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良妻》 第一章 【第一章】 严冬方过,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几片嫩嫩绿叶,奶白色的花蕾点缀其间,在仍带着微薄寒意的春风里颤颤巍巍。 莫封骁的脚步走过长廊,视线却定在那植在廊外、不小心生进廊里的杏枝之上。 听闻乔家夫人爱杏,乔老爷便在府里植满杏,依眼前状况看来,的确如此。 深园里有一大片杏林,风一吹,繁花晃曳,怕是会关不住满园春色吧? 这想法才掠过,他的思绪便被深院中传来的吵杂声吸引,循声望去,只见深院中一群奴仆围在一棵刚抽新芽的老杏树下,不知嚷着什么。 还没瞧清,在一旁领行的乔府总管暗抑着心里的忐忑,恭声唤道:「莫公子,这边请。」 莫府有两人是乔府上下怠慢不得的贵客,一位是莫府太奶奶,一位便是这位莫公子莫封骁,亦是自家小姐未来的夫君。 说起莫府,可是京城响当当的人家,做的是文人生意,开设的「润宝坊」里卖的文房四宝货源,皆来自各地的上品,加以皇帝亲题墨宝御赐匾额,成了骚人墨客、朝中大臣采办文房四宝之处,也是入京赴考书生才子必临之处。 除了京城本铺,大江南北各地也设有分铺行号,每年年终岁时汇整的帐目数量惊人。 乔府做的是水路货运生意,名下曾有上百艘载货大船,可惜一次遇上风灾,损失了船及货物后元气大伤,经营了三代的生意逐渐没落。 莫公子与小姐的婚约是由两家太爷订下的,虽然乔府不如以往风光,却未见莫府有取消婚约的打算。 几个时辰前,莫府太奶奶才过府作客,这会儿连莫公子都过来了,莫不是要谈亲事? 总管暗暗揣想,却又急得冒冷汗。 不知道莫公子会在这时候出现,他家小姐正在园子里「忙」着,若让人瞧见小姐那模样……唉唉,似乎不太好。 总管暗暗敛住思绪。此时最要紧是将莫公子领进厅,别让小姐吓坏了未来的夫君哪! 未料这念头才闪过,园里忽地又传来一声惊叫—— 「啊、啊啊——小姐,您别动、您别动,我让春蝉去拿木梯、秋雁拿长竿,您别动啊!」 一心悬在眼前的纸鸢上头,攀在树上的人儿努力伸出手,盯着自己就快碰着纸鸢边的嫩指,痛苦地嚷嚷:「彩、彩荷你别嚷,我、我就快、快>陕勾、勾着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主子离那卡在枝桠间的纸鸢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啊! 「我的好小姐,您别逞强啊!」站在杏树下的丫头急得快哭了。 分神瞥了声音哽咽的丫头一眼,乔沁禾出声安抚。「彩荷乖,没事,我行的,你要对我有信心,别哭喔!」 话一落下,大姑娘继续为那咫尺之距努力着。 发现总管惊慌地顿住脚步,莫封骁跟着再次停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挑了挑浓眉。 那杏树上,碍眼地伏了一坨有粉有绿的布料。 那不是花、不是叶,垂下的衫袖被春风吹得忽上忽下地摆荡,反倒似染布坊里初绞色的彩布,正悬晾着风干。 彩布衬着澄透的蓝天,颜色赏心悦目,但听丫头们的嚷嚷,莫封骁定睛再瞧才明白,树间那坨布料,应该…… 是乔家千金。 挑起浓俊的眉,莫封骁诧异不已。这位小姐居然野到爬树?! 惊愕尚不及消化,一声尖锐的尖叫再次冲入耳膜—— 「勾、勾着了啊!啊——」 那兴奋的嗓音尚未诉尽,莫封骁便瞧见她一手抓着纸鸢,身子直往树下坠。 姑娘的春衫、未梳成髻的墨发随风飘散,那身影彷佛随风坠落的花瓣,让莫封骁的心无由地悸动了起来。 「小姐、小姐——」 彩荷见状,急急唤了几个丫头,拿出早备好的厚棉被摊开,一人抓着厚被一角,朝着主子坠下之处拉开。 大张的被瞬间形成一处安全空间,但人一坠下,四个丫头却因受不住下坠的力道,瞬间倒得歪七扭八。 「唉呀!不好!」 见这状况,总管忘了身边的贵客,赶忙翻过长廊护栏,急急朝着园里而去。 莫封骁静静杵在原地,看着园子里慌乱的情景。 突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那被护在厚被中的人儿在众人的簇拥下站了起来。 「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 任丫头们围在身边紧张地喳呼,她拿起纸鸢,视线不经意瞥向那杵在长廊间的身影。 莫封骁的视线与她交会,映入眼底的脸容白嫩净雅,教他莫名地心颤。 太奶奶常说乔家小姐长得好,是比花还娇美的人儿。 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那张嫩白脸容上是两道如柳孅眉,鼻梁秀挺,杏眸水灿如星,如同花瓣般的唇丰润娇嫩,仅是唇角轻扬,笑颜宛如娇花初绽,美得让人无法移视。 「久叔,那是谁啊?」敛住笑,乔沁禾好奇地问。 闻言,总管循着主子的视线望去,发出一声惊呼,赶忙奔回贵客身边。 不知总管为何急成那样,乔沁禾好奇地想趋近,却听见奶娘微绷的嗓由另一端传来。 心一提,乔沁禾连忙躲到四大丫头身边,道:「彩荷、春禅、秋雁、翡翠,快、快掩护我!」 奶娘四处寻不着她,又见她未梳髻、散着一头发,要是被逮个正着,铁定又要叨念一顿。 「小姐,不行啊!云婶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起来似乎、似乎很生气……」彩荷挡在主子身前,话说得结结巴巴。 「你们别说瞧见我了,知不知道?」 乔沁禾开口警告,拎起裙摆、矮着身子,偷偷地、迅速地在杏林间移动。 总管远远看着主子有失闺秀仪态的行径,错愕得瞪大眼。 这、这……主子是存心让未来夫君留下不好的印象吗?怎么他愈是要避开,主子却愈是要展现「不同」的一面? 不知总管在心中哀哀叫苦,莫封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视线却定在乔家千金身上。 只见她以颇不雅的姿势远离杏林后,迅速跑开,一头未受束缚的青丝与彩衣随风飘舞,竟为黯淡的杏林添了抹旖旎春色。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淡香,也不知是早开的杏花,或是她身上的味道……让他很难不对她留下深刻印象。 只是……像这样一个性子未定、养在闺阁的姑娘,真的撑得起莫家那遍布大江南北的文人生意吗? 莫封骁皱眉沉思,再次怀疑太奶奶的决定。 乔沁禾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才出了杏林便被奶娘逮个正着,押回闺阁梳头换衣。 「瞧你这野性子,还像个姑娘家吗?」 云婶看着她长大,一个水润润的美人儿愈渐出落得标致,性子却越来越活泼好动,她不由得边替主子梳头边叹息。 乔沁禾刻意放软语调,甜甜地开口。「奶娘,人家就只是……舒舒气嘛!」 乔府上下皆知,杏林是爹爹为了悼念已逝的娘所辟建,对每一棵杏树格外宝贝,像她这种让纸鸢卡在树上的事,是万万不能让云婶知道,否则绝对会被叨念得耳朵长茧。 第二章 即便她天天听训听惯了,心里虽受教,偏偏管不住,非得要做些一般姑娘家不会做的事才快活,她自个儿也挺无奈的。 听主子讨饶意味甚浓,云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就舒舒气?敢情小姐是长了翅膀,才会舒气舒到杏树上头去了?」 姣好的脸容一僵,乔沁禾心虚地嘟囔。「唔……就……不小心嘛!」 「你啊!鬼灵精怪,一离开我眼前就添乱,若是夫人还在,铁定要怪罪我没好好看顾你、教好你规矩。」 乔沁禾悄悄吐了舌,一边陪笑脸说:「奶娘,您就别念了成吗?您不是说太奶奶在厅里,要我赶紧过去吗?晚些再听您训,好吗?」 奶娘训她的功夫一流,绝对有办法花几个时辰数落她一日由晨起到睡前的不合宜事有几件,若任奶娘这么训下去,她什么人都不用见了。 「你啊——」 「是!我听懂了,受教了,以后爬树的事就交给彩荷、春蝉、秋雁、翡翠去做。」 可怜的丫头,不是她这个做主子的爱支使人,为了让云婶歇歇口,她只能搬出她们当挡箭牌。 云婶不解地皱了皱眉。「没事让那四个丫头爬树做啥?」 「纸鸢……」险些脱口说出实情,她急忙改口,问:「奶娘,你说我是换上紫色衫裙好呢?还是杏黄色比较好呢?」 「穿海棠红那套。那颜色的衣衫最能衬出小姐的肤色,小姐的气色瞧起来会更好。」 乔家小姐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娃儿,自然希望她在外人展现的是知书达礼、才貌双全的一面。 尤其……等会儿见到的不只是莫太夫人,还有未来的夫君啊! 替主子梳好发髻,她立即转身自红木矮柜中取出那套海棠红衫裙。 不知奶娘心里的打算,乔沁禾爽快地颔首。 她和一般闺女又有一点不同的是,她向来不太介意该穿什么衣衫、梳什么发髻,薄粉胭脂也不用,只求舒心就好,「女为悦已者容」这话压根儿与她无关。 任奶娘将她打理得漂漂亮亮后,乔沁禾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摆脱奶娘。 见那纤影走得比飞的还快,云嫂忍不住出声提醒。「步子放慢些,别总是莽莽撞撞的。」 「是,知道了。」 乔沁禾受教地应声,勉为其难地缓下脚步,踽行在长廊上,心思因为又要见着莫太奶奶,瞬间沉静了许多。 自从家里没落后,往来的人不多,府里也不若以往热络,但这莫府的太奶奶却是每十天便会来府里一趟。 爹说,她已经许了人家,将来是要嫁进莫府成为当家主母。 莫太奶奶跟着莫太爷大半辈子,商业上的记帐算数是顶尖的,一个月里总会挑上几日过府替她授课,为的就是让她日后能尽快辅助丈夫。 说是授课,其实说起来更像是训练,一开始她是抗拒的,但爹说莫府太爷对乔家有如再造恩人,她与莫公子这门亲事等同还恩。 她约略知晓上一辈的恩情牵扯,但拿自己的终身还恩,心里说不怨其实是假的。 偏偏莫太奶奶是个慈蔼又明理的老人家,耐性极好,待她也极好,几次来往之后,她已经把莫太奶奶当成自家奶奶看待。 夫家该学、该记的生意买卖种类繁杂,可难懂的记帐算数,她已在极短的时间里学会了,因此莫太奶奶常夸她 聪明,脑筋够清楚,只是有时她心里仍有疑惑,总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扛起家业的本事…… 在她的思绪幽幽转转之际,乔沁禾的脚步也定在接待宾客的厅堂前。 莫太奶奶一瞧见她,立即招手唤了唤。「沁儿,太奶奶可盼着你了,快进来、快进来。」 虽每隔一段时日就能见到这丫头,但她一见着乔沁禾就欢喜,脸上净是掩不住的笑意。 乔沁禾进了厅,见着爹亲与莫太奶奶,福身请安。「爹爹安好、太奶奶安好……」悬在嘴边的话,因她瞟见厅里另一张生面孔而顿了。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挺拔,一张俊脸明朗英挺,浓眉如剑、俊鼻挺直,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如黑夜般的眸幽黑深邃,彷佛瞧不见底似的…… 唔……刚刚她在园子里瞥见的人是他吗? 莫太奶奶笑呵呵道:「沁儿,这是封骁,你未来夫君。」 未、未来夫君?!乔沁禾看着那表情淡然的男子,倒抽了口气。 自从莫太奶奶决定到府里为她授课后,她便不时听到关于自己未来夫君的种种,说他无论外貌、人品皆是人中之龙。 她以为关于他的好,是莫太奶奶爱护孙子的片面之词,甚至单纯地认为,离嫁进莫府还有几年光景,也没必要早早揣想他的一切,扰了此时的快乐。 因此,关于他的事她总是过耳就忘,万万没想到今日便会见到他…… 他的模样比她以为的还要好,若脸色没绷得那么紧,薄唇别抿得那么直,他应该更是好看。 只是……倘若他真是方才她在园里瞧见的那个人……那她完全不似大家闺秀的行径,不就让他给瞧尽了吗? 「小姐有礼。」莫封骁起身,朝她揖了揖身。 他的未来娘子似乎与方才在杏林里的姑娘很不一样。 在杏林时,她笑得灿烂、墨发未束,行为自然放纵,完全不像个闺女,但才多久,她彷佛变了个人,不只打扮合宜,声嗓柔软,连那如娇花初绽的笑颜也转为柔笑,看起来就是个气质娴雅、性情温婉的千金小姐…… 为何? 莫怪城里的人把乔、莫两家的亲事当茶余饭后的话题,说乔府巴着莫府这门亲不放,为的就是借有财有力的亲家搏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由乔家千金人前人后的表现,他竟有些相信这些议论了。 这是一场对乔家极为有利的亲事……一思及此,莫封骁的脸色沉凝了几分。 「公子有礼。」 乔沁禾福了福身后偷偷觑了他一眼,意外发现他冷峻的脸似乎黯了些,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闪着她辨不清的冷光。 他在生气吗?为何生气? 「是时候该回府了,沁儿,你和骁儿陪太奶奶走段路吧!」 这是莫太奶奶心里打的如意算盘。 自从儿子与媳妇在多年前遇劫身亡后,孙儿当时惊吓过度,竟卧榻一年不起,脾性也越发冷淡。 之后,在城里「一气门」门主的协助下,孙儿才渐渐能下榻,她因此将孙儿送至「一气门」习武强身,却料不着他居然练出心得,作出不愿继承家业的决定。 至今,他的决心未变,「一气门」门主更是有意将门主之位传给他,为了这事,莫太奶奶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让小两口快快成亲,让乔沁禾想办法将他的心给拢回家里。 「沁儿,替爹陪你太奶奶走段路。」 乔老爷扬声,看着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的未来女婿,心里与莫太夫人有着相同的期许。 乔家的事业虽是没落,但凭着几十艘载货大船送货也已能养活一大宅子的人,加上无子继承事业,人渐年迈,他已无当年拓展事业、伸展鸿鹄大志的野心。 第三章 唯一只盼女儿圆了长辈们的心愿,能有个好归宿。 「是。」乔沁禾温驯地应了声,一手搀挽着莫太夫人的手步出厅堂。 还好,有莫太夫人隔在她和他之间,她心里便没那么忐忑不自在。 莫封骁默默的站在另一侧,其实有些无奈。 一大清早,莫家总管便来口讯,要他过府接莫太夫人回府。 当时他就纳闷,太奶奶出门以轿代步,为何要他走这一趟? 在乔府小坐了片刻,他大抵猜出太奶奶的用意,就是要让他和乔沁禾见上一面吧? 可他不懂的是,就算他与这娇滴滴的乔家千金见上一面又如何?太奶奶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脑中思绪纷乱,他不断听到身边两个女人有说有笑地聊着。 不难发现太奶奶是打从心底喜欢乔沁禾,在莫府,太奶奶十分严谨,有着令人敬重的威仪,莫府上下、太姨娘及庶出的叔叔婶婶,没有人不怕她。 但是有乔沁禾在身边,太奶奶的严谨神态不再,温和亲近的笑意不断,看起来就像一般人家的奶奶,而不是执掌莫家百年家业的当家主母。 莫封骁暗暗打量着乔沁禾,充满疑惑。她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如此讨太奶奶欢心? 蓦地,莫太夫人的脚步一顿,视线定在长廊外的杏树,满是感慨地开口。「骁儿,你说太奶奶等得到杏花开吗? 听出老人家略带惆怅的口吻,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太奶奶!」 这极具默契的一唤,让两人不禁望向对方,彼此的视线就这样地交会。 乔沁禾毕竟是女儿家,被他这么定定地一瞧,无法抑制地羞红了粉颊,垂眸不敢看他。 莫封骁因为她粉颊染霞的娇怯模样,心跳无由地加快了许多,极不自在地别开眼。 莫太夫人佯装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杏林,也不点破,只是暗暗在心中窃笑。 或许莫家先祖有知,早定了乔沁禾来当她的孙媳妇,为她度过莫家有子却无人可托继家业的难关吧…… 「一夜春风至,说不准过两天就能见到杏花开了,对吧?沁儿。」莫太夫人侧过脸笑问。 想象着眼前那片茂密的杏花林,片片花瓣无声无息地随风飘舞的美景,乔沁禾因为身边男子而悸动的心绪渐渐平息。 「嗯,等杏花开满枝头,沁儿再差人通知太奶奶过来赏杏。」 「好,待杏花全开,你们俩再陪太奶奶一起看杏花,好吗?」 「好。」莫封骁颔首,没敢违逆。 【第二章】 转眼春末,杏花落尽,莫太夫人却在夏季将至的第一场雨后染了风寒,一病不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莫太夫人卧病在榻足足一个月,唯一挂记的,便是乔府那个甚得她心、尚未过门的孙媳妇。 她明白,关于莫府的状况该趁早同乔沁禾说,万一不幸她真去了,将来进门后,没她这个太夫人当倚靠,她也好有个准备。 乔沁禾一收到莫太夫人的口讯,做了几样开胃好入口的点心,赶紧让人备了轿,送她到莫府。 坐落在京城东大街的莫府为三进院落,是典型的北方宅院,第一进院落为占地有十间店铺宽的「润宝坊」,第二进院洛是储货房、下人房、记账房,各院间有一铺者青石板的宽敞庭院相隔,纵深相连的长廊连接各处,院墙间以月洞相通,雅致幽静的里院落才是主人居所。 走过无数个长廊、穿过好几个月洞后,乔沁禾因为扑鼻而来的一股药味暗暗拧眉,心头有些不安。 在莫太夫人初染上风寒时,她便想来探望,但老人家说不碍事,却足足病了一个月,实在让她无法不忧心。 甫进屋,莫太夫人已让丫头搀扶着半倚在床边,咧着苍白的唇对她笑着招手。「好沁儿,你可让太奶奶想死了。」 加快脚步来到榻边,乔沁禾握住莫太夫人的手道:「沁儿早想来看您,是您老人家不给看,存心让人担心。」 知道莫太夫人疼她,她在老人家面前,是完全的小女儿姿态。 知晓她是真正关心自己,莫太夫人拍抚她的手,安慰道:「不过是受了点风寒,不用紧张。」 「太奶奶还是得好生休养——」 不待她说完,莫太夫人语重心长地道:「这莫家重担,太奶奶怕是没法儿再扛了。」 「太奶奶,您在胡说什么?」 「沁儿,其实太奶奶今儿个有些关于莫家的事想对你说,虽然你还没和骁儿成亲,但……还是早些让你知道比较好。」 自早逝的儿子手上接掌莫府家业已有几十个年头,她的年事渐高,体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能早日看孙儿成亲、交出重担,一直是她的心愿…… 「太奶奶想和沁儿说什么?」 「骁儿他……没想过要担这个家。」 「什么意思?」 「骁儿的心一直搁在『一气门』,对家业原本就不上心,有一回被我惹怒了,他便说要我放手。」 「一气门」是京城出名的习气武馆,是根据一气拳法配合身体的内气运行,达到调气治病养劲的功效。 进门习气之人上自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因此门中教拳气师无论在江湖上或官场上,皆有一定地位。 她听说过莫封骁曾因目赌爹娘遇劫后受创,是莫太夫人将他送进「一气门」习武,只是……她不懂,莫封骁所谓的放手,意思是什么? 「太奶奶,沁儿不懂。」 「早些,我听闻门主有意将第八代门主之位传给骁儿。」莫太夫人开口,幽幽语气中透着无奈。「不知是否练气也跟着练养了心性,万物已不挂于心,他说莫家这百年家业,谁想扛就给谁,豁达洒脱得很。」 这些话给乔沁禾带来不小的震撼。 她知晓自个儿嫁进莫家是要扛起这百年家业,但没想到是「一个人」扛起。 察觉她的神色,莫太夫人苦涩地牵动了嘴角,不安地问:「沁儿啊……若是知道了这事,你还愿意嫁进来吗?」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彷佛在乔沁禾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乔沁禾心思细腻,她惯喝什么茶、偏好的口味,全能细心记下,性子也够聪慧机伶,教了几次,「润宝坊」里文房四宝的上品货源来自何处,她记得一清二楚,对于「润宝坊」曾遇过的状况,她亦有自己一套处事方法,平静面对难题。 虽不知接掌之后,她是否能继续拓展经营版图,但她已具有接下莫家百年家业的能力。 她也不是不知乔沁禾私底下并不像个闺女,也有过分乐观的一面,但这未尝不是一项优点。 或许就是要这样一个乐观开朗的姑娘,才能触动习于冷情淡然的孙儿的心。 所以即便在乔家落魄之后,两家联亲成为好事人们议论的话题,不知情的人以为是乔家攀着莫家想东山再起, 其实她心底也明白乔老爷的打算,更清楚是莫家人攀着这门亲事不肯放啊…… 「我……不知道……」她有些恍惚,也似乎在瞬间明白莫太夫人如此积极培育自己的用意。 「沁儿,知道太奶奶心底最深切的奢望是什么吗?」 第四章 她不确定地开口。「替太奶奶接下百年家业的重任?」 「太奶奶奢望的是,你能用爱让骁儿回家,让他与你一起扛起这个家。」 「爱……与他一起……」乔沁禾恍恍低喃,赫然发现这几个字眼对她而言,都好陌生。 媒妁之言让两个毫无感情的男女走进婚姻,要相处已经是一大学问,何况她将面临的是一个把心搁在他处的丈夫。 她没有把握可以让他爱上她,更没有自信能用爱将他带回身边,与她一同扛起百年家业。 瞬间,她禁不住偷偷骂了仙逝许久的袓先爷爷们,怎么会为她订下这一门沉重的亲事?让她嫁进富家,却成不了无事一身轻、只管享受的好命夫人。 她的思绪幽转之际,莫太奶奶蓦地紧握她的手,不容置疑地保证。「相信太奶奶,骁儿值得你去争取。」 但莫太夫人的保证却抵不过莫封骁给她的感受。 她真有办法和那样沉冷的丈夫相处吗? 「太奶奶……沁儿真的不知道有没有办法……」 「傻孩子,媒妁之言结合的夫妻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成亲后再慢慢培养感情,细水长流,才会走得长远。」 或许这真如莫太夫人所言,只是……只要想到她将和莫封骁相处一辈子,她的心便评动得像是随时会跳出胸口似的,为何? 「你行的,太奶奶相信你。」莫太夫人看着她为难迷茫的模样,既是心怜又心疼。「唉,也不知道太奶奶能不能等到你明年秋天嫁进来,能让你倚靠多久?」 乔沁禾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偎进莫太夫人怀里。「会的,太奶奶您会长命百岁,会一直当沁儿的倚靠!」 瞧她孩子似的反应,莫太奶奶抚着她的发,轻喃:「太奶奶也想长命百岁,想抱抱曾孙,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啊!」 话题居然转到生孩子上头,乔沁禾一张芙脸染霞晕,羞声道:「太奶奶,您说到哪儿去了?我、我做了蜜果梅香糕、绿柠梅子糕,您尝尝……」 每到莫太夫人过府为她授课那一日,她会向厨娘讨教,顺应着时节花季,做些特别的点心。 莫太夫人嘴角噙着笑,自她来了后,精神已好上许多。「好,正巧我嘴涩得很,就取一片让我尝尝味道吧。」 乔沁禾赶忙打开食盒,任莫太夫人挑选想吃的口味。 这一刻,她消极地不愿想,岁数渐长、身子越发虚弱的莫太夫人,随时都有啥也顾不了的可能,更不敢想莫封骁,不敢想成亲后的事…… 待乔沁禾踏出莫太夫人的院落,日已西山,落日前的漫天金光将天际染得璀灿不已。 「都这时辰了……」 垂眸避开那金光,心事重重的乔沁禾完全没发现眼前堵了个男人,脚步才迈开,一道沉静的嗓跟着响起。 「你要回府了吗?」在她将要撞上的前一刻,莫封骁退了一步,徐徐开口。 乔沁禾心一促,抬起头,眼里瞬即映入他那张淡然的脸色。 黄昏晚风中,他的衣衫略振、发丝飘扬,半沐浴在金光中的身影让他看起来清俊飘逸,透着一股难以亲近的出尘气质。 一时间,乔沁禾不知做何反应。 未将她的怔然放入眼底,莫封骁又道:「我有些事……得同你聊聊。」 不待她反应,他旋身往前走。 乔沁禾暗暗苦笑,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得知的事已经够沉重了,却未结束,她承受得了吗? 她幽幽叹息,却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他要带她上哪儿,穿过月洞、绕过回廊后,她的脚步循着他的,走在一条顺着地势往下、铺着石板的狭长步道上。 视线往下一眺,只见步道尽头有座凉亭,四周遍植青竹,气氛更显清幽静谧。 这是个好说话、不怕人窥听的地方,当然,若身边男子心起歹念,也是极易出手之处…… 她这念头才闪过,莫封骁倏地定下脚步,转身要提醒她走好,她却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脚步一个踉跄,身子便往下栽。 「啊——」 她惊呼出声,浑身发凉。 莫封骁却在电光石火之间伸出手臂拽住她,将她护在怀里。 拆肢散骨的预期疼痛没袭来,她不禁睁开眼眸,赫然发现自己正倚在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鼻间充斥着一股带着青草味的清爽气息。 乔沁禾怯怯地睁开眼睫,才明白那个怀抱、那清爽的气息属于谁。 在那瞬间,因为莫封骁出手救她,她的人就这么密密地贴进他的怀抱里。 他的心绪并未因为惊险的状况变得紊乱,反而有力、沉稳,在她的耳边评动。 没来由地,她的心平静不下来,竟有愈跳愈快的趋势,一张粉脸热得发烫。 当他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她,以及怀里的身子有多柔软时,莫封骁确定她站稳后,匆匆松开手。「对不住。」 「谢、谢谢。」 头一次与人这么亲密,乔沁禾莹白的小脸已染上羞人的红霞。 「脚没扭伤吧?」 她垂下眼睫,羞得不敢看他地摇了摇头。 即便她低垂着头,他还是看得见她肌理细腻的脸庞染着霞晕,似乎连秀气的耳朵也染红了。 她那羞怯的模样让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彷佛他方才对她做了什么逾越之事…… 思及此,他收敛心神,深深呼息调气后才开口。「失礼,方才我无意轻薄……」 他愈解释,她愈不自在,急急地嚅道:「我明白……没事,你无须挂心。快走吧!」 他僵硬地颔了颔首,脚步继续往下,乔沁禾小心谨慎地跟在他身后。 待两人走进凉亭后,莫封骁开门见山就问:「你对莫家了解多少?」 她愣了愣,片刻才道:「太奶奶刚说了一些。」 「那你知道莫家有谁想接下百年家业这个重担?」 乔沁禾摇了摇头。莫太夫人只告诉她关于他的事,其余并未多提。 当然她也约略明白,像莫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莫太爷娶了正室又纳妾,多少会有子嗣为了争夺家产的斗争。 他接着又说:「在太爷爷过世后,其实莫家分过一次家产,当时太姨娘带着那一大笔家产,和庶出的叔婶离开本家到外地发展。几年前,庶出的叔婶因为经商失败,又回来了,意思也很明显,他们想揽下莫家百年家业。」 听他说起关于莫家事,乔沁禾抬眼望着他。「你告诉我这些的用意是什么?」 「取消我们的婚约,不要嫁给我。」 进「一气门」后,他在师父的教导下,渐渐走出亲眼目睹双亲遇害的阴霾,并沉醉在练气习武之上。 成为教拳气师,让他的心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看着人们在他的引导下打拳调气,达到强身健体目的的满足,是金银财宝无法带给他的。 可真正让他彻悟,决定接替「一气门」门主之位的契机,是太爷爷过世的那一年,他眼见家里人为分家产而露出贪婪、可怕的人性,教人心惊,决心不蹚那浑水。 他不希望乔沁禾为了还恩而嫁进莫家,也涉入这无关她的风波之中。 第五章 乔沁禾静静任他的话在耳边回荡,心里竟觉得有些好笑。 稍早前太奶奶才拉着她的手,盼着她早些嫁进莫府,这会儿,她的未来夫君却告诉她,不要嫁给他。 若不是莫太夫人先同她提过,他的心不在莫家,也许她会很错愕,但此时,她只是静静地开口。「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莫封骁仔细端详着她的神态。「你可以。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强逼你嫁过来。」 粉嫩的唇扬起苦涩的笑痕,她苦恼地问:「你现在是要把背信悔婚的责任推到我身上吗?」 「黑脸可由我来扮,背信悔婚的责任由我来扛。」他坚定地说出心里的打算。 「我说过,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闻言,他的脸色凝了一分。 乔沁禾打量着他的神色,心里暗暗叫苦。 怎么太奶奶那么有自信,认为她有办法让莫封骁爱上她,让他成为绕指柔,事事顺着她、以她为重呢? 见她轻抿唇静声不语,莫封骁坦承道:「这对你不公平……莫家长媳的担子太重,我早做了不继承家业的打算,因此没必要让你嫁进来,受我不想受的果。」 听到他满是无奈感叹的话,乔沁禾明白他考虑,心却无法不感到苦涩。 早在这门亲定下时,他们就注定要绑在一块儿,在各自背负着无奈与亲情、责任的牵绊下,他们还有挣脱或反对的自由吗? 「在京城,人人都知道我早在娘胎时便许给了你,悔了婚,你让我还怎么嫁人呢?」 当亲事一步步接近,她渐渐明白,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已经离她愈来愈远了。 她的任性、快乐以及无所顾忌的大笑,只能留在过往的岁月里,仅供将来凭吊。 光想着,她便觉得哀伤。 「你我仅是媒妁之亲,而且尚未拜堂过门,又何须介怀他人如何议论?只要你遇到了真心懂得珍惜、疼爱你的男子,或许便会明白,此时的坚持有多傻。」 他顿了顿,坚定地看着她道:「我想为自己而活,你也该为自己而活。」 听着他的话,乔沁禾不禁有些好奇,他究竟是怎样的男子?他并非全然无情,甚至顾虑她的将来,鼓励她不受束缚,为自己而活,那么像他这样一个男子,又会怎样珍惜、疼爱他的妻子? 想到这一点,乔沁禾竟莫名悸动了起来。 这样心思让她不太自在,暗暗深吸了口气,她鼓起勇气,开口又问:「或许我心里抗拒这门亲事,但转个念头来想,倘若你愿意珍惜我、疼爱我,我就不必面对遭人退婚的议论,更不必辜负莫、乔两家祖先加诸在我们身上的期许,不是吗?」 瞬间,她的话犹如石子,在莫封骁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这个乔沁禾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不像一般柔顺认命的姑娘,竟懂得在这门难为的亲事中,找出一个让自己甘愿的结果,并且接受。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姑娘?真的值得他抛弃「一气门」,与她一同扛起家业吗? 酌思了片刻,他徐声又问:「你的意思是,就算知道嫁进门后的辛苦,你仍坚持履行婚约?难道你不以为我们都不该因为上一辈的恩情束缚而强迫绑在一块儿?不该盲目地将他人的期望加诸在彼此身上吗?」 乔沁禾轻敛着眼睫,沉思了片刻才说:「你的话有理,也是不容反驳的事实,我懂,但无法像你那般决然,说不要就不要。」 因为对她有所期望的人们,是既爱她,她也深爱的人啊…… 那柔软的语气中有着淡淡无奈,莫封骁也知,再这么谈下去一时半刻间也不会有结果。 「你好好想想,如果改变主意,就到『一气门』找我。」他瞧了瞧天色,又说:「天快暗了,我送你回府。」 一听他要送她回府,乔沁禾受宠若惊。 或许他俊雅冷淡的外表瞧来有些难以亲近,却也藏着一颗柔软的心吧? 她定定瞅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奇怪的是,原本对这门亲事充满了惶然、不安和不确定,反倒因为与他开门见山深谈之后,清朗了许多。 她并不想成亲,却无法辜负亲人的期望,不得不接受现实。 那么,或许她也该到「一气门」练练气、打打拳,把身子养好一些。 否则嫁进莫府后,她不仅得面对挽回丈夫心思的挑战,还得面临可能发生的家产争夺戏码,依她这副秀气娇小的身形,怎么撑得住啊…… 【第三章】 夏末,烈日骄阳将石板武场晒得发烫,即便有风,也扫不去蒸腾的热气。 由辰时习至巳时的学徒个个热得汗流浃背,唯独习气师傅依旧一身清爽,清俊脸上神清气朗,不见半分燥热。 莫封骁才送走上一批学徒,正准备回气房打坐调息,便见「一气门」门主关显通的么女关梓柔迎面而至。 「三师哥!三师哥!」 因为是门主么女,又生得娇俏可人,加上身在阳盛阴衰的「一气门」,自然成为众人疼宠的对象。 仗着众师兄宠她,小姑娘无论见着哪一个师兄,便是一路带着又娇又甜的笑缠到身边,拽着对方的衣袖说话。 「一气门」里有众多师兄弟都是自小进门习气,早已习惯她这不拘小节的行为。 「你不是同锦姨上布庄挑布做新衣吗?」 门主收到圣旨,将于重阳入宫参加赏菊宴,更赐饮延年益寿的菊花酒,得此殊荣,门里上下为了十日后入宫之事忙得不可开交,连这向来不爱妆扮的小师妹,也被揪着准备行头。 她娇声问:「锦姨临时有事改明日,三师哥,你陪我上街买簪花好吗?」 「簪花?」莫封骁挑眉,露出敬谢不敏的表情。 瞧他那反应,关梓柔气恼地拽着他的袖。「为什么连你也不陪我?」 众师哥里,就数莫封骁的脾性最好,即便外表冷淡看似难亲近,但与他相处久的人便会知晓,他骨子里是个好人。 「那姑娘家的东西……」他一脸为难。 「不管!没人陪人家,人家拿不定主意,拿不定主意就买不了那些叮叮当当、秀秀气气的东西,没那些东西便会失礼,若是失了礼……」 被她拉拉杂杂牵扯了一堆攸关失礼的话,莫封骁头痛地叹了口气。「我陪你去,成了吧?」 瞬时,关梓柔脸上委屈的表情骤散,可人的笑跟着在唇边绽放。「我就知道,三师哥对我最好了。」 莫封骁苦笑,就这么被强拖着上街。 稍早,还是热辣辣的晴天,未料才眨眼片刻,一片乌云笼罩,日阳隐没,天地在顷刻间落下细雨。 微风细雨斜洒,不打伞,身子很快会被淋湿,大街上的百姓被这场突至的雨打乱了步伐,纷纷找地方躲雨。 乔沁禾急奔在大街上,不管身子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急促的脚步不敢减慢半分。 当眼底映入「一气门」的匾额,她等不及缓气,抓着守门的小厮便说:「小哥,麻烦、麻烦您,我想见莫封骁!」 小厮直打量眼前一身狼狈的姑娘,为难地道:「三师傅……三师傅这会儿不在门里啊。」 第六章 心一凛,她急声又问:「那上哪儿可以找到人?」 今曰她又到莫府准备探望莫太夫人,但一进莫府,便察觉到府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凝滞气氛。 才踏进莫太夫人的院落,便听见莫家庶出的二爷急吼着下人去请大夫。 听着那一吼,她整颗心揪了起来,瞬间便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之后,陷入弥留的莫太夫人喃念着要见她及莫封骁,她便不假思索冲了出去。 她一冲出莫府,雨正落着,可因心底着急惶惧,她也忘了打油伞,直接便往城南的「一气门」奔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赶紧将莫封骁找回府,完成莫太夫人的遗愿! 「三师傅?姑娘有要事吗?要不请入门里稍候,或者留口信——」 她重重喘气,急乱地打断小厮的话。「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家里出了状况,上哪儿可以找到人?!」 听她是三师傅传闻中未过门的妻子,小厮呐呐道:「三师傅和小师姊上街了……确切地点没说啊!」 小厮的话让乔沁禾的心揪了下,胸口涨满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不知道是酸多一些,还是苦多一些? 她紧咬着唇,不让诡异的情绪在胸口蔓延,也不让自己的思绪停在为什么莫封骁在「一气门」会清闲到陪人上街的事情上头。 「姑娘……要不要拿把伞……」小厮见她娇弱又狼狈,才转身拿了把伞准备借她,却已不见她的人影。 雨中,乔沁禾踩着慌乱的脚步,往京城大街奔去。 教人措手不及的雨落下,大街上的小铺、摊贩纷纷拉起油布挡雨,不过片刻,街上又恢复原有的热络。 此时,撑着油纸伞的人变多了,乔沁禾心里忐忑,在撑着伞的人群中睁大眼寻着。 她的脚步在一处卖着胭脂水粉、簪花首饰的小摊前滞住。 小摊上有油布遮雨,莫封骁正对着一个背影窈窕的姑娘,为难地蹙着眉,接着由她手中拿了支珠花簪子,在她发间比划着。 乔沁禾知道自己该赶紧上前拽他回府,但不知怎么,脚步却变得彷佛千斤重,教她无法上前。 她的未来夫君与他的小师妹,在小摊前选着珠花簪子。 他专注严肃的神情里藏着包容与宠溺,与那日在亭中看她的神情大不相同。 她是他未过门的妻,该站在小师妹的位置,让他为她挑选女儿家的饰物,让他专注凝视…… 这便是莫太夫人的意思吗? 莫封骁的心会悬在「一气门」,是因为他身边那个可人的姑娘吗? 当一个个念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落寞无助、茫然情绪几乎要将乔沁禾淹没。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晓,不知不觉间,莫封骁将成为她的丈夫这件事,已悄悄在脑中生了根。 她或许不看好两人的结缘,但他是她下半辈子的寄托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姑娘,您别杵在路上抢路哪!」 蓦地,有人撞了她一下,她因那突如其来的一撞猛地回神,想起此时根本不该胡思乱想。 勉强将涌上心头的莫名情绪咽下,她深吸了口气,急忙朝那两人走去。 莫封骁一见到她的狼狈身影出现在眼前,浓俊的眉微拧。「你怎么……」 闻声,关梓柔好奇地转身望向来者。 无视他的惊愕与俏姑娘的好奇眸光,她用尽全力才挤出声音,哆哆嗦嗦开口。「太奶奶……不行了……」 莫封骁僵在原地,震慑不已。 前几日回府时,他还在太奶奶房里待了几个时辰,太奶奶与他有说有笑,神清气爽,要他别挂心她,怎么才几天光景,太奶奶就…… 「她……太奶奶想见你……你现在能马上赶回去吗?」话至此,乔沁禾眼圈泛红,哽咽不成声。 这一刻她竟无法确定,莫封骁是不是在乎莫太夫人的生死,是不是会随她回府…… 「三师兄你快去、快去!」 「那你……」 拍了拍他的宽肩,关梓柔催促。「我自己行的,你快走吧!」 莫封骁朝她颔了颔首,对着乔沁禾道:「走吧!」 她恍然应声,看着莫封骁跨步急奔而去,两人的距离瞬间便被拉开。 乔沁禾虽没奢望他会拉自己一把,但怔怔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心还是被他小小地刺伤了下。 她自嘲地扬了扬唇,强振精神,赶忙迈开脚步,紧追在那几要看不见人影的男人之后。 只是不知是淋了雨,抑或是忧心煎熬未褪,她觉得好冷,麻凉得让她无法加快速度。 她的脚步愈是缓慢,心里的惊惧便多添一分。 她怕……怕无法见到疼宠她的老人家最后一面。 焦急的泪再也忍不住地滑落,模糊了视线,她真恼自己的身体怎会娇弱成这样。 突然,那个已消失在她眼前的男人竟然折了回来,握住她的手问:「还跑得动吗?」 他是急奔了片刻才惊觉,他身后的女人压根儿没跟上。 当他再折回头,映入眼底的是她苍白着脸,可怜地咬着唇,彷佛跑得吃力,却极力忍耐的模样。 那瞬间,他心底不自觉涌上一股怜惜,一握住那软嫩冰凉的小手,翻动的情绪几要泛滥。 雨仍落着,她的眼因雨、因泪而模糊,但眼前确确实实映入男人同样被雨淋得湿透的脸。 无法辨清她脸上是雨还是泪,只是恍恍呆呆的,他忍不住蹙眉问:「你还好吗?」 「可、可以。」 当他厚实的掌心握住自己的瞬间,乔沁禾的心一震,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再折回来……牵她的手。 莫封骁没多说,望着她,当机立断道:「我要你抱着我。」 姑娘家的步子小,她又淋了雨,这状况不但没办法争取时间,甚至有可能因此拖延。 「什、什么?!」乔沁禾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用轻功比较快。」不待她反应,莫封骁拉起她的手圈在自己的腰上,再次提醒。「抱紧。」 因为他的动作,她整个人贴在他宽阔的胸膛,被他的温度熨得身子发暖。 乔沁禾的心,因为再一次的拥抱而微微悸动着。 他其实不似外表那样冷情,内心是不是藏着她未能窥探的柔软,会不会……他心里其实也有她? 倘若成亲后,两人是否有机会培养感情? 她有可能用爱缠住他,让他心甘情愿回到莫府,与她一同扛下家业吗? 贴靠在他的怀里,无数个念头不断由脑中闪过,她的心……蠢蠢欲动。 这瞬间,乔沁禾心底终于有了决定。 牛毛般的雨不停,丝丝缕缕,落地无声。 莫太夫人的院落一如往昔的静谧,但仔细点,依稀可听到屋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 「大娘,求您开口说说话,成吗?」 在莫二爷的央求下,大夫使出毕生所学,极力让莫老太夫人守住弥留前那一口气,暂时别去,为的就是要问出她收藏百行百库盈存的金钥藏在何处。 偏偏老人家的嘴像紧合的蚌壳,自从乔沁禾离开之后,怎么也不肯开口说话。 「大娘,您听懂我说的话吗?我要您开口说金钥藏在哪里啊!」 第七章 莫二爷及夫人半跪在莫太夫人榻前求着,莫太夫人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幽幽地看着庶出的莫家子弟,向来坚强的意志强撑着逐渐涣散的神绪。 没见着孙儿、孙媳妇,交代完后事,她绝不会甘心合眼! 问不出话,莫二爷气急得想掰老人家的嘴,莫二夫人恼怒地拉开丈夫的手,低声啐道:「要死了!小些力,弄死她,咱们连个子儿都捞不到!」 「反正都快死了,也不差这一刻或下一刻!」莫二爷急得直跳脚。「如果让那臭小子回来,咱们才是真真正正连个子儿都捞不到!」 莫二夫人撇了撇嘴,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道:「总之,她现在不能死就对了。」 话才落下,莫二夫人被莫太夫人的眼神瞪得心底发毛。 强抑下心中恐惧,她语气讨好地道:「大娘,您可不能这么偏心哪,您想,我和老二好不容易才生了得琛,您别看他才五岁,他同样是莫家的孙子,和阿骁小时候一模一样,聪明得不得了,将来他定是能和阿骁一起扛起家业……」 莫太夫人感觉自己的神智一点一滴脱离肉身,此时哪听得到她说什么?只是执拗地坚持着。 见莫太夫人没半点反应,莫二夫人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才放心接着说:「要不这样好了,您啊先和我们说金钥放在哪儿,阿骁也不知赶不赶得及回来,您就先交代遗言,若真赶不及,至少让我和老二可以把话转给阿骁啊!」 莫太夫人依旧静默不语,莫二爷在一旁瞧得火了,忍不住嚷嚷:「大娘啊!您都要去了,还强成这样,不累吗?!」 好话歹话全说尽了,莫太夫人不说,没人拿她有办法。 夫妻俩颓丧地跌坐在床榻边,不知情的人瞧了还以为两人是失亲打击过大而伤心。 时刻静静流逝,莫太夫人的气息渐渐微弱。 「太奶奶!」 突然,一声急切悲痛的哀唤打破屋里的沉窒。 莫太夫人因为那声呼唤,眸光黯然的眼眸倏地绽亮。 「骁、骁儿……」她一双手颤巍巍地抬起,想握住孙儿的手,确定一切不是出自幻觉。 用力握住她的手,莫封骁压抑着内心的悲痛,咽声开口。「太奶奶,骁儿回来了!」 费尽力气,莫太夫人气若游丝地挤出一句话。「沁、沁儿……」 双手急切地覆在莫封骁的手上,乔沁禾咽声道:「太奶奶,沁儿在这里。」 一见着两人,莫太夫人眼中蓄满了喜悦的眼泪。 「太奶奶,不哭,您会好起来的。」顾不得淋了一身雨的狼狈,乔沁禾替她抹掉泪,柔声安抚。 「骁儿……太奶奶想、想……看你们成亲……」 听见那似乎会随风远去的虚弱声嗓,莫封骁的眼眶发烫,泪也不听使唤地落下。 自从爹娘死后,太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如今连这唯一的亲人也走到了这一步。 在这最后一刻,老人家挂心的依旧是他的事。 心重重一拧,他痛着。「好,我会成亲,会娶沁儿……」 「真、真的?没诓太奶奶……」 「对,没诓太奶奶。」 莫太夫人微微扬唇。「沁儿……太奶、奶奶……太奶奶……没、诓你……只是……对不住……」 乔沁禾猛摇头,眼泪悲痛地落下。「沁儿绝不辜负您的期望……」这是她与莫太夫人的约定。 「好……好……」颤颤抽出被两人覆住的手,她将乔沁禾的手交付在孙儿手上。「愿你们……百、百年、好合……」 话未尽,莫太夫人终于了了心愿,脸上露出心无挂怀的淡笑,撒手与世长辞。 【第四章】 古礼习俗中,欲嫁娶之男女若有一方遇丧,如不在百日内成亲,就必须等到三年的服丧期满。 为圆莫太夫人的遗愿,两家决定在百日内办完亲事。 莫封骁虽然长年留在「一气门」不问事,仍是莫家的长孙,大喜之日的应酬自然少不了。 但因为原本该办得热热闹闹的喜事一切从简,宴请的宾客更是精简,最后仅请双方亲人入宴。 乔沁禾看来是举止合宜、气质出众的良家闺女,事实上,除了莫太夫人为她授课时能让她乖乖坐上几个时辰,泰半的时间,她几乎是静不下的。 一切从简的喜事,也是顺了小夫妻两人的意。 此时的喜房里,龙凤花烛流光四溢,映得房里一片喜气红光。 乔沁禾坐在榻上,回想着今日的一切,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在新郎入喜房前,随嫁丫头彩荷乘机在主子身边耳语。「小姐,今夜该做什么您记住了吗?」 新娘子在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很多,她这个随嫁丫头有必要提醒「过分随兴」的主子记得该做的事。 拉回浮动的心思,乔沁禾红着脸嚅了声。「记、记住了。」 出嫁前,奶娘同她说了好多关于闺房里的事,喜娘则告诉她进洞房后得遵循的旧俗旧例,想起那些繁琐的繁文缛节,她头昏重、下腹隐痛,恨不得马上上榻休息。 话才落,因为太久没开口,她喉头干涩得连话都说不顺,便起身想倒杯水。 「小姐,这点小事让奴婢来,您坐好、坐好,别动!」彩荷边惊嚷边为主子倒水。 乔沁禾哀叹了口气,乖乖地让丫头伺服她喝茶。 可她才喝了一口,门外的窸窣声让彩荷心一跳,连忙取走主子嘴边的水。「姑爷进房了,奴婢得下去了。」 「啊,让我先喝完水啊!」她轻拧眉,没料着这性急的丫头居然就这么丢下主子不管。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起身时,耳底倏地落入倒茶的声音。 她扬了扬唇,遂道:「好彩荷,你虽是抽中签王才能陪我嫁过来,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便会多疼你,知道吗?」 说完,乔沁禾忍不住格格笑,要是以往四大丫鬟在身边伺候时,听她说这句话,一致反应是哀号出声。 只是这会儿倒稀奇,彩荷没答腔,杯子却送进红帕头盖下,来到她眼前。 她欢喜地准备接过,却赫然发现那执杯的手……似乎不像姑娘家的? 戴着沉重凤冠的螓首疑惑地往前探了探,只见一双簇新的墨色大靴落入眸底,她一愕,直觉要掀开红帕头看仔细。 喜红帕布才翻起一些,一道彷佛带着笑的沉嗓连同压制她的手劲落下。 「新娘子不能自个儿掀头盖。」 他的新娘子果然人前人后不同样,跟丫头说「威胁」的话倒也算了,下一瞬,居然连喜帕都想掀了。 听到那声音,乔沁禾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乱跳着。 他……来了? 来不及抑下过分怦动的心,遮住视线的红帕被他用喜秤掀起,迎向他垂眸凝视的神情,乔沁禾不自在地垂下脸,不敢看他。 想来天底下就莫封骁可以制住她的「本性」,一见着他,她竟像个内向易羞的小姑娘,别扭极了。 莫封骁一双眼克制不住地落在她羞怯的玉颜上。 明晃晃的烛火勾勒出她小巧精致的脸容,长长的墨睫半覆,在茔白的脸蛋落下暗影,粉颜泛着赧泽,与淡金烛光交织,将她照映得格外娇丽。 第八章 初次见面时他便知道,乔沁禾是个美丽的女子,今日再瞧,竟让他无法转移视线。 发现他杵在面前不动,乔沁禾按捺不住地抬起水灵灵的眸,忍着羞意,望着他问:「你……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吗?」 他回过神,赫然惊觉自己居然瞧她瞧得痴了。 他不自在地扬唇,赶紧回神,与她喝了合卺酒,问:「你饿了吧?」 她颔首,被沉重凤冠压得僵硬的颈部却因为这动作,让她疼得抬不起头。「唉呀……」 听见她的痛呼,莫封骁上前替她取下凤冠,大掌穿过她如缎般的墨发,温柔按揉着她的颈肩肌肤。 没料到他的举动,乔沁禾窘红着脸、扭着纤肩拒绝。 察觉她的抗拒,莫封骁持续手中的动作。「忍忍,气血凝滞,推开会比较好。」 他的力道适中、指掌带着温厚气劲,舒服得让她想叹息,但偏偏他的手有着习武留下的粗茧,在一施一放的按揉下,肌肤怕痒地立起了一颗颗疙瘩。 「唔……好了……」 在他的坚持下,紧绷的肩颈松了许多,但他的手指所经之处带来的热麻,让她频频蜷缩。「嗯……舒服多了,不要了……」 她怕痒的娇软语调断断续续地落入耳底,莫封骁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马起来。 他暗自调息,松开手,走向摆着膳食的圆桌道:「忙了一日,用完膳早点歇息吧!」 因为「一气门」讲气,门主时时告诫门中弟子,为常持心性调和,节欲可防精、气、神大损,以保心清灵净,有助修练道性及养气。 因此,节欲乃「一气门」弟子之根本,成年后,随着他的武功及气道愈高,欲念也随之消弭,万万没想到方才仅是听她娇吟几声,竟也挑动内心欲火蠢动,让他讶异。 难道是节欲过度违反阴阳和谐、乾坤之序造成的反效果? 他不及厘清,乔沁禾轻应了声,整了整身上的喜红衫裙才在他身边坐下。 莫封骁有些无奈地道:「听说这满桌的干果、甜汤全得吃上一口。」他不嗜甜,即便一口也觉为难。 「嗯。」她低柔开口。「看来今晚肚子里得装了这些吉祥寓意才行。」 两人相视苦笑,极具默契地挑拣着干果配酒吃。 喜房被一股说不出的静谧氛围笼罩,两人还无法适应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感受。 这般安静让乔沁禾有些局促,眼角余光不时偷偷打量身旁坐得挺直的男子,心底暗暗期待他能开口说些什么,打破沉默。 可惜他专心对付着圆桌上的碟盘,直到吃完最后一碟才望向她,吁了口气。 乔沁禾心一跳,没等他开口,急声问:「你要漱口擦脸吗?丫头端进屋里的热水有厚布盖着,应该还没凉掉才是。」 伺候夫君便是成亲后与未嫁时最大的不同。 瞧她着急地要替他张罗,莫封骁一把拉住她的手。「别急,我有事想说。」 再次被他拉住手,乔沁禾的脸羞得泛红。 虽然隔着衣袖,但他手心的热还是透过布料窜进肌肤,活络了血液,教她的心跳再次失了控制。 努力深吸了几口气,甩开他的手带来的悸动,她坐在他身边。「你说吧!」 他目光清朗地看着她。「你有想过……之后我们该做怎样的一对夫妻吗?」 「做怎样的一对夫妻?」乔沁禾不知所以地望着他,表情疑惑。 「这门亲虽不是你我所愿,即便没感情为基础,但那日我们既然答应了太奶奶,是不是该当有名有实的夫妻?」 成了亲,两人的下半辈子便繋在一块儿,直到老死,若无情无心,对他或她而言都是一件可怕的事。 所以答应太奶奶之后,他便有彻底落实这门亲事的打算。 「有名有实……」咀嚼他话里的意思,她心口一热,小脸掩不住羞意。 莫封骁的意思是……今晚,他会与她圆房…… 关于这点,奶娘也同她说过,拿几本指导新婚夫妇依礼行事的春宫画册佐以口述,让她明白何谓敦伦之礼。 一想到画册上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那一点点羞意在脸上漫成一片火红,她深觉自己的脸就要烧起来了。 只是……今晚她不能与他圆房啊! 「在莫家我不管事,府里上下都知道,太奶奶把你宠上心,要让你做当家主母,但若没榻上那条代表证明圆房的白绢,我怕……府里其它人……或许没办法认同你。」 莫封骁蓦然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愚蠢。哪个男子在新婚夜时,还与新娘解释必须洞房的理由? 他暗恼自己,却赫然想起有样东西得在今夜交给她。 暂时抛开洞房之事,他起身走到床榻,挪开枕,将藏在榻上暗格的一把金钥放在她手中。 乔沁禾诸异地望着他。 「这把金钥是莫家家业的金库钥匙,太奶奶在我成年时便交给我了,现在交给你,这个家,往后让你当。」 这是太奶奶的心愿,也是祖先们的心愿。 青葱玉手紧紧抓住那把金钥,乔沁禾心里五味杂陈。 莫家的文人事业由京城遍及各省,大小行铺中的员工上千,日后她所作的决定,牵一发动全身,但这些并非是令她不安、沉重的主因…… 瞧她拧眉若有所思的模样,莫封骁问道:「这责任重大,你真的确定……」 不待他说完,乔沁禾坚决地说:「不,我要扛,这是太奶奶的遗愿,我可以的!」 她愿意的真正原因在于,她想与他同心一气,最终两人共同扛起家业。 她愿意给他时间,等他将自己、将莫家放上心,这才是莫太夫人真正的遗愿,更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望。 不知她的坚定泰半是为了自己,莫封骁迎向她那双流转着坚定光芒的双眸,感叹道:「明明是弱不禁风的姑娘,却又有如此雄心壮志,究竟是上天善待我,圆了我的志向,才交予你如此大任……」 听着他呢喃般的轻语,乔沁禾心头萦回着太奶奶的遗愿,想缠住他的念头越发强烈。 只是……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 不知她又在想什么,莫封骁起身,简单漱洗后才道:「晚了,该歇了,其它的事往后再说吧!」 一听他说要歇下,乔沁禾忽然紧绷了起来。 察觉她的反应,他缓声道:「若今夜你不愿洞房,我不会勉强你。」 既然都决定嫁他了,怎么会有不愿意与他圆房的心思呢?只是…… 她忍着羞意,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我……我只是那个……唉,我先帮你宽衣。」 既然都得同榻,先宽了衣再说。 她羞红着脸走到他身边,准备替他脱下衫袍。 一立在他身前,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形有多娇小,甚至不及他的肩头。 两人贴得好近,近得她能感觉他的呼吸轻轻拂动自己额前的发丝。 乔沁禾紧张得呼吸困难,动作变得笨拙又生涩。 垂眸瞅着她胀得通红的粉颜,莫封骁拉开她因紧张而发颤的柔荑,柔声道:「我自己来吧!」 第九章 鼻端飘进的淡雅香息让他心神一荡,惊觉她竟比他以为的还能挑动自己的心。 他,想要她,前所未有地渴望,全身的血液随之沸腾骚动。 丈夫坚持不让她服侍,让她有些沮丧,她无事可做,怔了会儿才呐呐地说:「那……那我先去……啊!」 蓦地,一双健臂揽住她的身子,她密密贴进莫封骁怀里。 她错愕地望着他,不知他也有如此鲁莽的一面。 终宄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他还是顺应渴望,张臂抱住她。「这么晚了,不上榻,你还想上哪儿去?」 「我……那个……骁……夫、夫君……我……只是想去漱洗。」 她想去漱洗,也想解释今晚她没法洞房,但心一慌,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唤他才好。 见她羞得满脸绯红,连话也说不清,莫封骁忍不住调侃。「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姑娘,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害羞才是。」 她忍不住娇嗔了他一眼,却见他目光中荡着笑意,和她从未见过的火热,刹那间,心怦跳得像是要跳出喉头。 「去吧!」他放开她,背过身脱衣脱靴。 乔沁禾没办法像他那么泰若自然,只要一想到上榻后得面对的事,她感觉自己因为紧张,背上已沁出一层薄汗。 磨蹭了好一会儿,徐步来到榻边,她却因为太紧张而被自己的脚步绊着,直接倒进他怀里。 乔沁禾挫败地叹了口气。 他不以为意地低笑,伸手解开她发上的红缨丝绳。 看着她宛若上等黑绸的墨发披散滑落,衬得一张莹白小脸越发娇美,他叹道:「你真美……」 头一次得到他的称赞,乔沁禾双颊泛出霞彩,艳美得像是初绽的娇花。 情难自禁地伸指刮了刮她的嫩颊,他好奇地问:「是因为抹了胭脂水粉的关系吗?」 疑问才落下,他便有了答案。方才她已漱洗过,想必也将脸上的胭脂水粉一并洗净,此时脸上那抹晕红是天然的颜彩。 凝着她脂粉未施的素净娇颜,他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 感觉他带着茧的指腹画过,带来异样的刺激,她的心颤了颤,伸手便抓住他的手。 莫封骁看着她。「怎么了?」 虽然难以启齿,但不得不说啊! 她轻咬着唇,鼓起勇气。「我……癸水来潮,今晚不能……不能洞房……」话愈说愈羞,语末的话几不可闻。 即便奶娘及喜娘千叮万嘱关于洞房花烛夜的种种,但遇上这状况,她也没办法。 「癸水?」莫封骁一时间没意会过来。 「那个……女人家一个月……」 好半晌,他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又问:「痛吗?」 他家小师妹每月痛得死去活来,不知是不是所有姑娘家都会如此。 他关切的语气让她怔忡,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问。 以为她羞于开口,莫封骁略施劲,将她抱上榻。 突然被抱上榻,乔沁禾连尖叫也来不及,便稳稳地被他搁在身旁。 「你怎么……」 疑惑的语句才到嘴边,她便发现他正动手替她解开霞帔喜服。 虽说两人已拜堂成亲,他是她的丈夫,绝对有资格替她宽衣解带,落实夫妻之实,但这般直接还是吓着她了。 她全身僵硬地看着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被褪去,抑下捡回衣衫的冲动,她又羞又窘地问:「那个……癸水来潮无妨吗?」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他扬了扬唇,幽俊的眸中藏着笑意。 她脸蛋发烫地嗔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有意逗弄自己。「你替我把衣衫一件件脱掉,不就是想洞房吗?」 明明是带着薄怒的率直语气,听在他耳里竟觉万分可爱,惹他心动。 「我只是想替你施些气,让你舒服些。」 薄唇扬起一抹笑,他运劲将气集中掌心,贴在她露出白色单衣的肚腹上。 乔沁禾被他弄得有些迷糊。「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一股温厚气劲透过掌心传入肚腹,温暖了四肢百骸,缓和了癸水来潮时的不适。 「好暖……」 那源源不绝的内力伴随暖意传来,让她好奇地想翻开他的手,看看他是不是在掌下做了什么手脚。 「这是『一气门』的气法,应能缓和癸水来潮时盛动之气。」 她眨了眨眼,迟疑了片刻才好奇地问:「你在『一气门』也为癸水来潮的女子施气吗?」 嘴角上弯,他深深凝着她,双眸深如泓潭。「『一气门』虽教调养气,但不为癸水来潮的女子施气。」 乔沁禾想了想才明白,虽说他的确能为人施气缓痛,但毕竟男女有别,这般亲密的接触实在不妥。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只为她施气吗? 她受宠若惊,感觉他的话彷佛入口的甜糕,缓缓泛出蜜味,心湖更因为他的话荡起了阵阵涟漪。 「谢谢……」她腼腆地道谢。 「夫妻俩不用说谢。」 这门亲事是因莫太夫人的死而促成的,是因为莫太夫人在天之灵的保佑,所以他才会待她这么好吗? 清明的思绪无法维持太久,在他带给她的温暖、舒服之下,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皮沉重。 在完全入睡的那瞬间,有个念头在她脑中忽然闪过。 丈夫待她这般好,她是不是有机会让自己的婚姻固若金汤,也让他能尽快接掌家业,令莫家祖先含笑九泉? 【第五章】 浓浓晨雾中露出一缕金光,在天色大亮前,莫封骁便醒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已起身打坐练气,但……今日不同。 此时他怀里偎着个女子,正是他昨日刚依长辈意思娶进门的新婚妻子。 软玉温香在怀,说不心动是骗人的,况且他的娘子用一双藕臂、两条修长玉腿将他紧紧缠抱。 他感觉她柔嫩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前柔软的贲起紧贴在胸口,身上甜美馨香的气味撩拨着他,让他的身体起了反应。 「该死!」他低咒了声,小心翼翼拉开她缠在四肢的手脚,一双眼分神观察她。 「唔……」暧意骤失,仍在酣睡的人儿不依地嘟起嘴唇,娇软身子直觉想再朝暖意靠去。 他替她拉妥大红锦被,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放。 垂眸看着自己被她握在掌中的手,那滑腻的触感让他竟有点舍不得抽手。 姑娘家就是姑娘家,身上净是娇嫩……思绪至此,他只觉好不容易抑住的血气又直往头顶冲。 不好,大大不好!他毕竟是男人,身边摆了这么个娇滴滴的人儿,如何不动欲念? 莫封骁闷叹了一声,略施巧劲将手抽出,接着下榻,用巾架边已凉掉的水准备漱洗。 十指才浸入水中,彻骨寒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时正初冬,天气越发凛冷,就算房里的暖炭盆还燃着,搁在巾架的水盆水也冷了。 不过这样的温度正适合他。莫封骁深呼吸,连连捧水洗脸,才觉内心躁动的火被平息。 待胸口急促的心恢复平静,他换了衣衫,轻手轻脚地走出寝房,却见丫头捧着热水而来。 「姑爷早。」彩荷福了福身问安。 第十章 莫封骁淡淡颔首。「别吵少夫人,让她多睡一会儿。」 「是。」彩荷响呐地应声,心里虽好奇姑爷要丢下主子上哪儿去,却只能端着热水,默默退下去。 莫封骁步行回到「一气门」,守门小厮见着他,诧异地开口。「三、三师傅早。」 「早。」 虽然隐约察觉守门小厮见着他露出异样神色,他也未多想,快步往后院的议事大厅而去。 重阳入宫后,皇帝亲领会过「一气门」调气、养气神效,于是命门主将可自行养练的气式编写成书,供宫中贵胄藏阅。 回到「一气门」后,门主便将编书的重责交给他及几个文采较丰的师兄弟。 平时除了授课之外,闲空时,几名师兄弟会聚集一块儿,讨论拳谱编收事宜。 今曰,他才踏进议事大厅,几名师兄弟有志一同地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 大家都知莫封骁这门亲结得并不甘愿,但按理今日他也不该出现在「一气门」,而是该陪新娘子向长辈敬茶,再一同归宁。 但……他这会儿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就代表他丢下新娘子面对这些习俗? 迎向众人的眼神,莫封骁不解地扬眉。「怎么了?」 「没、没事。」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家虽是满腹疑惑也不敢多问,极具默契地将思绪拉回正事之上。 莫封骁微拧浓眉,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偏又理不出个所以然。 巳时,房内烘屋取暖用的炭盆早灭,凛冷寒气沁入,即便冬日的日光洒进寝房,也缓不了寒意。 那寒意,让一夜好眠的新娘子悠悠转醒。 「好冷……」乔沁禾嘟囔了声,睁开仍带蒙蒙睡意的眸子,眼里便是绣着一对戏水鸳鸯的大红喜被,瞬间勾起昨夜的点滴。 她成亲了。昨晚洞房花烛夜,因为她癸水来潮而虚度了,却也让她发现莫封骁的另一面。 他为了舒缓她癸水来潮的疼痛,替她施气缓痛。 在那源源不绝的暖意中,聚在腹间的痛意不再,她一夜舒眠,而他,是否会为空度春宵而不开心? 侧眸一看,昨夜睡在身旁的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这么早……上哪儿去了?」她嘟囔,却听到帘外传来窸窣声响,于是掀帘探了探。 「小姐,您醒了?」 彩荷见着主子,准备伺候她梳洗。 「嗯……什么时辰了?」她娇懒地问。 「快巳时了。」 闻言,乔沁禾倏地瞪大美眸,急忙准备下榻。「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喊我呢?」 莫府仅剩二叔二婶两位长辈,按理她这个初入门的孙媳妇,还是该到正厅向长辈请安敬茶。 但她睡到日上三竿,就算不惹人非议,也足以让有心人记一笔。 「姑爷临出门前吩咐,要咱们别吵你,让你多睡一会儿。」 乔沁未诧异地问:「他出门了?」 难不成他把今日得向长辈敬茶,以及陪同她回娘家归宁的事忘了? 「是啊!姑爷卯时就出门了。之后我遇到以往在姑爷身边伺候的安富,他说姑爷应该是回『一气门』了。」 乔沁禾敛下柳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事让她深切感受到,莫封骁对「一气门」重视的程度。 昨夜,她还欣慰他是个细心体贴的男子,今日他却为了「一气门」,连陪她敬茶、归宁的时间也不愿拨出来。 彷佛被谁兜头淋了一盆寒沁的水,教她冷得浑身发凉。 昨夜,她是不是开心得太早了? 「小姐,您说姑爷怎么能这样呢?哪有人成亲头一天就忙着自己的事,却搁下这么重要的事也不陪您,不是太过分了吗?」见主子难掩落寞,彩荷愈说愈气愤,语气有着不谅解。 初闻姑爷要她别叨扰主子,让主子多睡一会儿,她心里还欢喜姑爷疼主子,却没料到竟是这状况。 瞧她气呼呼的模样,乔沁禾打起精神,催促道:「那也是没法的事,总不能现在去找他回来吧?这会儿最重要的是快快帮我梳头,这时辰还没向长辈敬茶,说不准要惹人嫌弃了。」 兴许是未嫁前设想的状况更糟,眼前这点小事,她倒还受得住。 「奴婢是替小姐抱不平啊!」 她压下心里的落寞,安抚道:「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思,别气了。」 彩荷嘟高嘴,一边手脚麻利地帮主子将长发绾成少妇模样的髻,一边问道:「真的不用找姑爷回来吗?」 「这时再找他回来,时辰不拖得更晚?或许门里真的有非他不可的急事得处理。」 虽是对丫头说,但多少也带着几分安抚自己的意思。 主子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做下人的自然无话可说,只有闭上嘴乖乖替主子梳个端庄得体的发髻。 片刻,主仆俩踏出寝房,便有个仆役急急迎面而来。 「少夫人,铺子出了点状况,二爷要小的请您到议事堂处理。」 闻言,乔沁禾愣了愣。 这是考验吗? 刚成为莫少夫人的头一日,就发生了需要她处理的状况?这是巧合或是旁人加诸在她身上的压力? 她叹了口气,不敢多想。 彩荷忧心地瞥了主子一眼。「小姐……」 「没事,到前头去瞧瞧吧!」 她深吸口气振作精神,准备迎接那将临的挑战。 莫府的议事堂位在第二进院,宽敞的厅堂可容纳上百人,厅前广场则于年节庆时,用以设宴慰劳铺中伙计。 关于莫府的位置、屋房配置,莫太夫人也曾同她提过,但这会儿她没心思细看,脚步匆匆地走过月洞、绕过长廊,不敢怠忽。 来到门扇大展的议事堂,见着堂里有几道身影,瞬时,乔沁禾更觉心头难安。 往日莫太夫人虽进府教授她关于事业经营的点滴,但没有她在身边帮忙,毕竟有些忐忑,不知自己是否能顺利将事情处理好。 远远地,莫二爷见她急行而至,暗暗扬了扬唇角。 莫太夫人骤逝,留下了一堆事未处理,他不服乔沁禾当家,遇上这状况,便顺理成章将棘手的事推由她处理。 他倒想知道,一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能有什么扛起莫家家业的本事? 待乔沁禾进厅堂上座后,「润宝坊」大掌柜立即禀报。「少夫人,几个月前进货驮队行经湖州大山,地牛动,山上滚落的大石挡住要道,驮队过不去,无法取货,怕是赶不及过年前把货送回京啊!」 今年也不知「润宝坊」走的是什么运,先是太夫人骤逝,再来是遇上天地异动,阻碍了陆运驮队。 年关将近,「润宝坊」每逢年节庆,铺前会挂起五彩缤纷的锦纱灯笼,遇上返京时分,铺子里采买的人潮惊人,热闹非凡,若无法尽快补足,必定会造成「润宝坊」极大的损失。 大掌柜禀报的难题,让乔沁禾赫然想起莫太夫人曾说过的话。 「润宝坊」卖的文房四宝货源,分别是来自四地的上品——宣州进纸、湖州进笔、安徽进墨、端州进砚。 湖州大山地牛动,缺的货便是笔,陆运走不成……是否可改走水运?若可,那娘家的资源这时便可派上用场了。 第十一章 在她定心思索的同时,二爷默不作声杵在一旁,等她出声定夺,心底盼着她能示软求救,询问他的意见。 岂料,乔沁禾却对着身旁的丫头道:「彩荷,你回乔府拿张水域分布图回来。」 娘家做的是水运生意,有中原境内的运河水域图,她得借图才能知道,走哪条运河大道可以省去最多时间,以最快的时间抵达湖州。 彩荷尚不及应声,大掌柜便问:「少夫人您……是想走水路吗?」 「既然山路走不成,当然得走水路。」 这时,始终静默的莫二爷忍不住开口。「少夫人,你可知走水路比驮队陆运慢,更别说这严冬天候,天气随时会转冷,倘若河上结了冰,让船冻在半途,可怎么办才好?」 「可以的,离大寒尚有大半个月,要走哪条江河,可事先查清往年河封冻期,避开这风险。再者走哪条水路也有关系,若走长江水系便不用担心河封冻期问题,又或许走大运河会便捷些?这些都得看过水域分布图,才能决定。」她有条不紊地分析,暗幸这突发状况并不难处理。 再有,乔府的水陆生意虽是没落,但爹亲手下仍有不少掌船能手,她相信能解决这燃眉之急。 确定该怎么做后,乔沁禾不容置疑地交代大掌柜。「大掌柜,这事我来处理,您可以回铺子了。」 大掌柜闻言,颔首抱拳退了下去。 她又转向莫二爷,有礼询问:「二叔,晚些沁儿再给您及二婶敬茶,可以吗?眼下这状况,我还是得亲自回娘家一趟,同我爹爹商议租船借人之事比较好。」 莫二爷觑着她的果断神态,竟有些不安。 她……是莫太夫人亲手调教出的人啊…… 暗暗抑下不安,莫二爷掀了掀唇,冷声道:「咱们可不奢望能喝到少夫人奉的茶啊!」 乔沁禾怎么看不出二爷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暗地里他或许恨她恨得牙痒痒呢。 「二叔,这是礼俗,按例得遵,只是状况紧急,还请二叔、二婶海量包涵。」 虽然知晓她是莫太夫人一手培训的人,但没瞧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莫二爷失望到了极点。 但乔沁禾说得诚诚恳恳,他若不接受又显得小肚鸡肠,于是他撇了撇嘴,假意说:「去吧,敬茶这种小事,怎么也不比铺子里的事重要。」 「谢二叔包涵。」 乔沁禾急急福了福身便退下,心里却是苦恼不已。 今日是归宁日,她非但没和丈夫一起回娘家,还带了一个小麻烦回去,不知道爹亲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呢。 乔老爷一见女儿归宁回门,心里欢喜,但不见女婿,一张老脸瞬时拉下。 「那臭小子没陪你回来?」 她虽然也恼莫封骁,但用「臭小子」来形容她的丈夫实在太过了吧? 「爹,什么臭小子?女儿嫁的这个臭小子,可是袓先爷爷们为女儿挑选的对象啊!」 乔老爷不理女儿的抗议,依旧板着张臭脸,忿忿地问:「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让那个臭小子忙到要你自己拎着两坛酒回来见你老爹?」 即便不确定莫封骁有什么重要大事,但硬掰也要掰个理由不让爹为她的亲事担心,至于那酒……并不是给爹的啊! 「他……门里有要事得办。」 乔老爷冷声啐道:「哼!你老爹不是笨蛋,瞧你支支吾吾,就知道明里不是这么回事。臭小子,老太夫人才去了多久就肆无忌惮?他眼底还有我这个丈人吗?」 自从爱妻去世后,他把宝贝女儿宠上心头,虽说这门亲事是长辈订下来的,但莫封骁在女儿归宁回门这日给她受这委屈,教他这当爹的怨气难咽啊! 「爹,女儿知道您心疼女儿,但为人妻子也应该体恤、包容夫君,感情才能走得久远。何况,旧俗也得视状况决定是否依行,否则岂不显得迂腐、古板了?」 闻言,乔老爷心头无限感慨。 他这个女儿私下虽然不规矩,却也懂事得令他心疼,加上嫁进莫家的责任沉重,他这个当爹的怎能不忧挂呢? 「唉,罢了,酒拿来,让你爹消消气。」 乔沁禾一怔,为难道:「爹,那酒……是要给涛哥的。」 乔家虽然仅有数十艘载货大船运行,但依旧制以「玉观」、「八方」两艘主船为主,其中,「玉观号」的掌舵霍涛更是水运界的翘楚。 听说他曾在最危险的水域撑过小筏,仅以一篙游走其间,在急流恶水中,他船行如箭,不但懂得如何躲避水中暗石、恶浪,胆量、气力、经验及其敏捷身手,更是让同行望尘莫及。 没人知道像他这样不羁的好手,为何要隐身在乔府水运,当个小小的掌舵人?不过与他有关的传闻皆是前尘过往,她所知道的霍涛是个风流不羁、脾气豪爽的怪人。 她想将莫府此次至湖州运货的任务托付与他。 乔老爷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涛哥?哪个涛哥比你爹大?」 「霍涛,咱们『玉观号』的掌舵。」 乔老爷拧着灰眉,不解地问:「你做啥请他喝酒?」 「莫府有批货要赶在年关前出,但是陆路方面出了点状况,女儿才想请涛哥替我走这一趟货。」 乔老爷脸色一沉。「有女儿像你这样吗?归宁不是回娘家陪爹吃饭喝酒尽孝道,反是回来借宝?」 霍涛是乔家水运行的宝,虽然行事不羁、难以管束,但水性佳、知天文、懂各运线水域,是个难得的人才。 乔莫两家既然结了亲,互有往来不是难事,但回娘家头一日,女婿不见影,女儿开口不是问候关心他这个爹,教他如何不心酸? 「爹,铺子里临时出了状况,我也没办法啊!」 「要借人,行,叫你夫君亲自问我。这两坛酒我代霍涛收下。」乔老爷命人接过女儿手中的两坛酒,态度坚定。 乔沁禾头痛地看爹亲坚持的态度,真是两难、三难了。 莫封骁根本不管莫府事,又怎么会为了走这趟货,向爹开口借人呢? 「爹,您这不摆明为难女儿?现在莫家是由女儿当家啊!」 「我当然知道莫家今时今日是由你当家,但才头一日便不见女婿陪你一同回门,你要老爹如何相信他会善待你?」 这句话深深撞入乔沁禾心扉,漫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第六章】 日落西山,晕染暮光的金色薄云将水边苍穹缀得万分美丽。 此时,「一气门」的教拳气师授课后便聚在议事大厅,继续讨论拳谱编收事宜。 虽是将至用晚膳时分,但厅里因为众人心无旁骛而显得格外静谧。 蓦地,门扇被推开的咿呀声打破过分沉寂的氛围,厅中众人直觉望向声音来源,接着有志一同起身抱拳道:「师父。」 关显通手抚灰白长髯微笑,视线落在莫封骁身上,微微一怔。「你……今儿个怎么会回来?」 乍见师父的反应,忆起晨时守门小厮、师兄弟们见着自己的反应,莫封骁怔然深思片刻,忽地发出一声惊呼。 他终于明白为何一整日总觉得自己处在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状况中。 第十二章 他竟然忘了,昨日他和乔沁禾成了亲,今日按旧俗,他该备妥礼陪新婚娘子归宁。 瞧这时辰,一天都过去了,她心里做何感受?会怨他、恼他吗? 他愈想愈是愧疚,并非有意要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只是多年来,他一人独来独往惯了,加上太奶奶心疼他自小失去双亲而放任他,他根本无须向谁交代自己的行踪,才会犯了如此离谱的错事。 「不是吧?三师兄……你……真把这么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有人忍不住开口,不敢相信众人推崇敬慕的三师兄,竟也会有如此平凡的一面。 大家以为莫封骁只是未把妻子搁在心头,原来他竟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勉强应付了爹,乔沁禾赶紧让彩荷再去买了两坛酒,才带到乔府位在京城渡头边的水运行。 天色渐暗,水边寒意更胜,约一里外的岸边停泊着数十艘船只,工人们正准备收工用晚膳。 众人一见着乔家这昨日才刚出嫁的大姑娘竟出现在此,愣了片刻才问安。 「霍涛在吗?」 「涛爷应该是在渡头边看潮流吧?」 乔沁禾颔了颔首,往工人说的方向而去。 她自小爱到渡头边看一艘艘满载各种货物的船只划破水面、缓缓驶来的情景,在晴日时、雨时、黄昏时皆有不同风情,总教她深深着迷。 渐渐长大后,爹亲却以她是黄花闺女为由,禁止她再到渡头边赏景了…… 敛了神思,她在渡头边瞧见霍涛高大健硕的身影,开口唤道:「涛哥!」 霍涛是在五年前聘进乔府,那年她十多岁,他刚进水运行没多久便被她缠上,终于应她的要求,偷偷带她到渡头看船。 霍涛不拘礼教,与她性子里的叛逆十分契合,自此两人结为好友。 一张深邃俊朗的脸转向她,眸光一定,他皱眉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她晃了晃手上的两坛酒,笑得格外可人。「当然是替涛哥送酒来。」 霍涛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这昨日才出嫁的小姑娘,会特地在归宁回娘家时为他送上两坛酒? 他半开玩笑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眼便被识穿,乔沁禾尴尬地红了脸。「怎么这么说呢?」 「说吧!」 「我想请涛哥帮我到湖州走趟货,这货需赶在年关前回到京城。」 他低吟,算了算时间,不假思索道:「太赶,不接。」 早料到他会拒绝,乔沁禾又说:「涛哥腰腿劲健、胆大心细,是咱们最好的舵手,我相信你若愿意接下,时间不是问题。」 「这倒是实话。」霍涛受用地大笑。「妹子,要我替你走这一趟,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他充满各种可能的话,让乔沁禾的眸光顿时一亮。「只不过……什么?」 「把这一坛酒干了,我就接。」 「涛哥……我的酒量……」 朝她摊开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喝也成,这一趟船,撇开你给老爷的租银不说,我要这么多。」 「五十两?」 睨她一眼,霍涛咧嘴笑了笑。「呵,你真爱说笑。」 乔沁禾不确定地问:「五百两?」 她倒是没料到霍涛会狮子大开口,莫府不是没银两可付,但他开的银两还是太过了。 虽然状况特殊,多付一些银两是可理解的,但以初掌家业的她来说,减少开支是她首要学习的部分。 「妹子,我不贪心,这价钱收得公道实在,只要立约给银,按下我霍涛的指印,包你在十日里收到货。」 乔沁禾为难地咬唇。 五百两,这绝对不是如他所说的公道价格,但望眼水运界,恐怕只有他能在十日内平安往返,是不是该狠下心用银子解决难题? 「妹子,你也不想想,年关将近,入湖州水域两侧峻山夹道,水上贼匪凶恶,说不准想趁这时机大劫一笔好过年。再说,那段水路虽是烟云变幻,景色优美,但万一哥哥我在那乱石激流中出了事、过不了年,只得你几百银两,实在不合算啊!」 他顿了顿,又叹。「实话说……你这五百两,不好挣哪!」 天知道霍涛泅水技术一流,水中淹毙的遗憾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乔沁禾几乎可以肯定,霍涛是有意为难自己。 思及此,她忍不住开口。「涛哥,你是有意为难沁儿。」 他咧了咧嘴,直言不讳。「我是为难那个没陪你回娘家、却还敢让你开这个口,借『我』度莫府难关的丈夫。」 所谓「好事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这么回事吧? 霍涛应该是听到了风声才会这样,她意识到他刁难的是没陪她回娘家的莫封骁,瞬时,胸口也是一股说不出的感动。 「涛哥,我毕竟已是莫府当家了……」 「我管莫府谁当家,他既要娶你,就得护你。不过……你若真要傻到为这样的男人管家,哥哥我勉为其难给你喝酒或付银子两种选择。」 「涛哥……你别为难我啊!」 她为难的语音才落下,木栈道蓦地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以及一声温和沉定的应答。 「酒由我喝,成吗?」 那熟悉的声嗓令她心口狂跳,呼吸不自觉跟着急促了起来。 是他吗?有可能吗? 乔沁禾慌慌地回头,眸底瞬即映入一张清俊非凡的脸,脊背挺直、步履沉稳……那般雍容的男子的的确确是她的丈夫。 没料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乔沁禾心底澎湃,人却僵愣在原地,傻了。 目光在她怔傻的脸上停了片刻,莫封骁才移开视线,走向霍涛,抱拳一礼。「在下莫封骁。」 从「一气门」回府他才知道,乔沁禾为了生意上的事赶回娘家,他立刻命人备了回门礼后,跟着赶往乔府。 见着微醺的岳父大人,他自然少不了挨一顿叨念,又匆匆赶至乔府的水运行,希望能帮妻子一点小忙,弥补今日的过错。 霍涛微挑浓眉,毫不客气地打量这个莫家少爷。 莫封骁不畏不缩,任他打量,片刻才问:「是不是喝了这坛酒,涛爷便愿意为莫家解这燃眉之急?当然,给您的赏银——」 怕他开出过高的价码,乔沁未急忙开口接话。「赏银另议。」 闻言,霍涛瞥了瞥乔沁禾,大声哀叹。「唉,人说女儿是赔钱货,果真是这么回事。瞧你,才成亲『一日』,心就完全依了夫家。别告诉我,你连租银都想杀价,老爷若知道了会槌心肝啊!」 粉脸微赧,她嚅了嚅唇。「涛哥,你一定要这么损我才开心吗?」 「是。」霍涛也不怕伤她,答得坦率,直接将其中一坛酒递给莫封骁。「若够爽快,就干了。」 莫封骁接过那坛酒,心里明白这酒不喝不行,于是抡起酒坛,豪爽道:「干。」 见他同霍涛认真,乔沁禾杏眼圆瞠,双手急搭在他的健臂上。 「不碍事的。」朝妻子扯出温文一笑,他毫不迟疑地跟着霍涛仰高脖子,举坛豪饮。 「天哪!」 看着两个男人饮酒的模样,乔沁禾忧心不已。 第十三章 霍涛的酒量是众所皆知的好,但她不知莫封骁酒量如何,这一坛烈酒灌下肚,会醉到什么程度…… 虽说人们都道莫府公子无意接掌家业,但此次护妻之举,意外扭转了霍涛对这男人的观感。 再者,见他斯斯文文的,竟出乎意料的豪爽,霍涛心情一好,扬袖抹了抹嘴,朗笑道:「够爽快!这趟货我接了!」 莫封骁身为「一气门」的教气拳师,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却未见过像他这般爽朗不羁的男子,立刻抱拳道:「在此先谢过涛爷。」 霍涛拍了拍他的肩当回应,拎着空酒坛,口中哼着小曲,径自转身离开。 事情就这么定了案,还真教乔沁禾有些错愕。 她急忙掏出手绢,替莫封骁拭干颚下、颈胸的酒液,忧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他垂眸定定望着妻子关切的神情,心头禁不住一荡,握住她嫩白的小手。「你生我的气吗?」 「啊?」因为突然被他握住手,以及那句掩不住懊恼的问话,乔沁禾羞怯地仰头望着他。 他充满愧疚地说:「对不住,我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忘了什么?」或许是他靠得太近,她的呼息间充斥着浓浓酒香,她未饮却醉,表情茫然,思绪有些混乱。 她娇傻的模样更加惹他心怜,隐隐察觉心底悸动得厉害,语气也柔了。「忘了今日该陪你回娘家。」 仅是一句话,心口积累一整日的酸楚、委屈便被一股柔情密意给淹没,瞬间消声匿迹。 他是在乎她的…… 见她沉默,莫封骁以为她生气了,竟有些不知所措。该说什么或做些什么来哄她? 苦思不出半点想法,他不自在地问:「一直到黄昏时,师父见了我很是错愕,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离谱。沁儿,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我的气?」 她摇了摇头,扯出一抹苦笑。「我没生气,只是有点伤心……以为你真这么不喜欢我……」 眸底映入她强颜欢笑的模样,他心一动,展臂便将她揽进怀里,急声解释。「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还没习惯身边有个你……」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被他抱进怀里,她啼笑皆非地主动伸出手,圈住他的腰,柔声道:「你只要不要再忘记,你身边现在有我,时时把我放在心上,那就够了。」 她想悄悄在他心底埋下一颗情种,期盼那颗种子能有冒芽、生根的一曰。 「好,一定不会忘记!」他语气坚定地承诺。 「谢谢。」嫩唇绽开娇笑,她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脸。「你喝了一坛酒,真的不碍事吗?」 清俊容颜虽不见醉意,但她还是无法安心。 「放心。」听她柔声关切,看着她一头青丝随风舞动的模样,他忍不住俯身轻啄她玉白的额心。 没料到他会在外对她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她圆瞠一双美目,表情窘迫。「你、你怎么可以……」 他暖暖软软的唇像带着蛊惑人心的法术,一贴上便酥麻了她的神智,染红她的粉颜,令她的心鼓动得像是要跳出胸口。 凝着妻子瞬间躁红的美颜,他心底其实也有几分讶异。 他在外一向是谦谦君子的正派形象,竟也会有这般费解的放浪行为? 难道是因为喝了那坛酒吗?又或者是心底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悸动情怀,才会如此失控放纵? 他没细究,只是贪婪地想浸淫在这微甜的美好滋味当中。 「天色暗,不会有人瞧见的。」 这时分,天色已完全暗下,渡头一带的工人大多回去用膳,岸边仅有泊船、星光及皎洁月色。 「可毕竟是在外头……」 想她乔沁禾虽是不守礼教的放肆闺女代表,这会儿竟因丈夫一个蜻蜓点水的啄吻而羞得粉脸烫红。 瞧她被他逗得羞成这模样,莫封骁忍不住将唇贴在她耳边,低声调侃。「只是轻轻一个吻就羞成这模样,圆房那日怎么办?」 瞬间,小脸胀得通红,她羞不自胜地抡起拳头槌了丈夫一记。「你、你还说!」 「是迟早的事啊!」他低笑出声,顺势抓住她那双小手,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密密护着。 不知由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恋上将她那副娇软身躯护在怀里的感觉。 今日看她为了解决难题,忘了被他「不小心遗忘」的委屈,不顾他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一心一意为家里想方设法,莫封骁心底五味杂陈。 自古女子以夫为天,但他可以成为她的天、她的肩,义无反顾地扛起他不愿接掌的重任吗? 一思及此,他的思绪有些混乱。 他绝对可以爱她、宠她,唯独对于接下家业重任这一点,依旧迟疑。 眼前此刻,他所能为她做的,仅是为她喝下那一坛酒。 不知他的心绪起伏,偎在他怀里的乔沁禾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打住思绪,他徐声道:「来这里之前,我见过岳父,也同他赔了罪。」 她惊讶地由他怀中抬起头。「你见过我爹了?」 「嗯,我还告诉他,我们晚些会回去陪他老人家喝酒。」 「爹没为难你吧?」 他微微弯唇,轻描淡写带过。「仅是碎念了几句。」 岳父大人碎念那几句,约莫花了半个时辰,幸好赶得及替妻子喝下那坛酒。 他的语气虽是淡淡的,却在乔沁禾心头甜甜地激荡着。 或许他此时还无法与她一同为家业尽心,但只要他愿意、在乎她,她奢望的美好将来,便有实现的一日…… 经过归宁那日引起的小小风波,两夫妻对于相处取得了共识。 白天,他人在「一气门」,两人见面的时候只有夜里,但两人已经渐渐习惯彼此的存在,相敬如宾的共处中有着淡淡的幸福。 这一日,飞雪落了一整夜,雪停了,曙阳才露脸,莫府雅致的庭园覆在一片雪白之中,天地像落了满地晶石,闪着冷色光芒。 乔沁禾虽不似莫封骁总在天色蒙亮便起床,但因年关将近,莫府上下大小繁杂事务一件件落在她的肩上,她忙得不可开交,更是不敢睡晚,一早便进账房忙着。 当她走过连接第二进院的长廊时,瞧着那雪景,忍不住驻足,心底骚动不已。 未嫁时,她每见下雪便兴奋得像个孩子,也不顾奶娘在身后追嚷着,毛氅不披、鞋也不穿,就这么冲进小园玩雪……那段悠哉的时日啊! 彩荷一颗心提得老高。「小姐,别告诉奴婢,您想……」 「是想啊!」乔沁禾幽幽应了声,却挪移脚步往前,人才到账房,即见莫二夫人由房里走出,正准备离开。 见状,乔沁禾不解地开口唤。「二婶,早。」 莫二夫人怔住脚步,转过身,对着她扯出一抹笑。 「二婶进账房做什么?」她笑问,那毫无城府的可人甜笑让她的话听来再寻常不过。 「喔,天气冷,我、我替你起了盆炭炉先搁着。」 乔沁禾娇美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这事让丫头去做就行了,不用烦劳二婶做这粗活。」 第十四章 她心知肚明,二爷一直想当这个家,叔侄媳间的感情也很难真心。 「不麻烦、不麻烦,就是让丫头起了几盆炭炉,顺手拎一个过来。」她脸上悬着笑,语气却不带半点感情。 乔沁禾心底不知为何突生怪异的感觉。 二婶虽是笑着,却越发显得心虚,但,为何心虚? 乔沁禾不及探究,莫二夫人突然压低嗓音,问:「听说……你还没和骁儿圆房,是吗?」 成亲隔日,老嬷嬷没由喜床拿到象征清白的落红白布,她与丈夫便猜小夫妻相敬如宾是做给人瞧的假象。 夫妻俩若无法齐心,要由乔沁禾手上拿回莫家家业便会简单许多。 这话问得唐突无礼,心眼也极为明显,摆明了想让她难堪。 虽不足以造成太大影响,但伤伤她的心、逞逞口舌之快,多少弥补这些时日里因她的出现所受的窝囊气。 乔沁禾脸一红,心底因为那讥讽的语气有些不舒服,却又不愿因这小事得罪人,只得轻描淡写带过。「成亲那日癸水来潮,所以没法洞房。」 「算算时间,癸水也收了数日吧?」 「我和夫君闺房里的事,二婶不用担心。」乔沁禾淡笑开口,心头顿时一阵涩然。 没了莫太夫人庇护,似乎谁都能欺负她啊! 碰了个软钌子,莫二夫人讪讪道:「我只是关心……」 「多谢二婶关心。我得进去看帐,改日再同您聊。」 乔沁禾笑容可掬地朝她福了福身后,不待她回应,拽着丫头进了账房。 门一关上,彩荷气不过地嚷嚷。「小姐,你不觉得二夫人太过分了吗?」 「唉,她爱说就由着她说,不用与她计较。」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小姐,您还是得赶紧和姑爷圆了房,把这名分落实比较妥当。」 「我知道,只是……我和他都忙,夜里聊不上几句,上了榻便累得沾枕就睡。」 她也知道,顺利处理了湖州滞货的事后,铺里伙计看她的眼神不同了,早些圆房、落实当家主母的身分,有助于她往后处事与在家中的分量。 「这不成!今晚,小姐一定要想办法和姑爷圆房!」 乔沁禾羞嗔了她一眼。「说什么呢!这事哪是我说想做就能做的……」 「当然是小姐想做就能做!」彩荷赶忙出主意。「晚上小姐早点回房准备,奴婢会帮您在榻上铺上厚被,被上撒些香粉,再帮小姐打扮得妖娇诱人,让姑爷难以自持、欲火难禁……」 听丫头愈说愈露骨,她一张粉脸窘得发烫。「坏丫头,你还没嫁人,说这事怎么半点不矜持呢?」 被主子这一念,彩荷微微红了脸。「云婶在您出嫁前说了好多,备了好多玩意儿,要奴婢多替小姐看着点。」 原来一件闺房事竟要这么多人为她使力,乔沁未领悟,为了莫家、为了自己的幸福,看来今夜她得鼓起勇气摆脱礼教,主动出击,落实她与莫封骁的夫妻名分—— 【第七章】 主动出击?! 乔沁禾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才会作出这样疯狂的决定。 因为这念头,她的心思镇日无法集中,夕阳才落,彩荷已经吩咐下人,弄一大桶加了梅瓣的热水准备让她浸浴。 此举为的是让她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淡雅香味。 以为让自己香喷喷就够了,没想到还有更多玩意儿要抹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要诱丈夫行夫妻之实,居然要费上这么多工夫。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可口、色香味倶全,她任丫头摆布了好一会儿,深觉自己像道随时准备端上桌任人品尝的美食。 「小姐,您再等奴婢一下下,奴婢忘了样东西,去去就来。」 柳眉淡拧,乔沁禾讨饶地问:「不是吧?你还有什么法宝……」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丫头兴奋地出了门。 「唉……」乔沁禾轻叹,因为彩荷嚷着去去就来,在等候她的同时,她没将衣衫穿上,以方便彩荷在身上继续涂涂抹抹。 莫封骁一进门,看见的便是如此撩人春色。 空气里有淡淡的梅花香气萦回在鼻间,她将素白中衣褪到腰际,光裸着雪白的纤背,只有一头仍带着水气的青丝做遮掩。 她虽是背对着他,但那凝脂般的柔嫩肌肤、优美的身体曲线,让他呼息瞬间急促、心猿意马。 「你在做什么?不冷吗?」 他清清喉咙,开口打破这过分撩人的氛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低哑不已。 突然听到那低沉的声嗓,她心一促,瞬间便把「勾引夫君」的决定抛向脑后,急着想拉起中衣遮掩,偏偏垂落的袖口被臀下的梨花凳脚压住,她急得慌了神思,占据脑中的思绪是——她连兜衣都没穿啊! 瞧妻子羞慌的模样,莫封骁抑下心头骚动,走到她面前,将她揽进怀里。 「啊……」上半身光溜溜地贴靠进夫君怀里,她瞠大着眼,僵住身子不敢动。 莫封骁一手落在她的纤背,确保她将身子贴着他,一手轻扯那一截衣袖。「你这么硬扯,那截袖子会被你扯下的。」 「喔……」乔沁禾轻应,双颊赧红,呼息渐渐急促。 她应该趁这个机会做些什么撩人的举动,尽快挑得他心痒难耐才是。 无奈之前看的春戏图所绘的姿势,因为心跳加快,促使得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双玉臂,紧紧抱着丈夫健硕的身体不想放。 顺利抽出那截衣袖,他感觉到妻子抱他的力道,柔声问:「怎么了?」 他温暖的鼻息拂在脸上,她的心跳愈加急遽,迟疑了片刻,才羞怯地开口轻嚅。「骁哥,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话一出口,粉颜立即染上娇羞的嫣红色泽。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自己是贪心贪情之人。 归宁那一日,她知道他在乎她,她便心满意足,但今日,为了莫府、为了她自己,光是「在乎」还不够,她想尽快与他圆房,想与他结合为一体,当名副其实的夫妻。 他沉默片刻,厚实的大手享受她肌肤的娇嫩软滑,才哑声开口。「你……准备好了吗?」 面对这样撩人春色,根本无须她开口,他早已兴起想抱她的冲动了。 「嗯。」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她羞应了一声。 听她发出猫般的细吟,娇娇柔柔的,莫封骁纵使心蠢蠢欲动,仍坚持要听她的答案。 「沁儿,我要你看着我,告诉我,你要我。」 这人真坏,她已羞得恨不得埋在他的颈窝永远不见人,他还要两人视线相对,不摆明要看尽她的羞态吗? 「人家不、不看……」 垂眸看着妻子如杏花初绽的香腮,他俯下脸,轻啄她惹人爱怜的嫩颊。 那湿软的感觉一贴上,乔沁禾便忍不住扬了扬唇。 也许是上一回在渡头时,他也给了她这样一个吻,这会儿相同的吻落下,心头便一阵温暖,泛起蜜般的滋味,让她甜得想笑。 她娇甜的笑声勾挑了他,他将唇抵在她耳边,低声警告。「不看我,我就一直吻你……」 「不看……」 话才落,他的唇立即含住她花瓣般的耳、轻舔她如珍珠般的耳垂。 第十五章 他温热的唇带来异样的刺激,让她怕痒地频频缩肩、讨饶。「唔……不要……好痒……」 她愈是闪躲,莫封骁愈是故意,带着逗弄意味的吻,沿着玉颈往下滑落在她圆润的肩。 「天哪,你怎么可以那么香……那么嫩……」 他叹息,被她娇软撩人的身躯勾挑得情欲大动,一切礼教约束抛诸脑后。 误会他所谓的「香嫩」,乔沁禾惊愕地眨了眨眼。「彩荷到底在我身上抹了什么?」 说着,她抬起脸、侧过螓首瞧自己的肩,便跌进夫君染上欲望光采的深眸。 「想尝吗?」 乔沁禾眨眼,没听懂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想……」 话才到嘴边,便被他覆贴上的唇吻去。 这一个吻,与上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很不一样。 他先吻住她娇嫩如花的唇瓣,舌尖再悄悄窜出,描绘着她的唇线、轻舔她的贝齿,接着窜进她口中,肆无忌惮地缠绕着、吸吮着她的丁香小舌。 被含住的唇湿热又麻痒,她尝到属于他的阳刚气息,呼息间充斥着他的味道。 意识到两人如此亲密,乔沁禾紧张得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全身发僵地任他吻着。 发现她的异样,看着她一张粉脸因为屏着气息胀得通红,莫封骁离开她的唇,低声道:「呼……」 她眨着眼眸,一脸茫然地瞅着他,那模样带着几分娇憨的孩子气,越发惹他心怜。 「别憋着气,发出呼声,让气缓缓呼出有益脾与胃,同时能帮助身体四肢放松。」 经他提醒,乔沁禾才发现从他吻住她的时候,她不自觉憋住气,难怪她有种呼吸困难、几要窒息的错觉。 见妻子红着脸吸气,他无奈地笑叹。「你这般生涩,让我怎么敢继续下去?」 「我可以,我不生涩!」生怕错失良机,乔沁禾急急扯开他的衣襟,手探进中衣,抚摸着他光滑结实的胸膛。 被她柔荑一碰,他喉中抑制不住地滚出一声闷哼。 听到他的闷哼,乔沁禾顿下手中的动作,忐忑地问:「我弄痛你了吗?」 这还不叫生涩?莫封骁啼笑皆非,将她带到榻边,让她躺在榻上。 她上半身一丝不挂,因为躺下,一对丰盈白嫩的玉乳映入眸底,峰顶上粉红的蓓蕾随着她急促的呼息起伏,羞怯地抖动着。 迎向他满是赤裸欲望的眼眸,她羞慌得想拉过榻边的锦被掩住自己。「你……别看。」 握住她的手压制在她耳边,他氤氲着情欲的眸闪过一丝赞叹。「别遮,很美。」 听见他的赞叹,她羞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应。 莫封骁被她一身温润柔滑的撩人模样诱惑,情不自禁低头品尝那可爱的蓓蕾,另一手覆住那充满弹性的柔软,或重或轻地掐揉着。 乔沁禾的眼瞪得又圆又大,那几乎要被她遗忘的活色生香画面,又在脑中鲜明了起来。 只是看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另一回事,在莫封骁那令人害羞不已的对待下,她浑身酥麻不已,香躯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在他的唇舌逗弄下,前所未曾感受过的刺激阵阵袭来,乔沁禾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好奇怪,腿间不断沁出湿意。 「唔……骁哥……」 迎向她无助又惊慌的美眸,莫封骁低声安抚。「没事,我会温柔待你,相信我……」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当两人同时攀上甜蜜又销魂的美好仙境,尝到欢快的云雨滋味时,她的眼神迷离,几乎要醉融进他怀里。 这一刻,在这古老的律动中,彼此的呼吸、心跳融成一体,夫妻间的春情蜜意狂烈地燃烧…… 锦被间淡淡的熏香和着缠绵欢爱后的甜腻,密密将这对交颈鸳鸯包围。 莫封骁深深凝视妻子,唇边悬着一抹餍足的笑。 还未圆房前,他对她有责任,圆房后,完完全全属于彼此的感觉更加深刻。 看着她娇嫩的肌肤有他留下的痕迹,容颜为他绽放妖娆娇媚的模样,他心底有说不出的满足。 「你别一直看着我……」 欢爱后,他又领着她调节呼吸,两人因情欲而紊乱的吐息很快恢复,她却因为涌上的羞意,拼命想遮住他的眼,或拿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起来。 莫封骁有意逗她,自然不可能顺她的意,捧着她的脸,笑问:「咱们夫妻俩都已经把最亲密的事做了,你怎么还会羞成这样呢?」 前一刻的激情缠绵还未褪去,只要一瞧见他的脸,那火辣辣的一幕幕便浮现眼前,教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总之,你别瞧我就是。」 她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汲取他带给她的温暖,不去想那让她害羞的事。 「但我就是忍不住想瞧你。」 暖春阁中,他与妻子共度迟来的春宵,他精神充沛、神采飞扬,只想与妻子继续缠绵,做尽甜美得像梦的风流情事。 此刻,他难得纵情,哪还是「一气门」里最受敬重的三师傅。 尤其妻子此刻娇怯如羞花,让他将她的美烙进眼底,纳进心头珍藏。 与她僵持了片刻,他妥协,不再与她纠缠。「罢了,初尝云雨你合该累了,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他才说完,埋在他颈窝的粉颜倏地抬起。「不行,这时辰就睡,太、太早了……」 他戏谑开口,深眸如火,俊脸上的表情更加耐人寻味。「若你想做些别的事,为夫绝对全力配合。」 粉颜因为他的话再次羞得泛红。「你——不正经!」 他不以为意地扬唇,开口问妻子是不是还痛着,蓦地门外一声轻唤硬生生介入这旖旎氛围。 「姑爷、小姐,乔府派人来通传,涛爷的货船已经回到渡头了,主子们想走一趟吗?」 听到彩荷的声音,乔沁禾一张脸羞得通红。 彩荷知道她和夫君在房里,那、那……她不就知道,方才、方才他们已经圆房…… 不知妻子为何拧眉沉默着,莫封骁问:「需要我陪你过去吗?不见我出现,霍涛会不会为难你?」 她不知思忖着什么,莫封骁轻抚她的脸,纳闷地出声唤。「沁儿,你在想什么?」 她如梦初醒,不自在地甩开彷佛被窥探隐密事的感受,才柔声问:「你真的能陪我去吗?」 多让他参与家业有关的大小事,或许是好事,他既然有这意愿,她当然希望他能在身边伴着。 「为何不能陪你去?」 「谢谢。」心暖甜,她绽开欢喜笑颜。 莫封骁不知自己愿意同行,于她有多大的意义,这代表她已经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她不但是他的妻子,也是他重要的家人。 如此进展让她欢喜不已,她想起身,却突然瞥见凌乱床榻间那块证明新嫁娘玉洁冰清的白布。 乔沁禾怔怔望着布上的落红血迹,突然想起太奶奶过世前对她说过,冀望她能用爱密密缠住莫封骁,让他一起扛起这个家…… 未嫁前,她不敢确定自个儿是不是做得到,但如今,她想她能做到太奶奶的冀望,完成她老人家的遗愿。 第十六章 不知妻子内心沸腾的情绪,他轻啄她的粉颊,说:「说什么傻话呢?咱们夫妻俩不需如此见外。」接着翻身下榻,准备换衣衫。 见状,她随意披了件外褂跟着下榻。「我帮你。」 「那就有劳娘子了。」 他虽是个商家大少爷,但因长年留在「一气门」,身边没有小厮丫头伺候,日常起居大小事皆由自己动手。 成亲后,他又总是起得比她早,这是头一回他让妻子伺候穿衣,感觉挺新鲜的。 她腼腆地扯了扯唇瓣,先走到门边回了丫头的话,才取了衣衫,回到夫君身边专心为他穿衣。 才动手,乔沁禾便发现他手臂上有数道红痕,忍不住伸手触了触。「这是怎么弄的……痛吗?」 正犹豫着该不该为他上药,他微勾唇笑道:「你抓的。」 她一时间反应不来,一脸困惑地望着他。「我?」 俊儒脸庞掠过一个有如大男孩般的顽皮笑容,他贴在她耳边,别有深意地轻语。「你痛着时,把我抓得好紧,我想不只手,或许连背上都有……」 闻言,她一张脸胀得通红,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瞧妻子又被他逗得面红耳赤,莫封骁朗声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在她恼气地出声抗议时,再低下头,深深吻住她欲语还休的小嘴。 【第八章】 由莫府到京城渡头约莫半个时辰,夫妻俩相偕上轿,轿夫立即匆匆往渡头方向而去。 京城大道宽敞平坦,轿身再稳却免不了上下晃颤,乔沁禾坐进轿子没多久,便感到浑身不舒服。 见妻子轻拧着眉、如坐针毡的模样,莫封骁关心地问:「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听到夫君充满关忧的询问,她不自在地娇嗔了他一眼,才低嚅了声。「痛……」 轿内虽有软垫,却因为晃颤的轿子,时不时碰着被捣弄得火辣疼痛的腿心,令她疼痛难耐、苦恼不已。 闻言,他脸色一绷,急声问:「痛?哪里痛?」 他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温柔关切,原本到嘴的埋怨便又吞下肚。「其实也没那么痛,我可以忍。」 她轻描淡写带过,莫封骁却不允许她打马虎眼。「你想要我让轿子折回府,再差大夫进府替你看诊吗?」 他望着她,语气认真坚定。 知道他没得到答案绝不会善罢罢休,乔沁禾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一听弄痛她的「罪魁祸首」是自己,莫封骁没了平日的沉稳,急问:「我……我弄痛你哪里了?」 说话的同时,他急着想替妻子检查,却被她拽住手,郑重警告。「你别碰我,那里……等回府,我再自己抹药就行了。」 被妻子一口拒绝,他顿了顿,浓眉郁闷地打了好几个结,细思她的话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她的意思。 「坐我腿上吧。」 他心里满是怜惜,一把抱起妻子,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乔沁禾别扭地动了动身子。「别……这样……好奇怪。」 「坐我腿上这肉垫比坐在软垫上舒服,就算奇怪,咱们在轿子里,没人会瞧见。」 她只好实话实说。「你这习武之人的腿硬邦邦的,怎么会舒服得过软垫?」 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却让他有些懊恼,这是他头一回感觉习武竟也会有让自己感到挫折的时候。 似乎察觉了丈夫的懊恼,她将头靠上他强健的手臂,软荑握住他厚实粗糙的大手,正准备开口安抚他,他却想到什么似地突然轻推开她。 「等等,我再替你加几片软垫。」 乔沁禾看着他搜刮来轿上的软垫,连同自己座下的那片,弄成一迭软垫,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温暖。 初识时,她因为他淡然的态度,总以为他是个冷情的男子,嫁给他以后才知,其实她的夫君有一颗柔软火热的心。 莫封骁不解地瞥了妻子一眼,不知她因何而笑。 乖乖坐上丈夫为她堆栈的爱心软垫,她重新靠回他的怀里,才说:「还记得太奶奶病前找我说过话吗?」 忆起那个疼爱自己的长辈,他的语气因为感伤而显得低沉。「怎么忘得了呢?」 一提起待自己极好的老人家,乔沁禾幽幽的语气有着惆怅与怀念。「太奶奶曾说,你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起初我不相信,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我渐渐发觉太奶奶说的没错。」 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唇。「爹娘走后,我的确是少笑少言,若非相熟,难怪会误解我是个难亲近的人。」顿了顿,他深深看着她许久,才问:「沁儿,嫁给这样的我,不后悔吧?」 虽然问得多余,他还是想亲口听到她的答案。 她摇了摇螓首,水眸染笑地说:「不后悔。即便早些前也有点埋怨,但嫁给你后,比我想象的还好……还幸福。」 他如释重负地握着她的手,慎重地说:「那就继续幸福下去,往后……我有你、你有我,咱们拥有彼此。」 不知是不是所有依媒妁之言成亲的男女皆是如此,随着相处的时间愈久,愈能感觉那股藏在平实日子中丝丝缕缕的柔情蜜味。 他喜欢身边有她伴着的感觉,像爹娘未逝前恩爱的模样…… 「好。」乔沁禾含羞带怯地甜声轻应,忍不住又将脸埋进丈夫胸怀,让他身上的热度温暖自己。 她想,她对丈夫宽阔的胸膛有些上了瘾,逮着机会便是在他怀里东磨西蹭,非得蹭出一处最舒适的位置才甘愿。 渐渐习惯妻子犹如小猫缠人的动作,莫封骁由着她赖着,直到她静止不动,他才伸手搁在她的纤腰间,让她更加贴近自己。 轿外是冷呼呼的寒霜冷天,轿内却充斥着唯有两人能感受、新婚后迟来的浓情密意。 当轿子一接近京城渡头,舟船点点灯火,远看彷佛是落入凡间的星子,在墨色天地中闪熠醉人光采。 两夫妻一下轿,便见渡头边几个工人正帮忙霍涛将船泊岸,再将船上的货搬到莫府派来的马车之上。 乔沁禾一瞧见霍涛的身影,赶紧上前。 霍涛不负众望,如期带着货赶回京城,不但让乔府水运添了光釆,也给足了她这个当家主母面子。 她脑中转着该如何答谢他,但一见霍涛,她僵怔在原地。 他一头及胸的墨发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竟削成仅剩寸许长度,为他轮廓深邃、五官立体的俊朗面孔添一分阳刚霸气。 「涛哥,你……还好吧?」 已经受够众人瞧他彷佛见鬼的眼神,他麦色脸庞闪过一丝不自在,撇了撇嘴,恼道:「头发……让贼婆子给取走了。」 听他这一说,好奇的工人交头接耳,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出现湖州水域一带出现取人发的怪贼婆传闻。 乔沁禾愣了愣,由衷安慰道:「头发会再长,人能平安归航最是重要。」 霍涛不及回话,莫封骁不知何时走近,手中多了个红纸包袋。「这是给涛爷压惊的红——」 「先让人扛五大坛酒到我那边,你们夫妻俩去把数点一点,瞧瞧货是否对数,有无损害。」 第十七章 霍大爷沉郁着脸,心情不是挺愉悦地撂下话,完全不给两夫妻半点面子,甩头就走。 莫封骁脾性好,未将他无礼的举止搁在心上,转身唤了名伙计,让他将霍涛要的酒送去。 乔沁禾瞧霍涛怪里怪气的模样,忧心忡忡地说:「骁哥,咱们请涛哥走这趟货,是不是带给他麻烦了?」 「他那模样,摆明是遇上什么光怪陆离或新鲜的事,他闷着不说,咱们也没法。至少人、货是平安回来了。」 乔沁禾轻应了声,勉为其难地拉回为霍涛忧心的情绪后,才拉着丈夫与她到马车边点货对数。 走没几步,莫封骁突然顿住脚步问:「天这么冷,你要不要进船行里坐着取暖?」 「你要帮我点?」他的决定让乔沁禾受宠若惊。 他琢磨了片刻才笑说:「点货对数、检视有无损害,这些小事还难不倒我。」 她心里欢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攒眉苦笑道:「这么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你,只是我若真回船行里坐着取暧,伙计们会怎么看我?」 当家主母可不是一件好差事,言行举止半点偏颇不得,尤其是在寒风雪夜还忙着将货搬上马车的伙计面前! 莫封骁认同地颔首。「既然如此,就委屈娘子了。」 说着,他一边打开用防水油布层层包裹起的木箱,一边仔细察看箱中毛笔的状况。 乔沁禾暗暗观察他的动作,赫然发现丈夫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对莫府的家业一无所知。 相反地,他审看那些毛笔的眼神很是谨慎、小心,确定这一点,她心头几要涌现一股冲动。 她想问他,是不是愿意回到府里,与她一同承担家业? 可想是这么想,她还是鼓不起勇气问出口啊…… 反复在心底思量,她抑下那股冲动,告诉自己这事急不得,要如夫妻之间渐入佳境的感情,细水长流般慢慢地、缓缓地酝酿着。 她相信终有一日,夫君强壮的肩头会扛起那个担子……终有一曰! 因为莫封骁在渡头主动替她检查霍涛运回的货,乔沁禾开始懂得在丈夫面前示弱,偶尔,她亦会佯装拿不定主意,询问他的想法。 纵使他仍是以「一气门」为重,但在不知不觉间,也慢慢涉入府里的生意中。 曰子就在两夫妻各自忙碌的时候一天天过去,她手上各行铺的帐目也逐渐汇整出结果。 她来不及放宽心、松口气便发现,帐目整整短缺了上万两。 为了查出这笔无端缺漏的数目,她挑灯熬夜,终于发现本铺的账本上有几处被涂改过的痕迹。 当时她忙着汇整结果,并未多加留意,回头再看,如此粗糙的涂改痕迹冠冕堂皇、一笔横墨地划过,彷佛不怕人查究。 乔沁禾不用多思索便猜到,会这样明目张胆、入假帐明污钱的人是谁,但是查或不查,让她瞬间陷入两难。 几番思量后,她直接往莫二爷的院落而去。 听说莫二爷夫妻在太爷爷过世、分得家产后便远走他乡,但想不到时运不济、经商失败,不得已才又硬着头皮重回莫府投靠。 太夫人对两夫妻分得财产后马上离家的行径颇有微词,可念在是自家骨血的分上,不计前嫌地让两人重回莫府,安排他们住下的是第三进院最里处的僻静院落,冀望两人能省心省性,重新做人。 这院落她除了敬茶那日来过一回之外,便没再踏足,怎想到再走这一趟,竟是得挑明这令人难堪的事。 定了定思绪,她的脚步才走过月洞,便见莫二夫人在园中品茗,眼神远放,望着让丫头陪着玩耍的稚儿。 「二婶。」 听到她的轻唤,莫二夫人回过神,懒懒地瞥了她一眼问:「哟,咱们家最能干的孙媳妇怎么有空?是来找二婶闲话家常吗?」 未将她冷讽的言词放在心上,乔沁禾稳住情绪才开口。「二婶,二叔在吗?」 优雅斟了杯热茶递给她,莫二夫人徐声道:「你二叔一早送宣纸到王爷府,还没回来呢!怎么,有事吗?」 「有些事……想和二叔谈谈。」乔沁未接过热茶,并未马上喝下,反而让杯身煨着发凉的掌,期许一丝热度能让她的身子多一些温暖。 她在心头轻叹,早知道二叔二婶夫妻俩一直介怀太奶奶把金钥交给她这个刚嫁进门的孙媳妇,却万万没想到两人为表不满,会用如此不堪的方式变相取银。 她自问对待二叔二婶不薄,对两人也极为敬重,为何两人感受不到她的用心呢? 不知她心中所思,莫二夫人一顿。「想说什么?同我说也一样。」 垂眸思索了片刻,她决定坦白。「想和二叔谈谈帐的事。」 莫二夫人闻言,掩不住心慌地变了脸色。「谈、谈什么帐?」 这不打自招的表现落入乔沁禾眼里,瞬间证实了她的揣测,她低叹了口气才接着说:「莫府供二叔二婶一家吃住,年节时分花红、利银也没少给过,为什么还要做帐拿钱?」 一万两银,可不是小数目啊! 她开门见山的话让莫二夫人怔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反驳道:「你、你说什么?!说这话可得要有真凭实据……」 「二婶,我是不是胡乱端测,咱们心知肚明,这事若真摊开了说,闹大了,对咱们都不是好事。」 被揭了自己的底,莫二夫人因为心虚,自知理亏,反倒恶声恶气问:「那你到底想怎样?」 纵使气势先声夺人也敌不过理亏的事实,乔沁禾不以为忤,淡淡说出心中决定。「我想私了。只要二婶让二叔把拿走的银子补回去,我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拿钱的毕竟是莫家人,她也不愿做得太绝,更不想将事闹大。 莫二夫人满心不甘地撇了撇嘴。「这事……等你二叔回来,我会同他说说。」 「那就烦劳二婶,沁儿就不叨扰二婶雅兴,先告退了。」 不知怎么,只是说说这件事,也让她感到有些疲惫,话一说完,她一刻也不想多留地转身离开。 莫封骁回到府里已经过了用膳时分,他以为一回到房里便会见到妻子,却没想到寝房灯烛未亮。 他紧蹙浓眉,不消多想便往账房而去。 在年关将近的那几日,妻子天天关在账房中足不出户,忘了用膳也是家常便饭,他猜想是因为有他同榻而眠,她才没敢做出挑灯熬夜的事。 问了下人,确定妻子的确是还在账房,他心一揪。 他以为她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怎会这时辰还在账房里? 莫封骁的脚步才到账房,推门而入,一见她伏案而眠的情景,两道浓眉瞬间拢起。 最忙的年关已过,她还在忙什么? 莫封骁来到桌边,看着妻子睡得正熟,几缕发丝掩住她略显苍白的脸,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她的发,内心百味杂陈。 两人在一起时,她从不提打理家业的苦,总是笑着在他怀里撒娇,讨他欢心,像个无忧无虑的幸福女子。 这样娇柔可爱的女子,那么瘦弱的肩,怎么能扛起莫家如此沉重庞大的事业呢? 第十八章 莫封骁愈想,眉头揪得愈紧,一颗心彷佛被谁紧紧掐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只觉让妻子如此辛劳的人,正是自己。 当年太奶奶会掌理家业,也是因为太爷爷过世而不得不为,而如今,他的妻子却是为了圆他想留在「一气门」的心意,为他支撑一切…… 彷佛感到屋中有一股沉滞不愉的气氛,乔沁禾缓缓睁开眼,眼里映入夫君眉头紧蹙的模样,她疑惑地眨眼再眨眼,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咦……」 瞧见妻子睡眼迷蒙的可爱模样,他柔声道:「是我。」大手轻抚她的嫩颊,他沉眉问:「累了,怎么不回房里歇着?」 依赖地将脸贴进他的掌心蹭了好久,她才回过神问:「骁哥,什么时辰了?」 「已经戌时了。」 她陡地清醒。「戌时……那你用过晚膳了吗?」 他没答,神色却愈显阴郁。「那你用过晚膳了吗?」 「我……」因为丈夫难得沉肃的神色,她忧心地反问:「你……怎么了?门里有什么烦心事吗?」 抑下紊乱的思绪,莫封骁扯了扯唇角,恼声开口。「我不喜欢你这么累,居然忙到这时辰还没用晚膳?丫头就这么纵容你,放着你不管吗?」 原来,他会气恼、板着张脸,全是因为她拖到此时忘了用晚膳。 一时间,她的心像浸在一泓暖泉里,暖得让她嘴角甜笑不断。 「不关彩荷的事,是我要她别吵我。」 不想被妻子的甜笑诱惑,莫封骁的眉拢得更紧。「铺子里有什么事会重要到让你如此废寝忘食?」 「别恼了,我只是想与你一块儿用膳,没真的为了铺子里的事忙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乔沁禾不想拿二叔二婶擅改账本取银的事惹他烦心,仰起脸望着他软声撒娇,将话题给转开了。 「你是存心让我心疼吗?」 「那你心疼吗?」她满是柔情的眼望着他,明知故问。 男人一张俊脸绷得极紧,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你说呢?」 乔沁禾凝望着丈夫,软软地道:「别恼了,我知道你待我如何,只是希望你多疼我一些嘛!」 自从圆房后,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多疼自己几分。 「那我做得够吗……」修长粗指若有所思地抚着她的嫩脸,他那总是温和斯文的嗓音里,掺着一丝懊恼。 前一刻,他深觉自己的确不够疼她,若真的疼惜她,他该做的是离开「一气门」,回府与她一同管理家业,一个完全背离心中所好的决定。 「只要你觉得够便是够了。」 「不应该是你的感受才是标准吗?」 「不,你的感受便是沁儿的感受。」 妻子体贴的话语让他浑身一震,心湖再次波动沸腾。 她待他这般好,这般无私无求,就算他只能施以一分爱,她也甘之如饴,这样的她,再度彰显他的自私。 「傻沁儿,若我真是寡情薄幸,你该怎么办呢?」 「那便是沁儿的命,不该怨。况且……我已经渐渐明白,你不是寡情薄幸的男人,是真心地待我好。」 莫封骁直直地瞧着她,因为她一字一句真切坚定的话语,思绪再次被扰得一塌糊涂。 是该接掌「一气门」的门主之位?或是回府与他的妻,一起管理庞大家业? 似乎已经到了该作决定的时候—— 【第九章】 转眼元宵至,每到这一日,城里家家户户按照旧俗,合家团聚吃元宵、挂花灯。 天色一暗下,街头、寺庙还有猜灯谜、舞狮舞龙等热闹非凡的闹元宵活动。 莫府也不免俗,在这一日办了简单家宴,应景吃汤圆。 虽说前些日子,乔沁禾才因为二叔二婶做假帐、明取银的行为,与两人闹得不甚愉快,但她还是希望在年头讨个佳兆,吃元宵让家福圆满,自此平顺和乐。 虽是家宴,她却不敢大意,特地先探了二叔二婶一家偏好的口味、拟了数道菜色,让厨房大展身手。 晚膳时分,下人们送菜后便退下,守在门外等候主子吩咐。厅中,莫府人齐聚一堂,气氛说不上欢乐,倒也算祥和。 「骁儿、孙媳妇,这是你二婶今儿个特地下厨做的元宵,你们尝尝。」有别于以往的态度,莫二爷亲自盛了元宵,分别送到两人面前。 二叔在她同二婶谈完话后的几天内便将缺银补足,态度也较以往和善,乔沁禾心里虽然觉得有些意外、奇怪,但碍于尊长之礼,仍是巧笑道谢。 「有劳二婶费心。」 不知叔婶与妻子之间发生何事,莫封骁面对两人,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不麻烦、不麻烦,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不过得琛这几日闹肚疼,不能吃糯米,我带他先回房,你们慢用啊!」 二夫人笑容可掬,那副热切温和的模样,连莫封骁瞧了都觉两人今晚有些不对劲。 「今儿个咱们叔侄难得碰面,我到地窖再取一坛酒,今晚咱俩喝个痛快!」 闻言,莫封骁立刻出声制止。「二叔,不必忙了,晚些我和沁儿要到外头走走瞧瞧,不喝酒了。」 这是夫妻两人头一回过元宵,他想带着妻子到外头逛逛,看一看猜灯谜、舞狮舞龙,感受一下闹元宵的热闹气氛。 听他这一说,莫二爷不自在地呵笑承认。「唉呀,其实是你二叔肚里的酒虫发馋,你们吃完元宵就尽管出去走走,这酒我就自个儿喝了。年轻夫妻就是该这样,多多相处,感情才会像酒一般,愈陈愈香啊!」 话一说完,二爷也不待两人回应便径自走了出去。 以为他小饮了几杯、多了几分醉意,莫封骁咕哝了句。「二叔和二婶今日似乎怪里怪气的。」 「我想……是与那日的事有关吧!」 乔沁禾原本不想让他知道,多添烦忧,但不知怎么的,二叔二婶的态度让她心里有些不踏实,禁不住就这么说出口了。 莫封骁一怔,困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既然起了头,便不能再咽下,乔沁禾轻叹了口气才说:「前些日子,我查帐时发现帐上缺了一万两,后来证实是二叔、二婶动的手脚。早前我去找过二婶,跟她摊开说明了,只要他们将银子补回去,事情就这么算了。」 莫封骁听着,眉宇渐渐沉肃、紧绷。 他知道二叔二婶不满太奶奶将金钥交给妻子,让她当莫家主母,却未想过两人竟会用这种苟且方式中饱私囊。 事情虽然这么了结了,但二叔二婶会就此善罢罢休吗? 见夫君拧眉不知思量什么,乔沁禾不确定地幽声问:「骁哥,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或是不对?」 「你既然作了决定,不管对或不对,我都会全力支持。况且,你的决定是顾全家宅和谐,若是我,应该也会与你作出相同的决定。」 富贵如浮云,钱财对他来说是身外之物,撇开莫家事业的兴衰关系了上千人的生计不谈,他未曾在乎过铺子入帐的钱银有多少,二叔二婶虽与他不亲,但毕竟是亲人,他也不想做得太绝。 第十九章 但这一段时日相处下来,他深知妻子外表坚强,其实内心柔软,即便用如此柔和的方式解决了事情,心里却无法不感到愧疚。 毕竟私吞公款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是一个处理不当,给下人落了个心慈手软的念头,之后要好好当这个家可就难了。 按理说,身为当家之人不该有这份柔软,但毕竟是血缘亲人,她能为他顾及这点,令他怎能不多疼爱她一分? 「其实我可以理解二叔二婶想继承家业的想法……」 不忍妻子在月圆佳节还为这些烦心事忧愁,莫封骁安抚道:「之后咱们再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让二叔二婶心服口服。现下,咱们该做的事是赶紧趁热把元宵吃了,还得出门看热闹呢!」 听了丈夫的话,乔沁禾郁闷的心思也一扫而空。 这是两人成亲后一同出府,她也暂时卸下压在心头的重担,迫不及待地舀起甜汤喝了一口。 瞧妻子一副急着吃完、赶紧出门游玩的兴奋模样,他忍不住点了点她的俏鼻,调侃道:「谁会相信,这个既不端庄也不沉稳,像个爱玩的小姑娘的,竟是莫府的当家主母?」 「那又有谁会相信,平时稳重的三师傅,私底下竟是爱调戏娘子、爱吃娘子豆腐的登徒子?」她笑着反将了丈夫一军。 他沉笑。「我这豆腐吃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他舀起元宵,准备送进口的瞬间,忽觉元宵的味道有些不对劲。 「等等!」 莫封骁心知不妙,正想出声阻止,却见喝下一口甜汤的妻子突然一阵猛咳,片刻竟咳出血来。 怔怔看着自个儿咳出的血滴落在桌上、襦裙上,乔沁禾惊骇地望着丈夫。「骁哥……」 心一凛,莫封骁正想靠近妻子察看她的状况,一名持剑黑衣人倏地破窗而入。 「骁哥!」 乔沁禾惊呼,莫封骁不假思索斜身挡在她身前,随着袭至后方的杀气,倏然旋身伸掌,朝来者使出一击。 他这一击看似轻松,其实挟带惊人气劲,黑衣人避之不及,硬生生地大退数步。 「找个地方躲起来!」 虽不知中毒的妻子是否还有体力藏好,但情势紧迫,他只能专心应付来势汹汹、浑身带着杀气的黑衣人。 见丈夫与黑衣人对起招,乔沁禾惊惧不已地浑身发颤,虽吐了口血,但喉间、腹间彷佛有着万针穿扎。 她难受不已,可为了不造成丈夫的负担,心里涌出一股无形的力量,驱策支持她,让她生出足够的力气,找着厅中离两人最偏远的一处藏好自己。 眼角余光瞄到妻子的动作,莫封骁宽了心,目光一凛,专心对付招招带着取命意图的黑衣人。 他使出的招式看似徐缓,却含着浑厚气劲,先是震断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再以刚劲力道重击黑衣人持剑之手。 黑衣人见他气定神闲、身形轻灵矫捷,出手含劲震断长剑,紧接着感到右臂一阵剧痛袭来,他心中惊惧万分,一提气,急跃退后。 没想到莫封骁这个看似平凡的教拳师傅,竟会有如此深厚的武功修为。 交手不过数十来招,他手中武器断为两截,持剑之手重挫,居处下风,心中犹疑是否该退。 他按例收银取命,如今取命对象武功高过于自己,他可不想连自己的性命也赔上。 莫封骁却动作迅捷如电,趁他思虑的一瞬间乘胜追击,出掌正击他胸口膻中穴。 「唔!」黑衣人闷哼一声,内气瞬时漫散、呼吸一滞,瞬时软瘫在地,一时竟动弹不得。 扯开他面上的黑布,莫封骁厉声问:「谁买你入府杀人?」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话问得多余,定下心思揣想这一切,答案昭然若揭。 家宴时没让下人们在身边伺候,二叔又借故到地窖取酒,妻子吃下二婶亲手做的元宵而后不适吐血,回想种种状况,不消多说,也知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是谁。 只要想到自己顾念的亲情,竟然为了家产如此冷血无情,莫封骁的心冷寒到了极点。 「莫、莫二爷……」 黑衣人的话才吐出,莫封骁瞬即推开门扇,朝厅外大喊:「来人!」 他的气厚声远,被二爷支开的下人一听主人发出的叫喊,纷纷赶来,再见厅中状况,震愕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莫府总管率先回过神,问:「少爷,有需要报官吗?」 「把这人绑起来,再派人到『一气门』找诸葛大夫入府!马上!」莫封骁的话才落下,立即回头找妻子。 主子的吩咐一下,下人们急忙依言办事。 乔沁禾蜷缩在厅中一角,忘了自己的状况,拼命捉住逐渐涣散的神思,听着厅里的动静。 她心惊胆跳、恐惧难安,深怕丈夫会有什么不测。 莫封骁一寻着她,见她脸色惨白、神情涣散,心痛地颤着嗓问:「沁儿,你还好吗?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她嚅了嚅苍白的唇瓣,幽涣的眸掩不住对他的忧心。「骁、骁哥……你有……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他颤着手拭去她嘴角的血,嗓音嘶哑地道:「撑着点,大夫马上就到。」 也不知她是不是听见自己的话,苍白的嘴角微微弯了弯后,发出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 「真好,你没事……」 闻言,莫封骁的心瞬间拧成团。 这个傻娘子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可能立刻毒发身亡,挂念的竟然还是他…… 心头的感动还在翻腾,却见妻子在他面前轻合上眼。 「沁儿!」 在神智坠入黑暗前,她依稀听到丈夫心痛惊骇的叫唤,好想开口,思绪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下拖着、拽着…… 她无力反抗,最终只能任思绪被吞噬、淹没。 「一气门」的诸葛定怀拥有一头蜜色长发,是来自西疆的有趣大夫,数年前,因为对「一气门」的养气拳法极 感兴趣,便留在中原研究博大精深的养气疗治之法,最后莫名其妙成为「一气门」的驻门大夫。 这时,一听是三师傅莫封骁的差请,诸葛定怀二话不说背着药箱到莫府出诊。 随着下人急如星火地领着他穿廊过院,一眨眼工夫,他已来到中毒的乔沁禾的寝院,为她诊脉察看。 「怎么样?」莫封骁完全失去平时的沉稳淡定,着急地问。 诸葛定怀为乔沁禾诊脉察看将近一盏茶,随着时刻流逝,只见他的两道淡金剑眉愈拢愈紧,直教人忐忑难安,无法放心。 瞧他焦急的模样,诸葛定怀徐声安抚。「三师傅莫急,施毒者下的毒药只是一般坊间可买得的毒物,只是混了数种,解得麻烦却不足以致命,放心、放心。」 「不致命,那你脸色为何愈见沉凝?」 从未见他有如此激动的一面,诸葛定怀忍不住玩味地打量他,缓道:「那是因为三师傅脸上的神情十分罕见,我眉拧一分,三师傅神色便沉了三分,不知若我叹息出声,三师傅会有何反应?」 诸葛定怀留在门里的这些时日,众人已渐渐习惯他不按牌理出牌的怪性,但这会儿,见他忧心如焚,却被他当玩笑,莫封骁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第二十章 见他一脸又气又好笑的神色,诸葛定怀接着道:「三师傅放心,夫人这毒解是可解,但就算治愈了,也会留下病根。」 「无妨,只要解得了毒,让她醒来就好。」 就算真留下病根,他也会看护她,不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 闻言,诸葛定怀颔首认同。「也是。病根慢慢调养或许能愈,我已喂她吃了颗我特制的药丸,恢复她因毒受损的经络,等会儿让人依照我开出的药方子,到药铺抓药煎服即可。」 因为多种混毒,他的药方子洋洋洒洒写了五大张,久未提笔写字的手,这会儿竟有些发酸。 「有劳诸葛大夫。」莫封骁恢复原有的温文模样,无限感激地朝他抱拳施以一礼。 「好说、好说。」诸葛定怀回以一礼。 「那她几时会醒?」 「夫人转完鬼门关一圈,便会还魂回阳。」话落,他背起药箱,悠哉悠哉地步出寝房。 他莫测高深的话让莫封骁摸不着头绪,想开口再问,却已不见诸葛定怀的人影。 没心思揣想他几时离开,莫封骁坐在床榻边,抓起妻子柔腻温软的小手,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踏实了。 定定凝着乔沁禾彷佛熟睡的苍白容颜,他万分感慨,哽咽地轻喃。「沁儿,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忆起妻子在他面前合上眼的瞬间,他彷佛回到当年爹娘遇劫,在他面前断气的一刻。 那时,怕失去她的恐惧猛然袭上心头,揪痛得让他无法呼吸。 他多害怕失去她!像失去爹娘、太奶奶的心情一样。 不知主爷还在寝房,彩荷见大夫出了门,按捺不住地进门探望小姐,一见主爷仍然坐在主子床榻边,她愣了下,准备退出去。 察觉细微的动静,莫封骁开口唤了唤。「彩荷,进来看着你家小姐吧!」 放下为妻子忧心的情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完成。 听闻主爷的吩咐,彩荷定住脚步,应道:「是。」 家宴时,他们一帮下人守在门外等候主子吩咐,是二爷要他们全部退下不用伺候,她才离开。 却没想到人一走,主子便出了事,她心里懊恼愧疚不已,恨不得代主子受罪。 一听丫头低哑的声嗓,莫封骁想她一定是为妻子中毒之事伤心难过,于是柔声安抚。「有诸葛大夫在,你家小姐绝对平安无事,现在把泪擦干,好生看顾着,知道吗?」 「奴婢遵命。」 彩荷原本强忍着泪意,主爷这么一说,激动忧惧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纷然落下。 离开前,莫封骁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妻子一眼,才敛起脸上柔情,沉声吩咐。 「我人在议事厅,若有任何动静,马上派人通知我。」 「是。」 彩荷杵在一旁,暗暗将主爷脸上细微的变化纳入眼底,心底有着无限感触。 当初四大丫头得知小姐得听从媒妁之言出嫁,无一不为小姐抱屈,但随嫁至今,看着小姐与主爷之间越发浓甜的感情,她为小姐感到欣慰又欢喜。 但愿这次劫难后,小姐能否极泰来,当个幸福的娘子—— 议事厅外的偌大广场上,莫封骁命人召集府中奴仆以及铺中伙计,宣布了往后由自己当家的决定。 原本他的心还在犹豫,但经由二叔二婶完全不留后路、心狠手辣的手段逼迫下,他知道,到了自己该作决定的时候。 一听莫封骁作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众奴仆惊讶地议论着。 人人都知,莫家这唯一嫡亲血脉根本无心家业,正因如此,太夫人才会急着将乔府姑娘娶进门,由她接掌、管理莫府庞大事业。 如今这个决定,立刻在莫家引起轩然大波。 莫府中任职最久的老总管闻言,激动得老泪纵横,直呼是太夫人天上有灵,才能让莫府唯一的嫡亲少爷回心转意接掌家业。 当着府中奴仆、伙计说出心中决定后,莫封骁带着总管往二爷夫妻院落而去。 凛凛脚步刚踏出,铺中大掌柜却匆匆来报。「少爷,二爷抢了铺子里的现银以及载货用的马车,带着二夫人及小少爷走了!」 莫封骁一听,温儒面庞起了波澜,冷肃得令人望之生惧。 原本他打算揭发二叔恶行,再将他们斥赶出门,不料,二叔竟因事迹败露,作出了狗急跳墙的决定。 莫封骁定在原地,心头五味杂陈地思忖。 该不该赶尽杀绝? 二叔二婶的恶行让他有做绝的打算,但妻子性命无忧,再想起不过五岁的弟弟得琛,他犹豫了。 当年,他在稚龄时亲眼目睹爹娘枉死的经过,失怙之痛让他的童年苦不堪言,庆幸身边还有疼宠他的太爷爷、太奶奶一路护着他长大。 但得琛没有,他会因为不成材的爹娘而受到池鱼之殃,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他若做绝了,得琛不就成了当年的自己?处境甚至会比他更可怜…… 思绪幽转,莫封骁盛怒的情绪渐渐缓下,随着呼吸调息变得徐长,他才开口。 「大掌柜,有劳您吩咐上下,往后不准二爷一家踏进莫府一步,并且对外宣布他们日后在外的作为,皆与莫家无关。」 接着,他转头对大总管说:「命人把方才抓到的人送到衙门,再将被二爷拿走的财物——清点,列一张清单出来给我。」 这是他对二叔一家所能做到的最大宽容。 听着温雅的大少爷从容吩咐,温润目光变得锋利,两人也不敢轻忽,赶紧领命退下办事。 【第十章】 因为中毒的关系,乔沁禾昏睡了整整三日,才由那幽幽浑浑的混沌中苏醒。 她一睁开眼,映入眼里的便是彩荷哭得眼红、鼻也红的可怜模样。 「彩荷,你哭什么呢?」她急急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数日未语,显得干哑粗糙。 「呜……小姐……小姐您可是醒了,我们就快被你吓死了……呜……」 「就是、就是……如果小姐有什么万一,我们也不想活了……呜呜……」 床榻边竟又传出另一个哽咽,她侧过眸,定睛瞧清,惊讶地眨了眨眼。「春蝉……怎么你也在?」 「不只我,姑爷担心您,让秋雁和翡翠都过来轮流看顾着您啊!」 「担心我……」 她不过昏睡了三日,天地竟变了?或者她此时还在梦里,才会梦到身边的四大丫头,以为自个儿仍在府中,日子依旧自在无忧? 见主子恍恍惚惚的模样,彩荷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虽然主爷说,有诸葛大夫在,主子就会平安无事,但这一昏就睡了三日,不免让人有些忧心,主子醒来会不会因为余毒后劲,对身体、记性造成什么影响。 她拧眉思索了会儿,才渐渐回想起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我……中了毒?骁哥、骁哥呢,他没事吧?」 记忆中,她喝了口甜汤便觉得不舒服,接着抑制不住地猛咳,还没弄清楚自己发生什么事时,忽然有个黑衣人破窗而入。 丈夫立即与黑衣人打了起来,接下来的印象模模糊糊,她不确定他是否负伤。 第二十一章 见主子想起几日前的事,只是声音干哑得紧,彩荷暗松了口气,赶紧倒了杯水伺候她喝下。 「小姐别担心,姑爷他没事。」 喝水润了喉,乔沁禾迫不及待又问:「一点伤都没有吗?」 「没有,姑爷好强,我们进厅里时,那恶人被姑爷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呢!」她说着,语气里竟有与有荣焉的骄傲。 春蝉兴奋地问:「彩荷,您瞧见姑爷出手了?」 「没有,不过府里上下都知道,姑爷这些年可没在『一气门』白学功夫,身形飘飘,来无影去无踪,可利落着呢!」 听着两个丫头在耳边吱吱喳喳,乔沁禾怀念地扬了扬唇,用仍虚弱的语气问:「那怎么没见秋雁和翡翠?」 「她们去帮小姐煎药,诸葛大夫说药得按时喝,不能断。」 这几天,她倒是没什么喝药的印象。 「我……睡了多久了?」 「小姐睡了足足三天,前几天夜里,是姑爷在榻边守着您——唉呀!」倏地,彩荷像想起什么地惊呼出声。 「我去唤姑爷!姑爷说小姐一醒,一定要马上通知他!」 话一说完,她急着就要往屋外冲。 闻言,乔沁禾连忙喊住她。「彩荷,别走那一趟了,这几日这样一折腾,他门里或许又积累不少事要忙——」 彩荷听了,突然折回主子身边,兴奋而急切地说:「小姐,您昏睡的这几天,其实还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乔沁禾一怔,满是困惑地问:「喜事?什么喜事?」 「姑爷已经当众宣布,自此以后莫府由他当家。」 怔怔听着彩荷的话在耳里回荡,乔沁禾不确定地重复她的话。「你说……骁哥他……他当众宣布,莫府由他当家?」 她有没有听错,或者误解彩荷的意思? 「嗯。」彩荷用力地颔首,难掩激动地说:「小姐,您做到了!姑爷在您和『一气门』之间作了抉择,他选了您啊!」 「为、为……什么?」乔沁禾既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真正的原因您得自个儿问姑爷,奴婢现下就去把姑爷找来!」话一说完,彩荷急急地出门找人。 乔沁禾却因为彩荷的话,芳心跳得像是要撞出胸口。 她真的做到了吗?真的完成太奶奶的遗愿了吗? 初掌家业,莫封骁虽然有些生疏,但因前些日子,为了妻子,他在有意无意的接触涉入下,大抵明白家里生意的运作情况。 加上他并非对这些生意全然不熟,身边又有大掌柜及一些老伙计的提点帮助,他很快便进入状况。 此时,他正在议事厅堂里同大掌柜商议,日后铺中货物运送分配的问题。 「……爷,这替咱们走货的驮队已经合作许久,规矩、要节、细项不需反复叮嘱,再说走货驮队队量已与对方定了契约,这突然减缩队量,可是违约啊!」 莫封骁当然知道,府里的生意要比运丝帛布缕、米麦杂粮麻烦许多,不能受潮、不禁摔碰,顾忌多,并不是所有驮队都愿意接这样麻烦的生意。 「我明白,但经由上一回地牛震而影响到货期,关系到整个行铺的供货,就不得不谨慎,应该未雨绸缪。当然,这当中利害关系得再衡量,只是希望,未来府里货物运送分配不该只局限在陆运驮队。」 大掌柜未答腔,心里酌量着新当家的话。 见大掌柜敛眉,表情认真,莫封骁徐声笑道:「往后要做的事不止这一样,但也不急于一时,咱们慢慢来。」 他很幸运,太爷爷及太奶奶将「润宝铺」经营得很好,他只需守成,不需再多费心思扩展家业。 只是既然决定接手府里生意,由他当家,他自然希望能除掉一些旧制弊端,让「润宝铺」欣欣向荣。 闻言,大掌柜一下子松了眉头,就怕新当家会要他赶紧想出,如何与驮队行不伤和气地斡旋出新的合作方式。 虽然才与新当家相处几日,但他发现,不知是不是因为莫封骁长年在「一气门」养气教拳之故,身上有一股淡定沉稳的内敛气质,眸中有着不怒自威的刚强。 这样的新当家,应该能让「润宝铺」稳定发展吧? 在这片刻的静默中,莫封骁的视线落在大掌柜写着铺中记事的厚厚本子上,他正准备开口商议另一件事时,突然介入的叩门声,让他打住话。 「何事?」 「爷,听说夫人刚醒——」 守在厅外的小厮还未转述完丫头的话,莫封骁脸上温和沉定的神色一褪,猛地起身说:「大掌柜,其余的事咱们晚些再说。」 「夫人醒了?真好、真好啊!」大掌柜露出笑容,合起厚重记事本躬身一揖。「那我先回铺子里了。」 「那就有劳大掌柜。」朝大掌柜颔首致意,莫封骁脚步急切地往自己的院落奔去。 乔沁禾才让春蝉伺候着吃了点米粥,正准备再躺下,却听到寝院外的动静,还来不及开口问,便见丈夫倏地出现在面前。 春细见状,急急退出了房。 他站在隔开外头小厅与内寝的屏风前,气息微紊,一身月牙色长衫因为顿住的脚步轻轻翻飞,不难揣想,他走得有多急促。 乔沁禾望着他俊儒的面容,心中悸动翻腾,视线定定落在他身上,无法移开视线。 直到真正见到面的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想他,想得心都痛了。 她不过昏睡三天,怎么会有种与他许久未见的错觉? 彼此的视线瞬间胶着,难舍难分了好片刻,她才开口唤。「骁哥……」 耳底落入她轻如风的呼唤,他激动地伸臂,把那娇弱的人儿狠狠搂在怀中。 他搂得好用力,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怀里,自此不分离一样。 「骁哥……我喘不过气了……」 闻声,他急忙松开双臂,目光温和专注地凝着她问:「感觉怎样?会不会不舒服?需不需要再唤大夫来瞧瞧?」 听他吐出一串连珠炮般的疑问,她抚着夫君的脸,轻拧眉说:「怎么你好像瘦了点?」 这三日,他心里的煎熬不言而喻。 他耳边不时回荡着诸葛定怀当日说的话——夫人转完鬼门关一圈,便会还魂回阳。 于是每一夜,他总像个傻子地守在榻边,摸着她的脸问,她到底几时才会转完鬼门关回来? 一直到今日……终于盼着她醒来,莫封骁难掩激动,满心满脑只有妻子。 「我没关系,重要的是你。快告诉我,你觉得怎样?」 瞧见他难掩激动的模样,乔沁禾禁不住想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可以逼出他这有失沉稳的一面? 「我很好,只是仍有些气虚身软,方才春蝉喂我喝了些米汤,感觉精神提振不少。」 听说连米汤都是丈夫要唐房特地备者的。 这米汤不是普通米汤,而是用全鸡滴出一碗精华,再佐以提气人蔘细火熬炖出的滋补食品。 当中掺着的不仅仅是食材、药材的精华,更有着丈夫细心呵宠她的真心,喝下肚,四肢百骸、心脾肺胃皆暖。 「那就好,晚些丫头们煎好药,也要乖乖喝,知道吗?」 第二十二章 「我知道。」她甜声应,心头挂念着的却是他宣布接掌家业的决定。咬了咬唇,她酌量了片刻才问:「骁哥,你真的……不后悔吗?」 那没头没脑的疑问让莫封骁奇怪地望着妻子。「后悔什么?」 「接掌家业。」 她心里虽盼着夫君作这个决定,却未料到会来得如此突然。 他顿了顿,好半晌,才沉凝着脸问:「沁儿,还记得你是怎么中毒的吗?」 「嗯。」喉腹间如万针扎刺的剧痛如此深刻,纵使昏睡数日,那感觉让她余悸犹存。 「毒是二婶下的,而杀手也是二叔买的凶,为的就是除掉我们,顺理成章夺回家业。」 她心底约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亲耳听他说出,她仍然不禁打了个寒颤。 元宵时,她原想借佳节让家人齐聚一堂,让欢乐的氛围缓和先前的不悦,没想到却意外给了二叔二婶下手的机会。 她的一念之仁,遇上二叔二婶这样的人,竟成了让他们变本加厉、软土深掘的理由啊…… 凝着妻子黯然落寞的神色,他将她娇小身躯轻搂进怀里,无限感叹地说:「或许二叔二婶是不满你手握实权,又明知他们想要钱银,不懂做顺水人情,居然揭穿他们做帐污钱之事,他们怀恨在心,才会出此狠招;而你是我的妻,为我才会受此牵连。说到底,所有风波皆因我而起。 「在你倒下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我不希望你再为我受苦,所以若由我当起这个家,你就无须再承受这些为难,只需当我的妻,让我疼着、宠着,你说好吗?」 她静静听着,鼻端发酸,眼中蓄满了喜悦的泪水。 这段日子以来,藏在心底深处的不安散尽,这一切比她所以为的还要早太多、太多啊! 「好。」她哽咽着答,心里不免有愧疚。「那……『一气门』之后怎么办?你这么想留在那里……」 「没事的。门里有太多优秀的师兄弟,没了我,马上就会有人递补我的位置。但这个家不同,没有我,就只剩你,我舍不得你孤单啊!」他柔声喃喃说着,俊脸上净是宠溺神情。 「一气门」与她,是他这一辈子里最难的抉择,他左右为难,最终却还是作出了决定。 而那个被他遗弃的遗憾,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当是这一生最美的过往忆事了。 听着夫君低喃的沉嗓,到最后,语气温软似水、甜腻如蜜,乔沁禾笑着、醉了。 看着妻子绽出让天地也黯然失色的蜜般甜笑,他的内心激荡不已,不止一次感谢上天垂爱,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纵使莫府人丁越发凋零,但至少,她还在他的身边,他们还拥有着彼此。 乔沁禾陷在丈夫圈围出的温情蜜意里,忍不住又问:「那……二叔、二婶……」 她与丈夫虽是被害者,甚至差一点死在他们手上,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会如何处置二叔二婶。 「东窗事发,抢了铺中现银、载货用的马车,离开了。」他淡淡地说,语气没有恨、没有怨,更没有不舍。 「是吗……」她幽幽叹了口气。「走了也好,希望自此家宅安宁、和睦幸福……」 「会的。」 他俯首,深深吻住妻子苍白的唇,舌头长驱直入她口中,汲取她久违的香醇甜蜜。 在丈夫的热烈纠缠中,乔沁禾整个人晕沉沉的,一双藕臂无意识地攀住他强壮的宽肩,让他揽护着她,成为她的依靠。 感觉妻子的依赖,娇软无比的身躯与丰盈柔软的双乳抵压在胸前摩贴着,轻而易举便让他浑身发热、欲望勃发。 「沁儿……我想你……」 将妻子顺势压倒在床榻上,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细嫩的脸蛋上、弯如柳的眉上、浓而密的羽睫上、小巧挺鼻上、微赧的香腮粉颊上……温柔地亲吻着。 被丈夫这样温柔爱怜着,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他捧在掌心珍宠的宝贝,身心皆醉。 当他扯下她的衣襟,将吻落在她肌理圆润细嫩的肩上时,她心儿狂跳,禁不住阵阵轻颤。 「骁哥,你……」 「冷吗?」 「嗯。」她羞应了一声,便感觉他拉起被褥覆住两人,继续伏压在她身上,继续品尝她身上每一寸娇嫩。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姑爷、小姐,那个……诸葛大夫在门外候着。」 闻言,乔沁禾红着脸咕哝着,一双小手抵着他胸口推他。「不、不行,外头还有人……大夫来了……你、你快点起来。」 莫封骁的动作猛地一顿,本欲冲刺的冲动在瞬间冷下,一张赧色俊颜一阵青、一阵红,恼闷到了极点。 「该死!」 他撑起身子,气闷地低咒了声,一双手利落地拉妥妻子的衣衫、抚顺她微乱的发丝,才起身打理自己并趁此缓气压欲。 片刻,他板着张俊脸,将杀风景的诸葛定怀迎入屋内。 不知三师傅何以板着一张脸,诸葛定怀笑问:「算算,夫人也应该醒了吧?」 莫封骁难掩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碰运气猜的。」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莫封骁又有一种被他摆一道的错觉。 「既然醒了,那就容我再为夫人诊一次脉,也好瞧瞧是否需要调整药方子。」 原本他就打算在妻子醒后,再差人到「一气门」请诸葛定怀出诊,这时他有心上门,倒是为他省了事。 「那就有劳大夫了。」 「应该的。」他微微笑,临进内寝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门里你是不是该回去交代、交代?」 提起那在心头扎了根的理想,莫封骁无奈地道:「我会的。」 「还有,你家小师妹为了你的事,着实恼了好几天,你觑空回去时,顺道替大伙儿安抚安抚。」 想起那豪爽可爱的小师妹关梓柔,莫封骁学着他的语气说:「小师妹不只有我,你若有闲,也替大伙儿安抚、闻言,诸葛定怀露出敬谢不敏的表情,半晌才压低了嗓补充一句。「还有一事,待我替夫人诊完脉后,得好好和你谈谈。」 乔沁禾在内寝听到大夫的声音,听不清两人的谈话,却隐隐捕捉到「小师妹」三个字,心口竟感到有些紧绷。 嫁他之前发生了好多事,嫁了他以后,她忙着打理家业、忙着适应当家主母的生活,完全忘了他身边曾有个可爱的娇人儿。 忆起自己曾目睹夫君为小师妹挑珠花发簪的模样,她的心瞬间起了波澜。 乔沁禾知道自己不该再介怀,但思绪怎么也管不住地直往小师妹身上转。 她不禁胡思乱想,他在「一气门」的那段时光里,与小师妹培养了怎样的感情? 门主对他如此器重,是否曾经动过将女儿许予他的念头? 猜想这些过往其实没有意义,她只是欣羡也嫉妒,小师妹与丈夫有过一段她未能参与的岁月。 刹那间,她有些想念太奶奶曾抓着她,硬要告诉她,自己的孙儿有多英俊出色、儿时有多凄惨却又坚强。 当时的她根本无心知道有关他的点滴,现下却渴望,恨不得有人在她身边多说一些关于他的事。 乔沁禾暗暗轻叹了口气,原本满足而幸福的好心情被搅得一团乱。 尾声一 【尾声】 乔沁禾觉得丈夫有些奇怪。 自从一个月前,诸葛大夫出其不意地现身莫府为她诊脉后,她便觉得他表面如常,却隐约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不对劲。 初时她以为丈夫是初掌家业、无法适应,但连日观察下,她渐渐发觉他的异样与家业无关。 为何?她反复思索,脑中的想法被心中未曾释怀的念头引导,直觉落在关梓柔身上。 想起关梓柔,她的心酸酸涩涩,介意的心思问不出口,渐渐在心中酝酿着、折磨着自己。 每每思及自己的心思,她总忍不住想,如今莫府的生意全由丈夫处理,再加上她中毒后一直在调养身子,日子过得清闲,难道真是自己无法适应这份清闲,胡思乱想所致? 得不到答案,她径自愁闷,心烦意乱。 莫封骁一进屋便瞧见妻子倚在雕花窗边发呆,眸底映入她仍嫌消瘦的身形,蓦地想起那日诸葛定怀对他说过的话,心又揪痛。 彷佛感觉他的凝视,乔沁禾回过神望着他,微微一笑。「怎么进屋也没出声,杵着发什么呆?」 匆匆拉回思绪,他走向她温声说道:「准备得如何了?差不多可以出门了。」 经莫封骁一提,她才想起,几日前,他说要带她回「一气门」见见师父及师兄弟们。 他说,自己可说是在「一气门」长大,门主关显通是他的另一个爹,而门中师兄弟就是他的兄弟,那里是他的另一个家。 她懂丈夫心里的牵绊,遂顺了他的想法,也把「一气门」当自己另一个家。 「其实也不用准备什么,倒是你,备好礼了吗?」 「已经请总管备好了。」 乔沁禾敛住思绪,主动伸手勾住丈夫的手,柔声说:「那就走吧!」 这些日子来,夫妻感情越发浓密,她渐渐习惯两夫妻在并肩而行时勾着他的手,偎在他身边,而莫封骁总会在此时,顺势抓起她的小手,紧紧握着。 感觉她的依偎,莫封骁却突然顿住脚步,问:「不用再加件外褂吗?」 春天就快过了,天候虽然渐渐温暖,但入夜后凉意袭人,他怕妻子稍嫌荏弱的身子会受不住。 「我不冷……」 自从中毒后,她的身子不似少女时强健,丈夫待她更是万分小心,生怕她再染上风寒,让她虚弱的体质雪上加霜。 每每被丈夫和身边的丫头这么小心翼翼保护着,便让私底下不在意这些细微末节的她极不习惯。 「还是披着,安心些。」他旋身为她取了件薄外褂,执意替她披上才安心。 她拗不过丈夫,只得由着他去,在原地望着丈夫的背影,心底却更加胡涂了。 说他心里悬着小师妹却又不像,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丈夫对她一心一意的好,只是既然如此,那份怪异感受又因何而来?到底丈夫心底藏着什么秘密? 思及此,乔沁禾又忍不住暗暗低叹。 一来到「一气门」,乔沁禾这才明白,为何「一气门」会在丈夫心里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尤其门里大部分师兄弟都是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融洽可比亲兄弟。 今曰为了宴请她这个新媳妇,「一气门」的饭堂摆上酒席,一群师兄弟就这么聚在一块儿,开心地喝酒吃菜。 初始,乔沁禾还有些战战兢兢,毕竟丈夫为了她,辜负了门主对他的期望,更甚者离开「一气门」,回府掌家业。 但随时光流逝,以及大伙儿说说笑笑的态度,她感受到欢乐而和谐的气氛,渐渐明白自个儿多虑了。 与丈夫向门主象征性地敬了茶酒后,夫妻俩接受众师兄弟们敬酒祝贺,盛情难却之下,她跟着多饮了几杯。 酒一下肚,不胜酒力的她便觉自己不对劲了。她两颊泛红,心跳如擂鼓,感觉周遭事物逐渐旋转了起来。 察觉自己的状况,乔沁禾下意识寻着丈夫,可奇怪的是,上一瞬她还见他同师兄弟喝酒,怎么下一瞬便不见人影了? 强忍着不适,她起身想四处找找,于是借口屋里气闷,想到外头吹吹风。 不料,踩着微晃的脚步,才来到饭堂外的小园,却见一对男女背对着她拥在一块儿。 以为自己叨扰了哪对有情人的好事,她直觉想离开,却不经意瞥见男子悬在腰间的玉佩,顿住脚步。 那块玉是莫家长孙的传家玉饰,在丈夫确定接手莫府后,他便开始戴起那玉饰……瞬时,乔沁禾的心猛地重抽了几下,晕眩得几要站不住脚。 是她看错吗? 此时,被她的丈夫……怀抱的女子是谁? 乔沁禾眨眼再眨眼,确认再确认,终于在女子抬头抹泪的那瞬间瞧清了她的面容。 是关梓柔! 她紧咬着唇瓣,不敢相信心里的揣测竟然成真,莫封骁这些日的异状,难道真是为了她…… 呆若木鸡地僵在原地,她无法转开视线,眼睁睁看着丈夫低下头,替关梓柔擦泪,大手落在她的纤肩上,安抚地轻拍着。 心被眼前这一幕刺得疼痛难忍,眼泪自有意识地簌簌直落。 她想起诸葛大夫那日说的话,脑中径自联想关梓柔落泪的原因,心慌不安地想,自己……才是介入他们之间的女人吗? 饶是再识大体的女人见着这场面,也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她应该上前质问,却鼓不起半点勇气面对,丈夫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的事实。 最后……她静静地转身离开。 自从「一气门」的宴席过后,莫封骁便发现妻子沉静得彷佛变了一个人,话不多,连笑容也变少了。 以为她身子犹虚,他又烦劳诸葛定怀走了一趟,却得到「无大碍、恢复良好」的结果。 他忧心又焦虑,兀自以为是自己冷落娇妻所致。 开始打理府里生意后,等着他处理的事繁杂众多,他忙得分身乏术,偶尔商场上的应酬少不了,陪妻子的时间于是骤减。 反复思索后,他在出门前告诉妻子。「晚些我有事想同你说。」 接手家业至今,他尚未到各地分铺行号巡看,或许可以拨个三、五天,由邻近的分铺开始,顺道带着妻子出门散散心。 再说她本就有主事当家的能力,又是静不下的性子,待她身子再养好些,他也想让妻子为他分担些事,一同打理这个家。 一听到丈夫有事要同她说,乔沁未悬着的心倏地紧缩。 宴席后,她数度想开口告诉夫君,若他有意纳小师妹为妾……她同意。 家业的重担是她自愿在长辈们的期望中扛下,苦本就该自己受,但今日丈夫能为她舍弃「一气门」,她是不是也该有容人的气度,接纳关梓柔,早早让她进门? 即便她奢想独占丈夫,但哪户人家的大老爷不是三妻四妾?或许纳妾的日子早了些,若丈夫执意,她愿意成全这些话早在心头转过千百回,但每每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正巧,我也有些话想对骁哥说。」强抑内心愁郁,她扯了扯唇说。 闻言,莫封骁一愕,讶异妻子心里果真藏着心事。 「知道了,今夜我会早些回来,你好好歇养,别又嫌闷到外头吹风,知道吗?」 「知道。」语气里的不舍与怜惜教乔沁禾胸中郁闷难受,却依旧强撑起笑,心里又酸又甜又苦又涩。 她相信,依丈夫的个性,纳妾后应当不会亏待自己才是…… 瞧着妻子脸上的神情,莫封骁浓眉愈蹙愈紧。她明明是笑着,怎么笑里反带着浓浓的酸涩? 尾声二 疑惑尚不及出口,一只藕臂陡然伸出圈住他的腰,脸儿贴在他的胸前轻喃。「骁哥,沁儿很爱、很爱你……」 因为他万般呵护的语气、因为他温柔的眼神,因为爱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心底因为妻子的话而激动沸腾着,他的手抬起她圆润柔美的下颚,俯下头,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着她。 若不是今日得到驮运行重谈新约,他铁定将她压进榻里,狠狠地爱一回…… 片刻,他万般不舍地移开唇,将脸埋在她馨香的玉颈边,哑声说:「等我。」 感觉丈夫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她沉浸在那熟悉的暖甜中,自私地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待莫封骁回到府中,月挂树梢,「润宝坊」的铺门已关,夜色中,仅有铺门檐廊前那百来盏的锦纱灯随风轻晃,缀晕一片光明。 走进内院,万籁俱寂的莫府完全没有白日时的热络,他猜想,这时分妻子应该已经睡下。 回到房里,妻子果然如他所料,早已上榻入寝。 坐在榻边,定定凝着妻子如玉般的粉颜,他的目光温柔得彷佛随时会溢出水来。 粗糙的指情难自禁地伸出,轻而眷恋地画过那柔美的脸部线条,他无限感叹地轻喃。「该不该告诉你呢……」 因为深陷自己的思绪里,莫封骁浑然没发觉自己的动作已扰醒了妻子。 其实在丈夫进房时,乔沁禾已经察觉到动静了。 一想到今晚过后,或许就要结束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将丈夫的爱恋分一半给另一个女子,心里便有说不出的哀伤。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他在脸上游移的指,凝着他紧蹙的忧烦模样,哽咽着挤出话。「骁哥,别烦,若你真的想要纳小师妹为妾,我答应便是了。」 由丈夫心事重重的忧烦模样,她想,他必定也难以开口对她说这事吧! 听到妻子吐出的话语,莫封骁一怔,两道浓眉纠结,困惑地望着妻子。 「你……说什么?」 不解妻子怎么会突然提及小师妹,要他纳小师妹为妾? 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如此残忍,要她重复方才那句话,乔沁禾咬着唇,忍住泪低嚅。「不管你是否听清楚,我不说了。你想做什么事由你作主,我无异议依从就是了。」 话一落下,她便背对他,将脸埋进抓紧的被子,心里委屈地无声落泪。 莫封骁僵在榻边,彻彻底底懵了,不懂妻子为何一副可怜兮兮地跟他提纳妾的事。 看着她轻颤的纤肩,他耐着性子,软声道:「沁儿,起来,让我瞧瞧你。」 「我倦了……你别瞧我……」 沉默了半晌,她哽咽的嗓音闷闷地由被中传来。 「你就这样没头没脑地丢了句话,接着闷在被子里哭,你是要让我心疼死吗?」 抽动的纤肩因为他的话而微微一顿,但下一瞬却颤得更厉害,莫封骁再也忍不住,硬是挖起她,将她抱进怀里。 他难得霸气的举止惹恼了她,她挣扎着、推槌着,无奈,丈夫八风吹不动,让她怎么也没办法由他的怀抱中挣脱。 「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像撒泼的小猫,指甲在他沉峻的脸上硬是留下几道抓痕,他不以为意,只是缓声开口问:「到底是谁跟你说,我想纳小师妹为妾了?」 挣脱不出他的怀抱,她累了,无法再掩饰内心苦涩的情绪,忍不住埋在他的颈窝,抽抽喳噎地说着。 「自从诸葛大夫同你说过小师妹的事后,你就心事重重……那天……我瞧见小师妹哭倒在你怀里……我就知道……知道我才是那个介入你们之间的人……只是我比她幸运,有长辈们当依靠……」 她累了,没力气再掩饰,任嫉妒交杂着愤怒的情绪尽情宣泄,就算被冠上妒妇的罪名,她也认了。 仔细听着妻子和着眼泪的话,他啼笑皆非,不知妻子脑中怎么会自行上演这些戏码? 他轻叹了口气,一一解开那些让妻子误会伤心的点。「那日阿梓哭倒在我怀里的确有失分寸,但她自小在师门长大,身边全是师兄弟,个性一向豪爽,根本不将礼教放在眼底;至于那日让她掉眼泪的男人另有其人,我自小和她感情好,她心里愁闷,才会找我诉苦。」 听他沉稳的语气解释当日的情形,乔沁禾如坠五里迷雾中,恍了、懵了。 难道,真是她误会了吗? 「所以你和小师妹之间……」 「一直以来,我拿她当妹妹看待,她视我如兄,我们之间没有半分男女之情。」话一顿,他忍不住拧了拧她的巧鼻,轻斥。「况且你心里有疑惑就该问我,而不是径自闷着、伤心啊!」 「所以……真是我误会了?」 看着妻子哭得眼红鼻红,他心疼地贴住她的额,颇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早知道你会误会,我就先同你说……让你白白浪费了眼泪和伤心。至于纳妾……我自认没勇气享齐人之福。」 庶出二叔、二婶的野心扰乱了他的家,将来他绝对会严厉儿女,杜绝争产的遗憾发生。 乔沁禾却愈想愈困惑。「但若真是我误会……那为何你心事重重……」 知道事情再也没办法隐瞒,莫封骁酌量之后才开口。「那日诸葛对我说,你的毒在体内留下了病根,往后……会较难受孕。」 没料到令丈夫挂心忧愁的竟是自己,乔沁禾心底有喜有悲。 喜的是,丈夫根本没有纳妾的打算,悲的是她再难受孕这件事。 她深吸了口气,感觉紊乱的思绪渐渐平息,理智渐渐回到脑中才开口问:「是不孕还是难受孕?」 「难受孕。不过诸葛承诺,会寻觅珍奇药材尽快养壮你的身子,并叮嘱咱们……可勤『耕』、多『播种』。」水嫩的脸因他隐含寓意的话渐渐赧红,她嗔瞪,外加赏了一记软爆栗给丈夫。「只是难孕你就忧成这样,存心是让我担心你吗?」 他身手敏捷地捉住朝他袭来的绣花拳头,语重心长地开口。「除了你,我今生不会再有别人,偏偏莫家人丁单薄,你若生不出来怎么办?我不说,只是不想增加你心里的负担。」 没想到自己的体贴反而让妻子不安、伤心,他愧疚到了极点。 表明彼此内心的介怀,委屈、酸楚、伤心尽散,唯有浓情密意如丝般沁出,紧紧圈缠绕着两夫妻。 乔沁禾满心斗志,一扫前一刻幽怨的怨妇怜样,握着他的手,豪爽坚定地说:「你放心,为了你、为了莫家,我会努力,我们一起努力!」 看着妻子恢复生气的模样,他的心悸动得发暖。 回想当初,他对长辈们订下的这门亲事头痛不已,如今,他却感激长辈们的安排。 若不是既定的姻缘,他又如何在茫茫天地间找到今生的最爱呢? 「好……咱们夫妻一起努力。」 择日不如撞日,他回应妻子的热情,顺手扯下芙蓉帐。 没料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乔沁禾羞红着脸,怔怔地任丈夫为她宽衣解带。 当彼此的衣物褪尽,他抱起妻子,让她跨骑在自己腿上。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夜色愈来愈深,芙蓉帐内传出的娇吟与粗喘,道尽有情人儿肆意缠绵的柔情密意。 莫封骁沉溺在那激情中,暗暗在心中承诺。 属于他们的日子还很长,他会用尽一生力量守护、娇宠他的良妻,定不负她的相思情意,与她白头到老—— 后记 【后记 灵感的动力是地图? 柚心】 大家好,我是柚心。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翻开上一本书,看到自己的后记,那时柚子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动力写下一本稿子,所以用充满了不确定的语气做了结尾。 没想到,因为一张「地图」,竟让柚子莫名其妙兴奋了起来。 那张地图是在帮我家柚宝复习功课时发现的,大家一定不相信,让柚子兴奋的居然是一张「行政区图」啊! 柚子一瞥到地图上,由a城到b城的齿状标示时,立刻乐乐地对柚宝说:「我知道,这是铁路标示!」 我家柚宝闻声,冷冷瞥了我一眼。「这位家长,那是运河标示,不是铁路标示啦!」 幸好我不是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否则我家柚宝一定会嫌弃我这颗无知的柚子家长了。 不过虽然小小被吐了槽,却无意间挑起柚子毫无逻辑可言的想象力,脑中上演的是一个与水运有关的故事。 上网查了数据,又去图书馆看了书,顺便挖到了些色色的……呃不是,是富含性学教育的书,因为写的是婚后故事,柚子就全给它用在书里面啦!哈哈! 再来要说一下书里恶人配角的下场,因为柚子原本就是一颗心慈手软的「软柚子」,所以处理的方式很温和。 可能也是因为星座所致,柚子我不爱太血腥、残暴等让人不舒服的一切,这就是柚子不爱看新闻的原因,多愁善感的个性一遇上这些会影响情绪的事,便会陷在当中很久很久。 就拿前一阵子来说好了,和正气橘子相约去看了一部得奖的片子,柚子看完直呼片子里万分邪佞的恶人真是万恶之恶,真正的恶啊!当晚,柚子吓得作恶梦。 我家柚拱公得知后狂笑着说,柚子我或许这一辈子只能写小品吧! 虽然有一点被瞧扁的不甘,但其实能偶尔说说脑中建构出的小小爱情,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柚子把这点小小的幸福与大家分享,希望大家看得开心、看得欢喜。 等大家看到书时,差不多也该过年了,柚子在此预祝大家龙年有源源不绝的好书可看,赚大钱、行大运!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