只低声道:「对不起啊,都怪我,让你想起了这些伤心事。」 顾君昊摇了摇头,抬手迅速擦了擦眼角。 「没事,是我自己想说。我……憋了很久,之前一直也不敢跟别人提起,也只有你会相信我说的这些了。」 他说话时带着些掩盖不住的鼻音,闷闷的。 阮芷曦轻叹一声:「你也怪不容易的。」 顾君昊浅笑:「还好老天爷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这辈子……我一定不会让往事重演。」 「肯定不会重演!」阮芷曦道,「最起码我不是阮氏了啊,我不会绿你的,也不会害你和你的家人。」 顾君昊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深了几分,点头道:「是,你不是阮氏,所以也不必担心我会伤害你。你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人。」 「那肯定的。」 两人相视一笑,先前尴尬紧张的气氛终于消融。 「挺晚了,睡吧,前世的事就别想了,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阮芷曦笑着说道。 顾君昊嗯了一声,主动道了声晚安。 阮芷曦回了一句,便翻身转到了一旁,假装准备睡了,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睁着,开始仔细回想自己穿越之后与顾君昊相处的种种细节,心中默默反省。 她先前一直觉得顾君昊太扭捏了,因为自己不是真正的阮氏,就连一些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身体接触都接受不了。 但阮氏上辈子给他戴了那么多年的绿帽子,还让他当冤大头养了几年别人的孩子,最后甚至害死了他和他的父母,他怎么可能对这具身体不抵触? 就算她已经不是阮氏了,但这张脸,这身体从头到脚,也都还是她的啊。 若换做阮芷曦自己,是肯定不愿跟这个人相处的,她会像顾君昊一样,在第一时间提出和离。 但当初顾君昊提出来,却被她直接拒绝了。 她不仅拒绝了,还要求他在外人面前继续装作和自己「夫妻情深」的样子。 阮芷曦固然不想和离后回到阮家面对那一家子糟心的人,但相比起顾君昊的难处,她真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 她要是早知道阮氏上辈子把他害的这么惨,肯定当时就答应了。 一是免得顾君昊整天看着这张脸心里堵得慌,二也是给自己保命,免得什么时候被人掐死了都不知道。 阮芷曦越想越觉得自己之前跟顾君昊相处的方式十分不妥,深刻反省后决定改过自新,以后一定跟他保持合适的距离。 顾君昊全然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第二日一早起来收拾一番,简单的吃过早饭后就出门了。 他离开后,阮芷曦在房中坐了一会,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暗中安排了一个人偷偷回京,帮她取一样东西过来。 顾君昊对此毫不知情,离开临时落脚的宅院后就去街上四处逛了逛。 他平常买东西基本都是直接让人送上门,甚少这样自己四处寻找。 观江以为他是怕这里的店家欺生,送些不好的货上门给他们挑,在旁说道:「其实您大可不必出来的,要买什么告诉我,我去给您挑就是了。」 跟了顾君昊这么多年,挑东西的眼光他自信还是有的。 顾君昊却摇了摇头:「我要给少夫人买一把弓,你挑不好。」 给妻子买的礼物自然还是自己挑选的最能彰显情意,观江恍然,便没再多言,只默默地跟在他身边。 第19章 两人逛了许久,才终于在一家店里选定了一把上好的弓。 那店家见他是个男人,却选了这么一把弓,本着对客人负责的态度提醒了一句。 「大人手里这把弓虽然好,但不大吃力,用着虽然省劲儿,但射程也要差一些,若是打猎之类的,怕是不大合适。」 顾君昊笑了笑,温声回道:「给内子买的,她想学射箭。」 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地便柔和下来,平日里总是板着的脸色都显得温和了很多。 店家明白过来,跟着笑了起来:「那倒是正合适。」 说着又给顾君昊指了指一旁的各色彩绳:「不知夫人喜欢什么颜色?您挑挑,我让人给您缠上。」 木弓握在手里久了容易打滑,用布条将中间缠住可以防滑吸汗。 顾君昊看了看,最终挑了一把五彩绳。 他注意过阮芷曦的一些生活习惯,知道她穿衣虽然喜欢素色,但荷包或是香囊这些小物件更偏爱明亮鲜艳的颜色,包括房中的一些摆件也是,所以选五彩绳准没错。 但他并未让店里帮忙缠,而是买下之后自己缠好了。缠完拿在手里看了看,越看越满意。 顾君昊拿着这把弓回了宅院,见到阮芷曦后强行将面上的欢喜压了下去,故作随意地道:「先前不是答应到了泉山城给你买把弓吗?你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的话他就能教她射箭,就能……光明正大地碰碰她的手,跟她……更亲密一点。 阮芷曦确实挺想学射箭的,抛开想找借口让阿卓来指点指点自己不说,这也算是一项生存技能。 但学射箭就少不了要跟顾君昊有身体接触,她昨天才刚决定跟他保持合适的距离,这种不必要的接触还是尽量避免的好,于是她微笑开口:「我又不大想学了,这弓……要不就先收起来吧。」 顾君昊:「……」 如果只是不想学射箭了,顾君昊还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接下来几天阮芷曦的言行举止,却明显让他感觉到了变化。 一如他所想的那般,阮芷曦本质上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知道他前世的经历之后,几乎事事让着他,便是她不小心打碎了她很喜欢的一个镯子,她也没有气恼,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曾,还担心他划了手,不让他去捡。 外人眼中只觉得他们和好了,关系甚至比以前更好,但只有顾君昊自己知道,他们其实疏远了。 阮芷曦面对他的时候脸上仍旧带着笑,神情堪称温和,但那笑容却只是温柔浅淡浮于表面的,再也不像之前那般一开心起来就在他面前毫无形象的大笑了。 她也不再跟他开玩笑,不再捉弄他,以往从不放在心上的身体接触她也开始顾及,能不碰他就不碰他,便是上下马车的时候,也只是在他手上轻轻地扶一下就立刻松开。 这样「温柔得体进退守矩」的阮芷曦更符合顾君昊固有观念中对女子的认知,理当与他更合得来才是。 但顾君昊却觉得心头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絮似的,堵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 阮芷曦现在跟他相处的方式,就像是以前的阮氏一般,永远都规规矩矩的,甚至称得上温柔体贴。 顾君昊以前是习惯这种生活的,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似乎夫妻间本就应该如此。 可是跟「真正」的阮芷曦相处过一段日子,再过回这样的生活,他便觉得枯燥无趣,寡淡乏味了。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不是阮芷曦的本性,知道于她而言,这「温柔」不仅不代表亲近和喜爱,反而意味着客气和疏离。 她在刻意回避他…… 这个念头让顾君昊心里越加难受,这日他实在忍不住,趁着身边没有旁人的时候,对阮芷曦低声道:「小西,你是不是……还担心我会伤害你?」 阮芷曦闲来无事正在看书,闻言抬头。 「没有啊。我刚知道你曾经想掐死我的时候的确有点害怕,但我也知道你现在肯定不会伤害我的。」 「……那这些日子,你为什么……」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但阮芷曦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多了,我不是因为害怕才对你好的,我就是觉得……阮氏上辈子把你害得那么惨,我虽然不是她,但毕竟现在用着她的身体,能弥补你一点就弥补一点吧,权当是她给你赔礼了。」 「虽然没什么用,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算是罪魁祸首,理当给你赔礼道歉。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我愿意做。」 当然前提是顾君昊人真的不错,前世也的确是受害者,他要是跟阮氏相爱相杀什么的,那阮芷曦才懒得管这些呢。 她现在用阮氏的这张脸弥补顾君昊是为了让顾君昊好过,不是出于自己用了阮氏的身体而代她赎罪。 第20章 阮芷曦觉得这是对顾君昊好,但顾君昊觉得一点都不好。 可他偏偏又挑不出什么错来,因为阮芷曦最近对他真的很好。 他实在无法,只能说道:「你不必这样,那些事又不是你做的,不用你来弥补。你……就还像以前那样就好了。」 阮芷曦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最近太殷勤,反而让他不舒服了,于是点了点头,笑着回道:「好。」 顾君昊松了口气,还以为她应下之后就真的会变的跟以前一样了,但实际上阮芷曦只是对他更客气了而已。 顾君昊越发后悔当时对她说了那些事,的确是换来她心软了没错,但也换来了疏远。 他先前只是嫉妒阮芷曦看阿卓时欣赏的眼光,现在已经开始嫉妒她面对阮振平几个兄弟时的放肆随意了。 那些人明明也不是她真正的家人,一路走来她却跟他们越来越亲近,真像是一家人一般。 他这个「丈夫」,反倒成了外人…… ☆☆☆ 这日,一行人抵达了一个小镇,原本是没想停留的,但阮振晏和阮振平镇守的地方不在同一个方向,最远只能同行到这里而已,再往前就要分道而行了。 阮芷曦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等他再回京的时候自己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便提出稍作停留,想亲自给他做一顿饭践行。 自从去年中秋被烫伤以后,她已经很久没下厨了。在顾家的时候是因为周氏心有余悸,怕她不小心再被烫着,明令禁止她进厨房。 后来是跟着顾君昊出来了,路上就算走的不急,又有马车可以坐,但长时间的旅途也是件耗费精力的事,等到了驿站或是城镇的时候,她就只想好好休息了,根本没那个心思做饭。 这回要不是阮振晏要走了,她也不会主动下厨的。 顾君昊以前吃过阮芷曦做的饭,但那时候他食不知味的,还经常吃了就吐,根本就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 一听说阮芷曦要下厨,他比其他几个人还要期待。 但阮芷曦说是自己做饭给阮振晏践行,可原来的阮氏并不擅长厨艺,她来到这边以后也不过是头两个月下过几次厨而已,若是此时真的自己一个人做出了一大桌饭菜,旁人看着肯定会觉得奇怪。 于是她只做了几个自己的拿手菜,其中几样还是当初在顾家做过,还给国公府送过的,大部分则还是下人做的。 在厨房里忙碌一番之后,她擦了擦手,让人将饭菜摆上了桌,在去将顾君昊,沈枞,以及阮振平几兄弟叫来。 顾君昊来得最早,走入房中径直坐在了她身边,故作平静地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一眼便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都是他平日爱吃的菜。 他唇角微微勾起,眼中不自觉地漫上笑意。 正高兴,就见身旁的阮芷曦忽然凑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你这边的菜都是下人做的,不是我做的,我做的都放在那头了,你放心吃。」 顾君昊:「……」 「小妹这厨艺真是大有长进。」 阮振平一边吃饭一边称赞。 许是久在军中,就算不打仗也要每日操练的缘故,他们几兄弟饭量都大,且偏好吃肉,所以阮芷曦给他们做的基本都是肉菜。 阮振晏也吃的很高兴,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道:「确实好吃,小妹你可以啊,什么时候练得这么一手好厨艺?」 「也不算好,」阮芷曦道,「就是前些日子心血来潮跟着厨娘们学了学,也就会这几样拿手菜,别的就不行了。」 「不过厨娘他们都说我聪明,一学就会呢,可见我以前只是懒,真想学的话其实很快就能学会的!」 阮振晏嘴里塞着肉含混不清地笑:「你这丫头,这都不忘夸自己几句。」 「我这叫实话实说嘛。」 阮振平也跟着笑了起来,见自己这边的菜离顾君昊有些远,主动端起一盘道:「妹夫夹不着吧?来,你尝尝这个,特别好吃。」 在做的除了沈枞都是自家人,但即便是沈枞,因这些日子跟他们混熟了,吃饭时候也没再讲究那些规矩,席间下箸如飞,夹不着就站起来,一点都不客气。 唯有顾君昊因是个读书人,教养使然,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在饭桌上站着夹菜的举动,始终在吃自己面前那几道。 以往在家的时候,他只要多看哪道菜几眼,伺候在旁的下人就会给他夹过来,下人夹的不对他还可以说,让人重新换。 但今天阮芷曦估计就怕下人「会错意」,挑了她做的菜给他,所以把别人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了一个听雨在这里端着酒壶给他们倒酒。 阮振平好歹是大哥,注意到了顾君昊的筷子基本没越过桌子的中线,便特地端了一盘方便他夹。 第21章 顾君昊「盛情难却」,当即准备夹一些到自己碗里,结果刚伸出手,就被阮芷曦拦了下来。 阮芷曦一边挡着他,一边对阮振平笑道:「不用不用,大哥你自己吃吧,仲桓不喜欢这个菜!」 端着盘子的阮振平一怔,微微点头后要将这道菜放回去。 顾君昊见状忙道:「我爱吃的,多谢大哥。」 说着便要伸手去夹。 阮振平却还是将盘子撤了回去,道:「不爱吃就不要勉强自己,没关系,都是一家人,不讲外头那些虚的。」 在他看来阮芷曦跟顾君昊生活多年,肯定是了解他的口味的。 她既然说他不喜欢,那他肯定不喜欢,只是因为刚才是他主动把这道菜端给他的,所以他碍于礼节不好拒绝罢了。 一旁正啃着一块猪蹄的阮振晏闻言也抬起头来:「对,妹夫你挑自己喜欢的吃,不用顾着我们的面子,一家人吃饭没那么多讲究。」 说完又埋头继续啃猪蹄去了。 阮芷曦笑着点头,对阮振平道:「大哥你吃自己的就行,不用管他,仲桓爱吃的菜我都已经放在他面前了。」 刚低下头去的阮振平嘿了一声,再度抬起头来:「小妹你偏心啊,怎么不见把我爱吃的菜放我跟前啊?」 阮芷曦嗔他一眼:「什么你不爱吃?都放你面前放得下吗?」 桌上其他人哈哈大笑,就连一直闷头吃饭不吭声的阮振堂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顾君昊与自己真正想吃的菜失之交臂,只能扯着嘴角也挤出了个笑容,味同嚼蜡地继续吃面前的那几道菜。 ☆☆☆ 阮振晏翌日一早就走了,阮振平带着龙骁军众人继续与顾君昊阮芷曦一行人同行。 但龙骁军要去边关,终究不可能和他们一直走下去,这一路能借着护送钦差之名陪他们慢慢走一段已是不易,后半段行程他们还要加快速度将前面的时间补回来。 这日抵达桐城,阮振平便准备与阮芷曦分别了。 阮芷曦知道他要离开,又亲自下了一次厨,还做了些点心给他带上,好歹路上能吃两天。 阮振平笑着收下了,临走前却对阮芷曦道:「仲桓这次虽然带了你一起出来,但他到底是来办差的,不是专程带你出来玩儿,等他忙起来了怕是顾不上你。」 「我已经跟八弟说好了,让他留下来陪你,若是仲桓回头没空,你想去哪就告诉八弟,让他带你去。」 「不用,」阮芷曦赶忙道,「我这次是跟着仲桓一起来的,他身边有那么多兵马保护,不会有危险的。而且我身边还有阿卓他们呢,更不可能出事了。」 阮振平却摇了摇头:「那些兵马都是派来保护钦差,也就是仲桓的。真有什么事,他们不会顾及你,只会保仲桓的安全。」 「而且你别看他们有数百人,但也就是路上能一直跟着你们而已,等将来真的到了地方,日常走动的时候是不可能动辄几百人一起跟着的,顶多是带些贴身护卫在身边。」 「阿卓虽然可以带人一直跟着你,但他毕竟是个下人,有些事情是不便出面的。」 「我给振堂留了我的帖子,让他跟着你,这样的话你出门在外若遇到了什么难处,就让他拿着帖子去拜访当地的官员,想必大多事情就都能解决了。」 他说的比较委婉,但阮芷曦还是明白了,这帖子就意味着一张通行证,只要拿着它,无论走到哪儿,无论顾君昊在不在身边,她都能获得最好的待遇。 但听风和阿卓他们都是下人,让他们直接拿着帖子登门,未免显得看轻对方,让人觉得国公府是在以权势压人。 阮芷曦虽然可以自己拿着,可她是个女子,这年代又有男女大防,若是对方府上没有女眷,又或者女眷刚巧不在家,她登门就不合适了。 所以还是阮振堂拿着最合适,他既可以保护她的安危,又可以代她出面往来周旋。 「可是真的不用啊,我不会离开仲桓太远的,顶多是在他办差的地方四处走走。当地的人知道我是钦差夫人,不会为难我的。」 「何况八弟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啊,怎么能为了带我玩就耽误他的正事呢?」 阮振平不能告诉她顾君昊并没有打算带她一起进入凉州,而是要将她留在与凉州相隔不远的戍源。 他坚持要将阮振堂留下,告诉她说胡人刚被打的退兵数百里,边关近来不可能有战事,阮振堂不必急着回去,等顾君昊办完事带她回京之后再赶回去就行。 阮芷曦拗不过,阮振堂事先就已经知道并答应下来了,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 龙骁军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去,桐城只余下顾君昊一行人和他们身边的三百多兵马。 第22章 阮芷曦与顾君昊亲自将阮振平送出了城门,等他离开之后一个直接去当地府衙赴了县令的约,一个在街上四处闲逛起来。 顾君昊本以为阮芷曦回去的应该比自己早,但桐城繁华,阮芷曦好久没碰到这么热闹的城镇,便没有急于回去,所以等顾君昊回到他们落脚的宅院时,发现阮芷曦竟还没回来。 他正思摸着要不要换身衣裳去找她,就发现桌上竟摆着一盘点心,正是阮芷曦亲手做的。 她自己也喜欢这点心,除了给阮振平的那些,还多做了点留着自己吃。但是送走阮振平之后她就没再回来,所以这点心一直摆在这还没动过。 顾君昊看了看那点心,坐下来喝了盏茶之后便将伺候在房中的听雨打发出去了。 房门关上,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那盘点心上。 点心摆的很好看,但若拿走一块重新摆一摆,应该也看不出来,反正阮芷曦肯定不会去数一盘里原本有几块。 顾君昊这么想着,便伸手捏了一块,先放到鼻尖闻了闻,这才张嘴咬了一口。 入口绵甜,带着点淡淡的竹香,好吃又不腻。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正要再吃第二口,就听门外传来听雨的声音。 「少夫人,你回来了。」 顾君昊吓了一跳,像个偷吃糖果被长辈发现的孩子,忙将手里的点心一口全塞了进去,用力往下一咽。 没咽下去。 阮芷曦进门后,就见顾君昊面色涨红,一只手捂着胸口,十分痛苦的样子。 「仲桓!你怎么了?」 她忙冲了过去,急声问道。 顾君昊被那点心噎的喘不过气,也说不了话,只是一只手死死抠着桌子,一只手用力按着胸口。 阮芷曦急得不行,正要让听风他们去请大夫,就听呕的一声,顾君昊吐了。 ☆☆☆ 事后,下人将房中收拾干净,将那盘点心也拿走了。 等周围没了旁人,阮芷曦这才说道:「不爱吃又何必逼着自己吃呢?最后还不是要吐出来,吐了还不是你自己难受?」 顾君昊:「……我没有不爱吃,我就是……不小心噎着了。」 但阮芷曦压根不信:「你不用为了适应我就这样勉强自己,没必要,反正我平常也不会经常下厨,下厨了告诉你哪道菜是我做的你避开就是了,不用提前习惯。」 她说着顿了顿,将原本没打算提前告诉顾君昊的事情直接告诉了他。 「我已经让人回京去拿和离书了,等回头下人送来了我就签字盖印。虽然在咱们回京之前我还不能立刻跟你分开,但我保证等回了京城,一定尽快离开顾家,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顾君昊面色一僵:「……你说……什么?」 阮芷曦并不是一个多么无私的人,她之所以没有提前跟顾君昊说和离书的事,就是想给自己留一线后悔的余地。 万一在和离书送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她后悔了呢?万一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回阮家呢? 但就在刚才,她短暂的犹豫一瞬后还是断了自己的后路,直接告诉顾君昊了。 「我说,我决定跟你和离了,但如果在路上就分开的话未免不妥,我也不好跟你爹娘和国公府那边交代,等回了京城……」 「我做错什么了吗?」 顾君昊忽然问道,打断了她的话。 阮芷曦一怔:「啊?没有啊,我就是觉得阮氏跟你之间深仇大恨的,我再天天顶着这么一张脸在你面前晃悠也不合适,你看着得多堵心啊。」 「可是和离的话你就要回到阮家了啊,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家的人吗?而且……而且我已经习惯了,不在意的。」 顾君昊道。 阮芷曦撇嘴:「是不喜欢,不过我又不是阮氏,才不会任由他们欺负呢,他们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敢把阮家闹得鸡飞狗跳,让他们也过不下去,看谁怕谁。」 说话时完全忽略了顾君昊的后半句。 顾君昊知道她这是不信,再次强调:「我说了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离开,不用和离!」 阮芷曦叹了口气,伸手想拍拍他的肩,半途又收回去,道:「你说是习惯了,但那只是因为这些日子跟我相处久了,被动接受了而已。可是你平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看到我这张脸,偶尔还是会想起阮氏,想起前世那些不好的经历吧?不然你不会总是走在我右边,从不走左边。」 顾君昊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确实偶尔还是会想起,尤其是看到阮芷曦没有受伤的那半张侧脸的时候。 而阮芷曦脸上的疤痕就是在右边,所以他下意识便会走在她右侧,这样只要一转头,就会看到那块小小的疤,或是遮住了疤痕的花钿,他就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小西,不是阮氏。 第23章 他自己都没有太在意过这个习惯,没想到阮芷曦却注意到了。 「我知道你心里能分清我跟阮氏是两个不同的人,也知道你是真的好心,不想让我回去面对阮家的那些人。」 「但是没关系的,我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阮家怎么可能欺负的了我?」 「再说我还有国公府撑腰呢,实在不行让国公府再给我物色一个夫婿,二婚什么的也不打紧,只要……」 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忽然靠近,温热的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两个人一个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个弯腰贴了过来,嘴唇碰到对方之后却也同样呆住了,一动不动。 顾君昊只是想向阮芷曦证明自己真的可以不在乎这张脸了,豆*豆*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证明,在听到她那句要再找个夫婿的时候,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倾身就吻住了她。 可是那近在咫尺的脸,柔软异常的唇,却让他在碰触之后瞬间便愣住了。 两人就这样脸对脸唇碰唇地呆了片刻,顾君昊的脸色迅速涨红,忽然触电般地跟她分开,转身便跑了出去。 他逃离的过于慌张,到门口时甚至忘了把门打开,直接一头撞了上去,被门板弹回两步才又慌忙站定,刷的一声拉开门,火烧屁股似的冲出去了。 守在门口的听雨被那撞在门上的巨大动静吓了一跳,正要查看的时候却又险些被冲出来的顾君昊撞倒。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跑远的背影,回过神后赶忙便要进屋看看阮芷曦怎么样了。 谁知才刚迈出一步,就听咔嚓一声,房门左侧的门板不知是被撞的太狠还是被拉的太用力,跟门框依依不舍的纠缠了一会之后终于被迫分离,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 「怎么回事?」 整个院子的下人都被惊动,正在歇息的听风自然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眉头紧蹙的听雪。 听雨摇头,几人便一起走进了房中。 阮芷曦平常遇到这种情况还会想办法解释一二,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但今天实在是解释不了,也没心情解释,就只说了句没事,摆了摆手让他们退出去了。 她坐在桌边回想刚才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但唇上的触感犹在,证明那一切不是假的,顾君昊真的……亲了她。 可是……这不合常理啊。 阮芷曦自从跟顾君昊互相坦诚身份之后,就再也没在他面前刻意掩盖过自己的性格和脾气,按理说以顾君昊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喜欢她这种类型的,所以她也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何况他跟阮氏之间还隔着血海深仇,而她如今正用着阮氏的身体阮氏的脸,他怎么可能不介怀呢? 但是仔细回想,今日的这个吻,顾君昊这份看似「突如其来」的感情,似乎又不是无迹可寻。 比如阮芷曦现在能想起来的秋千,兔子。 但这些都是发生在她离京前后,至于更早一些的,顾君昊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心思,她想不到也猜不出。 阮芷曦心烦意乱,在房中闷了许久。 而另一边的顾君昊也不不好过,他冲出院子之后就没头没脑的在街上四处乱走,直到走到一条小河边才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竟会做出那么失礼的举动,那般模样……与登徒子又有何异? 他心里恨恨地责骂着自己,担心阮芷曦会不会恼了他,会不会再也不理他,会不会更想跟他和离了。 一想到这顾君昊就越发烦躁,在河边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她。 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他因嘴唇干涩便舔了舔唇,这一舔却舔到一丝淡淡的甜味。 阮芷曦与阮氏的喜好多有不同,在这大半年里,从衣饰到香薰,她都不动声色的渐渐换成了自己喜欢的,包括口脂。 顾君昊唇上沾染的,便是她口脂的味道,是刚刚那个短暂的亲吻中蹭到的。 他心头又是一跳,明知不该,却还是又舔了舔,将最后残留的一点也卷入口中。 香甜,柔软,令人心驰神往。 许是那淡淡的口脂甜味给了顾君昊勇气,他在河边停留了一会便决定回去了,想将自己的心意对阮芷曦说清楚。 反正……反正他刚才做出那般举动,她必然已经知道了,迟早都要面对的。 顾君昊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往回走,可是等真的见了阮芷曦,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几次借故走到阮芷曦身旁,却又装作拿本书或是倒杯水就坐了回去,嘴边的话来来回回无数遍,就是没能说出来。 阮芷曦跟他相处这么久,也是头一次在他面前感觉到了「尴尬」二字,从他进门就没主动提过刚才的那个吻,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没有问。 第24章 这不是她的性格,但她是真不想跟顾君昊讨论这个话题。 顾君昊是个很认真的人,无论是对工作还是对生活,而这种认真,是阮芷曦现在不想面对的。 因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给不起一份「认真」的感情,也不想在这种事上随随便便的糊弄顾君昊。 两人就这样别别扭扭的熬到了晚上,一个故意避而不谈,一个想说又不好意思开口。 等到熄了灯睡觉的时候,阮芷曦甚至一躺上床就翻身转向内侧了,只留给顾君昊一个背影,不想说话的意思表现的明明白白。 顾君昊平躺了一会,眼角余光在她背影上流连了数次,终究还是唤了一声:「小西。」 阮芷曦没回答,似乎是睡着了。 顾君昊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你没睡。」 「睡了。」 阮芷曦闭着眼回道。 顾君昊愣了一下,然后低笑出声,但笑声很快收敛。 「白天的事……对不起,我……」 「没关系,我不在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阮芷曦打断,仍旧背对着他。 顾君昊从她白天的反应就已经看出她想这么糊弄过去了,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怎么可能真的当做没发生过呢? 「我……我不该轻薄你,但是我的心意是真的,我……」 他在感情方面是个很内敛的人,不习惯将那些过于直白的话说出口,说到这就又顿住了,难以启齿的样子。 可他怕自己若不说,阮芷曦就真要一直装作不知道了,于是还是红着脸开口:「我喜欢你。」 说完又怕她听不见似的,重复了一遍:「小西,我喜欢你。」 阮芷曦的眼睛闭的更紧,眉头紧皱,尽管一万个不想面对,却也没法在他已经表白的情况下继续装死。 她转过身来,跟他并肩平躺着,道:「仲桓,你很好,如果我是你们这里的人的话,说不定也会喜欢你,但问题是我不是你们这的人。」 「可你现在已经在这里了啊。」 「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去,到时候……」 「若是回不去了呢?」顾君昊道,「若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那你怎么办?就这样跟我当假夫妻当一辈子吗?那为何不……」 「不什么?」 阮芷曦见他又停了下来,接道:「跟你假戏真做吗?顾仲桓你是不是心里就盼着我一辈子都回不去呢?」 阮芷曦以往面对任何事都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这次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却不敢往这想了。 每次脑子里刚冒出一点点这个想法,她就强迫自己把它压下去,不然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保持好心态面对这里的每一天。 人大多都是这样,心里一定要有个盼头,才能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不然每天一睁眼,发现生活里没有丝毫希望可言,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现状,那就很容易出现问题。 阮芷曦想到自己随时都能回去,就能把这次穿越当做一次旅游,虽然是突如其来的被迫的旅游,但总归是知道有终点,知道旅游结束后就能回家的,所以也就能放平心态享受旅途中的风景,看淡旅途中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阮家,比如赵坤。 但如果这趟旅途没有终点,她被永远困在了这里,那所有的美景就都变成了恐怖电影的背景,而她则成了那个倒霉的主角。 阮芷曦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故而一直在刻意回避。 顾君昊在她的逼视下偏了偏头,目光闪躲:「没……没有。」 「没有?那你心虚什么?」 阮芷曦道。 顾君昊解释:「我就是觉得,如果你……真的回不去了,那……我总比别人强些。」 有些话难以出口,但一旦开了个头,后面自然而然也就顺了。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在我面前不用遮掩着自己本来的性子,也不必担心会被别人知道你的秘密。」 「你跟我的家人都相处的很好,他们都很喜欢你,你留下的话就不必担心和公婆不合的问题。」 「还有顾家族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也符合你们那里的什么……一夫一妻制,你不用担心我会劈叉。而且就算没有这条规矩,我……」 「等等。」 他说得正认真,忽然被阮芷曦打断。 「你刚才说……不用担心你什么?」 「劈叉啊,」顾君昊道,「你不是说你以前的那个未婚夫就劈叉了吗?」 话没说完,阮芷曦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君昊看着她的反应,大概明白了:「我说错了吗?」 第25章 阮芷曦边笑边摇头:「我不担心你劈叉,要不你现在劈一个给我瞧瞧。」 顾君昊这回确定自己一定是说错了:「那应该是什么?」 「劈腿啊大哥。」 阮芷曦笑道。 顾君昊皱眉:「有什么区别?不是一样的吗?既然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那为什么劈腿能表示一个人的不忠,劈叉就不行了?」 他骨子里属于学术派的那根筋又拧上了,说着说着就被带偏了话题。 阮芷曦笑得肚子痛,想解释的时候自己呛住了,咳嗽起来。 顾君昊赶忙起身摸黑去给她倒了杯水,将她扶起来直接送到了她嘴边,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拍了拍她的背。 阮芷曦一边咳一边伸手把杯子接过来,却冷不防被顾君昊一巴掌拍在了背上。 她身子往前一倾,水没喝着,倒是门牙咔哒一声磕在了杯沿上,里面的水也洒出一些,落在胸前。 顾君昊又手忙脚乱地给她擦了擦,边擦边道歉,擦了两下又觉出手感不对,停顿一下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之后蹭的红了脸,飞快将手收了回去。 谁知撤回的动作太大,撞到了阮芷曦的手,阮芷曦手中杯子往上一扬,剩下的大半杯水尽数泼在了她脸上。 顾君昊:「……」 阮芷曦从小就长得不错,小时候因为父母苛待营养不良,看着面黄肌瘦的,所以还不太明显。后来搬到伯父伯母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伯母因为没有女儿,又特别喜欢打扮她,她的优势在同龄人中就越发明显了。 阮芷曦因此从高中起就没少被人表白,有羞涩内敛也有胆大直白的,甚至有中二病发作霸道总裁上身,一副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决定让你当我女朋友的。 但她唯独没碰见过顾君昊这样,表白时候泼她一脸水的。 阮芷曦接过他战战兢兢递过来的帕子把脸擦干净,道:「仲桓,你真的应该感谢这个时代,感谢包办婚姻制度,不然就你这样的,在我们那是找不到老婆的!」 顾君昊垂眸站在一旁,面色讪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然我现在已经让听风他们进来把你赶出去了。」 阮芷曦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听字辈的丫鬟又是国公府出来的,就算觉得于理不合,但只要阮芷曦坚持,他们一样会把顾君昊「请」走。 身上的衣裳被打湿了,穿着睡肯定难受,阮芷曦翻身下床。 「我去换身衣裳,你先睡吧。」 顾君昊怎么睡得着,一直坐在床边等她,待她换好衣服回来之后才又跟她一起躺下了。 「小西」,他再次开口,「我知道对你来说我们这里并不是你的家,你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真正融入这里的生活,毕竟就你以前所说的那些而言……我们两个世界的差别太大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你对如何回去一点头绪都没有不是吗?不然但凡有一点机会,我相信……你都已经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了。」 说起这个阮芷曦就皱了皱眉,心里有点烦躁。 确实,她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当初来到这里纯属意外,并没有一扇门或者一个开关什么的。 没有人能告诉她她是怎么过来的,也没有人能告诉她要怎么才能回去。 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想要回去,只能靠撞大运了。 但运气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什么时候能来,会不会来,谁也不知道。 顾君昊看一眼她的神色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说对了,继续道:「我知道我不该明知你想离开还盼着你能留下来,但如果你真的留下了,我希望……希望你能想一想我刚才说的话。」 「国公府待你的确很好,只要他们有心,完全能再给你找一户不错的人家。可你去了别人家,到底还是要从头相处不是吗?」 「京城官宦之家,大多人口复杂,像我们家这样人口简单,一家只有三个主子的是极少数,旁人府上大多不止这么几个主子,有些甚至是几房同住的。」 「你就算跟夫家那几个人能合得来,但跟妯娌们呢?」 「阮氏身份特殊,在京城没有几个女眷是真心实意喜欢她的。平常你不愿意跟那些虚情假意的人打交道,只跟自己喜欢的人来往也就罢了,眼不见心不烦。」 「但妯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管你喜不喜欢对方,总是要应承一二的。如果其中也有这样的人,以你这性子,能受得了跟他们天长日久的相处,每日撑着笑脸和他们虚与委蛇吗?」 他了解阮芷曦,知道她的应对能力很强,能够妥善处理生活中的各种突发状况,也能应对各种不同的场合和不同的人。 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第26章 没有人会喜欢。 阮芷曦有国公府撑腰,如果真的不高兴了,固然能想办法软硬兼施地打压对方,让对方低头,但这对她来说除了「赢」以外,又有什么好处呢? 赢了就能高兴了?并不。 她喜欢简单的生活,喜欢身边的人都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彼此之间不一定多亲近,但也不会见了对方就黑着一张脸,又或者每天算计着要害谁或是防备谁。 「但你若是留在顾家,就完全不用考虑这些了。」 顾君昊继续说道。 「你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爹娘那边不用你晨昏定省,我也不会拘束着你不让你出门。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言行举止有什么不妥,也不用担心我纳一堆小妾回来碍你的眼,这不是很好吗?」 「……确实很好,如果我真的是你们这里的人,或者真的回不去了,那顾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阮芷曦点头道。 顾君昊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但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她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这些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啊,你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现在的问题是她不确定自己会在这里留多久,而且正如顾君昊之前所说,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原来的世界的。 顾君昊怔了一下,眸光低垂。 「我……我想说我会对你很好,比别人都好,但你不是……不喜欢我这种书呆子吗?我说了想来也没什么用,那就只能跟你说留在顾家的好处了。」 阮芷曦一愣,心头莫名的一软,原本是打定主意要坚定的拒绝他,让他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多余的时间,但听到这句还是解释了一下。 「我当时那不是因为观江听雪的事在跟你吵架吗?谁吵架的时候还能控制住自己不说几句难听的话啊?」 顾君昊眸光瞬间一亮:「那……你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的,对不对?」 阮芷曦又是一怔,渐渐回过味来,在暗夜中打量他几眼。 「你是不是就在这等着我呢?」 难怪明明是跟她谈感情,但刚才却一直在头头是道地说明留在顾家的好处。 阮芷曦看重感情,但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在她不想谈感情的时候跟她谈感情,是很难打动她的。 但相反,如果跟她谈利害,那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听进去。 等她听进去了,再谈感情就容易得多。 顾君昊稍微耍了个小心眼,被她发现,神情有些尴尬,但并不后悔。 阮芷曦眉头微挑:「没看出来啊,你还蔫坏蔫坏的,竟然套路我?」 顾君昊心虚,没有反驳,只喃喃道:「其实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还是喜欢你了啊,所以这种事……其实是没有什么固定的类型的。」 刚觉得他聪明了一点的阮芷曦立刻被打脸,额角一抽,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在表白的时候跟人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的。」 顾君昊知道自己不太会说话,或者说是不太会说好听的话哄人开心,但他以前并没有把这个问题太当回事,也没想过要刻意去改。 前世他面对父母的时候甚至都不懂得退让,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顾苍舟的棋下的不好就是不好,他从不会刻意让着他。周氏说的有些话在他看来毫无道理,他虽然不会跟她争吵,但是会一板一眼地反驳回去。 重生后他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再见到父母,能在他们膝下尽孝,待他们就比以往更孝顺了,也知道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让着他们,不跟他们较劲,不凡事都非要争出个是非对错。 但他依然口拙,依然不会甜言蜜语,依然会下意识的「就事论事」,说出一些让人不那么舒服的话。 刚才他也只是随口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而已,等阮芷曦吐槽之后才明白现在这个场合说这些确实不大合适。 顾状元虽然为人清高颇有几分自傲,但也是个勇于承认错误的人,当即说道:「我嘴笨,但我会努力改的。」 阮芷曦对此不可否。 一来这是顾君昊多年来的习惯,他前世今生都是这么过的,短时间内肯定改不过来。 二来这是他本性使然,他性子就这样,不会油嘴滑舌,若真能随随便便说改就改了,那他就不是他了。 不过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何况他也不是真的嘴笨,只是生活上过于认真严肃了而已。 阮芷曦虽然时常因为这点被他弄的很是无语,但心里其实并不讨厌他,不然这段时间也不可能跟他相处的这么愉快。 相比起那些长袖善舞油腔滑调,永远猜不出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的人,跟顾君昊相处要简单轻松的多。 第27章 如果阮芷曦能随意一点,不那么负责任一点,或者顾君昊能看开一点,不那么认真一点,她或许能抱着玩玩的心态跟他交往一段时间。 但阮芷曦自己被感情伤害过,不想在感情上去伤害别人,让别人尝到跟自己一样的痛苦。 而顾君昊又是个「死脑筋」,他如果动了感情,就不会是「谈一场恋爱」这么简单。他一定是奔着一辈子,奔着跟她成为真正的夫妻,组建一个家庭去的。 阮芷曦心里清楚这点,就更不敢轻易许诺给他什么了。 对她而言这份感情太真诚,也太沉重,是她眼下承担不起的。 故而她最后还是拒绝了他。 顾君昊眼中的光芒消失,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 阮芷曦把这神情看在眼里,心中虽然觉得不忍,但始终没有松口,做出一副坚定拒绝的样子。 谁知顾君昊的失望却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如常,还用给自己打气的语气说道:「没关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只要我努力,你总有一天会答应的!」 阮芷曦强装出来的绝情没绷住,再次笑喷。 她头一次见到有人被拒绝之后说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语气还这么认真。 这书呆子不仅是个书呆子,还是个坚忍不拔,呆的有点搞笑的书呆子。 顾君昊知道阮芷曦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他,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虽然难免还是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此刻见阮芷曦笑了,就知道她其实并不讨厌他,只是故意做出决然的样子想让他放弃而已。 顾君昊跟着一起笑了笑,道:「好了,今天也不早了,睡吧,其它的我们改天再说。」 阮芷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逗笑了,赶忙道:「没什么可说的,这件事没得商量。」 顾君昊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被打断。 「对了,你带银子没?」 她忽然问道。 「带了啊。」 顾君昊道。 他这次出来办差虽说是吃公家的住公家的,但周氏不知道他这一趟要去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加上他还带了阮芷曦一起,她怕他们出门在外有应酬或是急用什么的,就还是给他带了些银子,足足有三千两。其中两千两是银票,另外一千两是现银,就放在随行的马车里,由下人保管着。 「你要用吗?我明天让观江给你拿来。」 顾君昊说这话的时候隐隐有些兴奋。 他对钱财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以前是手头实在没有,没法给阮芷曦花,但他手上如果有了,是愿意把钱花在她身上的。 比起国公府给的那些嫁妆,他更想让阮芷曦用自己的银子,觉得这样才能显出是自己在照顾她,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但是很可惜,阮芷曦太有钱了,根本用不着他的银子。 难得这次她提起,顾君昊恨不能把身上所有银两全都拿来捧到她面前。 谁知阮芷曦却摇了摇头:「我不用,就是提醒你一声有钱的话记得把修门的钱赔给人家。」 顾君昊一愣:「修门?什么门?」 阮芷曦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你白天跑出去的时候把人家门撞坏了,这是后来人家修好了安回去的。」 顾君昊面色一僵:「你……说笑呢吧?」 「谁跟你说笑啊,你咚的一声就撞门上了,开门的时候还那么用力,那门又不是铁打的,能禁得住吗?」 「你前脚走它后脚就嘎吱响了几声,然后直接从门框上掉下来,砰的一声砸地上了。那动静,简直震耳欲聋,把院子里所有下人都吓出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 顾君昊面色呆滞,回想起今日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院中下人看他的目光的确怪怪的。 但他只以为是他今日忽然跑出去的举动让他们误会自己跟阮芷曦吵架了,没多想,谁知道……竟是因为他撞坏了门? 顾君昊眼角直抽,脸上跟打翻了染缸似的,时青时绿。 阮芷曦再也忍不住,裹着被子笑成一团。 其实哪里用顾君昊赔什么修门的钱,他这次是出来办差,但凡入城,住的都是当地官府安排的宅院,院子里若真有什么东西损毁了,哪怕是他弄坏的,当地官员也只会担心怠慢了钦差,用最快的速度修好,哪会管他要钱。 阮芷曦只是不想再跟他谈感情方面的事,故意转移话题罢了,没想到却在他脸上看见这么精彩的脸色。 顾君昊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白日丢了那么大的脸,见她笑的花枝乱颤,抱着残存的一点希望再次问道:「你就是说笑呢吧?故意逗我呢吧?」 阮芷曦笑道:「是不是骗你的你明天自己问问不就知道了?」 第28章 说着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道:「睡了睡了,都这么晚了,再不睡明天起不来了。」 之后便翻了个身,任凭他再说什么都不理了。 顾君昊很想知道阮芷曦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这么丢脸的事,他又怎么好亲自去问?所以虽然心中疑惑,但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找人开口。 但他最后还是知道了,因为翌日桐城官员亲自到访,为昨日门板损坏的事跟他道歉了。 那官员并不知道门是被顾君昊弄坏的,还以为是自己安排的院子不合适,门板不结实,导致在钦差大人面前丢了脸,没让钦差大人住好,诚惶诚恐地赔礼道歉,生怕他回京城后给自己穿小鞋。 顾君昊听了却是面色大窘,硬着头皮跟人说笑了几句,时不时就拿眼角余光去看自己身边的阮芷曦,见她一直端着茶杯借着喝茶的工夫低头憋笑,更是窘迫了,赶紧把这官员打发走了。 还好他们并未在桐城停留太长时间,很快就离开了,不然顾君昊每每进出那道房门,都会想起门板被自己撞坏的事,着实尴尬。 ☆☆☆ 又过了七八日左右,一行人终于抵达戍源,也是顾君昊决定把阮芷曦留下来的地方。 戍源比桐城更为繁盛,周边风景亦是甚美,顾君昊之所以选择了这里,就是因为这边更适合阮芷曦,让她想逛的时候有的逛,想玩的时候也有得玩。 他们这一路走得慢,离京时还是冬日,此时已是初春了,四周风景正美,阮芷曦来的路上就连连惊叹。 顾君昊事先并没有跟她打招呼说会把她留下,所以她还以为会跟以前一样,在这里待几天就走了,进城时还跟顾君昊感叹,说这么好的地方只待几天真是可惜。 顾君昊这才告诉她会把她单独留在这,后面进入凉州之后的行程他要自己走。 阮芷曦不明所以:「为什么?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凉州的吗?」 顾君昊之前跟她提起前世之事的时候说过晋王谋逆导致他阖家惨死,但并未告诉她他这次出来就是为了调查此事的。 按前世的轨迹,那些事要六七年之后才会发生,他不说,阮芷曦也没把这趟行程跟晋王联系到一起,毕竟现在离那时还太远了,而且晋王封地也不在凉州。 阮氏久居深闺,虽然知道晋王封地是在彤郡,却不知道彤郡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道凉州与彤郡紧邻。 她不知道的事,阮芷曦的记忆里自然也就没有,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又只生活在京城那一亩三分地,没关注过大齐舆图,自然也不知道凉州和彤郡之间的地理关系。 所以直到现在,她都只以为顾君昊这趟真的只是奉命到凉州探访民情,调查之前的赈灾事宜是否妥善进行了。 顾君昊忽然说要自己去凉州,把她留下,她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往晋王那边想过。 顾君昊解释道:「进入凉州之后我就要四处暗访了,但是咱们从京城一路走来,沿途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带着你一起的,凉州那边肯定也知道了。」 「如果我再继续带着你的话,很容易被他们发现,让他们提前做出准备,到时候我就没法查探出凉州如今的真实情况了。」 阮芷曦一想,觉得也对。 且不说阮氏长得貌美,走到哪都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就算她长得一般,现在脸上留了疤,每日都贴着花钿,也是很明显的标记。 虽说因为刘掌柜他们的缘故,如今花钿在很多地方都流行起来了,但只要凉州官员有心,让各地城门守卫都仔细注意额角贴了花钿或是有疤的人,也很容易发现她。 阮芷曦如果跟着,可能真会拖顾君昊的后腿,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我就留在这,正好我很喜欢这里,想在这多玩一段时间。」 顾君昊见她丝毫没有怀疑,心头微松,笑道:「我也还有时间,陪你玩几天再走。」 「不用不用,」阮芷曦道,「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玩就行了,别耽误你的正事。」 自从顾君昊对她挑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就一直在尽力回避他。 不同于之前生气时的不理不睬,该说话时她还是会跟他说话,吃饭睡觉也都还是在一起,没有让外人看出什么,但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却改变了。 比如之前两人在房中各自看书的时候,如果茶壶是离顾君昊近一点,阮芷曦想喝水的时候就会让他帮忙倒一杯。如果是离她自己比较近,她就会顺手给顾君昊也倒一杯。 但现在她想喝水的时候不会再让他帮忙,自己喝水的时候也不会再给他倒了。 又比如以前她想看的书如果不在自己手边而是在顾君昊那边,她就会让他帮忙递过来。但现在她都是自己静悄悄地去拿,拿完立刻就走,绝不在他身边多留。 第29章 顾君昊对此也没有跟她多说什么,只是看书的时候总会分出一点余光给她,一见她想摸茶壶就先倒好了端给她,一见她要拿书就问她要哪本,主动递给她。 他当初说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说到做到,绝不会轻易放弃。 这次离开戍源之后不知要跟阮芷曦分开多久,他不舍得,想多陪她几天在走,反正观湖观海那边还没传信过来,他不必急着赶去。 顾君昊坚持,阮芷曦也拦不住,只能任凭他在戍源停留了几日。 这日他们外出时偶然路过一座佛寺,这佛寺不大,也不像京城的宝榕寺那般香火鼎盛,但胜在四周景致幽深,轻烟袅袅梵音阵阵,倒是颇有几分禅意,所以也吸引了一些固定的香客。 顾君昊他们原本并没有打算进去,但赶巧在门口遇到了当地的一位同知带着妻子来上香。 对方认出了他们,盛情邀请他们一起进去上一炷香,说是这家寺庙特别灵验。 阮芷曦见这佛寺环境不错,也想进去看看,顾君昊便点头应下了。 几人一同进入寺中,阮芷曦是女眷,便由那同知的妻子带着去参观各处佛殿了,顾君昊则与那同知一道,被他拉着不停说话,半天没能抽开身。 他本就不大耐烦这些官场上的应酬,不过是因为阮芷曦想来,才耐着性子应付这人罢了。 但他正与人说话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之前阮芷曦说过,她除了能够早日回到原来的世界以外没有什么别的愿望,所以每次拜佛的时候都是许这个愿。 顾君昊脑子瞬间一空,回过神后再也顾不得和眼前这人说话了,忙找了个借口抽身离开,四处寻找阮芷曦的踪迹。 等好不容易找到她的时候,她却已经拜完佛在捐香油钱了。 顾君昊看着这一幕,脑中回想起那同知刚才说的,这家寺庙特别灵验。 虽然宝榕寺据说也很灵验,但阮芷曦许了这么多回愿都没能回去。 可如果这一家……真的就灵了呢? 如果等他从凉州回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呢? 顾君昊面色发白,脑子里嗡嗡作响,远远地看着阮芷曦离开又去了别处,没有上前。 直到阮芷曦走远,他才来到她刚才拜过的佛像前,看了那佛像许久,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他叫来殿中的小僧人,问他刚刚走的那位夫人捐了多少香油钱。 小僧人有些莫名,但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便还是老实答了:「一百两。」 顾君昊点头:「我捐二百两。」 说着在佛前跪了下来,磕头上香,默默许愿:不管小西刚才许了什么愿,希望佛祖……都不要答应她。 顾君昊许完这个愿自己都觉得羞愧,留下香油钱之后就匆匆走了,见了阮芷曦都不敢抬头。 两人一道上了马车,离开了这家寺庙。 顾君昊心慌意乱,上车后就故意把视线瞥到了一旁,看都不敢看她。 不想阮芷曦却忽然说道:「仲桓,这个给你。」 说着伸手递了个东西过来。 顾君昊低头一看,见她手上捏着一个叠成了三角形的黄符纸。 「我刚才给你求了个平安符,希望佛祖能保佑你这次凉州之行一路平安,你放在荷包里带着吧。」 阮芷曦笑道。 顾君昊:「……」 顾君昊从来没干过什么有背良心的坏事,刚刚那是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的头一回。 他因此格外心虚,在佛前许愿时都不敢直接说求佛祖不要让阮芷曦回去,只说希望不要答应她许的愿。 结果阮芷曦不是许愿要回到原来的世界,而是许愿让他一路平安。 也就是说,他花了两百两,求佛祖不要保佑自己一路平安…… 顾君昊难得自私一回,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顿时感觉到了「报应」二字。 他讪讪地将平安符接了过来,一方面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愚蠢,一方面又隐隐有些高兴。 当然不是高兴自己弄巧成拙,而是高兴阮芷曦给他求了平安符。 他将那平安符妥善地收了起来,很想问问阮芷曦为什么会想起给他求这个。 既然要刻意跟他保持距离,连倒水递书这种事都要跟他分清楚,那……又何必专程给他求个平安符呢? 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还是关心他,在意他的? 顾君昊很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但丈夫要出门,妻子拜佛求个平安符给他是很寻常的事,他若问了未免让下人觉得奇怪,便只好忍了下来,直到晚上回去身旁没有旁人了,才状似随意地开口:「小西,谢谢你给我求的平安符。」 第30章 阮芷曦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不等他问出来,就也故作随意地道:「不用谢,那寺里的知客一个劲地跟我推销他们的平安符什么的,跟着我的那位夫人也说这座佛寺特别灵,撺掇我给你求一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求也不大合适,就顺手求了一个。但愿有用吧,花了我一百两银子呢。」 顾君昊脸上的笑意僵住,好半晌才淡淡地哦了一声,低下头去。 阮芷曦其实没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但她既然已经明确拒绝了顾君昊,那还是不要让他误会的好。 她说完就假装没有看见他失落的神情,转身准备去做别的了。 谁知顾君昊却在她身后喃喃道:「骗我一次都不行吗,我这两天就要走了。」 阮芷曦一瞬间不知该怎么接话,但顾君昊也不是真的要她骗他,不过是自己嘟囔一句罢了,嘟囔完了也就完了,转而说起别的。 「你上次做给大哥的那道点心很好吃,能给我做一些吗?我想带着路上吃。」 说起点心,阮芷曦就想起顾君昊上次吃吐了的事。 当时她以为他是吃了自己做的东西反胃,即便顾君昊解释说只是噎住了她也不信。 现在她明白了,他是真的想吃,当时也确实只是不小心噎住了而已。 做一些点心对阮芷曦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她想了想,还是道:「那点心听风他们也会做,我让他们多做点给你带着。」 顾君昊并不是馋那道点心,只是想要她做的而已,偏偏阮芷曦揣着明白装糊涂,用别人做的来打发他。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应下了。 阮芷曦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第二日,顾君昊却在午饭的时候皱着眉头道:「这鱼没有你做的好吃。」 阮芷曦怔了一下,就听他接着道:「你以前在家做的那道焖酥鱼比这个好多了。」 听到这,她要是再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她就不是阮芷曦了。 果然,顾君昊紧跟着道:「晚上有空吗?能不能……给我做一条鱼?」 下人就在一旁看着,这个时候作为「阮氏」,作为「妻子」,阮芷曦当然要体贴温柔地回应:「好啊,晚上做给你吃。」 顾君昊计谋得逞,忍着笑进一步道:「我还想吃茄汁白玉菇和竹叶糕,可以吗?」 阮芷曦笑着点头:「当然。」 顾君昊这时理当见好就收,但他有些得意忘形,又吧啦吧啦说了一大串菜名,看这架势是打算把他知道的阮芷曦做过的菜全说一遍。 阮芷曦强撑着的脸色终于有点绷不住了,扯着笑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想累死我啊?」 顾君昊这才停了下来,笑道:「那……你看着做,我吃什么都行。」 阮芷曦瞪他一眼,轻哼一声不再理他了。 一旁的几个下人忍俊不禁,低笑出声。 ☆☆☆ 左右是要下厨,阮芷曦做饭时顺手就多做了些点心,给顾君昊路上带着了。 顾君昊得偿所愿,离开时虽然仍旧不舍,但心情很是不错。 他以探访民情的名义进入凉州,进去之后没多久就让观江顶替了自己,装作他的模样去各处巡访。他自己则带着几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去往观湖观海如今所在的顺河。 顺河是一座城,占地不大,但交通便利,是许多往来客商的必经之地。 观湖观海已经在这里住了小半年了,就等顾君昊到来。 他们提前知道了顾君昊抵达的日期,一早便等在了城外,见到他们之后分外激动。 「大少爷!观河!」 两箱聚到一起,均是面带喜色,几个下人尤其高兴。 「你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 观河摸了一把观海的脑袋说道。 观海在几人中年纪最小,性子最活泼,闻言把他的手推开,嘿嘿一笑:「是啊,马上就要比你高了!」 「比我高?你别做梦了,还差得远呢!」 几人说说笑笑,顾君昊看着也没打断,脸上亦是带着笑意。 他这时已经换了一身打扮,脱下了官服,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乍一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只是相貌好些,看上去斯文些。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过来时身边带的人也不多,只有观河和另外两个沉默寡言的护卫,连沈枞都不在。 这两个护卫旁人看着或许会觉得面生,但阿卓他们若在定能认出来,因为这两人就是之前跟在阮振平身边的两个龙骁军。 他们当日装作和阮振平一起离开了,实际上根本就没走远,等顾君昊和阮芷曦他们一行人再次启程后就远远地坠在了他们后面,直到顾君昊离开戍源,跟阮芷曦分开,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第31章 这是阮振平之前与顾君昊说好的,方便他在外行事,免得从京城那些兵将中调出来的人不顶用或是嘴不牢,透露了他们的计划。 沈枞当然也是个靠得住的人,但顾君昊这边若有了什么消息,还需要他去调兵遣将,所以他只能跟在观江假扮的顾君昊身边,静待时机。 顾君昊笑看着几个下人,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道:「观湖观海,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两个下人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您也就是让我们装作行商之人在凉州四处走走而已。倒是我们……平白让您丢了那么多银子。」 他们说着说着声音渐低,神色愧疚。 凉州多山林,晋王的私兵若真是养在这里,找起来颇要费些力气,定要四处走访才行。 这件事说起来轻松,但寻常人哪会闲的没事四处乱走,无论是探亲寻人,还是外出游玩,总归是有个去处的。 唯有商贾,会因情况不同而去往不同的地方,且不引人怀疑。 顾君昊为了摸清凉州地形,查明哪些地方有养私兵的可能,就让观湖观海装作倒卖药材的商人来到了这边,盘了一间铺子。 但是要装作商人,总是要有银子的。别的不说,手里起码得囤积些药材才能真像那么回事吧? 顾家不缺钱,名下也有不少铺子和田产,想要开一家药铺对他们来说不难。 但顾君昊办的这件事不能让家里知道,也就不能从家里拿钱,所以他只能把自己手里的钱给观湖观海。 他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不少,倒也够给两人装装样子了,何况观湖观海还很机灵,一开始虽然不大上手,但后来摸出了门道,在办正事之余也挣了一些银子。 只是这些银子比起顾君昊前期砸进去的那些来说,当然不算什么。 原本照这样下去,顾君昊是可以渐渐不用往这边投这么多钱的,观湖观海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了。 可惜他们去年带人钻进深山「采药」的时候,碰到了山贼。 顾君昊重生之后没有对几个下人说过自己前世的那些经历,但是派观湖观海来之前,还是跟他们说明了让他们过来的目的,不然他没法解释为什么放着京城和京城周边的地方不开铺子,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开。 就算观湖观海不问原因直接过来了,若他们只顾着挣钱,那对他来说也一样没用。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晋王在凉州豢养私兵的,顾君昊没有具体说明,只说自己从别处隐约听到一些风声,但现在还不大确定,故而也不敢轻易上奏,便让他们先来探探路,看能不能查到蛛丝马迹。 亲王谋逆,事关重大,没有确凿的证据当然不能随便上报朝廷,不然便是挑拨君臣关系,祸乱超纲,此乃重罪。 观湖观海深表理解,并觉得事关重大,很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君昊还特地叮嘱他们,这些私兵可能会伪装成山贼,让他们听说有谁被山贼打劫过的话想办法打听出来这些人是在哪里被劫的,并让他们自己也小心一些,不管做什么都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 两人都听进去了,来到凉州以后行事也格外小心,将顾君昊重点跟他们说过的几个地方都走了一遍。 不想走到其中一处的时候,却遇到了山贼。 那些山贼图财不图命,绑了观湖和另外两个他们雇来的伙计留下做人质,让观海去拿银子来赎人。 观海无法,只得赶忙按照他们所说将银两备齐,如约送了过去。 这一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他们到现在也没能缓过来,不过是靠着顾君昊隔三差五从京城送来的银两勉强维持而已。 「这不是你们的错,」顾君昊道,「你们做得很好,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说着又转向观湖:「你没事吧?他们伤没伤你?」 观湖摇头:「没事,您看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呢吗。」 「怎么没事?观湖当时被打断了一条腿!这是后来才养好的!我要不是记着大少爷您的吩咐,当时非跟那些人拼命不可!」 观湖瞪他一眼:「就你废话多!」 顾君昊眉头微蹙,看了看观湖的腿:「真养好了?没落下什么毛病吧?若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赶紧说,别年纪轻轻地就留了病根。」 「没有,好着呢,刚才还是骑马来接您的。」 说完又道:「不过正因为这个,我后来觉得……那些山贼可能真……」 「回去再说吧。」 他们现在还在路上,随时都可能会有人经过,顾君昊怕被人听去,便开口打断了。 观湖点头,几人便一同进入了顺河。 「呦,大吴掌柜小吴掌柜,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第32章 进城后便有熟识的人跟观湖观海打招呼。 他们来到这里之后说自己姓吴,是兄弟俩,因一应文书等等都是真的,故而无人怀疑,连当地的官差衙役都不知晓。 两人对外都说自己是掌柜,不肯当伙计,所以大家熟悉之后就戏称他们为大吴掌柜小吴掌柜。 观湖笑着对那人点了点头,观海则扬手打了个招呼,又给那人介绍:「这是我们东家,我们方才去接他了。」 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铺子不是观湖观海的,眼下顾君昊的出现便也不突兀。 那人哎呦一声,打量顾君昊几眼:「失敬失敬,我是东街卖羊汤的,你家两个小掌柜特别爱去我家喝羊汤。」 顾君昊笑了笑:「那想来是掌柜家的羊汤特别好喝的缘故。」 那人见他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和气,顿生好感。 「那是,顺河谁不知道我老李家的羊汤那是一绝。这位……」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顾君昊,便又转头看向观海。 「免贵姓沈。」 不等观海开口,顾君昊便接道。 「沈公子,」那人笑道,「有空去我家喝羊汤啊,你刚来,头一碗不收钱!」 顾君昊笑着应下了,带着观江观河继续向前走去。 等到了他们盘下的铺子,让一个护卫守在后院门口,确定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之后,顾君昊才道:「你方才说那些山贼怎么了?」 观湖回道:「那些山贼看着颇为凶悍,也确实对我们动了手,但他们下手却很有轻重。您别看我们当时被打的很惨,但我注意过,他们打人时都专挑那些不会要人性命的地方打。」 「寻常山贼就算不想伤人性命,动手时也难免没轻没重,指不定就把哪一个打死了。」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打死也就打死了,吃了人命官司逃走就是了,大不了换个地方,等风声过了再回来,但那些人……像是很看重那个地方,生怕我们谁死了,外面的亲戚朋友报了官,把事情闹大,他们就待不下去了似的。」 阿啵呲嘚额佛歌,呵一叽科了摸呢  「娘就是想见见你,哪是真为了这个枕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氏道。 「就是知道,所以做好了我就赶快过来了。」 姑嫂两人说笑着来到国公府的正院,镇国公夫妇早已经等在这里。 下人给阮芷曦搬了个绣墩,让她坐在林氏身边。 阮芷曦心里喜欢这夫妻俩,陪他们说了半晌的话,又跟他们一起去逛了园子。 林氏兴致很好,还顶着日头站在池边喂了会鱼。 阮芷曦怕她晒着,趁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池中的时候退后几步,让下人去取把伞来给她遮阳,又趁机对站在一旁的镇国公小声道:「伯父,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不知您用过午膳后有没有空?」 阮劭东一怔,下意识将她想说的话猜了一遍。 虽猜不出具体是什么,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她没必要要避开林氏。 林氏身子骨不大好,只有会让她生气动怒影响身体的事她才需要刻意避开她。 阮劭东眉头一拧,神色顿时肃重几分。 「有空,到时候去前院书房说吧。」 阮芷汐点头,正要再说什么,林氏已经看了过来。 「你们两个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她笑道。 「还能说什么,」阮劭东脸上凝重顿消,转眼又恢复成那副爽朗模样,「汐儿怕你晒着,让人去给你拿把伞来,我问她怎么不给我也拿一把,就不怕我也晒着吗?」 林氏笑的前仰后合:「你当年征战沙场,一去就是好几年,风吹日晒霜打雨淋的,什么没经历过,还用得着伞?」 「那不是年轻的时候嘛,」阮劭东叹道,「现在老啦,身子可不比以前了。」 阮芷曦在旁轻笑:「那我让人也给伯父拿把伞来。」 说着真的让人给他们一人拿了一把。 ☆☆☆ 一行人时走时停,逛到午膳时分才回去。 阮芷曦用过膳又服侍着林氏歇息了,这才离去。 听霜听雨以为她跟往常一样准备回顾家,谁知走到前院之后她却随着阮劭东一起去了书房。 「少夫人这是要跟国公爷说什么?怎么还特意避开国公夫人了呢?」 听雨不解道。 听霜摇头:「我也不知道,总归是大事就是了。」 少夫人这何止是避开了国公夫人,把她们也避开了,就连原本伺候在国公爷书房里的下人都被遣退了出来,只留了一个老管家在里面。 一定是十分机密的事,才会需要这样。 第33章 其实阮芷曦是只想跟镇国公一个人说的,但男女有别,即便阮劭东是她的亲大伯,共处一室的时候也还是要避嫌,留个下人在这里。 好在姜管家是跟了阮劭东几十年的老人了,确定信得过,阮芷曦就安心坐了下来,道明了今日真正的来意。 「想来伯父已经知道了,我前几日发卖了一个下人,就是父亲那边安排给我做陪嫁的馨儿。」 阮劭东点头:「你爹为这事为难你了?」 他不仅知道阮芷曦发卖了馨儿,还知道就在她来国公府之前,先被阮家叫去了一趟。 以往阮家也经常这样,打着让她回去探望的名义把她叫回去申斥一番。 阮劭东曾想给阮芷汐做主,可每每问起时阮芷汐总说没这回事,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阮芷曦眸光微暗,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倒也谈不上为难,这件事我没有做错,他们为难不着我。」 提到阮家时她很少会用这种强硬的语气,阮劭东听着皱起了眉,越发觉得她要说的事跟阮家有关,而且还是很严重的事,严重到她甚至不愿再向阮家低头。 「我听说馨儿是因偷盗财物被发卖的,是不是她还做了别的什么?」 他沉声问道,一句话就猜到了重点。 阮芷曦点了点头:「馨儿其实根本就没有偷盗财物,她是因为别的事被我发卖的。」 她说着将听雪寄来的那封书信递了过去。 姜管家接过,呈到阮劭东面前。 阮劭东看过之后面色更沉了几分:「馨儿帮阮家传递消息我倒不觉得奇怪,毕竟你爹娘……」 后面的话有挑拨阮芷曦与阮家的关系之嫌,阮劭东回过神后及时停了下来,直接跳过去道:「但他们怎么会给馨儿这么多银子?」 就听雪信上的内容来看,馨儿得到的银子显然已经超过了一个寻常眼线的价钱。 阮芷曦眸光低垂:「那些银子并非都是阮家给的,还有别人。」 她说完抿了抿唇,许久后才下定决心般又掏出了一封信。 「这是她帮那人带给我的书信。」 姜管家忙将这封信也拿给了阮劭东,阮劭东接过后将信封打开,发现里面的信并不完整,是被烧过的,边缘处还留有焦黑的痕迹,像是有人曾想把它毁掉,但最终又留了下来。 这封只有一半的信就是当初馨儿代赵坤转交的那封,阮芷曦今日出门前把它带上了。 信的前半部分虽被烧毁,但剩下的也足够让阮劭东明白这是什么。 他只粗略扫了一眼之后便神情一震,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姜管家见他神色不对,正想劝他先喝口茶消消气,有什么事慢慢说,就见他骤然起身,一把将面前百余斤的桌案掀翻在地,同时怒喝一声:「混账!」 桌上的笔墨纸砚兵书古籍洒落的到处都是,有些正滚到阮芷曦脚边。 她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院中的下人都已经被打发了出去,远远地站在院门口,免得听到他们的谈话,可即便如此还是被这惊天动地的响声吓到了,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国公爷有多久没有这样动怒了?今日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大姑奶奶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他们心中纳罕,却并没有贸然靠近。 没有国公爷的吩咐,书房里就是有再大的动静他们也不能去。 姜管家也被阮劭东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没再劝他息怒,而是皱眉问道:「国公爷,到底是什么事让您如此动怒?」 他跟了阮劭东大半辈子,对他再了解不过,能把他气成这样,那大姑奶奶带来的那封信一定非同小可。 阮劭东没回答,只丢给他一句:「你自己看!」 姜管家俯身从一片狼藉中将那封信捡了起来,扫过之后面色亦是一变,瞬间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怒火了。 别说是国公爷了,就是他看了也觉得气血上涌,想把这写信之人和那个叫馨儿的丫鬟一起五马分尸。 可阮劭东已经如此生气了,他不好再拱火,克制着心中的怒意道:「大姑奶奶既然已经发卖了馨儿,又将这封信带来给您了,那想来没出什么大事,您就别动这么大的肝火了,在把她吓着。」 阮劭东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才想起阮芷曦来,忙转过头,放缓了声音:「汐儿,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阮芷曦的确是吓到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阮劭东一把年纪了,一气之下竟还能将这一看就很沉的楠木桌案掀翻了。 可是惊吓之余,她更担心他有没有受伤。 她摇了摇头,绕过地上的东西走了过去,将他的手拉了起来。 第34章 「伯父,你的手没事吧?」 阮劭东怔了一下,旋即心头一暖,笑着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没事,伯父我当年可是大齐的兵马大元帅,征战沙场难逢敌手,掀个桌子还能把自己伤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年纪毕竟已经大了,怎么能和当年比呢? 阮芷曦即便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觉得最慌乱的时候也没哭过,这会却忍不住红了眼睛。 「伯父,你别这么生气,对身体不好。我要是早知道你会这么生气,就不跟你说了。」 她知道阮劭东一定会生气,但没想到会气成这样。 她还是低估了封建礼教之下人们对这种事的在意,低估了在阮劭东眼里这件事可能会对她造成的伤害。 古代女子清誉十分重要,这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毁了阮氏的名声,而阮劭东心疼阮氏,自然恼怒异常。 他刚刚的模样让阮芷曦想起自己的大伯阮腾,当年她的生父继母逼着她出钱给同父异母的弟弟买房,她不答应,他们就闹到了她的公司,说她挣了钱却不赡养老人。 可她该给的赡养费一分没少,只是不肯出钱给那个明明已经成年却不务正业只知道在家啃老的弟弟罢了。 阿啵呲嘚额佛歌,呵一叽科了摸呢 他说话时始终看着顾君昊,连眼角余光都没往阮芷曦这边瞄,但阮芷曦知道他后面那句其实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阮氏最爱吃的就是安馨斋的松子糖。 今天这场「巧遇」八成也不是巧遇,是他知道今日是镇国公夫人的生辰,阮氏一定会去国公府拜访,所以一直让人盯着她呢。 若是以前,顾君昊自然听不出他话中深意,但有了前世的记忆,他已经非常明白,赵坤话中说的这个「妹妹」就是阮氏。 他这是在当着他的面跟阮氏打暗语! 好一对伤风败俗恬不知耻的……狗男女! 顾君昊并不知道阮氏和赵坤发展到哪一步了,但有一点他没猜错,就是他们之间确实已经有了来往。 三个月前阮氏参加一场春宴,途中想去净房,不料天上却忽然下起了雨。 她和馨儿慌乱间埋头疾行,不小心和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这男人就是赵坤。 阮氏貌美,是京城乃至大齐出了名的美人,这被雨一淋,狼狈中却又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玲珑的身段落在赵坤眼里,更是让他一时挪不开眼,看痴了。 阮氏又羞又恼,赶忙跑了,事后战战兢兢,担心赵坤乱说话,坏了她的名声。 但赵坤并未对旁人说什么,只是私下里缠住了她,每每她出门的时候,他总是借机出现在附近,先前甚至大着胆子给她塞了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见难忘,思之如狂。 阮氏及笄之后就由镇国公夫妇做主嫁给了顾君昊,平生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也未见过这样胆大的人,吓得手抖,回去后赶忙将那纸条烧了,心里却扑通扑通乱跳,以后出门时总忍不住在四周寻找赵坤的身影,找到之后一边暗道他孟浪,一边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前次的荷花宴早在宣平侯夫人下帖子之前,赵坤其实就已经找机会堵过阮氏一回,跟他说自家母亲马上要举办赏荷宴了,问她去不去,还说她若去的话那他也去看看,她若不去,他也懒得露面。 阮氏当时红了脸,紧张害怕的不行,生怕被别人看见,既不敢叫人也不敢大声喊,只能小声道:「这是你家的宴会,你去不去都是你自己的事,问我作甚?」 赵坤却道:「那荷花有什么好看的,我去自然是要看你的,你比荷花好看多了。」 说着塞给她一包安馨斋的松子糖。 这松子糖是阮氏惯常爱吃的,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的。 这下阮氏连脖子都红透了,低着头半晌没说出话来。 顾君昊是个十分内敛的人,从不会像赵坤这样跟她说话,她活了二十年,还未曾遇到过如此直白之人。 别说她已经成了婚,就是她还未出阁,赵坤这样的行径都是要被骂一句登徒子的! 可阮氏却像是鬼迷了心窍似的,最终只嗫嚅着说了一句:「应该……应该是会去的。」 赵坤得了回复,没再久留,只说到时候去庄子上等她,然后转身就走了。 谁知最终宣平侯夫人定下的赏荷的日子却是六月初八,跟周氏给她和顾君昊安排的求子的日子重叠了,她去不了。 但后来顾君昊崴了脚,她又能去了。 这一去,未等出城门就出了事,三魂七魄都不知跑到了哪里,睁眼醒来就换了个人,阮芷汐成了阮芷曦。 顾君昊不知道阮芷曦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心里依旧把她当成阮氏,一心想给她制造机会跟赵坤相见。 第35章 刚才就是因为知道赵坤跟在他们后面,才故意停下的。 可是当真的和这人面对面,听着他口中说出那些看似正经其实满是调戏的话,他还是着实恶心了一番。 上辈子他一定是瞎了眼,才没看出阮氏跟赵坤有染! 顾君昊暗暗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样子,道:「松子糖没有多少了,赵世子快去买吧,我们夫妻就先走了。」 赵坤点头,直到他们夫妻离开,才大胆地将视线停留在了阮芷曦的背影上。 也是直到这时,顾君昊才用眼角余光看了看阮芷曦的方向,想从她脸上分辨出什么。 结果阮芷曦一脸平静,看上去就像是不认识赵坤这个人似的。 顾君昊心中冷笑一声,暗道装的还挺好。 阮芷曦确实有伪装的成分,但也不全是装的,因为赵坤对他而言真的是个陌生人。 别说赵坤了,连顾君昊在大半个月前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全是陌生的,唯一庆幸的是她穿来的时候阮氏还没跟赵坤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不然这婚内出轨可就坐实了,万一再不小心怀个孕什么的,那可就玩完了。 两人回府,又是与以往一般「相敬如冰」地各干各的,到了时辰便去床上挺尸。 「少夫人刚刚好吓人啊……」 听雨往门口瞄了一眼,见阮芷曦没进来,压着嗓子跟听风听雪小声说道。 听风摇头,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听雨鼓了鼓腮帮子,嘟囔道:「可是……可是你也是为了少夫人好啊。而且这事明摆了国公府和大少爷都知道,但他们都不想让少夫人去,咱们这其实……也是依吩咐行事嘛。」 「就是这点错了。」 「咱们既然离开国公府跟了少夫人,那就是少夫人的下人。若是少夫人跟国公府的意见相左了,咱们理当遵从少夫人的意思才是。不然……不然咱们的行径与馨儿又有何异?」 馨儿当初虽也是跟着阮氏陪嫁到顾家的,但她是阮家出来的下人,到了顾家那么久,暗地里依然在给阮家做事,将阮氏的一举一动报给他们,同时领着顾家和阮家两份银子,做着背德叛主之事。 听雨一听,不乐意了:「那怎么能一样?馨儿那是跟阮家勾结,害少夫人!咱们又不是,国公府就更不是了!」 「何况若照你这么说,什么都听少夫人的,那……那咱们以前见她被阮家欺负了就给国公府通风报信,还有在她拗不过阮家想将嫁妆挪给阮家的时候拦着不让,岂不都是错的?」 「可若真听她的全都瞒着,那她都不知被阮家欺负成什么样了,那些嫁妆也不知被阮家拿走多少了!」 听风嗔她一眼:「傻丫头,那是咱们都知道阮家在欺负少夫人,少夫人自己心里也不喜欢,不过是被逼的没办法,却又不好违逆父母罢了。」 「咱们做下人的这时就要护着她,为她分忧,做她真正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不然这些年咱们给国公府告了那么多回状,为什么从不见少夫人真的恼过?」 就是因为她自己也希望国公府能给她撑腰,但子不言父之过,她又不好在他们面前说自己爹娘的不是,所以只能咱们来说了。 「可去凉州这件事,是少夫人自己心里想去,去了那边也没有人会欺负她,不过是国公爷和大少爷他们都觉得可能会有危险,不愿她去罢了。」 听雨缓缓点了点头,多少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明知有危险,不是更该拦着吗?」 那怎么还拦错了呢? 听风道:「边关打仗危不危险?你可见夫人什么时候拦着国公爷和大少爷他们不让去了?可见他们身边的下人出言阻挠,劝他们留在京城,不要奔赴沙场了?」 这个夫人指的是镇国公夫人林氏,而非顾府周氏。 听雨抿了抿唇,终于不再说话了,只是再次微微颔首。 听风沉默了一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也想拦着。可是少夫人是不放心大少爷才想去的,他们夫妻情深,即便是国公爷他们在这,见她坚持要去也是不会阻拦的。」 「而且……这趟出来,少夫人分明是跟大少爷一起的,若大少爷没事还好,若是……」 那些不吉利的话她没直接说出口,跳了过去,道:「顾家若得知她让大少爷独自一人去面对危险,自己却留在了戍源游山玩水,会怎么想?」 听风虽然仍旧不知道顾君昊这趟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但就他们离京时顾家二老的反应来看,他肯定也没有将此行的真正目的告诉他们,不然顾苍舟和周氏不会只忧心他们银子够不够用,东西带没带齐,而不担心他们的安危。 第36章 他们只以为这是一趟寻常的差事,儿媳妇还顺路跟着游玩去了。 若最后顾君昊受了伤,或是回去的只有阮芷曦一个,那他们心里怕是难免不迁怒。 「可少夫人也不知情啊!大少爷瞒着她呢!」 听风瞥她一眼:「但国公府知情。」 国公府知情,却帮着一起瞒着他们,最后出事的又只有顾君昊,那顾家二老就是再怎么通情达理,也不可能全然不介意。 听风啊了一声:「那……那还是让少夫人去吧,大不了……大不了咱们护着她就是了!」 听风点头,又道:「刚刚也的确是我僭越了,我是觉得国公府的安排一定是对的,所以才不想让少夫人去。这本就是以国公府的安排为先了,不怪少夫人生气。」 听雨面色讪讪:「我……我也是觉得国公爷他们的安排一定有道理,所以没听少夫人的。」 说着又看了看一旁只闷头收拾东西始终一言不发的听雪:「还是听雪最明白,直接就应了。」 听雪手上没停,道:「国公爷吩咐,我只要管账就行,其他的都听少夫人的。」 听风:「……」 听雨:「……」 两人怔了一下之后都忍不住轻笑出声,听风又想到什么,神情愈加温和。 「说起来……这还是少夫人第一次跟我说不用你管呢。」 听雨见她眉眼含笑,道:「少夫人这是嫌你管得多,碍事了呢,你怎么还挺高兴?」 「当然高兴,」听风道,「我盼这一日很久了,国公府也盼了很久了。」 当初阮氏放听风去成亲生子,听风其实是很不放心的。 她本以为国公府也不会同意,会劝说阮氏让她留下,但国公府却一反常态的答应了,还跟着给她出了一份嫁妆。 后来她出嫁前去国公府给镇国公夫妇请安谢恩,才知道他们其实也是想让阮氏趁此机会历练一番,希望她能自己立起来,而不是事事靠听风帮她拿主意。 那时阮氏已经嫁去顾家数年,与顾君昊夫妻恩爱,顾家二老也待她很好,顾家下人在听风等人的帮衬下亦对她敬重有加,汀兰苑的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镇国公夫妇,包括听风自己,都觉得就算她离开一段时间影响也不大。哪怕阮氏最终还是改不了那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性子,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才是。 可谁知道,就在那段时间,汀兰苑中却频生事端,还让馨儿找到了可趁之机,靠着几句谄媚之言就成了阮氏的贴身丫鬟,将听霜听雨都压了一头。 如今馨儿被阮芷曦发卖了,她自己也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对阮家言听计从,现在还能有自己的决断了,这其实是听风和镇国公府都乐见其成的事。 只是听风以往为她操心惯了,还总想着帮她拿主意,却忘了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软懦可欺的阮氏了。 「少夫人若能一直如此,便是多骂我几句我也是开心的。」 她喃喃道。 ☆☆☆ 一个时辰后,阮芷曦果然已经离开那座庄子,在前往凉州的路上。 阮振堂一开始不知道她想如何去找顾君昊,还以为她是有什么线索。 后来才知道,她根本什么线索都没有,不过是用这种方法逼他告诉她。 他不告诉她,她就四处乱走,她越是乱走,可能遇到的危险也就越多。 阮振堂哪敢让她冒险,刚进入凉州地界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她,直接带她去找顾君昊了。 阮芷曦却在得知他们的计划之后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先是让人给桐城宝盛斋的刘掌柜送了封信,然后又将自己身边的护卫都打散了,只留了阿卓带着十几个人扮做随行的家丁护院,贴身保护她,其余人则暗中随行。 做完这些安排之后,她才对阮振堂道:「八弟,我知道你和伯父伯母还有大哥他们都是为了我好,也知道我就算去找仲桓也没什么用,帮不上他什么忙。」 「可他此次是为了晋王之事而来凉州,若他先前的猜测都是假的,晋王老实本分没养什么私兵,或是私兵不在凉州,那此行自然是没什么事,他也能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但他的猜测万一是真的呢?」 阮振堂道:「若是真的……那或许就会有危险,所以我们才不想让你过来。」 「若是真的,当然会有危险,而且正因为我不在,他的危险才更大。」 阮振堂蹙眉,面带不解。 阮芷曦道:「晋王若真的胆大包天,在凉州养了私兵,那他必然格外谨慎,生怕被人发现。」 「仲桓此次来凉州是打着体察民情,督查赈灾后续事宜的名义,若说他是因为要微服私访,带着我行动多有不便,故而才将我留在戍源,那听着倒也说得过去,寻常人不会怀疑什么。」 第37章 「但越是小心谨慎之人就越是多疑,晋王背地里做着这种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事,定会比常人更加警惕,对朝廷此次派来的钦差也格外上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提防。」 「他若知道钦差在进入凉州前将自己的妻子留在了外面,会怎么想?他真的会相信你们对外的那套说辞,不担心仲桓是知道了什么风声,借机来凉州打探虚实的吗?」 「不然凉州偌大的地方,难道真就没有一处能让他放心,妥善安置自己的妻子?真就没有一个官员,能让她信得过,托付自己的家眷吗?」 凉州去年虽遭了灾,但在这之前的那些年却也是个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 不敢说当地所有官员都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但也多年未曾出过什么重案要案,可见当地官府将地方治理的还是不错的,即便真有个别蛀虫,也不至于让朝廷的钦差将此处视为洪水猛兽,一定要将家眷留在外面才能放心的地步。 说顾君昊是为人谨慎才如此安排倒也合理,但旁人会信,晋王却不一定会信。 他不信,就会越加提防,那顾君昊的危险自然也就更大。 阮振堂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所以……你是想去陪着姐夫,让晋王放松警惕。」 「是,我虽帮不上忙,但哪怕是坐在那当个吉祥物,也能让晋王松懈几分,你姐夫行事也方便一些。」 「何况我还是国公府的亲侄女,自幼被伯父伯母亲手养大,与国公府感情深厚,相比起你姐夫,他们更忌惮我的身份,更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世家勋贵不管心里怎么看不起阮芷曦,也不敢真的对她做些什么,不然就要准备好承受国公府的雷霆之怒。 跟京城比起来,阮振平镇守的平楚关离彤郡要近多了,晋王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绝不敢轻易招惹镇国公府,否则国公府就算一时拿他无法,今后也定会与他处处为敌,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到时候他再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就难了。 阮芷曦没注意自己顺嘴把前世的一些词带了出来,阮振堂听着蹙了蹙眉:「吉祥物?」 阮芷曦:「……镇宅神兽,驱邪避凶。」 阮振堂闻言失笑,方才紧张的气氛也消散一些。 「但大姐你去了,定要多加小心才是。晋王若真敢豢养私兵意图谋逆,那保不齐会不会狗急跳墙,拼个鱼死网破。」 他叮嘱道。 「放心吧,」阮芷曦笑道,「凉州又不是晋王的后花园,真能容他横行无阻。他要是真有这个本事,那早就反了,也不必至今都乖乖地待在彤郡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阮振堂一想也是,放下心来,却不知阮芷曦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顾君昊跟她说过,前世晋王谋逆是在多年之后。 豢养私兵这种事,人数越多时间越久就越容易让人发现。 晋王既然忍了这么多年,直到文劭帝与太子一同南巡时才伺机出手,就说明在这之前他是没有绝对的把握围困他们,进而拿下京城的。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兵力,一定远不如多年后,说不定那些私兵都还没组建起来呢,顾君昊这趟能不能查出什么东西都不一定。 阮芷曦解释完自己为什么要去,又跟阮振堂道歉。 「我在庄子上不该跟你发脾气,你也是得了大哥他们的吩咐才不敢告诉我,我该好好跟你说的。我当时……太心急了,对不住。」 阮振堂赶忙摆手:「大姐别这么说,你与姐夫夫妻情深,担心他是人之常情,我能明白的。」 阮芷曦听了这话却不知为何神情一怔,愣了片刻才对他扯出一个笑容:「那咱们接着赶路吧,尽快到顺河去。」 阮振堂点头,转身退了出去,吩咐大家继续赶路。 ☆☆☆ 阮芷曦路上没耽误工夫,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顺河。 她知道顾君昊若知晓了一定会派人阻拦,所以压根没跟他打招呼,直接就过去了。 等他到了那家被观湖观海盘下来的铺子时,店前只有两个伙计,顾君昊和观湖观海都在后院。 伙计们不认得阮芷曦,加上她又戴了帷帽,便只以为是来抓药的客人,忙上前招呼。 听雨却挡在了她跟前,道:「我们不抓药,叫你们掌柜出来。」 伙计不明所以,看他们衣饰贵重,又不像普通人,忙去后面叫了观海。 观海还当有人闹事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走了出来。 阮芷曦帷帽遮面,看不清容颜,但她身边的听风听雨等人观海却是认得的,当即吓了一跳。 「少……少奶奶。」 他险些脱口喊出一句少夫人,还好临到嘴边及时改了过来。 第38章 阮芷曦第一次见他,对他淡淡地点了个头算作招呼,之后问道:「少爷呢?」 「少爷……少爷在后面。」 观海说着便领她往后院走去。 这铺子不大,前后院统共也没有多远的距离,掀开帘子走几步就到了。 顾君昊正在房中跟观湖说着什么,忽见门口走进一个人来,视线下意识便转了过去。 帷帽遮挡了来人的容颜,但他还是从那身形一眼认出了这人是谁。 「小西?你怎么来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往后一错,发出吱啦一声,险些倒在地上。 顾君昊却顾不上这些,快步走到阮芷曦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肩。 「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怎么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 阮芷曦在帷帽内翻了个白眼,抬手将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递给了听雨,正要说话,却听前院传来一阵隐约的争吵声,似是店里的伙计拦住了什么人,那人不耐烦地说了几句「让我进去」。 顾君昊听出来人是谁,皱了皱眉,给观湖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应付。 观湖颔首,立刻走了出去,谁想来人却谁的劝都不听,不让进就隔着帘子扯着嗓子对后院喊:「沈兄,沈兄你出来啊!」 这若是在京城,在顾家,观湖早让人将他赶出去了,但现在不行,他只能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把人往外劝。 「吴大少,我家少爷今日真的没空,您还是请回吧!」 那姓吴的人不管不顾,声如铜锣:「沈兄,沈大哥!兄弟求你了,你就跟我去一趟吧!」 「那花漪楼的嫆湘姑娘只认你!她说了只有你去才肯弹那新编的曲子,还答应了让我……不是,让咱们留宿,你若不去她是见我都不肯见!」 观湖一听,急的恨不能捂他的嘴,里面的顾君昊亦是面色一变。 「小西,我……」 阮芷曦扯了扯嘴角,一脸了然的神情。 「我说怎么这么不愿意让我过来呢,原来是耽误了你的正事。既然如此,那我这就走,不打扰了。」 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顾君昊赶忙拉住她:「不是的,小西,我没有!」 偏那吴通还在外面不停喊:「你上次不也说嫆湘姑娘琴弹的好吗沈兄?她这次是专门为你新作的曲子,你就去听一听吧!」 阮芷曦挑眉,轻笑一声,挣开他的手继续向外走去。 顾君昊唤了几声唤不住,眼见着她要迈出门槛,情急之下用力将她拉了回来,紧紧箍在怀中:「我真的没有!」 说话时两人胸腹相贴,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彼此的呼吸交融。 这距离太近,姿势太亲密,他们四目相对,一时间均是怔住了。 下人们忙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顾君昊回过神后也忙松开了手,耳根泛红。 他想说什么,又顾忌着身边都是人,便先让他们都出去了,这才将阮芷曦拉进屋。 「我没夸过那嫆湘姑娘琴弹得好,」豆*豆*网。他解释道,「不过是上次吴家少爷请人喝酒,也邀了我一同去。席间嫆湘姑娘弹了首曲子,他们问我谈得如何,我说了句尚可。」 大家都在一桌席上吃酒,那嫆湘姑娘又备受众人追捧,顾君昊若说弹的不好未免扫兴,也太不给吴通面子。 但他久居京城,自己本就是青年才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加上素来来往的人也多有才名,眼光自然是高出许多的。 嫆湘这琴艺常人听着或许觉得有如仙音,于他而言却不过尔耳。有京城众才子及永昌侯府苏大小姐这样的才女珠玉在前,嫆湘在他眼中最多也就当得起尚可二字而已。 他自觉已是给了面子,不想嫆湘在花漪楼本就是靠着琴艺拔得头筹,平素又被人捧惯了,自诩琴艺无双,听了这话却不大乐意了。 桌上其他人也跟着哄闹起来,问顾君昊这如果只是「尚可」,那什么在他眼里才是好的,能得他一句夸赞。 顾君昊不想过多透露与自己有关的事,也不便说自己是从京城来的,便说是妻子弹琴好听。 反正阮芷曦也不在,就是在,这些外男也不好要求人家的妻子给自己弹琴听,所以说出来也没什么顾忌。 大家听完又笑闹了一番,问他莫不是娶了个仙子回家。 顾君昊自己可以谈及阮芷曦,但不喜欢别的男人口中过多提到她,便只是笑而不语。 众人觉得没趣,不一会也就说起了别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唯有嫆湘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自此记住了顾君昊,非要让他再听一听自己的曲子,想得他一句夸。 顾君昊自小家教严格,在京城时是从不去秦楼楚馆这些地方的,这次去青楼与人吃酒还是头一回。 第39章 他很是不喜这里的脂粉味,打那以后就再也不肯去了,嫆湘自然也就没能再见到他。 换做旁的妓子也就算了,但嫆湘是花漪楼的头牌,不是什么客人都接的,像吴通这样的寻常商贾,要砸不少银子才能见她一回,听她弹上一曲,能不能留宿还得看嫆湘自己的意思。除非是碰上了什么权贵,不然楼里的妈妈不会逼她。 她心气儿高,久等顾君昊不得,越发惦记上了,便故意对吴通说了那样一番话。 吴通砸了那么多银子都没能得到嫆湘青眼,一度云雨,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美人松了口,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让顾君昊陪他去一趟,于是立刻便跑到药铺来寻他了。 哪想到正赶上阮芷曦过来,全被她听了去。 阮芷曦喝了口茶,笑看着顾君昊。 「能耐了啊,这才离开京城多久,就学会跟人去青楼喝花酒了?」 顾君昊赶忙解释:「我就去了那一次!当时他们只说是请我去喝酒,我不知道是去哪,便应了,到了才知道……才知道是青楼。我若早知道绝不会去的!」 可是都已经答应了,而且都走到花漪楼门前,再说不去就不合适了。 这里不是京城,他如今也不是顾家的状元郎,只是个寻常商贾,就算看上去斯文一些,比旁人清贵几分,也不好见青楼就色变,到门前而不入,让自己看上去太与众不同。 「我以后不会再去了,小西你别生气。」 顾君昊解释完,低声说道。 阮芷曦端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眼睫低垂。 「我没生气,我生什么气啊?不过是刚才当着下人面,我不发作一下不合适罢了。」 她又不是顾君昊的什么人,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这么对自己说了一句,放下杯子便要站起身来。 「我累了,我要……」 话没说完,被顾君昊抓住了自己的手。 那手掌宽厚,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 顾君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下意识就伸手拉住了她,就好像刚刚在门口抱住她一般。 他自觉失态,忙又将手收回,尴尬的放在膝头,借着这动作擦了擦掌心冒出的汗。 「真的……真的没生气吗?」 他是希望她生气的,生气了说明在意,说明……她心里有他。 但阮芷曦语气坚定地回了他两个字:「没有。」 顾君昊有些失望,失望过后又想起现在不该谈这些,有比这更要紧的事。 「你还没跟我说你怎么过来了呢?是戍源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不跟我打个招呼?」 他一迭声地问道。 阮芷曦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让我来?一定要将我安排在凉州之外?」 顾君昊一怔:「我……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要扮做寻常人探访民情,带着你不方便。」 「探访民情?」 阮芷曦笑了笑。 「那你这安排可够早的啊,朝廷去年年底才派你来探查民情,你去年年初就把观湖观海派到这边来了。」 「还是你要跟我说,观湖观海之前不在这里,是你最近才从别处调过来的?」 顾君昊这才想起因为她来的突然,观湖观海刚才已经露了面被她看见了。 他重生后就将观湖观海安排到了这边,对家里都只说是让他们出去做事了,但没告诉别人是要让他们做什么。 顾苍舟与周氏虽纳闷什么事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期间也问过几次,但见顾君昊含糊其辞,不愿告诉他们的样子,怕是涉及到了什么朝廷隐秘,也就没再多问了。 阮芷曦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没见过观湖观海,但她本也不关心,自然也就不会问,后来知道顾君昊是重生之人,便隐约猜到他们可能是被安排出去做什么了。 但她起初只知道阮氏给顾君昊戴了绿帽子,以为他是安排他们去收拾赵坤了,还纳闷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 后来知道晋王谋逆,顾君昊全家惨死之事,才惊觉可能是安排这两人去盯着晋王了。 果不其然,她刚才就在这里见到了观湖观海。 顾君昊心知瞒不过了,问道:「……是谁把我来凉州的真正目的告诉你的?」 阮芷曦先前答应了留在戍源,可见那时根本没有怀疑过,那她现在忽然过来,就一定是有人说漏了嘴。 谁知阮芷曦却道:「没人告诉我,我在戍源无意看到了大齐舆图,发现凉州跟彤郡紧挨着,猜到了。」 她说着瞥了顾君昊一眼:「你要是不把我留在戍源,直接带我过来,我就算看见舆图也不一定能想到。」 第40章 「你特地把我留在外面,我就觉得不对了。你……」 你是怕有危险,才不带我来。 后面这句话虽是两个人都知道的事实,但说出来未免太暧昧,她便没有说出口。 顾君昊却从中听出了什么,眼中莫名升起一丝期待,低声道:「明知不对……为何还要过来呢?」 阮芷曦道:「我是与你一起出来的,自然要与你一起回去。你把我留在戍源看似是为我好,但那是你没事的前提下,可你若出了什么事呢?那我回京要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告诉他们我让你置身险境,自己却在外面游山玩水?让他们知道国公府明知有危险,却跟你一起瞒着他们什么都没说?」 顾君昊:「……只是因为这个,没有别的了吗?」 阮芷曦自然不会说是担心他的安危,只将吉祥物的那套说辞说了,顾君昊默默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她面颊上,似乎想从其中分辨出什么。 阮芷曦被他盯的有点烦躁,道:「反正我来都来了,你别想再赶我走。」 「国公府派来的人被我打散了,除了阿卓他们这十几个人,其他人都在暗处,你若要用,就直接跟阿卓说。我跟他说了,让他从今日起就跟着你,听你的吩咐。」 说完站起身来:「赶了好几天的路,累得慌,我要沐浴更衣,休息休息。」 下人被唤了进来,热水很快备好。 顾君昊手中银两有限,盘下的这间铺子不大,院子也小,屋子跟顾府和国公府更是比不了,所谓的净房也不过是用屏风从内室隔出来的一个小间。 阮芷曦这几日着急赶路没休息好,泡到浴桶里后就下意识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顾君昊听着,耳根发烫,坐在桌前假作看书,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听着屏风后时不时响起的水声,窘迫之余唇角微勾,露出些许笑意。 虽然阮芷曦刚才说的理由没有一个是因为他,但他还是从她言语中听出了关心之意。 她将国公府派来的下人中最出众的阿卓留在他身边,就是担心他行走在外会有危险。 她……是因为关心他才急着赶来的。 顾君昊眼角含笑,等阮芷曦穿好衣裳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后,伸手从听风手中接过了绞头发的帕子。 听风会意,悄无声息地从房中退出去了。 阮芷曦不知道身后已经换了人,还任由对方给自己擦头发,直到那人笨手笨脚扯痛了她,她才发觉听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此时站在她身后的是顾君昊。 「对不起,我……我轻一点。」 顾君昊说着便要继续。 阮芷曦摇头,去拿他手中的帕子:「不用了,我自己来。」 顾君昊却不肯把帕子给她,按着她的肩不让她动。 这屋子太小,连房门都比顾家的薄,阮芷曦怕闹出什么动静让外面的人听见,便老实坐着没动了。 顾君昊仔仔细细地擦了一会,待那头发半干,才将帕子放下,人却并未从她身后离开。 他微微俯身,低声问出了那句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话。 「小西,我……能抱抱你吗?」 虽然刚才他也抱过她,拉过她的手,但那都是他下意识的行为,而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他知道她为了自己千里迢迢赶来,心头像是被轻羽抚过,又暖又痒,还想再抱抱她,但希望能得到她的允准。 这允准既是他的爱重,也是她的回应,只要她答应,他微抬的手就能伸过去,从背后环住她。 大概是怕冒犯了她,顾君昊说话时都不敢离得太近。那声音分明离阮芷曦的耳边还有一段距离,她却觉得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呼吸,耳根莫名发烫,颈侧都跟着烧了起来。 阮芷曦有一种自己仿佛是个易碎的瓷器,被人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视若珍宝的感觉。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松口,沉声回道:「不能。」 顾君昊眸光低垂,半抬的手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越过去,只是轻轻划过她背后一缕潮湿的长发,温声道:「好。」 头发全部烘干后顾君昊又试着给阮芷曦挽发,无奈实在没做过这种事,试了半天也没成功,一把乌发攥在手里怎么摆弄都不对。 阮芷曦实在不耐烦,将头发扯回来自己随便挽了个纂儿,这才向他问起有关晋王私兵的事。 她既然已经来了,且已经猜到顾君昊的真实目的,顾君昊便没再坚持让她回去,如实将近来的事说了,免得她担心,也免得她不知轻重的四处乱走,闯到了不该闯的地方。 舆图摆在眼前,顾君昊虚画出了太府与管仓附近的一片密林。 「我们现在重点怀疑的地方就是这里,因为前世凉州闹过山贼,正是在太府与管仓交界处。」 第41章 「之前我派观湖观海装作药商来这边探路的时候,他们也在这附近遇到了山贼。」 他说着手指往南挪了一点,指在了观湖观海之前被劫的地方。 「这片山林很大,即便是寻常猎户也不会太往里走,山贼既然是要占山为王劫掠路人,就算是怕被官府发现不敢离城镇或官道太近,按理说也不该选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不然他们靠什么吃饭?」 「所以你怀疑这些山贼就是晋王的私兵,他们假扮山贼拦在这里,让过往路人不敢再往里深入?」 阮芷曦道。 顾君昊点头,将他们伤人不伤命的事情也说了。 「前世晋王谋逆是在数年之后,那时太府管仓这里就闹过山贼。如今距离那时还有这么长时间,这里却也有山贼了。」 「这地方不是适合山贼扎根的好地方,被人轮流争抢安营扎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那现在的这批山贼,跟数年后的应该就是同一批。只是他们现在格外谨慎,或者人数还少,所以不显眼,一直没有引人怀疑。」 「我怕打草惊蛇,就没有立刻带大队人马过去查探,只派了你大哥给我的一个人过去看看。」 「这人是军中斥候,最擅隐匿身形,只他一个的话不容易被发现。只要他能平安回来,我就能确定自己所想是不是对的了。」 阮芷曦却皱了皱眉:「可是就算这些山贼平常小心谨慎不引人怀疑,但这么多年这些人都在这里,为了驱赶路人劫过的肯定也不止一个。只要有人报官,每次说的地方又都差不多,那当地官府肯定会重视吧?」 只是小股流匪或许官府不当回事,但在同一个地方安营扎寨多年,眼看要形成势力危害百姓的人,他们不管吗? 顾君昊摇头:「越是山深林密的地方,会往里面走的人就越少,而且去的人也大多是猎户或者药农,连商贾都极少。」 「这些人又大多穷困,身上没几个钱,只要山贼不伤他们性命,他们出来后为了不惹人报复,一般都不会报官,官府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观湖观海他们那次被劫之后我曾让他们试着去官府报过,观海机灵,跟府衙里的差役套过话,得知他们在此之前压根就没听说那里有山贼,可见先前要么是没人在那碰过山贼,要么是没人报过官。」 但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小,后者比较大。 阮芷曦点头:「难怪……那还有别的地方有山贼吗?晋王会不会把他的私兵分散在好几处,免得一处被端之后就什么都没了。」 「应该不会。」 顾君昊道。 「凉州毕竟不是晋王的封地,他在这里难免束手束脚,不可能安排过多人马看守。他养的那些私兵越分散,需要的人手也就越多,不然任何一个地方出了纰漏,都可能会牵连到他。与其如此,还不如都聚在一处的好。」 「而且对咱们来说,不管他是安排在了一处还是多处,只要发现一处也就够了。只需确定这一处的私兵所在,我便可以让明渊出兵。」 「亲王豢养私兵是重罪,与谋逆同等论处。陛下已经许我先斩后奏,一旦拿到确凿证据,即刻联络附近三卫,赴彤郡缉拿晋王。必要时还可联络你大哥,让他调兵来援。」 「彤郡地势平缓,兵马也有限,晋王便是有心反抗也施展不开,届时只能束手就擒。」 「一旦他被擒获了,凉州境内便是还有其他小股私兵,也是群龙无首,很快就会被剿灭。」 阮芷曦见他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安排的井井有条,便也放下心来。 「那我就踏踏实实地当个吉祥物,不多管了,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她最后说道。 顾君昊笑了笑,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忍住了。 「不必,你好好玩就行,只是别去太远的地方。如若确定了太府管仓那边的山贼就是晋王私兵,我可能就要过去一趟,到时候你记得千万不要出城,想出门就在城里逛逛。等这次的事办妥了,我再带你好好玩。」 阮芷曦现在已经无心游山玩水了,但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我困了,想睡一会,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说着便起身走到床边,脱了鞋就栽倒在床上。 她平日生活规律,白日除了用过午饭后会睡一会,其他时间一般都不会睡。 这个时候困得撑不住要去睡觉,可见是真的累着了。 顾君昊一想到她为了自己连日赶路,就觉得心底漫上一股暖意,唇角再次勾起。 他此刻没什么事,看着阮芷曦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就走了过去,最后试探着在床边坐了下来。 阮芷曦听见动静回过头:「你干吗?」 第42章 「我……我陪你。」 「陪我干什么?」 「陪你……」 陪你睡觉。 这句话顾君昊实在说不出口,尴尬地坐在床边,想留不好意思留,想走又不舍得走。 阮芷曦瞥他一眼:「我不用你陪,你去找那个什么吴大少爷吧,他不是等着你喝酒呢吗?」 她随口说道,说完立刻就后悔了。 果然,顾君昊听了不仅没走,还对着他笑了起来,眼里有光,像是听见了什么让他高兴的话。 阮芷曦气闷,又转过去不理他了。 顾君昊最终还是从床上起来了,但也没去找吴通,而是就在一旁坐着,顺手拿起了一本书。 没一会,房中便响起了女子均匀的呼吸声。 顾君昊的书拿在手里一直也没翻,直到确定阮芷曦睡着,他才拿着书再次走到床边。 他怕惊扰了她,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倚着床柱,看了一会她的侧颜,这才翻看起手里的书。 窗外春光正好,他手执书卷坐在床榻上,身边是心爱的女子,忽然就想起了之前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个问题。 他重活一世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问题此刻似乎有了答案,他这趟出来分明是来处理晋王之事,须得面对许多未知的风险,现下却觉得岁月静好,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 阮芷曦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到了顺河之后就很少出门。 即便出门,也是戴着帷帽将脸遮挡起来。 吴通那日被顾君昊拒之门外,后来才知晓他夫人来了,自己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夫人刚好就在内院呢。 「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趁着顾君昊出门,在街上拦住了他。 「我要知道令正在,就偷偷让人去给你传话了,哪会喊得那么大声!你家那几个下人也是,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喊了啊!」 当时出去应付他的是观湖,观湖不知道顾君昊愿不愿意让人知道阮芷曦来了,就没敢声张,只能好言相劝让吴通离开。 偏吴通不听,还扯着嗓子对内院大喊大叫。 顾君昊当时虽不大高兴,但想到阮芷曦为此生气的样子,就不那么在意了,还隐隐有些欢喜。 这些他当然不会对吴通说,只告诉他自己绝不会去花漪楼了,让他不必再为此开口。 吴通嗨了一声:「咱们偷偷去不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嫆湘姑娘可是专门为你做了首曲子,就等你去听呢,你若不方便留宿,听完就走就是了,我帮你给嫆湘赔罪。」 顾君昊堂堂状元郎,什么时候要因为不能久留给一个妓子赔罪了? 他面色微沉,道:「不管内子在不在这里,我都不会再去。你若要听就自去找嫆湘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真就大步离去,不再理会他。 顾君昊初来顺河时帮过吴通的忙,拆穿了一个骗局,让吴通免于被骗,吴通因此很是感激,被他一再拒绝也不生气,只当他是家有母老虎,不敢去花漪楼这种地方。 为了说服顾君昊,他跟了他一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药铺前。 就在他们进门前不久,阮芷曦派去桐城给宝盛斋送信的人回来了,还带回了好几个木匣。 阮芷曦将这几个木匣依次打开,发出一声赞叹:「刘掌柜果然厉害,这都跟真的一样。」 说完拿起其中一样往脸上比了比。 那是一块不知用什么东西熬制成胶状,然后刻意做成疤痕形状的「花钿」,贴在脸上便真的如同刀疤一般。 另外还按照阮芷曦的要求,做了烫伤的疤痕,以及一匣子又红又大的「疹子」。 「您要的太急,刘掌柜说眼下只能做成这样,您若觉得不好或是不够,派人告诉他一声,他让人再给您做。」 那回来复命的人道。 阮芷曦笑道:「这就很好了,不过确实可能不够,你让他再多做点吧,同一种疤痕的大小形状最好都相同。这次要的不急,你歇两天再去。」 那人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听雨看着阮芷曦脸上的「疤」,皱着眉头直撇嘴:「少夫人,你快拿下来吧,太吓人了。」 说完就被听风瞪了一眼。 阮芷曦脸上本来就有疤,只是没这么大而已,说这个疤痕吓人,那岂不是会让她想到自己脸上的疤? 听雨忙闭上了嘴,不敢说话了。 阮芷曦倒是没往心里去,把几个匣子又都盖上,让他们仔细收好。 约莫也就一刻钟后,顾君昊便回来了,只是被吴通绊住了脚,在前院半晌没能进来。 第43章 听雨听见动静,跑去偷偷瞧了一眼,回来之后跟阮芷曦抱怨:「上次那个吴公子又来了,这次倒是没喊,拉着大少爷在前面说话呢。」 「这人真是讨厌,自己要去喝花酒就算了,还非得拉着咱们大少爷!」 阮芷曦知道顾君昊不会去,没放在心上。 但她忽然又想到什么,眼珠一转,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走,咱们去试试我的新花钿去。」 ☆☆☆ 顾君昊以往见过的人都是进退有据懂规矩的,被拒绝一两次就不会再来打扰了,即便是坚持要邀请他,也不会像吴通这般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不答应就不肯走。 他被拉扯的不耐烦,又不好让下人强行把他赶走,正头疼要怎么才能才能打发了他,就见内院走出一个人来,头戴帷帽,正是阮芷曦。 吴通一见这人是从内院出来的,还是个女子,就知道这便是顾君昊的妻子了。 他赶忙松开了拉扯顾君昊的手,唤了一声:「嫂嫂。」 阮芷曦对他施了一礼,但没应声,转头看向顾君昊。 「听说夫君回来了,怎么这么半晌都不进去呢?」 声音轻细,宛若山间溪水,又如风吹铜铃,清脆柔婉。 吴通听这声音,看这身段,就觉得是个美人,难怪沈兄不肯跟他去花漪楼。 但他虽然爱去那些勾栏瓦舍,却也知道不能这样久视别人的妻子,当下便要挪开目光。 不想眼前女子却抬手掀开了帷帽的皂纱,露出了半张侧脸。 吴通的视线下意识停留,但见那半面肌肤莹白似雪,秀眉如墨,粉唇似樱,就好似画中仙一般。 他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如此美人,花漪楼的嫆湘与之一比又算得了什么? 哪想到这口气还没吸完,那美人就转过头来,露出了另外半张侧脸,疤痕狰狞,蛛网般爬在脸上,吓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偏此时阮芷曦还对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仿佛吃人的恶鬼。 吴通再也待不下了,匆匆和顾君昊道了别,逃也似的离开了铺子。 顾君昊起初也被阮芷曦脸上的疤吓了一跳,以为她真的受伤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想起这是她为了掩人耳目,特地让人去托宝盛斋的刘掌柜做的东西,估摸着是今日刚刚送到,她就拿出来吓人了。 他摇头失笑,走到她跟前,无奈地将那皂纱放了下来,轻叹一声:「顽皮。」 把吴通吓走,阮芷曦就跟顾君昊一起回了后院。 顾君昊有事要跟她商量,坐下后道:「你离开戍源时虽未惊动当地官员,但你久不露面,又有大批车马从庄子上离开往凉州这边来,那些人定然能够猜到你来找我了。」 「但现在是观江在别处假扮我的身份,帮我引开别人的目光,所以……他身边也得有个人假扮你才行。不然时日长了,就会有人纳闷你离开戍源许久,为何迟迟没有出现在他身边。这样一来,我让他假扮的事情也容易被人发现。」 阮芷曦先前来得急,心里又只顾念着顾君昊的安危,没想起这事,此时才觉出不妥。 但他听顾君昊的意思,似是已经做出了安排。 「你是想让听雪去吗?」 她直接问道。 顾君昊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她,也就坦然承认了。 「是,我的确是有些私心,想让听雪能跟观江相处相处,促成他们之间的婚事。不过这些日子我仔细想过了,听雪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凉州官府知道我是这次朝廷派来的钦差,还是带着你一起来的,肯定多少都会提前打听咱们的家世背景,性格喜好。」 「若是他们聊起京城事宜,聊起与咱们顾家或是国公府有关的事,假扮你我的人却接不上话,那不立刻就露馅了吗?所以这个人必须是对你我很熟悉的人才行。」 「观江一直跟在我身边,对我最是了解,让他扮做我的样子与人来往也最不容易被看出破绽。」 「你身边最了解你的就是听字辈的几个丫鬟,这次听风听雨听雪都跟来了,按理说他们几个都可以。但听风已经成亲,是有家室的人,让她去做这种事不大合适,被她夫家知道了只怕会生出嫌隙。」 「听雨性子活泼,有时候又太过冒失了,平素闯了祸还有你和听风他们担待着,可这时候还是尽量不要出错,派个谨慎些的人去比较好。」 「听雪性子沉静,看着寡言少语的,但聪明机警,遇事也不容易慌乱。」 「最重要的是……观江真心爱慕她,跟她扮夫妻也就不那么容易让人看出来,不然换做听雨去,只怕他们两个谁都不自在,一眼便能让人看出是假夫妻。」 第44章 他把自己事先想好的说辞一口气全都说了,力求从各个方面证明听雪确实是最佳人选,最后又道:「当然,我不会勉强她,如果她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咱们再另想办法。」 之前阮芷曦就因为听雪的事跟他发了脾气,好几天没理他,他实在是怕了。 如今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比以前亲近了一些,他不想再发生这种事,把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远。 阮芷曦看着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想笑。 「我把听雪叫来跟她说一声,让她这两天就启程。」 她说道。 顾君昊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的应下,闻言一怔:「你……你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 阮芷曦笑看着他。 「我先前为听雪的事跟你生气是因为那涉及到她的婚事,但现在这件事是眼下要办的正事。她既然是我身边的下人,领着月例拿着赏赐,需要她做事的时候她就还是要做的。」 「便是抛开观江不谈,这次也确实是她去最合适,那自然就让她去。」 「当然,这也是我信得过观江的为人,知道他不会趁机占听雪便宜的前提下,不然不管谁去我都不会放心。」 顾君昊松了口气,对她笑了笑:「放心,观江绝不是那样的人。」 阮芷曦点头,将听雪叫了进来,把此次的安排对她说了。 虽然她信得过观江,但还是嘱咐了听雪几句:「你们只要在外人面前装作是夫妻就好,私下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也无需你跟她同房。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打断他的腿。」 听雪摇头:「他不会。」 听这语气倒是也很信得过观江的为人,就是不大喜欢他,可能是觉得他傻。 阮芷曦不禁又想起上次「鸡兔同笼」的事,忍着笑让听雪出去了,等她走后对顾君昊道:「虽然是办正事,但对观江来说这也确实是个表现的机会,要是这次还不成,那我估计他就真没戏了。」 听雪这丫头看着是最言听计从的,但其实有主意得很。也正是因为有主意,一旦她自己认定了什么,就很不容易改变。 比如她管账管得严,认定阮家这样的无底洞填不满,也不值得填,便是阮氏自己禁不住压力要给娘家拿钱,她也会约束着,拿多了就敢跟国公府告状。 观江要是一次两次都让她看不上眼,再想入她的眼就难了。 顾君昊也明白这个道理,叹道:「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已经尽力了。」 他这个做主子的自己还没搞定自己的事,至今没能得到阮芷曦的青眼,能给他想这么多办法已经不错了,剩下的就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 阮芷曦最终把听雪听雨一起派去了观江那边,自己身边只留了听风一个。 不然观江那边都是小厮和侍卫,听雪去了多有不便,别人看着也不可信。 观江得到消息,知道他们要来,一早就等在了城门口。 连沈枞也跟了过来,见到马车之后跟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假意喊了一声「弟妹」。 一行人往观江如今落脚的院子走去,直到进了院,厚重的院门关上,周围全都是自己人,观江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但在听雪听雨从车中下来之后,他便又开始紧张了。 听雨憋笑,扶着听雪道:「大少爷,我可是把少夫人好好地给您送来了。」 观江面色讪讪:「这没外人,就别……别说笑了。」 「那可不行,少夫人说了,做戏就要做的真,你这么紧张,小心露出马脚让人看出来。」 听雨笑道。 观江平日里是个爽朗的人,别人开什么玩笑他都能接几句,但现在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的听雪,摸不准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怕她不高兴,便也不敢随意说笑,拘谨的像是变了个人。 沈枞是从京城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路上发生的事多少知道一点,见状笑了起来,拍了拍观江的背。 「那你们夫妻慢慢聊,我回自己院子去了。」 观江脸上一热:「不是!沈大人!你……你怎么也……」 话没说完,沈枞已经朗笑着转身走了。 观江只得收回视线,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带你们去院子里瞧瞧。」 先前他跟沈枞是一起住在内院的,现在听雪听雨来了,内院便给他们腾了出来,他和沈枞住到了前院。 听雪听雨刚来,得有个人带他们进去熟悉一下环境,还得说说近来的事情,以及往后需要注意的。 沈枞自己避开了,自然就得观江带他们去。 观江一路介绍着院子的布局,等快到正院门口的时候道:「大概了解一下就行,不用记得很清楚,咱们不会在这里住很久的。」 第45章 他是假扮顾君昊来探访民情的,需要四处走动,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 听雪点头,抬脚迈进了正房。 「随便收拾了一下,也不知道你们住不住的惯。」 观江又道。 「无所谓,反正也住不长。」 听雪道。 听雨倒是在房中四下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跟家里虽然不能比,但是也还凑合。」 她得出这么个结论。 这院子在他们来之前仔细收拾过,但因为跟在观江于沈枞身边的下人都是男子,所以眼下都撤走了,除了听雨听雪,就只有阮芷曦派来跟着他们的两个仆妇。 这两个仆妇都是顾家的家生子,在京城的时候就一直伺候在阮氏身边,老实本分,话也不多,一进来就自觉守在院门口去了。除非听雪听雨唤他们,否则不会随便靠近。 观江等听雪听雨大致看了一眼屋子,这才低声开口:「委屈你了。」 这句话是对听雪一个人说的。 他知道听雪不喜欢她,让她来跟他扮作夫妻,她心里说不定会不高兴。 他也明白这次很可能是顾君昊特地安排的,就是想给他个机会,但他不知道这样的安排会不会让听雪更讨厌她。 观江努力想从听雪脸上分辨出点什么,可惜听雪向来冷情,脸上的表情很少,闻言也只是用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语气回了一句:「不委屈,应该的。」 「你怎么不觉得我委屈呢?」 听雨在一旁打趣。 「我好好地跟着少夫人,冷不丁就被派到这里了,你怎么就只问听雪不问我啊?」 观江面色微红,看看她又看看听雪,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听雪适时地开口:「说正事吧。」 观江这才赶忙点头,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坐下来将这边近来发生的事都大致说了一下,但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不过……沈大人说,近来一直有人暗中盯着我。」 他沉声道。 听雨啊了一声,似是有些吓到了:「是什么人啊?查到了吗?」 观江摇头:「可能是凉州当地官员的眼线,也可能是晋王的人。大少爷那边现在还没什么进展,我们这边也不便大张旗鼓地去查。不然查出来若只是凉州官员的人还好说,若是晋王的人……那就打草惊蛇了,怕会影响大少爷后续的安排。」 听雨了然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忐忑。 观江道:「你们也不必太紧张,他们至今没什么动作,看样子只是想盯着,知道我每日的行踪而已。你们若是害怕,就待在院子里别出去就是了。」 听雪却摇了摇头:道:「少夫人这趟是跟着大少爷出来游山玩水的,就算到了凉州之后会谨慎小心一些,也没有害怕到闭门不出的道理。我若真是哪里都不敢去,只怕会惹人生疑。」 观江自然也知道这点,但他也担心听雪的安危:「那……」 「我不走远,就在城里随便走走就是了。」 听雪道。 「不管是谁,料想都不会在城里对我下手。」 她现在的身份是钦差夫人,国公府的侄女,但凡是关注过他们一行人的人都知道她这次从京城出来时带了许多护卫。 如今这些护卫不在身边,那些盯着她的人肯定会怀疑这些人隐在暗处了,不敢轻易下手。 若是他们不那么好骗,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那就更不会动手了。因为杀了她一个下人也没什么用,还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观江也是这个意思,闻言点头:「晋王若是豢养了私兵,应该会小心翼翼缩着脖子做人,除非是把他逼急了,不然他不会这么大胆。」 「至于凉州这些官员……敢伤你的就更少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些好。 他仔细交代完这些事情,确定没什么遗漏,这才起身,道:「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先去前院了,有事让人去叫我。厨房那边……」 「你待会有事吗?」 听雪忽然问道。 观江怔了一下:「有,怎么了?」 「有空的话待会就带我出去走走吧,」听雪道,「以往少夫人每到了一个地方,只要不太累,当天一般都会出去走走的。」 她虽然不太管阮芷曦的贴身事宜,但也一直跟在她身边,这些还是知道的。 观江求之不得,赶忙应了:「好!」 说完因为太过激动,转身离开时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把听雨逗得直笑。 他忙将手脚倒了回来,听见身后的听雨小声对听雪道:「以前没看出来,现在看着确实有点傻啊。」 第46章 观江面色涨红,低着头逃也似的走了。 ☆☆☆ 接下来的几天听雪一直装作阮芷曦的样子,有时在院子里待着哪都不去,有时也会出去走一走。 观江偶尔会陪她,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她自己带人出去,毕竟观江还要装作顾君昊的样子办正事,不能因为她来了就「不务正业」。 「这两日他都没能跟着,我看他老不痛快了呢。」 听雨趁着坐在马车上,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小声打趣,说话时手里还拿着刚买的糕点。 听雪斜睨她一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听雨鼓着腮帮子道:「其实我觉得观江真的挺好的啊,最起码待你的这份心意是真的。你看自打咱们来了以后,他事事都照顾着你,连厨房准备的饭菜都……」 话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听雨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皱眉问外面的车夫。 车夫回道:「少夫人,有人挡住了咱们的路,说是……有封信要交给少夫人。」 听雨眉头皱的更紧,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去见那拦路的人他们并不认识,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高门大户的人家,穿的虽然整齐,但战战兢兢连头不敢抬。 「问他是什么人。」 听雪道。 车夫问了,那人却答不上来,只说自己收了人家的银子,让给车上的夫人送封信。 「不说就不收!」 听雨道。 听雪其实也不想收,但对方这信显然是给阮芷曦的,她又怕耽误了什么事,最终还是让人拿进来了。 「你收了干什么啊?」 听雨低声道。 「且不说这信来的莫名其妙,有没有问题都不知道,就算没问题,这是给少夫人的信,咱们也不能看啊!」 「少夫人不在这里,事急从权,先收了看看再说。」 听雪说着将那封信打开,飞快地扫了一眼。 听雨也下意识凑了过去想看看,谁知还没看清信上面写了什么,就见听雪脸色骤变,猛然将那封信又合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颤声道:「怎……怎么了?」 听雪却没理会她,而是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 她本是想看看那个送信的人,眼角余光却瞄到街边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身影细瘦,原本个子不算矮,但因为总是佝偻着背,所以看上去便比别人都矮了几分,显得形貌猥琐,任凭多么光鲜亮丽的绸缎也撑不起来。 而他此刻本应穷困潦倒,连饭都吃不起才对,又怎会绫罗绸缎加身,出现在这里呢? 听雪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就凝住了,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收回视线,对那送信的人道:「信我收到了,你走吧。」 之后又对车边的护卫招了招手,待人靠近后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送信的人如蒙大赦,立刻就转身跑远了,护卫则皱了皱眉,想往旁边看看,但忍住了,只点点头应了下来。 听雪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即刻回府。 听雨自始至终不明白到底发什么什么,问了几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半个时辰后,护卫将一个衣着光鲜但形貌猥琐的男人带到了听雪面前。 「少夫人,你说的是这个人吧?」 护卫问道。 听雪点头,将刚刚收到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这信交到她手里的时候明明没有封口,此刻却被她封上了火漆,可见其中内容不仅重要,还涉及到了什么不便让旁人知晓的隐秘。 「你将这封信,还有这个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少夫人手里。记住,是少夫人,不是别的什么人,大少爷都不行。」 她吩咐道。 护卫见她当着此人的面说送到少夫人手里,那就是不怕让这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阮芷曦,顾家媳。 也就是说,这人要么活不了了,要么短时间内不会被放出来。 护卫是国公府出来的人,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深意,点了点头,将被绑了手堵住嘴的男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听雪的视线往这男人身上扫了一眼,脸上难得露出些许表情,那是带着几分恼怒的嫌恶。 她叮嘱护卫:「路上不必给他饭吃,灌些水别让他死了就行。除了喝水的时候,他口中的布不要拿出来。不要让他说话,也不要听他说话。在把他交给少夫人之前,一个字都别让他说。」 这就是还有事要让他交代,不能毒哑,但这些事也不能让旁人听见,便是护卫自己都不行。 护卫心头一凛,再次感觉到了眼前这人的重要。 第47章 「是,保证一个字都不让他说。」 他沉声道,拽着满脸惊恐不断挣扎的男人离开了。 听雨跟听雪认识了这么多年,见惯了她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但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平日里那样子已经算是温和了,现在的她才是真的冷若冰霜,冷酷无情。 她甚至觉得,若非这男人还有用,听雪可能会立刻下令杀了他。 也是这时她才明白,阮芷曦之所以安排听雪假扮钦差夫人而没有选择她,绝不仅仅是为了迎合顾君昊,给观江制造机会。 听雪确实比她适合多了。 听雨仍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终究是不敢再问,屏息看着那护卫离开,对这趟看似轻松的行程也不敢再掉以轻心。 ☆☆☆ 派去太府管仓密林中的人一直没有回来,顾君昊就暂时停留在顺河没动,每日像模像样的经营他的药铺生意。 这期间刘掌柜将宝盛斋的生意做到了凉州,凉州境内额贴花钿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官宦之家的女眷,还有不少寻常百姓也贴上了,只不过没有那么精致,显然是专门针对他们的消费能力仿制的。 「刘掌柜办事办的不错,」顾君昊从外面回来后一边更衣一边对阮芷曦说道,「这才多久,顺河街上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贴花钿的人了。」 这样的人多了,不管是凉州官员的眼线,还是晋王的眼线,想通过花钿来查探阮芷曦的行踪就都不那么容易了。 阮芷曦闲来无事正在摆弄一把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琴弦,没比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弹的好上多少。 这琴是吴通送给顾君昊的,顾君昊先前说自己的妻子擅琴,吴通那日被阮芷曦的容貌吓了一跳,回去后自觉失态,怕阮芷曦心里不痛快,便打着送给顾君昊的名义送了把琴给她,算是赔罪。 他心里为阮芷曦觉得惋惜,从那半侧无损的面颊看去分明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不想另半张脸却毁了。 但这惋惜并不影响他私下里继续撺掇顾君昊去找嫆湘,坚持不懈地要带顾君昊去花漪楼解闷。 在他看来,阮芷曦的脸总归是毁了,不管那半张没受伤的脸再怎么貌美,顾君昊对着这样一个人定然也没什么兴致,还不如跟他去花漪楼放松放松。 可惜顾君昊大概是惧内,一次都没再跟他去过。 「刘掌柜确实不错,」阮芷曦道,「从他一开始跟你买花钿图样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胆大心细,眼光长远,懂钻营也懂取舍,这样的人确实适合做生意。 顾君昊自己夸别人没什么,但不太愿意听阮芷曦夸别人,哪怕对方是个已经上了年纪成了亲,孩子都好几个的中年男人。 他不再提这茬,在屏风后换了外袍,简单的净了手擦了脸才走出来,坐在阮芷曦身边看书练字。 阮芷曦在这边没什么事,为了顾君昊的计划也不敢像在京城时那般随意出门,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院子里的。 闲暇的时间太多,无聊得很,她连以前不大喜欢的琴都拿来打发时间了,这几日总弹,只是弹的实在是不大好听。 顾君昊忍了几日,这日终究是忍不下去了,在阮芷曦第无数次弹错音之后,转头道:「小西……」 「嗯?」 阮芷曦没回头,就这么一边乱弹琴一边侧头回了一声。 顾君昊看着她,又不忍心说了,最后委婉道:「要不……我弹一会吧。」 阮芷曦无所谓,起身把琴让给了他。 顾君昊在琴前坐定,思索片刻,手指微动,一串流畅的琴音就从他指尖倾泻出来。与之一比,阮芷曦刚才弹的像一群鸭子在乱叫。 她坐在一边默默听着,一时间没过脑子,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曲子?」 顾君昊抿了抿唇,看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小声回道:「凤求凰。」 阮芷曦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她是知道这首曲子的,因为阮氏知道。 琴声还在继续,但气氛却莫名有些尴尬起来,阮芷曦在这首曲子里难得的有点坐立不安,当看到听风垂眸走进来的时候几乎是松了口气。 听风是个懂规矩的人,知道阮芷曦和顾君昊现在都不大喜欢下人伺候在跟前,若非是有什么事,她是不会随意进屋的。 果然,她一进来就走到了阮芷曦身边,趁着顾君昊在弹琴,借着琴声遮掩对阮芷曦低语了几句。 阮芷曦皱眉,道:「带进来吧。」 听风犹豫了一瞬,看了看她,眼角余光又看了看顾君昊。 她了解听雪,知道她是个谨慎的人,她既然让人一定要把书信和那个男人都亲自交到阮芷曦手里,还特地叮嘱了便是交给大少爷都不行,那这件事八成就是不方便让大少爷知道的。 第48章 若非那护卫来得急,听风怕会耽误了什么大事,她现在根本说都不会说,会等明日顾君昊出门以后再告诉阮芷曦。 但阮芷曦却道:「我的事没什么是不能让大少爷知道的,把人直接带进来,没事。」 听风虽有些担忧,但见她态度坚决,便也没再说什么,应了声是便让人将那护卫领了进来。 护卫身边还带着那个瘦削的男人,男人被绑了好几日,除了喝水一粒米都没吃过,此刻更显得皮包骨头,面色蜡黄,两颊都凹陷了进去。 护卫依着听雪的吩咐将信和人都亲自交到了阮芷曦手上,深知这来路不明的男人可能涉及到什么隐秘,确定他身上的绳索都牢靠,也没带任何可以伤人的武器之后便退了出去,将院中其他下人都带到了前面守着,避免听到房中人的谈话。 顾君昊在阮芷曦让人把他们带进来的时候就停下了弹琴的手,这会儿看着这个显然出身不高的陌生男人,有些莫名。 「你认识他吗?听雪为何把他送到你面前来?」 阮芷曦皱眉,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但他们认不认识都没关系,听雪既然把人送来,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于是阮芷曦打开了那封书信,仔细看了一遍。 谁知才看到一半,她的面色就跟听雪初见这男人时一般,怔住了。 等她翻到另一页,看到听雪熟悉的字迹,脸色便彻底僵了下来。 这张纸显然是听雪后塞进去的,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交代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怎么了?信里写了什么?」 顾君昊问道。 虽然阮芷曦并没有避讳他的意思,但这封信是听雪写给她的,他就没有探头去看,也就不知道到底写了什么内容,让阮芷曦这样大惊失色。 阮芷曦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去,对他说道:「这人叫刘昌和。」 顾君昊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而这个名字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是馨儿的大哥。」 馨儿当初收受赵坤钱财,暗中向赵坤透露阮氏的喜好和行踪,协助他与阮氏来往。 阮芷曦成为阮氏之后发现不对,当即断了跟赵坤的联系,并让在外查账的听雪去了一趟馨儿老家,查探她家中情况,最终伺机处置了馨儿。 可她心中隐隐担忧,总觉得馨儿一个下人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就让听雪在馨儿老家多停留了一段时间,在那里盯着她的家人,看有没有什么人去找他们,或是他们有没有去找别人。 但听雪在那里停留数月,眼见着馨儿家一夕败落,家财被抄,爹娘兄弟过的日子比以前还不如,最后迫不得已连祖宅都卖了,背井离乡远走他方,也没找到什么人愿意救济他们,便给阮芷曦写了信,告知她这边的详情,得到回复后就回京了。 阮芷曦那时想着,馨儿若真是与什么人勾结在一起,故意让阮氏做出背德之事,那这个人得知馨儿被发卖,或许会担心事情暴露,疑心馨儿曾留有什么证据,去馨儿老家查探一番。 又或者馨儿家里有什么人知道此事,家产被抄没后过不惯穷日子,会以此威胁对方接济自己。 但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那说明要么是阮芷曦想多了,根本没人在背后怂恿馨儿,要么是对方确定这件事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馨儿的家里人也都不知情,他不必做多余的事暴露自己。 不管是哪种,阮芷曦肯定都查不到什么了,那再让听雪继续跟着馨儿的家人也就没必要了。 时至今日,那件事已经过去近一年之久,阮芷曦身边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她都已经把这件事淡忘了,心里已经盖棺定论,认为是馨儿贪财,胆大包天独自一人所为,不成想他的大哥却又忽然冒了出来。 阮芷曦说明刘昌和的身份,将手中的一张信纸递给了顾君昊,正是被别人拦车递给听雪的那封书信。 顾君昊低头扫过,面色大变。 「这……这是……」 他一瞬间呼吸都凝滞了,猛然起身时险些打翻茶杯。 阮芷曦轻轻扶了一下,让那眼看要倒的茶杯重新立了回去。尽管如此,还是有些水洒了出来,顺着她的掌心打湿了衣袖。 「听雪伪装成我留在观江身边,前几日她出门时有人拦住了她的车,递了这封信给她。」 她边说边用帕子将手上的水擦干,继续道:「但对方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就是说……这封信,其实是给我的。」 顾君昊双拳紧握,极力克制着坐了回去,让听风将那男人口中堵着的帕子取了出来。 刘昌和被帕子堵了好几日,除了灌水的时候一刻也不曾摘下,此刻嘴都有些合不拢了。 第49章 他被反绑着,无力地趴跪在地上,闭着眼喘着粗气,干涩的嘴唇裂的厉害,口中喃喃:「水……」 阮芷曦看了听风一眼,听风会意,当即倒了杯水,直接泼在了他的脸上。 刘昌和被灌到鼻子里的水呛了一下,待察觉出这是什么之后贪婪地伸出舌头去舔嘴边的水渍,缓了好半晌才总算是清醒了些,抬眼看了看周围。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房中除了他只有三人,两人坐在桌前,一人站在旁边,端着个杯子冷眼瞧着他。 那坐在桌前的一男一女郎才女貌,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夫俗子,尤其那女子,容貌瑰丽,刘昌和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美人。 阮芷曦今日没出门,脸上没贴花钿,也没贴那可怖的伤疤,从正面看去几乎瞧不出脸上有伤。 刘昌和从被人绑住之后就没能开口说过话,但他耳朵没被堵上,能听见别人说话。 当日听到那句「把他交到少夫人手里」,他就知道坏事了,自己的信送错人了。 如今再看到阮芷曦的容貌,便知道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国公府明珠,顾家儿媳。 但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为什么阮芷曦敢这么大胆,把他带到顾君昊面前,连那封信都给他看了。 他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敢再随意乱看也不敢随意开口,生怕说错一句就丢了小命。 顾君昊却有很多话要问他,不容他闭口不答。 他指了指那封信,道:「这封信是谁让你送来的?」 刘昌和摇头,抬眼往阮芷曦那边瞧了瞧,似乎期待着她能开口说些什么,但阮芷曦没理会他,任由顾君昊发问。 「大少爷问你话你就老老实实作答,眼睛别往不该看的地方乱瞟。」 听风轻斥。 刘昌和忙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心里乱作一团,嘴巴却依旧紧闭着,不肯答话。 阮芷曦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紧不慢地道:「信上说你有我跟宣平侯世子私通的证据,在哪呢?拿出来啊。」 这句话犹如砸入河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止是层层涟漪,而是阵阵涛浪,刘昌和顿时瞪圆了双眼,听风亦是满脸惊诧,手中的杯子险些掉在地上。 「少夫人……」 阮芷曦摆了摆手:「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这种无中生有捕风捉影的事,你信上说的根本就是假的,你压根就没有什么证据,因为我根本就没跟宣平侯世子来往过。」 这句是对刘昌和说的,但也是安抚听风,告诉她自己有轻重。 阮芷曦有阮氏的记忆,知道她确实跟宣平侯世子见过面,还收过他送的松子糖,并答应赴宣平侯府的荷花宴,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松子糖这种东西,吃了就没了,绝不可能成为什么证据。 能当证据的只有两种,一是馨儿本人,二是馨儿拿了阮芷曦的什么贴身物件送给赵坤,假作两人的定情信物。 但她已经从国公府那边知道馨儿死了,而阮氏的贴身物件也每日都会清点,从来没丢过,她确信绝不会有什么能代表她身份的东西落在了赵坤手里。 就算真落在赵坤手里了,赵坤要么毁了,要么自己妥善收起来了,也不会上赶着拿给别人来威胁她。 他比阮芷曦更担心自己引诱国公府侄女的事情被人发现,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拿给别人。 哪怕真就出现了万一中的万一,赵坤真有这种东西,又不慎被别人窃走了,那窃走东西的人又怎么能以此污蔑她跟赵坤有所往来呢? 东西都已经不在赵坤手里了,怎么说明是从赵坤那得来的? 所以阮芷曦笃定,这信上写的根本就是假的,不过是对方用来诈她的。 刘昌和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这下彻底被打乱了阵脚,忙道:「有!我有的!我有你们来往的书信!是我妹妹偷偷藏起来的!」 阮芷曦一听,嗤笑一声,彻底确定这人身上什么都没有了。 「编瞎话也编的像样点,我跟宣平侯世子根本没有书信往来,你从哪来的这种东西?」 确切的说曾经有一封,是因为阮芷曦穿越过来之后不仅没去荷花宴,还待在府里许久不出门,不跟赵坤往来了。赵坤等的心急,便让馨儿给她递了一封信。 这封信也成了阮芷曦拿捏并发卖馨儿的理由,最后还被她烧了一半,然后拿给镇国公阮劭东了,又被阮劭东亲手销毁。 即便是这封信,八成也不是赵坤自己的字迹,很可能是他让身边下人代写的,上面甚至连落款都没有,只是馨儿拿给她的时候告诉她是赵坤写的罢了。 赵坤贪恋阮氏的容貌,但更珍惜自己的羽毛,阮氏于他而言便如同盘中珍馐,能吃到自然好,实在吃不到也就算了,没必要为了一口吃食就拿命去赌,他当然也不会留下书信这么明显的把柄。 第50章 何况抛开赵坤不谈,阮芷曦也确定阮氏没写过这样的信,自然也不存在跟赵坤之间有什么书信往来。 刘昌和唯一能拿捏她的就是这个证据,当下急了。 「我……我没编瞎话,我真的有!我妹妹把信藏在她的一件破袄子里,抄家的时候没被抄走。我们后来卖了祖宅,带走了那件破袄,我娘冬日里拿出来穿的时候才看见!」 顾君昊在旁听着,下颌紧绷,无须阮芷曦多做解释就知道这人说的话有问题。 且不说赵坤不会那么傻,还没跟阮氏正式来往就留下书信这种确凿的证据,就算有,阮芷曦成为阮氏之后也一定记得,并提醒他早做防范。 既然她提都没提多,现在又这么笃定的说没有,那就证明确实没有。 另外…… 「你识字吗?你怎么知道那些信上写了什么?」 刘昌和不识字,他们全家都只有馨儿一个人识字,这点阮芷曦派听雪去查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馨儿就算真的留了信,按理说他也看不懂内容。 「我不识字,但那信上绑了红绳,我妹妹早前跟我们说过,若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让人送来的时候就绑上红绳,免得我们不知道价钱,不当回事弄坏了或是贱卖了。」 「我一看那红绳,就知道这信肯定值钱!然后就找了识字的人,帮我念了。」 那信有好几封,最上面的一封绑了两道红绳,是最值钱的,刘昌和就让人先念了那封。 对方刚念了一半,他就知道自己要发财了。 馨儿在信上说了自己被人收买,暗中引诱自家夫人与外男来往之事,并说其余几封信都是夫人与那外男来往的证据。 她深知自己此举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便提前给家里人做出了一些安排,让他们看到信之后去京城一家酒楼的后门,给那守门的人说明自己的身份,让人带他们去找这家酒楼的东家。 到时候见了东家,就告诉他她生前留下了证据,证明他收买自己做过那些事,向他要五千两银子做封口费,不然就把那些事都捅出去,对方定然会答应。 馨儿怕他们行事莽撞,还特地叮嘱不要将这些书信带在身上,免得被对方搜了去,杀人灭口。 信的末尾又千叮咛万嘱咐,只能去讹这个收买了她的人,不能对信中所提的夫人和外男下手,说那两人都身份高贵,万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她很谨慎,在这封信里丝毫没提夫人和外男的具体身份及名讳,那读信的人惊出一身冷汗,但看到最后也不知道信里说的到底是谁。 可是作为馨儿的大哥,刘昌和虽不知道那男人是谁,却知道她伺候的主子是谁。 他知道其它几封信不方便读了,便都收起来回了家,将那些信都交给家里人藏好,孤身一人赶往京城,途中因为没有盘缠,是一路乞讨过去的。 顾君昊冷眼看着刘昌和,视线在他身上扫过。 「你说你手上有这些信,还一口咬定那是我夫人与外男来往的证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来威胁我们,而是先去找了别人呢?你还把这件事对谁说了?」 刘昌和愣了一下,脸上惊慌一闪而过。 「我……我就是直接来找你们的啊,没跟别人说过!」 「直接来找的我们?」 阮芷曦冷笑。 「那你身上这身衣裳是哪来的?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行踪,大老远跟过来的?路上的盘缠又是哪来的?」 「你家中穷的连祖宅都卖了,你娘冬日里还把馨儿当年的破袄拿出来穿,你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穿得起绫罗绸缎,连荷包上都绣着金线?」 刘昌和神色惶惶,额头上渗出汗来,他眼珠转来转去,思索着该怎么糊弄过去,却见座上的阮芷曦已没了耐心,沉着脸对听风道:「这人嘴里没有半句实话,带下去交给阿卓吧,让他收拾干净,别留下什么痕迹。」 听这意思竟是要杀了他! 刘昌和一惊:「你……不能杀我!我手里有证据!我有证据!你若杀了我,我家里人就会把信交给你夫家!」 说完才想起阮芷曦的丈夫就坐在她边上呢。 事情完全出乎刘昌和的意料,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眼见着听风走到门口,就要打开门唤人了,他彻底慌了,赶忙喊道:「是阮家大少爷,阮家大少爷让我来的!你们手里那封信也是他写的!」 房中几人面色同时一僵,阮芷曦更是手上一颤,衣袖将方才被她扶稳的那个杯子扫了下来。 瓷杯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碎了。 「你胡说什么!」 听风最先回过神来,厉声斥道。 「阮家大少爷是我们少夫人的亲弟弟,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第51章 刘昌和生怕他们对自己下杀手,用那干哑的声音说道:「我没胡说,是真的!真是阮家大少爷让我来的!」 「我按照我妹妹信上说的去了京城,到了那家酒楼,最后见到的人就是他。」 「我一开始本来只是想讹他点银子,拿到银子就走的,没想找少夫人!是他……是他说手头紧没那么多银子,说少夫人才是真正有钱的那个,光嫁妆就好几十万两。」 「我虽有点动心,但记得我妹妹说的,少夫人和那宣平侯世子都是得罪不起的人,不能打你们的主意,就没敢没答应。」 「可他却反过来胁迫我!说那些书信不仅能证明他收买过馨儿,还能证明馨儿确实做过背主之事,跟外男勾结在一起祸害自家主子。」 「他一两银子都不肯给我,让我有本事就把信拿出来公告天下,看看国公府和顾家会不会放过我。」 他说到这哭丧着脸,越发觉得自己倒霉。 他就是想讹点银子而已,谁知道手里拿着这么确凿的证据,却两头都撬不动,谁的竹杠都没能敲成。 阮芷曦听着这些话,面色泛白,无需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她当初怀疑过这件事背后可能还有别的隐情,怀疑过馨儿可能是被人收买了,在她身后还有别人暗中指使。 可无论她怎么想,都从没往阮家人身上想过。 阮家不管怎么说都是阮氏的娘家,就算阮氏跟他们不亲,他们可能会让馨儿在中间做耳报神把她的一举一动传回去,又或者想办法让馨儿帮着一起谋夺她的嫁妆,但她从没想过他们会用这种手段来害她! 阮氏虽不是在阮家长大的,但国公府没有将她过继过去,她就仍旧是阮家的女儿。 阮家女儿做出这种不守妇道寡廉鲜耻的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若是传了出去,阮家的名声不是也要跟着坏了? 阮芷曦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刘昌和:「你说的那家酒楼,叫什么名字?」 「泰阁轩,泰阁轩!」 刘昌和毫不犹豫地回道。 阮芷曦放在桌上的手握紧,最后又缓缓松开,紧绷的肩跟着松垮下去,说不出的失望中还带着一股恶寒,让她甚至有点想吐。 泰阁轩是阮家的产业,这几年渐渐交给阮振裕打理了,现在可以说是他的私产。 但馨儿早在六年前便跟随阮氏离开阮家,嫁到了顾府,那会儿这铺子还没交到阮振裕手里呢,她又不是帮着阮家打理铺面的下人,不可能知道这些,她大哥刘昌和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除非…… 除非刘昌和说的是真的,馨儿与阮振裕暗中勾结,引诱自己的亲姐姐与外男来往,为防万一留下了书信,给自己家里人留了一条后路。 「这……这怎么可能呢……」 饶是听风对阮家的印象一直不好,也不敢相信他们敢做出这种事。 阮芷曦起初也觉得不可能,但问过刚才那个问题之后就知道了,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天底下常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但就是有那么一些胆大包天的人,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敢做。 阮氏是阮家的女儿,却在国公府长大,因此与阮家不亲近,只是表面上乖巧听话,心里其实早已偏向国公府。 若非阮劭安跟曹氏这些年一直对她耳提面命,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京城豪门勋贵的女眷又大多看不上她,令她深感自卑,她早就不愿跟阮家来往了。 可是对阮家而言,她却是他们联系国公府必不可少的纽带。 他们打压她,欺辱她,时时刻刻提醒她,都是为了绑住她,将她控制在手里,让她能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地为阮家谋取利益。免得时日久了她真把自己当成国公府的大小姐,反过来倚仗国公府给母家甩脸色。 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这样了,那阮家就不能再无休无止的索取,而是要靠她的施舍过日子。到时候她给他们多少都看自己的心情,他们只能乖乖接着,多了得感恩戴德,少了也不能抱怨。 相比起后者,他们当然更希望能过前面那种生活。 可阮氏心里即便自卑,也到底是国公府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多少还是有自己的脾气,不可能事事都顺他们的意。 比如嫁妆,比如阮振裕想请国公府出面为他求娶永昌侯府苏大小姐的事。 阮家这么多年都没能把阮氏的嫁妆侵吞多少,是因为她看似乖顺,背地里却任由身边的丫鬟给国公府告状,不加阻拦不予惩治。 至于阮振裕想求娶苏大小姐,更是被她直接回绝了,她甚至为此跟阮振裕吵了一架,说了些很是不客气的话。 阮芷曦想想都知道阮振裕一定会恼羞成怒,但恼羞成怒之后呢?他甘心吗? 第52章 不甘心的话……他又会做什么呢? 向阮氏低头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想办法掌控她,彻彻底底的掌控,不再是嘴上说说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而已,而是抓住她的把柄,让她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指东她就不敢往西,他说南她就不敢往北。 所以从一开始,馨儿就不是被赵坤收买的,而是被阮振裕。 阮氏在去年的一场春雨中和赵坤偶遇,这件事一定被阮振裕知道了。 赵坤好色,人尽皆知,既然见到了阮氏,必然会为之神魂颠倒,便是阮氏的身份,也不一定能阻挡他的色心。 但阮振裕若自己去跟他说,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赵坤定会惊疑不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亲姐姐,届时不仅不会听他的,还会跟阮氏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阮振裕深知其为人,便故意让馨儿假作被他收买,对他透露了阮氏的行踪以及喜好,方便他引诱阮氏。 馨儿自己也在阮氏身边有意无意的说赵坤的好话,让阮氏心旌摇曳,面对赵坤时无法自持。 又或者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个局,连那场偶遇都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刻意安排。 听风不清楚前因,仍旧不想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她向来聪慧,只看看阮芷曦的神情,再仔细想想当初馨儿被发卖之事,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她惊惧之余只觉寒意砭骨,喃喃道:「这件事若是被人察觉了会是什么后果,他没想过吗?」 他会害死少夫人的啊! 阮芷曦扯了扯嘴角,笑意寒冷。 「他怎么会没想过?就是想过,才敢这么做。」 这个世道对女人苛刻,名声能将人活活压死,阮氏跟赵坤若是真有往来,必然谁都不敢声张。 他勾结馨儿故意让两人走到一起,等到他们真的发生了什么,他就能趁机站出来,将阮氏彻底抓在自己的手心。 阮氏迫于名声,只能任由他拿捏,而他自己只是「无意」中发现了她与旁人的奸情,为了她和几家人的名声,瞒而不报而已,这有什么错呢? 就算最后奸情败露,旁人议论起来,首当其冲的也是镇国公府。 要知道阮氏名义上虽是阮家的女儿,但她三岁就寄养到国公府去了,她的言行举止都是国公府亲自教养的。出了这种事,那说明是国公府没有教好,阮家好好的女儿被他们毁了,说起来也是受害的一方。 而国公府地位尊崇,除了朝堂上那几个年长又有威望的御史,没有谁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最多是被人弹劾几句家风不严,再被人暗地里议论几句而已。 可阮氏虽在他们府上长大,却不是他们亲生的,有先帝的关系和文劭帝的偏宠,朝廷也不会为此就大动干戈的夺了他们的权,训斥几句也就算了。 只要他们的权势不旁落,就没有谁敢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只要有国公府在前面顶着,就没有谁会一直议论阮家。因为提起这件事就难免牵扯到国公府,骂了阮家就等于把国公府也一起骂了,谁让阮氏是国公府养大的呢。 生而未养让阮家受到的影响能降到最低,养而非生也让国公府不会真的因此伤筋动骨。 顾家作为纯粹的受害人,更是不必说,最多在别人茶余饭后谈起时被说句倒霉而已。 但身处漩涡中心的阮氏却再也不可能爬出来了,她将永坠深渊,万劫不复。 顾家会休妻,她作为出嫁的女儿只能回阮家,而阮家必不会接纳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国公府或许会出于过去十几年的感情保她一命,让她常伴青灯古佛一生,但以她的性子,又怎么能活的下去呢? 说不定不等顾家休书拿到跟前,她已经先一条白绫挂上房梁,了却残生了。 阮芷曦想到这,转头看了一眼顾君昊,见他面色煞白,眼角却泛着诡异的红,放在桌上的手隐隐颤抖。 今生阮芷曦成了阮氏,她及时断了跟赵坤的来往,所以后面那些事都没有发生,但前世……阮氏却真的在阮振裕的刻意引导下跟赵坤发生了关系,并最终给顾君昊带来了灭顶之灾。 顾君昊之前一直以为是阮氏自己跟赵坤勾结在了一起,他至死都不知道这其中还有阮振裕的手笔,不知道是阮氏的亲弟弟,自己的小舅子一手导演了这一切。 这听上去是那么的不可置信,但却合理解释了很多事情。 比如阮氏为什么与阮振裕那么「亲近」,对他言听计从什么都帮着他让着他,借国公府之势助他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比如为什么顾家有那么多可以挑选的下人,她却偏要将听雪嫁给阮振裕身边的小厮。 她明明对阮家其他人都很是一般,只是面上乖顺罢了,却单单对阮振裕这个弟弟真有几分姐弟情似的,对他百依百顺,什么都肯答应。 第53章 她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弟弟,而是被他抓住了把柄,不得不顺从。 也就是说,前世顾君昊及他父母的死,除了阮氏,赵坤,晋王这三个人以外,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就是阮振裕。 赵坤见色忘义,阮氏红杏出墙,固然都罪不可恕,无论受到什么惩罚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但阮振裕这个幕后推手也绝对是罪魁祸首之一,是导致了顾君昊一家惨剧的根源所在。 顾君昊恨得咬牙切齿,眼中泛起红光。 刘昌和被他的神情吓到了,急于撇清自己,忙道:「我……我只是想讹点钱而已,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那阮大少爷让我拿信把少夫人诓出来,找人奸污她,我可压根没打算这么干啊!我就想拿点银子就走,阮大少爷才是真的心黑手辣啊!你们该去找他才对,去找他啊!」 几句话让房中几人面色再度一变,顾君昊更是直接从椅子上冲了出去,狠狠一拳砸在了刘昌和的脸上。 阮芷曦呆坐在椅子上,愣了片刻后胸腹间一阵翻滚,几欲呕吐。 她幼年时饱受不公平的待遇,曾经的原生家庭带给她无数阴影,吃不饱饭,被酒后的父亲殴打,被继母虐待,被同父异母的弟弟烫伤,诸如此类种种。 她觉得自己已经见过这世上最可恶的,最不般配被称之为家人的家人了,却没想到还有远比这更可恶的。 今生她替代了阮氏,阮振裕旧法不得,竟想出让人奸污她这种法子。 阮氏就算跟他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到底是他的亲姐姐!他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做到这般地步! 人性之恶,让人永远无法揣度其中底线。那些常人以为的规则,以为的界限,在他们眼中形同虚设,随时随地都可以迈过去。 她恶心反胃,却被沉闷密集的拳脚声以及听风的惊呼声压了下去,回神时只见顾君昊疯了一般对刘昌和拳打脚踢,往日读书人的斯文不复存在。 他双目赤红,眼中布满血丝,恨不能将眼前的人咬碎撕烂。 眼见着再这样下去就要打死人了,阮芷曦忙冲了过去,抓住顾君昊的胳膊。 「仲桓!仲桓你别打了!」 顾君昊却魔障了一般,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用力挣开,又是一拳砸在了刘昌和眼角。 阮芷曦无法,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他。 「别打了,我没事,我没事啊仲桓!」 她知道顾君昊为什么会忽然发疯,也知道刘昌和的哪句话刺激了他。 顾君昊前世失去至亲,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往事重演,再次失去自己的家人。 他将阮芷曦放在了心上,他喜欢她,也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家人之一,他听不得她有事,听不得有人要害她。 即便那一切还没发生,也让他心惊胆寒。 他太害怕了,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这是他的软肋,是他的死穴,是最不容人碰触的地方。 阮芷曦的一句「我没事」才终于让顾君昊回过神来,他手中动作停滞,缓缓地转头看向她,旋即用力将她抱入了怀中,力气之大几乎要勒断她的腰。 「小西,小西……」 他喃喃地唤着,声音发抖,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阮芷曦的颈侧没入了她的衣领。 阮芷曦抬起手,轻轻覆上他的脊背。 「没事,我没事,我在呢。」 刘昌和被打晕了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口鼻和眼角处都是血迹,整张脸已经不能看了。 听风看了看拥在一起的顾君昊和阮芷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唤来前院的下人把人抬走,又把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再度退出了房间,轻轻掩上了房门。 顾君昊许久都没能从刚刚的状态里缓过来,他颤抖着埋首在阮芷曦肩头,眼前尽是前世临死前的画面。 爹娘无力地倒在血泊之中,耳边还有人在不断逼问他太子的下落。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消失,只剩一片血红。 那血红中忽又多出了个模糊的身影,起初看不清楚,后来越来越清晰…… 是阮氏。 不,是小西。 顾君昊喉中发出一声呜咽,双臂勒的越来越紧。 阮芷曦起初还强忍着,后来被勒的实在喘不过气,涨红着脸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要死了,放手。」 顾君昊猛然回神,松开了她,两手却依然放在她肩头。 阮芷曦深吸几口气,捂着胸口抬头时却正撞入一双泛红的眼睛。 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角还泛着水光,眼神无比专注,似乎全世界只剩她一个。 第54章 放在肩头的手轻轻挪动,沿着阮芷曦的脖颈滑过耳根,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面颊,带着无尽的珍视。 阮芷曦一时怔住了,眼看着男人清俊的面庞离自己越来越近,密而长的睫毛轻垂,温热的唇就要覆上她的。 直至潮热的呼吸随着对方的靠近拂过她的面颊,她才意识到什么,仓皇间向后仰了仰头。 男人的手却没像以往般在她拒绝或抵触时松开,反而紧了紧,让她没能退后。 他想吻她,他不想放手。 阮芷曦能明确感受到他这一刻的想法。 顾君昊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他有时会坚持自己的立场不让步,但也只是坚持而已,很少会有这种主动的侵略性。 阮芷曦胸口跳的厉害,呼吸却与之相反的慢了下来,几乎停滞。 她知道自己如果坚持退后,顾君昊一定不会强求。但她也知道……如果他继续,自己不会再躲开。 宽厚的掌心紧贴着她的面颊,拇指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几下,顾君昊最终还是低下头来,只是没再去吻她的唇,而是稍稍偏头,将吻落在了她额角那小小的疤痕上。 他贴着那疤痕停留片刻,才退开一点,抵着她的额头低喃:「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小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两人离得太近了,阮芷曦想说话,又唯恐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让气氛更加暧昧,便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如同鼻音。 这轻细的声音却如羽毛般挠在了顾君昊心头,让他捧着她面颊的手情不自禁地又动了动,视线在她唇畔游移。 他刚才想吻她,只是情绪激荡之余唯恐失去她的占有欲,现在则更多的是男女之间的欲念。 但这欲念也让他清醒,他只是看了看那红艳的唇便松开了手,道:「刚才吓着你了吧?」 顾君昊重生之初满心仇恨,最想做的就是手刃仇人,将其千刀万剐。 但迫于形势和各种原因,他只能将这仇恨暂时压了下去,克制着按计划一步步行动。 后来这些计划被阮芷曦全部打乱,他惊惧恼怒过后,却因她的到来感觉到了久违的欢喜和轻松。 那些时常困扰他的梦魇渐渐消失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再梦见过前世那些画面。 可刚刚刘昌和说阮振裕打算让人奸污阮芷曦的时候,他却仿佛再度坠入了那梦魇中,压在心头的仇恨也跟着疯狂地涌了出来,让他脑中只余一片血红,恨不能杀了眼前的人泄愤。 尽管外间的屋子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和平常一定大相径庭,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 阮芷曦摇了摇头:「没有,换我经历过你那些事,肯定也会这样。」 说不定她会更疯狂。 顾君昊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拉着她走到桌边重又坐了下来。 「还好你当初怀疑过馨儿,让听雪去她老家看了看,她这才能一眼认出刘昌和。」 他边说边拎起茶壶想给自己和阮芷曦一人倒一杯茶,倒完一杯才发现刚才有一只杯子被打碎了,下人虽然收走了碎片,但还没换上新的,他便将这唯一的一杯给了阮芷曦。 「也还好这次是让听雪去假扮我的,不然若换做听雨,肯定当时就慌了。」 阮芷曦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低声道。 馨儿当初被发卖,国公府那边好歹还有阮劭东略知道一些详情,但顾家这边除去因为重生而略知前情的顾君昊,一个知道的人都没有。便是听雪,也不知道阮芷曦让她留在馨儿老家的真正原因。 但她那么聪明,就算阮芷曦不说,她也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不然阮芷曦没必要在馨儿被发卖之后还让她一直留在那里,还特地叮嘱她看看馨儿的家人都跟什么人有来往,其中有没有达官显贵。 刘昌和压根不知道自己曾被人盯着那么久,把听雪误以为是阮芷曦,让人给她送信的时候连躲都不躲,就站在一旁看戏。 听雪看到那封信的时候确实惊惧慌乱了一瞬,甚至不能确定自家主子是不是真的做过这样的事。 但是当她掀开车帘,无意中看到了躲在人群中的刘昌和,瞬间便明白信上说的要么是假的,要么是另有隐情。 因为如果是真的,馨儿当初就不会只是被发卖这么简单,阮芷曦也不会这么大胆让她去馨儿老家盯着。 听字辈四个丫鬟跟阮氏的关系虽然都很不错,算得上主仆情谊深厚,但认真说起来,听雪确实是与阮氏最疏离的一个。 阮氏如果真的做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需要一个人帮她善后,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听雪。 她敢选听雪,就说明自己心中无愧,不怕让人知晓。 第55章 那有问题的,一定是给了刘昌和银两,让他穿得起绫罗绸缎,有足够的盘缠追到凉州,拿着封信来威胁阮芷曦的人。 听雪当机立断,让人抓了刘昌和,连人带信一起给阮芷曦送来了。 阮振裕跟他的爹娘以及妹妹一样,多年来早就欺负阮氏欺负惯了。 在他们眼里,阮氏唯一的用处就是连结阮家与国公府的关系,从国公府给阮家谋利。 如果她做不到这点,那么于阮家而言,她就彻底没用了。 阮氏当初不肯帮阮振裕求情,让国公府出面去永昌侯府帮他提亲,这必然惹恼了他,也是他收买馨儿,让馨儿引诱阮氏与赵坤来往的初衷。 阮芷曦成为阮氏之后发卖了馨儿,这或许让他紧张忐忑了一段时间,但随着阮芷曦跟阮家的关系日益交恶,越来越难以掌控,阮振裕就再次起了这样的心思。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在华亭山上骑马,阮振裕来跟你打了个招呼,想借你的庄子去泡温泉?当时他身边还有其他几个世家子弟,赵坤也在其中。」 顾君昊沉着脸道,声音低沉。 那时赵坤被贴了花钿的阮芷曦惊艳,还多看了她两眼,顾君昊察觉到他的眼神,立刻给阮芷曦戴上了兜帽。 他当时只以为是巧合,是阮振裕刚好在同一天约了那些人去华亭山。 但如今看来,却很有可能是处心积虑了。 彼时阮芷曦受伤,数月未出家门,自然也就不可能与赵坤见面。 而赵坤听说馨儿被发卖,定然也会忐忑不安,不敢再继续与阮芷曦往来。 阮振裕无法再通过馨儿安排赵坤与阮芷曦相见,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之间进展如何,只能亲自上阵,制造了这次「偶遇」。 他要看看赵坤对阮芷曦还有没有那样的心思,还能不能再继续利用他抓住阮芷曦的把柄。 但是可惜,阮芷曦不是阮氏,对赵坤这种花心大萝卜完全没兴趣,对婚内出轨更是深恶痛疾,一点机会都没能让他找到。 「我这个好弟弟为了拿捏住我,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阮芷曦轻叹一声。 「我要是阮氏,这次还真就被他拿住了。」 阮振裕跟阮氏虽然不亲近,但不得不说,他对阮氏的性子确实拿捏的很准。 馨儿大哥的忽然出现或许让他慌乱了一阵,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知道刘昌和所说的书信不仅能够证明他收买过馨儿,还能证明阮氏与赵坤确有往来。他只要把这些书信拿到手,就能威胁阮氏,再也不怕她不听话了。 但刘昌和为了保命,不肯将那些书信全都交给他,只答应拿到封口费后就把阮氏与赵坤来往的书信给他,却不肯给馨儿揭露他收买自己的那封。 如果拿不到这封信,阮振裕的把柄就会一直握在刘昌和手里。 就算刘昌和答应了拿到封口费就走,以后再不纠缠他,但这种事谁说的准呢? 一旦这次给了他甜头,让他知道可以这么轻松的拿到钱,他以后真的不会再来京城,再向阮振裕伸手吗? 为了解决掉这个麻烦,他非但没有给刘昌和封口费,还威逼利诱,让他以此来威胁阮氏。 阮氏不管跟赵坤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具体的关系,她跟赵坤见过面都是事实,这点阮振裕一定早就通过馨儿知道了。 只要见过面,她就会心虚,更遑论还跟赵坤留有书信证据。 如果有人以此为由让她自己单独出来见面,她肯定会答应。 届时阮氏一个弱女子,还不任由别人揉扁搓圆。 刘昌和或许真的没想照阮振裕吩咐的那般让人奸污阮氏,但阮振裕有没有找人暗中跟着,趁机做完他不敢做的事就说不准了。 到时候阮氏被人奸污,刘昌和作为约她出来见面的人,想抽身都不可能。 他一石二鸟,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同时拿捏住这两人。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我不是阮氏,也没算到馨儿留下的那些所谓书信根本就是假的。」阮芷曦笑道,「这大概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阮氏当初确实动了心没错,但也仅仅是动心而已,还没跟赵坤有实质性的进展,阮芷曦也不会因为她跟赵坤见过两次面就心虚。 而那些书信则是馨儿被他收买之后,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杀人灭口,所以提前便准备好的罢了。 馨儿不敢将这些书信放在顾家,就留在了自己老家,但又知道以她爹娘兄弟的脾性,她屋子里那些值钱的东西根本留不住,没几天就会被他们拿走用了或是典当了,她便将信藏在了一件破袄子里。 也正是因为这袄子太破了,抄家的时候没抄走,刘昌和等人离开时又穷困潦倒没舍得扔,这才会在很久以后被他们看见。 第56章 阮芷曦与顾君昊将这件事推测了个七七八八,等刘昌和醒来后又审问了一番,确定自己猜的确实没错。 阮芷曦沉吟片刻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虽说刘昌和的目标是她,但她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伤害,在这件事里真正受伤的是前世的顾君昊,所以她觉得还是让顾君昊来处置比较好。 顾君昊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刘昌和,但他也知道这是重要的证人,便将这份恨意和冲动都压了下去,道:「把八弟叫来,让他处置吧。」 阮芷曦微怔,有些惊讶。 阮振堂虽然跟阮家的其他人不大一样,但他毕竟是阮振裕的亲弟弟,是阮劭安与曹氏的儿子。即便是阮芷曦,也没有办法保证他会完全公正,不出于私心袒护一二。 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就等于是默认了放阮家一码,给他们留了一些余地。 「八弟心软,必不会要阮振裕的性命,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顾君昊点头:「阮振裕有功名在身,杀他并不方便,以后有机会再说。现在……先让八弟明白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吧。」 阮芷曦听到后面那句露出恍然的神色,明白了他的意思。 阮振堂为人正直,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一直夹在阮家与阮芷曦之间左右为难。 他不愿意违逆父母,也不愿意欺负自己的姐姐,可他既改变不了前者,也维护不了后者,多年来一直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 今天顾君昊把他叫来,说明阮振裕做了什么,让他自己亲自处理这件事,这既是信任他,也是逼着他站队,明确自己今后到底是向着阮家,还是向着阮芷曦。 如果他把这件事不痛不痒地放过去了,将来阮芷曦势必与他疏远,国公府知道事情原委之后也会疏远他。 但如果他严惩了阮振裕,那阮家势必会像疑心阮芷曦一样,疑心他是否也站到国公府那边去了。 阮家和阮芷曦,他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一个决断。 而他的性格注定他听到阮振裕的所作所为之后不可能轻拿轻放,必会与之决裂,到时候他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阮芷曦这边的人。 这看似只是让阮振堂做出选择,但阮芷曦知道,顾君昊其实是在为她考虑。 国公府至今没有将她过继过去,那她就依然是阮家的女儿。既然这层关系断不了,那就想办法扭转它,让它不再成为阮芷曦的拖累,而是她的助力。 经过这次的事,阮振裕是不可能继承家业,成为阮家的家主了,今后阮家当家作主的一定是阮振堂。 如果阮振堂站在她这边,对她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最起码她真的有「娘家」了,京城的人再提起她时,不会暗中嘲讽她里外不是人,对阮家是外人,对国公府也是外人。 「其实……不用这样,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处理就好。」 阮芷曦低声道。 顾君昊摇了摇头,唤来听风,让她去给阮振堂传话了。 房中安静无声,落针可闻,阮振堂站在厅前,手里拿着那封用来威胁阮芷曦的书信,双目赤红。 他似乎无法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看到的,就这样呆站在那里,拿着信的手直抖。 他将那封信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最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一下,两下,三下。说不清是在给阮芷曦道歉,还是为自己大哥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绝望。 额头与地板接触时发出沉闷的响声,阮芷曦想张口说什么,被顾君昊拦住了,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动。 阮振堂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头,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只额头贴着地板一动不动。 滚烫的泪水从他眼中滴落,在地板上洇出两团水渍,他喉中发出呜咽不清的声响,像笼中困兽的悲鸣,撑在地上的两只手青筋暴起,指甲似乎要抠进地板里。 他的喉咙似乎被堵住了,许久才含混不清地唤了一声:「大姐……」 可是唤了这一声之后他又不知还能说什么,眼前水渍越来越多,肩背抖的越来越厉害,整个人都几乎趴伏在了地上。 阮振堂从小就知道大姐和他们不是一母所生,知道爹娘和哥哥妹妹都不喜欢她。 他心里明白这是不对的,但他不敢说什么,而且认真说起来,他确实也还是跟一母同胞的哥哥妹妹更亲近一点,跟大姐相对疏远。 这种疏远源自血缘,也源自他心中的不安和愧疚。 他不敢帮着大姐,就不敢跟她走得太近,不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在大姐和哥哥妹妹之间自处。 这么多年他一直试图置身事外,装的自己清白无辜,好像他没有自己欺负过大姐,就没什么对不住她的。 第57章 可这种逃避又何尝不是一种放任,不是一种姑息? 今日大哥做出这种禽兽不如之事,又何尝没有他的责任在里面? 阮振堂泪眼模糊,又想起两年前大姐等在城门外,塞给他那满满一荷包的银两,沉甸甸的,压的他的脊背越发沉重起来。 他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他跟大哥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悔恨自责在这一刻几乎压垮了他,让他直不起腰,连看阮芷曦一眼都不敢。 顾君昊在这低沉的呜咽声中开口,道:「振堂,我们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今日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迁怒埋怨你,而是打算把刘昌和交给你,让你带他回京,把这件事处理好。」 跪在地上阮振堂明显怔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让我处理?」 「是,」顾君昊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虽是你大哥的错,但毕竟也涉及到了你大姐,传出去不管怎么说都对她的名声有损,我不想她受到这种莫名的牵连。」 「但你大哥此举禽兽不如,我也不想轻易放过,本是想私下向陛下进言,褫夺他的功名,再寻机处置了他。」 「可你大姐与他姐弟一场,深知他考取功名不易,这次的事……又算是及时制止了,没有真的伤到她。她念及你爹娘妹妹,不忍太过追究,想让你们自己处置,我刚才答应了。」 他说到这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我在这也直言了,阮家的其他人我是信不过的,若是你爹娘来处理这件事,八成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我可以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让你们阮家人自己处置,但这个人只能是你,不能是别人,不然我就自己来处理,届时不要说我不讲情面。」 他面色阴沉,最后几句尤为冷淡,还夹杂着几分克制的怒意。 阮振堂看看他,又看看阮芷曦,再次叩首,带着厚重的鼻音道:「我明白了,多谢大姐,多谢姐夫。」 顾君昊点头:「起来吧,要跪也不该是你给我们跪。」 阮振堂起身,擦去眼角的泪:「我……我即刻就启程。这是大哥留下的帖子,你们……你们收好,说不定会有用。」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伸手递了过去。 听风接过,交到顾君昊手中,顾君昊转手又递给了阮芷曦,道:「你歇着,我去送送振堂。」 说完便走到阮振堂身边,与他一同向外走去。 而阮振堂除了那句多谢,再也没敢跟自己的大姐多说一句,连看都不敢看她几眼。 两人已经走到门口,眼看就要出去了,身后忽然传来阮芷曦的声音。 「八弟,」她说道,「路上慢点。」 阮振堂刚刚憋回去的泪险些又滚落出来,他背对着阮芷曦点了点头,用力擦了擦眼角,大步离去。 顾君昊陪他从后院的角门走了出去,待那扇窄小的门关上,才道:「方才当着你大姐的面,有些话我不便说,便在这里对你说了吧。」 阮振堂知道他送自己出来定是有话要说,垂首站在他面前安静地听着。 「我答应你大姐把这件事交给你处理,也答应了她不迁怒阮家其他人,但阮振裕……我绝不会放过他。」 他甚少有这般狠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带着冷意。 但也正因如此,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才更能让人明白不是玩笑,他一定会说到做到,绝不仅仅放几句狠话而已。 「此人心肠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亲姊尚能如此,对旁人更不必说。让这样的人留着功名,继续混迹在朝堂,无论是对大齐国祚还是黎民百姓,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待我回京,便会禀报陛下,革除他的功名,届时他便是一介白身,于你们阮家而言也无甚用处了。」 「我提前告知于你,你回京后告诉你爹娘,让他们也好有个准备,别等到圣旨下来的那一天再怨我心狠。」 阮振堂眼眶红肿,从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顾君昊这次虽然说了将这件事交给他处理,但他眼下毕竟不是阮家的家主,甚至连长子都不是,阮家还轮不到他当家作主。 他这次带了确凿的证据回去,阮家一时可能被吓住,但不一定真的愿意舍弃了阮振裕这个有功名在身的儿子。 但如果这个儿子的功名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了,还可能会因为自己曾经做出的事拖累他们,他们的决定断然就不一样了。 顾君昊这是担心他镇不住阮家那些牛鬼蛇神,让他将这个消息提前带回去,提醒阮劭安和曹氏,阮振裕已经靠不住了。 阮振堂会意,点头道:「我一定将这件事处理好,姐夫放心。」 顾君昊微微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58章 「你大姐信你,我也信你。」 ☆☆☆ 阮振堂回到落脚的地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当天就带着刘昌和和那封书信一起离开了顺河,赶往京城。 阮芷曦对于阮振裕的所作所为虽然深感厌恶,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阮氏,也没有真的经历过前世那些,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远没有对顾君昊的影响大。 自从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顾君昊脸上就再没有了笑容。即便他没有刻意对谁冷着脸,却仍能让人感觉到他周身都散发着冷意。 其实他平日也不常笑,在大部分人眼里都是严肃端方的人,但跟阮芷曦相处的时候,他的笑容不自觉就多了很多,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只是两个人一起坐在房中看书,他眉眼间也隐约是有笑意的。 可这几日他却总是面色阴沉,时常手里拿着书,却半天也没翻动一页,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这日入夜,房中灯烛熄灭,阮芷曦躺在床上,听身边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一动不动似睡着了一般。 但她知道他没睡。 事实上顾君昊这几天一直没有睡好,不管他表面怎么表现的若无其事,疲惫的神色和眼底的青黑还是出卖了他。 阮芷曦转了个身,道:「睡不着?」 顾君昊起初没动,许是想装作自己已经睡了,过了片刻见她仍旧没转过去,终是睁开眼。 「没事,过一会就睡着了。」 「过一会是多久?天亮吗?」 阮芷曦道。 顾君昊闭了闭眼,又睁开,不知该接什么好。 阮芷曦一只手搭在被子上抠着那些绣纹,道:「咱们聊会天吧,没准聊着聊着你就睡着了呢。」 但聊天就意味着要耽误她睡觉的时间,事实上平日这个时候,她早就睡着了。 「不用,我就是……就是……」 顾君昊想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可是一张口却发现什么都编不出来,喉咙好像堵住了一般。 他抬起一条手臂,遮住了眼,声音沉闷。 「我就是不明白,我从来不曾做过什么坏事,老天为何要这么对我……」 他并非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甚至自认能算得上是个好人。 可这样的好人,前世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阮振裕的算计,阮氏的背叛,父母和他自己惨死…… 他想了几天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阮芷曦想了想,道:「或许正是因为你从来不曾做过坏事,所以老天给了你一次重来的机会呢?」 顾君昊抬起的手臂动了一下,片刻后稍稍挪开,露出半只眼睛,在夜色里看着她。 阮芷曦见他似是听进去了,继续道:「谁都有个瞎眼的时候,老天爷没准就是觉得自己之前瞎了眼,现在及时补救,给你开了个后门,让你记得前世,可以尽早规避呢。」 顾君昊的手放下,这几日一直暗淡的眸子亮起了光。 他定定地看着阮芷曦,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那……你是补偿吗?是老天给我的补偿吗?」 阮芷曦怔了一下,还不待反应,温热的唇便覆了上来。 「大少爷,该用膳了。」 听风探身对廊下的顾君昊说道。 顾君昊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水壶,往门口走了几步,进门时却又站住了,犹豫一瞬才低着头迈进门槛。 听风待他进去,看了看廊下那几盆花,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打见过刘昌和之后,大少爷的心情就一直不好,看着到比真正被人算计的少夫人还在意似的。 这两日他脸上也依旧少见笑容,可又和前几日的样子不大相同,似乎是得罪了少夫人,不敢见她。 以往他只要不出门,就整日跟少夫人待在一起,这两日却总是找各种理由待在前面的铺子,或是后面的院子里,不敢进屋。 廊下那几盆花一天要被他浇十几次水,现在已经开始打蔫了,估摸着要不了两天就要死了。 要不是他的神情看起来明显是忐忑不安,而非厌恶嫌弃,听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刘昌和对少夫人起了什么疑心了。 听风放下帘子守在了门口,屋里的顾君昊此时已坐在桌边,拿起了自己的筷子。 他眸光低垂,闷头扒饭,别说抬头看阮芷曦一眼,就连筷子都不敢伸的太远,始终只夹自己面前的两盘菜,别的动都不动。 一时间房中只有饭桌上的碗筷响动,再没有旁的声音。 阮芷曦坐在他对面,安静吃饭,期间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碗汤。 顾君昊看见,下意识想帮她盛,准备放下自己手中碗筷的时候又顿住了。 第59章 等他回过神,阮芷曦已经盛完了汤低头喝了起来。 顾君昊执筷的手松了又紧,最后默不作声地继续埋头扒饭。 他这两日一句话都不敢跟阮芷曦说,也实在是没脸可说。 那天晚上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起初脑海里都是前世那些挥之不去的阴暗画面,后来因为阮芷曦几句话,拨云见日般暂时忘却了那些旧事,满心满眼只剩她。 他倾身过去吻了她,在交缠的呼吸中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忘却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他把她当做老天给的补偿,心安理得地把她视作了自己的所有,直到她挣扎了一下才猛然回神,彼时手掌已停留在她衣襟处,再晚一点就要探进去了。 顾君昊当时惊的差点从床上滚下去,慌乱地扯过被子重新给阮芷曦盖上,结果却把她的头也闷在被子里了,把人捂的喘不过气。 阮芷曦在被子里蹬了他几脚他才又慌忙把被子掀开,面红耳赤地说了句对不起就翻身下床,踉跄着冲到了净房,待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了,才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睡了一会。 睡的时候还不敢离阮芷曦太近,紧贴着床边像根木棍一样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顾君昊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清醒理智的人,「情难自禁」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 可是面对阮芷曦,他却缕缕出现这种状况。 他总是忍不住想牵她的手,想抱她,想亲吻她。 若只是想想也就罢了,偏偏他有时真的会下意识这么去做。 每每此时他就觉得自己像个登徒子,借着如今的身份之便,未经阮芷曦允许便欺辱她。 他懊恼自责,又害怕阮芷曦生气,越发小心翼翼,于是在阮芷曦眼中,他就又变成了刚知道她不是阮氏时的那个人,像只鹌鹑般胆小老实,丁点动静都能自己把自己吓着。 阮芷曦一开始不跟他说话是因为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毕竟顾君昊吻她的时候她没躲,是后来在他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她才赶忙回神挣扎了一下。 但这种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后来她依然没有跟他说话是因为发现他这样怪有意思的,想看看他能自己吓自己多久。 饭桌上的气氛无比尴尬,但这种尴尬只是对顾君昊一个人的。 阮芷曦虽然一声不吭,心情却很不错,全程用余光打量着顾君昊,就着他那张颓丧的脸多吃了半碗饭。 晚饭过后歇了一会就该睡了,这边的床小,往常两人躺下时几乎是紧挨着,可这两日顾君昊愣是在中间空出了能再躺一个人的位置。 阮芷曦在黑暗中往旁边瞟了一眼,心说你也不怕晚上睡着睡着觉掉下去。 顾君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仍就像昨晚那样挺尸式睡眠。 他这几天一直没歇好,躺下之后很快就入眠了。 但他睡的太靠边,手臂几次从床边垂落下去,又惊醒过来挪回床上。 阮芷曦听着身旁的动静,来回几次后终是忍不住翻了个身,想让他往里一点,别贴着边睡。 谁知还没开口,迷迷糊糊的顾君昊就因为她的动作陡然惊醒,下意识又往旁边挪了一下。 这一挪,半边身子悬空,重心一歪,整个人直接从床上翻了下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阮芷曦伸手想拉住他,无奈一切发生地太快,手刚伸到半空,他人就已经掉下去了。 顾君昊这下彻底摔清醒了,躺在地上捂着额头接连吸了好几口凉气。 阮芷曦从床幔里探出头来,急声问道:「你没事吧?摔着哪儿没?」 「没,没有,」顾君昊摆手道,尴尬多于疼痛,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我刚才……睡迷糊了。」 阮芷曦点了点头,打量他一眼,见他确实没什么事,这才道:「要不你打地铺吧。」 正要起身的顾君昊一愣,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以为她是真的为前天晚上的事恼了自己,不愿与他同床了。 但紧接着他就听她继续道:「反正有床你也不睡,只贴个边,还不如打地铺呢,省的再掉下去。」 顾君昊听出她是在调侃自己,心头陡然一松,连带着这两日的紧张忐忑也消散些许。 他讪讪地挠了挠头,没有去打地铺,掸掸身上的衣裳又躺了回去。这次没再贴边了,而是老老实实地跟阮芷曦并肩躺在了一起。 他还是不大敢看她,就这么看着帐顶喃喃道:「小西,那天晚上……对不起。」 这是他第二次为那晚的事情道歉了,阮芷曦依然没有回应。 但他从她刚才的反应已经知道,她其实没有生气。 又或者还是有点生气的,但并没有那么严重。 第60章 顾君昊之前就觉得,阮芷曦心里不是没有他的,她只是还惦记着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惦记着原来的家,所以不想跟这边有太多牵绊而已。 现在他更确定了这点,用坚定而沉稳的语气道:「我会等到你愿意的。」 他相信只要他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只要让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再多一点,她一定会愿意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顾君昊头天晚上刚说完这话,第二天太府那边就来了信,说是关于晋王私兵的事有进展了。 他不知道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想直接带阮芷曦过去,便打算将她留在这里。 阮芷曦这次倒没强求,只是坚持要让他带着阿卓。 顾君昊坚定拒绝:「我只是去探探路而已,没什么危险,那边还有你大哥留给我的人呢,我再带上其他几个就够用了,阿卓留给你。」 论私心,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将阿卓留在阮芷曦身边。 但阿卓是国公府专门挑出来贴身保护阮芷曦的,可见确有过人之处,让他跟着阮芷曦他更放心一些。 阮芷曦却不听:「你那边要是没危险,那我待在这就更没危险了,阿卓跟着我也没什么用啊,还不如让他跟你去。」 两人争执不下,若换做别的什么事顾君昊肯定就让着阮芷曦了,但这件事他不肯让步。 最终阮芷曦表示妥协:「好吧,那把他留给我吧。」 顾君昊笑了笑,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手还没抬起来,就听她又道:「正好我又想学射箭了,待会就让听风把你上次买给我的那把弓找出来。」 顾君昊:「……」 四五月正是春暖花开景色最好的时候,无论是山林四野,还是城镇村郭,处处都流露着融融春意。 但行走其间的阮振堂却丝毫感觉不到,只觉得这天似乎还停留在数九寒冬,连风声都是萧瑟的。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京城,抵达城门前的时候嘴唇干裂,眼底干涩,脸上皮肤被风吹的皱起。 他为了尽快赶回来,路上几乎没怎么休息,但真到了这里的时候,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城门口一间简陋的茶棚里坐了下来。 这茶棚平日来往的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平头百姓,没什么好茶,不过是最普通的大碗茶汤而已。 店家见他风尘仆仆,看上去虽然狼狈,但衣饰不似寻常子弟,不敢怠慢,仔细地将桌子擦了,吩咐伙计上茶汤。 阮振堂仰头灌了一大碗,对随行的一人说了什么,那人便点点头进城了。 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过往匆匆的行人,也有依依惜别的亲友,他端着茶碗默默地看着,又想起了两年前大姐等在这给他送银子的情形。 一切仿如昨日。 店家又给他续了碗茶,茶汤的温度隔着豁了口的茶碗传来,让他冰凉的指尖终于暖和了一点。 刘昌和被人按着坐在了他旁边一桌,坐下后也迫不及待地灌了碗茶,结果不小心呛到了,发出剧烈的呛咳声。 他之前被听雪送去顺河的时候饿了好几天,后来又被顾君昊暴打了一顿,伤口都还没愈合就又被阮振堂拖着上了路。 路上走得太急,他又骑不惯马,被人带着颠簸了几日,大腿磨烂一片,人也跟着病倒了。 阮振堂随便给他找了个大夫开了副药,确保他路上不会死,便带着他继续赶路。 但因为养的不经心,拖拖拉拉一直到现在也没好,脸色青白,目光浑浊,人瘦的似乎只剩一层皮,端碗的时候手都在抖。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若不是因为他还有用,阮振堂甚至都不想给他找人医治,随便扔在哪个荒郊野岭让他自己等死去了。 刘昌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进城,想张口问问又不敢问,只能裹紧身上的衣服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进城的人才又走了出来,快步来到阮振堂面前。 「二少爷,我问过了,大少爷这段时间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对的,但是……他身边的庆元不在,据说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回来。」 阮振堂点了点头,让他继续去盯着,自己则坐着没动,直到入夜城门要关上了,他也没有进去。 店家见他面色不善,带着的人又各个精壮彪悍,不敢招惹他。 可眼下他要撤摊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这位爷,不知您……」 一枚银锭被人丢了过来,那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人道:「茶棚借我家少爷用几日,你只管白日照常过来摆摊,晚上回去就是,我们不会乱动你这里的东西。」 这银子别说包他这茶棚几日,就是把东西全都带走也绰绰有余,店家哪有不应,当即说了几句吉祥话,带着伙计转身离开了。 第61章 阮振堂说要在这里待几日,但其实两天后就走了,因为他在城门口看到了匆匆赶回来的庆元。 庆元当时骑着马一路疾奔,直到城门前才停下,根本没注意那个破破烂烂的茶棚。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准备进城,不想却忽然被人拉住了缰绳,害他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他坐稳后恼怒地转过头去,就看到本该在千里之外的阮振堂站在不远处的茶棚底下,目光沉冷地看着他。 庆元心下一慌,背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但他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下马迎着阮振堂走了过去,笑道:「二少爷,您不是去送大小姐了吗?怎么在这?」 阮振堂冷眼看着他,没说话,他身后被挡上的刘昌和听到这声音后却挣扎着冒了出来,看清庆元的模样后跳脚大喊:「是他!就是他!当初我去见阮大少爷的时候,旁边守着的就是他!」 庆元在看到刘昌和的瞬间面色大变,转身就要跑,被刚才拉住他马缰的人按住了肩膀,一脚踹在了膝窝。 他两腿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只觉得膝盖骨都要碎了。 阮振堂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抓到他之后就进了城,直奔阮家。 庆元被压着跟在后面,两股战战,看着阮振堂的背影,冷汗一层接着一层,把衣裳都打湿了。 在凉州的时候他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敢离刘昌和太近,只买通了几个乞丐跟着他,自己则暗中盯着他的住处。 后来他明明从乞丐那里得知他把信送出去了,钦差夫人也确实接了,却不见刘昌和再有动静。 接连两日,刘昌和都关在院子里没有出门,只叫了伶人去院子里给他弹琴唱曲,似乎是迷上了这些靡靡之音,一时间只顾享受把正事忘了。 庆元觉得有些不对,第三日的时候实在忍不住,让人假装认错了门,去敲响了刘昌和的院门。 但开门的既不是刘昌和身边的下人,也不是这两日进去的歌舞伶人,而是一个陌生人。 庆元连这人什么时候进去的都不知道! 他当时便知道出事了,这人能不知不觉地潜入刘昌和的院子,就也能不知不觉的把刘昌和带走! 刘昌和不过是个下九流,无权无势,在凉州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哪值得别人派出这样的高手来对付他。 但阮芷曦除外。 庆元第一反应是阮芷曦要杀人灭口,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刘昌和手里毕竟握着她的把柄,她就算杀了他,也拿不到那些书信,还要担心把刘昌和的家人逼急了,狗急跳墙,将书信拿出来告知天下。 庆元一时不明白阮芷曦要做什么,但他担心刘昌和落在她手里,供出他和他的主子,就准备立刻回京,问问阮振裕该怎么办。 不想出城时却误打误撞碰见了「钦差夫人」,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发现那根本就不是阮芷曦,而是听雪。 也就是说,那封信被送到听雪手上了! 庆元一想到这,比知道刘昌和被阮芷曦带走了还紧张。 若只是阮芷曦自己,还可能有所忌惮不敢让国公府知道这件事,但听雪就不一定了! 若是国公府知道他和他主子也涉及其中,那他们就只剩死路一条。 庆元不敢耽搁,当即快马跑回京城。 他自认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不想却还是慢了一步。更想不到的是,等在这的竟是他家二少爷。 「二少爷,二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呀!」 守在二门边的下人见阮振堂要带个外男进内院,站出来阻拦。 阮振堂却不理会,直接让人把他们推开,带着刘昌和和庆元大步走了进去。 「二少爷!」 下人又唤了一声,见实在拦不住,只能嗨呀一声,快跑几步先去给里面的曹氏报个信,免得冲撞了她。 她传话时只顾着说刘昌和,没想起庆元,曹氏也就没往阮芷曦那边想,只是觉得有些惊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回来,还带着个不认识的男人。 阮振堂走得很快,没比下人晚到多久。 他心中虽然压着很多怒火,但也知道不能冲撞了自己的母亲,便没有直接带刘昌和进屋,而是自己先进去给曹氏请了安。 曹氏迎过来,道:「你不是跟你大堂兄回边关了吗?怎么忽然又回来了?下人说你还带了个外男进来,是谁啊?为何要带他来?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吗?」 说着见他脸色不好,又拉着他的手埋怨:「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就知道去军营里是没有好日子的!当初不让你去你非要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看看,现在遭罪了吧!」 阮振堂自打知道阮振裕做的那些事后就食不下咽,又因为赶路没有休息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第62章 他路上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会听母亲在耳边絮叨,说自己瘦了,眼眶顿时就有些发酸。 他摇摇头道:「没事,我……我有些事要跟您说,您让房里的下人先退出去吧,院子里的也都撤走,一个不要留。」 曹氏一怔:「是出什么大事了?」 「您让人撤走就是。我刚才已经派人去叫爹和大哥回来,等他们回来了……在一起说。」 撤走下人,把阮劭安和阮振裕都叫回来,这必是出了天大的事! 曹氏吓坏了,颤声道:「是不是……国公府做了什么谋逆之事,要牵连到咱们了?」 他们这些年一直依靠着国公府,一方面希望国公府的权势永远都这样如日中天,一方面又担心国公府真如那些流言一般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或者只是单纯的帝王猜忌,最终株连九族,把阮家也搭进去。 阮振堂皱眉:「不是,国公府忠心耿耿,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您别听外面那些人瞎说!」 「那……那你为什么闹这么大动静?」 阮振堂没回答,直到她把房中下人都遣走,这才让人把刘昌和和庆元带了进来。 刘昌和低头走进房中,脊背佝偻,鬓发散乱,身上还穿着当初在凉州时的那身衣裳。 那一身绫罗绸缎原本光鲜亮丽,但因为一路颠簸疾驰,已经看不出原样了,灰扑扑的满是褶皱,让他看上去似乎又成了几个月前的那个乞丐。 曹氏虽然只见过他一次,但却一眼认了出来,当下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倒退两步,撞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险些跌坐下去。 这反应太大了,让阮振堂下意识转头看向她,脸上面色随之一僵。 「娘……你认识他?」 曹氏嘴皮发抖:「不……不认识。」 说着话却扭开了头,看都不敢看刘昌和一眼。 刘昌和并不认得她,但她的反应却让他想到了什么,对阮振堂道:「我那日见二公子的时候,有人在墙后偷听,被二公子发现了!没准……没准就是她!」 「不是我!不是我!」 曹氏连声否认,甚至下意识挡上了脸。 这样的举动非但不能让人相信她的话,反而越发惹人怀疑了。 阮振堂脸色本就苍白,此时那仅剩的一点血色也退尽。 他向曹氏走了一步:「你……知道大哥做了什么,是不是?」 曹氏摇头,浑身发抖。 阮振堂又向前一步:「你跟他……一起陷害大姐,是不是?」 曹氏仍旧摇头,却始终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她的种种举动让阮振堂越发绝望,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了,喘不过气。 他眼眶变得通红,干涩的眼底泛起水光,与之一起涌现的还有猩红的血丝。 这一路他都极力克制着,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冷静地处理这件事了,却没想到,在他迈进家门之后,又遭到这样的迎头痛击。 阮振堂刚刚还为曹氏关切的唠叨心口酸胀,现在就为她的狠毒无情心如刀绞。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能这么做!可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那些不必多想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如同尖刀,一刀一刀扎在他胸口,每一下都鲜血淋漓。 阮振堂忽然声嘶力竭地咆哮一声,转身抄起一旁的椅子,狠狠地砸在了桌上,一下,两下,三下…… 木椅被砸的粉碎,木屑飞得到处都是。曹氏吓坏了,惊呼一声抱头躲避,刘昌和和庆元也忙退到一旁,瑟缩着一声都不敢吭。 阮振堂砸烂了三把椅子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再抬头时双目赤红令人心惊,两只手的虎口都震裂了,手背和指尖留下好几道被划破的血痕。 这动静透过房门传到了院外,守在院门口的下人想进去看看,却被阮振堂带回来的人拦住,一步都迈不进去。 有人将这边的消息传给了阮芷嫆,阮芷嫆听闻后立刻赶了过来,却一样被挡在了院外。 直到阮劭安和阮振裕回来,那几人才让开一道缝隙。 阮劭安很想骂他们几句,但知道他们要么是国公府的人,要么是跟在阮振平身边的龙骁军,便只瞪了他们一眼,便带着阮振裕一起进去了。 阮芷嫆趁机跟着溜了进去,守在门口的人没能拦住,也不好动手将她一个小姑娘拉回来,想了想便由她去了。 左右她也是阮家人,没什么不能听的。 春日渐暖,阮家正屋的房门白日里一般是不关的,此刻却紧闭着。 阮劭安皱了皱眉,将门推开,不想迎面就看到一地狼藉。 「这是怎么回事?」 第63章 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看向房中的阮振堂:「你疯了吗?把家里弄成这样!」 阮振堂原本呆坐在椅子上,闻言抬起头来,看向跟在他身后的阮振裕。 「我疯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过去:「我倒想问问……到底是谁疯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弹了出去,一拳打在阮振裕脸上。 阮振裕不防,被打倒在地,那拳头紧跟着又落了下来,一下比一下狠,重重地砸在他头上脸上。 「你干什么!」 「阿裕!」 阮劭安吓得倒退一步,曹氏则猛扑过来,死死地拽住了阮振堂的胳膊。 「别打了,振堂你别打了!他是你大哥啊!」 「我没有这样的大哥!这种禽兽不如的畜生,不配当我大哥!」 阮振堂说着挣开了她,拳头再次落了下去。 曹氏因他的动作跌坐在地,手掌撑在了一块木屑上,顿时涌出鲜血。 「娘!」 被刚才那一幕吓得花容失色的阮芷嫆惊呼出声,快步走了过去。 这一声惊呼让阮振堂回过神来,手上动作也随之停下。 阮振裕趁他转头去看曹氏,挣扎着从他身下爬了出来,喘息着趴在一旁。 他嘴角被打裂了,口中满是血腥味,鼻梁也生疼,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断了。 有血从口鼻间滴落,他抬手想擦一擦,动作间忽然看到墙角有两个人影。 这两人一直缩在墙角,他们刚才进屋时只看到了堂前这片地方,没注意,是以把他们忽略了。 阮振裕在看到他们的瞬间,整个人便冻住了,随之而来是巨大的惊恐。 方才从前院进来的路上就有下人跟他们告状,说阮振堂带着外男进了内院。 当时他不知道这所谓的外男是谁,也没往刘昌和这方面想,因为他确定阮氏一定会上钩,不敢将事情说出去。 何况事情如果真的被人知晓了,无论知道的是国公府还是顾家,肯定都不会轻易放过,又怎么会让同是阮家人的阮振堂来处理呢。 这短短的一瞬,阮振裕脑子里闪过千百种念头。 他有那么一刻以为是庆元办事疏忽,被阮振堂发现了,这件事也只有阮振堂自己知晓而已。 可旋即想起守在院门外的不知是国公府下人还是龙骁军的人,那股冰冷的寒意便再次涌了上来。 阮劭安被刚才陡然发生的变故惊得倒退了几步,这时才想起自己是阮振堂的爹,怎么能被儿子吓到呢。 他沉着脸指着阮振堂道:「你……你到底怎么回事!先是打伤你大哥,又伤了你娘!你想做什么?别以为跟了你大堂兄我就不敢收拾你了!」 阮振堂却没像以往那样低头听训,而是缓缓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仍旧跪坐在地上扶着曹氏的阮芷嫆。 「二妹……」 他唤了一声。 阮芷嫆抬头,目光又惊又惧还带着些埋怨。 阮振堂看着她,低声道:「有些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怕脏了你的耳朵。但是……」 他的视线往旁边挪了挪,落在曹氏的身上。 「你若不知道,以后怕是会被人挑唆,尽学些不该学的。与其如此,不如让你听听,也好让你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阮芷嫆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从他言语中听出这件事一定和母亲有关。 不止母亲,还有大哥,不然他刚才不会忽然对大哥动手。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曹氏,曹氏却目光闪躲,蜷着那只受伤的手靠在她怀中,身子还在微微发抖,似乎惧怕极了。 阮振堂走到墙角,将庆元和刘昌和拎了过来,扔在地上。 「庆元你们都认识,我就不说了。这个人……你们知道是谁吗?」 他抬手指了指刘昌和。 阮劭安与阮芷嫆自是不认识的,阮振裕跟曹氏却也没说话。 阮振堂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家大哥,嗤笑一声:「有胆子做却没胆子认吗?」 「阿裕,这人到底是谁?」 阮劭安问道。 「……我不认识。」 阮振裕垂死挣扎。 「二少爷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呢?」 刘昌和一下急了。 「就是你让我去威胁顾少夫人的!是你给我的盘缠,是你告诉我他们在哪让我去追!你还让我找人奸污顾少夫人!现在怎么不认账了呢?」 这几句话让阮劭安脸色骤变,阮芷嫆也顿时睁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我没有!你胡说!」 第64章 阮振裕否认。 阮劭安也紧跟着厉斥一声:「不可能!」 他儿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若是真的做了……那岂不是把国公府和顾家都得罪死了? 这绝对不可能! 「你少在这里编排这些瞎话!顾家少夫人是我女儿!这是我儿子!他们是亲姐弟!他为什么要找人……找人羞辱自己的亲姐姐!」 他说着一脚踹在了刘昌和肩上,面色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刘昌和被踹翻在地,很快又爬起来,一叠声道:「就是他让我去的!」 「我是馨儿的大哥,我妹妹留下书信说二少爷收买了她,让她引诱顾少夫人跟宣平侯世子来往。她说自己哪日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就让我们来京城找二少爷,朝他要一笔银子!他肯定给!」 「谁知我来了之后,二少爷却不肯给我,还说顾少夫人才是有钱人,让我去找她要!」 「我……我不肯,他就拿国公府威胁我!说馨儿以前做过的那些勾当要是被国公府知道了,他们必定不会放过我,到时候我全家都得死!我就只好答应他了。」 「他又说只有拿捏住顾少夫人才能让她听话,让她乖乖给钱,就给了我一些银两,让我到了凉州以后找几个地痞流氓,把顾少夫人奸污了,到时候她有了把柄在我手里,我要多少她就会给多少!」 「这都是他让我做的!不然我早就被抄了家,哪有盘缠去凉州!」 阮劭安的心随着他的话一寸寸地往下沉,却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去看阮振裕,阮振裕仍旧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你怎么没有?」 刘昌和急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身旁的庆元:「我当时从泰阁轩过来,就是这个人偷偷把我带进府的!他不是你身边的下人吗?那泰阁轩不是你的产业吗?」 阮劭安听到泰阁轩,两腿一软跌进了旁边的椅子里。 泰阁轩是阮家的产业,虽然还没明面上过到阮振裕手里,这几年却已经交给他打理了。 但除了家里人和阮振裕自己比较熟识的朋友,没什么人知道。 刘昌和显然既不是阮家人,也不是阮振裕的朋友。 他再次看向阮振裕,却不敢再问了,而是又转头去看庆元,似乎还抱着一丝侥幸:「庆元……你说!」 庆元打了个哆嗦,眼角余光瞄了阮振裕一眼,只收到一个冷冷地眼神。 「我……我不知道,」他收回目光颤声道,「我不认识这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认识?」 阮振堂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你这段时间去哪了?干什么去了?为何离开京城这么久,今日才急匆匆赶回来?」 「我……我去隗城了,大少爷在那边的铺子出了些问题,我去看看,因为一直没处理好,所以回来晚了。」 「隗城?」 阮振堂冷眼看着他:「隗城距京城不过百余里,你确定你去那里了?」 「确定。」 在离京的时候庆元就已经顺路跟隗城的伙计打过招呼了,回头如果有人查问,就说他那段时间都在那,就算阮劭安他们不信过去查问,也不怕对不上。 阮振堂却道:「那你还记得刚才我在城门口堵到你的时候,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庆元怔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 他刚才太慌了,不过随口说了句什么,根本就不记得。 阮振堂道:「你说我不是去送大姐了吗,怎么会在这?」 庆元面色陡然一变,张着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阮振裕亦是面色如土,骤然握紧了拳。 阮劭安皱眉:「什么意思?你不是跟你大堂兄回楚平关了吗?」 「是啊,」阮振堂道,「连我自己都是半路才知道大哥要把我留在大姐身边一路照顾护送她的,庆元远在隗城,是怎么知道的呢?」 庆元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如纸。 阮振堂没有催着他回话,而是打开房门,道:「你若是因担心家人不敢说实话的话,大可不必,我已经让人把他们都带来了。」 堵在正院门口的下人此时都已经被驱散,只有三个还站在那里,战战兢兢地看着这边。 那是庆元的爹娘和弟弟。 庆元是阮家的家生子,他一家老小的命都是阮家的。 离京前阮振裕特地跟他说过会照顾好他的家人,意思就是把他家人的命捏在了手里。 刚刚他瞪他那一眼就是提醒他,让他别忘了自己的爹娘弟弟。 但眼下阮振堂把他的家人带了过来,说明阮振裕已经插不上手了。 第65章 庆元隔着正屋到院门的这段距离看了家里人几眼,然后猛地转过头来,用力磕了几个头:「我说,我全都说!」 房门再次被关上,庆元将阮振裕当初勾结馨儿,刻意给赵坤透露阮氏的行踪和喜好,以及三个月前刘昌和来京,他指使刘昌和去凉州奸污阮芷曦,并派自己暗中跟随确保万无一失等等,全都交代了。 阮劭安听了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喃喃道:「难怪……难怪大哥那次对我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当初馨儿被发卖,牵连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事,阮劭东还莫名其妙地把阮劭安骂了一顿。 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自己家里一直让馨儿暗中盯着阮氏的行为惹恼了他,现在才知道…… 「原来都是因为你!」 瘫软在椅子上的人猛然站了起来,狠狠地踢了阮振裕几脚。 曹氏惊呼一声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阮振裕。 「老爷你别踢了,别踢了!阿裕也是为了咱们好啊!」 「为了咱们?他……」 「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阮劭安的话。 众人转头看去,见说话的竟然是刚才护着曹氏的阮芷嫆。 阮芷嫆从地上爬了起来,红着眼睛看向阮振裕,眼里竟带着几分恨意。 「引诱大姐与宣平侯世子来往,事败后又想让人奸污大姐……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走漏了风声,万一大姐的名声坏了会怎么样吗?」 「你想过,但你不在乎!」 「因为你是个男人!就算家里出了这样的人,你也可以随口说一句家门不幸就带过去了。可我呢?我怎么办!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有一个这样的姐姐还怎么嫁的出去?若是已经成了亲,那我又如何能在婆家抬得起头来?」 「你做那些事根本就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根本没想过别人,没想过我!」 她说到最后声嘶力竭,嗓子都喊劈了。 阮振堂在旁听着,眸光再次一暗。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个家里每个人想到的都是自己。 父亲恼怒是因为这件事牵连到了他,牵连到了阮家。妹妹恼怒是因为这影响了她的婚事,影响了她的名声。 他们没有一个人……想一想真正会受到伤害的大姐会怎么样。 这个家……骨子里就烂掉了。 阮芷嫆的话却还没说完,又猛然转向挡在阮振裕身前的曹氏。 「娘!在你眼里我根本就不重要,只有大哥他们才重要是不是?你为了他们,可以把我也舍掉是不是?就像你当初舍掉大姐一样!」 「不,不是!」 曹氏赶忙道。 「我也是为你好啊芷嫆!你大姐她……她这一年来太不听话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我们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了。她不仅不肯帮我们,还处处跟我们作对!端着她那顾家少夫人,国公府千金大小姐的架子,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早前还有人看在国公府的份上愿意跟咱们结亲,愿意娶你,可自打我被她赶出顾家大门,就再也没有人来提过亲了!我也急啊芷嫆!」 「她明明是咱们阮家的女儿,这些年却被国公府的权势迷了眼,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连带着国公府都跟咱们越来越疏远!」 「就那回……那回你大堂兄四堂兄回京受封,咱们一起去国公府吃饭。你大堂兄明面上送给你们的礼物是一样的,私下里却单独送了她一匣子夜明珠!」 「整整一匣子啊!那么亮……随便拿一颗都可以当传家宝。这样的好东西,他却只送了你大姐一个!你大姐也根本就没想着要分给你,一颗都没有!」 那些夜明珠后来时不时就浮现在曹氏眼前,盘旋在她脑海里,久久不去。 同样都是阮家的女儿,阮芷曦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她的女儿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这不公平,不公平! 「那你为何不怪我呢?」 许久未曾开口的阮振堂忽然说道。 「你为什么不怪我没能像大哥一样有本事,给妹妹弄一匣子夜明珠回来。你为什么不怪我没能让你们过上想过的日子,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曹氏支支吾吾:「你……咱们家又没有爵位没有兵权,怎么能跟国公府比?你大堂兄他要不是有国公府撑腰,又岂能有今日?」 「咱们家没有爵位和兵权,」阮振堂喃喃重复,「娘你还记得这些。那你怎么就不记得,不仅爵位和兵权是国公府的,那些夜明珠也是国公府的,是大哥的,他想给谁就给谁,这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根本就管不着!」 曹氏对夜明珠一事颇为执着,闻言也恼了。 第66章 「那你大姐呢?她是咱们自家人,是你妹妹的亲姐姐!她得了这么多,怎么就不想着分你妹妹一些?在她眼里到底是把国公府当家里人,还是把咱们阮家当家里人?」 阮振堂嗤笑一声,说不上是笑曹氏还是笑自己,又或者是这个可笑的家。 「娘你怪大姐没把咱们当家里人,那你又把大姐当成自家人了吗?倘若换做是我拿到一匣子夜明珠,只给了妹妹没给大姐,你会怪我吗?会怪妹妹吗?」 曹氏一怔,嘴角翕动,却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你不会,」阮振堂代她回答,「因为你只要求大姐把自己当成阮家人,可你心里却从来没有真的把她当成过阮家人。」 「你,还有你们,」他说着看向其他几人,「你们都一样。」 「我不是!」阮劭安赶忙撇清,「你大姐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会不把她当阮家人呢?我一直都把她当阮家人啊!」 阮振堂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爹既然这么说,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呢?」 既然说是亲生女儿,说是把她当家里人,那现在明显是阮振裕犯了错,要如何处置呢? 阮劭安张了张嘴,看看他又看看满脸是血的阮振裕,吞咽一声。 「振堂,你大姐既然是让你把这个姓刘的带回来的,那……那就是不想将这件事闹大对不对?」 「国公府那边现在还不知道吧?你大姐也没想告诉他们,是不是?」 如果国公府知道了,这会早就派人过来了,绝不会这么安静。 他怀疑守在外面的那些人只是听命跟随阮振堂回来办事的,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自然是把一切关起门来解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阮振堂看着他,想起离开顺河时顾君昊说的那些话,心说果然都被姐夫猜中了。 他闭了闭眼,道:「国公府现在的确还不知道,但我待会会亲自去告诉他们。」 「什么?」 阮劭安蚱蜢一样跳了起来,一巴掌就要打在他脸上:「你疯了!」 扬起的手却被年轻人抓住,有力的手掌如同铁钳,让他撤也撤不回来落也落不下去, 阮振堂就这么看着他,道:「确实是大姐让我回来的没错,但这件事姐夫也知道,刘昌和当着他的面供述了一切。你觉得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别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有谁会愿意有这样一个谋害自己亲姐姐的小舅子?」 「他让我转告您,等他回了京城,必会面见陛下,禀明一切,请陛下革除大哥的功名。届时……大哥便是白身了。」 顾君昊性格古板,眼里容不得沙子,他说会这么做,就必定会这么做,绝不会像阮氏一样心软。 到时候阮振裕的功名被革除,不仅会恢复白身,还会连带着文劭帝对阮家的印象都不好。 而且……顾君昊知道了,就等于国公府也知道了。是趁着他还没回京自己主动对国公府坦白,还是等他回来后让国公府从他口中知晓一切,这并不是个很难的选择。 躺在地上许久不敢开口的阮振裕听说要革除他的功名,当即爬了起来。 「凭什么!功名是我自己考取的!是我自己考的!」 「凭你禽兽不如,不配为官。」 阮振堂道。 阮振裕红着眼睛扑了过去,还未靠近就被一脚踹了回来。 踹他的人却不是阮振堂,而是阮劭安。 阮劭安咬牙,两眼通红,抬手指着他,声音发颤:「你……你这孽障!我辛辛苦苦养你十九年,十九年!」 阮家耗尽心血养出这么一个有功名傍身的儿子,眼下却说没就没了! 没了功名,还可能会因他做下的那些蠢事牵连全家,阮劭安便是再不舍,也只能舍了。 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里似乎带了刀,还未出口就已经让他喉中泛起腥甜。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不能把整个阮家都搭上去。 「从今日起,你……」 他顿了顿,对阮振裕道:「你不再是我儿子!阮家族谱不再有你的名字,你给我滚出京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话音落,阮振裕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曹氏大惊失色:「老爷!老爷!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把阿裕除族呢!他是你儿子啊!」 「滚!」 阮劭安用力推开她。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这贱妇!我好好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芷汐是他亲姐姐,若非你总是背后挑唆,他怎么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你亲眼撞见了他行事不仅不阻拦,还跟他合谋!是你把他害成这样的!你还想害死我们阮家!」 第67章 「即日起,你不再是阮家妇!我稍后便写一封休书,你收拾行李回曹家去吧!」 曹氏愣住了,就连阮振堂也愣住了。 他想过父亲会将阮振裕除族,但没想过他会把曹氏休了。 这件事说起来,曹氏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同谋,往小了说是知情不报。阮劭安若对她稍微还有点夫妻之情,都不会将她休弃,最多是把她关到家庙,让她后半生都与青灯古佛相伴。 但他选了最决绝的一条,把曹氏休了。 为了平息国公府和顾家的怒火,为了让阮家在这件事里受到的影响能将到最低,他不过犹豫一瞬,便将自己相伴多年的妻子和养育了十九年的儿子都舍弃了。 这的确是对阮家最好的做法,但也是最无情的做法。 阮振堂身上越发冰冷,从头到脚每一寸都是凉的。 曹氏两腿一软重新跌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阮芷嫆刚才虽然对她发了一通脾气,但并不希望她被休掉。 她向阮劭安的方向走了两步,哭道:「爹,您饶了娘这一次吧,别把她休了。我还没成亲呢,要是让人知道我有个被休弃的娘,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阮劭安却根本就不理会她,对阮振堂道:「让人进来把他们带走,记得堵上他们的嘴!」 这种时候他反倒不信任阮家自己的下人了,不想让他们跟曹氏或是阮振裕任何一个有接触,所以还是让阮振堂带来的人处置更合适。 阮振堂看着曹氏,许久没动,直到阮劭安再次催促,才动作僵硬地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让他眯了眯眼。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对前来听命的人道:「带下去吧。」 曹氏和阮振裕被双双赶出了家门,阮劭安为了以表决心,除了他们穿的那身衣裳,什么都不让他们带走。 还是阮振堂坚持让人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装了些碎银给他们,起码够曹氏回到娘家路上的开销。 两人被送走以后,阮劭安见阮振堂要出门,问道:「你去哪?」 阮振堂:「国公府。」 「我跟你一起去!」 阮劭安说着便跟了上来:「你大哥……不,阮振裕那畜生做出这种事,我跟你一起去给你伯父请罪!」 他是最不愿意把这件事闹大,最不愿为此得罪国公府的人。 但当他得知国公府早晚都会知道的时候,他也是断腕自保比谁都快,连亲生儿子都能立刻割舍的人。 若换做别的人别的事,阮振堂或许会觉得他头脑清醒,能看得清局势,但在这件事上,他的果决却让人心寒。 阮振堂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多说,只是径自走了出去。 阮劭安抬脚跟上,心想还好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与国公府和阮芷曦的关系都还不错。 阮振裕固然混蛋,但他相信看在阮振堂的份上,国公府和阮芷曦也不会太为难阮家。 毕竟他已经把两个罪魁祸首都处置了,而且处置的干干净净,那两人如今已不能算是阮家人了。 阮芷曦怎么说都是阮家的女儿,就算是为了让她有个娘家,国公府也不会揪着不放的。 阮劭安把这些在心里来来回回过了一遍,松了口气,到了国公府之后在阮劭东面前大肆将阮振裕叱骂了一番,哭的痛心疾首,直说自己对不起阮芷曦,让她受了委屈。 那模样看上去无比真诚,就好像刚才在阮家想将一切压下的人不是他似的。 阮振堂说清事情原委之后就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跪着,一动不动。 座上的阮劭东起初惊怒交加砸烂了一套茶具,听到后面却越发沉默了。 他如今已经年近五十了,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看出明显的老态了。但这么多年,他却依旧精神矍铄,让人几乎看不出他的年龄。 可此时此刻,这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却低垂着眼,肩背不像往常那般挺得笔直,手臂无力地搭在木椅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疲态,仿佛在这短短一瞬间就老了几岁似的。 阮劭东在阮劭安捶胸顿足的哭喊声中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阮劭安正哭着,闻言一噎,想再继续嚎几嗓子表达一下自己对阮芷曦的愧疚以及对阮振裕的痛恨,却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阮劭东的霉头,怕他待会听得不耐烦,真的恼了他。 正犹豫,身旁的阮振堂已经站了起来,哑声道:「伯父保重,别为这事气坏了身子。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阮家的错,不管您要怎么责罚我们我们都认,等您想好了派人去告诉我们一声就行,我跟爹在家等国公府的消息。」 阮劭东点了点头,阮振堂便躬身退了出去。 第68章 阮劭安见他走了,匆忙说了句「大哥保重」,快步跟了上去。 待出了国公府的门,又转过了一条巷子,他这才急声问阮振堂:「你刚刚最后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管国公府怎么责罚咱们都认?」 「我都已经将你娘和你大哥赶出家门了,这还不行吗?国公府难道还要惩处咱们?」 阮振堂从离开阮家就没跟他说话,此时也没说,仍旧闷着头一声不吭。 往常这样阮劭安早就恼了,必要将他大骂一顿,但想到刚才在阮家被他抓住胳膊动弹不得的情形,以及阮振裕这次做的畜生事,他就不大敢发火了。 虽说这次的事他毫不知情,完全是阮振裕和曹氏干的,但他这些年对阮氏也着实说不上好,还时常当着阮振裕和阮芷嫆的面教训她。要不是因为这个,阮振裕也不一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害自己的亲姐姐。 以前他教训阮氏也不怕她向国公府告状,觉得她性子软不敢。 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万一阮芷曦新仇旧恨,一起捅到国公府面前了呢? 阮劭安担心得多,顾虑也就多,发脾气都没什么底气了,只能自顾自地喃喃:「不至于吧,你大姐不是没上当吗?又没真的怎么样……」 话没说完,见一直不理他的阮振堂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凶狠,如方才看着阮振裕时一般。 阮劭安心里一哆嗦,又有些恼。 「你瞪我干什么!我是你爹!你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了?」 阮振堂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把脸转了过去,不再看他。 阮劭安虽不喜他这样,但眼下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了,他还指着他修复阮家与国公府及顾家之间的关系,便没再说他不爱听的,只道:「行了行了!你这几天勤往国公府走走,在你伯父伯母面前说说好话。你大哥没了,以后咱们阮家可就靠你了!」 阮振堂也不知听没听见,仍旧没理他,直到进了阮家大门都没吭声,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 国公府,阮劭东在阮振堂他们离开后许久才站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得太久,刚起身时没站稳,险些又跌回去,扶着木椅的扶手才堪堪撑住了身子。 他缓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后院,打发了房中下人,斟酌着将凉州的事告诉了林氏。 饶是如此,林氏听闻后仍是没能撑住,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房中仍旧没有下人,只有阮劭东坐在床边,察觉到她醒来收回了因为长时间发呆而木然的视线,握着她的手道:「醒了?」 林氏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些事,泪水登时涌了出来。 「我的汐儿……我的汐儿都遭了些什么罪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畜生!」 阮劭东拍了拍她的肩,轻轻安抚着,等她哭了一会才道:「我刚刚……想了一件事。」 林氏泪眼模糊,哽咽地看着他:「什么事?」 「我想……把汐儿过继过来。」 林氏愣了一下,旋即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你不是……不是一直都不愿意把她过继到咱们国公府吗?说是怕有朝一日……」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阮劭东点了点头,无意识地摩挲她的手背,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出声:「以前不过继她是想着给她留一条退路,既然现在这条路根本就不能算是路……那就没什么必要了。」 ☆☆☆ 凉州,管仓县,顾君昊将阮芷曦从车上扶了下来。 他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太好,直到见到阮芷曦,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唇边才总算露出些许笑意,虽然一下车阮芷曦就把手抽回去了。 「怎么回事?我听说消息断了?」 进屋后阮芷曦问道。 顾君昊嗯了一声,说起这个情绪就有些低落。 「你大哥留给我的斥候去探过了,在林子深处确实发现了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有明显像是校场一类的地方。若是猜得没错,晋王私兵之前就在那里。」 「但那些痕迹都是四五个月前的了,也就是说这些人十分谨慎,一听说朝廷要派钦差过来,立刻就转移了,说不定咱们还在京城没走,他们已经把这处地方废弃了。」 阮芷曦皱眉:「可他们又不知道钦差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么急着走?不会是……朝中有人走漏了风声吧?」 「应该不会,」顾君昊道,「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连朝中都没有过明路,只有陛下知道。除了他就只有你我以及明渊和大哥他们知道了,全都是信得过的人。就连这次随行而来的朝廷兵马,都不知道实际是来做什么的。」 第69章 「我猜那些人是过于谨慎,为了保险起见才换到别处的。」 他说着又有些自责:「说起来还是怪我,我当初应该再想个更合适一点的理由,就不会引起他们怀疑了。」 探访灾后民情虽然合理,但凉州确实并未出现大面积的民乱,赈灾也算及时,以往这种情况,朝廷并不一定会派钦差过来。 那些人可能就是觉得这点可疑,这才立刻撤离了。 「还有别的更合适的理由吗?」 阮芷曦道。 「你在京城做官做的好好的,从没犯过错,年年考评都是优,朝廷总不能莫名其妙把你外放到凉州吧?」 「跟探访灾后民情比起来,你忽然得罪了谁或是触怒了陛下被下派过来才更可疑啊」 「何况外放都有固定任职的地方,不像巡查的钦差能到处跑,也不能三天两头玩失踪,用这个理由让你来,也不方便你查私兵啊。」 所以不管怎么看,顾君昊想到的都已经回最好的理由了。 顾君昊听着她这一番话,心情陡然便好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这几句话就不自责了,而是他知道她这是在安慰他。 他笑了笑,道:「其实也不全都是坏事,那些人虽然消失了,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人数应该不多,最多几千或者一万人,不然那个校场容纳不下他们。而且人太多了他们转移起来很难不留下痕迹,不会像现在处理的这么干净。」 现在除了校场之类他们无法彻底抹消痕迹的东西,斥候几乎没在林子里发现任何关于他们挪去了哪里的痕迹。 他们只能根据这些痕迹知道曾有类似山贼或是私兵一类的人长期住在这里,别的无从得知。 但这从侧面说明,眼前情况跟顾君昊之前想的一样,晋王私兵应该刚开始组建。 正是因为刚开始,所以人少,所以他们才会这么谨慎,谨慎到草木皆兵的程度。 「还有,我们找到了一个可能跟那些私兵有关联的人,姓察。这两天我已经派人去打听这个人的消息,如果顺利的话,没准能从他嘴里知道点什么。」 阮芷曦点了点头,心里盼着这次的事能一切顺利,尽早结束。她想早一点回去,去国公府看看镇国公夫妇,免得他们为自己担心。 或许是老天爷听见她这个想法了,当天下午,被派出去的人就来回话了。 彼时阮芷曦与顾君昊待在一起,他也没有刻意让她回避,就这么当着她的面问了关于那姓察之人的详情。 下人道:「那姓察的是凉州有名的富商,叫察牧。属下查了好几日,只查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别的什么都没能查到。」 「倒不是说他跟晋王豢养私兵一事就没关系了,而是属下能接触到的人知道的都不多,那些真正的大事,怕是只有他自己和他身边亲近的下人知道。」 「但他平日警觉地很,但凡出门身边至少跟着十几个家丁护卫,很难不动声色地靠近。」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顾君昊相信国公府的这些人一定能够查清楚这个察牧的所有关系往来,但问题是他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 就算他是钦差,也不可能长年累月住在凉州,总是要回京城的,而且还不能回去的太晚,不然一样引人怀疑。 他要想查清这些,就得想办法用最短的时间撬开这个人的嘴。 下人见他皱眉不语,试探着说道:「大人,这个察牧……他十分好色。」 也就是说可以找人借此靠近他,只要近了身,就不怕没办法让他开口。 顾君昊一听,脸色却立刻沉了下来,下意识往阮芷曦身边靠了靠,想护着她似的。 阮芷曦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下人哪敢打她的主意,见顾君昊误会了,忙道:「大人别紧张,察牧他……是好男色。」 所以阮芷曦就是长的再美,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顾君昊松了口气,身子挪了回来,无意看到阮芷曦正盯着自己,还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顾君昊:「……你干吗这样看我?」 阮芷曦勾唇一笑:「我有一个主意。」 顾君昊:「……不,你没有。」 「你知道我刚才想说什么吗?」 下人已经退了出去,阮芷曦趴在桌上笑。 顾君昊撩了撩眼皮:「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话都没让她说出口。 这反应反而把阮芷曦逗笑了,趴桌上笑了半天。 顾君昊嗔她一眼,有些气闷,转而又想到什么,故意道:「你说的这个办法其实也不是不行。」 阮芷曦抬起头,做出一脸无辜状:「我说什么了?我没说啊。」 第70章 顾君昊:「……」 阮芷曦再次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看的顾君昊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他轻哼一声,绷着脸道:「你之前不是说阿卓长的好看,又年轻,会骑马会驯马,武艺高强射箭又准,哪哪都好吗?那我看这次让他去不错。」 阮芷曦怔了一下,仔细回想自己当初说过的话,越想越觉得好笑。 她当初不过随口夸了阿卓几句,顾君昊竟然一句不落的记下来了,可见当时醋劲儿多大,现在还能闻着酸味儿。 她笑道:「你这是公报私仇啊。」 顾君昊:「我跟他有什么仇?」 这话和阮芷曦刚才说的那句「我说什么了」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阮芷曦又笑了起来,想了想道:「确实,阿卓是挺合适的。他有工夫傍身,与察牧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制服他,不会真的被占什么便宜。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也能及时自保脱身,不会被抓住,的确比你合适很多。」 顾君昊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她还真听进去了,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又冒出酸不溜丢的一句:「你舍得?」 阮芷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便摇头:「我不舍得,那别让他去了。」 顾君昊:「……」 因为时间紧迫,一时又没有别的什么法子可以靠近察牧,最终他们还是决定用这个不大上的了台面的方法试一试,人选自然是阿卓。 顾君昊虽然一直克制着没表现出什么,但心底里还是有些他自己都觉得奇奇怪怪的欢喜。 他心想阮芷曦果然只是对阿卓的皮相有几分满意而已,根本谈不上喜欢,不然不会舍得他去做这种事。 虽然她一开始也曾想过让顾君昊去,但只是想想而已,很快就否定了,最后还是选了阿卓。可见在她心里,他比阿卓重要多了。 这明明是顾君昊早就知道的事,但当她做出决定的时候,他还是感到开心,即便明知她做出这种决定的原因更多是因为阿卓确实比他更合适。 阿卓是国公府的下人,对于主子交代的任务都会认真完成,绝不会拒绝,哪怕是让他利用自己的色相去引别人上钩。 只是他活了十几二十年,学习过各种技能,实在没学过怎么勾引别人。 毕竟他是个男人,需要用到美色的时候太少了,起码之前这小二十年里他没碰到过。 阮芷曦给这次的行动取了个名字叫「刺察」行动,并且十分有兴致地跟着帮了些忙。 所谓的帮忙就是亲自给阿卓挑了几身衣裳,又让人给他修了眉毛换了发冠,将阿卓从头到脚好好收拾了一番。 阿卓本就生的好看,只是平日里穿着朴素乍看上去不显眼而已。 这么一番拾掇下来,他看上去比之前更多了几分英气,但又不至于让人觉得打扮得太过分,压了身为主子的顾君昊的风头。 阮芷曦看着十分满意,让他原地转了两圈,然后点了点头:「非常好!」 阿卓从来没有这么打扮过,虽然阮芷曦挑的都是些贴合他身份的衣裳,认真说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但她眼光好,从发冠到衣裳甚至荷包这类配饰等等都挑的恰到好处,搭配起来赏心悦目,就连他自己照镜子都觉得确实比以前好看些。 「可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有些尴尬地道。 他不是不愿意,是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勾引别人。 阮芷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晃了晃手指。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像往常一样跟在大少爷身后,在察牧面前露几次面就好了。」 阿卓皱眉:「这就可以了?」 阮芷曦点头:「好色之人好的都是皮相,你如果符合他的审……」 她差点脱口而出审美,话到嘴边改了过来:「符合他的口味的话,他看一眼就会记住你,多看几次就会抓心挠肺想要得到。」 「你如果不符合他的口味,就算刻意迎合,他也很难看的入眼。」 尤其在他还有很多人可以选择,并不需要一个人来「凑合」解决自己的需求的时候。 察牧乃凉州巨贾,多金,而且人还长得不错,愿意跟他的人多得是,他院中相貌出挑的小厮也比比皆是,完全不需要找一个看不顺眼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这次的美男计基本是一锤子买卖,成就成了不成也就不成了,很快就能出结果。 阿卓听了有些担心:「那要是……他没看上我怎么办?」 「怎么会呢,」阮芷曦笑道,「除非是没长眼睛,不然你这样身材好相貌又出挑的十八岁少年,谁会不喜欢呢?」 十八岁啊,多好的年纪,正是身材和五官都长开,性格逐渐成熟,又还保留着少年的稚嫩感的时候。 第71章 这个年纪的貌美可人小狼狗,谁能不爱? 阿卓闻言腼腆地笑了笑,英气的面孔柔和几分,却并不显得违和,反而有几分天真的可爱,以及自然流露出的淳朴。 他只以为阮芷曦是宽慰自己,顾君昊却知道阮芷曦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她是真的觉得阿卓好看,而且人见人爱! 顾君昊听的脸都绿了,不再给阮芷曦说话的机会,三两句就把阿卓打发走了,不让他继续待在阮芷曦面前。 阮芷曦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自然不会当着下人的面多说什么,何况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本来也不过是出于欣赏的角度随便说说罢了。 但顾君昊却记在心上了,虽然没有像上次一样跟她发脾气,但在阿卓离开后却趁着阮芷曦不注意,偷偷去翻找了这次带来的衣裳,挑出一件第二天就换上了,还不忘配上了最合适的发冠和玉佩。 顾家家世不错,他自幼在衣食住行方面就不曾缺过什么,但因为家风和性格的缘故,他也从来没有刻意追求过什么,这还是难得认真打扮了自己一回。 阮芷曦早上起来正对着镜子贴花钿的时候,从镜面里看到了他,确实惊讶了一下,转头问道:「穿得这么好看作甚?」 顾君昊听她说「好看」,心中一喜。 谁知她紧跟着冒出一句:「换了去吧,回头察牧别看上你了。」 顾君昊:「……」 察牧今日要去管仓的福顺楼赴宴,过几日还会在自己的庄子上举办一场宴会,受邀的都是凉州或是其他地方数得上名号的商贾,像顾君昊这样刚来凉州的小药商,是不可能收到帖子的。 他们今日便要去福顺楼露个面,让察牧看到他们,如果察牧上钩的话,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宴会中给顾君昊发一张帖子,以期顾君昊带着阿卓一起赴宴。 进了察家的庄子,他想对小药商身边的下人做点什么很容易。 同样,小药商身边的下人想对他做点什么也很容易。 顾君昊今日出门的目的就是让察牧注意到阿卓,而不是注意到他自己,他自然是打扮的越低调越好。 但他一心想引起阮芷曦的注意,把这茬给忘了,刚换上衣裳就被泼了一头冷水。 可阮芷曦说的也没错,故而他虽然有些沮丧,但还是很快把衣服换了,打扮的非常普通,比平日还不起眼。 福顺楼位于管仓的东边,离顾君昊落脚的地方有些距离。 为了确保能见到察牧,事先已经有人守在察家门口,在他出门的时候就立刻给顾君昊传了信,让他带着阿卓过去。 察牧在二层最东头的雅间,顾君昊定了跟他隔着几间,靠楼梯的位置,这样察牧出来的时候必定会经过他门前。而阿卓就守在房门口,他一定能看到他。 事情进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当天察牧在走廊上果然多看了阿卓几眼,并悄悄留了个人在福顺楼外,等顾君昊带着阿卓出来之后一路跟着他们,直到他们回了落脚的小院才离开。 那下人以为自己隐蔽的很好,殊不知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守在暗处的国公府下人眼中。 翌日察牧甚至自己亲自出来了,在顾君昊与阿卓出门的时候暗中跟在他们身后,看了他们好一会才离开。 第三日,他又跟了他们大半天,等再回去后没过多久就给顾君昊送来了一张帖子,邀他到庄子上赴宴。 作为一个初来乍到处处碰壁的小药商,能跟察家这样的巨贾搭上关系,顾君昊当然不会拒绝,当即收下并表明一定会到。 「任务归任务,可别真让自己吃了什么亏。」 确定能进入察家的庄子之后阮芷曦叮嘱道。 「那察牧这么快就给了帖子,可见是个急色的,你当天饮食方面都注意些,尽量不要在察家吃任何东西。功夫再好也架不住别人给你下药,万一着了道就不好了。」 阿卓点头:「少夫人放心,我一定注意。」 顾君昊听不得阮芷曦关心别人,不等她再次开口便绷着脸道:「回去准备准备吧,宴会那日打扮的好看些。」 阿卓听了一愣:「……还要怎么好看?」 他平日在国公府,都是穿着下人的衣裳,偶尔出门也不过随便穿穿,根本不懂打扮,这几日还是阮芷曦给他打扮的。 他换上阮芷曦挑选的衣裳,自己看着也觉得挺好看,但要让他打扮的更好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阮芷曦轻笑:「不必,已经很好看了。」 顾君昊:「……」 阿卓离开后,阮芷曦忍不住笑道:「你老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孩子?他都十八了!」 「十八在我们那也就刚成年,没准高中还没毕业呢。」 第72章 「在我们这已经能结婚生子,孩子没准都满地跑了。」 顾君昊接了一句。 阮芷曦失笑:「我的意思是,在我眼里阿卓就是个孩子,我会因为他长的好看多看几眼,欣赏欣赏,但肯定不会对他动什么心思的,你别总对人家黑着脸。」 这几句话莫名地安慰到了顾君昊,他沉默片刻,问了一句:「那对我呢?会……」 有什么心思吗? 可他知道阮芷曦一定不会给他他想要的答案,问到一半就停下了。 果然,他不说,阮芷曦就当没听出他想说什么,找了个借口起身回内室了。 顾君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面,有些泄气,但过一会还是跟了进去,坐在阮芷曦身边看书。 这样又过了几日,察家的宴会如期举行。 帖子上邀请的是夫妻二人,但察家下人显然没想到顾君昊会真的带着妻子一起去,或者说没想到阮芷曦敢跟着。 因为她如今扮演的是一个容貌尽毁貌丑无盐的人,脸上疤痕交错,进出都要带着帷帽,这样的人一般是不大愿意参加这样的宴会,在人前露面的。 可她既然来了,手里还拿着帖子,下人也不好把人赶走,便还是将她迎了进去。 阮芷曦被带到了女眷所在的浮水亭南侧,进去后始终没有摘下帷帽,这奇怪的举动引起不少人注意。 但当众人得知她只是个小药商的妻子,而且容貌尽毁的时候,便都收回了视线,冷淡中透着几分嫌恶。 阮芷曦起初还上赶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来就装成备受冷落伤心失意的样子,躲到角落去了。 这样的「排斥」是她乐见其成的,如此她就可以随意在四处走动,不用跟那些女眷们一起。只要不跑得太远去男宾那边,就不会有人管她。 宴会过半的时候,阮芷曦在一条隐蔽的小径上溜达,一个小厮趁着周围无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说了句「一切顺利」,之后又疾影般迅速地离开了。 这小厮虽然穿着察家下人的衣裳,但其实是国公府的人。 顾君昊跟阮芷曦来赴宴不便带太多人进来,但暗中却混进来了几个。 这庄子比察家的宅院大多了,今日设宴又人多杂乱,比进察府容易得多。 下人说一切顺利,那就是说察牧已经动手,阿卓跟顾君昊已经分开了。 阮芷曦点了点头,坐在一处靠湖的凉亭里等待一切结束。 察家乃是凉州巨贾,名下的庄子也很多,这一处既然能拿来用作宴客,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最起码就景致来说,跟阮芷曦之前在戍源住的那处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阮芷曦一边坐在凉亭的椅子上喂鱼,一边跟听风闲聊,眼角余光无意看到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拱门一闪而过。 那身影一看便是个男人,但看穿着又不是下人,倒像是今日来的宾客。 可男宾明明是在庄子的另一头,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阮芷曦一瞬间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觉得或许是察家自己家里的什么人偶然路过,便又转头跟听风说起话来。 与此同时,阿卓在一处偏僻的屋子里换了身衣裳,然后走到门口推了推门。 果不其然,房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刚刚他跟顾君昊走在一起的时候,有察家的下人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他身上,随后赶忙道歉,说要带他换一身。 他跟顾君昊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没有阻拦,一个顺从地跟了过来。 阿卓见房门被锁上,装模作样地喊了几声,让人开门,说要去找自家少爷,外面自然没人理会。 按他们之前所想,过一会察牧应该就会来了。可是阿卓等了约莫一刻钟,始终没人来,倒是房门一直锁的死死的。 他隐约觉得不对,又等了一会,在里面用力砸门,却还是无人应,更无人来。 另一头,有人跟顾君昊说要给他引荐几个有名的药商。 这也是他们之前想到的,毕竟阿卓被带走了,而且一时半会回不来,察牧想要分散顾君昊的注意力,让他想不起这茬,就得给他找些别的事做。 而对于顾君昊现在的身份以及他如今面对的困境来说,没有什么比介绍大药商给他更有吸引力了。 顾君昊欣然前往,跟随察家的下人往药商所在的地方走去。 可是七拐八绕走了半天,也没见着什么药商,他忍不住皱眉问道:「还没到吗?」 下人笑道:「几位老爷正好今日要谈些生意,说让给找个清静些的地方,这不就跑到这边来了吗。」 说着指了指前面的院子:「您看,这就是了。」 顾君昊眉头微蹙,抬脚进入院中,带着满心的疑惑站在了门口,没有进去。 第73章 却不防身后的下人推了他一把,道:「沈少爷快请,老爷正等着您呢。」 顾君昊张嘴想问什么,还没问出口,一个声音就在背后响起:「沈公子。」 他转头一看,就看到了一张此刻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察牧。 这么一分神的工夫,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关上。 顾君昊心头一颤,猛然想起阮芷曦前几天说过的话:回头察牧别看上你了。 这个院子位置偏僻,房中还只有顾君昊与察牧二人。 若是为了自保,顾君昊理应立刻转身出去,或是大声呼救,尽可能吸引更多人过来。 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小药商,与察家家主一见面就跑,那也未免太奇怪了。 就算现在的情况看上去明显不对,他也该表现出疑惑多过惊惧才是。 顾君昊看了看察牧,又看了看身后的房门,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来,对察牧笑道:「察二爷,方才府上的下人说可以为我引荐几位药商。我还以为……以为是他们在这呢,没想到是您。」 察牧笑了笑,伸手做请,将他让至一把椅子上,自己也在旁坐了下来。 「刚才确实有几个经营药材的朋友在这里一起吃茶,谈了几笔生意,我碰巧也在,想起沈公子家里是开药铺的,而且最近好像碰上点难处,就想引荐引荐,看能不能帮到你。」 「谁知道弄巧成拙,他们误以为我也想在药材生意上分一杯羹,打着太极推诿了几句就散了。」 察家的生意很大,但很少涉及药材,他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但顾君昊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道了声谢:「有劳察二爷了。早听闻您是凉州商贾中有名的大善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我这等微末之流的忙也肯帮。」 察牧嗨了一声:「谁家的生意还不是一点一点做起来的呢?谁又没碰上过什么难处呢?大家都是一路人,就谈不上什么微末不微末,能帮的就多帮着点,保不齐如今不起眼的,几年十几年后就让人刮目相看了。现在结个善缘,也是给自己谋条后路吗。」 他说最后一句时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君昊一眼,言中的意思跟他表面所说的显然不同。 顾君昊心中嫌恶,面上却不能显露,只能垂眸做出一副恭顺听训的样子。 往常跟在他身边的是观湖他们,近几日为了引察牧上钩,他身边带的都是阿卓。 如今阿卓被支开了,就只有他自己,但他知道国公府的下人混进来了几个,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的动静,就算现在一时没能找到这里,用不了多久也一定能找过来的。 他只要拖到他们赶来,一切就还是能按计划进行。 察牧以为他听进去了,这才道:「凉州药商还有很多,今日这几个虽然没有应下,但来日我再找别人帮帮忙,想必定能助沈公子摆脱如今的困境的。」 恩威并施,倘若顾君昊真是个小药商,就算知道察牧在打什么主意,没准都会为了生意忍下来了。 可惜顾君昊不是,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察牧见他态度恭顺,试探着去摸他放在桌上的手,被顾君昊借着喝茶躲过去了。 他记得阮芷曦之前叮嘱阿卓时说过的话,这杯茶也没有真喝,不过是碰了碰嘴唇便放下了,之后将手放在了自己膝头。 察牧微微挑眉,倒也没有着急,顺势端起自己手边的茶杯,假装刚才的动作也只是要喝茶而已。 他慢悠悠地用杯盖撇了撇浮在面上的茶沫,道:「说起来……沈公子倒是与我之前见过的行商之人都不大一样呢。」 顾君昊还以为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放在膝头的手一紧,就听察牧继续道:「大多商人都像我一样,不管再怎么遮掩,也是一身的铜臭气,但沈公子看着……倒是书卷气更重些,让人一眼便想到谦谦君子,如兰如玉。」 这话就有些露骨了,顾君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还得忍着。 「我不过是在家多读过几本书而已,察二爷谬赞了。」 察牧摆了摆手:「沈公子不要自谦,我察某十五岁继承家业,见过的人数不胜数,自认做生意的本事不算好,但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像沈公子这般的人,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顾君昊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心说国公府的人怎么还没来? 他跟这个察牧根本无话可说,看着他的脸就觉得烦躁,尤其察牧为了避人耳目,没有让人开窗,眼下这房间门窗紧闭,有些闷热,房中不知名的熏香熏得他头疼。 头疼这两个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顾君昊面色一僵,顿时觉得不好。 他试着晃了晃脑袋,果然觉得一阵眩晕,胸口那烦躁闷滞的感觉也和平日大不相同。 第74章 他心下一慌,想站起来,猛然起身时腿脚却没能使上力,又跌坐回去。 顾君昊脸色顿时煞白,转头看向察牧。 「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说完又觉得不对,那茶他根本没喝,不过碰了碰嘴唇,就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也不可能这么厉害。 他的视线又转向香炉,喃喃道:「是熏香……」 可是也不对,如果是熏香的话,察牧也在房中,那他自己岂不是也中了这药。 察牧见他一脸茫然,笑道:「的确是熏香。不过这熏香也没有这么厉害,只是寻常香料中加了些助兴之物而已。但是……如果加上你先前在外面喝过的茶,那就不一样了。」 顾君昊今日是来赴宴的,不可能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而这些吃喝都是察家的下人准备的。 之前他们只以为阿卓需要注意这些,没想到察牧真正想下手的是他,他一时没有防备,竟然着了道。 顾君昊刚才还想着,就算国公府的下人赶不及,察牧想要对他做什么,他也不至于真就应付不了。 反正这房中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对付察牧一个他还是有信心的,只是房外的下人他就没办法了,只能绑了察牧威胁他们,但消息难免还是会传出去。 到时候察家的其他人闻讯赶来,闹出的动静只怕不小,传到晋王那些部下耳朵里的话不知会有什么影响。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自己动手的。 可眼下别说是对付察牧了,他要自保都难。 顾君昊咬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想趁着还清醒离开这里。 但察牧怎么可能让他走,起身拦在了他面前,道:「沈公子要去哪?」 顾君昊用力推开他:「滚!」 察牧被推得倒退两步,摇了摇头道:「这样难听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可就不好听了,你这张嘴,这个相貌这个气度,就该吟诗作画才对。」 说着再次凑上前来。 顾君昊想要逃脱却被抓住了胳膊,奋力挣扎起来。 察牧大抵是没想到他中了药力气还这么大,险些被他挣脱。 他待会还要出去应付宾客,没那么多时间耽搁,耐心告罄之后用力将顾君昊往回一拉。 顾君昊被拉扯着向后倒去,后腰狠狠撞在了桌角,疼的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 阮芷曦得知事情不对的时候距离阿卓被带走已经过了好一会了,她当时原本在花园一处角落里祸害察家种的那些花,闻言直接把一枝两指粗的花枝折断了。 「那他现在在哪?找着了吗?」 她急声问道。 下人摇头:「还没有,不过少夫人放心,已经全力去找了。察家的庄子虽然大,但察牧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只要有迹可循,很快就能找到。」 前几日顾君昊带着阿卓去福顺楼时候,察牧第一眼看到的分明是阿卓。 那时候顾君昊在福顺楼的雅间里关着门,他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是因为对阿卓有兴趣,才会派人暗中跟随,并在接下来的两天也偷偷跟了些时候,还很快送来了宴会的帖子。 阮芷曦他们因此一直以为察牧看上的是阿卓,没想到他在看到顾君昊之后竟改了主意…… 今日赴宴,国公府下人也主要是盯着阿卓那边,把顾君昊这里忽视了。 按理说他们如果盯紧了察牧,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察牧怕死得很,即便是宴饮,安排巡逻的家丁护院也很多,他们想混进来还算容易,要想一直跟着察牧而不被发现就有点难了。 所以当他们发觉察牧半晌没去阿卓那边,又发现顾君昊不见了的时候,就有点晚了。 「找!快找!他一个人应付不了!」 阮芷曦急道。 下人应诺,正要转身离去,又被阮芷曦一把抓住。 「就在附近……」 阮芷曦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说了一句,旋即肯定:「就在附近找!」 「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影从那边的拱门过去了,没看清脸,但肯定是个男人!」 「这边是女眷所在,外男进不来,察家自己的人按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随便靠近,除非……」 除非是有什么急事,或是见不得人的事。 察牧要对顾君昊下手,定会挑个僻静的地方,这个地方还得保证不会有宾客误入。 女眷这边人虽然也不少,但她们都不会随便往外走,而前面的人也不会靠近这里,说起来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下人领命,立刻在周围寻找起来。 阮芷曦因身份低微受人排斥,没有人理会,反而自由许多,当即跟了上去。 第75章 如她所料,察牧果然就在附近,国公府的人一看守在院门口的察家下人,就知道他一定在里面。 他在这里,那顾君昊八成也在。 守门的人见有人靠近,皱眉上前:「你……」 话音才出口,就被人一记手刀直接劈在了脖子上,身子一软向旁边倒去。 劈晕他的国公府下人将他推开,正要往里走,却有人先他一步风一般地掠了进去,带着白纱的帷帽随之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阮芷曦推开房门时,就见察牧抓着顾君昊的胳膊想把他按倒在桌边,而顾君昊正用力挣扎着。 察牧听到房门处传来的响动,猛然回头:「谁?」 阮芷曦在他转头的同时就已经冲了过来,薅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用力往桌上一掼,拔出自己头上的簪子,狠狠刺进他的后肩:「闰土!」 阮芷曦没学过什么格斗技巧,但她小时候因为爹不疼娘不爱,没人护着她更没人给她撑腰,所以经常被人欺负。 她在还手的过程中学会了打野架,掌握的精髓之一就是抓头发,只不过上了高中之后就有伯父伯母护着她了,所以她再也没用过。 不成想这技巧多年也没荒废,今日一进门下意识抓着察牧的头发就往桌上狠狠砸了下去。 桌子结实,倒是没裂,察牧的脑袋差点被开了瓢。 他眼前一黑,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这闷哼尚未结束,肩头就传来一阵刺痛,于是闷哼变成了杀猪般的嚎叫。 跟进来的国公府下人忙将察牧接了过去,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迟一步赶来的听风则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房门,心有余悸地看着房中情形,剧烈地喘息着。 阮芷曦刚才跑得太快了,她没跟上,在后面看到她不管不顾地冲进院子,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万一这里不止院门口那一个下人,万一院子里或是房中还有什么人,那可怎么办? 听风喘了两口,抬脚走进去,正想跟阮芷曦说什么,却见顾君昊忽然将她抱进了怀中。 她脚步一顿,便站在原地没有继续上前。 阮芷曦还以为顾君昊是被吓着了,抬手拍了怕他的背:「没事没事,他已经……」 话没说完,忽然被顾君昊吻住了唇。 顾君昊为人克制,万不会在下人面前做出这等举动,哪怕是私下里,他也只主动吻过她一次而已,事后还为自己的冲动道了歉,保证今后绝不会再犯,一定会等到她愿意。 在眼下这般情况做出这种举动显然不合常理,阮芷曦愣了一下,待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之后勃然大怒,推开顾君昊走到察牧跟前,一脚踹在了他身上:「王八蛋!」 察牧被踹的往后一仰,却又因为国公府的人在后面牢牢抓着他,被挡住了没倒下去,只晃了一下就又被迫跪直了身子。 阮芷曦抓着他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提了起来:「解药呢?」 刚才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察牧这会脑子还是懵的,被阮芷曦扯着头发砸的那一下造成的眩晕感尚在,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阮芷曦见他不说话,又是一巴掌狠狠煽在了他脸上。 「我问你解药呢!」 察牧脸上火辣辣的疼,脑袋和肩膀也疼,舌头发木。但他大概知道自己如果不说话只会被揍得更惨,于是硬挤出一分清明道:「没……没有,府上没准备。」 这是他自己的庄子,他看上的又只是个小药商,志在必得,根本没想过要准备什么解药。 这话出口阮芷曦便再次扬起了手,察牧也知道这话欠打,赶忙道:「但城里有大夫,这不是什么难解的药,随便请个大夫就能解!或者……或者找个女人也行,你们若是不方便,我府上有很多丫鬟……」 「丫你个头!」 阮芷曦甩手又是一巴掌。 顾君昊喘得厉害,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可身上就好像有无数蚂蚁爬过似的,痒得厉害。 他半趴下去,将脑袋往桌上重重地磕了两下,这动静把阮芷曦吓了一跳,忙走了过来。 「仲桓……」 「别碰我!」 顾君昊咬牙道。 他不想再像刚才那样失态,轻薄了阮芷曦,可他真的好难受,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热的想要脱了身上所有的衣裳。 他甚至已经下意识抬手去扯自己的衣襟,只是碰到那片衣料的时候又回过神来,死死攥住了。 察家的这处庄子离管仓不算太远,但来回也要大半个时辰,照顾君昊现在这个样子,不管是请大夫过来还是直接带他过去,都得把他先绑上才行,这期间不知要遭多大的罪。 第76章 至于找个丫鬟…… 察家的人肯定不行,顾家的人阮芷曦这次也只带了听风,同样不行。 何况就算可以,顾君昊也肯定不愿意,阮芷曦如果真的这么安排了,等他清醒之后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而且……阮芷曦自己也同样不愿意。 她以前明明不在意这些,还不止一次跟顾君昊说过如果他有看的入眼的人可以纳为妾室,给他生个孩子传宗接代。 可现在她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想。 她不愿意顾君昊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不管是纳妾,还是收通房,亦或只是因现在这种情况找个丫鬟行房。 顾君昊的喘息声越发急促,身上不断渗出的汗打湿了贴身的衣裳,黏腻感让他更加难受。 他忽而一把抓住了阮芷曦的手腕,将她再次带入怀中,将要吻上她时却停了一下,继而闷哼一声偏过了头,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喃喃地唤着:「小西,小西……」 阮芷曦能感觉到他在发抖,那是极力克制之下肌肉过度用力造成的抖动。他在跟身体里的药性较劲,在极力忍耐挣扎着,想要压制被药物强行勾起的冲动。 阮芷曦指尖微动,终是再次抬手,抚上他的后背,同时转头看了听风一眼。 听风会意,当即对那国公府的下人点了点头,两人带着察牧一起出去了,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顾君昊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身将阮芷曦抵在了桌边,潮热的吻迫不及待地落了下来,两手急不可耐地去拉扯她的衣裳。 春衫料子轻薄,转眼就被扯开大半。 阮芷曦受过伤的肩膀露了出来,那颇为丑陋的疤痕在顾君昊眼中却像是什么稀世美玉,让他在看到的瞬间愣了一下,旋即呼吸更加粗重,弃了她的唇吻在这处,身子也跟她贴得越发紧密。 阮芷曦因他的动作被迫后仰,为了撑住身子下意识扶了一下桌子,结果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杯盏,茶水洒了出来,茶杯也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顾君昊此时顾不得这些,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就收回来继续与她亲近,亲吻中却又想起什么,停了下来,再次往她手上看去。 果然,在她右手虎口的位置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正往外渗血, 刚才那杯子是掉到地上才碎的,这伤口不是茶杯造成的,是她用发簪刺察牧的时候被簪子划伤的。 那簪子一头尖细,另一头打成了几朵梅花的样式,用力时梅花花瓣划破虎口,留下了伤。 顾君昊看着那渗血的伤痕,又看了看闭着眼睛眉头微蹙的阮芷曦,半晌未动。 那伤口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提醒他阮芷曦之所以容忍他现在所作的一切,是因为他中了药,是形势所迫。 她或许真的出于几分真心才愿意接受他,但此时此刻,这愿意更多的是指愿意帮他解除身上的药性,而不是喜欢…… 阮芷曦见他忽然没了动作,不解地睁开了眼,就看见他正在咫尺之间的距离看着自己,眼中分明翻滚着浓烈的情欲,却强自克制着,额头青筋因此凸起,两颊也因为紧咬牙关而微微颤抖。 在她睁眼的一瞬,他又靠近了些,似乎还想吻她,最终却还是在她唇边停了下来,不仅没再继续,还颤抖着合上了她的衣襟。 阮芷曦微怔,旋即握住他的手:「仲桓,我愿意。」 她轻声道,因为距离极近,呼吸几乎和他纠缠在一起,说完一遍似是怕他不信,喃喃着又重复一遍:「我愿意的。」 顾君昊本就勉强的克制瞬间土崩瓦解,炙热的吻再次落下,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一手探到她衣襟上想将刚刚合上的衣服再扯开。 他想着不管她是因为什么才愿意,只要愿意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原因有什么重要的?反正她答应了,他现在只要伸手就能得到她,伸手就能得到…… 可衣襟才刚敞开一道缝隙,顾君昊就猛然又松开了手,转身便向外跑去,因为跑得太过匆忙,腿脚又有些使不上力,踉跄着撞在了门上。 「仲桓!」 阮芷曦惊呼一声跟了过去。 顾君昊却生怕被她追上似的,不等站稳就拉开门跑向院中。 这院子虽然偏僻,但院中该有的景致都有,东西两侧各有两个大缸养了几尾鱼,水面上还浮着几朵荷花。 顾君昊跑到缸边,用尽全力翻了进去,噗通一声沉入缸底,水面瞬时没过头顶,一阵水浪从缸里涌了出来。 阮芷曦站在房门口,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许久未动,直到顾君昊憋不住气从水中露头,才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模糊,像隔着一层水雾。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妻休不得》卷一 作者:无霜 02、《福妻休不得》卷二 作者:无霜 03、《福妻休不得》卷三 作者:无霜 04、《福妻休不得》卷四 作者:无霜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