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掌金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杜秋蔓缓缓睁开眼,猛地低下头——胸前的伤口消失了,刚才还辣——么大的一个血窟窿呢!就这样消失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杜秋蔓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穿成了一个瘦小又饥肠辘辘的古代女童。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丝光亮混着灰尘照了进来,杜秋蔓被这光刺的眯起了眼。门外走进来一个粗壮的妇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挑挑拣拣的将这屋里的小孩子拎了几个出去。 门外面也是一间屋子,四周摆着简单的木质家具,一个穿戴不俗的女人正坐在那里。粗壮妇人谄媚道:「您看看,这都是今天新到的货。尤其是这个,您瞧瞧这小脸嫩的,买回去调教好了,绝对划算。」 「划算」的杜秋蔓被粗壮妇人推到那女人跟前,随着那女人的手覆在脸上,杜秋蔓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从脸摸到手,那女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李婆子你好眼光啊,这孩子哪来的?」 李牙婆谄媚道:「这几年饥荒闹得,卖儿卖女的还少吗?这孩子也是他爹娘卖的,我这里有卖身契。秦老板您就放心吧,在我这里买人哪回出过岔子!」 秦老板没那么好糊弄。眼前的女童虽衣衫破旧,面有菜色,但依旧细皮嫩肉,手上连茧子都没有,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 李婆子见她不接话,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拉着秦老板走到一旁低声道:「还是瞒不住您的眼睛。这丫头您放心买,她的家人是绝对不会来要她的。她是个小婢养的种,上头的主母瞧不过眼将她发卖了,特地交代可不许让她找机会回去。」 「可不会出什么岔子吧?」秦老板谨慎问。 「您把心放肚子里。这丫头早就被我吓破胆了,什么话不敢说。退一万步说,她若是瞎嚷嚷,且不说别人信不信,就算是信了给她带话出去,她回去了也是名节全毁,左右都是一个死。这人啊,只要能活着,谁愿意往死路上走呢。您愿意收了她,我给您这个数。」李婆子忍痛将贵人给她的二百两分了一半出来。 「哟哟哟,这是什么话。」秦老板掩面娇笑,「我那里是吃人的地方不成?行了,我知道了,这高门大户里整治不听话的丫头片子就喜欢用这手。」她的胭脂楼里有不少这种来历的姐儿,但哪个都翻不出她的掌心。来楼里寻欢作乐的人谁愿意为了一个姐儿去自找麻烦。若真不听话,直接毒哑埋了,任凭天王老子来也找不到正主。 秦老板在李婆子这里又逗留了一会儿,剩下的几个丫头她都看不中,要了银子便带着杜秋蔓离开了李婆子破旧的小院子。 一路上她打量着杜秋蔓,这小丫头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最是方便调教的年龄,丝毫不担心这种小丫头有什么反骨。纵然有,抽几鞭子也就乖了,等在楼里呆上几年,也就认清现实老老实实的去接客了。 此时原身的记忆在杜秋蔓的脑中慢慢苏醒,这孩子与她同名,都叫杜秋蔓。 小女孩今年十岁,模样生的娇小可人,乃是官家嫡女。 可惜母亲早逝,杜父则醉心官场,一向不管后宅之事。过了两年,杜父续弦,继室米氏却是个温柔蛇蝎的妇人。表面上对小杜秋蔓十分宽容,宁愿让自己的女儿吃亏也不曾亏待她。可就是这样的养法,让小杜秋蔓养了一身骄纵蛮横又蠢笨如猪的性子。三个月前因顶撞祖母,被杜父罚回老家给亡母守孝反省。在回老家的路途中,这孩子被人卖给了李婆子,可到底被谁卖的,怎么卖的,小孩子因路上昏迷太久,并不清楚。 杜秋蔓缓缓吐出一口气。 现在并非太平盛世,在那孩子的记忆里,这几年又是大旱又是大水,前段时间还有瘟疫,不论是穷人还是因天灾家破人亡的富人,卖儿卖女都太常见了。 在信息闭塞落后的古代,又没有各种现代先进的技术,一个小孩子丢失后再找回来的几率几乎是零。将小孩卖给牙婆的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只是这孩子的家人知道她在被卖后受尽恐吓、饥饿,已经死了吗?大约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丝毫悔过吧,毕竟他们原本就希望这年仅十岁的小孩直接去死! 杜秋蔓合上眼,前世的事情仿佛还是上一秒那么近。那是一个完全「恶」的世界,她学会了各种残忍的搏斗技术只求自保,却没想到会有一天因为利益,被队友出卖。最后只有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小孩可怜她,努力给她包扎伤口,却是做的无用功。她清楚的记得子弹穿透胸膛的感觉,仿佛无数带着刀刃的风在她血液里呼啸,眼中最后的景象是战争结束后大片大片荒芜的焦土,和那孩子茫然无措的神情…… 既然上苍让她来到这里,她就不会辜负这次新生。 一路上杜秋蔓不哭不闹,着实是听话,秦老板对她也有了几分好脸色,再加上那张精致的小脸,虽然受年龄限制还没有长开,但也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肯定是个大美人,当得起胭脂楼的头牌,调教好了,绝对是颗摇钱树。 秦老板越看越满意:「以后你就改口喊我秦妈妈,只要你听话,妈妈不会亏待你的。」 杜秋蔓低声:「嗯。都听您的。」 秦老板笑道:「你倒是乖巧。」 牙婆是不会让人吃饱的,免得人有力气逃跑了。但杜秋蔓表现得实在是太乖了,年纪也小,秦老板心情好,抬抬手赏了她几块粗粮饼子让她饱肚子。 第2章 离城门越近,周围的百姓也渐渐多起来。秦老板眯起眼不耐烦问:「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 随行的小厮已经打听清楚了:「有些从北边来的灾民,想去城里讨口饭吃。」 眼看着城门已关,秦老板的马车还被堵在一侧,秦老板骂了句晦气,带着人走到一些穿戴整齐的百姓那边圈了个地方临时凑合一宿。 月上中天,不少人凑在一起点起火堆。 杜秋蔓用着微弱的声音:「妈妈,我想去方便下。」 秦老板心情正不爽,抬手打骂:「跟老娘憋着!」 杜秋蔓偏过头,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她特地没有避开秦老板的朝着头打的那一巴掌,现在脑仁还有些疼,露出无助的模样:「我……我……憋不住,可能是路上喝了生水闹得。」 秦老板怕她拉在衣服里毁了衣服,不耐道:「快去快回!」又喊了一个小厮跟着,半是嘱咐半是恐吓,「这丫头要是动了心思,直接跟老娘狠狠打。」 小厮浑不在意,嘴上说得好听:「您放心,小的都知道的。」一手拎着杜秋蔓,不客气的将她往远处的林子带去。 「听话点,拉完赶紧出来。」 杜秋蔓嗯了声,连忙往里走。 小厮啧啧感叹,这小丫头倒是老实。不过也是,一个小娃娃,还是个孩童模样,还能翻了天不成?他们楼里也曾有那刚接客还想逃跑的姐儿,都被他抓回来,好几个还被秦老板赏给他享受了一番。再等个几年,说不定他也能叫这丫头伺候呢。 小厮心里想着各种猥琐的画面,杜秋蔓突然一声惨叫,引得他大惊:「怎么了?!」不做多想便朝着杜秋蔓跑了去,谁料刚跑了几步,整个人被重重绊倒在地,不等他回过神,腰见的匕首就被人抽走了。 脖间一凉! 一股热气喷出,他想说话,奈何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抢了他匕首的女童朝着他的脖子又给了他一刀,大量的血喷出,有的溅在了她的脸上,她却毫不在意。 杜秋蔓踢了倒在地上的人一脚,确定这人死透了,低头将自己系在几颗矮植之间的腰带解开,重新系回腰间。 正当她要离开,只觉得身后有人盯着她。 「谁?!」 月光下,一个瘦的已经脱相的小男孩从草堆里颤颤巍巍站起来。因为过分消瘦,显得头很大,四肢更是瘦的露出了骨头的形状,像一个插在牙签上的大头娃娃,荒诞又心酸。 杜秋蔓想起那个给她包扎的陌生小孩,两个孩子的模样在眼前重叠,都是一样的狼狈瘦小,一样的害怕又不敢离开。 杜秋蔓想了想,将怀里仅剩的一块饼递了过去:「给你,吃吧。」 小孩哪里想到这样的灾年竟有人凭白把食物拿出来。 这世道就没有白吃的地方,一路流浪,倒是也遇到不少给他吃食的,可那都是看中他是个男娃,想把他拐回去再卖一遭。 可腹中实在是饥饿,要不就接过来吧,大不了吃了就跑! 杜秋蔓见他犹犹豫豫的,只当这孩子在流浪的过程中定是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白眼。她前辈子的那个世界,小孩子和老人是过得最艰难的,被视为包袱和拖累。但当她落难时,却独独只这两种人帮过她。杜秋蔓温和笑着,一步步走过去,不由分说直接将饼子塞到小男孩手里。这一握便发现那双手全是骨头,还有许多结痂的伤口和茧子,透着无数的漂泊心酸。 「哎……」杜秋蔓一声长叹,心更软了,「我还有吃的,这个饼子你拿着吧。」 小男孩盯着那饼子,他以为自己想了许久,但下一刻就满满往嘴里塞去。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每日只寻得几个酸果子果腹,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算死也想当个饱死鬼,脸颊被饼子撑的鼓鼓的,毫无吃相。 小孩子在杜秋蔓这里全都是带了八千度的滤镜,穿越后身体缩水了,但意识还是那个,杜秋蔓就觉得眼前这小男孩挺可爱,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顾不得嚼几口,一把将饼子全吞下去,含糊不清说:「杨明昭。」 杜秋蔓一愣,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似曾听过,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杨明昭吃了饼子,发现自个儿还好好,饼子里没毒,眼前的女娃娃也不似那阴险之人。顿时觉得自己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满心愧疚。又觉得这女娃傻得要紧,乱世里什么都比不得粮食更重要,她倒好,竟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口粮拿出给个陌生人。 月光下,两个小娃娃互表了姓名。 杜秋蔓问:「你家人呢?就你一个人吗?」 杨明昭抿了抿唇:「我没有爹娘,是孤儿。」他不擅长言辞,但对眼前这个给了他食物的小姑娘很感激,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人是拍花子么?」 杜秋蔓点头称是。 杨明昭知道拍花子的手段的,有些着急:「你要赶紧走了。拍花子不止一个人,不见你回去还有人要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第3章 杜秋蔓也有此意:「一起走吗?」 「好。」杨明昭点点头。 秦老板那边早已等的不耐烦,又寻了一个小厮过去,发现倒在地上只留了一具尸体,惊起一身冷汗,四周哪里还有杜秋蔓的影子,赶三赶四去回禀秦老板。秦老板又惊又疑,可这四周又是流民又是百姓聚在城门口,一个娃娃身形又小,找起来是大海捞针,只好暂时按下不表。 杨明昭吃过拍花子的苦,一路带着杜秋蔓东躲西藏,又拿着泥巴把她的脸给涂花。杜秋蔓也任由着杨明昭折腾,被糊了一脸泥也不恼,还露出一口白牙冲他笑。明明杜秋蔓被他涂成了泥猴子,他却觉得笑起来杜秋蔓像个瓷娃娃。 杨明昭故意沉着脸:「不要笑了。」 杜秋蔓一双大眼睛眨了眨:「为什么?」 杨明昭抿了抿唇,有些沉默,过了会儿说道:「小姑娘长得太好看会遇到拍花子的。」 杜秋蔓没忍住,直接笑出来了声。这小正太平时不言不语,想的倒是挺多的。 因担心秦老板等人会在城门口寻人,杨明昭带着杜秋蔓一路往山上走。这条道他是走熟了,山上有果子有水,能够待几日,决定等到风头过去,再带着杜秋蔓下山去找她家人。 杜秋蔓在这里无甚牵挂,无所谓去哪里。杨明昭觉得自己带着的是个傻妞妞,要好好照顾她,杜秋蔓也觉得自己是带着一个生活艰苦的小正太,自然要跟着他,护着他。 两个小人儿脚程倒是块,终于走到一处山洞,杨明昭正要说什么,眼一扫,见着山洞前被挖了两个坑,疯也似的跑过去,坑里甚东西也无,一时间眦裂了眼眶,正要张嘴大喊,又似想到什么,一把拉上杜秋蔓拔足狂奔,直到一处僻静的大石下才松开她的手。 杜秋蔓见他红了眼眶,眼泪要流不流的,哑着嗓子:「全哥,全姐都不见了。」 杜秋蔓抬起手,不知要如何安慰他,悬在空中半晌,轻轻落下拍了拍他的肩。 埋在土里的还能有什么?那饿到癫狂的人什么不敢吃。 全哥全姐是路上流浪的小娃娃,大人们嫌小孩子是包袱,为了活下去,这些小娃娃们只得抱团。全哥全姐病死在路上,杨明昭怕他们存不下尸体,特地跑到山里埋了,没想到竟也被那丧心病狂之徒挖了出来。他怕还有食人的还在附近晃,连祭拜也不敢,带着杜秋蔓赶紧往远处跑。 感受到了肩上的触感,杨明昭将眼泪咽了回去,他是男子汉,不可以倒下,他还要带旁边这个傻妞妞找家人。 杜秋蔓见他这幅模样不禁叹了声。上辈子,多少孩子被秩序崩溃后的世界逼着成长早熟,此时的小杨明昭仿佛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有着不输大人的坚韧眼神。他们的人生明明还未开始,就被逼着陷入了绝望。 两个小娃另找了一处大岩石下,半靠半躺,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杜秋蔓的肚子不争气的咕了一声,跑了一天一夜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杨明昭也一样,但他还忍得住,小声说:「你还有吃的拿出来吃吧,我不抢你的。」 杜秋蔓却无半点动作。 杨明昭以为杜秋蔓是担心他会抢吃的,便站起来,走到一旁,认真道:「我不饿,不抢你的。」谁料杜秋蔓还是没动,只是冲他又笑了一下。 杨明昭一愣。杜秋蔓塞他饼子的那一幕脑中电光火石的回忆起,那块饼子,是她的食物,更是她……唯一的食物!!! 杨明昭终于没忍住,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他赶紧拿着手胡乱擦着,可眼眶明明被擦的很痛,但眼泪却越来越多,这种行为,一点都不男子汉! 他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为什么抢不过那些大人! 他为什么连全哥全姐的后事都没有办好! 他……为什么还要连累别人一起饿肚子! 他果然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存在就是连累别人…… 已游走在崩溃边缘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山里的夜格外幽静,他似乎都能听到对方胸膛里的那颗充满了生命力的心跳声。 「别哭啊,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找吃的。」杜秋蔓抱着他,像是抱着一个溺水的孩子,「我好好的在这里呢,只是一个晚上不吃东西没什么的。你不是还答应我要带我回家吗?」 过了许久,杨明昭默默点了点头:「嗯。」那颗千疮百孔快要破碎的心,突然被一根线牵扯住了,虽然依旧摇摇欲坠,但保持住了完整。 山风静静吹过山岗,吹散了天上的乌云,露出了满天的繁星,明天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这一晚,杜秋蔓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好似在读一本书。书里的主人翁是一个不受宠的外放皇子,却是生的一副好皮囊,不少世家女子都倾心于他。皇子有一个昏庸的父皇,整日与后宫贵妃厮混胡闹,不理朝政,天下民不聊生。某一日,荒唐的朝中来了一位年轻人,模样俊美,却是满心的阴谋诡计。他手段狠辣,却又能哄得老皇帝欢心,在朝中的地位竟比皇子还要尊贵几分。 第4章 这人不到三十,便位极人臣。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一朝宫变,杀了老皇帝和京中皇子,自立为帝,是个十足的反派。一时间宫中血流成河,他却好似杀不够,心里不爽便要杀人,残暴无比,四周大臣整日惶惶不安,生怕第二天便是自己掉了脑袋。此时那外放的皇子收拢了不少义士,起兵讨伐,一封檄文洋洋洒洒,正气凌然。 那称了帝的年轻人也不辩驳。 他行事荒唐,周围之人俱不知他所思所想。 外放的皇子一路兵临城下,年轻人竟也不抵抗。他坐在金銮殿上,对皇子道:「无妨,这世间也没甚意思。」 梦中,杜秋蔓看着那年轻人走过的一生——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死后被仇人挫骨扬灰,被咒永世不得安息。 有人问他:「郎君作何称呼?」 他道:「杨明昭。」 除了一个名字,那一生,他什么都没有。 「我们今天要下山。」杨明昭将杜秋蔓喊醒,「现在城门口那些大人应该都进城了,我们也要想办法混进去,我先去找些果子,山上多大虫,你别乱跑,就在这里等我。」 见杜秋蔓点头,杨明昭露出一个浅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似乎昨晚那个快要的崩溃的他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路小跑进树林找吃的。 杜秋蔓望着他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神色颇为复杂。 杨明昭…… 梦中那本奇怪书里最大的反派也叫这个名字。 书里除了杨明昭外,还写了不少杜家的事情。 杜府家主名叫杜英,醉心官场。第一位夫人叶氏早早去世,只留下独女杜秋蔓,也是杜府的嫡长女。杜秋蔓幼时「走丢」被拐。后来牙婆遭遇流民冲击,顾及不到被拐的一群小孩,让她侥幸逃脱,遇到了前来找她的姨娘,这才平安回府。 杜英后来续弦米氏。米氏生的闺女杜雪娇与杜秋蔓全都看上了书里的男主——三皇子。为了夺得男主倾心,姐妹俩反目成仇,杜秋蔓蠢笨如猪,自然不敌杜雪娇,最终杜雪娇如愿进了三皇子府中,成为了三皇子的侧妃。但三皇子最爱的还是他的王妃——书里的正牌女主,康亲王的嫡女楚成月。谁都没有想到,一向端庄淑雅的楚成月却一直偷偷爱慕杨明昭。 真是好一出大型修罗场。 杨明昭虽未动心,但看见蛮横的杜秋蔓当众刁难知书达理的楚成月后,对杜秋蔓有些厌恶。后来杜秋蔓被杜雪娇栽赃后惹得三皇子生气,还被杨明昭看不顺眼。那些为了讨好三皇子和杨明昭的人,将她逼得只有去道观当女冠这一条路,最后天下大乱被山匪掳走杀死,尸体还被仍在路边被野狼分食,下场无比凄惨。而在杜秋蔓死后,当年她走丢的真相才被爆出,原来是杜雪娇之母策划安排的,让杜秋蔓的奶娘半路迷晕她,将她卖给的牙婆,但因杜雪娇是三皇子侧妃,三皇子还需要杜父的支持,这桩丑闻便被三皇子压下了,这个真相连一点小浪花都没掀起来,没有人在意。 杜秋蔓沉默——杨明昭和她在这本书里,一个反派,一个炮灰,最后都是尸骨无存的结局,合起来就是大写的悲剧。 既然命运安排她穿到里来,她就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到那般田地!同样的,为了阻止「梦中书」里杜秋蔓的结局,她也要尽量将「杨明昭」这位最大的反派给掰回正道,这才不辜负这番相遇。幸好时间是站在她这边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书中对杜秋蔓幼时经历一带而过,按照描述,她现在的时间线应该是被拐这一段,但由于她的提前行动,在流民暴动前她就挣脱了。 杜秋蔓有了梦中书这个作弊器,知道杜家老宅的方位。万幸的是,他们现在离杜氏老宅不远,两人脚程快些三五日便能走到了。杜家如今举家都在京城,老家所在的昌平县内虽然只有一座老宅和叶氏留下的一些嫁妆,杜秋蔓依旧决定带杨明昭先回杜家老宅。他们现在都是小孩,杜家老宅可以为他们提供基础的物质生活。至于原主身边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杜秋蔓并不担心。她现在虽然年纪小,但还保留着上辈子一流的打斗意识和技巧,力气与耐力也在慢慢恢复,用来对付几个后宅女人还是不成问题的,更别谈她还有身份上的优势。 此时还是个小正太的杨明昭丝毫看不出未来会黑化的痕迹,他用衣裳兜了不少野果儿跑回来,一股脑全给了杜秋蔓:「赶紧吃。」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刚都擦干净了,吃吧没事。」 见到杜小萝莉乖巧的拿起果子吃下,杨正太觉得如果自己有个妹妹大约也是这样,乖巧又可爱,全家人都会将她捧在手心里。 杜秋蔓活动了下手脚,确定了这具身体问题不大,便对杨明昭道:「我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大哥哥可以陪我回去吗?」 杨明昭点头:「好!」又扯出一个笑,「你若是记得那是最好不过了,我看你便猜着你是好人家的娃娃,你告诉我位置,我把你送回去,免得你家人担心了。」 此时的昌平城内,一个身形单薄的妇人刚要去县衙击鼓,不远处快步走来两个丫鬟一把将她给架住了。 第5章 两侧的衙役怒目:「你们做什么?!」 一个丫鬟连连道:「官爷莫怒,我家夫人有些癔症,这是犯病了。」一边说着,一边小步走去往衙役手里赛了一个荷包,「叨扰道官爷实在有罪,两位官爷买些水酒消消气。」 那衙役摸了摸荷包,十分满意,但又狐疑的打量着那妇人。 妇人身边的丫鬟低声道:「姨娘,您若击鼓,将事情闹到大了,以后小姐找回来了名声也就全毁了,您这是逼小姐去死啊!」 江氏紧紧咬着唇,看着衙役的面容,张了张嘴,可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塞荷包的丫鬟也走了回来,看似搀扶实则抓紧了她的胳膊,对着衙役笑道:「我们这就带夫人回去。」 不等江氏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两个丫鬟不容分说的带回去了。 刚进门,迎面就走来一个健壮的老妈子,挥着帕子低声叫苦:「哎哟我的好姨娘,你怎么想不开去了衙门!小姐走丢了这种事儿能叫衙门知道吗?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老爷的官声还要不要了?!老奴与您都说了,已经派人去找大小姐了,只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定是会找的慢些。如今小姐走丢的事还没声张出去,等大小姐回来了,过个几年也就没人会知道这事儿。您要是刺拉拉的往衙门那么一喊,这怕是全天下都知道咱们杜家的大小姐走丢了!叫老爷夫人怪罪事小,大小姐的清白事大啊!」 江氏低着头,手指泛白的绞着帕子,喏喏不敢吭声。 老妈子又指挥着两个丫鬟将她送回房间:「珍珠玲珑,去将姨娘扶进屋好好歇息。咱们才来几天,人生地不熟的,可要把姨娘照顾好了。」 珍珠和玲珑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在路上就已知道她们这一行中只有眼前这个老妈子,也就是杜秋蔓的奶娘范氏才是做主的人。 江氏是先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被抬成了姨娘。但她一向不得宠,为人也十分木讷,原来在府里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这次杜秋蔓冲撞了杜家老夫人,被杜老爷训斥不孝,罚回老家守孝。因她人小不懂事,这才派了一个姨娘跟过来。 却没想到杜秋蔓竟然在半路上丢了! 珍珠玲珑吓得半死,最后还是范氏定了主意,为了小姐的清誉和家族名声不许声张,留下了一个马夫沿路去寻,而她们几个赶去昌平城。江氏自然不肯依,但珍珠玲珑害怕小姐走丢的事摊到自己头上,也不想声张,自然与范氏站在一头。江氏势单力薄,被三人连拖带拽的去了昌平县城。 「夫人,是奴婢对不住您。」房间内,江氏暗自垂泪,跪在叶氏灵牌前双手合十,「奴婢没有照顾好蔓姐儿,都是奴婢的错。若是蔓姐儿能平安回来,奴婢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夫人……您若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蔓姐儿平平安安。蔓姐儿是个乖孩子,她不是有意冲撞老夫人的。都是娇姐儿说过年时老夫人给的红包足有五两,蔓姐儿气不过自己才二两,这才去找了老夫人。奴婢知道蔓姐儿这样做不妥,可蔓姐儿年纪还小,她不懂这些。夫人啊,蔓姐儿心里一直都记着您,您说您这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蔓姐儿,可一定要保佑她啊!」 屋外茶房里,范氏喝着热茶,吃着花生米,瞥了眼跟过来的玲珑:「叫你们好好照顾姨娘,怎么还让姨娘去了衙门?」 玲珑不敢说话,沉默不语。 珍珠皱着眉,觉得晦气:「姨娘说想去看看先夫人留下的铺子,奴婢也不好拦着不让她去啊。没想到,半路上她接口支开了我们往衙门跑,幸亏我追的快,还好没让她击鼓。」 「都机灵着点!」范氏道,「大小姐这事儿,我知道怪不到你们头上。可老爷夫人怎么想?都是在你们的照顾下,大小姐才不见的!」 玲珑更委屈了。大小姐一向顽劣,根本就不想来昌平,一路上吵着嚷着要回去,她和珍珠两个人怎么可能看得住。 「这人啊,都是看命。」范氏叹口气,「或许大小姐命里该有这劫。咱们尽力去找,若是找不到……也都是天意。」 玲珑赶紧问道:「大小姐真能找着吗?」 范氏反问:「听你的意思,你是希望大小姐找不着了?」 「不不不。」玲珑赶忙摆手,「奴婢自然是希望大小姐平平安安的。」说道最后,声音却越来越小。 范氏哼了声,吐了吐嘴里的茶叶沫子,拍拍手起身走了,留下玲珑打扫茶房,珍珠则殷勤的跑到范氏身边忙前忙后。 过了会儿,珍珠悄悄走了来,玲珑吓了一跳:「你这妮子不去姨娘屋外守着,跑过来做什么,万一姨娘又跑出去怎么好!」 「放心吧,院子后的小门被锁死了,姨娘想出去只能走正门,范嬷嬷守在哪里呢。」珍珠用胳膊挨了挨玲珑,小声道,「你觉得大小姐这次还能回来吗?」 玲珑道叹口气:「就算回来名声也没了。」 珍珠点点头。 她们两个都是叶氏去世后进府的丫头。继室米氏进门后,站稳了脚,便逐渐将原来叶氏留在府里的人慢慢淘换了。杜秋蔓身边的丫鬟更是换的频繁,原因都是现成的,杜秋蔓脾气不好,只要她不喜欢,米氏二话不说就换丫鬟。 第6章 珍珠玲珑两个原是府里的四等丫鬟,这次被米氏派来,一口气提到了一等大丫鬟的例,心里自然也是向着米氏的。 米氏从来不苛待下人,在府里一向和气,送她们出门前还嘱咐她们好好照顾大小姐,若是在大小姐那里受了委屈,待回府后自会补偿她们。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玲珑更加埋怨杜秋蔓:「要不是大小姐一路上不安生,非要逛这逛哪儿的,哪里会走丢。咱们就算长了八双眼睛,也盯不过来啊。」 玲珑又有些担心:「万一小姐真的找不来了,咱们怎么办?会被卖出府吗?」 「夫人一向明事理,虽然会责罚咱们,但也不至于。」珍珠语气肯定,「更何况,咱们上面还有范嬷嬷和姨娘呢。」 说到这里,玲珑安心不少,反正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 大门处范氏眯着眼晒太阳,没有半分着急的模样,嘴角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笑。那个小蹄子这次肯定是回不来了,夫人交代的这趟差事她办的实在是漂亮,只等过几个月回京,就能领赏。京城里的那间旺铺,够她一家吃喝好几代,宝贝儿子也要进学去考功名,若是有那个造化,她以后也是官夫人了…… 「大娘,请问这里是杜宅吗?」 「谁家的泥猴子在乱喊乱叫的。」范氏美梦被打断,破口大骂,「小要饭的上别家去,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滚滚滚,别站在这碍眼。」 杨明昭板起脸正想要骂回去时,在他身后的杜秋蔓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笑呵呵道:「奶娘,我是蔓姐儿啊,我回来啦。」 范氏惊得半响说不出话,像只木雕站在门口。 杜秋蔓牵着杨明昭的手,一点都不认生怯弱,开范氏跨过门槛,还特地关切的嘱咐身边的小正太:「小心些,这个门槛好高哦。」 杨正太乖巧的点头:「你也小心。」 小孩子糯糯的声音却让范氏一下惊醒过来,正要去拉杜秋蔓的衣领,还没碰到她,杨明昭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样,猛地将她伸来的手用力打开。 范氏捂着手臂,疼得龇牙咧嘴,没想到这个小要饭的力气这么大!此刻心里又惊又疑,赶紧将门关上,怕引得邻居们来看热闹。又对着院子里喊了声:「人呢!!蔓姐儿回来了,赶紧的都出来伺候!」 厅堂里,玲珑都看傻了,没想到大小姐真的还有命回来,本来不大的眼睛现在快要瞪出来。 杜秋蔓一点都不惊讶,她扫了眼眼前的这位胖丫鬟,知道这是继室米氏派来的。顺手将她手上木盘里的茶碗拿了下来,递给杨明昭,招呼他坐下:「这里就是我家了,今天我们先休息下。」又对玲珑说,「去把姨娘请出来。」 玲珑还傻站在那里,直到听见范氏中气十足的吼声,这才回了神,抖着声音:「小小小……小姐您回来了?」 杜秋蔓点点头,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啊。」 范氏朝着玲珑跺了跺脚:「还愣住作甚?还不听蔓姐儿的话,去请姨娘!」 没过一会儿,后院里传来哭声,江氏冲杜秋蔓跑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又是乖又是儿的喊。杜秋蔓知道整个杜府只有江氏是真为她好,任由着江氏抱了一会儿努力抽出神身来:「好姨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 江氏红肿着眼,脸色透着不健康的白,身子也是如柳叶般一吹就到,一看就知道这段日子操心不少。 再看看奶娘范氏和两个丫鬟,养的比江氏这个主子还好要,一个个脸蛋都透着红润,范氏看着像是又长了几斤肉。 杜秋蔓心如明镜,面上到没有带出来,拿着帕子替江氏擦眼泪:「姨娘,是这位大哥哥送我回来的。」 江氏这才注意到厅堂里还有个半大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冲着杨明昭福了福:「多谢小公子。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 杨明昭站起身,带着一点生硬的还了一礼,有些紧张的说道:「这……没什么。您就叫我杨明昭就行了。」 江氏见到杜秋蔓好好地回来,现在是万事不愁,只是看着杜秋蔓浑身脏兮兮的,十分揪心,连忙吩咐:「珍珠去烧水,玲珑去后厨煮一锅肉粥,肉要剁的细碎些,粥熬稠点好克化。」怕杜秋蔓生气,赶紧解释,「你在外面这几天怕是没吃好,先吃碗肉粥,免得伤了胃。」 珍珠、玲珑没有动,二人下意识的朝着范氏看了眼。 范氏道:「愣住做啥?赶紧去啊!」 「是。」两个丫鬟低着头各自忙去。 江氏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说起来她是个姨娘,却使唤不动丫鬟,一应起居都是看范氏眼色。罢了罢了,只要蔓姐儿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杜秋蔓趁机说:「姨娘,我想请杨哥哥在我们这里住几日。」 江氏正要点头,范氏插嘴道:「这位杨小哥既然将您送回来了,他家里人也是十分挂念他的,还是赶紧让别人回去。」 杜秋蔓道:「杨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有不谢之礼。」 江氏怕杜秋蔓吃亏,也赶紧替她站台:「蔓姐儿说的在理。小公子也是一路奔波,是要好好歇息,这是礼数。」 第7章 范氏拿出老人的姿态来,微微抬眸,看都不看江氏,理直气壮道:「这位杨小哥送蔓姐儿回来,咱们备上谢礼即可。如今宅子里只有姨娘与蔓姐儿在,还是要注意些,杨小哥虽然是个小孩,但到底也是外男,蔓姐儿年纪小不懂事,姨娘难道也不懂么?」 江氏被她一顿连消带打,喏喏不敢出声,心里也觉得范氏说的有几分道理。侧头瞧见杜秋蔓满脸不高兴的神情,又开始犹豫:「要不……先住三日?毕竟一路上奔波劳顿的,也得让杨小公子好好休息。」 范氏道:「姨娘年纪轻,有些想不到周到的也是正常。夫人派老奴过来,可不就是怕出什么岔子么。」 一听到夫人二字,江氏瞬间打了个寒颤。她可是知道京中米氏的手段,她身处后宅,每日都在米氏手下讨生活,早就被蹉跎的没了脾气。如今范氏将米氏搬出来,江氏咬咬唇,过了半晌,轻声道:「那就听您安排了。」 范氏十分得意。 杜秋蔓冷眼旁观这一切。暗自庆幸自己活着回来了,不然江氏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范氏与玲珑珍珠是一边的,背后还站着米氏,小杜秋蔓走丢这件事最后吃亏的只有江氏。如果她这次回不来,最后肯定是江氏担的责任,以杜家的作风,江氏怕是连命都保不住。江氏是小杜秋蔓生母叶氏的陪嫁丫鬟,因有几分姿色,被杜英看中成了姨娘。江氏是个老实头,心里只认叶氏,在后院并不争宠,一次小产后,整个人更加安静下去。杜英也觉得她性格木讷,没过多久便对她没了兴趣。 整个杜府,除了生母叶氏,也就是江氏是真心对她好。但江氏只是个不得宠的姨娘,又不会说话,原主并不喜欢她,对江氏没几个好脸。江氏只当她是小孩心性,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更加责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原主。 范氏见眼前的几人都不说话,听得珍珠说肉粥已煮好,便道:「摆饭吧。」活脱脱一副女主的架势。 桌上摆好了瘦肉粥和小米糕并两碟小菜。杜秋蔓与杨明昭也是饿狠了,一肚子的心思被肉粥的香气吸引,二话不说开始吃饭,江氏心疼的不得了,嘱咐范氏:「明儿给蔓姐儿和杨小公子煮一吊鸡汤,得好好补补身体。对了,现在拿上帖子去请城里的大夫来,看大夫那边有没有食补的方子。」 范氏道:「姨娘,您看蔓姐儿和杨小哥吃的多香,身上肯定也没什么事儿。眼瞅着天快黑了,蔓姐儿回来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儿我再让玲珑去请大夫来,也不急于一时。」 杜秋蔓擦了擦嘴:「吃好了吗?」 杨明昭放下汤勺,乖巧的点头。 范氏正不知她这是何意时,杜秋蔓突然将一桌子的碗筷全都摔在地上,吓得她跳起往后退了数步。范氏尖声叫道:「蔓姐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一进门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的主子,我怎不知我一个主子的话在你范妈妈面前这么不好使了!这宅子到底是姓杜还是姓范?!」杜秋蔓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玲珑,拿着名帖银子去请大夫!珍珠,去给杨哥哥准备两身干净的换洗衣物,府里没有就去街上买!因你们的疏忽,导致我在外面吃了几天苦,不想着将功补过,还在我摆出二主子的谱儿,不想伺候的就都滚回京去!」 珍珠玲珑两个丫头都吓傻了。大小姐脾气不好,蛮横又任性,府里每个人都知道,但她们分来伺候的时间短,还没见过。如今第一次见,两个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说罢,一个连滚带爬的去请大夫,一个哆哆嗦嗦的去拿尺子给杨明昭量尺寸。 范氏的脸色精彩极了。她没想到杜秋蔓竟然这么不给她脸。可以听到杜秋蔓提到走丢一事,心虚的瘪瘪嘴:「奴婢不敢。」 一阵兵荒马乱后,杜秋蔓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来到厢房。杨明昭也将自己打理干净了。等杜秋蔓来时,就看见一个小脸白嫩嫩的小正太,轻轻咬着唇,背脊挺得笔直,乖巧的站在一旁。 听到脚步声,杨明昭连忙抬起头望向过去,露出小狗般的眼神,让杜秋蔓恨不得伸手揉揉他的发顶。 珍珠赶紧道:「回禀小姐,外面的成衣铺子适合杨小公子的衣裳不多,奴婢先买了四身回来换洗,等明儿奴婢再去买布料回来给小公子裁衣。」 杜秋蔓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大夫也到了。杜秋蔓身体底子好,虽然饿了七八天,补补就回来了。但杨明昭的底子就差多了,他小时候没有养好,饱一顿饥一顿的,肠胃十分虚弱,加上年纪不大不能用猛药,需要慢慢补,大夫遂开了一剂调理肠胃的方子,嘱咐道:「这药需隔日喝一碗,十天后,老夫再来给贵府上诊脉。平日里多吃些肉食和鸡蛋,但不要太过油腻,小公子慢慢调养,底子还是能养回来的。」 杜秋蔓点点头:「谢谢李大夫。玲珑,等会儿去送送李大夫,顺便将药材抓回来。」 玲珑不敢讨价还价,老老实实的去办差。 范氏见两个丫头这幅讨好姿态阴阳怪气道:「还是蔓姐儿会调教人。蔓姐儿是打算让杨小哥常住了?」 第8章 杜秋蔓扫了她一眼:「范妈妈,你要记得,这里是杜宅!我的话,你照做就是了。」 范氏憋火,嘴巴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一个上门打秋风的小要饭的,留下就留下吧,等老爷夫人知道这件事,有杜秋蔓好果子吃的! 范氏在杜秋蔓这里接连碰壁,随意福了福身,借口宅子里还有许多杂事要打理,转身便走了。江氏满心不安,带着杨明昭与杜秋蔓回到屋里,在窗边来回踱步,想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道:「蔓姐儿,你打算让杨小公子住多久?」 杨明昭目光落在杜秋蔓身上,面上一副淡然的小正太模样,内心却是十分紧张。 虽然路上杜秋蔓与他约好,会让他留在府里,但杨明昭始终没有任何安全感。他与杜秋蔓,一个低陷污泥,一个高坐云端。幼小时候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在自己短暂的不到十年的生命里,只有崩溃与混乱。被一对偏远地方的男女买到家中,直到那二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成为了畜生一般的存在。不,是比畜生还不如的存在,毕竟一头牛在农家的用处比他要多多了。他费尽心思从那吃人的地方逃出来,一路流浪,再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将唯一的粮食全部都给了他的人。 杜秋蔓之于他,是这辈子最好的人,最温暖的人。在黑暗中迷茫太久的旅人,一旦抓住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一毫,都不愿放弃。 杨明昭不想离开,一刻都不想走。除非是杜秋蔓亲自开口,如果真的有哪一天,他必会听她的话,不再打扰。 被杨明昭那小狗狗一般的眼神看着,杜秋蔓的心都要化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萌萌哒的小正太。当即对江氏道:「姨娘,杨哥哥与他家里人也是走散了,在找到他家人前,这段日子先住在我们家好不好?」 「竟也走散了吗?」江氏大惊,「杨小公子可知道家在何处?马叔过几天便会回来,你若知道在哪儿,我让马叔送你回去可好?」马叔便是送杜秋蔓回老宅的车夫,被范氏留下原路去寻杜秋蔓。 杨明昭无奈摇了摇头,并未隐瞒自己的盛世:「几岁时与家人走散,隐约记得家父家母是北方口音,家中院子里有一颗大石榴树,其他的便记不得了。夫人也不必喊我什么公子,喊我名字就好。」 江氏眼眶微红,看着杨明昭这小小的人儿,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没有福气的儿子。若当初她的孩子能保住,大约也有这么大了。 杜秋蔓道:「姨娘,就让杨哥哥留下来吧。外面乱的很,杨哥哥出去后肯定要受欺负的。咱们家又不缺地方住,杨哥留下正好也跟我做个伴。」 「可京城那边……」江氏有些犹豫。 「怕什么!」杜秋蔓毫不在意,「杨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父亲那边若是派人来问,我来答便是!」 「好。姨娘都听你的,杨小……,昭哥儿留下。」江氏已经打定主意自己去顶包,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孩子们受委。 杜秋蔓冲着杨明昭甜甜一笑,杨明昭紧张垂下头,可微红的耳朵出卖了他内心的喜悦。——他不用在流浪了,这是真的! 因杨明昭年岁不大,便没有住在外院,直接安排在了东厢房内。昌平城内的这座杜家老宅是个典型的三进院子。杜家是从杜秋蔓爷爷那一辈开始发迹的,杜家早年间只是昌平城内一个小富之家,杜祖父中举后便举家迁至京城。为了给朝廷留下清廉正直的文臣形象,所以老家的杜宅并未翻修和扩建,还保持着杜老爷离开的样子,虽然不算大,但够住了。 杜秋蔓跟着去了东厢房,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好好培养杨明昭。从梦中书里来看,杨明昭极其聪明,就是容易走偏,而书里的杜秋蔓之所以那么惨,除了自身原因外,就是因为惹到了杨明昭这个大反派。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杨小正太,她都要努力让小正太走向封建社会三好青年这条路,用一颗充满爱与和平的心包容这个世界! 「杨哥哥就住在这里,东西可能还不齐全,明儿我叫人买来。」杜秋蔓环顾一圈,除了日常用品还要买一些书籍回来,嗯……都得是她把关过得,凡是有一点儿歪门邪道的统统都不许进门。 杨明昭对那些东西毫不在意。 杜秋蔓说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回应,还以为他害羞不敢提要求,便道:「杨哥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说就是了。回来之前我不是说过了吗,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杨明昭十分紧张,虽然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他还是想试试:「你可不可以不要喊我杨哥哥。」怕杜秋蔓不高兴,又赶紧道,「喊我名字就好。」毕竟带上了姓氏,他便觉得与杜秋蔓的距离远了一分。他不奢求杜秋蔓待他如亲人,但至少能成为杜秋蔓的好朋友,或者是成为能令杜秋蔓记住的人,小正太就很满足了。 小事一桩,杜秋蔓当即道:「昭哥儿?」 杨明昭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嗯!」 虽然不知道杨小正太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但杜秋蔓很喜欢看他笑。小孩子嘛,就应该无忧无虑的生活。 回到昌平城的这一晚,是杜秋蔓穿来这些天过得最舒服的一晚。 第9章 虽已入春,但天气尚寒,江氏早早拿汤婆子将床暖起。杜秋蔓躺在铺着厚铺盖的床上,闻着一屋温暖的味道,舒服的呼了口气,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比起上辈子秩序崩溃的世界,这里平静的如岁月静好,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回来的路上她已将以后的计划都一一规划好了,如今见到范氏等人又结合了「梦中书」的描述,已经将这几人的性格都摸的透彻。虽然未来还有的忙,但杜秋蔓没过一会儿便安稳的睡去,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 而这一晚,除了杜秋蔓,没有人睡得安稳。 江氏直接拿了个铺盖睡在外间,生怕一眨眼杜秋蔓又不见了。蔓姐儿睡着后喜欢踢被子,江氏早就习惯了时不时进屋看看。见她睡得香甜,江氏无比欣慰,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玲珑与珍珠住在一个屋,二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均透着怕意。她们是被派来伺候大小姐的,大小姐脾气一向不好,要打要罚都是常事,虽然回京后有夫人撑腰,但现在远水救不了近火。她们不比范氏,是被主家买断了一切的奴仆,若是主家将他们打死,不过是损害些名誉,官府也只是罚些银钱了事,而大小姐——恰恰是不怕损名誉的主。 「珍珠,」玲珑忍不住小声说,「大小姐不见的哪天,你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吗?」 珍珠矢口否认:「没有!大小姐自己去凑热闹被人群冲散,我怎么拉都拉不住,你什么意思?」 玲珑撇撇嘴:「这不是那天是你当值陪在大小姐身边么,我一直跟在姨娘身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如今大小姐回来,指不定怎么发作呢。」 珍珠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我累了,不说了。」 玲珑觉得珍珠没说实话,在事情没有明了之前,她决定还是老实当差为好。夫人给的银子虽然好,但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命没了,那些银子也是便宜了自己的兄弟。 另一间屋里,范氏像是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翻去。她在府里是有身份的老人了,比一些不受宠的姨娘还要有几分面子。杜秋蔓的刁难她自然不怕,可也有些怵她那脾气。要是不管不顾起来,杜秋蔓回京后自然没好果子吃,但自己现在肯定也要吃些苦头。 「罢了,就让你嚣张几日。等夫人派了训诫嬷嬷过来,有你好日子过的。」范氏打定主意给京城递消息。 至于杜秋蔓是怎么从那人手里逃出来…… 范氏眯起眼,这大约与那个小乞丐有些关系。她虽然怵杜秋蔓的脾气,但自认对这小妮子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一个脑袋空空的绣花枕头,凭她肯定是没法子从那地界跑出来。范氏翻了个白眼,现在暂时动不了杜秋蔓,难道她还动不得一个小乞丐?! 第二日,杜秋蔓醒敏锐的发觉范氏和珍珠玲珑都收敛了不少,规规矩矩的伺候她洗漱准备早饭。 难道这三个女人是希望劳动改造,恳求她宽大处理?但范氏作为卖掉小杜秋蔓的主谋之一,已经在杜秋蔓心里判了死刑。至于玲珑珍珠两个,一个是帮凶,一个是墙头草,都不是什么好货,但却可以利用一番。 这屋子的女人里,唯一真心对杜秋蔓好的便是江氏。麻利的给杜秋蔓盛了一碗小馄饨又嘱咐杨明昭道:「昭哥儿也用些。这小馄饨的馅儿是今儿早上买的猪肉现调的,皮赶得薄,味道鲜的很。赶紧尝尝。」 杜秋蔓咬了一口,鲜嫩q弹的肉馅,仿佛在口中弹了出来,裹着熬了快两个时辰的鸡汤,那滋味,鲜的让她找不到舌头。这一定是她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鸡汤小馄饨!忍不住问道:「早饭是谁做的?」 玲珑赶紧道:「回大小姐的话,是奴婢包的。」 「你很好。」 见杜秋蔓给了自己一个笑脸,玲珑受宠若惊:「大小姐吃得好,是奴婢的福分。」 范氏斜眼扫了扫玲珑,鼻子里轻轻冷哼。没骨头的小东西,真是经不起一点风浪! 用过早饭,杜秋蔓决定先解决杨明昭的户籍问题。因连连天灾,原有的户籍制度受到了冲击,朝廷对户籍的管理放松了不少。像杨明昭这样的情况,只要有良人担保,可以将户籍挂在当地的慈儿院里,等成年后,便能分出来单独立户,若是中途找到了家人,也可以将户籍迁回原地。 范氏见她又要折腾,便道:「如今县里这位马上就要调走了,这会子怕是已经没有心思在昌平城,倒不如等新县令来了后再来办这件事。」 杜秋蔓问:「新县令什么时候来?」 范氏道:「蔓姐儿莫急,想必也是快了,按照朝廷的规矩最迟春耕后便会到。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去给先夫人扫墓要紧。」范氏特地将「先夫人」三个字咬的重些,顺势又往江氏那边瞧了一眼,见江氏内疚的将头低下,心中十分爽快。 「行吧,你们现在去准备准备,我明儿就去给娘亲扫墓。」杜秋蔓将范氏玲珑珍珠来回扫了一眼,沉声道,「昭哥儿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我希望你们能牢牢记住这一点。昭哥儿在这里,就是客人,若是让我知道有人敢怠慢他,或者是在背后说三道四……」杜秋蔓冷笑,「我到时候要知道是我的鞭子快,还是你们去向京里的那位求饶快!」 第10章 玲珑、珍珠打了个寒颤,连忙道:「奴婢不敢。」 范氏心里已将杜秋蔓骂了上百声的小贱人,见杜秋蔓的目光已经停留在她身上,赶紧表决心:「蔓姐儿您放心,老奴做事儿一向稳妥,包准让昭哥儿在这儿住的舒舒服服的。」 打发珍珠去收拾屋子,又吩咐玲珑去准备午饭。至于范氏……杜秋蔓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范氏还觉得挺美,二主子谱儿摆的十足,对杜秋蔓道:「咱们才来昌平城,老奴这就去准备明儿祭扫的事宜。」 杜秋蔓无所谓的点点头,吃饱喝足,带着杨明昭在把杜家老宅逛了一遍。江氏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是后怕了,生怕一眨眼功夫杜秋蔓又丢了。 没多久,珍珠过来说成衣铺子的小厮来送衣裳,杜秋蔓顿时来了兴致。杨明昭很乖,听话的换上了一身墨蓝交领深衣,衣摆处还学了时兴的模样,绣了朵朵祥云。杨明昭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料子用的是上好的棉布,十分保暖。他抬起头,原先长的能遮住眼睛的杂乱头发,昨儿已经修剪好了,露出了一双好看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里只倒映着一个人的模样——杜秋蔓。他无法想象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温柔的人,而且竟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错。」杜秋蔓很高兴,「这身衣裳很合适。」又侧过头问江氏,「姨娘,我可有类似的?」 江氏忙道:「自然是有的。」亲自带着杜秋蔓回里屋换了一身墨蓝襦裙。本来小姑娘要多穿些鲜艳的衣裳,但正巧杜秋蔓这次回老宅是给亡母守墓,所以衣裳大多都是深色。 等范氏在外面闲逛了一圈回来,便看见屋里两个小娃娃都换了一身衣裳。她虽偏向米氏,对米氏所出的二小姐杜雪娇十分推崇,但也不得不承认,杜秋蔓是杜家小辈里长得最出众的。一头乌黑的青丝被挽成了双丫髻,露出雪白的脖颈,一双大眼睛十分明亮,浅浅一笑便露出两个酒窝,显得十分俏皮。再看看杨明昭,范氏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了,昨天还是个小叫花子,今天就穿的人模人样了,虽然身量瘦小,但小男孩大多都皮实的很,养几天就能养回来,不阴不阳的说:「蔓姐儿真是好兴致啊。」 杜秋蔓扫了她一眼:「有事吗?」 范氏道:「回蔓姐儿的话,马六回来了。」 杜秋蔓理了理衣袖,满不在意:「让他去偏厅候着。」 「蔓姐儿,恕老奴多句嘴,马六在外面风餐露宿这么长时间,您还是赶紧去见见吧,毕竟也是府里的老人了。」 「呵,他在外面寻我这么长时间,竟都没寻到,亏得还是昭哥儿把我送回来。这种不中用的奴才,要的还有什么用?你也下去吧,都去偏厅候着。」 范氏还要辩解几句,杜秋蔓转过身,不再理她。 马六是个瘦小的中年汉子,长着一双三角眼,此刻站在偏厅颇有些不安,见到范氏出来,连忙问:「大小姐怎么说?」 范氏见着他就来气,拉倒一旁:「你还有脸回来!要你看着点呢?怎么让那小妮子给跑了?」 马六道:「我眼见着李婆子将她带走这才走的。这还不是怕被人发现了,免得被声张出去。谁能想到李婆子这么不中用,这么好的买卖,竟然都没做好!」 「得了吧。」范氏冷笑:「要你在外面善后,如今她人都回来一日了,你却还晚了一日。拿着夫人的银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娘年纪大了,但这双招子还是亮着的!那妮子这次吃了大亏,定是想着要找补回来。别怪老娘事先没提醒你,等下说话的时候注意些,有些事都烂在肚子,一句都不能说!」 马六忙不迭点头。范氏怕他说漏嘴,二人在偷偷摸摸对了半天的话。却不知杜秋蔓有「梦中书」这个作弊器,早就对马六的事知晓的清清楚楚。范氏将杜秋蔓卖给李婆子后,为了防止江氏闹起来,便留下马六去寻人。但马六早就和范氏串通一气,他的任务压根就不是寻人,而是确定李婆子没有放走杜秋蔓。在李婆子那边悄悄守了几天,见杜秋蔓的确被关了进去,便拿着范氏给的银子,在外面找了个暗门子潇洒了几日,这才不紧不慢的回来。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杜秋蔓才慢悠悠出来。身边没有带杨明昭,小孩子还是远离这些卑鄙小人为好,免得见多了这种人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我的大小姐啊!」马六见着人噗通就跪下一阵猛哭,「是老奴不中用,没有寻着小姐,老奴该死!如今能看着小姐平平安安的回来,老奴就放心了。」 范氏在一旁帮腔:「哎,你也不容易。这世道寻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想你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头。」 杜秋蔓打量着马六,衣裳上都是泥,头发手上也都灰扑扑的,看起来的确风尘仆仆。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人并没有吃多少苦头。凡是真心寻人,定会焦虑,这份焦虑可不是将脸上弄脏就能体现出来的。只需与江氏对比,就能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马六嚎了半天,没听到杜秋蔓说一句话,心里逐渐没了底,偷摸抬头望去,正撞进杜秋蔓眼神里——平静又冷漠。马六背脊发凉,闭上嘴巴,老老实实跪在下面。 第11章 「马叔这几天在外面也辛苦了。」杜秋蔓声音不大,但温温柔柔的,一扫刚才冷漠的气氛。 跪在下面的马六顿时松了口气,膝盖也没有那么抖了。 「范妈妈说的也没错,都下去先休整,明儿我要去给母亲扫墓,还要劳烦马叔。」 马六连道:「不敢。老奴一定把这事儿办的妥当。」 走出偏厅后,马六这才发觉自己背后都被汗湿透了。趁无人注意,拉着范氏到外院小屋。 「我刚才没说错什么吧。」马六紧张问。 范氏摇摇头:「没有。这几日她心情不好,咱们都谨慎些,免得落下什么把柄。」 马六觉得也是这个理。范氏下药的时,没人看见,而他是特地换了一辆什么标志都没有普通马车才将人送到李婆子那边。李婆子和范氏带着远亲,又是个贪财的,只要银子给的多,这人没什么不敢做的。杜秋蔓活着回来虽然意外,他们倒也不怕,顶多依照「照顾大小姐不周」被罚几个月的月钱,或者打几板子,而大家背后站着米氏,这处罚落下来最后也是不重不痒。想到此处,马六顿时心安了,一身轻松的去收拾马车,准备明天扫墓的事宜。 范氏与马六的想法差不多,她已经去信给李婆子,让李婆子这段日子避避风头,范氏无比确定,杜秋蔓手里没有任何线索能够顺到她身上来!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因要去扫墓,早食没有准备荤腥。 江氏知道小杜秋蔓是个无肉不欢的主,怕她吃不惯,特地早早起来用上好的白面做了青菜汤面。面条拉的级细又颇有劲道,有点后世拉面的感觉。现在的杜秋蔓经历过前世的磨难,对能吃饱穿暖的日子十分感恩,端起热腾腾的汤面,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江氏一脸欣慰,心道蔓姐儿出去这一趟虽然是受苦了,但也懂事了不少,夫人在天之灵定会高兴的。 套上马车,范氏与珍珠留在府里看家,其余人一同去了城郊祭扫。出城后,杜秋蔓坐在车里撩起帘布一角,如今刚过惊蛰,不少农家挥着锄头在田野里忙碌。正看着出神,江氏伸手将帘布放下:「外面风沙大,当心眯了眼睛。」 杜秋蔓好奇问:「咱们家的田在哪里?」 江氏道:「夫人当初陪嫁了五十亩良田,离清泉寺不远,等会儿祭扫完咱们还要去清泉寺拜拜,到时候你就能看见了。」 叶氏的墓碑立在杜家祖坟山上。虽有些脏旧落灰,但四周保存的很好,没有什么破旧之意。杜家虽然薄情,面子上还是做得很到位的,毕竟文官都要给自己立一个良好的形象才能在官场上更顺畅。 杜秋蔓拿着葛布仔细擦拭着叶氏墓碑。 您的女儿已经不在了,她在杜家过的不好,那些面善心恶之辈因她年小不懂事而故意教坏她,欺负她,甚至害了她的性命。都说人死如灯灭,但这份仇恨还不到了结的时候,她受的那些蹉跎,我会替你女儿一一讨回来,望你们母女能够团聚,下辈子无病无灾,一生顺遂。 打扫完墓地,杜秋蔓跪在碑前恭恭敬敬叩首,上香。杨明昭将她扶起,颇为担忧的看着她。杜秋蔓似察觉到他的心思,轻声道:「我没事的。」 清泉寺是这一带有名的寺庙,坐落在清泉山上,香火旺盛。叶氏陪嫁的良田就在山脚处,连成一片,十分好认。杜秋蔓收回目光,这次出来除了给叶氏扫墓外,还要清点叶氏给原主留下来的嫁妆。「梦中书」主要写的是楚成月等人,对于原主这样的炮灰主着墨并不多。书中原主出场的时候已经是大姑娘了,对她儿时的描写几乎是空白,除了一些重要的人际关系,其他方面的资料少得可怜,需要杜秋蔓自己来熟悉。无论在哪里,手里有钱有粮才好办事,在子女不能置办私产的年代,亡母留下来的嫁妆就格外重要了,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律法,这一部分的财产,杜秋蔓是可以完全继承的,甚至连杜父都不能说什么。 一行人先捐了香油钱,让寺里的和尚替叶氏念经祈福,然后被小沙弥引到厢房歇息,用些斋饭。 杜秋蔓望着后山问:「我见不少师傅拿着锄头去后山,贵寺在后山也开垦了良田吗?」 小沙弥垂头浅笑:「女施主大约是第一次来我寺吧,后山种的都是药材。」 江氏也有几分兴趣:「我听闻贵寺的同光方丈医术高超,还经常下山替百姓看病,真是菩萨心肠啊。」 「出家人慈悲为怀,方丈大师常常教导我们,在红尘中修炼也是一种门法,弘扬佛法是渡人,看病施药也是渡人,佛渡世人,不论是渡一人,还是渡百人,只要有心,皆是修行。」 小沙弥走后,江氏叹道:「清泉寺慈悲为怀,不愧香火如此旺盛。蔓姐儿用些斋饭,今儿也忙了一上午了,咱们在这里歇个晌再回去。」 杜秋蔓道:「难得出来一天,不用着急回去。等会儿姨娘陪我去母亲陪嫁田里转转吧,也问问庄头去年收成如何,之前在外面时听见好多人都说粮食歉收,若是庄子里粮不够,咱们还要遣人去买粮才好,毕竟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江氏满脸欣慰,蔓姐儿果然是懂事了啊。 第12章 「诶,姨娘都听你的!」 在清泉寺里歇了一个时辰,杜秋蔓简单收拾了下便去了叶氏陪嫁的庄子上。庄头名叫蒋丰收,大家唤他蒋老汉。听到杜秋蔓来看田的消息,连忙让自家婆娘将堂屋收拾干净。 「大小姐别见怪,庄户人家没啥好招待的,您坐您坐。」蒋老汉搓着手微微佝偻着腰一路将杜秋蔓引导堂屋上座。 「您喝水,这是刚烧的,家里没有好茶叶,您多担待。」一边说,又忙递上茶碗。 蒋老汉的婆娘沈氏拘谨的站在门外,探了探头,又递进来一个茶碗,和之前那个明显不是配套的。 江氏接过,略喝了一口,便放在旁边,语气十分和善:「蔓姐儿这趟来是关心你们,想知道去年收成如何?粮食可还够吃?」 蒋老汉忙道:「够的!够的!多谢主家关心。虽然去年老天爷没下几场雨,但咱们这里靠着水,不至于没水吃。主家收的租子也比旁地儿要少上三分。交了租子和税后,剩下的粮食够一年的口粮的。」 「今天春耕都准备的如何了?」江氏问道。 说到春耕,蒋老汉的笑容就自然了许多:「今年春天下了几场雨,比去年好多了,应该是个好年成。过了惊蛰,大家都在抢种哩。」 江氏看向杜秋蔓,意思是都问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杜秋蔓突然问道:「蒋叔,咱们庄户上还有多少人家?」 蒋老汉被杜秋蔓这声称呼吓了一跳,连忙道:「不敢不敢,大小姐喊直接喊老汉就行,老汉就是个地里刨食的……」 杜秋蔓摆摆手,打断他道:「蒋叔伺候这些地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称您一声叔是应该的。」 蒋老汉点头诶了声:「庄户上现在有五户人家,都是当初夫人出嫁后定下来的。」 「带我去看看。」杜秋蔓说完,便站起身,不由分说的让蒋老汉带路。 蒋老汉道:「他们要是见着大小姐您来,指不定多高兴呢。只是今儿有些不巧,王大成家的陪他婆娘回娘家了,田里现在只有四家在忙活。」 杜秋蔓摆摆手:「无妨。我就是随意转转,蒋叔也不要让大家太拘谨了。」 江氏想要劝几句,话到嘴边,见杜秋蔓认真的脸色,又默默咽回去。蔓姐儿如今只是看看自家的田地,总比原来在杜府三天两头惹长辈们生气要强。 马六见杜秋蔓从院子里出来,以为是要回府,没想到她还要继续在田地里逛,不禁念了几句:「我的大小姐哟,这田地哪里是您这样尊贵的人来的地方,您若是想要踏青,咱们再去清泉寺上上香不行么?」 杜秋蔓横眉冷笑,声音极轻:「不想伺候就滚!这句话我想范妈妈已经教过你了。我去哪里,还需要与下人饶舌?!」 马六顿时闭上了嘴巴。得,范老婆子说的还没错,这小妮子最近脾气不好,多忍忍吧,过段时间让夫人来收拾她! 在庄子上消磨了大半日后,杜秋蔓这才打道回府。蒋老汉一路送他们送出庄子又抱了一包袱农家土物让他们带回去,这才慢慢走回庄子里,蹲在田根上拿出旱烟巴巴抽了几口。 沈氏寻了过来,低声问:「都走了?」 蒋老汉沉默的点头。 「那件事……你可说了?」 蒋老汉没吱声,沈氏急了,推了他一把:「你到底说了没啊!这一庄子人都等着你呢!你……你没说?哎哟我的老天啊,你咋能不说呢!咱们每天盼啊盼的,总算是盼到个能做主的来,你咋啥都不说啊!」 蒋老汉拔了好几口烟,呛道:「说说说,你让我咋说!那大小姐就是个小丫头片子的年纪,你跟她说了,她能做主吗?」 「咋不能做主啊!这不是她亲娘的地啊!她后娘把十亩水田偷摸换了十亩沙地,这吃亏的是她啊!富贵人家也得讲道理吧,哪有后来的动前头那个的嫁妆的,咱们这些泥腿子都做不出这种事!老头子,你可别犯糊涂,你要是不说,这事儿最后抖落出来可全都摊在你头上了!你赔得起十亩水田吗?!把咱们全家卖了都赔不起啊!」沈氏是真急了,坐在地上又哭又打,「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好不容易有了盼头,一下子又没了!咱这一辈子图啥啊,不就是图个安心过日子么,咱们哪里有胆子跟那些人家斗啊,人家动动小拇指都能将咱们按死,上头人发话要换地,咱们敢拦着吗?!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世上好人咋就不长命啊!」 「别哭了!」蒋老汉连拖带拉将她从地上拽起,「在外面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赶紧回去!」 「那你打算跟大小姐说不?」 蒋老汉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听说大小姐在杜家日子也不好过,不然怎么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回昌平了。」 沈氏却觉得不能这么算,那杜秋蔓日子再不好过,也比他们庄户人家过的逍遥。她又是叶氏的亲闺女,闺女守老娘的嫁妆天经地义,总比他们这些小虾米要强。自家男人自己清楚,是个老实头儿,指望着他去捅破这层窗户纸是不行了,还得自己上。沈氏打定了主意,囫囵抹了把脸,家去了。 第13章 赶在太阳下山前,杜秋蔓回了府。简单梳洗歇息后,晚食已做好。偏厅里摆了小圆桌,杜秋蔓在门口见着了杨明昭,小正太一向都是等她到了才会进去。 江氏慈爱的招呼二人:「都来啦,那就摆饭吧。」 晚上炖了四条鱼,是今儿从庄子里带回来的活鱼,鱼汤已熬煮成奶白色,用饭前先喝小半碗鱼汤,鲜极了,又暖胃。此时桌上摆了一道香煎豆腐,一道春笋炒肉片,一道酱烧排骨,一碗青菜肉丸汤。 食不言的规矩是不存在的,杜秋蔓吃了一口春笋,入口又脆又嫩,让人忍不住再下第二筷子第三筷子……只不过筷子拐了个弯,往杨明昭碗里夹去:「昭哥儿多吃点,大夫都说你得食补,以后能长得壮壮哒。」 江氏笑道:「你们两个都得吃多些,小孩子多长些肉才好。」一人夹了一筷子排骨,「快吃吧。」 吃完饭,又喝了半碗青菜肉丸汤,饶是杨明昭人小持重此刻也不由放松下来,食物果然会让人感到幸福。 拿着几个小零嘴,三人都去了江氏屋子里。杜秋蔓瘫在软软的大靠枕上,杨明昭正埋头解着九连环,江氏坐在一旁灯下做着绣活儿。一屋子透着温馨惬意。 大约过了一刻钟,杨明昭将九连环解开,一道视线落在他手上一直没散开。 「这就解开了?」杜秋蔓惊叹,「你不是说你第一次玩吗?」说完,伸手就去将杨明昭手里的九连环拿了过去。 杨明昭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杜秋蔓是一副自家小孩得了年级第一的家长心态,朝着江氏显摆:「姨娘你看,这么复杂的东西昭哥儿一下就解开了,昭哥儿厉不厉害!」 江氏笑着点头:「昭哥儿很聪明。」 杜秋蔓:「那咱们送昭哥儿去学堂好不好?」 江氏:? 「我那好弟弟永明都已经开蒙了,昭哥儿比永明还要大几岁,总不能一直呆在家里吧。依我看,还是要去念书的,甭管以后考不考功名,人总得读书明理才行。昭哥儿你觉得呢?」 杨明昭道:「我都听你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杜秋蔓一锤定音。 江氏忙问:「这……蔓姐儿,你真的打算送昭哥儿去学堂?你打算怎么送?这可不是小事。」 「只是去学堂念个书而已。」杜秋蔓道,「我记得母亲在城内还陪嫁了一间书坊,明儿我们去书坊看看,也问问掌柜城内有哪些书院。姨娘,昭哥儿以后肯定也要找他的家人的,去了书院有了同窗,总比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找人要强许多。」 「嗯。」江氏微微点头。虽然念书有些麻烦,但蔓姐儿说的全都在理,昭哥儿是男孩子,多念些书对他将来也有好处。 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四周无人,杨明昭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真的可以去念书吗?」 「当然!」杜秋蔓毫不犹豫的说道,「人都是要好好读书的,不止是为了去考功名,更重要的是……只有读了许多许多书,我们的视野才会开阔,胸怀也更宽广,人也会变得更加包容。为什么有人会斤斤计较,是因为他们只有眼前,没有远处。若是读了书,如果我惹你生气了,你会想到圣人说过‘君子和而不同’,是不是顿时就不气了?」 今天的杜秋蔓也是毫不放弃的给未来黑化大佬上洗脑课呢。 杨明昭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忍住了,缓缓点了点头。 送杨明昭去学堂的事,江氏并未声张。她为人老实,但不笨,知道事情没有确定前抖落出去定会惹得范氏几人反对。她并不愿意蔓姐儿用那样咄咄逼人的态势呵斥下人,这样传出去对蔓姐儿的名声并不好,为妨碍她以后找个好的夫家。 私下里,江氏悄悄问杜秋蔓:「蔓姐儿打算怎么弄这事儿?」 「姨娘可听说过什么叫赞助费?」 江氏一头雾水。 杜秋蔓道:「姨娘以为我为什么要去庄子看看?」 江氏老实摇头:「不知。」 「如今春耕,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新来的县太爷不会嫌粮食少的。正好咱们庄子上还有不少存粮,咱们将粮食送给县太爷,换昭哥儿一个户籍和去书院念书的名额,这比买卖您觉得可以做吗?」 江氏都听呆了,她一直以为蔓姐儿只是一时兴起想去庄子上玩一玩,说给昭哥儿弄户籍的时也不过是当时话赶话说的,没想到她竟然一直都记得,而且还想到了法子!这样条理分明,与原来在府里的模样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江氏抹了抹眼,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如今蔓姐儿被府里赶出来,也被逼着长大了啊。哎,说到底,都是她没用,没有替夫人照顾好蔓姐儿。如今蔓姐儿这般懂事,江氏是一百个答应:「你这法子好,就这么做!」 杜秋蔓见江氏同意,心里也松口气。江氏算是长辈,她若反对,势必会增加不少阻碍。既然要送杨明昭去书院,一些准备工作都要先做好,她也要去叶氏留下来的书坊转一转了。 听到杜秋蔓又要去书坊转转,范氏并未多想,只觉得这小妮子太不安分了,成天东游西逛,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影子。 第14章 叶氏当初陪嫁的产业比不上大家族出嫁女那样丰厚,但也不少。除了五十亩良田外,还有书坊、酒楼、绸缎庄各一间。原主被米氏刻意养废了,在杜府里米氏不曾短她吃穿,每月的份利也是姐妹中最重的,大家子里的小姐们都是对黄白之物而不齿,是以原主从未操心过银钱之事,也没有关心过生母留给她的嫁妆。 如今书坊的掌柜乃是第三任,头前叶氏陪嫁来的那位早就被米氏使手段赶走了,第二位是米氏的人,但书坊不赚钱没多少油水可捞,没过多久也走了。现在换上来的孙掌柜算是赶鸭子上架,书坊在他手里勉强收支平衡,维持着不死不活的样子。 听说杜秋蔓要来,孙掌柜特地换了身新衣裳,又让店里的伙计将角角落落都打扫干净,私下里花钱请了几个街坊来店里随意逛逛,待杜秋蔓一行到店里时,便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孙掌柜笑道:「大小姐您看,这都是今年新上的书,都卖得不错,您若喜欢,我便让伙计给您带上几本。另外后头屋子里还有一些新出的话本子,故事都写的精彩极了,您要不看看?」 杜秋蔓道:「那便去后头厅堂坐坐,劳烦孙掌柜带路。」 叶氏书坊规模比普通小书坊要大许多,它有专门的雕版刻印的屋子和师傅,但凡有什么新书都能自家刻出来。养一批雕版师傅需要的耗费不少,但胜在出书快。孙掌柜也利用这一点让书坊里总有些最新的话本子充当门面,这才给书坊赢得些人气。 但也止步于此了。 书坊后院有个小花厅,用来接待贵客。花厅布置的十分雅致,看得出来都是依着文人们的喜好来弄的。孙掌柜一路悄悄打量着杜秋蔓的神色,见她面带浅笑,步伐不紧不慢,身形稳稳当当,心道不愧是大家闺秀。传言大小姐脾气不好,似腹内草包,难道是因为京城里的闺秀们品格更好?反正在孙掌柜看来,大小姐这气质比金州城里的官家小姐也不遑多让了,那可是世家女子。 「今儿我来,是想向您打听城内书院之事。」杜秋蔓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不知城内有哪些书院学风好,先生也教的好?」 孙掌柜为人机灵,看见站在杜秋蔓身边十分安静的杨明昭,但并不多问是谁去念书,只说书院。 「回大小姐的话,如今城内有两座书院,一座是府衙治下的官学,一座是位于清溪畔旁的清溪书院。若说哪里的先生教得好,老小儿不敢评判。只不过官学里多是本地缙绅子弟,而清溪书院……入学需要考试。」 「哦?」杜秋蔓微微挑眉。孙掌柜这话说的有些意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这清溪书院的山长名叫杨显柏,如今四十有三。此人于二十年前高中榜眼,取了咱们昌平的娘子为妻。当了三年官后便辞官归隐乡里,来到咱们昌平城开办了清溪书院。无论贵贱均可入学,但需通过书院的校考才行。书院里有又月考,旬考,年考。若是不幸连续三次拿了末等,便是给再多的银钱,也要被退学。」 江氏:「竟然如此严格?」忍不住看了一眼杨明昭,对这小孩子来讲是不是太难了些? 杨明昭暗暗握拳,听的格外认真。 孙掌柜道:「俗话说严师出高徒,清溪书院出来的学子们气度学识的确都有不凡之处。」 「那在科考上的建树呢?」江氏问道。 「这……」孙掌柜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若是能过县试,往后面倒是好考了。」 江氏不解:「不是说这科考是越往后面越难么,怎么……」 「姨娘别忘了,这里还有一座官学呢。」杜秋蔓笑道,「县试的主考是本地县令。」 孙掌柜这回是发自内心的赞叹了:「大小姐聪慧过人。」 清溪书院整体质量高于官学,若在科考上也强于官学,那官学的脸面可就丢尽了。所以但凡是县考,官学与清溪书院的录取人数都在七比三。可就算如此,到了后面州府的取解试还是清溪书院考中的人更多。 「读书考取功名倒是其次,书院的风气好才是重要的。」杜秋蔓道,「如此看来,还是清溪书院更胜一筹。不知清溪书院入学校考都是哪些内容?」 孙掌柜拿出了一套清溪书院的历年校考试题。杜秋蔓很是意外,没想到古代竟然也有考试合集了啊,古代学子们也是很灵活的嘛。孙掌柜见杜秋蔓对清溪书院感兴趣又将自己知道的都一一说了:「杨山长是一位很严格的人,但为人正直,我在昌平住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说过杨山长收取学生银钱之事,倒是听说他经常会带着学生们去帮助城里的孤寡老人们。」」 这是为了防止杜秋蔓拿银子开门,反而惹得杨山长不快了。杜秋蔓谢过孙掌柜的好意:「昭哥儿觉得呢?」 杨明昭看起来十分镇定,但一双小手早就握紧又松开,此刻手心里微微出了汗。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一天有机会去书院,还是一位大儒开办的书院! 「很好。」杨明昭开心笑道,「真的很好。」 杜秋蔓将那套清溪书院的题目赛到他手里:「那昭哥儿可要努力了,别考了末等哟。」 第15章 杨明昭看着手里的书本,重重点了点头。他会努力的,不只是为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她失望,一次,都不行! 杜秋蔓又问道:「我听闻咱们这里要来一位新县令,不知这位大人的品格如何?孙掌柜可有听说?」 作为生意人,孙掌柜自然是掌握了各种消息,父母官这样的大事那更是重中之重。 「新来的这位大人听说名叫周达,年岁不大,约摸二十出头。听说家里是云州大族,荫官出身。其他的到没多少消息了。今天钱县令要回城准备交接事宜,周县令大概也就是这两天会到咱们昌平。」 杜秋蔓道:「大家族里出来的父母官,旁的不说,至少不会对民脂民膏刮得太狠。」 孙掌柜没想到大小姐年纪小小竟然如此通透。他们这些商铺掌柜的聚在一起时也是这么讨论的,大家族根深叶茂,家里的银子堆成山,这些上任的父母官们都是来图个好名声的,不会为了几两银子而搭上自家的名声。对于当地人来说,倒是一件好事。纵然再差,也不会比现在这位差了……这位可是把整个昌平刮了一层皮走了。 杜秋蔓在书坊待了半日,又拿了几本话本和与清溪书院相关书本便准备离开。孙掌柜见她不是来查账的,顿时松了口气。别看他刚才侃侃而谈,若是杜秋蔓问起经营之事,孙掌柜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玲珑在外面守了半晌,听闻杜秋蔓还要在街上逛逛,十分高兴。她一个内院丫鬟能出府的次数有限,看什么都稀奇。以前总听其他院里的姐姐们说今儿陪着夫人去茶会,明儿陪着老夫人去礼佛,可羡慕坏了。没想到跟着大小姐身边也见了不少景儿。在府里时不时就听说大小姐又惹老爷生气了,又惹老夫人生气了,时间一长,玲珑自然也觉得大小姐是个不好相处的,分到大小姐这里,也只是将此处当做一个踏板。可随着跟大小姐相处久了,玲珑发觉大小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只要顺着她的脾气来,不仅不会惹着她,过的比在府里还自在呢。玲珑心里的太平慢慢开始向杜秋蔓倾斜,反正她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至于别的事,玲珑打了个寒颤,她不傻,她隐约范氏和珍珠之间可能有些事情,但她不敢去深究……她老老实实的伺候大小姐就好了。 杜秋蔓从书坊里出来,正值用午饭的时候。今儿她不想回家用,带着众人准备去叶氏陪嫁的知味轩。没走几步,突然几个衙役快步跑来,一边跑一边敲着铜锣:「都避开!都避开!县令大人入城了!」 一个老妪腿脚稍慢,竟被那衙役直接推到一旁。杜秋蔓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后,将她扶住:「老婆婆,您没事吧。」 「没事儿的,谢谢您啊。」 老妪佝偻着背,好不容易站稳了,想要伸手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竹筐,这是她编了好几天带出来卖的,谁料却被后面跑来的衙役们一脚踢得老远。 一顶官轿,前呼后拥的抬了过来。周围十几个衙役都骑着高头大马,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街顿时静了下来,不少小摊贩躲在一旁,有的来不及躲开的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头埋的极低,生怕惹到官老爷生气。直到那群人走远了,四周的人们才相互搀扶着站起。 老妪叹了口气,想着自己的竹筐怕是寻不回来了。突然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给您。」 杨明昭手里拿着六个竹筐递给她。他人小又灵活,趁着刚才所有人都没注意,便跑到一旁帮老妪将竹筐都捡了回来。 「谢谢小郎君,谢谢小郎君!」 老妪连连作揖,吓得杨明昭赶紧道:「没……没什么,您不用谢了。」 杜秋蔓看着颇为欣慰。谁能想到未来叱咤一方成为不少人噩梦的杨大佬,现在是一个帮助老人家的好少年呢?黑化大佬的从良之路很是顺利,让杜秋蔓信心满满! 到了知味轩,许是经过了刚才的一番折腾,食客并不多。杜秋蔓打算要一个靠水的雅间,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前面的贵人可……可是大小姐?!」 杜秋蔓停下脚步,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蒋老汉的婆娘。 沈氏又惊又喜,她本是个憋不住话的,一股脑的说道:「今儿庄子上给知味轩送野物,没想到竟然遇到大小姐了……嗨,我这儿记性,这知味轩也是您母亲的。」 杜秋蔓见她眼里期期艾艾,心想这估计是有事要说,便道:「没想到今儿又遇着您了,您用饭了吗?若是没有,便与我们一起吧。」 「哎哎……这怎么好意思呢。」沈氏嘴里说着推辞,脚步却是随着杜秋蔓一道往酒楼走去,「大小姐真是心善啊,今儿大小姐能与我们这样的下人一道吃饭,等我回到庄子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知味轩的陶掌柜是个精明人儿,虽不曾见过杜秋蔓的模样,但早就在江氏等人刚入城后便都打听清楚了。如今见着眼前的一行人,顿时便明白那个年纪最小的小姑娘才是东家。满脸堆笑,用着不符合他那肥胖身形的速度小跑过来。 「见过小东家。老小儿是知味轩的掌柜陶如也,不知小东家要用些什么?」 杜秋蔓被他这唱作俱佳的姿态逗乐了。穿来这么久,听了那么多声「大小姐」,还真不如这声「小东家」来的顺耳。陶掌柜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将她视作知味轩的主人,而不是一个后宅小姐。如此知情识趣,难怪米氏上台后,陶掌柜还能保住知味轩掌柜的位置。杜秋蔓也不摆什么架子,便道:「知味轩的菜色在昌平也都是有名的,陶掌柜看着上吧。」 第16章 「如今香椿长得正好,不如上一道拌香椿嫩芽,开胃又爽口。咱们灶上师傅们红案手艺不错,来一道春笋红烧肉,一道炒腊肠,一道荠菜炒鸡蛋,湖里鱼虾也正是鲜美,再上一道盐水虾,一道萝卜丝虾丸汤,您看如何?」 荤素搭配,时令季节都一一照看到了,杜秋蔓满意的点头:「陶掌柜果然心细。」 「不敢不敢,那老小儿这就先下去安排了。」 沈婆氏见陶掌柜弓着腰退出,心里咯噔一下,那可是陶掌柜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着大小姐这般毕恭毕敬,她是不是太放肆了? 沈氏突然间变得小心翼翼的态度,杜秋蔓并未在意。 不多会儿,菜便上齐了。沈氏想要给杜秋蔓盛碗汤,杨明昭已经将汤给她盛好了。一旁的江氏眉眼慈祥:「昭哥儿越来越有当哥哥的样子了。」 沈氏惴惴不安,想给杜秋蔓夹菜,又怕主人家嫌她粗鄙。早知道这样,刚才就不该跟着大小姐进来,真是昏了头了,她这种身份的人怎么能和大小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就在她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时,红烧肉的香味不住的往鼻子里窜。定定神,大小姐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像月牙般带着笑意:「大娘还没吃饭吧,愣着做什么,快吃呀。」 「哎,这怎么使得!!」沈氏没想到杜秋蔓竟然亲自给她夹了菜,赶紧拿碗接着,又将那红烧肉塞进嘴里,那肉香顿时霸道的充斥着满口。 沈氏因嫁了个庄头儿,家里虽过得去,但也不至于顿顿吃肉。上一餐吃肉还是十天前,找村里的屠夫要了大骨回家熬了汤,将骨头上的肉剃下,包了顿饺子,算是一餐肉对付过去,平日里也就是用鸡蛋充当荤腥。 知味轩的大厨们知道是东家来了,用料比平日里还要足。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肥瘦均匀,用酱油,葱段,八角,桂皮用旺火煮沸,这一口下去的滋味,丝毫不觉得肥腻,只觉得无比的松软,那股霸道的肉香让鼻子忍不住狠吸几口香气,再吃一口蘸了汤底的春笋,这滋味……啧啧,再用卤汁泡在饭里,沈氏觉得自己可以就着这道菜吃下三碗饭! 她还记得自己这是在和大小姐一起吃饭,正要拿出不知是从哪个戏台子上看到的礼仪,一抬头,见着主家们已经开始吃了,虽然仪态很优美,跟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完全不同,但沈氏觉得大小姐用的也很香。 沈氏安心了,大小姐虽高高在上,但她一点儿也没有嫌弃咱们庄户人家啊。一顿饭吃完,沈氏没了之前的紧张,整个人颇为放松。 杜秋蔓捧着一杯茶,似拉家常一般:「知味轩的菜色果然不错,大师傅们的手艺比起府里来也是不差的,改明儿让玲珑她们也来学一手。」 江氏就没有反对的,正要点头,杜秋蔓自个儿又改了主意:「算了,这是人家吃饭的手艺,若是玲玲她们拿着主家的名义将绝活学去了,倒是不美。」 沈氏听到这话更觉得大小姐体贴下人,连从未见过的厨子都想的这么周到,更别提他们这些庄户人家了。 杜秋蔓见她这模样,便知道她肯定有事,十分和气:「大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与我说说?」 沈氏咬咬牙,如大小姐虽然年幼,好歹也是主家,为人也大气和善,一股脑的将心里话都倒了出来。 「我们这样的庄户人家,只要能有地种,有粮食吃,还有什么好求的呢。先夫人让咱们这几户人家照顾那五十亩地,是先夫人给咱们的福气,咱们一点儿都不敢怠慢。我就想问问,您能让王大成家的回来继续种不?他是个老实人,除了种地外啥都不会,如今把他的地收走了,他那一家子怕是也要过不下去准备把家里的小闺女小儿子给卖了换口饭吃。」 杜秋蔓微楞:「蒋叔不是说他还在庄子上,上次是陪婆娘回娘家了吗?」 「大小姐有所不知,是姚管事觉得五十亩地让五家人来种太浪费,给了王大成一两银子让他走了。我家那个也是个老实头,他哪里敢和姚管事对着来。可这一两银子连好一点的地都买不着,没了地,他们家一家子吃喝要怎么办?旁的人家听说王大成是被姚管事赶走的,也不敢用他。大小姐,不是我这个乡下婆娘不懂事,夫人留下的地都是上好的良田,咱们田里拢共也就一头牛,剩下的全得靠汉子们去拉犁,一户人家管着十亩地绝对不会有人偷懒的!」 杜秋蔓看向江氏,江氏微咳一声,附耳道:「我记得两个月前夫人曾派了姚管事来这边清点田地铺子,说是帮您的照看下嫁妆。」 得,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氏留下的产业大多在昌平,米氏人在京城,但对这里也不会不管不问。那姚管事是米氏身边的心腹,这次来田里换走王大成一家是一个试探,若无人管,之后肯定是将这五十亩良田全部侵占,换成米氏的人。 「除了王大成一家,姚管事还在庄子上做了什么调动?」杜秋蔓问道。 沈氏赶紧道:「先夫人留下的五十亩田原本都是上好的水田,姚管事来了后说要种果树,他说把果子做成果脯运到北方比粮食的价格要高多,便做主将十亩水田换成了十亩沙地。」 第17章 江氏听着脸都气白了。可又能怎么办呢。姚管事背后站着米氏,这理由听起来也挺能糊弄人的,京里的老爷老夫人也不可能就为了区区十亩地去怪罪米氏,就算追究,米氏大可将事情全部推在一个管事身上。她现在只能劝杜秋蔓不要生气,为了这些小事与米氏对上不值得。 杜秋蔓平静道:「那十亩田你与蒋叔不必担心,既然是夫人换的,自然不会怪罪到你们身上。只是姚管事来这里也是夫人的意思,我身为晚辈,也不好违背长辈的决定。」 江氏顿时舒口气,还好蔓姐儿稳得住。沈氏觉得很难过,果然大小姐也没有办法。 杜秋蔓又说:「七日后我会在南城施粥,你让蒋叔给我准备十石米,让王大成与他婆娘一道来帮忙。一人一天二十文的工钱,你问他们是否愿意来。」 沈氏顿时大喜,柳暗花明,脸上的笑怎么也掩不住,忙不迭的点头:「诶!诶!我就知道大小姐心善!没有再比您更心善的人!王大成绝对能干这活儿,他和他婆娘我都知道,手脚麻利的很,您一百个放心!」 沈氏得了准信儿,带着好消息连忙往庄子上赶。 江氏担忧道:「若是让夫人知道了……」 杜秋蔓知道她是对米氏怕到了骨子里,宽慰道:「姨娘不用担心,夫人她每日事也多,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农户。我只是将王大成一家调来帮忙施粥,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难道我在这里住着,连个下人都调不得了?更何况七日后新县令要来,云州周氏是积善之家,咱们也给新县令留个好印象。」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氏连忙摆手,「蔓姐儿说的有理,就这么做吧。当初夫人在的时候,也是如你这样照顾贫苦人家,夫人若是知道,肯定很高兴。」江氏决定回家对着叶氏的牌位多念几遍经。 杜秋蔓知道自己这样做不过是个障眼法,那十亩田她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弄回来了。想了想,顺道:「施粥之事我一人忙不过来,到时候昭哥儿跟我一起吧。」 江氏自然同意,杨明昭知道忙不迭的应下,隐约还有些激动——蔓姐儿吩咐他做事了呢,他也是有用的人! 杜秋蔓见他这活泼的样子,脸上乐呵呵的。 那些阴谋复仇,就由她来做吧,小正太就该多做些慈善活动,肯定越长越阳光。 回到府中,杜秋蔓就以要给叶氏祈福以表孝心的名义到城门施粥,范氏虽不喜,但也挑不出错,只好暂时随她去了。杜秋蔓与杨明昭形影不离,范氏也乐得杜秋蔓与这来路不明的小乞丐混在一起,压根也不管,还行了诸多方便。 珍珠悄悄找来,汇报杜秋蔓一天的行程:「今儿大小姐又带着那人去庄子上了,说是为了施粥在清点一遍粮食。玲珑也跟去了,这几日都是玲珑在大小姐身边伺候。」 范氏随手将瓜子皮仍在地上,喝了一杯热茶,悠哉道:「大小姐是主子,咱们做奴婢的只需要将大小姐伺候好便是。至于玲珑……呵,她既然这样选,以后结了什么果子就都该她受着!」 「可那到底是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万一……」 范氏淡淡扫了她一眼:「只要大小姐喜欢就行,难道你还做了大小姐的主?」 珍珠打了个激灵,范妈妈这是要从根上坏了大小姐的名誉。杜家乃官宦之家,杜秋蔓身为嫡长女,以后自然要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可如果大小姐的名声坏了,那她的婚事不仅连二小姐比不过,怕是连府中的庶妹们都不如。 「你要记住,那小子是大小姐亲自带回来的,还三令五申嘱咐咱们要好好伺候,咱们自然是要听大小姐的吩咐。」 范氏说的意味深长,珍珠默默闭上嘴。她与玲珑不一样,后者只是因与杜秋蔓毫无瓜葛方便被米氏洗脑才被提拔上来的普通丫头,但她与范氏本就有亲,依靠范氏过活,当时那药是她下在大小姐的饭食里,只有大小姐不好了,她们才能过的好。 田庄里,杜秋蔓正带着杨明昭清点粮食。一个黑瘦的汉子跟在旁边跑前跑后,丝毫不觉得累。杜秋蔓见他忙了一个上午,忍不住喊他过来喝口茶。 王大成擦了把汗,憨厚笑道:「小的不累,今天把粮食,炊具都准备好,后天就能去城南了。」 「那我累了,过来一起坐着,我有些话要问你。」 王大成忙不迭跑过去,顺势被杨明昭塞了一碗水过来,一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总算是歇了会。 杜秋蔓问:「两个月前,姚管事来这里为何独将你一户调走了?」 王大成苦笑:「庄上五户人家,旁的家里至少都有两个壮劳力,我家就我一个,我那大儿子今年也有十岁,虽然也能下地干活,但姚管事看不上。家里还有个小儿子小闺女,一个六岁一个四岁。若不是蒋叔这段日子给口饭吃,这一大家子真的过不下去。十年前我是从北边逃难来的这里,幸好得主家收留,租了田才活下去,如今大小姐大恩,小的无以为报,只期盼把大小姐吩咐的差事都办好!」 难怪姚管事选的王大成作为突破口,家里没劳力,又不是本地人,就算闹起来也无关痛痒。杜秋蔓看了看杨明昭,小正太坐的笔直,目光清澈,听到王大成的遭遇后微微蹙眉,显然动了恻隐之心。 第18章 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养好小正太,以免出现梦中书那样可怕的未来。如今小正太善良正直,杜秋蔓颇感欣慰。 杜秋蔓转成去了一趟王大成家里。这一家子如今住在田庄旁边的茅屋里。里屋的房间紧锁,但依稀能听到小孩子的声音。王大成的婆娘有些慌乱走来,见到杜秋蔓噗通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 「你家孩子呢,也带出来吧。」杜秋蔓柔声道。 婆娘却有些迟疑,尴尬的捏着围裙,声音极小:「他们不懂规矩,怕,怕污了大小姐的眼……」 王大成也很局促,他口舌笨,不知要如何解释。 杜秋蔓正要再问,杨明昭冲她摇了摇头。杜秋蔓便没有坚持,说道:「后天一大早你们跟着蒋叔一起将粮食运到城南,我还请了清泉寺的两位大师一并帮忙,午时咱们便开始施粥,申时结束,一共连施三天。此次施粥乃是为了我娘积福,切忌不许有砂石掺杂在里面,若是让我发现了,严惩不贷。」 王大成和婆娘忙不迭的点头:「小的不敢,肯定按照大小姐的吩咐来。」 杜秋蔓说完事,又道:「到时候你们两个都去,一人一天二十文钱,若不想要钱,也可以去找蒋叔兑粮食。」 二人听完又磕了头。比起钱,庄户人家自然更想要粮食,而从蒋叔那里兑,比市价会便宜许多,二人心道再也找不到比大小姐更好的主人家了,这昌平的大小地主们,从来没有人像大小姐这样替佃户着想,不拖欠种子粮食便是顶好的了。 离开田庄,杜秋蔓问道:「方才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杨明昭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以前我在的那个村,有些人家里小孩子只能换着穿衣,谁出门,那套衣服就谁穿。进门时,我见到院子里正晾着一套小孩儿的衣裳,那时候他家的孩子八成都躺在床上,没法出来。」 杜秋蔓有些无法想象。她生活的时代科技已十分发达,人类发明了各种工业布料,再贫穷的人也不至于没有衣服穿。 「你认为此人可信吗?」杜秋蔓对自己要做的事从不瞒着杨明昭。 「他的小闺女是个药罐子,为了给闺女看病,才无甚积蓄。我听沈大娘说有人劝他将小儿子卖了,将闺女扔到山里,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这样的人,值得信任。」 杨明昭说完,有些忐忑的看向杜秋蔓。见她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顿时浑身都暖洋洋的。 昌平成大户人家施粥是有成例,杜秋蔓虽第一次弄,但也有条不紊。头一天,蒋叔和王大成将粥棚搭起,挂上了城北杜府的标记,第二日便用驴车先拉了四石粮食来。杨明昭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了,见到人来笑着打招呼:「大家可都用了早饭?家里带了些馒头过来,先用些吧,等会儿还有的忙。」 几人也不瞎客气,一人吃了两个馒头后便开始忙活。 王大成的婆娘负责熬粥,清泉寺的两位僧人也带着些常用的药材来了,杨明昭蒋叔王大成三人负责维持流民秩序。 昌平城南住的都些贫民,从外面逃难来的流民也都被衙役们赶到了城南,见到有人施粥,争先恐后的赶过来。 「公子,咱们好好地为什么要从南门入城,来的路上驿丞不是特地嘱咐这昌平城的北门才是太平的,县衙也在北城,您何苦要绕远路。」小厮墨书垂头叹气。 周达伸手拍向他脑袋,墨书捂着头颇为委屈,喃喃道:「出门前老爷特地嘱咐您赶紧去换了公文,不要在路上耽搁。」 「我有耽搁吗?」周达不住挑眉,「我这不是还提前了一天么?」 「那您还在这儿乱晃……」 「你这小子越发唠叨了,你再唠叨我就把你送到你娘那里,让你娶你娘看中的那家小娘子!」 墨书赶紧闭上了嘴。他娘看中了屠户家的闺女,那姑娘一拳能揍三个他,他可不敢招惹! 「小爷我这叫体察民情懂不懂!」周达背着手,振振有词,「若是这些人知道小爷我是县太爷,他们肯定不敢跟小爷透露真实的消息!你没看老夫人过年点的那出钦差记,若非他乔装打扮,哪里会知晓底下人早已是欺下瞒上之辈。」 墨书默默翻了个白眼。这里是昌平好不好!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县城了,能出什么大案子!再说了,老爷特地给您调到这里来当县令,就是看中这地方地小事少雨水充足没有饥荒,只要平平安安渡过三年,就是政绩。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往城南的一处涌,周达拉了一把墨书:「走,我们也去看看。」 墨书有气无力道:「少爷,小的刚才打听了,那边是有人在施粥。老夫人每年都会施粥,您还是先去换了文书再来看也不迟。」 老夫人每年施粥都是吩咐一声就完事,周达哪里见过现场版。当即兴奋的搓了搓手:「小爷未来是本地父母官,自然要关心民生,城中有富户肯在青黄交接之时施粥,是好事,待小爷……哦不,待本官去看看是何人在做善事。」说完,直接跟着人群跑了,急的墨书在后面一溜烟的追。 第19章 主仆二人赶到了现场,周达气喘吁吁:「刚才入城的时候没发现有这么多人啊,这些人都是哪里冒出来的。」 见到前面人群里不少女人孩子被推了出去,周达面色一沉,正要过去理论,被墨书死命拉住:「我的少爷哟,那些都是没吃东西的亡命徒,您过去理论,他们也是不不会听的。施粥就是这样,谁能排到就归谁。」 「老夫人施粥也是这样?」周达咬牙问。 「那倒不是。」墨书得意说,「咱们府里施粥的粮食都是几十石,最少都是开三个粥棚,总会有孩子排到的。」见周达还是眉头不展,墨书低声道,「他们都是可怜人,这粥给谁不是给,自然是谁能排到就给谁,没排到的人也只能怨自己,怨不得旁人。」 周达脸色不好:「还是施粥的人少了,等我做完了交接,再多喊些富户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墨书忙道:「公子说得对,我们还是……」 突然粥棚里传出了震耳欲聋的敲锣声。 四周喧闹的人群为之一静! 周达抬头望去,一个小少年拿着铜锣站在桌上,目光灼灼,声音高扬:「领粥的分成两队!老人女人小孩都站出来,蒋叔你带他们排在这边来!剩下的人跟着王大哥再排一列!清泉寺的法师带着佛祖来给大家祈福,大家想在佛祖面前闹事吗?!」 原本还在吵吵闹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看向桌上供奉的佛祖和一旁的两位大师,赶紧收回目光,心里发虚,生怕自己刚才的丑态被佛祖记住了,听话的分成两列,也不敢再去推搡老人小孩。 「这个小子还挺机灵的。」周达赞同的点点头,「去问问这施粥的是城的哪户人家,等本公子上任后也好奖赏一番。」 墨书奋力挤到粥棚附近,这时来了两个衙役。蒋叔从队伍一旁走出,对着那衙役拱手一礼,满脸堆笑:「二位官爷,我们是城北杜府,奉了我家大小姐之命在此施粥周济这些穷苦人家。」 衙役不阴不阳道:「周济穷人?你这老货难道是指责县令大人不管这些人咯?」 「不敢不敢!」蒋老汉心晓他们的来意,连忙将两个银袋赛到二人手里,「二位官爷每日巡街也不容易,拿去吃些茶,多亏了衙门风里来雨里去的,咱们昌平才能这么太太平平的。县令大人爱民如子才让这些人待在昌平,要是搁在别的地方,早就赶走了。咱们也是看着县令大人辛苦,想替大人多分担负担。」 两个衙役摸了摸这荷包的分量,脸上的笑顿时就多了,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杜府嘛……城里都知道是积善之家。你们有这份心,县令大人知道了也会宽慰的。咱们哥俩也就不打扰你们了,要是有人闹事,就去衙门,咱们肯定给你撑腰。」 墨书一旁看着咋舌。回来与周达学了一遍。周达摸着下巴:「那两个衙役的模样你可记着了?」 墨书气愤道:「一个高高胖胖的,一个长得黑,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周达不屑冷笑:「他们做这种事肯定也不是第一次,若不是县令有意放纵,量他们也不敢。小门户里出来的就是这样,钻到钱眼子里就出不来了,不管到哪里为官就要刮掉一层皮。这个钱嵩还想往上爬,我呸!」 「那个施粥的人说他们的主家是姓杜,昌平杜府……莫非是工部侍郎杜英府上?杜英与钱县令一样都是科举出身,若真是他府上的大小姐在此施粥,倒是个良善之辈啊。」墨书之所以能在一众小厮里脱颖而出成为周达的随从,就是因为记性好。出门前府里老太太特地将昌平城内需要注意的人家交际关系让他背下,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家的宝贝乖孙。 周达对杜英不熟。他父亲虽是京城刑部尚书,但他本人一直在云州生活,听墨书这么一说,对杜府多了一丝好感,也有几分好奇那位杜府大小姐,心道这书香门第的小姐果然心都善。 杜秋蔓在府里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了杨明昭等人回来。见他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门前,这才松了口气:「昭哥儿累不累?忙了一中午,自己可吃了?带去的茶水都喝了吗?」 杨明昭没空插嘴,但嘴角不抗拒的往上扬,他好喜欢杜秋蔓只看着他一个人的模样。 江氏掩面笑道:「可算是回来了,蔓姐儿念你念叨小半天了。我跟她说,男孩子就该多出去,哪有成天带在身边的,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又虚空点了点杜秋蔓,「真是一个操心的姐姐。」以前在府里时也不见杜秋蔓对弟弟妹妹们这么关心,江氏拿着杨明昭与府的那几个比了比,顿时就不纠结了,像昭哥儿这么懂事的孩子真不多。 蒋叔与主人家见了好,连忙道:「昭哥儿可了不得,今天要不是昭哥儿在哪里,咱们也不能施粥施的这么顺利。」 江氏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蒋叔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江氏捂着心口,口里念了句佛:「真是多亏了昭哥儿。明天你们再去施粥,要不要多叫些人?」 杨明昭道:「江姨不用担心。有清泉寺的师父们在,他们不敢造次的。我与他们说了,若他们敢冲击粥棚,以后肯定不会再有人敢去施粥。」 第20章 杜秋蔓道:「好了,大家都忙了中午,赶紧用些吃的,这些事以后再说。王大成俩口子呢?」 蒋叔笑道:「他们要回家照看孩子,您给了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已是无比感激,不敢再来叨扰您。」 杜秋蔓点点头,让蒋叔走时带了几套小孩的衣裳,她还记得王大成家里的孩子都没衣裳穿。如今乍暖还寒,穷苦人家还真是生不起病。 下午的时候,杜秋蔓例行教杨明昭认字。不知是不是以前苦久了,如今能有念书识字的机会,杨明昭学的十分认真刻苦。一个聪明又勤奋还特别自觉的学生,总是令家长拥有强烈的自豪感。杜秋蔓终于理解家长的显摆心里。要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带着杨明昭去楼下小区小花园显摆——看看我家的崽儿,才学了几天书,就能认识这么多字了! 清溪书院设有蒙学,但杨明昭显然也知道以自己的年纪在蒙学里十分扎眼,便想要更快些的跟上进度。但他现在根基尚浅,只能一步一步的来。 杜秋蔓的身体肌肉也承袭了原主的记忆,令她惊讶的是小杜秋蔓竟然有一笔好字。练字可不是靠天赋就可以出来的,还得勤奋不懈的坚持。看来原主并非不学无术,着实是被人刻意给养废了。收回了思绪,目光落在杨明昭身上,轻声道:「唔……这一笔写的有些歪了。」 杨明昭抿抿唇,脸颊微微泛红,默默又描了一遍。似乎并不得法,这一笔比刚才还要差些。他吸了一口气,准备再写一次,突然手背一暖被人用力握住。 「别动。」杜秋蔓低声道,「跟着我来,我带你写一遍。」 杨明昭有些发愣,小狗一样的眼神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注意力集中!」杜家长严厉道,「这一笔是这样……」 杨明昭听话的垂下头,果然不再分心,记住下笔后的每一划。 字写完,杜秋蔓满意的松开手:「就照着这样写,你再多练练。」 杨明昭轻轻点头:「好。」 「真乖。」啊!!我的崽崽太萌了!杜秋蔓喜滋滋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见杨明昭诧异的眼神,微咳了一声,走向书架,「你继续练,别偷懒!」 身后又是一个特别乖的「好」。 杜秋蔓看着手里的书,不禁担忧自家这么乖得崽崽去到书院会不会受欺负,据说古代教书的夫子们都是很严格的。肿么办,突然不想让崽崽这么快去学校。 第二日,杨明昭依旧是上午与蒋叔一块去城南施粥。没想到施粥到一半时又来了两个衙役。蒋叔依旧是准备了一些荷包,那二人推搡一番收下后竟没有立刻离开,主动帮忙维持起秩序。杨明昭不由多看了他们几眼。 今天来得两个衙役比昨天的要憨厚不少,一个矮个衙役笑道:「县太爷知道你们在做善事,特地让我们哥俩来给你们帮个忙。」 蒋叔心里咦了一声,那钱县令还真对得起自己的姓,除了对钱感兴趣外,其他万事不操心,今儿这是转了性了?不对……莫不是…… 「钱大人可是高升了?」蒋叔很有技巧的问。 「嗨,上面大人们的事咱们也不好打听,不过新县令周大人昨儿来了。」矮胖个实诚说道,「过几日你们就能见到了。县令大人年轻有为啊,说是要准备几日后要来巡县。」 「老小儿舔着脸问一句,不知这位周大人可有什么忌讳喜好?」 「蒋老叔也是咱们这里的老人了,你一向是个周到的人,就放心吧。县令大人知道你们杜家做善事十分欢喜,这不就派了咱们哥俩来帮你们撑撑场面来了。」 「多谢县令大人!」蒋叔朝着县衙的方向规矩的行礼,不敢掉以轻心。 见到杜秋蔓后,便将打听到的新县令之事细细说去。江氏听着点头:「这位周大人倒是个爱民如子的。」 「若他真是个通情理的,等施粥完后我们就去县衙给昭哥儿立个户。」杜秋蔓也想试试这位新县令的深浅。短期内她可不想回京城接受杜家长辈们的领导,和本地父母官打好交道能行不少方便。 周达的确对杜府很有好感。听闻杜府递了帖子来,特地将手上的事放置一边。 「杜大小姐明天要来府衙拜会,说是有事相求。」周达看着帖子慢慢勾起嘴角,「这位大小姐倒是个妙人,有事不求钱县令,偏偏要等着我来。」 墨书道:「钱县令在时,衙役去粥棚是索要银钱。您来了,衙役们去粥棚可是老老实实的当了两天差,帮了两天忙。杜大小姐若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谁才是爱民如子的县太爷。」 周达听着心里十分舒服。在家里,他上有父亲兄长,每每见到那二人都要被训斥几句,若是老太太出面维护,旁人当着面不敢出声,背后还要嚼舌根,说他说被老太太惯坏了,成不了多少气候!就连来昌平当这个县令,也是被三令五申,生怕他一出云州就丢周氏一族的脸。 如今他才来昌平不过几日,就有本地诗书礼仪之家来登门。可见不论是他的人品还是官品,都是受到了认可。周达洋洋得意,决定自己的态度要再亲切些,让杜氏给他打出招牌,哼,让云州那群老头子们也看看,他周达可不是一个只晓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第21章 周达万万没想到,自己颇为欣赏,以为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惠的杜家大小姐竟然才是个黄毛丫头!但小丫头长得实在是太讨喜了,小圆脸大眼睛,不说话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意,周达瞬间觉得自家的小侄女要是都长这样,年末的压岁钱他愿意给双倍! 打量了几眼杜秋蔓,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有两人,一位做妇人打扮,另一位却算是个眼熟的,当日在粥棚施粥的机灵小孩儿。 「县令大人公务繁忙,小妇人与孩子们冒昧打扰了。」江氏微微一礼。 周达抬手免道:「无妨,我刚好得空,你们先坐。墨书,上茶。」 此处是府衙会客之地,前头那位钱县令好风雅又好奢靡,会客的地方清一色都是用的漂亮丫鬟,杜氏身处内宅也有所耳闻,如今这偏厅的装饰没怎么改,但四周已换成了普通小厮,心里对这位周县令满意了几分,觉得是个做正事的。加之对方世家的身份,江氏更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厉害人物。 几人闲聊了几句,杜秋蔓与杨明昭皆乖巧的坐在一旁。杨明昭是安静惯了,杜秋蔓则是在细细观察。 「这么说,原来这孩子竟是无父无母了?」周达听完杨明昭的身世颇为唏嘘,杜家能收留这么个孩子也是当真是积善之家啊。 江氏点头:「这孩子一路颠沛流离,但聪慧的紧,还望大人垂怜,让他能落户在县里的慈儿院,待他长成之后,便可单独立一户。」 「这有何难,等会儿我就让主簿去办文书。」周达大手一挥,当即就应下了。乱世里,许多孤儿都是这样处理的,长成后单独立一户,也是方便朝廷收税。 江氏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很少与外人打交道,这次出门是特地鼓足了勇气。 周达道:「夫人是积善之人,能想到在县里施粥施做善事,您教的这两个孩子也都是好的。」 江氏连道不敢。 「只是如今县内县外还有不少流民,本县虽刚来,但看着实在是于心不忍……」 「大人是昌平的父母官,杜府愿意替大人分担一二。」 周达一愣,没想到那个跟自家侄女差不多大小的杜秋蔓竟然开口说话了。 杜秋蔓笑呵呵道:「府里虽没有多少银钱,但还有些余粮,勉力能撑个一二日。」 「大人是想施粥吗?」江氏也明白过来,「之前府里施粥便是蔓姐儿与昭哥儿张罗的。」 周达没想到粥棚真的是两个小孩子弄出来的,不禁问道:「你们两个才多大,都会施粥了?」 「回县令大人的话,我与昭哥儿今年九岁,虚岁十岁了。」杜秋蔓正经起来说道,「清点好米粮,看好天气,选在天晴之日,搭好粥棚,再派人维持秩序,让府中机灵的人注意人群中是否有煽动之人,别让他们乱说话,或者轰出去单独排队去,只要流民不乱,粥棚自然就很顺利的开下去。」 周达赞道:「没想到蔓姐儿小小年纪便这般聪慧,办事如此周道,实属难得。本官的确有施粥之意,但如果全县施粥,流民大量聚集也是一个隐患。」 江氏惊讶,她只是一个后宅妇人,哪里懂这些。 杜秋蔓思索了一会儿,出了个主意:「县衙下有两百亩的官田,平日里是租给佃户耕种。现在正是农忙时节,想必城外聚集的哪些人里也有耕种好手,大人可以适当雇些短工来,不用出银子,只需给他们一些粮食便可。城中若有缺人手的地方,也可以雇佣流民,雇佣后让家仆多加看管。此举一是可以让流民们自食其力,二是将大量聚集的人员打散,他们聚在一起会造成骚乱,一旦零散分开后,如百川入海,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一旁的墨书低声道:「公子,您不是打算挖个沟渠的么,正好这些人能用得上。」 周达眼前一亮,这可都是不要钱的劳动力啊!他是要来昌平做出一番事业的,农耕时代,有什么比兴修水利更能出成绩的呢!哪怕只是挖一个小水渠,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政绩了,更别提他背后还是一个家族可以给他造势。 此番见面,双方都很满意。 周达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拿了主意后,便让主簿和带着工房几个得力的胥吏去官田丈量尺寸,他打算先从官田那边修一个水渠,做出示范作用。加之官田是他说的算,也不会遇到什么阻力。 杨明昭的户籍当日便直接办下来,他再也不是没有户籍的小乞丐,不用到处流浪,不用担心被抓去成为奴籍。回到府后,杨明昭越发认真读书,无比珍惜自己如今的身份和生活。 江氏轻声道:「蔓姐儿胆子越发大了,那是官老爷们的事,以后莫要掺和了。」 杜秋蔓点头应下,并未往心里去。 有了县令的带头,城中富户们也都多多少少捐了些粮食出来,却无人敢雇佣流民,显然大家还在观望。 「一群胆小如鼠之辈!」周达嗤之以鼻,「一个个家里都蓄着豪奴,哪些流民弱的连吃饱饭的小娃娃都能推倒,有什么好怕的!」 墨书道:「以前有过雇佣流民反被流民抢了主人家财的事情。」 第22章 「咱们县?」 「不不不,是旁的县。」墨书补充道,「前头的那位钱大人恨不得将流民都赶走,让他们喝口水都觉得亏了,哪里会放他们进来。」 「哼,待本大人将水渠修好,县里的这群人也就知道本大人的厉害了!」周达信心满满,这是他上任后的第一件立威大事,做成了后再发布什么命令也就方便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周达又是忙春耕,又是忙收粮,又是忙修水渠,一派亲民的作风赢得城中不少百姓的好感。 杜秋蔓也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县令是来求名的,这倒是方便她行事。县衙在清点了城中富户们捐的粮食后,便统一在城南设置了粥棚。捐粮的各户都派了人来帮忙,周达一事不烦二主,以县令的名义捐的粮食直接交给杜家来一起煮了。——实在是衙门里能用的人太少了。 四周人家瞧见杨明昭小小一个人将两个粥棚管理的井井有条,啧啧称奇。纷纷私下里打听那杨小公子与县衙到底是什么关系。得知竟然只是因为之前杜府施粥的时候被微服私访的周达遇到后颇为赏识,一个个的大呼后悔!他们家的小公子们虽然没这么能干,但也不差啊,不过是施个粥,比读书识字简单多了。就凭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举动就得了县令大人的青睐,太划算了! 再后面施粥的几日里,城中百姓们便看到了不少读书的小公子们都站在粥棚旁帮忙,希望能与县令来个「偶遇」,周达知道后一个人偷偷乐得许多,浑身舒坦。 杜秋蔓趁机买了一房下人来进来,身契都签在她手里,用起来比范氏等人要放心多了。 范氏警觉,阻止道:「大小姐您是回老宅尽孝的,有珍珠与玲珑二人伺候也够用了。不是老奴故意阻拦,只是府里老夫人崇尚节俭,您原先就是冲撞了老夫人,若是能讨的老夫人的谅解,肯定能很快便回到京城的。要是老夫人知道您又买了一房下人,怕是不喜的。」 杜秋蔓巴不得老夫人不喜,她还真不愿意回京城。在老宅,这里就她一个主子,身份上是最高的,若是回到京城杜宅,她就没有身份上的优势了。听范氏这么一说,买下人还能得罪到老夫人,真是一举两得啊,顿时就将范氏的话当做耳旁风。范氏恨得要命,暗中写好信将杜秋蔓做的事都记了下来,偷偷溜出门将信寄到京城去。 吴春家的是本本分分的田户,去年大旱,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娘老子还有媳妇都饿死了,只留下两个娃娃。他虽是个壮劳力,但还带着两个孩子又不愿意和孩子们分开,很少有人愿意买下他们一家,哪些想买的也是不怀好意,多半都是将主意打在他的一双儿女身上。没想到杜家大小姐愿意收留他们,还将大妞要到身边去伺候,狗子当了府里小公子的小厮,而他自己则是当了门房。吴春当场就给杜秋蔓磕了好几个头,愿意一辈子给大小姐做牛做马。 杜秋蔓又给王大成俩口子的派了差事,让他们负责帮知味轩每日运送蔬菜,顺便也将菜送到杜宅来。王大成住在村子里,菜都是农家种的,最是新鲜。如今府里每日都是从县城里直接买菜来吃,虽然方便,但也贵些。既然这笔钱都要花的,还不如花在自家佃户身上。 在施粥完后,王大成家的惴惴不安,没想到大小姐给他们派了一个长久的活儿,俩口子知道后顿时就哭了。回到家里,王大成道:「大小姐是个大好人,咱们要好好干!」 知味轩陶掌柜原本还不乐意换人送菜,见王大成送的菜不仅质量更好,还比原来更便宜些,顿时就乐了,再面对王大成的时候,也就多了几分笑脸。 与知味轩的喜气洋洋对比,书坊就有些愁云惨淡了,这三个月来不仅没有盈利,还亏了五十两银子,孙掌柜叹口气:「将账本给老宅送去吧。哎……咱们也瞒不下去了,是死是活,等主家发话吧。」 杜家老宅里,杜秋蔓正好也在盘账。她们从京城带来五百两银子,来到昌平后,大大小小的开销,如今只剩下三百五十多两。最大的一笔支出是修缮老宅,花了八十两,足够在昌平城内买下一个两进的院子了。 杜秋蔓又算了算府里的开销。 清溪书院一年束脩便是十两银子,若吃住在书院,还得再加五两。日常的笔墨纸砚一月就需要二两银子。府里吃的米与菜都是庄子上产的,但茶叶需要额外去买,有时也会在外面买些新鲜的吃食与水果,再加上江氏的补品,府中众人四季的衣裳首饰,下人们的月钱等等……府里一月的基本开销就要花掉三十多两银子。 待杨明昭在书院读书后,还会有人情往来,相关的考试费用。三百五十两银子,只够他们在这里勉强生活一年,要是遇到紧急的事情,这点钱根本就不够用。 还好她有叶氏留下来的的产业。 杜秋蔓合上府里的账本,对江氏道:「姨娘,依照规矩让几个掌柜将今年前三月的账本交来吧。」 两日后书坊孙掌柜,知味轩陶掌柜,绸缎庄胡掌柜均来到老宅。会客的花厅里已摆上了屏风,江氏带着杜秋蔓端坐在后面。 三位掌柜互相对视一眼,孙掌柜心里有愧不敢先说,陶掌柜一向机灵不愿冒头。胡掌柜见无人与他相争,便道:「老小儿胡忠年拜见大小姐。」 第23章 他说完后,孙掌柜与陶掌柜这才跟着一并行礼。 三人将账本交上。江氏道:「胡掌柜先留下,孙掌柜陶掌柜二人去偏厅喝茶。」 待孙、陶人离开,胡忠年道:「去年岁末,绸缎庄结余白银三百两,遵照夫人的吩咐,已将二百两兑成银票送入京城府中,剩下一百两留在铺中以做周转。如今正是春蚕吐丝,现已支出八十两向农户与织女们收购蚕丝与绸缎,还余二十两用作日常开销。」 杜秋蔓翻看着手中账本,他所说的与账本倒是一致。但胡忠年是绸缎庄第二任掌柜,米氏的心腹,杜秋蔓对他的话在心里打了个折扣。 第二位是陶掌柜。 「这几年年景不好,天灾连连,去年又是大旱,粮食歉收,连带着县城内所有的酒楼收成都不太好,知味轩勉强在个不赢不亏。去年岁末,知味轩结余白银一百两,换了五十两银票送入京城。」 杜秋蔓忍不住插嘴:「酒楼还剩五十两?」 陶掌柜不急不忙道:「酒楼不比旁处,我们掌着吃食,如今什么都不比粮食重要。五十两银子其中有四十两都是用来购入米粮的,毕竟庄子在县城外,万一出什么事,城门大关,里外不通,所以城内也得多多存粮以防万一。」 杜秋蔓沉思,挥手让他退下,心里却在琢磨绸缎庄与知味轩之间的差异。 江氏道:「蔓姐儿可是累了?要不要歇一会儿。」 「不用。」杜秋蔓收回思绪,「让孙掌柜进来。」 孙掌柜一进屋直接跪下。 江氏吓了一跳:「孙掌柜,您这是如何?赶紧起来!」现在这个时代封建礼教还没有达到明清那么鼎盛,无论男女跪拜皆是大礼,轻易不行。 「老小儿对不起大小姐,没有将书坊经营好,请大小姐恕罪。」 杜秋蔓方才将账本已看完,便道:「孙掌柜你先起来,我并不怪你。」 此刻江氏拿过账本,惊了一身冷汗:「怎么亏了这么多。」 孙掌柜垂头,惴惴不安:「去年年初城东的瑞宝堂纸坊将中等纸由原来的一尺一百文涨到了一百五十文,上等纸更是从一百五十文涨到了二百文。纵然我们大量买进,也只是便宜了五文钱。印书用的纸几乎都是从瑞宝堂纸坊进的。我本想去隔壁县找旁的纸坊,却没想到离我们最近的县内的纸也是这个价。一番打听后才知道,这瑞宝堂换了东家。新东家是州府黄刺吏的妻弟柳宝斌,金州下四个县稍大规模的纸坊都被这位柳大人给收了。想要便宜的纸,只能去其他州府,但这样一来路费也要耗费不少。去年时,书坊里还存了不少纸,如今纸都已快用完,只能硬着头皮去买新纸……」 后面的话孙掌柜也说不出来了,本以为买了新纸印出话本能卖得出去,但纸涨价,书也跟着涨价,根本就卖不出去几册,只能亏在家里,前后一共亏了五十两银子。 昌平城是个小地方,绸缎庄乃是暴利行业,在这里一年的盈利也不过是五百两。小小的书坊一个季度便亏了五十两,孙掌柜觉得自己的饭碗是丢定了。 杜秋蔓道:「今年是科举年,县试刚结束,应该会有大量学子在这前后买书温习,书坊卖书竟赚不了钱吗?」 孙掌柜苦笑:「咱们县勉强算是一个中等县,只有两座书院,学子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人。只是童生试的话,书院里的书也够了。」至于后面的院试,取解试,省试……离他们昌平县的学子们还远得很,这话孙掌柜闷在心里不敢多说。 江氏听后也是一筹莫展:「孙掌柜不必自责,这并不是你的错,实在是纸太贵了。」 一个县内读书人就这么多,平日书写大多都是用的下等纸,中等纸都是在投稿,开文会时用的,咬咬牙到还能支撑得起。而一本书需要保存好几年,几乎都是用的中等纸印的,本来书就是奢侈品,现在更是高不可攀了。 纸贵?杜秋蔓挑眉。在后世,造纸的技术早就公开,纸几乎是世界上最便宜的东西之一。 杜秋蔓道:「当务之急是止损,不必再向瑞宝堂进纸了。先前进的纸还剩下多少?」 孙掌柜回道:「中等纸还有一百尺,上等纸还有还有五十尺。」 「这些纸都留下。书坊里暂不印书,若是需要纸,都用下等纸即可。」 孙掌柜急了,想要说什么,被杜秋蔓直接打断,「我知道你想说咱们书坊印的书只能用中等纸,否则就是砸了招牌,但也不用急,反正我们现在也不印书。」 「老小儿明白了。」孙掌柜颓然。让书坊将存货全部卖完便可关门大吉了。 杜秋蔓听他这样的语气,笑道:「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之时,你就按我说的做。此外,我还有事想问,书坊里可有善书法、丹青、木工之人?若没有的话,这段日子正好留意几位,日后我要将他们请来书坊的。」 孙掌柜吓了一跳。听这话的意思,书坊在未来还要养更多的人?可书坊还处在亏钱中啊,大小姐怕不是听到这个坏消息后气坏了吧。 「大小姐……」孙掌柜艰难道,「书坊现在不宜养太多人。」 第24章 杜秋蔓语气肯定:「我保证,今年的书坊不会亏,孙掌柜照我说的办就是。」 孙掌柜见她这般做法,突然福至心灵,声音压低了不少:「大小姐可是有造纸之法?」 杜秋蔓不语。 造纸放在现代不值一提,但在古代是暴利中的暴利,其中利益纠纷十分复杂,这一块蛋糕她肯定是要吃下,但不是现在,在此前她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送三尺上等纸到府里来。孙掌柜你先回去吧。」杜秋蔓岔开话题,并不回答,「我既保证你的掌柜之位,就不会让你丢掉,你且安心。」说罢,让孙掌柜从老宅的账上支了五十两回去。 有了这五十两银子,孙掌柜才活了过来。虽然杜秋蔓没说要做什么,但主家敢拿出五十两银子出来填这个窟窿,就冲这份胆气就令孙掌柜佩服了。 孙掌柜暗中赞叹。大小姐不仅为人通透,还颇有胆量,不愧是敢在县内带头施粥的。这样一个人,与传闻里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如果米氏知道书坊亏得这样厉害,除了让书坊关门大吉外,肯定还要让他赔偿损失,每年从京城里来的米氏心腹们可不是好说话得主。回到书坊,孙掌柜便立刻将杜秋蔓的吩咐传达下去,自个则是悄悄去寻擅长书法或丹青之人。 「蔓姐儿,你拿这么多的上等纸要做什么?」江氏看着那些纸只觉得肉疼,那都是银子啊! 穿到这个时代一段时间以来,杜秋蔓已知晓梦中书的世界与自己熟知的任何朝代都完全不一样,现在的朝代名为大梁,当今的皇帝是梁和帝,在治理朝政上只能说是中人之姿,社会发展水平有点像初唐,但偏偏天灾连连,百姓民不聊生,梁国的国力比起初唐来要差远了。她来到这里这么久,一把折扇都没有看到,传闻折扇是要到唐中期由日本遣唐使献上,乃是一个舶来品,后来被泱泱华夏给发扬光大的。 折扇可是文人装逼必备之神器啊,但现在呢,连周达身上都没有! 纸,杜秋蔓暂时不能碰。但纸的衍生品,各种形式的折扇,她完全可以做!更何况折扇与书还不一样,书是读书人的专利,只有认字的人才会买。但折扇,它除了是文雅之物,还是实用工具,有钱不爱读书的,也能拿去装……给自身气质加分。物品新,兼顾实用性与观赏性,正适合书坊来销售! 杜秋蔓思索了一会儿,拿起笔在纸上勾勒出记忆中折扇的模样。一扇画毕,又画了其他几种形式的。杨明昭站在她身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折扇。」杜秋蔓依次指过去,「分别是五骨扇,九骨扇,十五骨扇。」 这些都是常见的扇骨数,而当扇骨超过二十后,制造工艺就会增加一个难度,杜秋蔓不确定现在的工匠能否造的出来。 「这些扇子折起来后拿着比我们现在用的蒲扇要方便多了。」杨明昭一眼就看出了折扇的实用性,「我们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些扇子,也没有见过。」 杨明昭顿时满眼带着小星星般的望向杜秋蔓——蔓姐儿太聪明了! 杜秋蔓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个也不是我想的,以前在京城时偶然听到番外大约会用这种扇子,我们这里的确好像还没有用。」 「蔓姐儿只是听过一次就能画出来也很了不起啊!」杨明昭的彩虹屁像是不要钱的。 「咳……」杜秋蔓偏过头,「我打算做一些扇子拿到书坊去卖。」 「可以呀。这是个新奇之物,昌平县没有的,肯定会卖出的。只是……」杨明昭打量着杜秋蔓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提出意见,「这折扇虽然新奇,但有了图纸后也不难造出。有些人买了折扇回去拆了后,怕是会和你抢这桩生意的。」 杜秋蔓没想到杨明昭小小年纪竟能想到这么远,不愧是未来朝堂大佬。这资质,哪怕不被她捡到,也不会在市井里流浪太久。 「所以我们要抢在其他人没有仿造出来赚第一笔钱。」 事不宜迟,杜秋蔓拿起图纸,带上杨明昭,让吴春套好车便出门去了书坊。 孙掌柜正一个头两个大,木工好找,但善丹青和书法之人哪里是一个小小书坊能有的,都得去书院去请学子或镇上的秀才公们。但那又是一笔开销,书坊这个情况,孙掌柜哪里敢随便花钱。这个时候,听到小厮来报大小姐来了。 孙掌柜赶紧跑来:「劳烦大小姐这么大老远来书坊,您若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行。」 杜秋蔓道:「我们到偏厅去谈,其他无关人就不要来了。大妞,你去门口守着,不许放人进来,也不许让人偷听。」 大妞今年十二岁,半大姑娘十分听话,知道杜秋蔓是给了他们一家活路的主人,对杜秋蔓更是忠心耿耿,当即道:「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牢牢守住。」 孙掌柜见她这样的架势,心头一动,难道大小姐想出让书坊扭亏为盈的法子了。脚步立刻快了几分,不等他好奇问出,杜秋蔓便将折扇图纸打开。 「你找的木匠可能做出此物?」杜秋蔓问。 孙掌柜一愣,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但形式却和蒲扇有些相似,不禁试探轻声问道:「这是……扇面?」 第25章 「我将此物叫做‘折扇’,物如其名,是可以折叠的扇子。这里,加上吊坠可以挂在腰间,也可以别在腰间,亦可以拿在手中。又可以叫其——怀袖雅物。」 「这——」孙掌柜不愧是商人,脑子立刻就高速转起来,「这折扇比蒲扇的模样更加风雅,又不像团扇那般女子气,正是适合郎君们用!您画的这扇面……」 说到此处,孙掌柜不由睁大了眼:「要郎君们开诗会时喜欢出诗集,纵然写的再快成册也要好几天,若是单独一首除了提在屏风上,竟然是无处可写。若是有这么一把折扇,当即就能在扇面上题字提诗,当即就能让人拿走,的的确确是怀袖雅物啊!!」 「用上等纸全部做成十五骨扇。五十尺,大约能够做二十张扇面。」杜秋蔓比划了一下。 孙掌柜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裁纸的工匠们第一次做,怕是不敢上手。」 杜秋蔓:「不怕,我们先用中等纸做几柄试手。书坊那一百尺中等纸我也是要做成折扇的。」 孙掌柜:「要不还是先用下等纸来试?」 「不可。下等纸太硬,而且韧性不够,容易破,折扇最重要的是能够折起来,下等纸做不到这一点!」 「行!」孙掌柜咬咬牙,决定挑书坊里手最巧的,最多让他试两把! 「二十柄折扇,我们要做不同的扇骨。」杜秋蔓道,「扇骨……我们先用竹骨,不过选的竹子要好,除了普通的竹子外,再用几种名贵的竹子,我看清泉寺后山那一片佛肚竹就很不错!」 孙掌柜继续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清泉寺……」大小姐胆子也大了,连佛门圣地的竹子的主意都打上了。 「放心。我的庄子与清泉寺相连,他们的竹子正好有几棵在我的庄子上,之前去清泉寺上香的时候便与他们的主持讨了过来。」 孙掌柜:「……」大小姐就是……牛! 既然大小姐都这样说,孙掌柜觉得自己也不能再畏首畏尾,只是想到扇面上要提什么又迟疑起来,丹青和书法之人他还没找到呢。 「这个不慌。」杜秋蔓道,「再过一月,周县令要在院试前开文会,会邀请本县童生们参加,以做鼓励。到时候由县令大人亲自提上,岂不是一桩美谈?」 方针已定,杜秋蔓要求书坊在二十日内最少制作出五十柄折扇,其中四十柄扇骨用竹子,十柄用漆雕,扇面暂时全部先空出来。 鲁大力与鲁石头是孙掌柜的远房亲戚,原是关中人,三年前大旱家中过不下去,卖了田地跑到昌平投奔孙掌柜,因做的一手好木工活,被孙掌柜收留给书坊打些桌子书架之类的。如今兄弟二人带着老娘住在书坊后门的一个小房子里,除了替书坊做木匠活儿外还充作守门的,晚上也要帮忙巡视,毕竟书在这个时代属于奢侈品。 听得孙掌柜吩咐,哥哥鲁大力战战兢兢的走来:「六表叔,有啥事儿?」 「赶紧的见过东家。」孙掌柜道,「这是咱们书坊的东家,杜府大小姐!」 鲁家兄弟哪里见过这样的贵人,不敢抬头,直接跪下,抖着声音:「小、小、小人,见过东家大小姐。」 杜秋蔓见他身形单薄,比田庄上的佃户们都要唯唯诺诺,丝毫看不出是个青壮年,不禁蹙眉,难道书坊还苛待一个工匠吗? 孙掌柜赶紧道:「三年前俩兄弟从关中来的时候将家里的田都卖了,当时钱县令便将他归到了奴籍,自那以后他们就这个模样了。」 杜秋蔓心中一叹,难怪这俩人没有一丝精神气。杨明昭更是触动,如果不是遇到了杜秋蔓,他大概也会落到这般田地吧。 鲁家兄弟怕杜秋蔓误解,哥哥鲁大力结结巴巴的回道:「要不是六表叔出了银子保下我们兄弟,我们兄弟二人就要被钱县令送到边关修城墙,只是籍贯却再也改不回来了。」 杜秋蔓道:「你们既然为我书坊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你们看这图上之物可做得出?」 兄弟二人双手接过图纸,仔细研究,过了一会儿,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小人做得出!」 「若是你们完成得好,我可将你们从奴籍变成匠籍。」 鲁家兄弟顿时就激动了!他们原本以为自己一生就这样过了,自己是奴籍,自己的后代也都是奴籍,二人根本就不敢娶妻生子。如今主家愿意帮他们改籍贯,这与再造之恩也没什么两样了。 「大小姐再造之恩,小人兄弟二人愿给大小姐做牛做马!」鲁家兄弟嘭嘭嘭磕了好几个头。 杜秋蔓赶紧让他们起来,生怕这俩实诚人磕出个好歹。 孙掌柜已专门腾出一间屋子做折扇。鲁家兄弟照着图纸,将木头削成薄片,先做出了五根扇骨。 杜秋蔓眼前一亮,赞道:「好手艺!」 鲁大力手巧,扇骨经过他手,仿佛工艺品。鲁石头心细,他小心翼翼的将中等纸铺开,依着画好的扇面模样裁下三尺。另一边鲁大力已将做成的牛角钉将五根扇骨钉上,反复将扇骨合上又展开,确认扇骨的灵活性。最后一步,也是最紧张的时候。鲁石头缓缓呼口气,手丝毫不见抖,一寸一寸将扇面与扇骨粘合在一起。 第26章 「成了!」孙掌柜忍不住喊道。 鲁大力双手将折扇递给杜秋蔓。 「唰——」地一声,折扇打开,挡住杜秋蔓半张脸,只露出了那一双好看的双眸。虽未说一句,但似有千言万语。 杨明昭觉得杜秋蔓就像是一个小太阳,灵动而明媚。 「这……」孙掌柜惊奇道,「若是做的秀气些,小娘子们也能用啊!」 杜秋蔓将折扇合起:「女子当然也可以用,折扇的形式可以多种多样,不同的扇骨,不用的扇面组合起来都会呈现出不同的效果。我们现在做的还是最简单的一种。」 孙掌柜觉得胸膛热乎乎的,恨不得明天就做出一百柄拿出去卖! 「叫折扇会不会太普通了。」孙掌柜兴致勃勃道,「既然您要给周县令用,不如叫‘君子扇’,以后小娘子们的扇子可以叫‘淑女扇’。」 杜秋蔓:「君子扇……这个名字到不错。只要拿上一柄扇子便是君子的象征,不愁天下读书人不买啊!」就跟后世将钻石与爱情挂钩一样,简直是鬼才一般的营销策略。 孙掌柜:……天下读书人知道您这么消遣他们么。 二十天很快过去,周达没想到这么快又与杜家大小姐见面了,幸亏二人年纪差距差的能直接把杜秋蔓当小侄女,不然他就得被巡按御史参一本。 杜秋蔓是专程来谢周达将杨明昭的户籍落在慈儿院,保留他良民籍贯的。周达抬抬手:「不过是些许小事。杨小郎君来到我昌平,自然也是我治下百姓,本官理应庇之。」 杜秋蔓再次强调这世上像周达这样的父母官不多了,略备了薄礼相送,还请周大人不要推辞。 周达见她今天是一个人来的,好奇道:「你家大人呢?」 杜秋蔓道:「这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小物件,我想着既然要感谢大人,亲手做的更有诚意。」 周达开心了,他还担心这小萝莉也是那一身铜臭之人。要知道他可是将小萝莉当做自家小侄女一般看待的,小萝莉亲手做的?难道是什么吃食? 杜秋蔓拿出一个盒子,仰着头望向周达,带着一丝祈求又有着一丝期盼:「大人不嫌弃就收下吧。」 周达见还没自己腿高的小萝莉仰着头眨巴着大眼睛满眼崇拜的望着自己,内心一下就被击中了,嗷嗷嗷,小萝莉太萌了,闺女,以后决定要生一个小闺女! 不知不觉,周达将自己从叔叔辈拔高到了父亲辈。据说男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就是想做对方的爸爸。 「本官收下了。」顿了顿,周达语重心长说道,「以后可不许一个人出门,县内虽然太平,但你也是个小姑娘,要多多注意。」 「知道啦。」杜秋蔓甜甜应下,又道,「大人不打开看看吗?」 周达从善如流,不料木盒中的东西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将盒中之物拿出,无师自通一般,唰地打开——「咦,这是……」 「这叫君子扇。」杜秋蔓铆足劲忽悠,「是用竹子和纸做的。君子似竹,焚身而不毁其节。和大人特别相配!」 周达:…… 这马屁要是一个大人拍的,就太直白了,但孩子说出来,那就是天真可爱。 谁说男人不爱美,经过杜秋蔓一番科普,在云州有着资深臭美……资深风流公子称呼的周达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后院试试。 到了文会那一天,官学学子与清溪学院的学子们纷纷到场,大家围坐在溪水旁,等会儿要曲水流畅。 官学看不起清溪学院那股子清高劲儿,清溪学院的也觉得官学里的都是暴发户。竹林里人虽然多,但大家坐的泾渭分明。 「瞧瞧林子祺那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里开着绸缎庄,连冠巾都用杭绸来做,啧啧……可惜纵然及冠,但也才考过童生,不知要过院试还得多久。」几个官学学子说道,「清溪书院也不过如此,说什么清高,呵,我看不过是给自己留的面子吧。咦,据说今年的清溪书院童生试才过了两个人……哎呀呀,听说他们一共有十个人去考呢。」 林子祺撩袖子,准备过去揍人。 清溪众学子奋力拉着他:「子祺兄,今天是县令大人开的文会,你收着点。」 林子祺哼了声:赵富贵今天也要来,我们清溪书院绝对不能被他比下去!」 被称为赵富贵的学子,其名为赵书言,只不过这是念书后才改过来的。其父是昌平城有名的员外郎——花钱捐的官儿。赵书言在官学就读,与林子祺乃是发小。此刻他身穿一身布衣,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衣角的线都是拿金线走的,是真的金子!手中亦拿着一把羽扇,扇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其他官学学子见他这身打扮,纷纷围了过去,笑道:「这身好!既有着读书人的风格,又不失赵兄的贵气,赵兄不愧是我昌平官学第一美男子!」 赵书言洋洋得意,冲着林子祺扬了扬下巴:「我就是看不惯那群穷酸!读书哪有不费钱的,偏偏他们要装清高!」 林子祺:「小爷今天跟他拼了——」 第27章 清溪众学子:「林兄稳住,县令大人马上就要来了!」 「哎,果然……」赵书言摇摇头,讥笑道,「一群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哈哈哈。」 林子祺正要暴起,不远处响起一声:「县令大人到——」,众学子们顿时安静了,规规矩矩的站立在两旁,见到周达走来,齐声道:「学生见过县尊大人。」 周达今日没有穿官服,一身墨绿圆领常服,腰间系着玉质蹀躞带,分挂着小物。头带青玉冠,一根通体透亮的白玉赞横在冠中。他身形修长,举手投足之间皆透着世家子的闲雅。 随着周达的入座,众学子也跟着依次坐下。不少人窃窃私语,林子祺小声道:「周大人那身衣裳看起来简单,但却是有着一尺云锦一两金的云锦缎做的,比起某些人在衣服上秀金线不知道要高明多少。」 赵书言也看出来那衣裳的布料了,那种布料乃是贡品,不是简单的有钱就能买得到。微微别过头,这县令刚来就逼着大家捐粮,他家就是粮商,今年粮价上涨,那些粮食要是卖出去,肯定大赚一笔,偏偏县令要捐给那些要饭的。世上哪天不饿死人,偏他要做好人。呵,爹说的没错,这位是个好名的。 不过周达这一身穿的的确好看啊,显得人特别白,通身上下只用玉石点缀,世家的底蕴与君子的质朴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唰——地一声。 周达将竹骨扇打开,笑道:「诸位不必拘谨,今日竹林诗会,取得是曲水流觞之趣。」 一群想要在诗会上互踩对方书院的学子们,突然间不太记得自己的任务了。——那是什么物件?!似扇非扇,摇晃间扇面上的画若隐若现,摇起来别有一番风流韵味。 周达扇了一会儿,将众学子的目光收入眼底,有好奇,有惊叹,有羡慕……都是年轻人,周达年纪虽长,但也不过二十出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赵书言彻底要坐不住了,他自认自己见识多广,云锦缎也就算了,那把像扇子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呵,想必也就是一种扇子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没一会儿这种想法就被打脸了。 周达手中的折扇,只在扇面边缘寥寥画了几笔青竹,其他都是留白。今日曲水流觞,在小溪里放下木盘,上面摆好酒壶。酒壶飘至谁人面前便饮下一口酒,吟出一首诗。当有佳句出现时,周达命人拿出屏风,提句上面,被提句的学子颇为得意。到了周达后,众学子纷纷陈赞县尊打扰学问斐然,求县尊大人提句。 周达谦虚一番:「吾擅民政,于诗词一事不敢自大。这样吧,今日诗句,我便……提在这扇面之上。」 众学子:! 扇子还可以这样玩的吗?! 赵书言看着手中的镶着珍珠的羽毛扇,顿时就不香了。他好像要周达手中的那把扇子啊,哪怕那只是用竹子做的,上面什么装饰都没有。 提上诗句的扇子,那还是扇子吗?那就是装逼神器啊! 这个时候的读书人想要当官,除了走科举就是要扬名,哪怕是走科举也要先扬名,这个时代可不是糊名制的。谁的名气大,谁被选中的可能性就越高。以往大家要展示才艺,做画的要小心翼翼的保存画作,写字儿的要小心翼翼的保存书法纸张,无论是哪一种,统统都不方便携带——谁日常出门带一卷画? 可有了折扇就不一样了。自己的诗词画作全能放在上面,不占地儿,方便拿,平日里扇风,必要时装逼……真是居家旅行必备是良品啊! 在场的学子们几乎是一瞬间都想到了这一点。再看向周达的目光已不再含蓄了,要不是还记得读书人的矜持和周达的身份,一个个恨不得立刻就围过去问新式扇子要从哪里买! 县令大人他们不敢问,可以向县令大人身边的人打听呀。诗会结束后,墨书成为了各家学子书童吹捧的对象。 「哦,你问蹀躞带啊?那是现在京城里最流行的款式,你家大人可以去向京城那边打听,那边还有许多新的款式。」 「扇子?你说的是君子扇?哈,那倒不是云州特产,而是出自昌平杜府。还别说,那君子扇的确别有趣味,听说也有不同的样式……」 云州周氏他们不敢去问,但昌平杜府,这个众学子们熟啊!杜家祖父中举之前,杜家在昌平可是住了几十年的。杜府的主子们几乎都去了京城,听说一位嫡出的小姐回了府,但他们肯定不能直接上杜府问,好在杜府在县里也有几个门脸,直接去问掌柜的们,肯定能打听得到! 孙掌柜已经知道诗会上发生的事情。比起杜秋蔓走的周达的路子,他也早就走通了墨书的路子。书坊刚开门,一个小厮冲了过来,嚷道:「快,那什么君子扇,拿出来!」 孙掌柜笑呵呵的引他到专门的一个木台上,上面整齐摆放着几十个精美的木盒,都是半开状态,里面放着的正是折扇,旁边还放着一柄已经展开的折扇,上面画了一幅春水绿柳图。 「小郎君要哪一柄?」孙掌柜侃侃而谈,「这些君子扇材质不同,价格也不同。最……」 话还未没说完,那小厮顿时道:「拿最贵的!」 第28章 「最贵的乃是用的上的白麻纸,扇骨乃是用的佛肚柱雕刻而成,下方坠有佛珠。」孙掌柜指着摆在最上面的二十个木盒,「您看木盒上的雕花都是不一样的,这些雕花正是君子扇扇骨上的雕花,您可以选选。」 那小厮哪里想到一柄扇子还有这么多花样,而那些木盒上的雕花的确是精美无比,顿时道:「就要县令大人那样的。」 孙掌柜含笑:「正所谓君子如玉,世上无双,每一柄君子扇的雕花都是不一样的。」 话音刚落,书坊外冲进来一群人。刚才孙掌柜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这意味着每一柄折扇都是独一无二的限量款!有什么比这个更吸引人的呢! 林子祺更是亲自上阵了,将自己小厮甩在身后,点着一个刻有孔子小像的折扇:「这柄我要了!此外还有……」 孙掌柜适时道:「目前书坊上等折扇不多,还请郎君见谅,今日一人限购一柄。」 林子祺很是遗憾,转眼间,书坊小厮们将君子扇给他包好送来,林子祺眼睛顿时就亮了,直接将扇子从木盒里拿起,唰地一声,打开,林子祺仔细看着扇面,果然是用的上等纸做的。他特地要的纯白扇面,打算回去将自己的诗句提在上面,那可就更是独一无二的了。 果然是君子如玉,世上无双啊! 林子祺笑的合不拢嘴。 旁人见状,哪里还肯落下。——没听见掌柜说只有二十柄么,赶紧抢啊! 「上等君子扇八两银子一柄啊……」 孙掌柜话音还没落,不少府中小厮嚷道:「要了要了!」不就是八两银子么,他们家公子出门听曲儿哪个不是花的十几两的。 二十柄上等折扇不到一个时辰便卖空了。反应慢的学子们捶胸顿足,没买到也不甘心就此散去。 「还有没有君子扇了?」 「真的就只有二十柄吗?」 「掌柜的,你们开门做生意,怎么把货备的这么少!」 看到这副场景,孙掌柜悄悄示意自己准备的托儿都散开。这么热闹,哪里还需要托儿。 「诸位!诸位!」孙掌柜努力挤出人群,高声道,「每一柄君子扇都是不一样的,需要细细打磨,诸位请明日再来。」 「明天你们有多少货!」一人喊道。 「明天的跟今天的一样的价吗?」这个是家中略有薄产却又觉得八两银子一柄有些贵的。 孙掌柜道:「明日君子扇与今日有些许不同,诸位明日来书坊一看便知。君子扇今日是没有了,诸位不妨看看我观阅书坊的新书。」 不少人没有买到君子扇打算离开明日再来,还有几个书童们原本就要出门替自家公子买书,干脆就在这里买了。 当天盘账,孙掌柜将银子数完,差点没跳出来:「一、一、一百七十两?!今天咱们书坊赚了一百七十两?!!君子扇就卖了一百六两,今天连带着书都卖了十两!」 仅一天,赚了书坊一年的钱! 杜秋蔓道:「并没有赚到一百七十两,孙掌柜,你得把成本给去掉。」 孙掌柜努力让自己不要笑那么大声:「不碍事不碍事。这上等折扇的成本也不过是一两银子,去了成本,也赚了一百四十两!那可是一百四十两白银啊!咱们书坊最好的时候,一年也不过是结余八十多两的银子。」 「明儿将中等折扇全部摆上。接下来让鲁家哥俩先用中等纸做折扇,定价就……」杜秋蔓算了下,「五两一柄。」 中等折扇用的纸和扇骨都不及上等折扇,成本才五百五十文。大小姐竟然要卖出五两银子,啧啧,暴利啊! 林子祺拿着折扇回家,当即将自己最得意的诗句先在纸上抄了好几遍,写出手感后,拿出了十二万分的专注小心翼翼的提在折扇上。 「成了!」林子祺长舒一口气。等到墨迹完全干后,拿起折扇又摇了摇,见扇坠是一颗佛珠,想了想,让从盒子里翻出一个小玉葫芦坠在下面。 「怎么样?」林子祺摇着扇子走了两步。 身边的两个书童齐齐夸赞:「郎君当真是风流倜傥!」 林子祺嘿嘿一笑。晚上一家子吃饭的时候也忍不住开心,林父见状问道:「这孩子傻乐什么?」 林母道:「听说是今儿买了一个新奇的玩意,正在兴头上。」 林父来了兴致,用完饭将林子祺叫到书房来,林子祺不情不愿地将折扇递过去,林父单手将其打开,林子祺心都揪起来:「父亲小心些,我可就买到就这么一把君子扇!」 「君子扇?!」林父眼前一亮,「这上面的诗句是你写的?」 林子祺得意道:「可不是,我说我在书院里很用功吧,你还老不信。」 林父哼了声:「二十才考过童生,我看今年的院试你怎么过。咱们林家可就指望着你考个功名过来,最差也得是个秀才!」 「您放心。咱们现在换了个县令,比上面那位不知道要好多少,您还不知道吧,这君子扇也是周县令带起来的。」林子祺对周达感官很不错,和前面那位钱知县比起来,周达出身好,长得好,还亲民。 第29章 林父眼前一亮:「你说这君子扇是周大人最先用的?」 「可不是。」林子祺赞叹道,「到底是世家出来的大人啊。」 「还有没有?给为父也买一柄来!」 林子祺为难道:「那书坊一共才二十柄,早就卖空了,儿子手中这个还是去得早抢到的。」 「明天你让府里的人早些去。哪怕次一等的也行!」林父自诩儒雅之士。虽然他也只读到一个童生,但这不妨碍他用扇子呀,更何况,买君子扇也是捧周县令的场,跟县令拉近关系对自家也有好处。 这一边赵府,赵书言老爹怒道:「你这小子,知道有好东西不给你老子留着,只晓得自个儿吃独食!」 「哎,你这说的什么话。富贵儿这孩子不也就买到这一柄么。」赵母维护儿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明日再去买就是。」 赵书言扶额:「娘,你别再老叫我富贵,我都改了大名了。」 「富贵怎么不好听了,咱们富贵儿就是从小到大都是富富贵贵的,让别人羡慕去。」 赵书言无奈,决定不和老娘相争。 赵父的想法与林父差不多,他们都是昌平的大地主,自然要和父母官保持一致。上一任钱县令爱财,他们就送钱,这一任周县令看起来是个爱名的,他们就要替他扬名。这君子扇乃是周县令带起来的潮流,他们自然要支持了。 周达本人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折扇的活招牌,正与墨书说:「这君子扇确实方便,你去知行书坊问问还有没有,我再买几柄送回云州。可不要仗势欺人,是多少银子就付多少银子。」 墨书道:「大人您还不知道吧,这君子扇经您用过后,现在是一扇难求。」 「哦?」周达来了兴趣,「怎么说?」 墨书绘声绘色的将县内众学子在文会后模仿他当日穿戴举止的事描述出来,周达听后哈哈大笑,很是得意:「昌平学子们倒是很有眼光嘛。」 第二日一早,书坊还未开门,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孙掌柜见状,立刻对中等折扇也限购起来。周达坐在对面的茶楼里看着这番抢购的景象不由咋舌,又听到书坊小厮喊了一句:「这可是县令大人用了都说好的君子扇!」 周达:…… 墨书:…… 主仆二人均没想到杜家书坊宣传语可以这么直白。 「大人,要不我去跟书坊说说?」 周达咳嗽了一声。 墨书心领神会,义愤填膺道:「这书坊也太市侩了!竟然用公子您的名声!他们那君子扇若是质量不好,我定找他们主家说去!」 周达道:「都是本官治下百姓,只要不是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用了本官的名声便用了吧。」 墨书泪眼汪汪:「公子一颗拳拳爱民之心真是令小人感动。」 一直跟在旁边充当壁画的心腹师爷:…… 引领潮流什么的,大人,其实您心里是暗爽吧。 「看来这君子扇是买不到了。」周达叹了一声,觉得有些可惜。他还想寄几柄回去,上面提上诗句给云州的狐朋狗友们炫耀一番呢。 没想到到了下午,孙掌柜带着五柄一等君子扇到了府衙后院。说是早上书坊小厮不懂事,竟连县令大人的名号都瞎嚷嚷,还望墨书在县令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墨书当即道:「我家大人岂是心胸狭窄之人。」又将周达说的那番话转告孙掌柜。孙掌柜听后万分感动,连道有周大人这样的父母真是难得的福分,心里却对大小姐十分佩服,大小姐早说周大人是个豁达之人,他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十分。 手握「梦中书」作弊器的杜秋蔓表示,书中周达出现时已经位居高位,而且十分擅长民政,是一位亲民的好官,只可惜卷入了皇权纷争,最后老死狱中。一开始她并没有将两个周达比对在一起,毕竟周达只是配角,在书中只有寥寥几笔,但同样是云州世家出身,同样的亲民做派,在接触过好几次后,杜秋蔓肯定二者就是一人,而她现在遇到的是年轻版的周达。 书坊里前期二十天积存下来的存货,在短短两天,就销售一空! 还有不少学子捧着银子没买到,恨不得一天来书坊催三遍!更有高价收购的,但书坊已放出话,每一柄君子扇都是不同的,所以根本没有人会卖出自己手上的君子扇。 「中等折扇一柄五两银子,一共四十柄,除去成本,书坊一共赚了一百七十八两!加上昨日的上等折扇,两天书坊一共赚了三百一十八两白银!」孙掌柜叫出了声!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仅用两天就近乎赚了一个小绸缎庄一年的收益,孙掌柜捂着胸口,他这辈子都没有数过超过三百两的银子! 开心完后,孙掌柜又叹道:「可惜只能做这锤子买卖。估计现在已经有人将折扇拆了,再过一段时间,怕是大街小巷都有折扇卖。」 杜秋蔓丝毫不放在心上,在后世折扇本就是寻常之物,贵的折扇大部分也是贵在原材料上。 孙掌柜继续道,「得去瑞宝堂进些纸了,纵然贵些,我们也有的赚。」 第30章 杜秋蔓这才插了句嘴:「折扇这么赚钱,我们扇面用的纸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觉得瑞宝堂还会给你纸吗?」 「这……」孙掌柜大惊,以柳宝斌那雁过拔毛的性格,估计以后瑞宝堂的一等纸要更贵了! 瑞宝堂的东家柳宝斌手中已拿着一柄折扇细细把玩。 「这就是所谓的君子扇?」柳宝斌挑眉,「也不过如此嘛,只是将扇骨做成了灵活的模样,呵,爷随便找个木匠都能做出来。」 下面的人赔笑道:「可不是,就这玩意儿竟然卖到了八两银子一柄呢,上面用的还是咱们的纸,可不是借的您的光么。」 柳宝斌不屑:「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罢了,开头让他们赚几两银子高兴高兴,通知下去,除了州府的几位大人家里的纸不变外,金州四县里的瑞宝阁一等纸都不外售。君子扇么……爷不仅能做,还能做得更好,旁人自然也就不用做了。」 瑞宝堂瞬间盯上了折扇的整个市场,另一家造纸坊则盯上了中等折扇市场。两家都是实力大户,有人又有大量的纸,一时间,君子扇如雨后春笋一般以昌平县为中心,向整个金州蔓延开来。 孙掌柜急的嘴角上火:「前天中等君子扇还能卖到五两,昨天竟然有人三两就卖了,今天更是降到了二两!这群人,真是……鼠目寸光!再降下去,一点儿赚头都没有了!」 瑞宝堂禁止了一等纸外售,他只能买到中等纸,而中等折扇的价格降的实在太快,孙掌柜气的跺脚,抱着账本跑往老宅跑去。 待听到孙掌柜送来的消息后,杜秋蔓曲指缓缓叩击着木桌,一声接一声,叩的孙掌柜如芒在背。 杜秋蔓笑呵呵道:「既然同行们这么给面子,那就让他们降价吧,最好跌到三百文。」 「这……」孙掌柜一头雾水,「纵然再怎么降价,那些商铺也不会降到这么多,这几乎等于白送了。」 「只要数量上去了,薄利多销嘛。」杜秋蔓毫不在意,「如今市面上的折扇太少了,所以才显得贵。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才更美。你去找几个机灵的,将折扇的制作方式告诉大家,只要有扇骨和纸,谁都能造。人一旦慌,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孙掌柜大惊:「那我们呢?」 杜秋蔓道:「我们的价格不变,但不再售卖中等扇,只卖一等扇,没有纸了就不卖了。」 「那怕是没有人会来买了。」孙掌柜几乎快以为大小姐不会做生意了。旁人都降价,她却不动如山,还将制作技艺宣传出去,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你以为就算有了制作之法,能够做得出折扇的能有几家?」杜秋蔓道,「首先纸就受到了限制,好的君子扇必须用中等及上等纸,而这两种纸现在只有瑞宝堂与浩瀚堂有,其他的小作坊们顶多造出一些廉价的君子扇。而且由于技艺受限,就算是廉价的君子扇恐怕也不牢固,毕竟开合之间,折扇很容易散架。」 「既然如此,您为何要把技艺宣传出去呢?」孙掌柜问道。 「如果只有瑞宝堂与浩瀚堂,昌平乃至金州的折扇价格是降不下来的。只有那些小作坊们也知道技巧,大量廉价且牢固的折扇面世,这价格才能彻底降下来。说到底,君子扇并不是值得高价去买的东西。而我们维持原价,是因为鲁家兄弟的烫花工艺,这一点您更清楚吧,就这份烫花手艺,整个金州没有人会,我们的折扇在工艺上是独一份的,值得这个价钱。」 在后世,老手艺人通过高温电笔在葫芦上作画,都不一定能掌握的了烫花的力度,鲁家兄弟是直接用烧到发烫的铁签在竹骨上雕刻。比起普通雕刻,烫花出来的图案更连贯,也更流畅。 「可这样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孙掌柜怎么也想不明白,「纵然有烫花技艺,但廉价的扇子多了,我们也会受影响啊。」 「孙掌柜,有些事不能单纯从好处来看的。」杜秋蔓道,「前期我们已经赚了一大笔,所以无论后面的折扇是否卖出,我们都是赚了。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呢?不断地降价,只会让他们亏下去。我们赚了,对方亏了,我们也是赢了。赢,比所谓的好处,更重要。」 如果孙掌柜看过后世某滴,某饿的市场竞争,就知道杜秋蔓的做法正是把路堵死,让竞争对手无路可走,直接破产,自己在无人挑战的情况下再次慢慢独霸市场,重新一枝独秀。 「孙掌柜你也不必太焦虑。」杜秋蔓笑说,「想想一个月前书坊还亏了五十两,如今不仅平了账,还赚了三百多两,放心回去吧,记得将基本的折扇技艺散出去。」 孙掌柜虽依旧不太明白杜秋蔓的做法,但还是一丝不苟的去执行了。书坊是大小姐,随她折腾吧。 随着中等君子扇从五两,降到三两,二两,最后终于突破一两大关直接滑到了八百文一柄,而一等君子也从八两降到了六两,背靠着黄刺吏这座大山的瑞宝堂新东家终于将自己书坊里的青瓷花瓶给砸了。 柳宝斌指着手底下的几个掌柜:「你们可真是好本事啊!都说了不许让造纸法流出去,浩瀚堂的扇面是怎么回事?!是哪个在吃里扒外!」 第31章 四个掌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年长的那位赶紧道:「小的的确是按照您的吩咐,一张纸都没有流出去啊!」 「扇面的纸,你当爷的眼睛是瞎的吗?!」 「小的不敢!浩瀚堂原本就会造下等纸,去年末从京城礼部侍郎那边买了秘方,偷摸改进了数月,这才弄出了这样的纸。」 「浩,瀚,堂!」柳宝斌咬牙切齿,三角眼此刻更显阴狠。 造纸之法,在上个朝代一直都是世家所垄断。改朝换代时,世家经过冲击,不少秘法流传了出去,但也只在贵族阶层里打转。这位礼部侍郎娶了一位落没世家的嫡女,可谓是大赚一笔! 金州原本的造纸坊就是瑞宝堂与浩瀚堂平分秋色,背后一个靠着地方一把手,一个靠着京城高官,谁都无法吃掉对方,反而相处的十分平静。直到瑞宝堂先一步研究出了瑞宝纸,其韧性还有颜色都远超浩瀚堂的,这才将对方甩开了,一州独大。如今浩瀚堂得了世家的方子,听说世家造纸的成本要低许多,柳宝斌一瞬间就知道浩瀚堂中等君子扇可以定到八百文的原因了。 「跟爷拼价格?!」柳宝斌发狠道,「给爷降价,咱们瑞宝堂的君子扇六百文一柄!真当爷怕了他们不成!」 四个掌柜面面相觑,柳宝斌定下来的主意除了上面那位刺吏大人,无人能改。刺吏大人更不会来过问这种小事,掌柜的纷纷点头:「是。」 柳宝斌又问道:「那个知行书坊现在的折扇价格几何?」 昌平县的掌柜道:「还是原来的价格,一等君子扇八两,中等君子扇五两一柄。他们的一等扇到还有人买,但因咱们已经不再卖瑞宝纸了,小的已算出他们现在这批货出完后就无纸可用。而且自从我们开始卖中等扇后,知行书坊的中等扇一柄都没卖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柳宝斌这才开了怀:「除了浩瀚堂,其他都不值一提。现在嘛,咱们的中等纸也不必外供了,能让这种书坊赚这么久,是爷给他们面子!」 四个掌柜纷纷点头。 随着瑞宝堂的降价,浩瀚堂的东家紧蹙眉头:「我们的纸虽便宜些,但若再降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也罢,我们也六百文一柄。」 孙掌柜盯着君子扇的价格十来天,发现那两家不约而同将中等君子扇的价格停在六百文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不能再等下去。 酒馆里,一个知行书坊的伙计喝点酩酊大醉。一连几日都来打酒,酒馆的伙计早就与他混熟,好奇问:「大白天的,你不去上工,又来我们这儿喝酒,可不怕掌柜的骂你?」 伙计打了个酒嗝,大声嚷嚷:「老孙头都快自身难保了,还能管得了我?」 「怎么了?」酒馆伙计坐了下来,「你们书坊生意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屁!」伙计摇着酒碗,晃头晃脑,脾气也大了起来,显然是醉的厉害。「我们哪里比得过那些大坊,不过是运气好赚了点钱,现在人都跑到别处买扇子了,我们全赔了!妈了个巴子的,还不晓得下个月的月钱能不能发下来。老孙头只晓得一个劲的吼我们日夜赶工,这下好啦,扇子做出来了,一把也卖不出去,还怨我们做得差!」 听到是君子扇,几个有心人纷纷靠近了些。那酒馆伙计也是个好打听的,奇道:「你也造扇子?」 「怎么,你看不起爷?!」伙计显然是被刺激了,接着酒劲嘚瑟道,「那种扇子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拿着牛角钉把扇骨钉起来么。你把扇骨弄好了,拿纸多糊糊,也能行。」 原来是先做扇骨,再做扇面!钉子是牛角钉! 酒馆里几人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还想再听几句,那伙计似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直接倒在桌上,装醉过去。 君子扇工艺的确很简单,但想要仿制,首先得买一柄。如今一扇难求,降价后,那些学子们抢的更凶了。就算买了一柄回家,将折扇拆开很容易,可要知道它的组装顺序,又得实验一番。 醉酒伙计的话很快就传了出去,几个小作坊的工匠听到组装的顺序,哪怕手里没有样品的,也有着蠢蠢欲动的趋势。终于,小作坊们见君子扇价格稳在了六百文不动了,当即拍板——价格稳了,还有的赚,冲! 新一轮混战,开始了。 柳宝斌看见手下送来的劣等折扇,气笑了:「就这种东西也敢做出来卖?!也有人买?!」 底下人硬着头皮道:「因为摇着不会散架,学子们虽然不屑买,但一些小商户们倒是很喜欢,而且这种君子扇只要三百文就能买到。」 「三百文!」柳宝斌吼道,「这玩意一文钱都不值!金州的地界上,还有人敢与我瑞宝堂作对不成!去,找个由头都给爷掀了!」 底下人十分为难:「爷,那君子扇的制作法子被传的沸沸扬扬,许多人都在试,实在是……」 「知行书坊的掌柜是吃白饭的吗!」柳宝斌当然也知道这个原因,气的浑身发抖。可这君子扇本就是知行书坊第一个研究出来的,后来是被他的瑞宝堂逼得没了买卖,还断了他们的供纸,让他们不仅造不出扇子,连书也印不出,最后发不出月钱,所以才导致的伙计心生怨愤,醉后瞎嚷嚷。 第32章 现在君子扇降到三百文一柄,这能怪谁呢? 此时此刻,柳宝斌心情十分复杂。 孙掌柜没想到自己会跟着大小姐来到田庄,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叶氏田庄,连绵不断地水田看着让人心旷神怡,不禁叹道:「大小姐是又买了地吗,这田好像比之前更多了些?」 「孙掌柜好眼力啊。」杜秋蔓道,「我让蒋叔留意着水田,没想到正好连着我们的那家,因要去京城,便出了十亩水田。」 孙掌柜赞同道:「什么都不比不上田重要。」看向杜秋蔓的目光更加佩服了,大小姐年纪小,眼光倒是长远啊。 殊不知杜秋蔓买田主要是怕手里余钱太多,被人盯上。君子扇的第一桶金让她赚了三百多两,给书坊留了一百两做日常运转,提了二百两到府里,那时她手里的银子足达五百两。此前修缮老宅那一笔支出高达八十两,明眼一看就知道是被范氏等人做了手脚。这么多银子留在府里,不能生钱,还会被范氏等人惦记着,还不如花出去。 十亩水田,因位置太好了,比市价还要高一些,一下便去了三百六十两,如今府里只剩下一百多两银子,勉强够三个月的开销。 孙掌柜跟着杜秋蔓走过叶氏田庄的佃户小屋,又到了存放粮食的粮仓院落,这里修建的比普通农家要高大严密许多。 「进来吧。」杜秋蔓对孙掌柜招手,「你不是总说书坊没纸可用了吗,来看看这里的纸如何?」 纸!! 孙掌柜顿时瞪大了眼,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大小姐真的会造纸?! 孙掌柜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系列严密的保密措施以及忙得热火朝天的工匠们的身影,等他走到粮仓最后一间靠竹林的院落里时,眼前的景象却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浸泡的池子里原先的竹子已经泡好了,是不是要再一层进去?」十二岁的大妞小跑到疑似十岁的杨明昭面前(杨明昭不记得自己的年龄,杜秋蔓让他跟着自己来),一脸的兴奋,显然是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 杨明昭走到水池旁,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可以,再铺一层。」 大妞得了肯定,招呼着弟弟吴大全过去帮忙。吴大全就是原来的狗子,因以后要跟着杨明昭去书院,这才特地改了名儿。 除了吴家兄妹外,院子里还有两个小孩,是当初杨明昭在城南施粥时留意的无父无母的乞儿。 杜秋蔓将造纸之法交给他,杨明昭便想着用大人还不如这样的小孩来的更可靠。吴家兄妹二人自不用说,那两个小乞儿原本见自己啥都不干就能吃饱饭忐忑不安,等到主家安排了造纸的活计,恨不得把命都给杜秋蔓与杨明昭。 竹能造纸,这是后代的常识,在这个时代却是不传之秘。孙掌柜这回是真服气了! 「我已让蒋叔围着田庄种一排竹子,一来可以遮挡,二人也提供便利。不论是制扇子还是造纸,都少不了。」杜秋蔓道。 孙掌柜叹道:「大小姐深思远虑,是老小儿远不能及也。」 二人又去看了新制出来的纸,比瑞宝堂的一等纸还要洁白,孙掌柜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整洁的纸,仿佛透着珍珠一般的温柔光芒,尽力保持着镇定,但还是抖着声音说:「这……这纸若是面世,怕是一寸一金啊!」有了这样的纸,还愁什么?!不管是单卖,还是拿来做君子,那都是整个昌平,不,是在整个金州都是独一份! 只是一想到这样珍贵的纸竟然是几个小娃娃在一个粮仓后院鼓捣出来的,孙掌柜更不知该说什么。杜秋蔓得意洋洋:「我家昭哥儿聪明着呢,这才是第一批出来的,手生了些,不算什么。等到后面几批出来,孙掌柜你怕是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孙掌柜:我现在下巴就已经掉了…… 杨明昭抿抿唇,有些害羞,但内心很雀跃。鉴于他一直是个安静的少年,所以此刻也只是耳朵框框微微红了下,以表示自己的激动之情。 杜秋蔓实行的鼓励教育,逮着机会就一顿猛夸。 「我也只是听说过大概,没想到昭哥儿自己带着人摸索出来的。」 杨明昭听着不禁红了耳朵框。 「才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这可是造纸啊,从头开始,整整七十多道工序,每一处都没有错!」 红到脸…… 「我家昭哥儿就是聪明!」 到脖子了! 「孙掌柜,昭哥儿是不是很厉害!」 孙掌柜:「……是。」 被夸之人已宕机,仔细看看,头上还能冒点气儿…… 参观完造纸坊,孙掌柜问道:「待纸完全造出来,在放在这一块怕是不安全吧。」 杜秋蔓点头道:「当然。这纸价值千金,我觉得整个昌平县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 孙掌柜凝神屏气。 「县令大人的官邸了。」 孙掌柜:…………………………………………大小姐,你牛! 经过了多次试验,杨明昭终于将白玉纸造出来了。没错,既君子扇后,命名狂魔孙掌柜见新纸白如玉,干脆大俗即大雅,便起名为:白玉纸。 第33章 君子扇、白玉纸,杜秋蔓品了品孙掌柜的起名风格,这是要将读书人风雅客的钱榨干的节奏啊。 府衙里,与前段时间的春风得意相比,周达有些愁眉苦脸。墨书道:「大人,您好歹吃点东西吧,要是回云州时瘦了,老夫人又该说我不尽心伺候了。」 周达撑着脸,愤愤不平道:「那一千两银子父亲凭什么不给我!当初大哥出去做官的时候,他眼睛都不眨的就给大哥带了三千两银子去!我又不是拿着银子败家,都跟他写信说的明明白白,我是拿来修水渠的,你说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墨书连忙安慰道:「大公子那不是去的军中么……多带些银子也好打点,万一粮草延迟还能救急。」 「我这难道就不是?!」周达喷道。 墨书果断闭嘴。粮草不及时那真的会出人命,这连续两年都是大旱,您这水渠修的……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啊。老爷也是怕您瞎折腾,干脆就不给您折腾的机会,让您平平静静的过三年就行。 心腹师爷说道:「若是昌平有一条像样的水渠,旱时,可以将金江里的水引来,涝时,也可以将水及时排出,的确是一件利民之事。」 周达找了了知音,只是不等他附和,师爷又说:「但昌平这个地界就算是大旱,比起旁的地方来说,还是有水的,不过是需要农户们多跑几趟罢了。县中富户们不愿出钱,也无非就是这个原因,毕竟也不是他们亲自去跑。至于涝,昌平虽然靠着金江,但位于高处,尤其城北的地势也比城南要高,水自然也淹不过来。」 周达顿时泄气了,城中富户们都是住在城北,这么一看,不管是干旱还是洪涝,都几乎影响不到他们,这些人自然对修水渠没多少心思了。修水渠不比捐粮,跟风买折扇,后者要么是些陈粮,要么就是几十两银子,都是些小钱。 可修一条水渠花费最少也要千两银子,富户们也得三思而行。而昌平县衙的银子早就被上任的钱县令搜刮干净了,周达还是靠着开春时的那笔种子税支撑着府衙运转。 县太爷家也没余粮啊…… 周达呜呼哀哉。 如今水渠已经开挖,前期投入,人手都已经招募好了,还都是最开始那些流民。一旦工程停止,损失的不止是水渠,流民没事做还会带来许多安全隐患。 周达揉着头,怎么当个县令就这么难呢。 师爷道:「其实还有一法。」 周达:「说!」 「如今许多地方修建个什么,也是用的这个法子,只需要再增一税即可。例如咱们现在就可以再增一条水渠税,这样交上来的税银便可用来修水渠了。」 「不行!」周达果断摇头,「本官来这里不说轻徭薄赋,怎么可以再巧立名目。那般行事,与钱嵩何异!」 就当周达一筹莫展时,下人来报,杜府大小姐求见。 周达眼前顿时浮现出张软乎乎的萝莉脸,好可爱,想捏,想给她买好多漂亮的小衣裳,好想要个闺女…… 周达哼了声:「这小丫头,成日东游西逛的,真是不成体统!」他决定了见到那小丫头一定要好好训斥几句,虚岁十岁的人了,在世家里都能看做半个大姑娘,可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往外面跑。 「周大人。」杜秋蔓见到来人,从椅子上跳下,双眼顿时完成了月牙,「可算是等着您了。」 周达赶紧道:「慢点,可别摔着了!」 杜秋蔓拿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几个瓷罐:「我今天去郊外庄子上了。」 哟,这不仅往外面跑,还跑那么远,不行,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可以…… 「庄子上的人腌了好几罐春笋,是咱们这里的特色,我尝了一块可好吃了,想着您刚来昌平,水土不服,用这个下饭是最好不过了。」 周达眼前一亮:「是么?味道如何?」 「脆脆哒,酸爽可口,可好吃了!」 好哒,晚上就拿它下饭!咦,自己刚才准备说什么来着? 「无事献殷勤!」周达背着手,绷着脸,「你一女子,怎可以随随便便抛头露面,本官家中与你同样年岁的小姑娘无一不是在家里跟着母亲学习女红厨艺。」 杜秋蔓垂下头,乖巧的认错:「对不起,让您生气了。」 周达嗯了声:「这酸笋我就留下了,下不为例。」 果然,他话一说完,面前的小丫头顿时雨过天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问:「大人家里与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们的娘亲真的每天会亲自教她们吗?」 「当然了。」周达有些困惑杜秋蔓为何会问这么常识的问题,但还是耐心解释道,「世家夫人均是贤良淑德之人,纵然是小郎君小时候也会由母亲教导一番,更别谈那些小丫头们了。本官的几个侄女,她们的会教她们女工,刺绣,厨艺,还会识字,念书……」 周达说着说着,便发现小杜秋蔓眼中露出向往羡慕之色。 「真好啊。」杜秋蔓轻声道。 周达笑道:「像你这样的泼猴一般的性格,放在本官府里,绝对会被好好训斥一番。不仅罚了每日的点心,还会被罚写大字哟。」 第34章 「这些也是她们的娘亲想出来的责罚吗?」杜秋蔓问道。 「是吧……」周达有些不确定。但族里男性长辈们若是责罚的确会更严重些,动不动就是跪祠堂打板子,罚点心这种应该就是某个母亲想出来的吧。 「莫非你这小泼猴皮成这样,家里还不罚你?」周达好奇问道。 杜秋蔓叉腰挺胸:「姨娘连重些的话就舍不得对我说的,姨娘常说,我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哟。」 周达无语凝噎——被溺爱你还挺骄傲! 杜小萝莉还在继续嘚瑟:「所以我想去庄子上玩跟姨娘说一声就行啦。我不用被罚点心,也不用写大字哟,大人家的小姑娘们肯定也很羡慕我!」 你原来是在这里找场子么? 周达觉得自家侄女……当然都会羡慕啊!他自己都羡慕了! 周达顺势留着杜秋蔓在府衙里用了一顿午饭,直到杜秋蔓离开,他都保持着好心情,还吩咐墨书让厨房好好保存那一罐子酸笋,这几天早饭他都要用。 墨书笑道:「小的一定记得。庄子上的土物的确比城里要好吃些,以前府里老夫人也喜欢庄子上送来的吃食。」 周达想到心疼自己的祖母和母亲,不由道:「也不知道我送给她们把玩的君子扇到了没。对了,这几日县里似乎卖君子扇的铺子更多了,杜家那个可有影响?」 墨书为难道:「多少还是受了影响的,知行书坊规模只能算是中等,自然比不上另外两家。」 周达冷哼了声:「拾人牙慧之辈,倒是一点都不讲客气。」 吃着小萝莉孝敬的酸笋,周达胃口没有受到多少影响,想到那皮猴没心没肺的样子,大约也不会对这些太在意吧,反正怎样都不会短了她的用度。正想着,突然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杜秋蔓不是被称为杜府大小姐么,怎么感觉姨娘才是养大她的人。姨娘不敢管她,那……她自己的亲娘呢? 周达放下筷子,他记得当初要来昌平的时候祖母见他没个定性,特地嘱咐墨书将昌平一些重要的人物关系都背了下来。 「墨书,关于杜府,你知道多少?」 「回公子的话,杜府如今举家都在京城,杜英科举出身,现任工部侍郎,这几年走的很稳,名声倒也不错。」 「那……」周达迟疑问道,「关于他的后宅呢?」 「后宅?」墨书想了想,「杜英的夫人听说是个贤惠人,哦,对了,老夫人还感叹过那位后娘难为呢。」 墨书说着自己惊了一下,周达默默放下了筷子。 主仆二人这才意识到,如果杜秋蔓在杜府排行是嫡出大小姐的话,那她的生母就已经……不在了。 难怪那个时候她会那么羡慕!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炫耀自己的自由自在。 不,那不是炫耀,是只是一个没了母亲的孩子那颗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周达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泛酸,抬头一看,墨书已经眼泪汪汪。 「哭什么!」周达没好气吼道。 墨书瘪瘪嘴:「公子,我记起来杜大小姐的庄子旁就有一块墓碑。您说她老往庄子上跑,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啊。」 周达:求别说!小萝莉真的太惨了!所以……她每天疯的没心没肺,只是为了隐藏自己想念亡母的心吗?! 想到自己来到昌平县后打开局面就是从杜家小姑娘那边得来的施粥点子开始的,还有后面的她提出的以工代赈也为他赚了不少民心,那君子扇更是让县中学子以他为风尚,周达觉得自己身为世家君子,必须要知恩图报,为小萝莉做点什么了! 「您写了一封推荐信给昭哥儿?」杜秋蔓没想到一直忙着修水渠的周达竟然还有空叫她去衙门玩。 周达矜持点头:「我听说你打算让昭哥儿考清溪书院,正好那书院的山长与我家有旧,昭哥儿很聪明,施粥时便能看出他的大局观,只是基础差了点罢了。在家里学也没个良师教,不如提前去了书院,有师长同窗带着,学的更快些。」 杜秋蔓嘟嘴:「您是瞧不起我?我教的也挺好的。」 周达早就打听清楚杜秋蔓当姐姐有瘾。 「小郎君早点出去摔打摔打才能成才。」 「那杨山长同意了?」 「同意了。」周达道,「你放心,杨山长不是那迂腐之徒。虽然昭哥儿现在入蒙学年纪大了些,但只要他勤奋肯学,杨山长也是一样对待的。」 杜秋蔓点点头。只要山长为人正直,书院风气正,昭哥儿去学院念书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见时机成熟,杜秋蔓趁机就将书坊造出新纸的事与周达说了。 周达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惊喜等着他,等到他看见杜秋蔓带来的新纸后,彻底坐不住了。 「这!」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雪白的上等纸,「这是你造出来的?!」 杜秋蔓道:「这是书坊的工匠们试出来的。您知道的,我们知行书坊也会造纸,只是质量一直不好,只能用于简单的书写。后来也经常向瑞宝阁进纸,但大家也没有放弃自己造。这段日子……」杜秋蔓苦笑,「因为君子扇,我们书坊已经好久都没有进到纸了。没有纸,不仅扇子造不出来,原来的书也无法印,若再不找一条活路恐怕书坊就要关门了。」 第35章 接着,周达就听到了一个起起伏伏,峰回路转,精彩无比的创业大戏。 「我们想着既然麻。树叶都能造纸,那么其他东西呢,在无数次试验后,发现原来竹子也能造纸。」 「竹能造纸!」周达再次瞪大了眼睛。等等,他刚才是不是直接听到了造纸的核心了?! 这一刻,周达觉得自己脑内卷起了风暴,知行书坊找到了新的造纸法,但这样的纸实在是太震惊,哪怕是杜家也吃不下来,如小儿抱重金过市,反而惹来劫难。 杜秋蔓郑重道:「我愿意将造纸之法献给大人,只愿以后造出纸能得一成利,养活书坊上下就好。」 周达心情复杂的看着她:「此事你应与家中长辈商量。杜侍郎在京城,你去一封信……」 话未说完,杜秋蔓凄惨一笑:「造出新纸的是母亲留下的书坊,与父亲又有何干。」 周达:…… 她真的说了! 自从知道了小萝莉生母早亡,他就将杜家的事彻底打听了一番。 杜英现在的夫人的确是后娶的,前头那位没等到杜侍郎发迹便去了,只留下一个独女。此女举止粗鲁,不学无术,经常顶撞长辈,这才被罚回老家守墓。 杜秋蔓那糟糕的名声,一方面是原主自己作的,闹得京城满城皆知,另一方面也是米氏有意为之。米氏在外面十分会做人,以至于旁人提起杜秋蔓,都说她后娘难为。 若非他在昌平亲眼见到小萝莉的所作所为,听到京城里的那些「光荣事迹」,周达几乎也觉得米氏这个后娘当得辛苦了。 父亲不理后宅之事,祖母又是个眼里只有孙子的,后娘口蜜腹剑,生母早逝。 哎…… 周达暗叹,难怪自己只是略施了一点小小的善意,就让小姑娘这样感激。也难怪此时此刻她放着家人不求,来求自己。 「造纸法既然你的书坊想出的,你那书坊要养许多人,拿六成。」周达道,「你不必推辞,就这样定了。」 小萝莉似乎惊奇他这么爽快的就同意了,眼中闪着诧异,但更多的是喜悦。因为从不被家人在意,所以只需要一点善意,就很开心。周达觉得杜侍郎不是个东西,这么萌又懂事的闺女都不懂得珍惜!难怪世人都说娶了后娘,自然就有后爹。 周达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和蔼道:「有本官在,不会有人动你的书坊的。」至少,得帮小姑娘把嫁妆给攒齐啊,就杜家那老糊涂,闺女被后娘活吞了怕是都不知道。 一个月后,整个昌平县再次轰动了——一种名叫白玉纸的新纸,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郑掌柜乃是云州周氏粮行的总掌柜,一个月前被当家主母周家老夫人一封信便调到了昌平这个小县,命他全力辅佐宝贝乖孙周达。 旁人知道这个调命后,纷纷对郑大掌柜掬上一捧同情的泪水。好好的州府大掌柜当着,被调到了一个小县城,说好听些是主家信任,说不好听的,不少人纷纷猜测郑掌柜是不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被老夫人给发配了? 郑掌柜见到这封信时也是云里雾里,但来人很急,根本等不得他瞎想,只给了一天时间就让他收拾妥当,然后一行人快马往昌平赶。 郑掌柜这才发现同行里不仅有他这个掌柜,还有经年的老账房,几个看起来就十分机灵的年轻人,以及由三十多位豪奴组成的护卫团。 「这要是发配,这阵仗也未免太大了吧。」郑掌柜心底低估。老夫人信里只让他一切听七郎行事,旁的不用管。 周达排行老七,是嫡支里最小的男丁,自小养在老夫人跟前,深受老夫人喜爱。幸亏知道这一点,郑掌柜才不会那般惴惴不安。 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昌平,郑掌柜以为周达会与他长谈一番,毕竟他也是周家的老奴了,还带了这么大阵仗入城,谁料周达只说:「我打算在昌平开一家造纸坊,造纸的法子等会儿有人会告诉你。造纸坊与铺子都已选好,你们现在就去吧。」周达也忙啊,他的水利工程还在进行着,能抽出这么一会儿时间来见郑掌柜已经给足面子了。 郑掌柜一碗茶还没喝完,就被墨书请到了造纸坊与孙掌柜见面。 等到郑掌柜见到了白玉纸,差点没直接跪下:「这这这……这真的纸?!」 孙掌柜自豪的挺腰:「当然。郑掌柜若无其他事,咱们现在就开始吧?造纸坊的工匠,还有前面的门面都等着人用呢。」 郑掌柜也不客气,只需看一眼便知道白玉纸的价值了,休息什么时候直接忘在脑后,他们这样的掌柜的,赚到大笔的银子就是最好的休息了。 那三十位周家豪奴组成的护卫队也立刻派上了用上,分作三班将整个造纸坊日夜巡查,又养了多只训练有素的狼狗。 造纸的秘法杜秋蔓已交给周达,周达怕泄露并将具体法子写在给祖母的信上,只说自己有新的纸想造出来自己写。周老夫人何等的精明,一看涉及到纸,立刻派了最得力的州府大掌柜前来帮乖孙坐镇! 郑大掌柜不负主家信任,收起了一开始的失态,选了四位周家世代家奴去学造纸秘法,其他人若是无故靠近造纸坊,一律关押! 第36章 不到三天的功夫,昌平县便知道县内要开一家名叫博文堂的纸坊,有消息灵通的人还打听到这家纸坊的掌柜姓郑,从云州来的。 柳宝斌听后,不屑一顾:「他周达以为纸坊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么,就算他是县令,背后站着云州周氏,纸不好也是枉然。爷可没听过周家会造什么好纸。」 下面的人纷纷附和:「恐怕是见着君子扇,想来分一杯羹吧。如今市面上不少书坊纸坊,拿着劣等纸也开始造君子扇了,价格压得只有三百文。」 「啧啧……三百文。」柳宝斌想到这个价格是怎么来的,就胃疼。嘲讽道「堂堂世家竟然只会造一些劣等纸出去卖,真是笑掉大牙。既然是云州的郑大掌柜亲自来了,去,给爷送五柄一等君子扇给他,就当做是贺礼。」 郑掌柜收到这份贺礼是什么心情谁也不知道,大家见到郑掌柜还是往常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一心扑在博文堂。 终于,等到博文堂纸坊开张那日,一些凑热闹的还有各怀心思的人涌入,见到长木桌上摆放着的一摞白玉纸,直接嚷了起来。 「天啊!!这是什么纸!这世上竟然有这般雪白颜色的纸吗?!」 一个学子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直接叫了出来。 旁人一个个看着就想上手去摸,机灵的伙计顿时拦住了。笑道:「诸位想要试纸,可以到这边来。」 郑掌柜忍着肉疼,特地拿出了三尺纸,给大家……摸。 坐在对面茶社里的杜秋蔓,就看见这样一番景象——整个昌平的学子们纷纷排队,就为了摸一摸博文堂的白纸,摸到了后还要分享摸纸感受。 到后来,不知真相的路人也加入了排队的队伍中。 时常有这样的对话:「你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看着这里排了这么长的队伍,大概是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吧,就排着呗,反正也没事做。」 杜秋蔓:「……」排队的乐趣真是从古到今从未变过啊。 白玉纸售价达到了一刀一百两!这是个什么概念呢,世人常说只要有十两银子,就能作为发家的本钱了。 暴利! 真真正正的暴利! 然而就是这样的高价,依旧止不住人们的热情。大商贩们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郑掌柜在云州也是个人物了,他的调动自然瞒不住。当初还为郑掌柜调到一个小县城而撒了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泪水的同行们,纷纷垂头顿足。——惋惜个屁啊,老郑这是焕发了第二春啊! 「给我来三百刀!」一个商贩冲到书坊,「白玉纸!」 周围之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三万两白银! 谁料这人话音未落,又重来一个人直接喊道:「五百刀!用银票结算!」 郑掌柜见着几个老熟人,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哟,老几位,怎么也跑到小小的昌平来了?」 「老哥哥发财也不带着我们,也太不够意思了。」一位相熟的掌柜道,「若不是咱们想着来昌平看看你,怕是不知道你这里竟有这样的宝贝。」 白玉纸在昌平是一百两一刀,到了外面,卖到两百两都会有人抢着要。这样的纸已经不仅仅是用来书写的,更是用来彰显身份的,是奢侈品系列! 黄刺吏看着手里的白玉纸,脸色阴晴不定:「这就是博文堂卖出来的纸?你瑞宝堂养了那么多人,钻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只能造出黄麻那样的纸?!一帮废物!没用的东西!」 柳宝斌弯着腰,丝毫没有平常耀武扬威的模样,恭敬道:「姐夫,我打听清楚了,博文堂背后的东家乃是云州周氏。」 黄刺吏冷哼了声,「百年世家的确有这样的底蕴。只是怎么以前没听说周家会造纸?」 柳宝斌头低的更厉害了:「在昌平的这位一心想要干番事业,刚到县里便开始着手兴水利,只可惜昌平的富户们见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只是嘴上附和。这位县太爷八成也是没钱了,这才想着卖纸筹钱。豆.豆.网。」 黄刺吏听到白玉纸竟然只是被几个视短的小地主们逼出来面世的,一时间更心塞了。虽然白玉纸在哪里卖都是暴利,但在别的地方售卖,至少不会对自家的造纸产业带来这么大的冲击啊。如今白玉纸面世后,瑞宝堂的一等纸基本卖不出去了,那几家不差钱的主儿,纷纷转向了白玉纸。 事儿还没完。 白玉纸面世后,以白玉纸为原材料的君子扇也随之而来。 「这么好的纸,竟然拿来做扇子!」不少书生看着摆在知行书坊里的君子扇,纷纷惋惜,可又舍不得离开。 经过数月的市场轰炸,现在金州四县最喜欢追赶潮流的那一拨学子们都很乐意去买一柄君子扇以示时尚,但这不代表他们会花三十两银子去买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孙掌柜不得已将一柄特制的——周达亲笔题字的特等君子扇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供大家观赏——只许看,不许摸——大小姐特地吩咐的。 若是有意要买的,则带去专门陈列特等君子扇的雅间内。 第37章 对于这样一对一服务,权贵阶级见怪不怪,但以往都是古玩店,或者夫人小姐们逛得绸缎庄首饰楼里才有,书坊这样的还是头一遭见。 三十两银子对于普通学子而言是天价,对于有钱有势的人家来说也不过是一天的生活费罢了。他们还嫌这价钱太低,送礼拿不出手呢。杜秋蔓在知道客户们有这样的需求后,果断推出了定制服务。可以让客户们自己提供花型和指定的材质,这样的君子扇造出来的价钱不一,但最低也没有少于一百两! 孙掌柜是彻底惊呆了,在他以为一柄扇子能卖三十两已经很冤大头了,没想到世界上的冤大头们的境界远比他想的更可怕。 「哎……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到头来还没有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娃娃看得多。」孙掌柜一边数银子一边叹气。郑掌柜那边的每日流水高达数千两,还得向老郑多多学习啊。 特等君子扇已经成了书坊最大的收入来源,仅靠鲁家兄弟二人是远远供不应求。不少闻名白玉纸的商贩们纷纷涌入昌平城,哪怕是再定制价的基础上再多加几十两银子,也希望能早些拿到自己定制的扇子。 都说文人朴实,文人去当官也都是两袖清风,没看见各地的大人们从来都不收什么黄白之物么。可再仔细看看大人们用的笔墨纸砚,一个比一个价值千金。如今有了新的风雅之物——君子扇,白玉纸,这可都是送礼良品。 如今造纸的秘方捏在杜秋蔓与周达手里,只要有白玉纸,知行书坊的特等折扇就无法被世人模仿,乃是彻彻底底的垄断行业。 柳宝斌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进退维谷。当初他下令断掉知行书坊的全部供纸,就想着将这个第一个研究出君子扇的书坊给挤兑垮,没想到如今高端君子扇市场彻底被知行书坊垄断,中低端君子扇市场则被小作坊们冲击的不成样子…… 杜秋蔓与周达默契的没有说明知行书坊与博文阁之间的关系,越是这样,旁人就越脑补两家之间的关系。而脑补出来的比事实更甚,碍着云州周氏,看着知行书坊赚钱眼热,柳宝斌恨得咬牙切齿:「且跟爷等着!」 听得底下的人来报,杜家老宅现在住的乃是京城杜侍郎的嫡女,柳宝斌笑的邪性:「京城来的大家闺秀么,有意思。」 白玉纸全部交给博文阁,杜秋蔓只需要每年年底拿分红即可,完全隐藏在了幕后。 低调,安全,不用担心产业被京城杜家分走,杜秋蔓非常满意。 目前只有云州当地几位盯着郑掌柜的大商行掌柜们闻风而动,在缺少传播途径的古代,白玉纸在要再整个大梁掀起风波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就那几位大掌柜们的订单,已经让杜秋蔓大赚了一笔,如今只算君子扇的收入,就高达千两。 看着账面上的银子,杜秋蔓大手一挥,老宅上下换夏装,主子们一人做八套,下人则做两套。江氏拿着新衣又欢喜又有些不安:「这太多了,在府里时一季也只裁四身衣裳罢了。」 杜秋蔓道:「书坊孙掌柜是个能耐人,如今咱们家的君子扇卖的很好,您不用担心银钱的事。现在咱们不在府里,也松快些。」 江氏道:「好。既然有了余钱,不如多买几身布料,我见昌平虽小,但布料样式也十分别致。」 杜秋蔓觉得这都是小事,当即道:「姨娘若是看中什么,便去账上支。」 江氏见她这模样,便晓得她什么都不明白。罢了,攒嫁妆什么的,还是她来吧。大户人家的嫡女都是从小就开始攒嫁妆。蔓姐儿虚岁都十岁了,米氏是不会操这个心的,到时候八成给个面上光的嫁妆糊弄过去便是。夫人就留下蔓姐儿这一根苗苗,可不能就这样被打发。书坊的银子不花,迟早也会被京里搜去,还不如在昌平为蔓姐儿多置办些布匹绸缎,存着当嫁妆。 不得不说离京城远了,上头没人管着,江氏这样柔弱性子的人也有了几分主见。 到了六月,院试已放榜。 清溪书院有两名童生考中秀才,官学则是颗粒无收。不管怎样,众学子们均可缓口气,迎来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光,杨明昭也到了入学的时候。 杜府现在没有长辈,唯一的大人是姨娘出身,无法去拜访山长。杜秋蔓一事不烦二主,拜托周达领着杨明昭去清溪书院。 周达这段日子有了钱,官田里的那道水渠修的如火如荼,再有半个月就能收尾了,正好得了几分空闲。见到杨明昭,就知道他当初粥棚里那个机灵的小郎君,便问道:「你可知天下学子到底为何读书?」 杨明昭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周达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通常小郎君难道不应是报效朝廷么,虽然昭哥儿这么说也不错,但也太直白了。 嗯……果然不能再让蔓姐儿教了。 周达语重心长道:「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也是众多学子们为何寒窗苦读,孜孜不倦的原因。什么货与帝王家,这般市侩,与商户何异?学子们追随先贤,听圣人言,学圣人事,可不是让你像市井小贩那般蝇营狗苟。」 杨明昭:……跟我有说的有什么区别么? 第38章 虽然还未去书院,但杨小正太发现士大夫身上的一大特点——装。 太实诚会收货一大堆「金玉良言」。 周达说了一盏茶的时间,见杨明昭垂首认真,这才住了嘴:「你如今年纪虽小,但入蒙学算是大龄,去了书院要敬爱师长,友爱同窗,知道了吗?」 「学生明白。」杨明昭心里长呼一口气,可算是念叨完了。以后若是再让他发表意见,他绝对也要绕着圈子来说,杨明昭暗自发誓。 杜秋蔓见到杨明昭出来,向他招了招手,二人一起坐上马车。 周达骑着马走在最前面。 四周仆从向车夫示意,一行人朝着清溪书院而去。 「周大人都嘱咐你什么了?」杜秋蔓好奇问道。 「他问我天下学子为何读书?」 杜秋蔓翻了个白眼:「啧,还能为什么,无非是光宗耀祖,升官发财。」世家横行的时代,光宗耀祖绝对是读书人的主流,毕竟国家这个概念还没有那么深入人心。 杨明昭:「……」蔓姐儿说的有道理! 「你不会这样说的吧。」杜秋蔓回过神,紧张问道。 「没有。」杨明昭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回答一五一十说了,顺便还把周达的教诲也一并说了。 杜秋蔓听后蹙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追名逐利并非是什么不可言说之事。只要手段正当,每个人都可以追逐属于自己的东西。更何况,我也并不认为市井小贩就低人一等,圣人学子就是高高在上。就拿咱们家的那几个商铺来说,正是因为有孙掌柜他们兢兢业业去赚钱,我们才会有银子去念书,去裁制新衣,去收留那些乞儿。」 见到杨明昭陷入沉思,杜秋蔓伸手捏了捏他的包子脸,笑道:「周大人也是为你好,这些话我们放在心里就好,在面上就不必说了。等以后咱们昭哥儿当了大官,对市井小贩们好些,自然也会有更多的官吏效仿,有些事说一万遍不如亲自去做一次。」 杨明昭无奈的看着她,杜秋蔓总算是收了爪,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 「我知道的。」杨明昭道。他不会那么傻傻的什么都往外说,正如他从未不问杜秋蔓为何会知道那么新奇的造纸之法,一个官家小姐杀人那么果断一样。杜秋蔓之于他,是照进地狱那唯一的一束光,这就足够了。 清溪书院位于清泉山的另一个半山腰上,站在书院内能够看到不远处的清泉寺,是一个幽静的读书地。 杜秋蔓高兴道:「正好我打算将庄子修缮一番,以后昭哥儿得了假,可以直接回庄子住,不用再去县里来回跑,省的麻烦。」 周达闻言,努力摆出一副严肃家长的神情:「读书是一份苦差事,整天想着玩乐怎么能读得好。以后昭哥儿就住在书院里,没什么事不许回庄子。」 杜秋蔓瘪瘪嘴,她的庄子她说了算,她养的昭哥儿自然要听她的,嘴上说着周大人说得对,心里已经打算好要好好修一个度假用的农家小院了。 进了清泉山,众人弃马下车,徒步上山。周达见杜秋蔓小小一个人,准备了轿子,谁料她也坚持与大家一道走,真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刚才那番享乐之话给刺激的。 嘿,还是个有脾气的小丫头。 过了两刻钟,众人总算是走到书院门口。杜秋蔓见周达和杨明昭都开始喘气,体力十足的她不喘喘好像有点不合群,便扶着一颗小树微微喘起来。 林子祺正打算下山去买点书,没想到遇到了周达,赶紧快步过来见礼,「学生见过县尊大人。」 「不必多礼。」周达微微颔首,站的笔直,瞬间又变成了一位风流韵致的世家公子。 杨明昭:又学到了一招! 「大人是要来书院吗?」林子祺好奇问道,「正好山长大人今日就在书院。」 周达道:「本官正是要去寻杨山长。」 林子祺见他有事,自然不敢多聊。目送周达一行离开,目光落在周达身旁的小郎君身上,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难道县令大人是来送人来上学的? 身边的家仆提醒道:「少爷,那位就是替杜家在城南主持施粥的小郎君,听说叫杨明昭。」 「杜家的?」林子祺眼前一亮。杜家知行书坊的君子扇一柄难求啊!与小师弟打好交道,是不是可以提前拿到号?林子祺到不奢望对方能送,只要能让他能提前买到就行啊,免得自家老爹整天在耳边逼逼叨叨。 清溪书院山长杨显伯年过四十,气度儒雅,蓄须,人称美须公。因曾高中榜眼入仕又出仕,反而令他在文坛名声颇斐。 「多年不见,世叔还是风采不减当年。」周达对着杨显伯恭敬一礼。一旁的杨明昭与杜秋蔓也跟着学着有模有样的。 杨显伯道:「自云州一别,你我叔侄二人也有快两年不见了。如今你已是一方父母官,可见这天下终究还是你们年轻的啊。」 周达连道不敢,这次冒昧叨扰是希望杨显伯能破格收下自己很喜爱的一位小侄子。 第39章 杨显伯显然是认识杨明昭的,笑道:「若非小郎君伸手搭救,陈婆怕是要亡于衙役的马蹄之下。」 杨明昭一愣,不太明白杨显伯所指何事。 杨显伯道:「待你入学后便知道了。」 周达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快叫山长,山长同意你入学了。」 杨明昭恭敬行礼:「小子见过山长大人。」 杨显伯捋了捋胡须,小郎君入蒙学年纪大些也无妨,只要心正,他就乐意收。 入学之事顺利的杜秋蔓都差点以为杨山长会不会是杨明昭的远方亲戚,毕竟两人一个姓啊。 周达偷摸道:「杨山长出自京城杨氏,虽然是旁支,但杨氏在前朝便已是大族了,并未听说族中有幼子走失之事。」 杜秋蔓十分遗憾。梦中书对杨明昭的身世只字不提,只是大篇幅描写了他如何铲除异己,如何谋权篡位。除非能做dna比对,茫茫人海,她也没办法。 杨明昭毫不在意,他现在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念书,还有世界上最好的能照耀人心的小太阳蔓姐儿,只觉得每天都开心的不得了。 杜秋蔓见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朝气,颇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感!这娃,她养的很不错嘛! 书院的生活很有规律。 每旬得一日假期,与朝廷的休沐时间倒是一样的。寒暑假是没有的,但是会有农忙假,到了过年也会一直过完元宵再去书院。 书院的文化课主要集中在上午,下午便是对君子六艺的学习。杨山长认为若只会读书,读出来的也不过是掉书袋罢了,而且读书是个苦差事,没有好的体魄,也读不出来。科考更是辛苦,每年从考场里抬出来的学子不在少数。 杜秋蔓对这样的教育理念十分认同,越发觉得清溪书院不错。 杜府里,江氏翘首以盼,终于听到玲珑来报:「大小姐带着昭哥儿回来了。」 江氏小步快走,亦如后世等着择校成绩的家长般,焦急问道:「入学之事可都办好了?」 杜秋蔓骄傲道:「都办妥当了。明天昭哥儿就要去书院,以后每一旬休一天。姨娘,赶紧给昭哥儿收拾行李。听说书院只有简单的铺盖,像是衣裳被褥笔墨纸砚都得家里准备。」 「诶,好、好。」江氏心里一块大石头彻底放下,又开始担忧新的问题,「也不知道清溪书院的饭食如何。听说京城国子监吃的一般,若想吃些好的肉食还得另加银子。除了衣裳等物,还是多带些散碎银两好了,若是遇着什么事也好打点一番。」 杨明昭赶紧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去念书的,不会用到什么旁的开销。」 江氏道:「你还小,不知道书院里也会有捧高踩低之辈,咱们不欺负别人,也可也不能被人欺负了。老话说先敬罗衣再敬人,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就像所有关心子女的家长那样,江氏怕孩子没受到锻炼,又怕孩子被锻炼太过了。 杜秋蔓适时打断:「姨娘,我打算在庄子那边起一个小院子。这样昭哥儿若是缺点什么,庄子那边就能直接送过去。您以后也多个走动的位置。」 江氏一听心就动了,可碍着规矩,还是提醒道:「会不会太过了?」 「这有什么。」杜秋蔓毫不在意的摆手,「那边离娘亲还近些,我正好可以多陪娘亲说说话。」 想到先夫人,江氏沉默半响,缓缓道:「好。」 当天的晚餐颇为丰富,除了时令菜,杜秋蔓还特地命吴春去买了冰来,又煮了一个酸汤鸭肉锅,吃到最后,往锅子里下了一把面条,劲道又爽口。晚餐后,冰镇好的夏日瓜果端上来。 杨明昭这样克制的人,都忍不住叉了好几块,杜秋蔓更是没有节制。最后还是江氏怕他们两个人小胃弱,将果盘端走了。杜秋蔓这个馋鬼,临走时还叉了两块,见江氏转身,赶紧将最后一块塞进杨明昭嘴巴里,杨明昭一个不慎,差点没呛着。 「蔓姐儿!」江氏扭头,瞪了她一眼。 杜秋蔓眨着眼,一脸无辜——她什么都没吃。杨明昭垂着头,瞪大眼努力将那一块甜瓜咽下去。 江氏虚点了点她:「别老欺负昭哥儿。我看等昭哥儿去了书院,也得跟你请个女先生回来。」 杜秋蔓大呼不要,拉着杨明昭的胳膊:「我可以让昭哥儿教我的。」 江氏无奈笑道:「你呀就是想偷懒。」 不知不觉,夜已深。 杨明昭躺在床上,干净的被褥,新做的衣裳,桌上摆放着整齐的笔墨纸砚。杨明昭翻过身,看着窗外静悬在夜空的月亮和满天的繁星。蔓姐儿说过,只要晚上星空闪烁,第二天就是一个好天气。 被人关心,被人紧张,被人用善意对待,仿佛一瞬间整个世界对他收起了狰狞,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一切的改变都是从遇到杜秋蔓开始的。 杨明昭舍不得睡,怕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美梦。翻来覆去,直到江氏晚上起来查看两个孩子是否安睡,这才小声回了句「我睡啦」。 第40章 小正太总算是去乖乖睡觉。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杨明昭难得起了个懒床,等到醒来时,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江氏将他们送到大门外,目光一直追随着远去的马车。正当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杜秋蔓从马车探出个脑袋,对着江氏挥手喊道:「姨娘,中午给我烧个红烧肉啊,我可不吃书院的饭!」 江氏:「……」养了这么个熊孩子,啥悲秋伤月都没了。 杜秋蔓一路将杨明昭送到书院门口,简单说道:「凡是都机灵着些,我走啦。」便挥挥手,转身离开。」 吴大全瞪大眼,大小姐就嘱咐这么两句就完了?出门前姨太太可是拉着小郎君说了快小半时辰呢。 杨明昭却是习惯了杜秋蔓的洒脱,对吴大全喊道:「我们也快走吧,第一天可不能迟到。」 来到清溪书院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斋长报道。 清溪书院将宿舍分为地字斋,人字斋,天字斋。每斋都有一名斋长,此时的斋长不仅仅是后世大学的宿舍长,更有点辅导员的意思。他们不仅负责考核本斋舍学子们的日常品行与成绩,若学子们犯错,斋长可以直接对其进行惩罚,权利是比较大的。 杨明昭入得地字斋,斋长名叫王尚伟。见他身旁还带着一个书童,不冷不热说:「书童不许入斋舍,他们住在书院后山,做些杂活。平日里没有要紧事不许到书院中来。」随手指了指门外一个方向,「去识文楼找教喻领书后便可去学堂了,你如今是入蒙学,切忌不要染上好吃懒做的性子。」 直到杨明昭离开,王尚伟冷哼一声:「又来一个纨绔,入书院还得带书童,真是金贵。」 吴大全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刚才那个学子不喜欢他,害怕因自己而耽误到昭哥儿学习,紧张道:「郎君,我会依着书院规矩来的,您放心。」 杨明昭道:「你在后山若是遇到什么事不要起冲突,先记下来,等十日后与我说便是。」 坐着六个小学子的蒙学课堂迎来了一位大龄儿童,很是好奇,纷纷朝着杨明昭那边瞟去,直到夫子咳了好几声,这才收回视线。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围了过来。小孩子的世界不懂得什么叫委婉,纷纷问道:「你多大了?」 「现在还在读蒙学吗?」 「家里原先没有给你请过先生?」 关于这一点,杨明昭早就和杜秋蔓对好了词儿。顾及到这个时代对女孩儿要求更加严苛,哪怕杜秋蔓不在意,但不论是江氏还是杨明昭都不愿意将她走丢的事宣扬出去。就连当初去找周达办户籍的时候,也只说了杨明昭自己是与父母走散,被杜家好心收留,当做表亲。周达不是那种大嘴巴之人,自然也不会拿着这种事大肆宣传。 此时杨明昭便拿出了编对好的说辞:「我以前身体不好,要经常喝药休息,便没法子苦读。」 一个风寒刚好的小胖子心有戚戚:「那药是不是很苦啊?」 杨明昭微笑:「还好。」 「你现在身体好了吗?你家里人会给你送饭吗?对了,今天饭堂据说有烧鸡哟。」话题顿时又被转到了今天中午吃什么,这一人生伟大命题。 小胖子顿时来了兴致:「希望陈婆对我好一点,手可别再抖了,昨天我还帮她择菜了。」说完,就拉着杨明昭往饭堂奔去。 路上他总算知道这位热情的同窗名叫冯和安,今年九岁,在他来之前一直是蒙学里年纪最大的。 清溪书院的饭堂与大学食堂差不多,只是不需要刷卡,伙食费早就交了。 冯和安小声道:「那围着最多人的就是陈婆,她手艺是整个书院里最好的,就是喜欢手抖。一勺肉能够被她抖掉一大半……要是遇到看不顺眼的学子,估计一块肉都不会给。不过你放心,我跟陈婆可熟了,以后我罩着你!」 杨明昭模仿着周达的笑容和语气:「那就谢谢你了。」 冯和安昂着头,很是得意——啦啦啦,又收到一个小弟,开心。 排到陈婆面前,冯小胖挂上长辈们都很喜欢的乖巧笑容,甜甜道:「陈奶奶好,你的手好些了吗?」 陈婆抬头看了他一眼,客气道:「已经不碍事了。」说罢,给他舀了一勺酱烧鸡肉丁给他。前面已经打完菜的高年级师兄们十分眼热。 到了杨明昭,冯小胖正打算介绍一下自己的新同窗,陈婆突然道:「小恩公你也到书院念书啦?」 杨明昭有些恍惚:「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了,您最近可好?」没想到陈婆就是那日卖竹筐老妪。 「好好好。」陈婆笑容满面,手也不抖了,精神头也起来了,一勺满的都快溢出来的肉丁直接打在杨明昭碗里。 冯和安惊的张开了嘴——他的新小弟关系这么铁吗? 已打完饭的师兄们:肉都堆成尖尖了!陈婆常年抖手突然就稳了?! 杨明昭也没想到当日顺手帮助老人会是清溪书院的食堂大佬,难怪杨山长早就知道他了。 冯小胖端着碗与杨明昭并排坐着,看着小师弟碗中那堆起来的肉,咽了咽口水,十分羡慕:「昭哥儿,老实说,你是不是陈婆的亲戚?」 冷不丁被旁人叫昭哥儿,杨明昭很不习惯,考虑到冯小胖自来熟的性格,平静道:「不是。」 第41章 「那她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冯小胖羡慕的看着那一堆肉。 「嗯……也许是看我长得好看?」继续模仿周达。 新收的小弟的性格这么自恋吗? 下一刻,见一木勺的肉分到自己碗里——小弟很上道嘛,还会孝敬老大——冯小胖默默更正小弟的属性。 另一边高年级的师兄们见小师弟那边聊得热闹,不免好奇问道:「是有新师弟来书院了吗?」 林子祺昨天已经见过了,热心解释道:「是杜家的小郎君,昨儿被县令大人推荐来的。」 「杜家?可我怎么听说他姓杨?」 「是表亲。」林子祺道。 康俊华似笑非笑:「杜家率先施粥,又弄出什么君子扇,也难怪能得县令青睐了。幸好,这位杜家只有一位表亲,若是再多几个,咱们今天恐怕要再多几个小师弟了。」 林子祺听说他话里有话,知道他不太喜欢有钱有势之人,打了个哈哈笑道:「我吃饱了,下午还有射箭,得好好养养体力,先走了啊。」 林子祺一走,几个与他交好的人也纷纷走了。剩下的围在康俊华身边,低声道:「你明知道林兄家里的生意需要县令照料,何必在他面前说这些。」 康俊华讥讽道:「我原以为清溪书院与那官学不同,没想到竟也是有些银子就能进的。不过也是,他林子祺能够花十多辆银子去买一柄扇子,而那杨师弟家里就是做君子扇的,他们是一路人,自是与我这样的寒门子弟不同,我可惹不起。我已向王兄打听过了,此子已经十岁,竟然连《论语》都没念完。」 康俊华口中的王兄,自是地字斋的斋长王尚伟。 「杜府这么大的家业,府中儿郎学业却这般荒废,除了溺爱,还做何解?」康俊华道。 另一位小声道:「只是表亲罢了。而且我方才听说他原先身体不好,这才没法子苦读。」 「呵,数九寒窗,哪个不是苦读过来的?难道大家会因风寒发热,就不练字了吗?」 众人纷纷认可。 他们家中虽有余钱,但比上还是不足,一些小病小痛的,忍忍就过去了,断不会因为生病就不念书的。 康俊华自觉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对杨明昭这种走后门进来的人越发看不顺眼,认定了对方玷污了这一方读书圣地。奈何对方与自己不是同年级,否则康俊华肯定是要前去嘲讽几句的。 下午算是清溪书院的体育课。高年级的师兄们练习射箭,小师弟们则是围着校场跑圈。 众人都跑了一身大汗,冯小胖第一个受不住,直接躺在了一旁,几个小萝卜头见教头没注意这边,也纷纷偷懒,只有杨明昭一个人老老实实的跑着。等到教头来宣布解散,小萝卜头们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杨明昭见状不禁笑了笑。正打算也跟上去时,突然被一个不认识的师兄喊住:「过来搭把手,把这些弓抬到库房去。」 杨明昭擦了把额头的汗,没想太多,问道:「师兄,库房在哪边?」 那人也抱着几张弓说道:「跟我来。」 走到半路,抱弓的师兄被旁人喊住,说是校场那边有人摔了,师兄将弓靠在一旁,嘱咐道:「只能麻烦你多跑两趟了,库房就在右边拐手,你绕过去就能看见了。」 杨明昭点头应下,终于搬完一趟准备回来搬第二趟时,却发现立在一旁的五张弓少了一张。杨明昭蹙眉,抱起剩下的四张弓,沿路寻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剩下那张弓的影子。 脸上早被晒得泛起红晕,跑完步还不曾休息,背上的汗水已经湿透了。 此刻去找那些所谓的师兄弟也没用,那位师兄的的确确是将十张弓交给他的。师兄走后,这里只有他一人,没有人能为他证明。闹开了,也只会给人留下「送几张弓都能出差子」的坏印象。 自己被针对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也不想知道。 杨明昭垂眸。开始专注那些不被关注的角落。还是乞儿的他,论藏东西可是好手。对方不会让他彻底找不到,也不会轻易让他找到,就是拿他来寻开心。杨明昭看了看日头,书院沐浴的热水若再不去打晚上就没有了,藏弓的人怕是就是为了这个吧——读书人好体面,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蒙头垢面的。 终于,杨明昭在一处荒草丛生的假山洞里发现了那张弓。 一股久违,却又十分熟悉的恶意如潮水般涌来,咆哮着,呐喊着,嘲笑着他,一个小乞丐竟然也敢奢求得到幸福的垂怜。 「昭哥儿,你怎么才回来!」冯小胖见小伙伴竟然还没换衣裳,捏着鼻子咋咋呼呼嚷道,「快去洗快去洗,你这一身的臭汗味!」 杨明昭平静的走到学子们公用的澡堂,果然已经没有热水了。 与杜秋蔓相处的时光实在是太过安逸,让他差点忘记这世间的本来的面目就是弱肉强食。 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杨明昭清醒了。 书院的夜很安静,杨明昭回到宿舍,发现冯小胖涨红了脸与斋长争执。「刚才师弟的铺盖就是挨着我的床这边的啊,为什么要把他换到门口那边?!」 第42章 王尚伟居高临下说:「杨师弟本来就是要睡那边的,中午只是因行李多,便在你床边放了一会儿。更何况,斋舍里本来就是走一个进一个,此前睡在门旁处的小师弟搬走了,杨师弟搬进来睡在他的位置是常理。冯师弟,夜已深,你在这做纠缠,明日是不用上课了吗?」 冯小胖指着门口:「门那边有风,师弟身体不好,我床这边明明还有空位,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王尚伟顿时严肃起来:「冯师弟,你这是污蔑!我是严格按照书院规矩来的,你去翻翻,是不是有这样一条。更何况,斋舍建的牢固,哪里就有风了?你是在说书院虐待你吗?连最基本的斋舍都没法让你们住?!」 「我……」冯小胖一时语塞,他哪里敢去指责书院。 王尚伟又道:「与其操心这些,还不如想想你下月月考要如何过?若我没有记错,你已经有两次都没过关!」 冯小胖顿时垂下头。书院规矩,三次月考不过,就会被赶回家。 「师兄,我的床在那边吗?」 冯小胖回头,见杨明昭回来了,想要说什么,却被他直接略到身前。 王尚伟倨傲的点点头,随手指着那张靠门处的床。 杨明昭看了看,很平静的接受了,脸上还带着笑:「好。我这就把东西搬过去。」 等王尚伟走后,冯小胖气的跳脚,与他相近的那张床上搁着各种杂物,冯小胖小声道:「我们把这些东西放下去,你还是过来睡吧。」 「不用了。」杨明昭摆摆手,「明天早上斋长还会来的。我就睡这边,还能帮你守个夜。快月考了,我们还是安分些好。」 冯小胖郁闷嘟着嘴,不情不愿的爬上床。他人小,虽然晚上的事让他觉得郁闷,但还是很快就睡去。 杨明昭躺在床上,靠门这边的确有点漏风,不过现在是夏日,睡在这边倒还不错,如果是冬天的话,他就要多裹几层被子了。 不过没关系,他会过得很好的。 第二天,杨明昭照旧起的很早,来到陌生的环境,他自动切换成了当初在那对「父母」家中的作息。预习了一遍今天要上的课后,便走到冯小胖床边喊他起床。 冯小胖肉嘟嘟的脸埋在枕头里,十分挣扎:「让我在睡一会儿。」 「马上斋长就要来了。」 果然,听到斋长的名头,冯小胖噌地一下就起来了,见到是杨明昭,没好气嚷道:「他故意刁难你,你说他做什么。」 「斋长也是照着规矩办事,更何况夏天睡在门旁还凉快些,我觉得斋长反而是在照顾我吧。」 冯小胖使劲揉着眼,确认杨明昭脸上的表情的确很正常,无奈叹口气——这谁家养出来的傻少爷?!这么天真吗?!门旁现在凉快,可晚上有时候会有巡夜的下人们走来走去,睡在那边绝对会被吵得烦躁,更何况冬天睡那边绝对是遭罪。算了算了,要是冬天杨小弟睡在那边,给他多搬一床被褥过去,自己也只能做这些了。哎……也不知道冬天的时候自己还在不在,毕竟只有一次月考的机会了。 冯小胖一路心情低落的走到了饭堂,直到陈婆给他的卤面里多加了片卤鸭肉,冯小胖顿时雨过天晴:「陈婆婆,早上好呀。」 陈婆笑着点了点头,将杨明昭的那碗面也多加了一片肉。 杨明昭指着一处座位:「那边还空着,我们过去坐吧。」 「好。」满血复活的冯小胖没有异议,丝毫没注意杨明昭「随手」指的座位,很巧妙的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却能够看到王尚伟那一桌。 斋长王尚伟,还有那天突然跑来说校场有人摔倒的赵岱师兄,与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是那日找他帮忙搭把手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康俊华师兄。 杨明昭不紧不慢的将卤面吃完。 蒙学的课程并不多,杨明昭很珍惜能够读书的机会,学起来比起旁人来注意力更加集中。蒙学的夫子姓骆,见到这样好学的学生自然是喜欢的。但他一向严肃,见到学生认真,也不自觉的拿出更高的要求。 一堂课讲完,冯小胖正想偷会懒,溜出去课堂散散心,没想到骆夫子直接到他们这边来了,吓得他赶紧坐回位置。 骆夫子见杨明昭的课本上已经写了几句注解,问道:「这些都是你提前标记好的?」 「回夫子的话,是的。」 「这是何意?」骆夫子发现杨明昭在树上不仅写了字,还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杨明昭见夫子指的是一个「?」,老实说道:「是家人教的些符号,这个代表着这一段话我还不太明白,要更加认真听。」 骆夫子很满意:「虽然入学年纪大了些,但还算是有巧思。学如逆水行舟,你还需加倍努力才可。」 杨明昭点头应道:「是,学生铭记夫子教诲。」那是蔓姐儿教的符号,让他受到表扬了呢。杨明昭将那些符号轻轻摸了一遍,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符号,但因为与蔓姐儿有了联系,似乎也有了温度——像太阳一样暖心。 第43章 下午依旧是体育课。清溪书院并不大,目前在书院念书的一共只有三十五名学生,高年级与低年级是共用一个校场。一分为二,高年级的师兄们或练习射箭,或跟着教头打拳,另一旁蒙学的师弟们则是在跑圈,他们也要学一套拳法,以作强身健体之用。 嗖地一声,箭中靶上,离红心只差一点了。林子祺高兴的扬了扬手里弓:「三天后的射艺考试,我肯定能过关啦。」 没等他高兴完,旁边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康俊华放下弓,摇摇头:「速度还是慢了些。」 王尚伟和赵岱齐声道:「康兄这一箭直中红心,当真是神射手!」 康俊华谦虚道:「不敢不敢,还需要多练,比起教头来,还差得远。」 林子祺啧了声,背过身,继续练自己,却发现蒙学那边的小师弟们早就被他们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了。林子祺冲他们招了招手:「想来试试吗?」 蒙学的小郎君们欢呼着跑过来,他们早就想玩弓了,只是教头管得严,师兄们也不会带他们玩,如今有师兄邀请一个个忙不迭跑过来。 冯小胖激动道:「林师兄,射箭难吗?你能拉几石的弓啊。」 还几石……这小胖子是传奇话本子念多了么。他们这样的书生练箭只是为了显示自己不忘君子六艺,能拉半石就不错了。 「这张弓太硬了,你试试这个。」林子祺还是很耐心的替小师弟们讲解,「肩膀不要太硬,尽量拉满,这样放弦的时候不会伤着手。」 「恩恩!」冯小胖用力点头,还不忘给自己的小弟们排个队。由于杨小弟是才来的新人,所以大家让他排在第二个,后面的几个小萝卜头们就按照课堂上的排序依次站在后面。 冯小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将手中的弓拉满。 林子祺笑的没心没肺:「算了算了,不为难师弟们了。我去借一柄软些的弓来。」说着,走到康俊华身边:「康兄,你手中的弓可否借我一会儿,让师弟们用用,我手上这张弓你先用着,等会儿就还给你。」 康俊华微微蹙眉:「林兄,教头们可同意让师弟开始练习射艺了?」 「这不是师弟们看着眼热么,你放心,我们那边好几个人,不会让那群小的出事的。等会儿教头们要回来了,就玩一下。」 康俊华没说话,只是抿着唇。 林子祺还想说几句,被同伴拉走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三日后就教考了,他整日扒拉着那张弓不放,你真是晕了头了,去找他借!」 林子祺郁闷道:「就玩一盏茶的功夫,至于么。」 杨明昭好奇问道:「那张弓是康师兄的吗?」 「这里的弓都是书院的。不过你康师兄身体瘦弱些,所以用软弓会更顺手些。」林子祺耐心解释道。 瘦弱吗? 杨明昭看向康俊华,虽然康师兄不算高,但好像和林师兄也没什么区别。 「啧,你还真替他说话。」一旁之人抱臂讥笑,「自从第一天他对教头说自己小时候连鸡蛋都吃不起,导致身体弱,那张弓可就一直归他了。不就是觉得自己家境贫寒,所以大家都得让着他么,若是与他说重些话,就是看不起他。」 林子祺瞪了同伴一眼:「当着师弟的面瞎说什么!」 「路师兄,因为那张弓归康师兄了,所以你们只能用硬弓了?」杨明昭问。 路敬元准备再嘲几句的,见到林子祺的眼神,闷闷不乐的拐了话题:「其实书院的弓都差不多,你们现在年纪小所以拉不开,等长到十三四岁就能用了。」 这时两边的教头们回来了,小萝卜头们赶紧跑回自己那边校场排队站好。 林子祺低声道:「你这张嘴怎么就是把不住?若是让那人听到了,闹到助教先生们面前,你又要落个讥讽同窗的名声!」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模样。正中红心?啧啧,他敢不敢换一张弓?那张弓谁用谁都能中!怎么了,那张弓因为被他用了,所以上面就刻着他的名字了?」 「消停点吧。」林子祺道,「他家境贫寒,对书院名次自然更上心,他可退不起学。」 路敬元默默翻了个白眼。 就因为他康俊华家境贫寒,所以只要他开始念书,一个屋里其他人就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弄得哐哐响,吵得旁人不能睡,大家也不能说,说就是自己不勤奋,起不来早床还要指责旁人。因为家境贫寒,所以只要对他说重些话,就是瞧不起寒门学子。天下寒门学子那么多,就他康俊华最金贵! 体育课后,照旧要整理校场。学子们都排了日期,到了日子就会两两一组打扫。今天正好轮到王尚伟和康俊华。康俊华脸色不佳,校场的教考和书院的月考是连着的,三天后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还要在打扫校场上浪费时间。整个书院明明有不少仆从,他们是来求学的,凭什么要做这些下人的事! 「王兄,你看那边。」赵岱还没走,拍了拍王尚伟的肩,指着不远处的人,「那两个是不是你们斋舍的人?」 第44章 「还真是。」王尚伟一眼就看到杨明昭与冯和安。 赵岱嘿嘿一笑:「师弟们学业也不紧张,教头们也让他们多锻炼下,不如让他们也过来扫一扫,反正我看你们也快扫完了,就差一个收尾罢了。」 「这不太好吧。」康俊华道,「毕竟今天轮到我与王兄了。纵然打扫晚了些,但王兄放心,等会儿我会将热水分你一半的。」 王尚伟一听澡堂热水可能要被抢完,顿时道:「我觉得赵兄说的不错。我们也不是把自己的事都扔给他们了,只是请他们帮个忙。日后待他们课业上有什么难题,我们在帮他们讲解一番,也算是还人情了。」 王尚伟走到杨明昭面前,他很了解这个新人。杨明昭来书院第一天就是他带着的,是一个很安静也很听话的师弟,王尚伟觉得师弟要是再识相些,以后也不是不可以给他换个床位。 听完王尚伟的话,冯小胖还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要帮他们搬哪些重的要死的东西,杨明昭挡在冯小胖身前,老实道:「师兄放心,我们会放好的。」 见那三人走远了,冯小胖愤怒的踢着地上的石子:「你为什么总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们明摆着就是欺负你。」 「算了。」杨明昭安慰他道,「师兄们马上就要月考了,时间紧张些也难免,我们顺手就帮忙了。你若是搬不动,我拿多些就好。」 二人齐心协力将弓都搬到库房,又匆匆赶回斋舍,结束一天的疲劳。 来到书院的第五天,高年级师兄们下午要进行一月一次的校考。 清溪书院的月考同样分为两个部分,文化课与体育课都要考试。但体育课会宽松些,不合格并不会退学,但会影响年底的评选。为了鼓励学子们,每年年底清溪书院都会选出当年最优秀的两名学子,或奖励银钱,或奖励笔墨纸砚。所以大家对校场上的课程们也很重视。 蒙学的小师弟们围在一旁,见到场上表情肃穆的师兄们,讨论的声音也不自觉放轻。教头念着名字,师兄们选完弓后依着顺序各自向靶子射十箭。十箭不脱靶即为合格,中红心的箭数越多,分数越高。 康俊华一向都是来的最早的,直接就拿走了那张软弓。路敬元朝他翻了个白眼:「康兄真是对这张弓钟爱至极啊。」 康俊华抿唇不语,微微垂头,对比路敬元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路敬元在欺负康俊华一样。林子祺怕好友在校场闹起来,赶紧将人拉走了。 「下一个,康俊华。」 教头的声音响起。 康俊华缓缓吸口气。手里的弓很熟悉,自从他用了这张弓后,就成了他的专属弓。被人讥笑几句又如何,等到他经榜提名那一刻,他会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 康俊华将弓拉好,嗖地一下,箭出,中靶心,但离红心还差了点。 康俊华搓了搓手,觉得刚才的力道小了点,弓拉的越满,箭的力道越强,中红心的几率就越高。他慢慢加重了力气,终于第四箭中了红心。康俊华内心雀跃,手感上来了,没错,就是要这样,弓必须拉满。 接下来,谁都没想到一幕出现了。 康俊华将弓满满拉开,正要松手时,突然弓弦断了,胀满的弦像一道鞭朝着康俊华反弹过去,康俊华下意识就要将弓仍下,右手虎口处被弓弦炸的血肉模糊,连脸颊上都被抽出了几道血痕! 「康兄!!!」 「康俊华!!!!!」 校场里,几个与康俊华相熟的人尖叫起来。一瞬间,学子们混乱了,纷纷跑到康俊华这边来,教头们吼道:「都散开!不许慌乱,站回自己的位置,去喊大夫过来!」 康俊华抱着手,整个人躺在地上疼的打滚,见地上都是血,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康俊华发现自己躺在斋舍内。正要起身,书院的大夫道:「暂时别动了,你右手伤的厉害,需要好好休息。」 康俊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右手怎么了?!」他看着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急忙问道,「大夫,我还能写字吗?明天还有月考,我还要考试的啊!」 「考试你就别想了,先把手上的伤养好。」大夫见他那模样,就知道这人没把话听进去,干脆放了狠话,「你要是想一辈子拿不起笔,就去考!真是的,自己都不知道虎口那边伤成什么样了吗?!箭弦可是锋利的东西,你手上的虎口处被割掉了一块肉,还是好好休养吧!」 康俊华愣住了。下一刻,他似乎发狂一般的从床上挣扎起来。 「有人陷害我!」康俊华咆哮,「大夫,肯定是有人陷害我!就是为了不让我月考!」 大夫揉着额头,他只负责看病,这种事他并不想知道,连忙带着药箱走了。 康俊华丝毫不能冷静,他需要一个说法,顾不得右手钻心的疼痛,跑出了斋舍。 「这只是一个意外。」教头认真说道,「你的那张弓弦用久了,导致中间有些裂痕。校考时,你连续拉满弓,弓弦承受不住,这才断了。」 第45章 康俊华垂着右手,脸色惨白,抖着声音说道:「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每次用的时候都很好,不可能偏偏在考试时就断了啊。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胡教头,你要查明清楚啊!」 教头:「每次课业结束后,我让你们将弓做好检查后还回,你们可做了?」 「都做了!」康俊华认真点头,一瞬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胡教头,是路敬元,肯定是他干的!今日校考时,他走到我身边,说我霸占着这张弓,定是他心怀怨念,所以就动了弓弦!」 由于学子受伤属于大事,胡教头让人将路敬元喊来,还请了几位助教一并来查明此事。 路敬元听到康俊华将这盆子污水扣到自己头上,差点蹦起来,「康俊华,你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动过你的弓了?!」 康俊华因大夫的那番话,早就没了理智。一心只想到自己的右手不能用了,虎口少了一块肉,还不知道要养多久的伤,当即道:「当然是背地里动的手脚,难不成你还会让大家看见?」 「那你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今日校考时,你怕我不用这张弓,故意拿言语激我,当时可是许多人都看见了,大家都能佐证。而且整个书院都知道你与我不和。」康俊华抖着手,「之前不过是因我在斋舍里早起了些,你便逢人便说我吵着你睡觉,还故意将我的铺盖扔到一旁,这些事书院的同窗们也都知道的。」 「你你你!」路敬元被他颠倒黑白的本事给气笑了。 康俊华见他说不出话,越发觉得路敬元就残害自己的凶手。 这时一位助教大步从外面走来,示意胡教头到一旁去。二人走到不远处角落,那助教低声说了什么,胡教头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康俊华还在叫嚷。 「胡教头,我与路同窗虽然日常里有些小摩擦,但我从不认为这些小事就是残害同窗的理由。但路同窗心胸狭隘,我不屑于此人为伍!」 胡教头冷静地看着康俊华:「康俊华,我再问你一遍,每次课业结束后,我让你们将弓做好检查后还回,你们可做了?如实说!」 「当然了!我……」康俊华正要辩驳,见到胡教头灼灼的目光,不由开始回想过去几天,对了,过去几天因为月考相近,所以他都是把弓交给师弟们去放的,并没有亲手检查。 康俊华的脸瞬间就白了,额头渗出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得。 胡教头毫不客气指出:「这张弓大部分时间都是你在用,过去数日内,你更是每天都用这张弓在校场练习,但并未对弓做好保养,才导致的今天的意外!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不是的……」康俊华还要推脱。 「那你说前天,昨天可是你将弓放回原位的?!」 康俊华慌了:「我……我……」康俊华慌了,开始口不择言,「对了,肯定是小师弟他们……」 「够了!」胡教头厉声打断,「因你自己的失误,你还要攀扯多少人?!你仔细想想,今日你的所言所行,是圣人学子该有的吗?!空口无凭污蔑同窗,这般人品,你的书都是读在狗肚子里去吗?平日里大家体谅你,将软弓紧着你用,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对待同窗的吗?!此事我会上报给监院的,你先回斋舍休息,好自为之!」 康俊华还要辩驳,书院的仆从毫不客气将他给架出去。 胡教头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温声对路敬元道:「康学子此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此事与你也无关系,回去吧,好好温书,不要被此事给影响了。」 路敬元对刚才一出这峰回路都看呆了,觉得此行没白来,恨不得马上回斋舍跟林子祺好好说道,当即点头:「是。」 康俊华第二天便从书院离开了。 书院给出的理由是,右手受伤,需要回家养伤。至于养好后还回不回来,书院没说。 那天校场上发生事情许多学子都看到了,康俊华那张弓一直都是他在用,但他都没有去好好保养,别人更不会帮他保养了,所以弓在几次拉满后突然断裂。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路敬元解气的说道,「他竟然还攀扯我,幸亏胡教头还有助教们把事情查清楚了。那几天他和王尚伟两个把自己的活儿都给师弟们做,师弟们连射艺课都没上,哪里会懂这些,他竟然还要攀扯师弟,真的是……这种人品恶劣之辈,我猜就算他手伤好了,书院也不会收的!」 林子祺道:「行啦,少说几句吧。因这件事,我听说监院都怒了,说山长对我们太温和,这次月考改卷肯定会超级严格。」 「管他的,反正都考完了。明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可要去县里转转,说不定还能去博文堂买到白玉纸呢。」 说到白玉纸,林子祺想了想自己攒了好久月钱,也能买到一点,兴奋道:「我们一同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 康俊华的离开,让王尚伟和赵岱都后怕了。王尚伟特地跑到杨明昭的斋舍里,堵着杨明昭与冯和安,愤怒问道:「是不是你们动的手脚?」 第46章 冯小胖气的发抖:「不是!师兄要是怀疑我们,就去找胡教头啊!」 一听到胡教头,王尚伟顿时泄了气,脸上挂上了笑:「冯师弟别生气啊,师兄也是关心则乱,你是没看见康兄的右手,都掉了一块肉,还不知道要养多久,他如今是童生,马上就考秀才了。」 「王师兄。」杨明昭道,「我们都还没有开射艺课,对射箭根本就不懂。」 王尚伟这才回了理智。康俊华的事让他太震惊了,让他不止一次庆幸受伤的不是自己。这几天他走出去,总感觉同窗们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把自己的事扔给师弟们。 「冯师弟,杨师弟……你们……」王尚伟眼光扫到杨明昭的床位,顿时道,「杨师弟怎么还睡在这边?虽然夏天门旁凉快,但听说过几天要下雨了,免得着凉了,还是赶紧般到里间去吧。」 「可书院的规矩……」杨明昭迟疑。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睡觉时因雨着凉岂不是因小失大,书院那边我去说便是了。」 杨明昭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意:「谢谢斋长。」 王尚伟松口气。康俊华已经被逐出书院,可他还要再这里继续过。这几天对师弟们好一点,扭转自己在书院的风评才是上策。 冯小胖喜怒去的快,等王尚伟走后,便乐呵呵的去帮杨明昭般铺盖了。 「哼,王师兄肯定觉得自己做错了,这才往回找补呢。」 「他是斋长又是师兄,以后他说什么,你也不要那么冲动。」 「那他故意刁难呢?!」冯小胖愤愤不平,觉得自己新收的小弟脾气也太好了,总是逆来顺受。好在老天爷开眼,那个康师兄是自作自受,王师兄怕受到牵连,这才转了性。要是没有这件事,那杨小弟岂不是要被欺负死。 杨明昭道:「那你就找个借口溜走,别去硬碰硬。你看王师兄的体格,就算打起来,也是你吃亏。」 冯小胖看着自己的小短腿小短手,除了矮,还胖……一脸悲愤,他会加强锻炼的! 「咱们一起练!」冯小胖握拳,「到时候我们两个对他一个,不再怕的!」 「好。」杨明昭应下。 离开书院的前一晚,杨明昭躺在新的床上,不远处的冯小胖早就沉沉的睡着。 杨明昭眼中的温度渐渐褪去,嘴角透出丝丝渗人的笑意。师兄们的小把戏太简单了,那种直白的恶意简单的令他想发笑,如果把师兄们扔到流民里,估计都活不过一天。在知道康师兄的性格,以及当日赵岱师兄和王尚伟师兄的学习时间后,很简单就能查清楚,那日故意将弓藏起来「小玩笑」便是这三个人做的,更别他们几乎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恶意,王师兄故意换了他的床铺后,还能趾高气扬的使唤他去做事。 那张软弓的弓弦虽然会断裂,但也没有那么快,只是他在每次搬完后,会再次将那张弓多拉满几次,加快它断裂的速度。射箭而已,蔓姐儿早就教过她了。从选弓,到拉弓,到检查弓弦,再到判断这张弓弦还能承受几次力度,蔓姐儿教的很仔细。他就说嘛,他可以过得很好的,他是个好学生,完全不需要蔓姐儿担心哟。 书院的十天很快就过去。到了放假走出书院那日,杨明昭这才发觉自己的步伐在加快,虽然这十天他玩的很开心,但他止不住的想要去见蔓姐儿。 庄子上停着杜家的马车,这次不仅杜秋蔓,连江氏也来了。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又瘦了,这孩子在书院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每天都被陈婆照顾的杨明昭:「……」大概在长辈眼里,这是一种表达关爱的方式吧。 将书院里的生活都问了一遍得到过得不错的答案后,江氏便兴致勃勃去列出今天的午饭菜单了。杨明昭正松口气,却发现杜秋蔓在默默打量着自己,不禁又站的笔直。 杜秋蔓笑道:「我又不是夫子,这么怕我吗?」 杨明昭心道,不,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书院的事,他不想让她失望。 「放假就该好好玩一天。」杜秋蔓拉着小伙伴去秀自己的新玩具了。 杨明昭被她兴奋的情绪带着也一路飞跑,到了目的地后,杨明昭只剩下撑着膝盖喘气的份儿,杜秋蔓脸不红心不跳,指着眼前空荡荡的一片地自豪说道:「我打算在这十亩地上起一个庄子!反正是砂石地,也没法种,还不如拿来盖房子。你看那边堆得的青石板还有木料,今天蒋叔和孙掌柜就能把盖房子的工匠们带来了。」 虽然在当初逃难时已经领教过蔓姐儿那惊人的体力了,但每次还是会被惊到。杨明昭毫不怀疑,哪怕是和书院里骑射课的胡教头来比,蔓姐儿也不会差多少。 「你看,这是图纸。」杜秋蔓指着一个区域道,「这边都是住的地方,到时候咱们都搬过来,你选哪里,要不要在院子里摘点竹子,听说读书人都很喜欢这个,到时候还可以请同窗到家里来玩。」 「一整个院子都给我吗?」杨明昭不可思议问道。 「当然啦,十亩地呢。」杜秋蔓十分豪气,「咱们一人一个院子,又大又宽敞。你在念书,像什么同窗啦,好友啦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多的,单独一个院子,招待朋友都方便些。」 第47章 「这一块呢,我打算摘几颗果树,蒋叔说砂石地还是能种些东西的。」杜秋蔓兴致勃勃的介绍着自己的农家乐计划,「留个空地,摆上靶子,弄个演武场,我觉得挺不错。对了,你这次去书院有射箭吗?」 杨明昭老实摇头:「没有。射艺课年过十二才会教。」 杜秋蔓惋惜:「怎么这么晚。要是早早教,你肯定能惊艳全场。我跟你说哟,小郎君们念书念的好当然受人追捧,但是骑射不错,也是一样受人欢迎的。」 二人正说着,王大成的婆娘挎着一篮子刚摘好的果子走来:「大小姐您来啦。这是庄子上新摘的果子刚洗好的,您尝尝,可甜了。今儿大成去县里送菜,陶掌柜也说庄子上产的果子酒楼里的客人也很喜欢呢。」 杜秋蔓大方接过:「今天姨娘也来庄子上了,上次你不是有些花样不会绣么,我与姨娘说了,等会儿你去寻她,她会教你的。」 「谢谢大小姐,谢谢姨太太。」王大成婆娘笑的憨厚,「那我现在就去了。」 没过一会儿,蒋老汉的婆娘沈氏抓着两只鸡,中气十足的站在对面喊道:「大小姐,这是山里养的走地鸡,可劲道了,晚上我拿它给您炒一盘。」 杜秋蔓道:「好呀,两只不够。你再去抓两只,也给庄子上几个小家伙们都尝尝。」 这时一群两三岁的小萝卜头们一窝蜂的跑来,围着杜秋蔓奶声奶气的行礼:「大小姐好。」 「你们也好呀。」杜秋蔓弯下腰,「可有在家里好好听话?」 「我们很听话哒!今天还帮阿爹阿娘们看鸡舍了呢,我捡了两个鸡蛋。」 「我捡辣三个!」 「我我我,我捡辣六个,是最多哒!」 「真棒呢。」杜秋蔓摊开手,小萝卜头们齐齐谈口水:「哇~好多糖!」 「一人拿两个哟。」杜秋蔓柔声道。 小萝卜头们小心翼翼的拿着糖,又齐齐向杜秋蔓行礼。一人将一颗糖赛到口里,小萝卜头们都舍不得说话。 突然,杨明昭发现自己嘴里一甜,一颗糖正被杜秋蔓塞来。 「我们都是小孩子嘛,小孩子就是要吃糖的。」杜秋蔓将最后一颗糖扔到自己嘴里,双眼弯成月牙。 甜味在味蕾上丝丝蔓延,杨明昭看着杜秋蔓的脸庞,神情专注。他还记得当初陪着杜秋蔓第一次来田庄,那时每个人都是疏离又客气。而这一次,不管是庄子上的佃户,管事还是小孩子,都对杜秋蔓友善极了,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接受,而非地位上的尊卑。 不管什么时候,蔓姐儿身上那股鲜活儿的劲儿总是能够感染到周围的人。 杨明昭不禁想到与蔓姐儿的第一次相遇。 那样冰凉的月色下,一个小姑娘干净利落的将拐卖她的人割喉击杀,神色冷漠,毫不犹豫。可是到了下一刻,她就温柔的将唯一的食物给了自己。 善与恶在她身上泾渭分明,从不矛盾,从不混乱。杨明昭突然很想与杜秋蔓靠的更近些,他想问她,为什么她在遭遇家人的背叛,牙婆的辱骂后,还可以用这么温柔的善意对待这个尘世。 他做不到像杜秋蔓这样善恶分明,因为这个世界给予他的只有迫害。那对自称是他父母的人将他视作做畜生,后来还想卖了他换粮食。独自一人流浪后被人抢食,有时还会遇到饿到失去人性的流民想要杀了他吃肉…… 杨明昭想,杜秋蔓应该不会喜欢真实的自己,所以他小心翼翼的将那一面藏起来,用杜秋蔓最喜欢的乖孩子模样来讨好她。 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的,第二天一早杨明昭就得去书院了。 由于农家乐还没建好,大家当天傍晚还是回到府里来休息。杨明昭起了个大早,杜秋蔓打着哈欠,让吴春套好马车。 虽然很想让杜秋蔓送,但杨明昭还是说道:「你回去睡吧,天还没亮呢。」 「不行。」杜秋蔓坚持,这是养娃的仪式感,谁也不能跟她抢! 杨明昭没说话,嘴角却偷偷翘起,心情很好。 在清泉山山脚下,遇到了冯小胖的马车,此时他在马车里囫囵着吃早饭。他娘亲楚氏虚点着他:「若是早些起来,还用这样慌乱?口渴了吗,要不要再喝些蜜水?」 冯小胖嘴里赛着饼,撩起车帘看到不远处的马车,含糊不清问:「那是谁家的啊?」 「杜府的。」楚氏心疼儿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残渣,「听你爹说,他们家的君子扇一扇难求,本来昨天还打算登门拜访的,但好像主子们都去庄子上了。」 冯小胖见到杜家马车里跳下来一人,开心嚷道:「咦?杨师弟?!」 杨明昭回头,见到是冯和安,点头笑了笑。 杜秋蔓还是第一次遇到杨明昭的同窗,也从马车下走来,冯小胖郑准备冲过来给杨明昭来一个兄弟式的问候,见到杨明昭身边还有一个小姑娘,顿时刹住脚,不好意思问:「这位是你家姐妹吗?」 杜秋蔓大方道:「我是昭哥儿的阿姐。你是……」 第48章 冯小胖连忙道:「我是他同窗,我们是一个斋舍的。」昭哥儿的姐姐好白啊,眼睛好大哟。 「这样啊,那昭哥儿要拜托你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冯小胖涨红了脸,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对他如此和气。 杨明昭不动声色地将杜秋蔓挡在身后,对冯小胖道:「我们去书院吧,莫要迟到了。」 冯小胖恋恋不舍:「好的。」还回头与杜秋蔓挥了挥手,「阿姐再见。」 杜秋蔓忍笑:「好的,再见。」 杨明昭:「……」冯小胖你不要太自来熟! 一旁的楚氏见自家儿子竟然和杜家人这么要好,顿时就激动了,等下次回来可得好好与他嘱咐嘱咐,如今杜家的书坊的生意风头正劲,周县令明显对杜家青睐有加,若是通过杜家这条线搭上周县令这艘大船,自家的生意肯定蒸蒸日上啊! 楚氏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和蔼,走到杜秋蔓跟前:「杜大小姐,我是冯和安的母亲,和安这孩子我是知道的,虽然读书不行,但特别喜欢照顾同学,他与你弟弟住在一起,你就放心吧。」 「谢谢太太。」杜秋蔓道,「同窗之间相互照应,我还担心昭哥儿性子太静,有冯同窗带着,想必也能更好地融入书院中。」 楚氏一心交好,干脆回程也与杜秋蔓一道。路上得知杜秋蔓要修一个农庄,正在寻觅宜种的果树苗。楚氏道:「我家老爷在南边正好认识几位树苗商贩,过几日他们正好要来昌平,大小姐还需要什么树苗,都可以与他们说。」 瞌睡遇到枕头,杜秋蔓也不推辞:「那就麻烦太太了。」 「哎哟,这有什么。」楚氏掩面笑道,「你小小一个人就能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我若是有你这么一个闺女,做梦都要笑出声。大小姐若是不嫌弃我们庄户人家,不如就叫我一声婶婶,我也喊你蔓姐儿可好?」 杜秋蔓就喜欢楚氏这爽利劲儿,从善如流道:「婶婶说笑了。我看日头还早,婶婶感兴趣的话,可以与我一道去庄子上看看,顺便也帮我参谋参谋还要种哪些果树为好?」 「好呀。」楚氏欢喜应道。 杜家老宅里,范氏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姨娘和大小姐不仅让一个小乞丐有了良籍,竟然还让他入了学。 这两个人是要做什么?! 想着没有夫人管束,就为所欲为了吗?! 而自从杜秋蔓买了吴春一家子进府后,外面的事全都吩咐吴春去,马六那个没用的根本就挨不着。府里的大事小事,杜秋蔓更是干脆,直接就自己一手抓起来,江氏那边则是由墙头草玲珑伺候着。 她,堂堂杜府的老嬷嬷,大小姐的奶妈,二主子一般的存在,竟然被不知不觉间架空了! 范氏恨得咬牙,自从那书坊的掌柜时不时送银子来后,杜秋蔓的腰杆子就硬起来了。想当初,她还是借着修葺老宅得了一笔银子,没想到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接触过管家的权利。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否则不仅夫人交代的任务无法完成,自己大老远来这一趟也没法捞到什么好处。 范氏终于忍着痛,花了十两银子的高价,偷偷请要去京城的镖局给她稍上一封信。没办法,如今杜秋蔓把门禁看得严,她还是趁着陪江氏去上香的路上,将信偷偷递给马六,让马六寄出去。 京城杜府,一个美貌的妇人懒懒的侧卧在贵妃榻上。因天气热,屋里放着一盆冰,一个小丫头缓缓扇着扇子,让空气里流动着一丝凉意。 一个管事婆子快步走进,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昌平那边来信了。」 米氏这才睁开眼,笑道:「这么久才有这么一封信,可见那老货是个不会办事的。」话虽这么说,但当初拉拢范氏,就是因为她会写字,这一点在后宅女子中尤为难得。 管事婆子道:「范妈妈他们才到昌平,千头万绪的,一时间顾及不过来也是常……」正打算替老姐妹再多说几句,见到上首的夫人脸色越来越差,管事婆子果断禁了声。 「不错,真不错。」米氏笑意更甚了。 明明天气炎热,管事婆子却打了个寒颤,夫人越是这样,就意味着她越生气。 「在老宅收留了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啧啧,咱们的蔓姐儿本事越来越大了,心也越发善了。」信纸被尖锐的指甲捏出一道折痕,「还有那孙掌柜,我记得去年还在叫穷,今年都有银子去讨蔓姐儿开心了,想必书坊经营得当啊。」 米氏将信重新叠好,脸上依旧是那副慈爱的笑容:「蔓姐儿去守墓也是老夫人怒极了说的气话。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老夫人再大的气也差不多都散了。蔓姐儿毕竟是个姑娘家,虽然说江氏跟着,但江氏为人木讷,恐怕也照顾不好蔓姐儿,还是派个人去将她接回来吧。」 范氏自从将信寄出去后,就不着急了。米氏的手段她是领教过,可以说是后宅妇人中一等一的好。就算米氏看了她的信后将她训斥一顿,但只要杜秋蔓这小妮子得到教训,范氏觉得也值了。 第49章 为了等这一天,范氏又安分了好几天。 突然,一阵嘶鸣的马声响起,范氏还没反应过来,一匹枣红骏马从大门处飞驰而来。 「妈呀!」范氏吓得跌坐在地上。定眼一看,马上之人可不就是杜秋蔓! 「范妈妈没事吧。」杜秋蔓勒住马,居高临下,挑眉微笑,「这马可没有碰着你,你赶快起来吧,就算贪凉也不要一直坐在地上呀,若是过了寒气可怎么好?」 范氏脸色极差,拍打着身上的灰小心翼翼的站起身:「蔓姐儿这是又从哪儿牵了一匹马回来了,天儿这么热……」 话未说完,眼旁风过,杜秋蔓压根就没理她,直接策马去了后院,范氏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淬了毒。 江氏赶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从马背上翻身跳下,吓得江氏捂着胸口退了几步:「蔓姐儿,小心些!」 「姨娘怎么出来了?」杜秋蔓甩了甩马鞭,将枣红马交给吴春,「把我的小花洗干净,倒上煮好的豆料,记得掺些糖进去,它爱吃甜味儿。」 江氏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杜秋蔓拽回屋内,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没受伤,这才放下心,努力用着严肃的口吻:「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你可是女儿家,若是摔着伤着了留疤了以后可这么办啊!」 「姨娘你放心吧,我不会摔着的。」杜秋蔓拉着她坐下,「听说先帝在的时候还有公主们骑马打马球呢,小花是一匹半大的小母马,可温顺了。等天气凉快些,姨娘你也去骑骑,我替你牵马。」 「可别。」江氏难得对杜秋蔓强硬一次,「往常你去庄子或者去铺子,姨娘也不禁着你,好歹都是坐着马车,有吴春和大妞跟着你。如今你都皮的骑上马了,岂不是过几天就能上房了?好不容易来到昌平,没有那些闲言碎语,蔓姐儿不如多与姨娘学学女红,日后出嫁了,也能自己绣些鞋袜孝敬长辈们。」 「可是姨娘……我帕子绣完了呀。」杜秋蔓老实回道。 江氏保持怀疑:「真的?拿出来我看看。」 大妞赶紧将杜秋蔓绣好的一些花样拿出,江氏没想到杜秋蔓竟然真的按照她的要求都修好了,虽然花样很简单,但针线很整齐,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杜秋蔓眨眨眼:「姨娘布置的功课我都是学完了才出去的。还有大字我也有练哟。」说完又让大妞去拿自己的练字册子来。 江氏认识的字有限,还都是蔓姐儿的生母教的,她一直都知道蔓姐儿学问不比京城里的二小姐差,只是性子差,便没有人在意她的功课。如今见到那熟悉的字迹,在昌平过得舒心,似乎连字迹都比以前透着一丝洒脱的意味了。 杜秋蔓牵着江氏的袖子摇啊摇:「姨娘你不用担心啦,我有分寸的,出门骑马会带上帷帽的。而且大部分就是在自家庄子上骑着玩。而且养一匹马也不费事,以后昭哥儿下学了,他肯定也是要学骑马的。」 江氏还是觉得危险,范氏那几人这几月看着老实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她决定将杜秋蔓在府里多栓几天,别真的皮上天了。仔细想了想米氏教导二小姐的那些功课,她知道,教导二小姐的老妈妈都是米氏花了大价钱特地从世家里请来的。她去主院送绣活时听了零星一些,除了女红刺绣识字念书,女孩儿还需要掌握基本的厨艺,最好要有一两道拿手菜,听说世家里有些不传的菜谱,来彰显家族底蕴。毕竟在这个时代,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起,能想方设法换新花样,还能买到各种高价调味品的,也只有有钱又有闲的阶层了。 「夏天来了,整天出门也不怕晒黑了。如今书坊我看孙掌柜经营的不错,从明儿起,你跟在我身边学做几样汤点可好?」江氏想到杜秋蔓正是当姐姐有瘾的阶段,拿出杨明昭当幌子,「等昭哥儿回来了,你也可以做一道让他尝尝,昭哥儿肯定很高兴。」 「好呀。」丝毫没有察觉到江氏的小心思,杜秋蔓毫不犹豫的应下。 江氏缓口气,总算是能江蔓姐儿拘几天了。谁料下了厨房后,明明也没进过几次厨房的蔓姐儿,只看了一遍便学会了枣花糕儿。 「姨娘尝尝,我调的是三分糖,不会太甜,这个天儿吃起来应该正好,免得太腻了。」杜秋蔓捧着枣花糕儿到江氏面前。 江氏心里五味杂陈,一面感叹蔓姐儿学东西真的是太快了,一面又想着如果不是京里那几个坏丫头引,以蔓姐儿的资质何至于落得那样的名声啊。 杜秋蔓一边揉面,似聊家常一般对江氏道:「我方才去书坊,书坊那边正在招伙计。」 「这是好事呀。」江氏笑道。 「嗯。」杜秋蔓道,「开春时节有许多流民到昌平来,当时周大人为了维护县中治安,特地将那些流民圈到了官田去修水渠,如今水渠快修完了,一些流民表现的不错,被官府留下来租田给他们种,还有些人原先在家乡的时候就不怎么会种田,便出去找活计了。周大人的意思时,县里的一些商户若是能主动收留最好,毕竟让那些人在外面晃久了,也容易出岔子。正好书坊这段时间生意不错,孙掌柜就打算从那些人里招。」 第50章 江氏对外面的事情也知道些:「既然是县令大人都已经筛查一遍的人,用起来也算放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有那种心思深沉的呢?」说话功夫,杜秋蔓便又做好了一个模子,「所以我就建议周大人借着这次机会,正好可以统计一下县里的人口。没有户籍的又无法回乡的,查清楚是好人后可以给他们立个户,这样来年还能多给县里收一点人头税呢。若是有那种来历不明的,正好一网打尽!」 江氏:「你呀,以后少往县衙跑。那岂是我们能随便去的地方,可不要仗着周大人脾气好,就皮的无法无天了。」 「放心,我有分寸。」杜秋蔓说着,又是一个枣花糕儿做好,这一个却是亲手放在了一直在旁边当壁花的范妈妈手中,「您说是不是呀。」 范氏完全没有想到杜秋蔓还会这么好心给她糕点,下意识反应这玩意儿没毒吧! 「范妈妈吃呀,我刚做的,你又不是没看见。」 被点破了心思,范氏讪讪笑道:「老奴只是太感动了,这是主子亲手做的,哪里是我这种人能用的。」 「范妈妈太客气了。」杜秋蔓擦了擦手,从灶台旁走开,又与江氏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就算我不提,县里也有意要清查一下人口的。听说前段时间其他州府遭遇流民偷拐孩子,咱们县的流民里有不少就是小孩子,说不定能问出什么线索呢?若是破了这个案子,那可是天大的政绩,对周大人是有好处的。」 范妈妈一不留神,将手中的糕点捏碎了。 杜秋蔓一个眼风扫了过来:「范妈妈这是怎么了?嫌弃我做的不好吃吗?」 「不不不……」范氏心神大乱,「只是听到方才蔓姐儿讲的事太吓人了,这、这……老奴这是吓着了。」 「范妈妈是个善心人,听不得这些。」杜秋蔓笑了笑,「罢了,不说了,反正也与我们没甚关系。所以这段时日县里因清查人口外面会管的严些,咱们府里的人若没什么事,便不要出去了。正好,我也留在府里与姨娘学些菜肴。」 「好啊。」江氏本来还有些担心,听到杜秋蔓不出门了,比什么都高兴。 「我已吩咐了蒋叔,府里每日的吃食用度由王大成家的一并送来,府中人想要买什么,就吩咐吴春去。大门锁上,钥匙就放在我这里。等外面太平了,咱们再出去逛逛,反正现在也天热,还不如就在府里呢。」 范氏努力维持着镇定:「那昭哥儿下了学,您……」 「哦,昭哥儿啊。」杜秋蔓道,「他是小郎君,身边又有吴大全跟着,还有同窗,怕什么呢。我已与楚婶婶说过了,等昭哥儿下了学,便乘她家的马车回来。咱们两家就在一条街上,反正是顺路,楚婶婶已经答应了。」 「蔓姐儿想的十分周道。」江氏一脸欣慰,这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真的是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了,哪怕是回了京城,也挑不出错。 范氏已经急的五内俱焚,偏面上还不能带出来,随着江氏赔笑道:「蔓姐儿说的是。」 当夜,她像是翻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 怎么办!怎么办! 若真的查到了李婆子,那就糟了! 不,不会查出来的。李婆子一向谨慎,做这一行也有几年了,而且她早早就离开,根本不会出现在昌平的地界上。 一定是杜秋蔓那个小贱人故意诈她的,好让她自乱阵脚。范氏努力让自己冷静,米氏接到信后肯定会有动作的,她至少要撑到米氏的人来! 杜秋蔓站在窗前,平静的夜晚总是会让人陷入对往昔的记忆,此刻她正回忆着上辈子的点滴。 那是一个秩序完全崩溃的世界,在那里没有人会帮你缝补衣服,也不会有人帮你去寻找食物做饭吃,更不会有人帮你包扎伤口……如果全都指望着别人,自己什么都不会,在那个世界是活不了几年的。为了努力活下去,她拼劲了全力,学习各种技能,那样的世界都没有将她的精神击倒,更何况这些后宅的孱头们? 得在昭哥儿回来前解决掉眼前这几个碍眼的家伙,免得让她的崽儿接触到这种阴暗面,为了科学养崽儿,她也是很努力了。想到昭哥儿腼腆的模样,杜秋蔓不禁笑了笑,谁能知道未来叱咤风云的大佬如今这么乖巧可爱呢,养崽儿真的会上瘾啊…… 闭府第一天。 珍珠匆匆忙忙跑到范氏屋里,将门拴好,一脸菜色:「干妈,现在可怎么办啊?我刚去了后院马房,马六根本就不在,只有那个吴春守在那里!偏门那边蔓姐儿身边的大妞一天到晚的守着。大门的钥匙已经被蔓姐儿拿走了,连姨娘都没有。咱们要怎么办?李婆子那边不会真的被抓吧?是不是要想办法给她那边送信?」 「你昏头了吗!」范氏一个巴掌甩到珍珠脸上,怒气冲冲,「那个小贱人弄这一出就是想让咱们自乱阵脚!她现在手里没有证据,要是有证据了,你以为我们还能安稳的待在府里!你写信给李婆子那就是钻进她的圈套了,直接把证据送到她手上!拐卖嫡女这个罪名,要是抖落出去,你担得起吗?!」 第51章 「可、可……万一大小姐将李婆子给抓住了呢?!」珍珠哭道,「她现在和县令大人关系可好了。那个小乞丐能够去书院,就是县令大人写的推荐信。」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范氏恶狠狠道,「不许想那些有的没有的。我告诉你,李婆子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她精起来谁都抓不住!知道是我杜家的小姐,怎么可能还往昌平凑,早就往北方去了,她杜秋蔓想要抓人,也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你老老实实在姨娘身边当差,若是让我发现你动了什么心思,别怪干妈不认你!」 珍珠抖着身子,明明是三伏天,此刻在范氏阴狠的目光注视下,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当初那包迷药是她下的,到时候范妈妈完全可以将所有事都推在她头上。她只是一个小小丫鬟,不比范妈妈在府里的地位,哪怕米氏出面,最多也只会保下范妈妈。 闭府第二天。 杜秋蔓跟在江氏身边继续练习厨艺。上辈子无论是缝补衣物还是做吃的,她虽然都会,但并不精通,毕竟当时只需要活下去就好。如今有了大把清闲的时光,又不在担心收入后,杜秋蔓觉得古代的一些吃食做法还是挺有意思的。 夏天的厨房很热,所以江氏交的还是以点心与凉食为主,不用烧火。玲珑挎着竹篮走来,从杜秋蔓回府那天起,她的态度是一日比一日恭敬,低头老实道:「回大小姐与姨娘,府里的青菜今早已经用完了。」 「让大妞去大门处,等会让王大成家的要将吃食送来。对了……」杜秋蔓看向玲珑,笑的明媚,「你可有什么东西要买的,若是有,便一并去吧。」 玲珑摇头:「奴婢什么都不缺。」还想再表几句忠心,却不料杜秋蔓根本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仿佛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毕竟谁会在意蝼蚁去做什么呢。 玲珑心里咯噔一下,老老实实的站在江氏身后,彻底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不管怎样,她没有掺和到当初大小姐走丢的事情里,至少,她不用担心自己会死…… 那厢珍珠看见一直守在偏门旁的大妞终于走开了,喜不自禁。正要走去,突然看见门外进来了两个小女孩,大妞与她们交代了好几句后,两个小女孩便守在偏门那边,一动不动。 珍珠仔细看了看,她认识那两个小乞丐。是当初大小姐在施粥后收留了两个,一直放在庄子上当差,现在这是调回府里了? 珍珠想了想,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走出时又是一副和蔼又不失礼的大丫鬟模样。两个小丫头见着是珍珠,齐齐站起身,仰着脸腼腆道:「珍珠姐姐好。」 「原来是连翘和小桃啊,你们现在来府里伺候了么?」珍珠笑呵呵问道。 「是呀。」连翘年纪大些,便先说道,「大小姐说府里缺人手,大妞姐姐时常被派去做杂活儿,都没办法贴身伺候了,便让我与小桃到府里当差,听大妞姐姐的吩咐。」 「这样啊,大妞现在是给你什么差事了?」 连翘回道:「便是守着后院这道门。听说外面乱的很,让我们不要乱跑。」 珍珠还想再套些话,一旁的小桃扯了扯连翘的袖子,很小的声音:「可我们刚才从庄子上回来,外面还好啊,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连翘等了她一眼:「让你当差就好好当差,做什么这么多话!」又连忙对珍珠讨好道,「珍珠姐姐不要怪罪她,她年纪小不懂事。」 「无妨。」珍珠压住心中波动,「我们都是从小桃这个年纪过来,你们继续忙,我就不叨扰了。」 外面根本就没有乱! 是大小姐故意拿着这个借口将他们关在府里的! 珍珠捂着胸口,心中惊疑不定,大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像范妈妈说的那样是故意诈她们的吗? 闭府第三天。 一切如常。珍珠那颗悬着心终于安了下去。范氏瞧她那样,忍不住讥讽道:「安心了吧!安分点,不会查出来的!」 珍珠点头应是,又小声道:「妈妈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京城那边……」 话没说话,范氏立刻打断道:「我的法子就不变应万变,你可便乱出主意,京里也是你能攀扯的!」 珍珠没说话。心又凉了一截——范妈妈肯定有和京城联系的法子,但她不愿意让自己知道。所以一旦事发,最后吃亏的只有自己! 珍珠好恨,她明明只是听命行事,结果真正出主意的人却都什么事没有。下药的是她,陪在大小姐身边的也是她,范氏清清白白,可以安全抽身!只盼着如今闭府真的只是虚惊一场吧。 可谁料到了闭府第四天。连翘被打了!打的下不来床,杜秋蔓亲自拿着板子抽的。 珍珠心头一跳,趁着中午无人,准备去连翘房里看看,刚走到门外,听得里面小桃哭的凄惨:「是我不好,都是我想偷偷出去,才害的姐姐被打,是我不好,我去跟大小姐说出门的那个其实是我。」 「胡闹!」连翘的声音很痛苦,断断续续的,「你本来办事就毛躁,我既然帮你扛了下去,你再去说,你肯定会被赶出去的,还要去当乞丐吗?!」 第52章 「呜呜呜……我不该溜出去的。」小桃哭道,「我也没想到大妞姐姐那么快就回来了。我就想着去买点针线回来做,而且我看外面挺好的,和以前一样啊。」 「别说了。」连翘压低声音再三叮嘱,「主子的吩咐容不得我们打折扣,既然守着门不许出就是不许出,你再这样,以后我也护不住你!」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去煎药,你先躺躺。」 见到小桃一边抹泪一边走出来,珍珠缩到一旁,悄悄离开了,殊不知小桃的那碗药连翘根本就没有喝。 闭府第五天。 珍珠在廊下心不在焉的做着针线,这样的压抑的日子她快受不了了,忍不住算着大小姐还要关她们多久!眼角一扫,见玲珑一脸惨白脚步匆忙,不经喊了一声:「玲珑,怎么了?」 玲珑蹙着眉,神态犹豫,过了好一会儿压低道:「这不是大小姐发脾气了么,把屋里的瓶瓶罐罐全砸了,跟在京城里似的。」 珍珠惊呼:「怎么了?谁又惹她了?」 「不知道。」玲珑道,「我一直在姨娘身边,听姨娘说今天有县衙的人来府里,之后大小姐就这样了,好像是气狠了。哎……我听说大小姐原来在京里时,因发脾气还打死过人。」 珍珠的脸彻底白了。 这个事儿她自然也知道,而且那个死掉的丫鬟就住在她隔壁。只分给大小姐身边待了三个多月,就被大小姐打死了。而大小姐也因为这事儿跪了一个月的祠堂。 不过……一条命换一个月祠堂,那死掉的人也回不来啊! 珍珠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大小姐可是不讲道理的主儿,她的确很想查清楚到底谁害得她到牙婆手里,可如果她查不出来,迁怒整个府里的丫鬟,她是主子,她打杀了丫鬟,告到衙门也只是罚些银子罢了。 珍珠终于发现,只要继续呆在府里,她就有生命危险。范氏是老妈妈又是大小姐的奶妈,在府里的主子面前是挂了号的,而玲珑早早的攀附到江氏身边,大小姐脾气再差,对江氏还是敬重几分的,玲珑有江氏护着,自然也不会有事。大妞是大小姐自己人,整个府里供大小姐出气的就只有连翘,小桃与她! 而连翘已经被大小姐打的起不来床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外面根本不像大小姐说的那么乱,大小姐就是故意闭府的,不管大小姐查不查的出什么,就大小姐那样的打法,她的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珍珠快步回到房间,看着自己屋里的摆设,前段时日书坊挣了些钱,大小姐手大,给府里都发了赏银,还添置了衣裳。珍珠快速收拾着东西,她想到了杨明昭那个小乞丐……来路不明,什么都不会,去到一个陌生的县里,花点银钱一样可以办个户籍下来,有了户籍后什么都好办了。而她手里有活儿,可以投靠绣坊,总归是养得活自己的。 月上中天 偏门处如今只有小桃一人守着,那是个马虎的,早就靠在一旁睡着了。珍珠背着着包袱,脚步极轻,小心翼翼的走到旁边,将门打开,快速闪身出去。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内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处,有两个人默默看着她。 玲珑跪在地上,抖似筛糠。 「大、大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干那件事。」玲珑不敢明说杜秋蔓被拐之事。刚才珍珠逃走的模样,她消失在无边的月色中,好像一条小虫直接奔入了蛰伏在黑夜中猛兽的嘴里。 珍珠死定了,玲珑忍不住想,下一个会是她吗? 杜秋蔓拍了拍她的肩:「干得不错。没你最后那一吓,她估计还不敢行动。」 玲珑垂着头,下巴却被杜秋蔓掐住抬起。 「以后乖乖听我的吩咐,就像这次一样,乖一些,听话啊。」 玲珑说不出话,直愣愣的看着杜秋蔓。大小姐长得很好看,像是观音坐下的龙女,但此刻,在夜色的浸染下,龙女仿佛是被地府里的恶鬼代替了。 珍珠消失了! 闭府的第六天,范氏起床后没有看见她。在后院找了一圈,都没瞧见人 「范妈妈怎么了?」杜秋蔓喝着早粥,关切问道,「怎么一大早心神不宁的。」 范氏打起精神:「没什么,只是一大早没有瞧见珍珠那死丫头,都到了用早饭的时候,还不来伺候。」 「珍珠啊。」杜秋蔓擦了擦嘴,「我让她出府去办点事了。」 出府?! 范氏一惊。 杜秋蔓问:「她没跟你说吗?」 范氏摇头:「并没有。您派她出府做什么呢?」察觉到自己这话越逾了,赶紧往回找补,「那丫头马马虎虎的,怕办不好您的差事。」 「没事儿。」杜秋蔓笑道,「跟在范妈妈身边这么久了,早就沾了几分仙气,不过是去衙门传个话,不是什么大事。」 「衙门?!」范氏又惊了一道。 这才连一向迟钝的江氏都朝她看来,似乎不解一大早的她这么一惊一乍做什么。 范氏努力撑着笑:「衙门那地方煞气重,那小妮子还是第一次去。」 第53章 「总归以后是来当一等大丫鬟的。」杜秋蔓道,「早见些世面,免得回京后夫人说我不会调教人。」 范氏心不在焉的点头,怎么撑过早饭的她已记不得了,满脑子都是珍珠竟然被杜秋蔓送入衙门了。是真的去传话还是将她直接关进去了?她要是在里面胡乱攀扯怎么办? 太难熬了,这才是闭府的第六天。 范氏在屋里坐立难安,决定去找玲珑套话。玲珑拿着衣服正要去洗,被范氏一把拉倒角落。 「你与我说,珍珠真的是去了衙门传话?若是敢说一句假话,你是知道后果的!」 玲珑垂着头,乖顺道:「珍珠真的是去了衙门。」 「她去传什么话?!」 「县令大人不是再查拐卖流民的案子么,大小姐说她记得一个牙婆的模样,就画了一张画像,让珍珠送去了。」 范氏仿佛被雷劈过了一样:「大小姐会画像?!」 「是啊。自从昭哥儿上学后,姨娘每天都拘着大小姐学这学那的。你也知道,姨娘以前跟着先头的那个,也学了不少本事,多少也都会一些。」 剩下的话,范氏完全没有听进去。她只知道自己完了…… 李婆子的画像被画出来,一旦被贴出去…… 不不不,李婆子是官牙。就算是贴出去,她有身份有底气,大可以不认!反正杜秋蔓当时迷迷糊糊,就说是认错人了!付一笔银子,也能将人捞出来。 玲珑望着范氏走远,紧紧闭着嘴。珍珠现在到底在哪里她并不知道,但大小姐让她这样说,她便如是说了。依着大小姐的性子,珍珠和范妈妈打死便是打死了,但她没有这样做。她就是为了等着范妈妈,一旦范妈妈自己露出破绽,最后那一刀是冲着夫人米氏去的。 范氏从没想到现在这样期待米氏的人来昌平。 可她没有等到米氏的人,却等到了珍珠逃走的消息。当天珍珠并没有回来,而衙门那边却说珍珠在送了画像之后便离开了。 杜秋蔓听后在主院里大发雷霆。 「呵,当时我被拐之事与珍珠脱不了干系!」杜秋蔓狠狠道,「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我抓回来!」 一大家子被杜秋蔓折腾的不轻。 范氏却长长舒了口气。逃走好呀,逃了就少一个人知道真相了,而且珍珠有了逃奴这一层罪名,到时候什么都可以推到她身上。但最好这小妮子是逃的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回来,范氏甚至开始期待珍珠直接死在外面。 见杜秋蔓大部分精力被珍珠牵住了,范氏又开始想京城里米氏那边到底会派什么人来。只要米氏派了人,这边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杜秋蔓的身份在米氏面前不值一提,她要是敢顶撞,就是不孝。 殊不知,京城里米氏那边并不像范氏想的那么顺利。收到范氏的信后,米氏正要吩咐派人将杜秋蔓接回来,杜英下朝回了府。 米氏立刻起身,小意迎上。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巾子替他细细擦着汗,又替杜英换了一身宽敞凉快的衣裳,脱去了朝靴,最后净了手端上一杯凉茶,引他坐下,轻轻打着扇。 杜英微闭双目,长叹谓一声,热意散了大半,舒坦了不少,对米氏道:「以后这些琐事让丫鬟来做就是了。」 米氏柔声道:「伺候老爷是我的本分,我就盼着天长日久的伺候爷呢。」 杜英嗯了声。米氏身份不算高,只是翰林院七品编修之女,胜在她父亲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对京城各路关系十分熟悉,对于初初调入京城的他来说,也算是一个助力。加之米氏一向温柔可人,又不嫉妒,侍奉婆母十分尽心,这些年他虽抬了好几房姨娘,但对米氏还是最重的,下朝回府,若不是去书房便会先到米氏这里来。 今儿过来,却是有事要问。 杜英解了暑气,摇着蒲扇,悠悠问道:「近来可有蔓姐儿的消息?」 米氏眼皮一跳,想着要如何将杜秋蔓不知廉耻收留小乞丐的事给抖出来又不会牵连到自己,略微思索,便道:「那边路途遥远,只传回了些口信儿。说是蔓姐儿十分孝顺,将老宅与先夫人的墓都翻修了一遍。我寻思着,这是一腔赤忱孝心,打算再与她送二百两银子过去。」 杜英道:「怎么花了这么多银两?」 米氏赶紧道:「听说有流民聚集在昌平,蔓姐儿好像去施粥了。」 「她真的施粥了?」杜英问。 米氏点头。见杜英脸上神色莫测,正要将杜秋蔓收留乞丐一事说出来,没想到杜英突然抚掌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杜英的闺女!」 米氏一句话差点没被噎着,维持着温柔的模样:「老爷难得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当然是喜事!」杜英站起来,在屋里走了走,难掩激动,「今日下朝后刑部的周尚书来寻我,问我是不是有一女在昌平。」 当时杜英都惊呆了。 刑部尚书周羽出身名门,官职当朝三品。别看杜英这个工部侍郎是个从四品,看起来与三品只差一点儿,实际上是搁着千山万水。多少官吏在五品四品的位置上待了一辈子,到了快致仕的时候封一个四品的荣誉称号,算是聊以慰藉。只有跨过这道坎,到了三品,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官,迈入了朝廷的决策核心。 第54章 这样一个人物下朝后主动与他搭话,还是聊得家常,杜英整个人都激动了,但下一刻,他又有些害怕。待在昌平的那个,是他最不中用最不争气的女儿啊,哪怕周尚书问京城里的几个呢。 杜英忐忑的回道:「下官的长女如今在昌平。」说完后,杜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凉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心里早将杜秋蔓骂了千八百遍,真是赶到昌平还不让他省心! 「你有个好闺女啊。」周羽感叹道,「今春昌平流民聚集,本官听说她带头捐粮,安抚流民,杜大人好家教,教出一个温柔敦厚的大家闺秀。」 温柔敦厚?大家闺秀? 周尚书说的真的是杜秋蔓吗? 那小妮子可是将她祖母养的花全给霍霍了,气的老夫人当时脸都白了,命婆子抓她,她反手就拿起茶杯砸了婆子们一脸,这才被罚回老家的。 杜英只觉得日头有些大,擦了擦汗:「周大人说笑了。小女身子弱,昌平比京城要凉快些,所以下官便让她回老家养身子。施粥之事,估计是跟她祖母与母亲学的吧。」仔细看了看周羽的神情,发现他并不是讥讽,竟然是真的在感叹他有个好闺女! 周羽点头道:「小姑娘们心善是好事。改明儿她若回京,不妨让她来府上玩耍。」 杜英受宠若惊。等到周羽离开后,顿时去私下打听昌平前几月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吏部直接说:「周大人的家的七郎如今正是昌平的县令,刚去的时候,县里有几个不长眼的不给县令面子,倒是令府千金带头捐了粮。」说着,难掩羡慕的看着杜英。 杜英顿时觉得天不热了,人也清爽了。他的闺女他知道,虽然在府里喜欢顶撞长辈,但还是有善心的!吏部人知道的消息更多,觉得杜英要攀上周府,也乐得卖他人情,又说道:「听说是周七郎特地写信给了周大人,感激杜府在昌平给他行了方便呢。能教出这样一个闺女的人家,定是诗书礼仪之家。」 杜英微咳了声:「微末小事,哪里值得周大人如此。」努力将嘴角的笑意压下去。哎呀,这闺女总算是有点用处了。听这意思,自家闺女与周大人家的郎君关系挺好嘛! 「蔓姐儿在昌平开仓捐粮,用度大些也无妨。」杜英大手一挥,对米氏道,「再与她送五百两去。」 米氏百思不得其解,这杜秋蔓到底在昌平做了什么,老爷竟然这么高兴?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道:「老爷,妾身听说蔓姐儿在昌平做了许多善事,可不止开仓捐粮呢。」 「哦?还有什么?」杜英好奇问。 「她似乎还收留了一个小乞丐。」 本以为杜英会大怒,谁料杜英摆摆手,满不在乎:「这是替当地县令安抚流民呢。」 米氏还要再说,杜英蹙了眉,不耐烦的打断:「你可知昌平县令是何许人也?」 米氏哪里知道这些,她是京城人士,只对京城这一块的弯弯绕绕熟悉。 杜英喝了口茶,缓缓道:「如今的昌平县令名叫周达,乃是云州周氏的郎君,行七,当今刑部尚书周大人的嫡子。蔓姐儿好运道啊,刚去昌平的时候因捐粮入了周七郎的眼。」 米氏不甘心:「老爷,老宅那边可就蔓姐儿一个主子,她要是真的收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在府里,对她的名声有误,不如让她先回京来?」 杜英毫不在意:「若真有这样的事,周大人还会这样夸她?!」 米氏一愣,想了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杜秋蔓与当朝刑部尚书,那可是搁着千山万水啊。周尚书是世家出身,最是讲究规矩了,杜秋蔓若真的做了那么出格的事,对方肯定不会那样夸,说不定还会嘲讽杜家家风不严。难道真是范氏那老货故意在信里夸大其词了? 杜英哼了声:「我知道你在蔓姐儿身边安排了几个人。」 米氏脸色一白,正要辩驳,杜英语气微沉:「你怕她行为出格,所以找人多看着她,这也是为府里好,但下人嘛,难免会有些小心思,喜欢夸大其词。这就不多说了,我也不去追究。如今既然蔓姐儿有这个运道,与云州周氏牵了线,机会难得,就让她继续在昌平待一段时间吧。我与她写封信去,定不会让她出什么岔子的。」 米氏心有不甘,但见到杜英的脸色,也只好将万般的不情愿咽回去,柔笑道:「老爷说的是。」 「我去外院了,晚饭送到书房来。」杜英决定好好写一封长信,让心腹管事送去,蔓姐儿得好好抓住攀上周氏这艘大船的好机会。听说那周七郎已经二十好几了……啧,可惜了,蔓姐儿还是太小,更别提京里其他的几个闺女,排行也都是靠后的。 「夫人,您看……」管事婆子听了刚才杜英的一番话,有些为难的回来,「咱们的人还去昌平吗?」 米氏太了解杜英为人了。那就是一个官迷,只要能往上爬,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在杜英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他的官职重要,如今杜秋蔓那个小贱人得了贵人的青睐,一时半会儿是动不得了。 「周氏不是什么世家吗,蔓姐儿那性子,他们竟然也觉得好?!」米氏气的咬牙。 第55章 管事婆子唯唯:「蔓姐儿刚被罚回老家,想必也不敢太闹腾,这才误打误撞得了好运气。」 米氏眼珠转了转,她能引得杜秋蔓在京城身败名裂,就能再来一次。不就是因为捐粮才得了好名声么,就杜秋蔓那劣性儿,稍微放松些,肯定会玩的无法无天,到时候在昌平捅了娄子,那可就乐大发了。 「去,找两个机灵的丫鬟还有姚管事过几日随老爷的人一并去昌平。如今蔓姐儿在昌平做着大事呢,身边人肯定不够,再送两个去,免得不凑手,人就不用接回来了。」 管事婆子听话知音。晓得米氏要找那些花花心思,引得主子们做丑事的人。这几年在京城里米氏就是用的这一招,让丫鬟婆子们引得杜秋蔓学坏,而她则依旧是一副慈母心肠。外人看了,谁都觉得她不容易。 米氏独自用了午饭。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听到杜英去了张姨娘那边,临去前还不忘派丫鬟过来与她说,记得准备好五百两银子,明日送到昌平,气的米氏差点摔了手中的茶盏。 「呵,真是轻松,随随便便就是五百两银子。他杜英到底知不知道家里一年才能赚几个银子!」米氏揉着帕子,脸色很是难看。杜英一年的俸禄也就一百二十两,而她嫁妆不丰,只陪嫁了京郊的十亩地和一间铺子。这些年要不是她小心经营,这一大家子要如何在京城里过?前头那个倒是有些嫁妆,还有一个有钱的娘家,奈何那些铺子田地全要留给杜秋蔓。她为杜英生儿育女,到头来什么都落不到吗? 米氏发了一会儿狠,轻轻扶着胸口,她不能急,离杜秋蔓出嫁还有几年,这几年她得慢慢将那些铺子田地淘换下来,不然她的两女一子可就真没活路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因嫁妆不丰走了自己的老路,她精心养着的闺女,以后定是要风光大嫁才行啊。 闭府第八天 衙门来人了,说珍珠被抓住了。 杜秋蔓大喜,带着范氏一并去了衙门。范氏心里百般不情愿,也不得不跟上。衙役早就认识杜秋蔓,殷勤道:「可算是抓住了,身上还藏着银子和布料呢。她还说自己不杜府的,被我们一搜身,那衣裳上明明白白绣着杜府二字,这才没了话说。」 杜秋蔓笑道:「今夏的时候我发话给府里上下裁了衣裳,怕绣坊那边赶活乱兑付,特地让她们在衣裳内里缝上都绣上杜府二字,免得把府里的衣裳和外面的混在一起。」 「大小姐果然聪慧啊。」衙役赞叹。 范氏却仿佛掉进了冰窟窿。——这是真的为了防绣坊,还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珍珠被关押在牢房里,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那夜她逃出杜府,在城里偷摸呆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趁着人多,正要溜出城时,被守门的衙役们发现了。珍珠借口说自己要出城访亲,这时一个衙役前来杜府报有丫鬟携带银钱逃脱。 珍珠说不是她。 那衙役却要检查她的行礼,还说杜府的一个老妈妈说了,今天夏天大家得了些好料子,料子内侧的缝隙上绣了杜府的字样,只要一查就能知道。 那字样很小,平时根本不会注意。但此刻却将珍珠钉死了,她百口莫辩。 是范氏! 是范氏故意说出来的,她想让她死在衙门里! 珍珠瞬间就想到了这一点,只要她死了,范氏可以把所有事都推在她身上,而一个死人,还能说什么呢。她在牢房里挨了十板子后,便喊道要见主家,她有重要的事要与主家说。 珍珠披头散发,精神也有些恍惚。听到了衙役的声音赶紧跑到铁拦来,抓着铁栏喊道:「官爷,我没有偷主家的东西,那都是我主家赏赐给我的!我是冤枉的啊。」 「小声点!」衙役毫不客气的拿着木棍朝她打去,珍珠吃了一痛,再抬起头时看见了杜秋蔓,而杜秋蔓身后的那个人——范氏!! 是她! 她果然出卖了自己!! 这一瞬间,珍珠全明白了。如果只是简单的偷窃主家银钱,根本用不着大小姐亲自来。而大小姐一向只让大妞贴身伺候,今天却是换了范妈妈,范妈妈还过得好好地,一定是范妈妈把所有事都推在了她身上! 在牢房里待了一天一夜,珍珠已经崩溃了,如今见到范氏竟然还好好地,顿时挣扎了起来,身上也不觉得痛了。 范氏被珍珠的眼神吓得退了一半步。杜秋蔓平静的走过去:「珍珠,你可知错了?」 「我……我是受到范妈妈指示的!」珍珠不管不顾的吼道,「是范妈妈让我做的!!」 「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偷窃了!」范氏还要再嚷,一旁的衙役一把将范氏的嘴堵住,将她带了出去。 杜秋蔓坐在椅子上,此时牢房除了周达的心腹师爷外,再没有其他人,她缓缓道:「范妈妈让你做了什么?」 「范妈妈让奴婢在您的吃食里下了迷药,那牙婆是范妈妈联系的,她和范妈妈有亲。范妈妈答应我,只要我做了这件事,回到京城后,就将我提到夫人身边贴身伺候,成为一等大丫鬟。」 第56章 「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珍珠连忙道,「奴婢都是受到范妈妈蛊惑的,奴婢一时糊涂,求大小姐开恩!」说罢,砰砰砰跪在地上便磕起头来。 一直到她额前磕出了一片血迹,杜秋蔓这才叫了停。 她拿出一张纸:「你若是愿意指认范氏,我可以保你不死,但你要先画个押,这纸上写的都是你刚才的话,师爷方才已记下来了。」 珍珠有些犹豫,她不识字,不知道那张纸上写的什么。 「你刚才说的话,衙门的师爷都听到了,就算不画押也没什么,有衙门作证,范氏也跑不了。我只是见你诚心恕罪的份上,想留你一条生路。你怕还不知道你逃走之后,范妈妈对我说了什么吧。」 「她说什么?」 「范妈妈说,你卷走的银钱快五十两,偷窃主家五十两银子在大梁已经可以判流行了,让我不要过来,免得见着你生气,外面又乱着,她来便可以了,保准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的确是范氏会说的话,珍珠眼中一片阴晦。 「更何况,你刚才说都是范妈妈指使你下的药,但这都是你一个人的片面之词,你并没有别的证据,那迷药也不知所踪。范妈妈大可以说你为了脱罪而胡乱攀咬。说实话,其实我也不是很信你现在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画押!」珍珠猛地喊道,「我愿意画押!我刚才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鲜红的手印印在纸上,杜秋蔓收起纸,转身便走。珍珠死命抓着铁栏:「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我还不想死,我是被逼的!大小姐你要明察啊!」 「放心。」杜秋蔓转过身,顿了顿,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你不会死的,我答应你。」 珍珠却打了个寒颤,混乱的大脑不知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做。 拿着珍珠的口供,范氏已被带到一个偏房,见到杜秋蔓来,顿时起身道:「大小姐,那小妮子说什么都是胡话,你可不能信啊!」 杜秋蔓示意衙役们暂时都出去,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与范氏二人。 范氏双手不自然的握紧,手心冒着冷汗,满心的心思,却又不知下一步要做什么。 杜秋蔓坐下身,将珍珠的口供放在桌上:「我记得范妈妈是认识字的,你看看,这是珍珠刚才说的话。」 范氏仔细看了过去,顿时喊道:「她胡说!那几日我都跟在姨娘身边,哪里会做这种事!蔓姐儿,我可是您的奶妈啊,您想想,夫人那时候身子不好,您小的时候都是我抱着您,哄着您的。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杜秋蔓叹道:「是啊……你怎么会做出这样事呢。母亲去的那些日子,都是你一直陪着我的,我半夜吵闹,你便也不睡,陪着我,与我说着故事。后来父亲续弦了,你担心我过得不好,还经常下厨给我做吃的。怎么会是你做的呢。」 范氏哭的泪痕满脸:「蔓姐儿记得就好,老奴一颗心都在您身上,自夫人去后,老奴便与您相依为命,是万万做不出这样背主的事。珍珠这个小贱人是看到自己做的事情败露,这才攀咬到我身上来,蔓姐儿您一定不要受到她的蛊惑啊!」 杜秋蔓将珍珠的口供收了起来,拿出帕子,替范氏擦了擦眼泪,动作很轻柔:「既然如此,那十日前,你托镖局往京城寄的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呢?」 范氏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双眼失神,神态空茫的跪在那里,冷汗浸了一身。 杜秋蔓轻轻拍着范氏的脸:「不要怕,那封信我没有劫下,信的内容也没有改动,原封原样帮你寄到京城里去了。」 范氏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住,一声也不敢动。 「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你会背叛我?」 「老奴没有!」范氏终于找了话,只是一封信而已,她还可以自救,「老奴没有背叛您。当初夫人去了,您小小一个人是老奴护着您长大。后来……后来老爷续弦,米氏势大啊,老奴也没有法子,她逼迫老奴将您的消息传给她,老奴家里还有儿子孙儿,一大家子都被拿捏在她手里,老奴不敢不听啊,老奴只是给米氏传了消息,其他的什么都不敢做。蔓姐儿,老奴不奢求您原谅,您要打要罚老奴都可以!」 杜秋蔓:「你真的没有叛主?」 范氏坚定道:「千真万确!」 「那我被卖给李婆子后,你为什么要派马六跟在后面呢?」 范氏:「……」 「珍珠的迷药是你给的吧。」 「马六是你派去看我是不是真的被卖给李婆子的吧。」 「马六回来后,你拉着他对了话吧。」 「哦……在府里我将老夫人的花给剪了,是因为你说我娘最喜欢的就是那牡丹,若是她在天有灵若能看见牡丹该有多高兴,正好老夫人哪里养的花花种原就是从我娘哪里得的,老夫人的花原本就是我娘的。」 「让我想想你范妈妈还做了什么事,趁着我没回来时修缮老宅支出了足足八十两银子,你拿了多少?」 第57章 惊慌,恐惧,绝望的情绪在范氏的血液里滚动了一个来回,脑子里只剩下她都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的字眼。 杜秋蔓端坐在绣凳上,冷眼欣赏着范氏的表情,内心丝毫没有波澜,甚至还有些厌烦。她很讨厌这些阴暗面,她一直向往阳光又温暖的世界,那是上辈子她求而不得的,但这些小人的存在总在提醒她,醒醒吧,什么阳光又温暖,你只配活在阴暗里勾心斗角。 她不服! 「范妈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杜秋蔓收敛了下情绪,平静问道。 范氏强撑着镇定,但惨白的脸色,颤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她沉默了一会儿,似在赌什么,终于仰起头,故作冷静:「蔓姐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承认这些都是我做的。迷药是我买的,珍珠是我在府里认的干闺女,我让她趁机要药倒入水中,将您迷晕后便卖给李婆子。马六也是我指示的,我让她盯着李婆子,确保你们离开。这一切都是我做的,珍珠说的那些我都认了。」 没想到话一说完,脖子被杜秋蔓猛地掐住,范氏不由张大了嘴——她快无法呼吸!! 「看来范妈妈是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抗在自己身上了?」杜秋蔓说着问句,范氏想要回答,但脖子上传来的力道却在慢慢加大——杜秋蔓根本就不在意她说什么! 「你以为你把所有事情自己全抗了,这样在京城的家人就能安全了?!」 范氏顿时双眼瞪大,双手在空中挥舞,剧烈挣扎起来,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杜秋蔓单手掐死的时候,杜秋蔓手一松,范氏大口大口喘着气——她还没死,她竟然还活着…… 从死亡回到人间,范氏的胆子彻底没了。她缩成了一团,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 杜秋蔓抽出帕子擦着手:「你觉得米氏真的能保下你的家人?」 范氏不敢说话。明明上一刻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了,她抗下所有,米氏看在她忠心的份上,肯定会保住她的家人,而且还会给杜秋蔓再添上一笔。只要有杜秋蔓再前面扛着,她的家人就是安全的。但就在刚才,经历了一场死亡后,她怕了……原来死,那么可怕!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她想亲眼确保自己的家人安全,她的小孙儿还那么小,她的儿子还那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 「你以为米氏会派人来救你?没错,你寄出那封信后她的确会派人来,不过我猜此刻她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姚管事去年奉命将我娘亲留下来的良田换成了沙田,这事儿要搁在以前也不算什么大事,可遇到现在谋害嫡女之事呢?事情啊,都是不经查啊,更何况我还有李婆子的画像,她能逃到哪里呢,她也有家人,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家里人就在京城,好找的很嘛。你觉得等这一堆事撞在一起,米氏还会保下你的家人吗,或者……是将他们推出去呢?推出去也没关系,毕竟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你的那五岁的小孙子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会被自己的祖母给害死吧。啧啧,还那么小……」 「大、大小姐……」范氏哭着跪行到杜秋蔓腿边,再没有当初那不可一世的杜府老妈妈的模样,她卑微的跪在地上,「求大小姐饶命!!」 「范妈妈,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你自己替米氏扛下来,自己一了百了,但你死后,你的家人会怎样我可不敢保证。第二你活着,乖乖听我的话,这样我可以保证你家人活着。你是选择相信她还是信我?」 范氏惊恐的摇着头:「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老奴……老奴……」范氏似乎觉得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错的,干脆朝着自己的脸重重扇起来,一边扇一边哭喊,「老奴有罪!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不出片刻,一张脸便被她自己扇肿了,嘴角的血迹流出,范氏不敢停,继续扇着脸。直到打到脸上血肉模糊,头顶上终于飘来杜秋蔓的声音。 「行了,别做戏了。范妈妈你识字也会写字,去将这些年米氏指使你做的事情都写下来吧。」杜秋蔓曲手叩击着木桌,「就在这里写,笔墨纸砚给你准备好了。你放心我可不是米氏,我说到做到,你看珍珠现在不就是活的好好的么。」 一身狼狈的范氏拿起笔,又惧又悔。先夫人去世后,杜秋蔓成了小可怜,就算是嫡女在后院没人护着也掀不起浪花,加之先夫人没有留下男孩,老夫人对先夫人一向不喜,连带着对杜秋蔓也没多少好眼色。米氏刚进门的时候也是伏小做低,那时她对杜秋蔓还有自己这个奶娘还算尊重,可等到米氏生下了老爷的嫡子后,杜秋蔓的日子就渐渐不好过了,范氏觉得自己也是被逼的,有苦衷的,她不能跟在一个没有前途的主子身边吊死啊,也得寻找出路啊! 米氏听说她认识字还会写字的时候,送来了银钱,说她这样的奶娘很少见……范氏很得意,也有些心虚,因为那些是先夫人教的。但这些心虚很快就被那晃眼的银子给掩埋了,她只是一个奶妈,不可能跟着杜秋蔓一辈子,杜秋蔓没了亲娘,以后肯定也不好嫁,她得为自己下半辈子考虑,而米氏送来的银子正是她所需要的。 所以当米氏换掉先夫人留在杜秋蔓身边的人时,她没做声,当米氏送来的那些人手脚不干净却都推给是蔓姐儿做的时候,她也没有做声……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后面就很容易了。米氏送来的银子越来越多,她为她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将杜秋蔓卖给牙婆是最后一件,只要将杜秋蔓卖掉,她做的那些事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了。范氏觉得自己彻底松了一口气。 第58章 可谁都没有想到,秋蔓回来了…… 范氏写完这几年米氏让她做一件件一桩桩后,画了押,都不用印泥,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 「大小姐,老奴都写完了,您会保住老奴的家人吧。」范氏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杜秋蔓却很认真:「我说过,我会的,这一点你放心。」 范氏垂着头,眼泪无声流下。 谁料杜秋蔓又道:「但我这个人一向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还有孙儿和儿子吧……」 范氏猛地看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的。」杜秋蔓笑道,「我只是会告诉他们最敬爱的祖母,最疼爱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毕竟,他们有权利知道自己家这几年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不!!」范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想要去拉杜秋蔓,却被她闪开,自己摔在地上,哭喊道,「大小姐开恩,您不能这样做啊!我的孙儿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我为什么不能?」杜秋蔓反问,「你这样做的时候可曾想过,当年的我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范氏:「……」 「你的家人,享受了你这么多年带给他们的银钱和富裕的生活,也理应与你共进退,毕竟没有你范妈妈这么兢兢业业,他们还在土里刨食呢。如果他们接受不了,那也只能说你们之间的亲情,不过如此。如果他们尚有一丝良知,就应该向我,还有我的娘亲,一并谢罪!」 审完了范氏与珍珠后,杜秋蔓骑着马独自去了叶氏的墓碑。快到时,她翻身下马,松开缰绳让马随意去吃吃草,她则慢慢走到那座伫立了许多年的墓碑前。 「我答应过你的,会给你和你的女儿一个交代。如今珍珠和范氏都认罪了,但她们不能死在私刑上,她们的罪行要让许许多多的人知道,她们趴在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身上吸她的血,还想要她的命,她们的余生都是耻辱的,所以我让她们再活几天。米氏也快了,此外还有杜英,杜老夫人,他们都是帮凶,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付出同等的代价。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们的,毕竟还有人记得你们,也不知道那个世界里的我死后,有没有人会帮我报仇,有没有人还会记得我,我想……应该是没有的。」 杜秋蔓拿出葛布轻轻擦拭着叶氏的墓碑,突然一朵小花随风落在她的手背上,又缓缓滑落了。 一声声马车车檐下悬挂的风铃声从不远处清脆的传来。杜秋蔓抬起头望去,原来是杨明昭下学了。穿着儒生服的小郎君,还未及冠,只是简单将一头乌黑的青丝束起,眉宇间清澈柔和,仿佛世间最温柔的一抹风。 杨明昭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杜秋蔓。只是刚才蔓姐儿默默伫立在墓碑前的模样,让他想要靠近却又不敢触碰,总觉得那样的蔓姐儿透着一丝疏离与伤心。但只是眨眼功夫,乌云过,晴空万里,蔓姐儿脸上又布满了笑意。 「昭哥儿你怎么……哦对了,今天是你下学的日子,瞧我这记性,都忘了。」 杨明昭大步流星的朝她跑去。杜秋蔓见他这么有活力,顿时将脑海里那些阴暗负面的情绪抛之脑后,拇指食指微放在唇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杨明昭不明所以,一道响亮的嘶鸣声传来,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小花非常潇洒的侧身跑来。 杨明昭看呆了:「这是……」 杜秋蔓得意洋洋:「我让吴春寻得一匹小母马,好不好看?!」 枣红骏马的跑到杜秋蔓跟前后便放慢了步伐,垂着头,优雅的走到她身边,甩了甩头,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心。 「小花你爱太撒娇啦。」杜秋蔓笑着推开它,小花又凑了过来,杜秋蔓干脆拿自己的额头蹭了蹭小花的脸。 杨明昭:就,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哇!!!」一个雀跃的声音响起,「这是杜姐姐的养的马吗?!」 冯小胖跑的慢了些,总算是追了上来,还没喘匀气,就看见杜秋蔓在秀她的枣红马。 「这马也太漂亮了!」冯小胖围着小花转来转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我一直想养一匹马了,可是我娘不让。说什么太危险了,啊……我好想骑马去书院啊,肯定特别飒!」 杜秋蔓唔了一声,问道:「昭哥儿想骑马吗?」 杨明昭想了想,见杜秋蔓亮晶晶的眼神,顿时道:「想!」 「那明儿我们给你挑一匹,你想要什么颜色的?枣红,黑色的都还有一些,说不定还会有西域来的马呢。上次我与吴春去马行的时候特地让他们留意的。」 一旁的冯小胖听到这个消息一脸羡慕,拉着杨明昭道:「昭哥儿,好昭哥儿,看我们在书院同吃同住好兄弟的份上,你要是得了马,让我也骑骑呗。」 杨明昭有点为难。如果是其他的东西他倒是无所谓,但这是蔓姐儿送他的……凡是蔓姐儿给的,他一点儿都不想与其他人分享。 「冯小胖,你连马都上不去,骑马太危险了。」杜秋蔓摆摆手,与楚氏一个看法,「你看看你那肚子,别人是翻身上马,你是翻身上肚。」 第59章 「杜姐姐!」冯小胖鼓着嘴,涨红了脸,「我哪有那么胖。」 「这样,等你瘦到昭哥儿这样,我也送你一匹,怎么样?」 「真的?!」冯小胖眼睛一亮,下一刻又连忙摇头,「不行不行,马太贵重了,不能让你送。我还是去求我娘吧。」 杜秋蔓顺势出了个主意:「你们不是马上要月考了么,你考好些,再去求求你娘,我也给你敲敲边鼓,让你娘给你请一个骑马师父先带着你一起骑,等你学会了,自然就可以有机会去买一匹马呀。」 「月考啊……」冯小胖蹙眉,再过十天就是了,他再次望向杨明昭。 这次杨明昭一口应下:「我帮你复习,我们一起看书。豆.豆.网。」 「好!」冯小胖重新燃起斗志。 杜秋蔓听到,不免好奇:「昭哥儿在书院学得如何?」以前不问是怕杨明昭有负担,毕竟他开始蒙学的年纪稍大了些。 谁料冯小胖比本人更得意,叽叽喳喳一股脑倒了出来:「昭哥儿可厉害了,一篇文章看个两三遍就能背下来。每日卯时一刻就起床温书,连骆夫子都说他温习的方法好,让大家都向昭哥儿学呢。」因为住在一个屋里,冯小胖学的最多,最近也被夫子表扬了几句,写的字儿也被夫子多圈了好几个优出来,不过这个他要留着给楚氏说,好讨个奖赏嘿嘿。 杨明昭有些不好意思,要谦虚几句,杜秋蔓激动道:「真的吗?我家昭哥儿这么厉害吗?!」 我家……昭哥儿…… 杨明昭抿着嘴,心里也激动起来。 冯小胖:「那可不!」 「这么厉害啊!」杜秋蔓将杨明昭拉倒身边,很是高兴,「今儿我们去知味轩,吃顿好的,给昭哥儿庆祝庆祝!」 冯小胖:「好耶!」有好吃的咯。 杨明昭:不是……这有什么好庆祝的,他是考的月考第一啊,还是骑射课拿了头等啊?你们两个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 但那两个可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冯小胖是有好吃的就什么烦恼都能抛掉,杜秋蔓一心是我家崽儿真棒,不愧是我养的! 三个半大的孩子干脆挤在一辆马车上,小花让吴春先带着。 知味轩小厮见到杜秋蔓,便熟门熟路的将三人引到二楼雅间。冯小胖还是第一次与同窗出来吃饭——不带大人哟!! 人都已经坐下来了,还要假惺惺说:「咳,我还没与我娘亲说不回去用饭了呢。」说罢,就招了招手,让书童进来,「你快回府里,就说我与昭哥儿还有杜家姐姐一道在知味轩用饭,让娘亲不用等我了。」 三人在知味轩美美用了一顿饭,冯小胖也打算回家了。知味轩离杜府不远,杜秋蔓干脆带着杨明昭慢慢散步走回去。 杜秋蔓低声问道:「如今入学也有二十来天了,书院生活一切可好?」 「都好。」杨明昭回道,「书院里有冯和安带着,同窗们都很好。」 「是么?」杜秋蔓挑眉,「我怎么听说你们书院有一位师兄被退学了?」 杨明昭脸不红心不跳:「康师兄么?他因为骑射课伤了手,回家休养去了。」 「那陈婆又是怎么回事啊?」 「你还记得那天钱县令进城,纵马从大街上跑过将一位老婆婆差点撞着了么。说起来当时拉起陈婆是还是蔓姐儿,我只是帮忙捡回了一些竹筐罢了。」 一问一答,杨明昭说的很流畅。突然脸庞被杜秋蔓双手一夹,杨明昭一愣,一双凤眼透着一丝迷茫,不知蔓姐儿怎么突然又调皮起来。见她专注的看着自己,杨明昭的只觉得自己的脸在慢慢发热…… 杜秋蔓盯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异常:「看来没说谎,你在书院过得挺好。」 杨明昭无奈笑道:「当然。」心里却有些异样,今天的蔓姐儿与平常有些不太一样,是不是府里发生了什么?话至嘴边,杨明昭不知自己该不该问,蔓姐儿是个很骄傲的人,就算问了,也许她也不会说吧。 二人慢慢走到杜家老宅的那条街上,杜秋蔓发现离自家隔了半条巷子的一座二进小院有人住了,此刻正有不少丫鬟小厮进进出出。 「有新邻居搬来吗?」杜秋蔓好奇问着从府里迎出来的大妞。 大妞是个热闹性子,早早就打听清楚了,她语速偏快,很是伶俐,「回大小姐的话,这间院子原本是赵员外的,听说是刚刚租出去了。人是从秀州来的,主家姓楚。现在是婆子丫鬟来打扫,主家还没来呢。方才那边来了个管事婆子来拜访您,说是近日要整理院子,恐会叨扰邻里,送了些土物果盒儿来。」 「秀州?姓楚?!」杜秋蔓大惊,不由抬高了音量,「来的主家是男是女?!」 大妞道:「听说是他们家小姐。」 秀州楚家,梦中书里的女主角,楚成月! 没得跑了,就算不是她,也是她的姐妹们。 作为书中女主,楚成月是一个完美,优雅,知书达理的女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书中男主的一生挚爱,就连杨明昭这位反派大佬也对她颇为欣赏。杜秋蔓被自己的妹妹设计得罪楚成月,被书中男主视为眼中钉,也被杨明昭所厌恶。 第60章 此刻杜秋蔓的心情十分复杂。 明明梦中书记载着杜秋蔓与楚成月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杜秋蔓及笄那年在京城的花宴上,怎么现在一下子提前了五年?! 「蔓姐儿,你不舒服吗?」杨明昭发现她脸色不好,紧张问道。 杜秋蔓猛地回神,是啊……连大佬都能被她提前遇到,还捡回家了,女主提前登场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才怪! 按照书中记载,只要楚成月出现,杜秋蔓就与她形成鲜明对比。女主有多么聪慧,杜秋蔓就会显得多么愚蠢,而且每次都是杜秋蔓自己去主动挑衅的。 整一个大写的炮灰。 「蔓姐儿?!」杨明昭紧紧握着她的手,「蔓姐儿你怎么了?!」 一股温柔带着几分燥热的温度从手掌传递过来,杜秋蔓心头一暖,飘忽的思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刚才是她乱了心神。许是今天扫墓满心都是叶氏与原主儿的事,竟让她差点失了分寸。 「我没事。」杜秋蔓反握住杨明昭的手掌,不经意间二人十指相扣,像是两小无猜一般,「回家再说吧。」 府里很安静,范氏与珍珠现在还在衙门里关着,杨明昭现在一心挂在杜秋蔓身上,丝毫没有发现府中少了两个人。他在想杜秋蔓是不是因为一大早骑马去庄子,中午又带着他与冯和安在外面待了许久,将自己给累着了,这才有些异样。 将杜秋蔓扶着坐下,杨明昭赶紧跑去冲了一杯蜜水,手背试了试杯子的温度,水温正好,这才送到杜秋蔓手中:「走了一路,喝些蜜水解解渴。」 杜秋蔓一脸欣慰——崽崽长大了,都会心疼老母亲了。 半杯蜜水下肚,杜秋蔓彻底稳住了,原著女主又如何呢,只要她不去主动作死,离楚成月远远的,专心过她的小日子,既不会得罪原著男主,也不会担心昭哥儿报复,她肯定会改变自己的炮灰命运! 难得休息一天,江氏一早就准备了许多杨明昭与杜秋蔓爱吃的,在这一天杜秋蔓也会顺势给吴春家也放一天假,让他们也好好聚一聚。 「狗子,郎君在书院可没遭什么罪吧,我可听说你们书院逐了一个学子出来呢。」大妞撩起帘子,手里端着主屋分下来的米糖,放在桌上,「去,洗洗手,可不准都吃了,留两块给爹。」 正好吴春将马喂完了,揣着手走来,笑呵呵说:「不用留,我尝个味儿就行,你们姐弟两个吃吧。」 「姐,咱们郎君都给我改名字了,喊我大全啊!」吴狗子抗议道,「郎君聪明着呢,我听冯家的随从说,郎君这次堂考拿了第一名,骆夫子可喜欢他了,估计下次去书院的月考也能拿第一。郎君才去了书院不到一个月,就拿了头名,可多人羡慕了。」 大妞曲手弹了狗子的额头,疼得他哇哇大叫。大妞笑道:「什么全不大全的,我就叫你狗子,贱名好养活!你可不能因为跟在郎君身边,就觉得自己也了不起了,可别忘了咱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要惜福的。」 「我没有。」吴狗子聂声聂气的反驳。也知道长姐是个脾气暴的,不敢大声说。 吴春看着姐弟两个玩笑,坐在一旁憨笑。是啊,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月的光景,他们一家子就过上了翻天覆地的日子呢。原来在牙行里,一家三口,整天饥一餐饱一餐的,还有那黑心的牙婆打上了大妞的主意,想把她卖到哪肮脏地,要不是遇到了大小姐这样善心的主家收留,他们一家子估计要在牙行里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但如今,他管着府里外出用的马匹,每月的月银足有一两,与普通铺子的副掌柜差不多了。更别提住在府里,吃穿用度大小姐都包了。大妞跟在大小姐身边当贴身丫鬟,狗子入了小郎君的眼得以去书院,而且小郎君还教了狗子念书识字,说他不能当一辈子书童,总的多学习本事,以后有更好的出路。大小姐私下说了,若是狗子能多学点,以后还可以让狗子去铺子里当个管事。 这样的日子,吴春原来想都不敢想,如今竟然实现了,心里只盼着大小姐越来越好,像范是那样不知足还要拿捏主子的刁奴,最好在牢里关上一辈子! 吴狗子吃着米糖,问道:「府里那个拿腔拿调的老货呢,这次回来怎么没见着她了。」 「什么老货?」 大妞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吴狗子手里的米糖差点掉下去了。 吴狗子紧张问:「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就是那个范妈妈还有那个珍珠啊,以前郎君和我回来的时候,她们两个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尤其是那个范妈妈,仗着自己是大小姐的奶妈,都快拽上天了。」 大妞不语。吴春沉声道:「你少问些不该问的,老老实实跟在郎君身边当差!这世上死的最快的就是像你这样话多的,可知道错了!」 吴狗子眨巴着眼,觉得委屈,他这不是因为没见到人才问了一句么,毕竟那二人的存在感在府里很高,以前每次回来看见他的时候都会朝他翻个白眼。 大妞见弟弟像秧了的茄子,叹道:「珍珠和范妈妈盗窃大小姐的财物,如今被关到衙门大牢里去了。」 第61章 「真的?」吴狗子瞬间来啦精神,顺便骂道,「我就知道那个老货不是什么好东西!」 另一边,江氏也顺势与杨明昭说了说府里的情况,似乎怕吓着他,轻声细语的说:「我也没想到珍珠竟然胆子这么大,卷了府里的银钱布匹就出去了。她和范氏还认了干亲,在府里谁也没听说过这层关系啊,还是多亏了周县令审出来的。你也不用太害怕,那些刁奴已经被关在大牢里了。」 「蔓姐儿可有受伤?」杨明昭关切问道。 「她好着呢。」江氏道,「发现珍珠逃了后就直接去报官了,都是衙役们去抓的,哪里用得着她出面,她就是去衙门认了认哪些东西,也没吓着。哎,蔓姐儿胆子也的确太大了。」 杨明昭当即道:「蔓姐儿胆子大些也好,遇着事儿也不不会慌。」 「知道你们姐弟关系好,容不得我说一句她的不是。我就不当这个恶人啊。」江氏笑了笑,「回屋松散松散,等会儿来用晚膳。」 没了范氏和珍珠,府里却多了连翘与小桃。两个小丫头在后院里忙来忙去,这两个小丫头他都认识,是当初流民里被甄别出来去庄子上造纸的两个人。二人是同一个村子里逃出来的,父母兄弟早在逃难的时候饿死了,她们两个运气稍好,来到了昌平,又遇到了当初杜秋蔓与杨明昭施粥,这才活了下来。 后来造纸坊归云州周氏管理后,二人又被杜秋蔓要了回来。比起造纸坊,二人更喜欢在大小姐身边伺候。两个人有说有笑,见到是杨明昭,稍稍收敛了声音。连翘福身道:「郎君好,郎君可是下学了?」 「恩。」杨明昭点点头,「蔓姐儿呢?」 小桃忍不住道:「大小姐在厨房呢,在做枣花……唔……」小桃正要说什么,被连翘一把捂住。 连翘笑呵呵道:「郎君去看,或者晚上就知道了。」 说完,二人又快步嘻嘻哈哈走了。 杨明昭一头雾水,不过这二人自入府后,好像比以前活泼了不少。似乎跟在蔓姐儿身边的人都会被她的活力所感染。 殊不知在他走开后,缩在角落里的玲珑在回廊下看着连翘与小桃有些出神。——那日连翘主动抗了小桃的错,大小姐一怒之下将连翘打的起不来床……果然,这两小丫头是装的,与那时候的自己一样,都是大小姐安排下演出来的一场戏。一想到珍珠与范妈妈如今被关在衙门打牢里,玲珑就打了个寒颤。 杨明昭一路走到后院小厨房,见杜秋蔓好像在忙活,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杜秋蔓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姨娘刚才不是还拉着你说话么?你不是还要回屋温会儿书么?」 「遇到了小桃她们。」杨明昭走近了几步,见杜秋蔓是在做糕点,大约这就是小桃刚才要说枣花儿糕了。 「那个小丫头!」杜秋蔓无奈叹口气,「被你提前发现了。」 「啊?」杨明昭差异,立刻转身,一眼也不看了,「那我现在离开好了。」 杜秋蔓:大佬要不要这么可爱?! 「回来!」 听到身后的声音,杨明昭嘴角微微翘起,十分乖巧:「好。」 「原本是打算晚上用饭的时候拿出来的。罢了,你既然看打了,那边有一盘子先做好了,尝尝吧。姨娘最近再教我厨艺,这枣花儿糕听说是我娘最拿手的,我便试了试,味道还不错。」 杨明昭拿了一块,小口小口的咬,似乎要品尝里面的每一丝甜味。 杜秋蔓问:「味道如何?」 「好吃。」杨明昭想了想,补充道,「特别好吃!」蔓姐儿亲手做的点心呢,必须好吃!! 「那行。」杜秋蔓松口气,看来自己的厨艺是被认可了,「到时候我给你装一盒,你带去书院给同窗也尝尝。」 杨明昭带着不动声色的笑容:「书院里夫子们管的严,常常说让我们不要沉迷吃喝玩乐之道上。」 「就一盒点心嘛。」杜秋蔓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轻松道,「大不了你带到斋舍里和冯小胖分着吃呗,你们俩关系不是挺好的么。」 冯和安何德何能能够吃蔓姐儿亲手做的点心!! 杨明昭微笑:「蔓姐儿怕是忘了他还要学骑射,需要控制吃食,带过去他忍不住吃完了,又要抱怨了,还不如不带,免得他馋嘴。」忍了半响,终于忍不住问了句,「蔓姐儿似乎很关心冯和安?」 「还行吧。」杜秋蔓道,「好歹他也喊了我一声阿姐呀。对了,昭哥儿,你好像从来都没有喊我过阿姐……」杜秋蔓不怀好意的走了过去,像足了调戏良家妇女的衙役,「唤一声‘阿姐’我听听?」 杨明昭的脸瞬间红了,默默偏过头。 对面杜秋蔓还在笑:「喊一声呀,喊一声好阿姐,我就单独给你做一盒子点心,不带冯小胖吃了。」 杨明昭微微张了张嘴,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对面之人的模样,隐没在袖子里的手微微蜷缩,低低的说了句:「阿姐。」 杜秋蔓伸手一把捏了捏杨明昭的小嫩脸:「乖~」兴冲冲的转身继续做枣花儿糕了。 第62章 杨明昭在她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只是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听杜秋蔓说了声:「快回屋吧,别瞎杵在这儿,你还有功课呢。」 杨明昭收敛了神色,这才道:「好。」 第二日杜秋蔓带着杨明昭去马市挑选马匹。原本打算骑马去的,但江氏死活不同意,这不是在庄子上,而是在城里,哪有小姑娘策马出行,策马也就算了,后面还带个小郎君算怎么回事啊。 杜秋蔓拗不过江氏,只好让吴春套了马车,杨明昭也悄悄松口气。 二人正出门,隔壁那条街上一顶四人小轿稳稳走来,风一吹,撩起一角。轿中坐着一位姑娘,肤若凝脂,容貌极盛,虽然因年纪尚小还没长开,但现在像是一只水灵灵的蜜桃,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咬一口。 杜秋蔓看呆了。——那就是书中的女主,楚成月?!竟然这么漂亮?!想到书中的描写,杨明昭入朝后,对楚成月也颇为欣赏,下意识就朝着身边的昭哥儿看去,见昭哥儿也看到了那顶轿子,眉头微蹙。 不会一见钟情了吧! 杜秋蔓心里打鼓。 「蔓姐儿我们还不去马市吗?」杨明昭问道。 「去去去!」杜秋蔓撩起裙摆就要跳上马车,赶紧走,离原著女主远点。 杨明昭一把拉住她:「放着凳子在,别跳,小心摔了。」 杜秋蔓不要意思道:「知道了。」 杨明昭见她稳当当坐在马车里,除了他与她,四周再无其他人,这种感觉……真好啊。刚才蔓姐儿看那个女人的目光,竟然那么专注,而且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带着一丝惊叹又似乎有一些抗拒。但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喜欢。他也不喜欢那个女人,因为她分走了蔓姐儿的注意。 昌平马市不大,今儿却有几分热闹,原来有草原的商人路过此处,带来了几匹不错的骏马。杜秋蔓一下车便看到了,那边着实围着不少人,还有不少大人带着自家小孩出来看稀奇的。昌平是个南方小城,从北方来的人都少见,更别提大胡子卷毛穿着异域衣裳的草原人了。 桑乐倒是不怵,大大方方让人看,自己专心的给马刷毛。他带来的是一匹黑色的半成年马,毛发养的油光水滑,杜秋蔓一眼便看中了,拉着杨明昭便朝那边走。 「这马怎么卖?」 桑乐正刷着毛呢,突然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不由低下头——这女娃娃还没有到他的腰,扎着中原人喜欢的双丫鬓,发鬓簪着一只翠蝶,蝶翅随着主人说话时微微振动,脖前圈着一个金项圈,还坠着一个富贵如意锁,皮肤很白,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大又明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小郎君,两人差不多的身量,衣服上的料子也是一样的,是一家子吗?不过小郎君的神情就没有那么友善了,十分警惕,让桑乐想起了草原上的小狼崽子。 「这位小贵人,您看中了我的这匹马?」桑乐和气问道。 「对啊。」杜秋蔓指着那匹黑色的骏马,「它多大了?」 「八个月了,别看它长得好看,但脾气可烈着呢。」桑乐用着不太纯正的汉语,「小贵人可是看中它了?」 杜秋蔓点头:「多少银子?」 桑乐被人瞧着一上午都没有一个买主,终于遇到了一个赶紧道:「这马是纯种的西域马,到五岁后成年,成年后日行千里都不是问题,一百两银子!」 话音落,周围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气。他们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攒下一百两银子,不过是一匹马,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 杨明昭也觉得贵了,正想开口还个价,杜秋蔓直接道:「好!就一百两!等会儿吴春带你去取银票。」 桑乐搓着手大喜,眼前这哪里是小贵人啊,这就是金童玉女啊,纯金的那种!顺势就将马牵来了,瞧见杜秋蔓跃跃欲试的模样,干脆将缰绳交到她的手中:「小贵人试试,可以先牵着它走一走。」 「好。」杜秋蔓难掩激动,像是得到了一个新的玩具,想到这匹马是给杨明昭买的,干脆道,「昭哥儿你来试试。」 杨明昭正要点头,小黑马一声长啸,突然扬蹄狂奔,杜秋蔓一个不慎,被手中的缰绳给拖住,整个人被黑马带走。 「蔓姐儿!!!」杨明昭双目呲裂,喊劈了嗓子,拔足狂奔去追。 刚才还围观的人们顿做鸟兽散! 桑乐也吓到了,被胡子遮了一半的脸全白了,一把就要去拽杨明昭,谁料那小狼崽子跑的贼快,桑乐喊道:「你追上也没用!!」 杨明昭充耳不闻,周围的人声逐渐消失,他只能看见一人一马,逐渐离他远去。杨明昭跑到马车边,将枣红马解下,一口气顺利的翻身上去。 「蔓姐儿!!昭哥儿!!」 吴春吓傻了,一把拉住杨明昭:「小郎君快下来,我去追大小姐!」 「不用!」杨明昭的骑术是早早就练过的,当初他与杜秋蔓在逃难回昌平的时候,路上就骑过马,还是蔓姐儿手把手他教的。 第63章 一杨马鞭,枣花马一骑绝尘,似乎它也知道主人陷入危险。 此刻杜秋蔓耳边风声烈烈,她整个人被马拖着跑,虽然惊险,但人努力维持着平衡,没有倒地。 杜秋蔓双手拽着缰绳,整个人像是一只小猫般蜷起,突然发力,双手勾住马脖,一个飞身,将自己摔在马背上,稳稳坐住,压下身子,减少阻力。 「天啊!那是什么!」 马车内一个丫鬟低声惊叫,楚成月好奇的探头望去,正好看见了这一幕,顿时捂住了嘴:「呀!」——策马的模样好飒呀! 「吁——」杜秋蔓将马稳稳控制住,小黑马逐渐安定了下来,渐渐放慢了步伐。 「蔓姐儿!」杨明昭策马奔来,见到她还好好的,自己差点脱力从马上摔下。 杜秋蔓一个探身,直接从自己这边跳到杨明昭背后,沉声道:「昭哥儿,别怕!」说着双手环住杨明昭,替他将缰绳牵好。 已经石化的昭哥儿:!!蔓姐儿在做什么! 淡定的杜秋蔓:小事儿。 马车中偷瞄的楚成月:这个妹妹好飒! 桑乐看到杜秋蔓这一系列的动作,激动的直拍大腿,不住地嚷:「小贵人这样的骑术比我们草原上的骑手还要厉害!刚才那一下,像雄鹰一样自由有力!」 杜秋蔓朝他扬了扬下巴,十分得意,见身前之人十分僵硬,连忙转回了注意力,关心道:「昭哥儿你没事吧。」 二人此刻靠的级近,杨明昭感受着身后之人的温度,这才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人间,待马停下脚步,杜秋蔓率先跳了下来,朝着杨明昭伸出手:「下来,我接着你。」 杨明昭垂眸敛去了神情,将手伸过去,稳稳跳下来,脸上再无刚才的惊慌之色,老老实实跟在杜秋蔓身后,一并往回走。 「小姐,我们走吧。」马车里的丫鬟小声催促道,「万一马儿又受惊了,可不得了。这热闹咱们不看了。」 楚成月点点头:「好。」正放下车帘,见到不远处的二人,不由一愣。——那妹妹身后的小郎君的眼神…… 楚成月迅速垂下头,那个眼神将她吓到了。仿佛深渊一样,忧郁又黑暗,可以将一切吞噬。 「是个怪物……」 楚成月捂着胸口,不知为何会有这个念头冒上来。但她一向敏感,许多事情也看的极准,也因为这个体质,所以常年体弱需要静养,庙里的高僧说这是上天给她的得与失。 杜秋蔓带着两匹马回到原处,吴春早就吓哭了,现在见到小主子好好的,差点没扑过去。打眼一看,杜秋蔓与杨明昭都十分淡定,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把脸,将两匹马都接了过去。 桑乐也有些棘手,赶紧道:「这马绝对没问题,只是刚才……」 「它被弹弓打了。」杜秋蔓说道,「不关你的事。」平静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刚才的生死。 「弹弓?!」桑乐大惊,瞬间就想到自己最近是与谁接过仇。 杜秋蔓道:「用弹弓打人,没有练过的,一般都打不死,但打在马上,马发狂却可以将人拖死,而且马的目标比人更大,更容易打中。」 桑乐:「……」小贵人,您可以不要用今儿吃什么的语气说出这么可怕的猜测吗?! 杜秋蔓指着马身:「你看,应该是用石头或者其他东西打过来的,还有痕迹。那么现在就很清晰,这个幕后之人……」 杨明昭接过话:「要么与你有仇,要么与蔓姐儿有仇,要么与我有仇。」 杜秋蔓:「对!」 桑乐:……不是,你们两个这是什么个情况?!中原的小崽子们这么莽了吗?! 杜秋蔓嘟着嘴,郁闷道:「但与我有仇的那可就多了呢。」 桑乐差点给她跪下,小贵人,您今年贵庚啊,就有那么多仇人了? 「我们不如先回府吧。」杨明昭紧紧牵着杜秋蔓的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黑马最后还是买了下来。吴春说什么也不肯让小主子们再骑马回家,便让桑乐帮忙保管,待他将杜秋蔓与杨明昭二人送回去再来牵走。桑乐一口应下,为了以防万一,特地将马再带回来马栏里拴好。 「今儿的事回府后都不许说。」杜秋蔓嘱咐道,「尤其是不能让姨娘知道!」 吴春一脸纠结:「行。只是大小姐,您以后可别在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以后有什么事情,吩咐小的一声就成。」 「好。」杜秋蔓答应的很快。但看她那样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 第二日杨明昭早早起来,杜秋蔓照如前两次那样,坚持送他去书院。马车内,气氛有些沉默,虽然杨明昭一向很安静,但杜秋蔓敏锐的察觉到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好奇问道:「你怎么了?难道是不喜欢书院?」说完,自己都被逗乐了。 杨明昭依旧沉默的诡异。 杜秋蔓有点不耐烦了,直接将他脑袋掰正,与自己对视:「说啊,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扭扭捏捏的?!」 第64章 过了好一会儿,杨明昭终于道:「我喜欢书院。」 「那你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什么,你也不会听啊。」 「嗯?!」 杜秋蔓瞪大了眼,认识杨明昭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平日里昭哥儿乖顺的像一只小绵羊,软乎乎的。 「那个人藏在暗处,这一次是惊了马,下一次呢?下一次怎么办?!吴春劝你,姨娘劝你,你还是往外面跑,往庄子上跑,你爱骑马,不喜欢马车,如果下次那个人不用石头,而是用其他什么,比如一些毒药,万一打中你了呢?」杨明昭越说越快,语气里带上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了不安,「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姨娘他们怎么办?!还有纸坊,酒楼,庄子上的那些人怎么办?!」 他更想说……若真有哪一天,他会怎么办?蔓姐儿终有一天会离开他,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实,杨明昭便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的心死死抓住,无法跳动。 少年瘦削的肩膀一下紧绷了。 杜秋蔓有些诧异的略略松开手,嘴唇微动:「我……」半晌,低声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听到杜秋蔓的道歉,少年并没有高兴多少,因为他更厌恶自己此刻弱小的自己。蔓姐儿明亮的仿佛太阳,而他只是太阳下的那一片阴影,纵然如此,但他还是奢求阳光的垂怜。 「我答应你,以后出门都会带上吴春,除了在庄子上,外面暂时都不骑马了,直到将那个凶手抓住来为止可好?」 杨明昭点点头:「好。」 狼崽子收起了爪子,瞬间变回了小绵羊。杜秋蔓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刚才凶巴巴的,有这么凶阿姐的吗?!哼!」 杨明昭任由她捏着,含糊不清说:「八……八敢惹……」 到了清泉山下,如往常一样,杜秋蔓就送到这里了,剩下的路由杨明昭自己走。今儿他们也是第一波来书院的,杨明昭跳下马车,对杜秋蔓说:「回去吧,不用下来了。」 正说着,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的跑来:「杜——姐——姐——!!」 杨明昭:……失策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冯小胖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早呀杜姐姐。」 杜秋蔓撩起车帘,笑眯眯道:「你也早呀,可用了早饭。」 「用啦。」冯小胖委屈道,「就是我娘不让我多吃,我才吃了一碗粥和八个小煎包就出门了。」 杜秋蔓:「……」八个还嫌少么?!楚婶婶不容易啊。 「走了走了。」杨明昭拽着冯小胖大步流星的朝着山上走去。 冯小胖不忘挥手:「杜姐姐,我走啦,我们十天后再见啊。」 杜秋蔓笑:「好。」 等到马车远去,杨明昭停下脚步,站在半山腰上望去,久久不动。冯小胖推了推他:「刚才不是还急匆匆的吗,走呀。」 杨明昭刚收回视线,却与另一行上山的学子撞上。 为首的是赵岱师兄,自从康俊华回家后,赵岱和王尚伟都安静了许久,此刻遇到,赵岱扫了杨明昭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切,还是师兄呢,都不拿正眼瞧人。」冯小胖哼了声。 杨明昭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赵岱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回避什么。 终于走到了书院,冯小胖擦了把额头的汗,郁闷道:「为什么不让我们坐轿子上来,要是早点来,我早就温书了,八天后就是月考,正是要抓紧的时候啊。」 「你在家里没看?」杨明昭问。 「看啦。」冯小胖掰着手指头,「一天十二个时辰,我看了足足三个时辰呢!!你呢?」 杨明昭摇头:「没有。」 「你竟然没温书?!」 冯小胖这一嗓子,把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尤其是蒙学的几个,更是用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杨明昭。 这可是他们蒙学里最认真的学子啊,勤奋到连严格如骆夫子都劝过他可以稍稍放松些,月考在即,回家竟然没有温书! 杨明昭叹道:「没办法,昨日与家姐去马市,不曾想家姐被一匹受惊的黑马冲撞了,哪有什么闲心温书。」 「杜姐姐吗?!」冯小胖又叫了一声,「她没事吧!今儿她还送你来了呢!」 「倒是没有大碍,只是受惊了,喝了些安神的药。家中长辈也是怕她心里记着,所以才让她送送我,也宽宽心。」 「这样就好。」冯小胖回忆了下方才杜秋蔓的模样,的确是好好的。 杨明昭话音一转:「但我们肯定不能这样算了。那马市人来人往的,若再有一匹马受惊了冲出来要如何是好!那马到底是自己受到了惊吓,还是被什么人吓到的,都需要查清楚!」 「是啊!」不少人纷纷附和,「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 杨明昭:「当时围观的人不少,家中长辈觉得说不定有人看见了些细节,打算去县衙悬赏,若是有人能提供线索,府里必有厚赏!」 第65章 此话一出,如一滴水掉入滚烫的沸水中,炸开了。昌平是个小地方,难得出现一个大事件,还没到下午,便满书院都传遍了——杨小郎君的家姐被黑马冲撞,幸亏没有大碍,但府里拿了赏银,征集为何马匹突然受惊冲撞人的线索! 此时大部分的学子们心思单纯,一腔热血。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纷纷向周围打听当日可有在马市的人。 尤其是蒙学里的几人,与杨明昭相处的时间更多,更是热心,不仅在书院里问,还派了书童回家去问问,大有要将那日场景彻底还原的势头! 不多时,书院里的夫子们也知道了这件事,只道:「你们愿为杨小郎君家主持公道,倒是一件好事,但切不可因此是而荒废学业。」 这等于就是赞同的态度! 清溪书院一下子更热闹,简直就是拿「黑马冲撞」之事当个案子来办了! 冯小胖握拳:「昭哥儿,你放心,咱们肯定能把这件事弄清楚,绝不让杜姐姐白受委屈!」 杨明昭微笑点头。 查案归查案,各种学课还是要照常上。到了骑射课时,胡教头命大家将弹弓拿出来。 君子六艺中的「射」,不仅是指射箭,还有弹弓一项。 那马是被人拿着弹弓打伤的,此时会弹弓的人不少,但精通此道的人中,学子们绝对是占大多数的,因为他们会有专门的教头来教此道。杨明昭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书院里放出风声,他想知道到底这凶手到底是不是书院中人。 杨明昭不露声色朝着师兄那边默默打量。 一轮比试后,学子们三三两两走到旁边树荫下歇息。杨明昭和几个蒙学的同窗们给那边拎了几壶凉茶去。 林子祺感激笑道:「多谢师弟们了。」 杨明昭道:「林师兄太客气了,若不是你上次帮我们检查课业,我们怕还不知道自己写的如何,那样的课业交给夫子,肯定都要遭一顿骂。」 「骆夫子嘛……」林子祺显然也是接受过骆夫子洗礼的,一脸同情的对小师弟们说,「等你们考过了童生就好了。」 「林师兄你们弹弓打的如何了?」杨明昭露出好奇的表情,「比弹弓是不是比射箭还要好玩啊。」 「哈哈哈。」林子祺大笑,「哪有什么好玩不好玩的,等你们学了就知道其实很乏味的,一个动作就要练几十遍。不过比起射箭来,弹弓在家里也可以练,自己做个弹弓不费事,胡教头也说我们弹弓比射箭的准头要高。嘿,那几个村子里来的,准头比咱们这些城里的要好多了,听说他们打小就拿着弹弓去林子打鸟掏鸟蛋的。」 此时路敬元走来补充道:「是啊,我与林兄只求不拿末等就好。今儿运气好,咱们拿了中等,这下可不愁月考了。」 「那也是因为赵兄失误了好几次。」林子祺道,「说不准下次就没有这个好运气了。」 「赵师兄……」杨明昭沉思片刻,问道,「弹弓很厉害吗?」 「是啊。」林子祺道,「他还会自己做呢,做出来的弹弓还挺不错的,我们以前还求他帮忙做一把,但他嫌费时间,最后就算了。的确大家的课业都很紧张。」 赵岱一天都神色不安,好不容易将弹弓课熬完,没有像以往那样与旁人交谈,闷头便往斋舍走。 林子祺喊道:「赵兄,这么早就回去吗?」 赵岱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还有几本书没有温,我回去看看。」说完便脚步匆匆的离开。 第二天,吴大全给杨明昭送东西时,低声道:「昨天我依着您的吩咐去打听了一下,大小姐被马冲撞的那天,赵岱不在他们村子里,与他同村的书童说那日看见他去城里买书了。」 「知道了。」杨明昭垂着头,下笔不停。 吴大全好奇道:「您在写什么?」 杨明昭:「送给赵师兄的读书笔记。」 吴大全愣了一下,都这个时候,还有东西要送给赵岱?!大小姐姨娘他们不清楚书院的情况,他可是一清二楚,当初赵岱王尚伟还有康俊华他们三个可是一起挤兑过郎君的!到了现在,王尚伟与赵岱两个也是书院里最不好相处的两个人! 杨明昭声音温和,不急不缓:「这几日你去康俊华村子那边打听一下他都与谁接触了。」 「康俊华……您是觉得这事儿与他也有关?!」 杨明昭道:「与我直接有仇的也就是他了,赵岱与他是好友,为了帮他报仇也说得过去。但如果真是赵岱,以他的人品,不会无缘无故就去帮康俊华,所以还是最好盯一下。」 「好!」吴大全点头应下。 杨明昭:「晚上回来时便在书院后山小门那边守着。」 吴大全纳闷:「这又是为何?」 杨明昭笑:「因为赵岱在书院待不住的。」 赵岱的日子很不好过,在书院不管的态度下,大家对马市一案越发感兴趣了,不少同窗甚至还组成了讨论小组,要赛出谁第一个查到真相的。 第66章 林子祺道:「我向杨师弟打听过来,当日马市里因来了草原人所以格外热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因为马是一匹幼马,又是长途跋涉而来,所以格外容易受到惊吓。等杜家大小姐获救后,他们查看到马身上有被石子伤过的痕迹……」 「能用这么大的力道,肯定不是扔过去的。」路敬元接过话题,「肯定是被人用弹弓或者其他什么物件射出去的石头!所以,赵兄,你有什么高见?!」 「啊……」赵岱恍了个神,「什么?」 路敬元道:「你觉得那马是怎么受到惊吓的?我们推测是用弹弓打的,你不是这方面的高手吗,我们特地请你来说说的。」 周围好几个人纷纷道:「是啊赵兄,咱们组可是夸下海口要比衙门更快破案的。你的弹弓连教头都说好,你说说呗。」 赵岱不由自主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觉得……我们连马都没有看到,这个……这里瞎猜也猜不准。」 林子祺顿时一拳击掌,兴奋道:「这个大家不用担心,我已和杨师弟说了,他说明儿就让家里人将马送过来!」 「好!」路敬元道,「咱们这就是算是抢先了一步吧!」 赵岱立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看了马以后再说吧,现在月考在即,大家还是多温书为好。」 是夜,吴大全偷摸守在书院的小门哪里,虽然书院有门禁,但鉴于学子们一向自觉,小门门禁等同于无。正昏昏欲睡时,突然看见一个人影偷偷摸摸的走来,定眼一看,果然是赵岱! 吴大全打了个机灵,顿时醒了,心里道:「小郎君神了嘿!」 因怕被发现,吴大全只好远远的跟着。赵岱没有走太远,在小路上走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没多久又来了一个人。吴大全揉了揉眼睛——竟然是康俊华! 二人在那里鬼鬼祟祟说着什么。 吴大全咬牙,趴在草丛里努力伸着脖子偷听。 「是你说不会被发现的,当时那么多人不会有人看到我,现在怎么办!整个书院都在找!」 「赵兄你急什么,就算整个书院都在找,当时你贴了假胡子,又戴了帽子,一副老农模样,就算有人看见了,谁会想到是你呢。再说了,那二百两银子,你不是也收了么。」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在待下去了。月考后我要离开书院离开昌平,你得想办法让我去别的书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的人能耐着,就凭你康兄,你绝对是拿不出两百两的!」 康俊华没说话。 赵岱急了,伸手拉着他的衣领,声音越发要大起来,康俊华一把捂住他的嘴:「蠢货,你想把人都招来吗!」 康、赵二人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 赵岱突然道:「谁在那里!」 吴大全连忙缩了缩头,大气不敢喘,一动不动的缩在草地里,浑身僵硬。 空无一人的四周只有虫鸣声。 过了半晌,康、赵二人这才恢复了常色。 康俊华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安心在书院待着,别露出马脚,我会跟那人说的。你既然知道那人能耐大,你就安分点!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以后我们万万不可再见面!」 没一会儿工夫,二人便又匆匆离开。 接下来几日,赵岱过得生不如死。一方面担心露出马脚,另一方面书院里不少人都来找他咨询,因为杨明昭真的将马牵来了,大家模拟了下,觉得还是弹弓打出石子或其他尖锐之物让马受到惊吓的可能性最大,而他则是书院里弹弓水平较高的几人。赵岱随意应付了几个,便以要准备月考为借口,一一谢绝了。 清溪书院的月考并不是毫无边际,夫子会提前将考试的方向告诉大家,大家照着准备,在月考时候撰写文章,阐述观点。赵岱早早就去了识文楼,想看些叔冷静下,打开一个书册看了一页又合上了,脑袋里空空如也,写了一篇又一篇,都觉得不太满意,想改又无从下笔,过了几日越积越多,干脆全部抱回斋舍。 谁料一个小书童撞上了他,手中的纸散落一地:「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帮您捡起来。」 赵岱本想骂几句,想到康俊华的交代,又忍了下去,只是脸色依旧很难看:「手脚麻利些,不好好在后山待着,到处跑什么跑!」 小书童垂着头,赶紧将收拾好的书与纸递过去,一个劲儿的道歉。赵岱冷哼了声,拿过东西大步走了。 书院的日子对赵岱而言简直度日如年,在第八日的时候,书院的月考如期到来,第九日便是公布成绩的日子。 夫子们会对每一位学子的文章现场讲评。由于这次月考是骆夫子出题,因为骆夫子以严苛著称,所以连山长杨显伯都参与到改卷中来,怕骆夫子太过严苛废辍太多学子。 大家见到杨显伯也来了,不由松口气。有杨显伯在,总能网开一面,让大家不至于「死」的那么难看。 赵岱也是这么认为的。在评讲到他的试卷时,众人先传阅了一遍,不少人低声道:「写的不错,有几点我都没想到啊。」 第67章 赵岱听着心里十分熨帖。 却没想到下一刻,杨显伯让大家都停了下来,问:「你们觉得赵岱这篇文章写得如何?」 「倒是有几分务实。」一教喻说道。 杨显伯笑:「的确是很务实,若不知是赵岱答的,单看这篇文章,我还以为是哪个县里的亲民官写得。」又问赵岱,「你篇文章可是自己想的?」 赵岱赶紧道:「回山长,是的。自骆夫子出题后,学生便一直在识文楼查阅书籍。」 「那你这篇文章写得很好啊。」杨显伯道,「若是拿去科考,最差也是能够官至一方县令。」 赵岱敏锐的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啪」地一声,杨显伯将他的文章卷了卷摔在地上,「我真没想到,你倒是好巧思啊,咱们周县令两年前的文章要点,你竟然想的与他分毫不差!我该是佩服你呢,还是佩服他!」 赵岱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怎么会这样?! 这篇文章明明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啊! 因为骆夫子出的题很大很广,所以这段日子他看了不少书,做了不少笔记,将一些觉得不错的想法都摘抄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但他很注意了,抄的都是一些很不起眼的书籍,和一些不出名的笔记,而且他还改动了不少。而且周县令……周县令的文章会收录在书院里吗? 赵岱越想越混乱。这段时间他被弹弓的事情弄得头昏脑涨,已经记不清这几日都做了什么,背了什么,记下了什么。 杨显伯已经气急了:「今天你便收拾东西,离开书院!」他可以容忍学子们学不好,但绝对不能容忍一个人品上有瑕疵的人在书院鱼目混珠! 「山长……山长!」赵岱挣扎,「我真的不知道,我……我……」 杨显伯摆手:「叉出去!」 连带着包袱,赵岱整个人被扔出了书院。 吴大全将这一幕向着杨明昭学了许久:「活该!他就是凶手,跟那个康俊华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只是退学便宜他了!」 杨明昭:「既然退学了,就不用管了。此事你不要告诉蔓姐儿。」 「是!您放心,我嘴巴一向严!」 杨明昭笑了笑,继续温书,丝毫没有受到赵岱退学一事的影响。 模仿一个人的笔迹有什么难的呢,赵岱摘抄了那么多的东西,混进去几张也不起眼啊。周达的文章知名度也不高,也就是杨显伯与周达是有交情的,所以才知道的清楚些。所以赵岱以为那张纸也是他自己摘抄下来的要点,那么多句子,看到这么一个新颖的难免会印象深一点。 只是没想到,赵岱竟然会真的走到这一步,看来还是这几日将他逼得太狠了啊,杨明昭如是想。就这么个蠢货,竟然起了胆子想要伤害蔓姐儿!好在人已不在书院里,接下来的事也就好办了。 「昭哥儿!」杜秋蔓站在马车旁冲着山脚挥手。 原本还不紧不慢走路的杨明昭突然脚步一顿,嘴角的笑意忍不住的上扬,大步朝着杜秋蔓走去。 「我这几天都没有骑马哟,今天都是坐马车来的。」 听她这样一幅求表扬的语气,杨明昭认真夸道:「特别好!马车遮风挡雨,这几天日头又大又晒,以后等天气凉快些了,在骑马也不迟。」 「走吧,我们快回去,还要给你庆祝呢!」 杜秋蔓拉着杨明昭的手就往马车上窜,杨明昭一头雾水,最近有什么需要庆祝的事情吗? 「昭哥儿你这次月考拿了第一啊!」 而且书院的夫子说,从未见过如此有认真却还那么有天赋的学生,他以这样的势头在学半年,明年的童生试也十有八九了。若真的考过,那就是年仅十一岁的小童生,这的年龄放在昌平很不得了了! 杨明昭:「嗯。」但这需要庆祝吗? 杜秋蔓:「这可是第一啊!!你才学了几个月就能考第一了,必须庆祝!」 杨明昭:「……」这只是蒙学而已,一共才九个学生。 「你怎么知道的?」杨明昭问道。难道是吴大全提前告诉府里了? 「周大人说哒。」杜秋蔓眨巴着大眼睛,「他还说让你不要骄傲,努努力明年去考童生。只要我们昭哥儿保持这个势头,童生试肯定能考过,然后咱们再一鼓作气把秀才考到,这样你就有功名啦。 杨明昭自动过滤童生秀才,直接问道:「你去周县令府上了?」 「是啊。这不是又要分银子了么。」杜秋蔓笑的合不拢嘴,「白玉纸真的赚大发了。之前拜托楚婶婶帮我找的果树苗也快运到昌平了,正好给她结一下银子,也不能白白劳烦她了。」 杨明昭心里其实有些忐忑,毕竟他刚才书院里「利用」过周达的文章,周达的文章市面上不多,但知行书坊里却是有好几本的,书坊也向书院捐过几册,以示昌平对新县令的尊重。这份忐忑不是冲周达,而且担心杜秋蔓知道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他太了解蔓姐儿了,她一直都希望他成为书里描述的君子,以那样的姿态存活于世。 第68章 可他本性却是卑劣的,向恶而生。 杨明昭脸上的笑不变,眼底却笼上了一层阴暗的影子。——想要继续呆在蔓姐儿身边,就得不断伪装下去。 「到家了。」 杜秋蔓今天似乎格外兴奋,一路拉着杨明昭的手不放,直接跑到主屋里,将江氏吓了一跳。 「赶紧洗脸擦手!」江氏放下手里的活儿,招呼着玲珑大妞端水递湿巾,不免又唠叨起来,「接个人你都不安生,这么热的天,就几步路都不能好好走,非要跑。再去换一身衣裳,快去!」 杜秋蔓吐了吐舌头,不情愿道:「等会儿咱们吃锅子呢,又是一身汗,吃完了我再换吧。」 江氏态度坚决:「不行。」 杜秋蔓叹口气,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江氏唠叨。 江氏:「或者今天我们不吃锅子了。」 「别!」杜秋蔓赶紧道,「我这就去换衣裳。」 江氏这才满意了,催着杨明昭也去换一身。二人一边走,杜秋蔓还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杨明昭十分乖巧的跟在她身边,说什么都点头。 江氏揉着额头,觉得有些头疼。 这小娘子主意太大,小郎君也太没主意了,小时候还好,长大后可怎么办哟。蔓姐儿这什么都爱自己拿主意不喜与人商量的性格,以后到了婆家里肯定要吃亏的。昭哥儿耳朵根子又太软,万一娶了个不贤惠的进来,这家里岂不是要乱成一团。 一并被勒令换衣裳的二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江氏已经想到十几年后了。 杜秋蔓低声道:「昭哥儿,这锅子可好吃了,你肯定没有吃过!」 其实她也没吃过,她都是听别人说的。 「我特地去找的铜匠打的,分了九个格子,倒入沸水,等会儿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夹菜进去涮!」 听说特别辣,但辣的很过瘾,上辈子她从一个西南那边的人说起过的一种吃法。那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只能吃点营养剂饱腹,听到这种能够将菜和肉随便涮的吃法时,都目瞪口呆了——这得多么奢侈啊!一个格子涮涮都了不得了,还做了九个格子! 「我让人煮了酸汤子,等会儿你要是觉得味儿重了,就喝它!」杜秋蔓握拳,她觉得自己可以扛下来! 杨明昭:「好。」虽然不明白蔓姐儿说的到底是什么,但……蔓姐儿说的都对! 等二人换好了衣裳出来,被杜秋蔓改良版的九宫格火锅也被端上了桌。没有辣椒,为了做出辣味便是用了茱萸代替,还无比奢侈的用了胡椒调味。 毕竟……此时的胡椒几乎是可以等同黄金的存在。 望着这红彤彤的一锅,江氏手里的筷子半天下不去,犹豫问道:「怎么吃?」 杜秋蔓觉得自己作为提议人,虽然没有吃过,但她好歹是在座所有人中唯一听过的!当即做出了表率,夹着一筷子肉就往锅里涮涮:「就这样吃啊!很简单!」说罢,肉熟了,杜秋蔓往嘴里一塞…… 江氏与杨明昭顿时紧张地盯着她看。 杜秋蔓:「……」 「味道如何?」江氏问道。 杜秋蔓:「……」 「蔓姐儿?!」杨明昭连忙问道,「蔓姐儿你没事吧!」 「辣辣辣辣辣!!!」 杜秋蔓一把抱起手边的酸汤子灌起来。 江氏被她吓到了:「快快!把果盘端上来!我就说这东西哪里是能吃的,闻着这味道就冲鼻。」 杜秋蔓双目微红,泛着可疑的泪花,——这不对啊,上辈子那位来自西南的盆友不是这么说的呀。 杜秋蔓不死心:「我再吃一块。」 「别!」江氏赶紧制止。 见杜秋蔓倔劲儿上来了,杨明昭无奈,压住她的手:「我来试试吧。」 「味道如何?」杜秋蔓一边朝着嘴巴扇风一边问。 面无表情杨明昭:「……还好。」 杜秋蔓:? 杨明昭又夹了一块肉,与刚才杜秋蔓吃的是一样的,涮了涮,吃掉:「味道不错。」 杜秋蔓:??? 江氏见状,小心翼翼的夹了一筷子,「咦?」 杜秋蔓:「怎么样?」 江氏:「不是很辣啊。」 杜秋蔓:????????????? 合着全家就她不能吃辣吗?!! 「味道还真不错。」江氏又吃了好几口,「其实还可以在加一些茱萸进去。」临了补充了一句,「既然蔓姐儿不能吃辣的,玲珑,去厨房给蔓姐儿单独做一份饭来。」 杜秋蔓:「……」就……有被冒犯到怎么回事。 吃了一顿愉快的九宫格,杜秋蔓扒拉完了给她特制的蛋炒饭,小声道:「我下次弄个不辣的。」 杨明昭无声的笑了笑。 杜秋蔓:「哼。」 于是第二天,杜秋蔓抱着自己的九宫格铜锅,就去找了周达。 第69章 周达刚用过早饭,今日也是他休沐的日子:「蔓姐儿?你怎么成天往衙门跑?」 杜秋蔓:「周大人,昨天我们府里吃了一种新的吃食,想着你应该没有尝过,特地带来给你尝尝。」 周达:这是怎样可爱又有孝心的小萝莉啊! 杨明昭:呵…… 「既然这样,那我晚上便用。」周达道。 「好嘞。我将方子抄下来了,您府上的厨子照着做就好。这个锅子可好吃了,昭哥儿都觉得不错呢。」杜秋蔓卖力推荐,「您可一定要吃啊。」 周达点头,郑重道:「放心。」 这时,墨书匆匆走来,附在周达耳边道:「公子,清溪书院杨山长来了。」 「杨世伯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周达起身,「难不成也是来告诉我昭哥儿拿了头名的好消息?前天我就知道了。」 杜秋蔓见他们似有正事要说,便道:「杨山长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周大人,别忘了锅子哟。」 「好。」周达笑着摆手,这小丫头到底对那锅子有多么执着。哎……到底是在后娘手里讨生活啊,连一样新鲜的吃食都能让她高兴这么久。 弱小,无助,可怜。 蔓姐儿太不容易了。 出了后衙,杜秋蔓看向杨明昭,低声问:「你似乎有心事?」 还在想杨显伯突然来衙门一事的杨明昭顿时道:「我在担心周大人对那锅子吃的习不习惯。」 「都说了是新鲜的吃食,不习惯也是正常的。」杜秋蔓叹道,「可惜不能当面看,哎……」 她还挺惋惜的。 既然出了府,杜秋蔓正打算逛一圈再回去。这几日正好又要盘账,便对大妞道,「你回去对姨娘说一声,我们中午不回去用饭了。等会儿你到书坊来找我。」 大妞正点头应下。 一行人坐在马车上没走几步,连翘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大……大小姐!您快回去吧!京……京里来人了!一个姓姚的管事带着一大群人站在咱们府门口呢,姨娘都被快被他气倒了!」 「什么?!」杜秋蔓撩起车帘,「姨娘如何了?!」 「姚管事带了五百两银子来,话里话外说您挥霍无度,姨娘与他辩了几句,那人伶牙俐齿的的,姨娘气的脸都白了。」 连翘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将自己看见的全说了。 「姨娘让姚管事进府,姚管事半天不进府,在门口磨磨蹭蹭,如今不少街坊邻居都在那儿围观呢!」 「呵……」杜秋蔓笑道,「这还真是来了个头铁的。大妞,你去书坊酒楼,告诉孙掌柜、陶掌柜,京城的姚管事来了,别的话不用多说。咱们现在回府!」 杜府门外,已聚集了不少街坊四邻。 杜秋蔓赶到时,便看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微仰着头,语气谦卑,神色傲慢。 「回姨娘的话,这些都是夫人担心大小姐特地从京城运来的,另附白银五百两,以供大小姐一月开销。」 这话一出,围着看热闹的不少人都纷纷吸了一口气。 ——乖乖,五百两,还只是一个月!! 杜府这么有钱吗?! 「夫人说了,虽然府里也不富裕,但大小姐在昌平老宅施粥做善事,这是替府里积德,便是府里节省些,也不能委屈了大小姐。」 话至此,许多人脸色都微妙起来。 杜家大小姐施粥之事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也赞赏了一声大小姐心善。但……昌平施粥也就持续了数日,后来更是有官府接管。这里住的都是中上之家,不少人也管过家务,稍稍一算便知道杜府施粥所用银两绝对不会超过百两。 府里也有些小辈稍稍做些成绩,家中长辈便欣喜不已,大加赏赐的。 风气如此,也没多少人在意。 只不过现在被摆在明面上了说了,一些人便笑的略有深意。尤其是被府里长辈借口敲打不会教育小辈的太太姨娘们,现在心里都有些莫名的快感。——说什么人美心善,结果与其他府中小辈也没什么不同嘛。 「我家夫人也说了,大小姐毕竟年纪小,做事有些不周到的地方,还望诸位街坊四邻海涵。如今回到老宅后能想着施粥周济穷人,本性上也是心善的。」姚管事一挥手,身后四个小丫鬟便端上了从京城带来手礼,向街坊四邻每人送了一份。 不少人含蓄的笑了笑,纷纷表示,远亲不如近邻嘛,杜大人是昌平走出去的官儿,如今还能想着昌平的老人们,如此不忘本,他们肯定会照顾杜大小姐的,又说杜夫人真是周道人儿,远在京城呢,还想着他们这些老街坊们,太不容易了。这后面几句话,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意了。 姚管事这一番话,听起来句句属实,就连杜英派来的随从也没听出什么问题——姚管事说的是事实啊。 的确是老爷命府里给大小姐送五百两银子,太太知道后,还送了几个伺候的丫鬟过来,老爷也同意了。现在太太给街坊四邻送礼物也是情理之中,这也是替老爷交个好人缘嘛。 第70章 他却不知,当初江氏等人来的时候,正值杜秋蔓失踪,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结交街坊。而且为了保护杜秋蔓的名声,江氏更是勒令府里上下都要低调,不得在外面乱说乱走动,方氏等人也不会为了杜秋蔓去结交邻居们。待杜秋蔓回来后,又是一堆事要解决,加之她是回来替亲娘守孝的,更是不宜出门交际,所以并没有向米氏这样专门去给每个街坊送手礼。 都说拿人手短,不少街坊此刻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就凭姚管事这几句话,杜秋蔓已被他推向风尖浪口。 用小善以媚长辈,实则生活奢靡。没瞧见这杜家大小姐没两天就买了两匹马么!住在他们这里的人家大多是养驴,能养上一匹已是奢侈了,这杜家大小姐不仅买了两匹马,其中一匹还是草原上来的,足足花了一百两呢! 「姚管事,你在门口说这些作甚!我们在这里一应吃喝都有庄子上供着,哪里就用的五百两这么多。」江氏干巴巴的解释着,「既然来了,就先进府里来吧,莫要再给街坊们添乱。」 姚管事尖酸道:「姨娘您这话什么意思?以前姨娘在府里时不懂交际,如今我奉夫人之命,给街坊四邻送些手礼,这哪里是添乱。」 江氏被他臊的抬不起头来。她只是个姨娘,又不得宠,自然不能像其他妇人那样出门。 「我当是谁?原来是姚管事。」 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顿时朝来人望去。杜秋蔓毫不畏缩,大大方方让他们看,嘴角还带着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身着一袭水烟色百褶裙,胸前挂着长命锁。尤其是那双眼眸尤为明亮,像是闪烁在阳光下的黑曜石。 仅看到她的模样,方才还觉得杜家大小姐挥霍无度的人又动摇了。 ——小萝莉实在是太萌了! 自家要是有这么个闺女,肯定也舍不得让她吃苦啊。 「大小姐来了啊!」姚管事挑着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小的给大小姐请安。小人奉夫人之命,将您的月例送来了。另外夫人得知您这里缺了伺候的人,特地挑了四个机灵的丫鬟过来。夏荷、夏莲、宝红、宝云,过来拜见大小姐。」 「不急。」杜秋蔓抬手,问道,「姚管事,你是奉夫人之命来的?」 「是啊。」姚管事唱作俱佳,「大小姐您可不知道,夫人在府里可挂念您了,生怕您在老宅吃不好睡不好,这不……夏荷夏莲是最会做零嘴儿的丫鬟,您在府里不也是最喜欢她们两个做的吃食么。原本她俩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夫人便向老夫人讨了来。」 一句话,塑造出一个无奈的慈母和一个不孝抢夺祖母丫鬟的刁蛮大小姐两个模样。 杜秋蔓不得不赞一句这位姚管事的确是个人才。 若是搁在原主那脾气,听到这样的话也只会与姚管事大吵一番,越发坐实自己刁蛮的名声。 杜秋蔓突然惨淡道:「夫人这样做,的确是费心了。我本是回来替亡母守墓,哪里用得上这些人,府里的这些也仅够了。」 咦?亡母?! 几个围观的邻居顿时瞪大了眼,有些年长的倒是知道些,小声道:「京里的那位杜夫人是后娶的,前头这个早就去世了,就留了一个女娃。」 后娘和前头原配留下来的嫡女…… 这两个身份只是摆在这里,就够大家脑补一大出戏了,更别提主角就在眼前。 「来人,将这个颠倒黑白的刁奴给我捆了!」杜秋蔓一声令下,吴春和吴大全二话不说就冲上前。 「你们要做什么!」姚管事哪里想到杜秋蔓会突然来这一招,「我可是府里的一等管事,你们两个……啊!」 吴春伸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老实点!!」说完,就随手塞了一个布巾在他嘴里,省的他在瞎嚷嚷。一个小管事也敢在大小姐面前胡咧咧,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江氏见到这一幕,早就吓傻了。 杜秋蔓慢悠悠走到门前。 连翘跑来,手里抱着一个木匣恭敬放在她的手里。 「大约半年前,姚管事来昌平收账,却暗中将我母亲留下来的十亩良田换成十亩沙地。地契被你带回京城,但庄头蒋老汉害怕主家责罚,又誊抄了一份留了下来。我这里还有原本田地的舆图,东边的十亩田原本是良田,如今却已被卖出,此事做不得假,诸位往农庄一看便知。」 「唔唔唔……」姚管事拼命挣扎。他没想到杜秋蔓这个草包竟然真的查到了那十亩良田的事情!这样的俗事,她在府里从未有人教过她,怎么会懂得这些?! 「你这刁奴欺上瞒下,当众诋毁主家!府里从京城送来五百两银子,实际是要捐给县衙以作赈灾之用,你却偏要说是供我一月花销,真是颠倒黑白!昌平诸位叔叔伯伯们都知道,我母亲虽已亡去,但也留下了几间铺子以做生活,我一小女子,哪里又需要这五百两来开销的!我看你是故意要将这五百两银子充作府里开销,然后暗中动手脚,像是贱卖良田那样,将银子偷在自己的荷包内!此事有一就有二,你姚管事不是做不出来。」 第71章 不!才不是! 这两件事一点关联都没有! 那五百两银子的确就是老爷送给你用的! 姚管事看到周围众人竟然都开始相信杜秋蔓的说辞,越发挣扎的厉害。 吴春狠狠踹了他一脚:「安分点!」 「杜大小姐,这样的刁奴实在是家门不幸,您最好将他送到衙门去,偷窃主家财物,还污蔑主家,这样不忠不义的奴仆理应打死!」 「这这这……」杜英派来的随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赶紧讨好的冲着杜秋蔓哈腰,「大小姐,家丑不可外扬啊,您看,咱们还是先进府?有什么事都坐下来好商量嘛。」 「进府就说不清楚了。」杜秋蔓道,「我们杜家诗书礼仪之家,哪里容的了这样的刁奴。在京里,夫人受到他蒙骗也就罢了,如今我既然查清楚了,自然不能就此了事。这样的刁奴不处置,长期以往,家门必乱!吴春,将姚管事送到衙门!」 杜秋蔓心里冷笑。 若是原主,听到杜英随从的那几句话,估计会心软。毕竟古代女子一要维护自己的名声,二要维护家族的名声,这样以后出嫁才不会受婆家欺凌。至于这位随从,若他真的有稍稍看中杜秋蔓,刚才姚管事在门口说了那么一大串怎么也不劝着点。 无非是欺软怕硬罢了。 可这些要维护的东西……关她什么事?她又不在乎嫁人不嫁人的。 只要杜英不犯灭九族的大罪,不牵连到她,至于其他的……她管杜家去死哦! 杜秋蔓去昌平县衙都熟门熟路了。周达倒是没有想到,只是几个时辰的功夫,小萝莉又上门了,还似模似样递了个诉状——杨明昭撰写。 这小郎君在书院待了一个月,不仅成绩突飞猛进,连官样文章都会写了,真不知道他那小脑袋到底是怎么长得那样聪明。 上了大堂,周达将诉状飞速看了一眼,那张原本俊俏和善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直接道:「来人,将刁奴姚卓押上来!」 姚管事嘴巴还被塞着布,原本还挣扎着,看见了带着刀的衙役,吓得腿都软了。来之前他听夫人提起来,因大小姐给衙门捐了银两和粮食,这里的县令对大小姐感官不错。 姚管事后悔了,他不该因一时逞能在门外说那些话的。可原来在府里时,大家这样对待大小姐也没见出什么事啊,她就是个草包,遇到的事儿只会哭闹。到底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大小姐竟然还知道换田的事,这事儿都过了快半年了,庄头蒋老汉就是个老实头子,大小姐更是对那些管家俗物一窍不通,她怎么就拿到了田契?! 等他被带到了大堂跪下时候,就听到上面的县令大人说:「可怜杜氏女年幼竟遇到这样的刁奴,赐座。」 杜秋蔓大大咧咧地坐在堂下,还冲着县令大人笑了笑:「多谢大人。」 姚管事面如死灰,等口中布巾一摘,大呼:「大人,小人是冤枉的啊!小人奉老爷夫人之命来给大小姐送五百两银子,五百两银子分纹未动,可以清点的!」 周达点头示意,主簿带着几个衙役便去了取了箱子到一旁清点银两。 姚管事又道:「良田换沙地,也并非是小人擅动庄子。我们杜府久离昌平。昌平与京城路途遥远,庄子上产出的粮食运到京城费时费力,并不划算。所以除了留给庄子上的农户,大多都变卖后将银两送入京城。但京中不比昌平,各色东西都要贵上许多,粮食一向价贱,卖不出好价钱,这才卖了十亩田,好折换成银两以解京中燃眉之急。而且换的地只是次一等,可以种上其他作物,并非是小人擅自做主贱卖主家家产,请大人明鉴!!」 若是糊涂点的官,听到这番话,再用些银两打点,这案子也就过去了。 但很不巧,他遇到的是周达。 都不需要杜秋蔓辩驳,周达便蹙起眉,问道:「既然不是你擅动的,那么是谁命你去卖的田地?」 姚管事聂聂道:「小人在府里一向掌着昌平事物,来昌平时夫人便对小人说可以便宜行事。」 姚管事到底不敢将米氏拉下水,于是这话说的很活泛,米氏并没有明确让他做什么事,但他的确是拿到了米氏的授权,也算是师出有名。 但周达是个较真的人。又问:「也就是说,你见主家银两周转不开,于是便自己做主卖了十亩地?是与不是?」 「……是。」姚管事连忙着点头,「小人也是想着替主家分忧的!」 「据本官所知,这庄子上的五十亩田乃杜英先夫人叶氏所有,叶氏故去后,按我大梁律法,除非娘家前来讨要,叶氏的嫁妆均由其子女继承。你口口声声称,是夫人让你来管着昌平之事,这位夫人是府上的哪位夫人?」 仿佛当头一棒,姚管事瞬间起了一身冷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啪!」 一声惊堂木。姚管事吓得直接趴在地上。 周达沉声道:「你擅自挪动主家财物,不仅不思悔改,还再三狡辩!按我大梁律法,奴仆偷盗主家财物者,数额十两银子以下杖刑三十,二十两银流放!」 第72章 「不不不!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真的冤枉啊!!先夫人去世后,嫁妆由府里保管。大小姐她年纪太小,又不懂的这些俗事,在府里一向花钱大手大脚,若是交给她来管很快就会败光的啊!我们夫人也是替大小姐着想,才派了我来管理这些事。大人,这些事京城里都知道,您只要……」 「住口!」好脾气如周达都觉得些话实在是污耳。什么叫大手大脚,很快败光?!光凭杜秋蔓折腾出来的白玉纸,她几辈子都败不光。 「在大堂上还满嘴胡言乱语,来人,杖三十!」周达扔了签子,「你不要仗着你的主家年纪小就欺负她,她年纪再小也是你的主子,你既要动她的财物,就必须向她告知。本官看你也是个不明白事理的,既然道理听不懂,那就板子来讲!」 衙役一棍子打下,姚管事顿时一声惨叫。三十杖后,背上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周达道:「刁奴姚卓,擅卖主家财物,公堂上污言秽语,罚其流刑千里,即日行刑!」 全程杜秋蔓一句话没说,不到半个时辰,周达将整个案子审的清清楚楚。姚管事被打的人事不省拖了下去收押在大牢,若是还活着就流放,若是死了直接埋了。周达担心小萝莉受不住这些血腥事,体贴道:「此案本官已审明白,会给你一个公道的,若无旁事,你便归家吧。」 杜秋蔓站起身福了一安:「多谢大人!」 杨明昭从头到尾围观了一场,直到离开衙门后,才小声问:「周县令……真的不会去京城查吗?」 杜秋蔓道:「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杨明昭:「为何?」 「你别忘了,他是世家子,他亲爹可是刑部尚书,人就在京城。我是杜英的女儿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他肯定向家里问过的。估计他再来昌平前,家里就把昌平有哪些官吏的情况都与他说了。」杜秋蔓叹道,「这就是世家的力量。人们羡慕世家,不仅是羡慕他们的衣食住行,更是羡慕他们的家学,天生就有人教他们那些知识。」 杨明昭若有所思。 杜秋蔓郑重道:「周大人是个好官。」原主是个什么模样,京城里肯定是有话传出来的,但周达并没有偏听偏信,他很认真的去分析,看到了她在昌平所做的那些事后用了一股善意来对待她的。 想到书里周达的结局是因卷入皇权纷争最后死在狱中,杜秋蔓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些。周达官至几品她管不着,但至少不能让这样一个好官在皇权争斗中被消耗掉啊。 而书里皇权争斗的导火线便是杨明昭…… 这简直是一个连锁反应。 杨明昭入京,得到梁帝的赏识后,故意挑起皇权纷争,几个皇子各自为战,朝中一大片官吏都被牵扯进来,而杨明昭浑水摸鱼,反而获得了梁帝的信任。那时周达已是京官,属于中立的太子党。 书里最后的赢家是三皇子,当时人不在京城,躲过一劫。 在京城的梁帝,以及太子,二皇子,四皇子被杨明昭杀了个干净。站太子的周达,更是早期就被炮灰的官吏。丧心病狂的杨大佬一心要拖着整个大梁朝给自己陪葬,怎么可能放这么一个能干的官吏在外面给大梁续命。 所以只要杨明昭不入京,皇子们的争斗就会晚上好几年,纵然争斗,也不会那样惨烈。周达也不入京,只在地方为官,不主动卷入纷争,凭借云州周氏的力量,保住他还是很有可能的。 可现在昭哥儿在她的推动下走上了科举之路,迟早要去京城考试。周达世家子,官路顺畅,也不可能不去京城,人家亲爹还在京城呢。 真的是头大啊…… 「蔓姐儿?蔓姐儿你想什么呢?魂归来兮……」 「啊?」杜秋蔓猛地回神,见杨明昭担忧的神情,发现自己想的实在是太远了。纵然昭哥儿去京城科考,但现在的昭哥儿已经不是书里那个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大佬了。 他是活生生人,就站在她面前,会因为她的夸奖而高兴,也会为念书识字而苦恼。会帮她一起照顾姨娘,也会陪她一起在街上闲逛。 「昭哥儿,以后你若是为官,一定要当一个好官啊。」杜秋蔓一字一句道。 杨明昭乖巧点头:「好。」虽然他对科举为官都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是蔓姐儿期望的事,他就会努力去做到! 回到杜府,江氏见着杜秋蔓就扑了过来。要不是府里的几个丫鬟拦着,她早就跑衙门去了。 「蔓姐儿,你这胆子……你……」江氏本有许多话要说,此刻却只是抱着杜秋蔓哭。 杜秋蔓被她哭的心都颤了,她就是担心江氏受不住,这才特地吩咐连翘小桃将江氏拦下。好不容易将江氏安抚好,姚管事带来的那四个丫鬟像是壁花一样站在厅堂两侧,忐忑不安的看着她。 杜秋蔓喝了口茶缓了缓,对江氏道:「姚管事私自换田,污蔑主家,此事周大人已经查清,当场赏了他三十板子。」 四个丫鬟顿时抖了抖。 杜秋蔓又道:「按照律法,姚管事已够的上流放,周大人说等他醒了后便行刑。」 第73章 江氏恨道:「就该如此!」 「至于你们……」杜秋蔓将目光扫向四个丫鬟。 四个丫鬟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哭的梨花带泪:「大小姐开恩,大小姐开恩!」 连翘上前跺了一脚,呵斥道:「住嘴!哭哭啼啼做什么样子!」 四个丫鬟哆哆嗦嗦闭上嘴。她们在府里都是米氏跟前得用的,哪里被一个小丫头呵斥过,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前阵子我托楚婶婶买了一批果树苗,今儿下午那批树苗便会运到庄子上。既然夫人心疼我派你们来伺候着,正好,庄子上缺人手,都去庄子上伺候吧。」杜秋蔓放下茶碗,「学着种种树,捯饬捯饬田地。」 四个丫鬟如遭雷劈! 她们在府里虽然是丫鬟,但最多也就是下厨做些吃食,哪里会做哪些重活! 夏荷壮着胆子道:「大小姐,奴婢们不会种树。但厨艺,女红都会。您将奴婢们留下来的吧,奴婢们给您和姨娘裁衣做饭都可以的。」 连翘呵道:「放肆!主子给你们派的活哪里容的下你们讨价还价的!」 杜秋蔓抬抬手,连翘退到一旁。 「不会可以学嘛。」杜秋蔓和善道,「庄子上有庄头还有婆娘们都能教你。丑话说在前头,老宅不养废人,若是谁敢在庄子上摆出二主子谱,姚管事的下场你们都是看见的。我也不介意将你们在往衙门里送一遍。」 夏荷吓得手心里全是汗:「大小姐开恩!!」 「我这不是开恩了么。还要我开什么恩?嗯?以前你们在府里做的那些事我就不计较了,不然你们四个以为还可以安安稳稳的跪在这里?」杜秋蔓笑了笑,「我这人一向赏罚分明,在庄子上你们种树种好了,我自然会有赏,若是谁再起些心思,那就别怪我没提前与你们说!连翘,将人带下去一人领两身麻衣和布鞋,她们身上的那些穿着下地,简直就是糟蹋!」 四个丫鬟陆续被带出去,临走时均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此时吴春也将杜英派来的两个人安排妥当了。 「回禀大小姐,西边院子已将王管事等人安排妥当了。依着您的吩咐,周大人身边的墨书大人和王管事见了一面,王管事很是高兴。」 「你做得很好。父亲让王管事来一则是关心我,二来也是向周大人问好,我一小女子回老宅,辛得当地父母官庇佑才不算被人欺凌。王管事若想去县衙见谁,你也不用阻拦,给他派好马车便是,他也不会在老宅待太久。」 王管事奉杜英之命回来,见到姚管事被判了流行,心里肯定不是滋味。纵然二人在不同主子手底下做事,但好歹也算是一路走来相处了这么久。 杜秋蔓也不是一意味蛮干,她暂时还不能与杜英为敌,私下嘱咐吴春对杜英的人好生招待,一应开支从账上支就是了。杜英想要搭上云州周氏这条线,她便让他去,至于周氏对杜英是个什么印象,那就不是她能左右了。 此时王管事与一个小厮待在西院,小厮低声道:「大小姐是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姚卓在夫人面前可是个得意人,就这么被判了?这事儿咱们怎么办?」 王管事捋着胡须,思索着方才大堂上县令对大小姐的态度。来之前老爷就特地嘱咐过他,让他好生观察周县令与大小姐的关系是不是如同京城里传的那样和睦。 如今看来,还真是! 那周大人对大小姐几乎就是像对待家中小辈一样。大小姐一介女流,上了堂不跪,都算是开了恩,没想到还赏了座儿。她小人家一句话没说,周大人看了诉状便将事情理清楚,判了姚卓流放,这哪里是判刑,简直就是在撑腰啊。 「姚卓欺上瞒下,有这样的下场该的他!」王管事说着,横了小厮一眼,敲打道,「咱们听得是老爷的话,夫人那边的人和事你最好少管,免得以后没了下场,别怪你王哥没提前叮嘱你。」 「不敢不敢。」小厮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 王管事能爬到杜英心腹,替杜英在外办差这个位置上,自然是将杜英的心思摸的清清楚楚。在他家老爷看来,府里的人只分为「有用」和「没用」两类。像是对老夫人好,是因老夫人有用,因为老夫人要是死了,他就得丁忧。大小姐也一样,原来的大小姐就属于没用的,老爷自然不会上心,但现在大小姐入了贵人的眼,那就是有用的。 比起一个姚卓,现在的大小姐不知道要金贵到哪里去了,哪怕是夫人出面,也不会动摇大小姐现在的地位。 如今大小姐将他们安置在西院,不禁他们出入,还特地安排了他们与周县令身边的心腹见了一面。足见大小姐也是个懂事的,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 这样就好。 王管事也不想去惹麻烦。他心里一本账算得清清楚楚,他只要将老爷交代的事情办好了,至于大小姐与夫人那些破事儿,就让她们自己斗去吧。 在用晚饭前,京城里来的那些人总算都安置妥当了。大妞也从铺子里赶回来,将两个掌柜的话学的活灵活现。 「孙掌柜与陶掌柜都说了,上个月的账都已经清好了,随时都能看。孙掌柜更是说,可惜没看见姚管事挨板子,不然他肯定去叫好。若是姚管事醒了要送出昌平时,他也一定在城门口等着看。」 第74章 杜秋蔓哈哈大笑:「看来姚管事以前来的时候,不少给孙掌柜穿小鞋啊。」 「可不是。」大妞道,「姚管事嫌书坊不挣钱,让孙掌柜退了不少伙计回家。那些伙计都是以前跟着咱们夫人来的,孙掌柜不愿意,姚管事就直接将孙掌柜留在书坊的银子全都带回京城了。」 「现在那些伙计如何了?」杜秋蔓问道。 「您放心。自从书坊开始做君子扇后,孙掌柜便将那些老伙计们都招回来了,如今每个人都有事儿做。」 杜秋蔓点点头,这样就好。 第二日,杜秋蔓将杨明昭送到书院,顺便也将那四个丫鬟带去庄子上。现在的农庄,比起她刚来的时候,显得热闹多了。 原先五十亩田,如今被扩到了六十亩,其中十亩沙地,已开始往上面种树种竹子。蒋老汉一扫当初的沮丧,见着是杜秋蔓,赶紧迎来。 「大小姐您看看,那边就是您要建的庄子。房子已经起了,地上铺的都是青石板,前院后院打了两口井,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吃水的事儿。如今还差桌椅等家什,老木匠那边正赶工呢,大概还有两个月就能住人了。」 杜秋蔓道:「辛苦您了。今儿怎么没看见大娘,我还有件事要拜托她。」 蒋老汉连忙点着头,往屋里喊了一声:「老婆子快过来,大小姐有事儿吩咐。」 沈氏擦着手,带着农村婆娘的麻利劲儿,从后院走来,笑道:「大小姐您有啥事儿?老婆子保准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这事儿还真的拜托大娘你了。」杜秋蔓道,「您知道的,前段日子我送了两个不听话的到庄子上来,也多亏了大娘帮我看着。」 沈氏笑的合不拢嘴:「这算什么。依老婆子看,您就是太心善了。那些刁奴在府里不愁吃穿,自然就会生出些坏心思,只需要多给她们干点活儿,每日累死累活的,倒在床上就想睡,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劳动改造这个法子,真是古往今来一大利器。 沈婆娘虽然不懂这些,但她也觉得一些贵人府里的事儿都是闲出来的。他们庄户人家每天在田里忙都忙死了,哪里那些心思去想七想八的。 自从杜秋蔓将范氏和珍珠二人送到庄子上,沈婆娘也没打也没骂,给她俩划了一块田,不许任何人帮忙,也不许旁人与她们说话,就让她们老老实实的种地! 一开始范氏那老货还摆架子,呵,那就不给饭吃,饿了几顿后,便老实多了。 「如今有一批树苗运到了庄子上,您是知道的,我打算种些果树,其他树啊,竹子啊,也多种些。我这儿有四个小丫鬟,说实话,在府里也没做过多少事儿,还得拜托大娘您多看着点。」杜秋蔓说着,便让人将那四个丫鬟带来。 夏荷等人看见沈婆娘后,差点晕了过去。竟然比府里的健仆还要壮硕! 大妞道:「你们几个谁会做饭的先举个手。」 夏荷犹犹豫豫的举起手。 「谁会缝衣服的举个手。」 剩下几人正要举手时,大妞补充道:「是可以单独缝制一件衣裳的,可不是在布上绣些小花样的那种。」 举手的几个人顿时都歇菜了…… 杜秋蔓揉着额头叹气:「夫人还说送来的都是聪明伶俐人,我看也不过如此。」 四个丫鬟:您是不是对聪明伶俐有什么误解啊!! 杜秋蔓:「既然如此,夏荷就专管做饭吧,免得来庄子上做农活还要麻烦他人给你们做吃食。其他三个既然什么都不会,就去种树!在庄子上,你们都得听沈大娘的安排,若是有不听话的,我也不罚你们,只是当日就不会有饭吃了,都听懂了没有?!」 四个丫鬟打了激灵,赶紧道:「听懂了。」 杜秋蔓还是不甚满意,心道要不要给米氏写封信,若下次她还想再送人,麻烦送几个能干活儿的过来。 安排妥当这四个丫鬟后,杜秋蔓直接去了沙地那边亲自监工。 她对自己要建的这个农家乐十分上心。比起杜家的那个老宅,这个农家乐是安全按照她的喜欢来建的。 骑着她心爱的枣红小马,杜秋蔓悠闲的在一处高地上观望。等农家乐建完后,她决定给庄子上的佃户们的房子都翻修一遍。毕竟像蒋老汉,王大成都是跟着她一路苦过来的人。 正思索着,一个声音自后面传来,「前面的小郎君,请问清泉寺要怎么走?」杜秋蔓好奇地策马回头。 正说话之人顿时止住了话茬,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这……谁家小娘子没事儿梳了个小郎君的发髻,穿着一身骑装,独自一人骑马在田野里闲逛? 楚清遂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有点不知所措。 杜秋蔓指着山路:「清泉寺就在山上,你顺着山路往上走就是了。」 「呃……多谢。」楚清遂拱手抱拳。 「没事儿。」杜秋蔓爽朗一笑,一双大眼顿时弯成了月牙。 远处的田野里,大妞冲着这边大声喊:「大——小——姐——,你快回来呀!!树苗都运到啦——!!」 第75章 「好咧!」杜秋蔓中气十足地回吼了一声,一扬马鞭,如离弦之箭,从楚清遂身边略过。 夏日带着热气的风扑面而来,撩起了他宽大的衣袖,楚清遂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一人一马。 锦衣箭袖,脊背笔挺,策马扬鞭。 乡下的小娘子都这么……野?!! 楚清遂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府里的婆子急急忙忙的找来:「公子,可算是找着您了,七娘在山上都等了许多。哎,早与您说了不必过来,七娘在这边是静养的,您还要念书,何苦跟来。」 楚清遂收回了思绪,连忙道:「刘妈妈您少念叨些吧。我是七娘的亲哥,怎么能看着她一个小娘子独自在这边。走,我们这就上山去。」 清泉寺里的佛像前,楚成月借着丫鬟的手站起,方才她已做了一场功课。听得下人说六哥从青州赶来,赶紧命奶妈下山寻他。自家六哥生的一表人才,却有个小毛病——不识路。 「七妹!」 见到楚成月,楚清遂咧嘴一笑,活力十足。他模样生的俊俏,剑眉星目,不似寻常文人那般柔弱。 「六哥哥……」楚成月无奈叹了声,「你是溜出来的吧。」 楚清遂挠挠头:「我跟祖母说过了。哎,不说这些事,你怎么突然来昌平了?就算是静养,青州就没有位置让你静养了吗?来这里作甚?也没个好大夫的,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好的药材。」 「你放心吧,大夫、药材我都备上了。」楚成月头疼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母亲生气。」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来昌平。」楚清遂干脆坐在蒲垫上,一副无赖模样,「你要是不说我还不走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府里也就你这么一个女孩儿,宝贝的紧,怎么一声不响的就出来了?」 一位小沙弥见此状,劝道:「这位施主,佛门清净之地不可喧闹。」 楚成月臊的脸红,命婆子将楚清遂从地上拽起,带到后山厢房处。 「六哥,求你了别胡闹,我在这里待几个月就会回家的。」楚成月低声道,「你就别添乱了。」 楚清遂蹙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府里有人为难你?你直接说出来是谁,我替你教训他!」 「不是!」楚成月急的跺脚,一咬牙,干脆道,「近来母亲在给我相看亲事,我不想这么早嫁人,便托了祖母出来静养的。六哥哥,你也知道我那毛病,遇着人多了就容易心悸,昌平是个小地方,也没有人认识我。正好这里的县令出身是云州周氏,咱们楚家与周氏有几分交情,爹爹与周氏说了些话,我在这里休养正好,也不会有不长眼的来打扰我的。」说罢,朝着楚清遂看了眼…… 唯一不长眼的也就是自家亲哥了。 楚清遂惊的张大了嘴——自家小妹要嫁人了?她还差两年才及笄啊,母亲有这么着急吗?! 「可、可……母亲她是不是太心急了?」楚清遂不敢相信,「我们康亲王府的嫡女,何至于……」 楚成月苦笑:「母亲说越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越要早早相看,才能挑到如意郎君。相看后准备嫁妆、商量嫁仪都得好几年,等到及笄再看就晚了。你别忘了,咱们那几个表姐都是刚到及笄就嫁人了。」 「你不想嫁人就不嫁!」楚清遂道,「既然父亲都给周氏打了招呼,咱们就安心在昌平住下,母亲也不会强逼着你嫁人的。」 楚成月点头。有句话她没说的太直白——若是母亲态度软和些,她又何至于离府呢。 康亲王府看似锦绣荣华,却是烈火烹油。听爹爹说,如今朝廷越发不成样子了,各地流民四起,爹爹支持赈灾,却被贵妃系打击报复。可笑的是,母亲竟然想让她嫁给贵妃的娘家侄子,用来拉拢贵妃一系,让两边握手言和。 罢了,嫁人与否,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她只希望爹爹能够坚定立场。贵妃一系的人看着如日中天,但他们做的那些事却是猪狗不如,她宁愿嫁给一介白衣,也不愿助纣为虐。 楚清遂陪着楚成月礼完佛,便送她下山回府。半山腰上,正好能看见杜秋蔓的农庄。不禁好奇问道:「那边在做什么?」 楚成月:「听人说杜家大小姐要在那边种上果树,现在庄子上正忙活着。」 「杜家大小姐?」楚清遂眨巴着眼,刚才的确有人喊那个小娘子大小姐来着……莫非那个就是?! 楚成月见他这幅呆呆的模样,笑道:「你见着真人了?」 「那个大小姐是不是与你差不多大?还会马?做了小郎君的打扮?」 「她今日什么打扮我倒是不知了,但她的骑术的确了得。」楚成月想到那日在马市杜秋蔓翻身上马的那个瞬间,她第一次在一个小娘子的身上看到了「风流洒脱」这四个字,不禁脸上一热。 「你怎么了?」楚清遂见她突然用手捂住了脸颊。 楚成月赶紧道:「下山走的有些累了。」 楚清遂:「要不我背你?」 第76章 楚成月果断拒绝:「不要!」 「好吧……」没有表现出亲哥男子力的楚清遂有些小失望,「山脚有凉亭,咱们去那边休息会儿。」 这次楚成月到没拒绝。 只是兄妹二人快走到凉亭时,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杜秋蔓手里拿着一个洗干净的苹果,坐在凉亭里,翘着二郎腿,悠哉的啃了一口。在她身边站着一个美貌的丫鬟,哭的我见犹怜。 「大小姐,不是奴婢不愿意下厨,只是那灶台……奴婢实在是不会用啊。」 「你的意思是你只会用府里的灶台?」 「嗯。」夏荷连忙点头。 杜秋蔓道:「照着府里厨房的模样在庄子上给你造一个便是了。」 夏荷大喜。 楚清遂低声道:「这个就是杜家大小姐?」 楚成月点头。 「看起来挺好说话的啊。」想到她还替自己指路,楚清遂觉得杜大小姐是个心善人,至于野不野的……大约是他的误解。 「做人都要自食其力,既然这个灶台是你用的,那么也由你自己去建吧。」 楚清遂:??? 夏荷赶紧道:「大小姐明鉴,我不会……」 「也不指望你会。」杜秋蔓叹口气,「你就帮着搬搬砖,和和泥,打打下手就是了。都不是很难的事。」 搬砖? 和泥?! 夏荷看着自己白净的手,养的比小门户的姑娘都要好。现在竟然要做那种连府里最低等丫鬟都不会干的粗活吗?正要哭,杜秋蔓白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让大妞将她架出去,厉声道:「以后分给你的活就老实干完,若再私下跑来与我讨价还价,决不轻饶!」 夏荷吓得腿肚子发抖,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快步离去。 楚清遂看呆了,这哪里是什么小娘子,这怕是个小魔鬼吧!那丫鬟一看就不是做粗活的,至于这么糟蹋一个小丫鬟吗? 楚成月见自家兄长这幅模样,就晓得他那蠢劲儿犯了。轻声道:「你可别被那丫鬟的外表给骗了,她们心里阴险着呢,要不是杜家大小姐早早防范了,早就被那丫鬟给害了。」 「七妹,我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对那个杜家大小姐挺有好感的?」楚清遂虽然楞了些,但这一路凡是关于杜家大小姐的事,自家七妹话里话外都是赞叹之音。 「有吗?」楚成月嘟着嘴,匆忙否认,「哪有!杜府那几个刁奴的事街坊邻居都知道,你才来所以才不清楚。那几个刁奴可坏了,换了她亡母留给她的嫁妆,还污蔑她,好在县令明察秋毫,将那刁奴治了罪。那几个丫鬟都是刁奴带来的,此前在杜家门口耀武扬威的,实在是可气!」 楚清遂听着连连点头:「按你这么说,杜家大小姐的确是个可怜人。不过七妹……你不是在昌平静养么,杜家门口发生的事听着你像是亲眼看见了?」 「什么亲眼啊!」楚成月结结巴巴,「我、我、我那宅子就在杜家旁边了,都是街坊领居的,府里的婆子出去看见了便跟我说了一嘴的。我才没有特地去关注杜家呢!」 楚清遂一脸莫名。他不过是说了一句,七妹怎么突然就急了? 楚成月横了他一眼:「在六哥哥看来,我是那种背后说人的长舌妇?」 「没有的事!」楚清遂求生的本能让他跳过这个话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兄妹二人刚走出来,便被杜秋蔓看到了。楚成月瞬间涨红了脸,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作小郎君打扮的杜秋蔓。 一身宝蓝色的骑装,乌黑的头发被束起,箭袖包裹着小臂。身姿挺拔如松,一点都不像闺阁中的女孩儿。只是脸上还带着一丝婴儿肥,大大眼睛,像是小奶猫一样。嗯……会呲牙的那种! 杜秋蔓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楚成月了,微微后退了半步,呈防备状。只见楚成月这个大美人朝自己略略点了点头,她的声音清冷,好像雪山里的冷冽清泉。 「杜大小姐,好巧。」楚成月如是道。 天啊,这样说会不会太生硬了!!!万一被她误会我刚才偷听怎么办?咦,刚才好像的确是偷听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不是我的本意,呵,都怪六哥!微笑。 「嗯,巧啊。」杜秋蔓眼神扫到一旁的竹篮上,试探问道,「这是我庄子上刚送来的苹果,你们吃吗?可甜了。」 楚成月正要客气几句,楚清遂大大咧咧道:「真的吗?你们自家庄子上产的?」 「是啊。」杜秋蔓正说着,见眼前的小郎君挺眼熟,「咦?你不就是刚才那个……你?」 「在下楚清遂,是月儿的六哥。」 杜秋蔓脸上带笑,心里快速回忆梦中书的内容。书里没有介绍过啊,看来是个路人甲。既然不涉及梦中书主线,杜秋蔓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微微松口气,将一篮子的果子递过去:「难得见着楚姑娘,大家都是街坊领居的,这是庄子上的土物,你们不嫌弃就带回去吧。」 第77章 楚清遂也不客气,当即道:「那就谢谢你了。」 「没事儿。」杜秋蔓也是个爽利的性子。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杜秋蔓便挥手走了。 楚成月看着她翻身上马,比起上次生死之间,今天却带着几分悠闲惬意。直到杜秋蔓走远了,她还久久不能回神。 楚清遂喊了她数声:「七妹?七妹?人走远,你看什么呢。」 「六哥,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就接别人东西?」楚成月不悦。 「你们不是街坊领居么?」楚清遂有些搞不懂自家小妹的心思了,刚才听她杜家大小姐长,杜家大小姐短的,以为她俩很熟啊。 楚成月道:「罢了,这些后宅应酬交际你也不懂。碧兰,你将此事记下,过几日向杜府下帖子,邀杜大小姐来府里做客。」 「对嘛,礼尚往来就好了。」楚清遂道,「反正你也要在昌平住一段日子,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在府里闷坏了,正好有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小姐妹在一起玩乐,岂不是美哉。」 杜秋蔓没想到刚一回府,第二日就接到了楚成月下的帖子,邀她去楚宅小坐闲谈,也是谢她昨日的果子。 连翘从姨娘那边过来,请杜秋蔓去用晚饭。见大妞守在门外,神色凝重,不禁道:「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不去屋里伺候?」 大妞叹道:「刚才收到楚府的帖子后,小姐便让我出来了,现在正一个人在里面呢。」 「楚府?」连翘纳闷道,「他们府一向安静,怎么突然给大小姐下帖子了?」 当初姚管事在杜家大门口闹的那么热闹,楚家的门都没打开过,两家真的算得上是淡如水了,在她印象中,两家就没有任何交集。 大妞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想不通,轻声道:「我打听那楚宅里住的是楚家的小娘子,听说楚家是青州世家。那家出门采买的婆子丫鬟们一个个嘴巴紧的很,除此外,旁的都打听不到了。」 连翘道:「倒是个有规矩的人家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二人赶紧分开站好。连翘忙道:「大小姐,姨娘请您去用晚饭。」 「知道了。」杜秋蔓将帖子带上一并去了花厅。 江氏正带着玲珑小桃摆饭,自从上次麻辣九宫格后,江氏铆足劲做了好几日杜秋蔓特别爱吃的菜,好让她顺顺气。 「姨娘,有件事与你商量。」杜秋蔓坐下后,示意江氏不要忙了,「这几日您别下厨房了,天又热,我吃什么都好。」 江氏慈爱道:「只是几道小菜罢了,也不麻烦什么。倒是你,又皮出什么事了?」 家里的大事小事,江氏虽然不做决策,但杜秋蔓都会让她知道,尊重她的意见,也正是这样的举动,抬高江氏的地位。若是现在江氏回到京城,定会让米氏吓了一跳——哪里还有当初后院那唯唯诺诺的小姨娘模样,这样的柔和大度的神态,做一个当家主母也不为过了。 「楚家小娘子给我下了帖子,邀我去她那边小坐闲聊。这不是提前给您说一声么。」杜秋蔓道,「免得您又说我瞎跑。」 江氏对楚宅印象不深,但也知道他们是从青州来,出身世家。此时的人们对世家有着天然的崇拜,听说是世家小娘子下的帖子,高兴道:「你去也好。在昌平这么久了,也没见着你交几个手帕交,若是有个闺中密友也不错。」 杜秋蔓:……这就免了吧,她对楚成月避之不及。 此次去也是为了探一探楚成月的底,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因要去做客,江氏说什么也不肯让杜秋蔓自己折腾了。平日里随便穿穿也就罢了,这可是要去见世家的小娘子,哪里能那么随意。 第二日一早,杜秋蔓就被江氏搓起来更衣。 还有些迷瞪杜秋蔓都快自己这是要接受皇帝的宠幸了。 过了许久,衣裳妆容才算是折腾完。 简单用了些早饭,到了约定的时间,杜秋蔓打着哈欠刚要出门,见吴春在家门口站着。 不是……她家到楚成月家就隔着一条街,至于套马车吗?! 吴春坚定道:「这是姨娘吩咐的!」 杜秋蔓:「……」 一炷香都不到的时间,杜秋蔓正要如往常一样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只见大妞端来一个脚踏凳,恭敬道:「大小姐,您慢些。」边说着,还伸出手,示意杜秋蔓扶着她走下来。 杜秋蔓:……合着以前我跳上跳下的,你怎么不说我慢些? 你们这几个,要不要这么做作啊!!! 不管杜秋蔓内心如何抗议,大妞都坚持搀扶着她。到了楚府,绕过照壁,大团大团的鲜花扑面而来。 杜秋蔓楞了一下,自接到帖子后,她想到无数次楚成月的住的地方,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照壁后空旷的青石板上全都摆上了鲜花,许是刚被浇过水,晶莹剔透的水珠坠在花瓣上,欲落未落,阳光一照,折射出丝丝光芒。回廊的两边都挂着绿植,令人心旷神怡,连暑意都消散了几分。 第78章 一个老妈妈并两个丫鬟早早在这里等候,见着杜秋蔓,满脸的笑:「给杜大小姐问安。」客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大妞认识这个老妈妈,她姓刘,是楚家小娘子身边最得用的。派她出来接人,足见楚家小娘子对自家大小姐的重视。 楚家在昌平的这个宅子不算大,却是十足的精致,前后两进。过了回廊后,便是楚成月住的主宅了。 楚成月原本还在屋里坐着,端着的世家的礼仪,听到丫鬟来报杜秋蔓来了,连忙起了身,又低头将自己的衣裳理了理,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嘴角微微上扬——嗯,不能笑的太过,也不能太平淡……怎么第一次觉得微笑这么难?! 脑子里正是一团乱时,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 「七娘,今日叨扰了。」 楚成月顿时呆住了。 今日的杜秋蔓与前两次又不一样了。她梳着双丫鬓,乌黑的发髻间缠绕着琉璃珠。刘海间隐约透着眉心的胭脂红,眉目含笑。手中拿着一柄团扇,一笼石榴烟纱裙,好似人间富贵花。 这时杜秋蔓歪头眨了眨眼,尽显娇俏。 楚成月努力撑住:「该是我冒昧才对。」 想了想,又添了句。 「昨日的果子,很甜。」 杜秋蔓一愣,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她只是随手送出去的,没想到楚成月这么郑重。又朝她看了一眼,今天的楚成月还是那么好看啊。 比起在山上,这次她穿的好仙哦,那一身好像是蜀锦,只在裙摆袖袍下绣着暗花,再无旁的花纹。杜秋蔓也觉得这样就好,楚成月的气质放在那里,所谓的衣裳,发饰都只是她的陪衬罢了。 杜秋蔓想了半天,也不知要如何形容楚成月,硬要说的话,她就好像天上的小仙女! 楚成月身边的刘妈妈见多识广,论相貌,不是她吹,她家的七娘在整个青州都是数得着,就连夫人都常说,如今七娘是年岁尚小,待长开后不知是何等的夺目。所以才着急给七娘找夫君,这样的相貌,要是没有一个强势的夫家护着,多半都是祸事。 七娘以前也曾给一些旁的府里的小娘子下帖子,只是她们来了后,要么说些酸话,要么干脆连话都不说。毕竟小娘子们比的通常都是相貌与家世,偏偏这七娘都是顶尖了。 如今到了昌平这个小地方,刘妈妈还担心七娘在府里一直闷着,免得没病还闷出病了。没想到竟然冒出个杜家大小姐。 论家世,杜家世拍马也比不上康亲王府。 论模样,倒也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最难得是那通身的气质与七娘竟然是完全不一样的。旁人见着七娘,会觉得她是高不可攀的神女,但若是见着这位杜家小娘子,却是想把人间的金银财宝都给她。 以往在府里的交际,许多都是夫人担心她太独,七娘不得已才去邀人来玩耍,也不知道七娘是怎么就对这位杜家大小姐起了兴趣,这次竟然会主动下帖子。 二人在厅堂里略略见了礼,楚成月就带着杜秋蔓去自己的房间了。刚进屋,杜秋蔓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楚成月道:「屋里放了冰,果子放在井里湃着,等会儿端上来。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杜秋蔓扫了一眼屋内的摆放,窗下搁着一架筝,旁边摆放着书桌,笔墨纸砚齐全,上面还摊开了一本书,咦……旁边的木盒内还放着一摞白玉纸。比起外面的花团锦簇,楚成月的屋子倒是显得有些朴素了——相对而言。细细看去,一个简单的桌子都雕着花。 都是闺阁中的小娘子,也没多少烦心事要说——虽然二人心里都有一大堆,但也不适合这个场景拿出来讲。 刘妈妈知道楚成月性格内敛,便主动道:「我家小姐来昌平不久,她性子静,也没多少朋友。如今杜小姐能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杜秋蔓大方道:「我们是邻居,住的又不远,以后有空七娘也可以到我家去玩儿。」 楚成月眼前一亮:「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杜秋蔓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我在庄子上起的屋子也快建好了,你不是说哪里得果子甜么,以后你要是去清泉寺礼佛,也可以来我庄子上玩,正好也是顺路。等天气凉快些,我让连翘他们收拾了一片空地,我们可以去跑……」杜秋蔓强硬的把「马」给咽了回去,楚小仙女不适合干那些事,便道,「嗯,可以去摘果子的。」 楚成月小心翼翼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这有什么的。」杜秋蔓摆摆手,「出去散散心比呆在家里闷着要强啊。」 刘妈妈也觉得杜秋蔓的主意不错。至于杜秋蔓的为人她是不担心的,府里老爷能让七娘来昌平静养,就是因为知道周氏的周达在这里当官,而周达对杜秋蔓像是自己侄女一样,她也是看在眼里的。有周达背书,杜秋蔓的人品自然是信的过得。 七娘太静了,杜家大小姐显然是活泼的,由她带着一起玩,也是一件好事。见二人聊了起来,刘妈妈也不在一旁守着了,去小厨房看看那些果子吃食都准备好了没。 第79章 杜秋蔓见楚成月越来越放松,用着毫不在意的语气问道:「七娘打算在昌平住多久呢?」 楚成月老实回道:「大约会一直待到年末,等快过年时再回青州。」一想到回家就要面对的那些事,不禁带上了一丝烦忧。 「七娘看起来不太想回去?」杜秋蔓一副知心大姐姐的语气,「大不了回家过完年再来昌平嘛。」 「是啊。」楚成月道,「府里过年总是人来人往的,有时候太吵闹了,耳朵都清净不了几天。蔓姐儿会不会觉得我太小孩子气了。」 杜秋蔓从来没有过过年,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 「有的人喜欢热闹,有的人喜静,只是喜好不同,这与孩子气有什么关系。」杜秋蔓道,「往好处想想,虽然要见许多人,但也能拿许多红包呀,最后还是你赚了。」 楚成月噗嗤一声笑了,看来不是她孩子气,蔓姐儿才是。 刘妈妈将果子端来时,就见着屋内气氛正好,便道:「七娘,杜小姐来尝尝,消消暑。」 用了些果子,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杜秋蔓便告辞了。临走时,楚成月还送她一副自己绣的帕子,杜秋蔓有些不好意思,她来时带的手礼还都是江氏准备的,想了会儿,觉得楚成月这样的世家女子应该是喜欢看书的,便道:「我那有几本有趣的话本子,过几日我与你一同看。」 「好呀。」楚成月笑眯眯道。 一次见面,宾主尽欢。 杜秋蔓坐在马车上细细思索,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果然不能完全按照梦中书里的描述来对待。像楚成月,在书里是绝对的女主,集完全宠爱于一身,男人缘极好,女人缘极差,看起来就不太好打交道的那种。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有些腼腆还有些害羞的小姑娘啊。 女主没那么可怕! 杜秋蔓对自己的未来更有信心了! 十日一次的休息日,杨明昭每次都是归心似箭。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快步下山。却没想到这次来接他的居然还多了两个人,本能有些不悦,但看见蔓姐儿的笑容,那份不悦被默默压了下去。 杜秋蔓道:「昭哥儿给你介绍下,这是楚七娘,这位是她的兄长,楚清遂。正好今日你也休息,我便邀大家一起来庄子上玩儿。」 杨明昭微笑,目光落在杜秋蔓和楚成月的手上,这俩人还手牵着手呢。才十天不见,关系就这么好了? 楚清遂是个热闹人,见到杨明昭,顿时道:「现在人齐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烧……嗯……烧烤了?」 烧烤? 杨明昭继续微笑。这八成又是蔓姐儿折腾出来的新鲜玩意。 「对对,我特地让蒋叔还有吴春他们把签子都削好了,等会儿大家都一起去穿食材。」 蔓姐儿终于松开楚成月手,走到他身边来。 「昭哥儿你爱吃什么,我们都做一点,感觉你们在山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搁在以往,杨明昭肯定会说山上一切好。今天见到了楚家兄妹,杨明昭垂眸,有些可怜:「这几日夫子布置的功课比以前要多,没顾得上怎么吃饭。」 杜秋蔓顿时急了:「课业再多也不能不吃饭啊,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杨明昭乖巧道:「没事儿,我心里有数的,蔓姐儿不用担心。」 杜秋蔓哪里能放心。杨明昭因自小流浪,底子本来就比旁人要差,在不精心调养着,万一以后落下病根怎么好。刚才还与楚家兄妹一并玩笑,此刻一门心思扑在了杨明昭身上,并对吴大全道:「去将郎中请来,把个平安脉。」 楚清遂到不觉得什么。 楚成月却微微蹙眉,她心思比常人要敏锐。上次见到杨明昭,就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而这一回莫名感觉这位昭哥儿刚才好像是在……吃醋?正想着,目光与杨明昭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均透着敌意。 郎中来的很快,见杨明昭身子没有什么大毛病后,杜秋蔓这才松口气。她还不知道杨大佬与楚成月刚才已经隔空过了一招。 既然杨明昭身体没有大碍,今天的吃喝玩乐计划自然不能耽搁。 院子里早就在大榕树下铺好了竹床竹椅。两个大石桌上分别摆满了各样的时令鲜果和烧烤用的食材。 「蔓姐儿,你来看看,我这样烤可以吗?」 楚成月此刻撩起袖子,手里拿着一串肉,坐在炉子前,神色紧张。小仙女哪怕是在烧烤中,也是仙子状。尤其是烟雾缭绕的,忽略那一股肉香……还是挺有意境的。 杜秋蔓小步快走过去,顺手撒在上面撒了一把孜然:「这样味道会更好些。」 「这是什么?」楚成月好奇问,「以前并没有吃过这样的调料。」 杜秋蔓耐心道:「孜然。陶掌柜从西域商行那边弄来的,咱们这里很少人吃,但西域那边烤肉都喜欢用这个来提味。」 「这样啊。」楚成月微微仰头看着身旁之人,「蔓姐儿懂得真多!」 杜秋蔓脸红了下,也不知是被夸的还是被炉火熏的。 第80章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杨明昭内心五味杂陈。 楚清遂突然喊道:「昭哥儿你快糊了!!昭哥儿你快翻个面啊!」 杨明昭:「……」 为什么他要和这货分在一组,心塞。 前世的那些烧烤品种,对于大多时间只吃营养剂的土冒儿杜秋蔓来说,自然也是没有吃过的,但她有一位西南美食家朋友,除了九宫格外,还与她描绘过烧烤…… 当时她正面无表情的啃着压缩饼干,西南朋友在一边回忆秩序井然时的社会。 「那时候许多人都喜欢在黄昏时邀上三五好友去撸串。摆一个小桌,就坐在路边,再叫一箱冰啤酒,等着老板上肉。」 「最好是烤的油水冒出来,滴在铁炉上,刺啦刺啦响,刷上孜然,爱吃辣的再撒上干辣椒,到六七分熟的时候,翻转过来继续烤。」 「肉也有讲究,必须肥瘦相间的小羊肉,猪肉牛肉也行。烤前腌制入味,有些行家还会加点蜂蜜,那滋味儿……烤起来吃到嘴里,辣到最后回味一丝甜,啧啧……」 「一口肉,一口酒!得劲儿!」 西南的朋友一边说,杜秋蔓一边啃饼干,头上是轰隆的战火声,脑海里努力描绘着烧烤味儿,但那一辈子她一次也没有吃过。 「蔓姐儿,这就是烤好了吧!!」 楚成月兴奋举着手里的肉串,杜秋蔓的回忆戛然而止。 「嗯,尝尝?」 杜秋蔓道。 「尝?」 楚成月看着手里的串儿,这要怎么尝……? 杜秋蔓直接就着她的手,将木签上的肉咬了下来:「味道不错,七娘很厉害!」 楚成月:! 杨明昭:!!!!!!! 「我我我我……我再烤!!」 楚成月飞快的拿起旁的食材,低着头,脸红一片。 「昭哥儿,我们的也烤好了呀,诶??你去哪里啊!!」楚清遂伸手想要挽留自己的肉,却不妨被杨明昭无情的全部拿走。 「蔓姐儿,你试试这个,不辣的。」 杜秋蔓正喝了口水,见着杨明昭足足端了一盘过来,当即笑道:「怎么都拿过来了?你们也吃啊。」 「你帮我尝尝看烤的好不好。」杨明昭腼腆道。 楚清遂:我……不配尝吗?气鼓鼓! 蒋老汉见他们玩的热闹,揣着手乐呵呵的正要走,大妞跑来,抱着一盒子佐料:「蒋叔,这是大小姐特地给你们留的孜然和茱萸还有盐巴,今天给你们带了二十斤肉,就在吴叔那边,还给你们带了两坛子酒来,你们也一起烤着吃啊。」 蒋老汉看着一盒珍贵的佐料,这个时代调料比肉还要贵,普通人家吃盐都要节约,一年中总有那么四五个月都是将盐巴化成水凑合吃点。 「大小姐真是、真的是……」蒋老汉抖着手抹了把脸,「好嘞,我去将庄子上人喊来,我那院子大,大家都能来!」 小院里的四个人边烤边吃,楚成月试了几次,最后还是决定将签上的肉卸下来用筷子,被楚清遂嘲笑了好久。楚成月恼羞成怒,将楚清遂最期待的那一串肉,直接拿走跑了,兄妹二人幼稚的玩起你追我跑的游戏。 杜秋蔓笑的肚子疼,她真的没有想到小仙女有一天会因为一顿烧烤跌落神坛。 杨明昭给她端来了一杯蜜水,笑道:「快缓缓吧。」 杜秋蔓接过水,双眼笑弯成了月牙:「可惜了,大家现在不好饮酒,待七娘及笄了,我一定要去闹一闹。」 杨明昭神使鬼差的问了句:「那我呢?」 「嗯?」杜秋蔓一下没回过神,下意识道,「昭哥儿说是及冠吗?」 杨明昭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看向远方,轻轻嗯了声。本不报什么期待,却意外发现杜秋蔓好像陷入了沉思。 他突然不想要那个答案了。说他胆怯也好,没骨气也罢,有时候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就像现在这样,只要能在蔓姐儿身边就好。像之前莫名与楚成月有敌意的事情,他下次不会做了,他知道自己错了。蔓姐儿难得交上朋友,他不应该反感……而且,他也没有立场去反感。他讨厌现在的自己,一点都不知足,明明蔓姐儿对他已经够好了,只是不知道现在认错还来不来得及。 「蔓……」杨明昭想要打断她的思绪,杜秋蔓伸出手盖在他的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等你及冠时,我要用最好的蜀锦白鹿来做冠,用最纯的酒来宴宾,让铁匠炼制上等的佩剑,绣娘会缝制最潇洒夺目的礼衣。」 杨明昭微微启唇,此时却发不出声来。 杜秋蔓垫脚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柔声道:「昭哥儿,你要好好长大啊。」 ☆☆☆ 这一天的烧烤大家一直闹到了黄昏,趁着城门未关时,乘马车赶回昌平。楚清遂玩的意犹未尽,以前在府里要端着世家子的各种礼仪,哪里像今日这样疯闹,撩起车帘,冲着对面喊道:「蔓姐儿,以后有好玩的记得再叫上我啊。」 第81章 杜秋蔓点点头,大家挥手作别。 江氏见二人都好好的回来,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有些好奇:「今儿玩的怎么样?」 「可好了。」杜秋蔓顿时扑倒江氏怀里,「昭哥儿还有七娘烤了好多。昭哥儿最厉害,烤的肉可好吃了,我们今天吃了快两斤的肉呢!」 「两斤?!」江氏吓到了。他们四个都算是半大的孩子,哪怕算上楚清遂,哪里有那么大的食量,「你们今天必须都得喝消食汤,喝了再去院子里散散步,不能倒头就睡。」 杜秋蔓想到那汤的酸苦味,后悔不已,为什么没管好自己刚才那张嘴,妄图挽救:「没有两斤,就一斤罢了,刚开始大家不熟练,烤的一些没法吃。」 江氏挑眉:「你方才还说昭哥儿烤的最好吃了?」 杜秋蔓:「那个……那个……」 杨明昭:「熟能生巧!刚开始我烤的也不好。」 杜秋蔓:「对!」 江氏揉着略略凸起的太阳穴:「对什么对!都回屋洗澡换衣裳,玲珑去熬消食汤。大妞连翘,你们两个给我盯好他们了,听见没!」 大妞连翘赶紧道:「是。」 盛夏的夜是静的,也是喧闹的,虫鸣声衬托着月色静如水。 杨明昭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出来时,便看见杜秋蔓坐在老宅的院子里。 一轮圆月高悬天空,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少女单手托腮,乌黑的长发顺着削瘦的肩膀垂下,纤细的手指把玩着扇柄。 少女微闭着眼,并未睡着,卷翘的睫毛微微抖动,看似一副无比放松的姿态,却在听到脚步的时候,豁然睁开眼。 杨明昭站在回廊下久久伫立,这一刻他站在这里就好。 那一方小院美好的让他不敢靠近。 他是如此的卑微,却一直在奢求更多。 对上那一双明亮的双眸,仿佛阳光一样让所有阴影无处遁形,杨明昭觉得自己是个小人,卑劣又无耻。 他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愫,太过短暂的人生里没有人教过他,书本里也没有写过,他只是本能觉得这样继续下去不太妙。 他想到以前流浪时曾经见过的一片漂亮花地。那时候他忍不住伸手摘了几朵,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好好的放在怀里,但花到了第二天还是枯萎了。又过了一天,花瓣开始凋零,直到最后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突然眼前一黑,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猜猜我是谁?」 杨明昭一愣:「蔓姐儿……」 杜秋蔓松开手,带着几分探究:「刚才想什么呢?我当着你面走来都没看见?」 「嗯……夫子的功课布置的很多,我在想明日要多做些。」杨明昭飞快进入到好学生的状态。 「清溪书院果然很严格啊。」杜秋蔓叹道,「对了,你们书院有一个学生不见了,你知道吗?好像是叫赵岱。」 杨明昭面不改色:「赵岱与我不在一个课堂,并不是很熟,上次月考后被逐出书院后就没有见着了。」 「是啊。你之前在山上不知道,几日前他哥哥姐姐来县内报了案,说他好多天没归家。但赵岱也二十好几了,能蹦能跳的,又识字,想去哪里都能去的。周大人派了衙役在周围都找了一圈,并未找到人,也只好让赵家姐弟先回家了。」 杨明昭想了想,说道:「赵岱在书院里常与康俊华走得近,或许他知道赵岱的下落。」 要不是因为杨明昭,杜秋蔓对清溪书院根本就没什么兴趣,但这个消息倒是可以送给杜英派来的那位王管事。 王管事听闻大小姐传他去说话,颇有几分惊奇。自他来昌平,也有十来天了,除了第一天,后面几日大小姐都当没他这个人似的。可要说怠慢吧,老宅上下也都拿他当个人物,他去哪里也都有人奉承着,一应开销也都算在老宅的账上。 「父亲让您来,想必也是有正经事的,我身在后宅也就不方便打扰。」 甫一见面,杜秋蔓就给自己找了个正当理由,王管事躬身站在一旁,连忙道:「不敢当。」 「如今父亲远在京城,我身为子女却不能侍奉跟前,实在是不孝。」杜秋蔓叹口气,「多亏有像王管事这样的老人在父亲身边,才令人放心。」 王管事的腰弯的更低了。他在老宅十几天,也不是聋子瞎子。老宅被大小姐打理的井井有条,先夫人名下的铺子在昌平眼见着生意红火,要说这全是江姨娘的功劳,那可不见得。昨日大小姐还邀了友人去庄子上玩耍,他可是特地去打听了,对方竟然也是世家子! 王管事都快觉得京城里的大小姐莫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父亲每日忙着朝廷大事,我一小女子无法替父亲分忧,好在王管事你一向做事周道,所以今儿才特地将你请来。」 王管事好奇的抬起头。 杜秋蔓直接道:「听说昨儿您还与周大人身边的师爷一起去知味轩喝酒了?」 王管事连忙笑道:「小的来昌平前,老爷特地交代过,让小的与衙门打好关系,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毕竟您还在昌平住着呢。您别小看了那些小鬼们,若是与她们有个好交情,哪怕是用驿站送封信这样的小事,也会更方便些。」话里话外都是杜英在替子女考虑,一派慈父做派。 第82章 杜秋蔓一脸感动:「还是父亲想的周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消息,或许对王管事有用。」 王管事正色,试探问:「莫非是与衙门有关?」 「正是。」杜秋蔓道,「这几日想必你也知道,咱们的县令大人正在为一桩学子失踪的案子而苦恼,那学子的家人来衙门口闹了好几遭了。」 王管事点头,昨天喝酒的时候师爷还跟他抱怨过,但他也是爱莫能助。 「那学子是清溪书院的。失踪前因月考之事被逐出书院。」 王管事立刻道:「周大人知道此事,也派了衙役去问过书院的杨山长,但杨山长并不知道赵岱去哪里了。」 「夫子们不知道,学生呢?」 王管事一愣。 「赵岱在书院里总该有几个交好的同窗吧,我听说前阵子书院有个学子因伤了手在家休养,那学子倒是与赵岱挺熟的。书院里还有几人与赵岱也是相熟。要我说,咱们县令大人就是心态善了,这么不痛不痒的问,哪怕是有人知道也会说不知道。不如将人分别请到衙门里,一个人一间房,分开问,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消息呢?」 「这这个法子妙啊!」王管事眼前一亮。分开问,不仅能防着串供,还能对比他们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周大人一开始并未将清溪书院的人当做犯人,自然不会用这样的法子。王管事连理由都替周达想好了——因赵岱家人穷追不舍,周大人爱民心切所以不得已为之呢?只要你不做亏心事,学子们肯定也会配合的。 要是因他出的主意,这个案子破了,周县令就承了自家老爷一个人情,就算不成,自己也是热心给周大人出了个主意,总之这笔买卖,杜府又不会亏。 王管事越想越觉得妙,连忙道:「大小姐,事不宜迟,我这就去与师爷说说?」 「去吧。」杜秋蔓大度的挥手,带着一丝叹息,「希望能早日找到那个可怜书生。」 王管事将师爷约出来,自然没说这主意是杜秋蔓想的,编了一通自己原先跟在杜英身边时,也遇到过类似的案子,杜英当时是怎么做的,此时他记起来,说不定可以试试这个法子。 师爷捋着胡须微蹙眉头,听着王管事将法子说完,眉头一松,喜道:「知道了。多谢杜大人。」 王管事连道不敢。 回到府里,小随从赶紧上前递帕端凉茶:「王哥这次肯定要立大功了。等到回京,老爷一定很高兴!」 王管事哼了声:「替老爷办事是我们的本分。以后你多机灵着点,有一天也能单独出门办差。」 小随从谄媚道:「那还得多亏王哥您多提携。」 那厢周达知道了这个法子,略略沉思后,便道:「派人去找康俊华,王尚伟!不要惊扰到其他人。」 衙役们令命而去,屋内只留下师爷与墨书在侧。 师爷道:「那个王管事倒是有几分意思,这个法子难不成还真是以前杜大人用过?」 周达:「杜英能从一介白衣爬到京城工部侍郎,自然也是有几分能耐的。」杜英醉心官场,对家中薄情,但为官上的能耐还是有几分的,否则也爬不到京城那个地界上。只是缺少人脉,所以也只能一直卡在从四品上。 「那……」墨书有些迟疑,「杜英是打定主意攀上您了?」 周达不屑:「想要攀附我云州周氏的人还少么?」 世家只需要站在那里不动,就有无数人闻风而来。他在昌平,杜英在京城,二人没什么交集。杜英若想要由此获得官场上的好处,对不起,他周达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哪里能帮得上四品的京官呢。更何况杜英给他出主意,他就对杜秋蔓好,毕竟这可是杜英的嫡女啊,闹到面上杜英也没法说周氏薄情。 衙役来到康俊华家时,康俊华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太多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来临。 「他被书院逐出后,是有来看过我,来问能不能推荐他入其他的书院,毕竟我好歹是个童生。」康俊华淡定道,「但这段时日我右手受伤,一直呆在家里养伤,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清楚,后来他便没有来了。」 康俊华与赵岱住的村子不远,赵岱来找康俊华每次都有人看见。二人并没有起过什么争执,也没有任何异常。 衙役又去问了村子里其他人,大家说的与康俊华没什么两样。村里出个读书人不容易,赵岱想要找新书院的事两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衙役们无功而返。 墨书见周达难得这般低沉,安慰道:「您也不必太操心了。哪个州县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人走丢。依小人之见,那赵岱恐怕因被逐出书院失了面子,这才躲了起来,等这事儿过去了,自己也就回来了。他一个男子,又是读书人,哪里能出什么事。」 周达自上任来,县内兴水利,重农桑。虽然开头安抚流民困难了些,但后来几乎都是顺风顺水,也没有遇到什么大案子。赵岱失踪一事放在其他地方县令连堂都不会升,偏偏周达还认真的去查。墨书觉得自家公子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对得起赵家人了。 第83章 又过了几日,墨书匆匆忙跑来,急促道:「公子,赵岱找到了!」 周达顿时站了起来:「人呢?!」 「人已经没了。」墨书道,「村子里的猎户入山,在山里发现了赵岱的尸体。」 周达神色一凌,墨书赶忙道:「是个意外。那赵岱因被逐出书院闷闷不乐,喝的酩酊大醉进了山迷了路,引来了猛兽,被咬死了。那村子的人说,这段时日,山里的确经常听到大虫的声音,便拜托了几个猎户入山看看,没想到发现了赵岱的尸体。听说已经被咬的不成人样了,还是赵岱家人去认出来的。」 周达道:「仵作去验尸了吗?」 「去了。」墨书道,「身上都是野兽咬的伤口,通身的酒气,仵作认为是酒气吸引了猛兽,这才……」 周达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 赵岱失踪的案子至此算是结了。 赵家人哭天抢地,清溪书院虽然将他逐出,但人死灯灭,还是送了五两银子来做丧葬之用。 杨明昭正在练字,听到赵岱死讯后,笔尖一滑——这张纸算是废了。赵岱为人谨慎,在书院做九曲流畅时都不会饮酒太多,就算伤心喝酒,为什么要跑山里去喝酒? 赵岱与康俊华是一伙的,那么……康俊华的背后又是谁呢?到底是谁在针对蔓姐儿?杨明昭放下笔,望向窗外,他还是太弱了啊。 王管事将赵岱一案的结果如实向杜秋蔓说了。 杜秋蔓叹道:「太可怜了,听说还是个童生呢,都有功名了啊。」 「可不是,那家人当场哭晕了。」王管事也觉得世事无常。不过他今天来是辞行的,在老宅待了也有大半个月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杜秋蔓听后,惋惜道:「这么快就要回京了吗?」 王管事道:「老爷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小的做,大小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老爷的?」 「父亲一切安好我这个做女儿的就放心了,昌平这里一应都有县令大人照料,并无旁的事需要父亲担忧。」 王管事面色动容,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摸了泪:「大小姐一片孝心,小的一定带给老爷。」 「只是有一事需拜托您。」杜秋蔓拍了拍手,大妞端上一个木匣。 「原本昌平这边每半年都会将账交给姚管事带回京城的,姚管事……」杜秋蔓苦笑,「就不提了。但这事儿还得办下去。我觉得一事不烦二主,王管事能者多劳,这账您看……」 说着,大妞将木匣递给王管事。王管事手一接,就觉得有点沉,大妞将木匣微微打开,王管事看着里面的露出一角的白银,顿时道:「自然是小人带回京城最好!」 杜秋蔓道:「昌平是个小地方,王管事你也知道。今年又遭了灾,我也是靠着父亲带来的五百两银子才能勉强度日,像姚管事那种背主之人以后最好就不要来了,再来几个他那样的,我怕是连老宅都得卖了才能填了他的肚子。」 王管事连连点头。 「但王管事就不一样了,这几日您在老宅帮着忙前忙后,又得县令大人的欢心……」 王管事连忙道:「大小姐您放心,若是以后昌平有什么事,小人一定来。」 杜秋蔓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王管事抱着这沉沉的木匣回到房间,刚一进门,就将房门紧锁。小心翼翼的打开,差点被闪瞎了眼。十两一锭的官银,装了整整二十个! 杜府并不富裕,他身为杜英身边的一等管事一月也就一两银子,哪怕赚些油水,一年下来勉强也只能赚个五十两罢了。 来到昌平后,知道先夫人留给大小姐的那几个铺子赚钱,但没想到大小姐一出手竟然就是二百两!要是米氏来插手昌平,最后的好处只会落在米氏和米氏身边的人,他们这些老爷手底下的,纵然会涨点月钱,也涨不了多少。 王管事抚着胸口,大小姐对老爷恭敬,给的他的好处比米氏要多多了,他何苦要替米氏做嫁衣!他可是替老爷办事的! 「大小姐,王管事真的不会将咱们这边的事与京城说吗?」大妞还是有些担忧。 杜秋蔓笑道:「他不会的。无论是替谁办差,他是奴籍,又不能科考,顶天了也只是一个管事。而现在他已经是府里的一等管事了,杜英和米氏还能给他什么呢?更别说,这世上谁有会跟银子过不去?能单独出来办差,证明他脑子不差,这么肥的差事,怎么可能会让给其他人。而他这次来昌平抢占了先机,回京后大可对杜英说他在昌平多么不容易,上上下下都打下了交情。杜英用生不如用熟,只要王管事不出错,自然还会继续让他来昌平。」 杜秋蔓将王管事的心里模拟的分毫不差。 到了秋收时,又是王管事风尘仆仆的来了,吴春替杜秋蔓好好招待了他,王管事依着以前米氏定下来的规矩,从书坊提了二十两银子,酒楼提了五十两,绸缎庄提了一百两后,清账交差。临走时,吴春送了些土物给王管事,酬谢他此番辛劳,王管事连道不敢。坐上马车后,那一袋子土物里夹着一张一百两银票,王管事小心翼翼的贴身放好,再次返回京城。 第84章 自此京城想要知道昌平的消息,渐渐彻底被杜秋蔓掐在了手中,反客为主。 忙过秋收,昌平的第一个冬天也渐渐来临。 杜秋蔓站在窗前哈了一口气,白气在空气中渐渐消散,在接连下了三场雨后,便冷成这样。院子里的那棵银杏被吹落了最后一片叶子,只有枝干上还残留着雨水,湿漉漉的。 杜秋蔓搓了搓脸,大妞连忙将披风给她围上:「方才连翘来说,姨娘屋里的碳火是够的。因前日晚上在厅堂用完饭回屋时吹了些冷风,这才着凉了。」 杜秋蔓道:「冬日来了,姨娘身子弱便不要再出门了,饭食都送到屋里去。今儿再去请郎中来,让他多备些药。」 大妞点头应下。 如今她不仅是杜秋蔓的贴身丫鬟,更多时候像是一个管事娘子。杜秋蔓很少需要她贴身陪伴,反而会有许多差事让她去做。 大妞是见过楚成月身边刘妈妈的作风的,因楚成月不管事,所以楚府一应安排都是刘妈妈来做。当初杜秋蔓问她以后想要做什么时,大妞便说起了刘妈妈。杜秋蔓当即点头同意了,很欣赏大妞能有这样的事业心。 待杜秋蔓梳洗完后,小桃便过来与大妞做一个交接。如今陪伴杜秋蔓身边最多的还是小桃,大妞要去府里各处巡视。刚入冬,府里各处要备不少柴碳,还要看太平缸里的水是否盛满,地窖里的菜需要储备什么品种,储备多少。像这样的主人家顾及不到的事情,大妞都得一一学会安排。 杜秋蔓知道她忙,也不拦着她,只是嘱咐道:「不要忘了用午饭,上次狗子回来还说你瘦了。」 大妞脸一红:「那小子就是个大嘴巴。」 比起大妞,小桃就活泼多了。如今连翘在江氏身边伺候,就有些担心她。好在杜秋蔓大度,也不像其他主家那样看中规矩,见小桃没有被杜秋蔓训斥,连翘这才放下心,但私下里还是少不得叮嘱和敲打。 小桃将烧好的小块银碳小心翼翼地放在手炉里,「大小姐,您今儿用这个鎏金手炉吧,配那一身红色大氅,可好看了。」 「好啊。」杜秋蔓双手接过,顿时觉得手里一暖,脸上也带出了一丝笑意。 穿戴整齐后,杜秋蔓便去了江氏屋子。玲珑赶紧撩起帘子,福了一身:「昨夜喝了药后,姨娘睡得比前日香了些。」 杜秋蔓走到一旁的炭盆处烤了烤,确定身上没有寒意后,这才走到里屋。这份贴心玲珑看在眼里,都有些羡慕江氏了。 「我就说只是一些小风寒,哪里就值得这样大张旗鼓了。」江氏在与连翘小声抱怨,「喝两天药也就好了,快过年了,也别为了我而晦气。」 「姨娘说什么呢。」杜秋蔓走来,「什么晦气不晦气的。病了就该休息,就要好好吃药,这还是您之前对我说的呢。」 江氏见着她赶紧道:「蔓姐儿怎么来了,快出去!免得过了病气,出去出去!」 杜秋蔓哭笑不得:「那姨娘要好好吃药,乖乖让大夫过来问诊,可不准再擅自跑出去了。那些秀活儿也不要做太久,一天半个时辰就好了,费眼睛。等会儿吴春会请说书的女先生过来,您要是闷了,就让她隔着帘子给您说一段。」 江氏正要推辞,杜秋蔓挑眉:「您要是不听话,我可就过来了啊,这病气……」 「好好好,姨娘都依着你。」江氏心里熨帖。蔓姐儿待她这样,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的了。 杜秋蔓也不得闲,好在连翘一向稳重,叮嘱她好生照顾姨娘后,便套了马车出门。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冬天,但此前冬春之交的流民之乱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如今朝廷式微,指望着朝廷能有什么章法那就是异想天开,杜秋蔓没什么远大抱负,她只想自己身边的人都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依着以往,田庄已进入农闲时分,但现在庄子上还有不少人在干活儿。蒋老汉见到杜家马车,顿时擦了把汗,揣着手走来:「大小姐,今儿庄子上又招了二十个旁村的壮劳力过来,您放心都是老实本分的。每日管一顿饭,十五文钱,他们都想赶在过年前捞个进项。今儿还有人过来问咱们还要不要人?」 「暂时不用了,只是挖水渠,现在这些够了。」 托周达的福,杜秋蔓看过县志。最近几年大旱和大涝几乎是接连上演,又问了不少老人,都说近十年的冬天一年比一年来的早。结合后世的知识,杜秋蔓怀疑现在这个时代正处于小冰河时期。 昌平靠着水,不怕旱,却怕涝,水利工程就显得格外急迫了。 原来庄上的水渠挖的太浅,有的地方还堵住了,一旦水势过大,根本起不到疏通的作用,反而会倒灌到田里。蒋老汉是老把式,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米氏一来不懂农事,二来这庄子是杜秋蔓的嫁妆,怎么肯认真打理,自然不会花这个钱。 杜秋蔓可不想浪费农闲这样的大好时光。与其让人猫在家里不如都出来活动活动。她不缺钱,抓紧冬日农闲赶紧将庄子上的水渠都修复一遍,有些不便利的地方也赶紧做好改动,免得影响来年的春耕。 第85章 庄稼人将田看的比命都要重,主家出钱出粮食来修水渠,哪有不应的。杜秋蔓走在田埂上,便看见王大成婆娘正在生火做饭。一大锅熬的浓浓的粗粮粥,旁边摆着一早就摊好的饼子,还放着三大碗咸菜。 杜秋蔓一行人正好赶上开饭的点。 王大成婆娘经过施粥历练,一股子麻利劲儿,每个人盛了一碗粥,又舀了两勺咸菜。旁边的沈氏也手脚爽快,一人包了两个大饼递过去,这便是一顿饭了。 庄户人家没什么讲究,拿着粥和饼子,蹲在田根上就吃了起来。大饼里是掺和了白面和鸡蛋,吃起来格外软和。 蒋老汉忍不住说道:「往年这个时候,许多人都会往州府去闯闯,看能不能找到活计。这几年年景不好,能找到的也都是在码头扛包,还不管饭。那地方鱼龙混杂,稍不留意,连命都能丢了。去年曹家老二在码头上瘸了一条腿才回来的。」 王大成也叹道:「现在好了,大家连城里都不用去,来咱们庄子上就能找到活计。不仅管一顿饭还给月钱,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像大小姐这样善心的主家。」王大成是最有感慨的,他因姚管事换田,差点被害的家破人亡,家里的娃拢共也没几套衣裳,一个人穿了另一个就只能缩在杯子里。 但现在,大小姐不仅让他们重新回到庄子上住,还给他找了新活计。因每日都要给知味轩和府里送菜,陶掌柜对他也熟悉了起来,前几日还问他要不要将家里的小子送来当学徒,王大成自然是答应了,过完年大儿子就要去镇子上了,一家人的日子总算是有了希望。 趁着大家吃饭的时候,杜秋蔓亲自去看了看挖的水渠。见没有偷工减料,这才稍稍放了心,又再三叮嘱道:「大家都要把春种留好,万万不可将春种给煮了吃了,若是庄上缺粮就赶紧与我说。」 蒋老汉连连点头:「您放心。」 庄上的事情交代完,杜秋蔓正要登马车回去,突然那些吃饭的汉子们都放了下碗。也不知他们从哪里知道,远处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主家,冲着杜秋蔓弯腰拜了又拜,有一个汉子干脆直接跪下了,哐哐磕头。 蒋老汉解释道:「那是曹家的老大,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老娘,弟弟断了一条腿,要不是您招工,这个冬天那家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杜秋蔓略想了想,调头朝着人群走去。 那些汉子没想到主家竟然来了,不知所措的站着,头也不敢抬。 杜秋蔓道:「诸位放心在我这庄子上做活儿,每日管一顿饭并十五文钱,想要日结或者做完活儿后再一起结都可以。」 曹家老大壮着胆子问:「那……俺今天能拿钱不?俺娘等着吃药。」 「可以!」杜秋蔓点头,对蒋老汉道,「等会儿你们别忘了。」 大约是没想到主家这么和气,又有一人问:「以后您还有活计,还能顾我们吗?」 杜秋蔓:「只要不是偷奸耍滑之辈自然可以来。以后有活计,蒋老叔都会贴在庄子外的石墙上。但来做活儿的都得守着我庄子上的规矩,一是要手脚勤快,二不得长舌生事,若是这两样做不到的,我杜家庄子会将他立刻赶出去!」 众人缩了缩脑袋,再不敢起什么偷懒的心思。 剩下的事交给蒋老汉去做就可以了。 小桃拢了拢衣领,在庄子上站了一会儿,她就觉得冷得不行。大小姐却是一直面不改色,手不抖,身不颤,像是一点儿都不畏惧冬日的寒风。她不知,杜秋蔓并非比其他人抗冻,只是前世的经历让她根本就顾不上这些,那是一个活着就很奢侈的世界。 上了马车,小桃赶紧将手炉塞到杜秋蔓怀里,郁闷道:「您嫌它碍事,在庄子上一直都不肯将它戴在身上,如今手都冰凉了。等会儿大妞姐姐还有连翘姐姐知道了,又要说我不尽心。」 杜秋蔓伸手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马车上捂一路,回家手就暖了。你放心,我不跟她们说。」 小桃鼓着脸:「那您以后可千万记住了,姨娘病了,您可不能再病了。」 杜秋蔓笑道:「知道了,管家婆。」 江氏的病倒是有些缠绵悱恻的味道,但总算是在过年前好了,全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杨明昭也回来了,书院放了假,这次会在府里一直待到过完十五再去。 府里早早就裁好了红纸。 杜秋蔓磨好墨,将笔递给他:「之前你在书院里,也没来得及跟我们一起置办年货。现在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这屋前屋后的春联和福字都归你写了哟,正好也让我看看在书院这大半年,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杨明昭大方接过笔,认真道:「我都有老实练字的。」又瞧了瞧杜秋蔓,今天的她围了一个兔皮的围脖,白色的毛绒聚在脖子处,屋里烧着碳,两颊略有些红,整个人看起来娇俏无比。一不留神,手抖了抖,墨滴在了红纸上。 杜秋蔓大笑:「说好的老实练字呢?嗯?手还是不稳啊。要不要阿姐再带带你?」说着,就要握着杨明昭的手去下笔。 杨明昭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将杜秋蔓推出门:「我写完你再来!」 第86章 杜秋蔓看着被关上的门,叹道:「儿大不由娘啊……」背着手,踱步到旁边的小耳房里嗑瓜子去了。 终于杨明昭将所有的对联和福字都写完后,略略伸了个腰,屋内早已空无一人。杨明昭将笔搁好,洗净了手,走到耳房中。 刚才嗑瓜子的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吸悠长,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杨明昭轻步走进,舍不得将她叫醒。可惜不等他多看一会儿,杜秋蔓就醒了。 「走,贴春联去!」 杜秋蔓像是永远都不知道疲倦一样,很快就能找到新的事做。杨明昭收敛好神色,展颜点头。 两个人先去了大门处,吴春惊到了,赶紧道:「大小姐,这里还是小的还贴吧,这太高了。」 杜秋蔓衡量了下自己与大门的差距,恋恋不舍:「好吧,这个大的给你,要贴整齐哟。」 吴春正要应下,只感觉一阵风,大小姐又拉着昭哥儿跑了。 江氏大多时候还是在屋里休养,此刻支开窗,见到一红一墨两个小人在回廊下跑,问道:蔓姐儿又在做什么呢?」 不等连翘去问,杜秋蔓已经跑到江氏门口了,笑道:「喏,这是昭哥儿写的春联,给您这边贴上。」 江氏打量着他俩的高度,眼中露出一丝怀疑:「要不……还是让吴春来贴吧?」 杜秋蔓:「没事儿,我可以踩凳子上。」 江氏彻底坐不住了,直接从屋里匆匆走出来,拉着杜秋蔓和昭哥儿挨着墙站好,「连翘,去拿小刀来。」 杜秋蔓吓了一跳:「这是要做甚?」 江氏看向杨明昭:「蔓姐儿胡闹,你也跟着一起胡闹吗?」 杨明昭:「……」 等连翘将小刀拿来,江氏让他们两个并排站好,一人在头顶上画了一个刻度。 「好了,过来看看。」江氏指着墙上的两道杠:「昭哥儿还要高一些,蔓姐儿你看看,你站在凳子上够的着门楣吗?」 本以为杜秋蔓会打消念头,结果她看了半天,说道:「不对啊……我怎么感觉我不止这么高呢?昭哥儿你在帮我量量,姨娘肯定把我量矮了!」 江氏:手突然有点痒了是怎么回事! 「昭哥儿,去,给她再量一次,好让她死心。」 杜秋蔓赶紧站的笔笔直,杨明昭走进了几步。杜秋蔓眨着眼,催促道「快,帮我重新量!」纤长似蝶翅的睫毛微微抖动,杨明昭盯着她的面容,有些移不开眼。手里的动作倒是没有停,伸在她的头顶。杜秋蔓只觉得一片阴影洒下,只是一瞬间,杨明昭便又移开了,只留下墙上那轻轻刻画的一笔痕迹。 「你自己再看看。」江氏站在一旁,「就是这么高!」 杜秋蔓嘟着嘴,她总是忘记自己现在还是个小萝莉的事实。 贴春联的权利被江氏彻底剥夺,好在还有福字可以让她贴。江氏叹口气,也只好随她去了。 杨明昭回头看了看那墙上的两道刻痕,稍高些是他,紧挨着的是杜秋蔓。 「咱们走!先将姨娘的窗户上贴上!」杜秋蔓催促道。 杨明昭看着被自己被牵着的手,默默加大了力度,杜秋蔓一愣,小声道:「你也觉得姨娘刚才是小题大做吧。」 杨明昭:「……嗯。」 小桃早就将米浆调好了,杜秋蔓小心翼翼的沾上,递给杨明昭。两个人一个掌着字一个慢慢贴好。 杨明昭低声问道:「蔓姐儿很喜欢过年么?」说完便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句废话。 「是啊。」杜秋蔓眼睛亮闪闪,「毕竟以前没怎么过过。嗯……我是说,以前在府里这些事都是其他人做了,也没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杨明昭望着窗上的福字,目光悠远:「我总觉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好像也这样贴过窗花。」 那时候他在屋里,望着回廊下来来去去的人,所有人都穿戴一新,脸上带笑。他回过头,问那些人在做什么。屋内的炭火烧的足足的,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笑眯眯的将他抱着,身上有着好闻的味道,对他道:「过年了呀,府里每个人都要去老祖宗那边磕头领红包呢。等会儿咱们昭哥儿也要去呢,老祖宗最喜欢你了。」 幼年的记忆太过模糊,除了偶尔这样的片段,他也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被卖到农家后,那户人家的男人给他改过名,但他始终知道那不是自己的真名。他固执的记住杨明昭这个名字,夜深人静时,躲在被子里不断告诉自己叫杨明昭,才不是这户人家的儿子。 他害怕自己最后连名字都丢了……到那时,他又是谁呢。 突然一股温柔的暖意覆在手背上,杨明昭诧异的抬头,杜秋蔓对他笑:「还有好几个屋的福与窗花都没贴呢,今年是咱们第一次来贴,做完就是熟练工了,等明年,后年,大后年,每一年我们都会一起来写福字贴窗花的。」 杨明昭忍不住揉了揉眼,声音略有些沙哑:「好。」 入夜,老宅里外都挂上了灯笼。十几根牛油蜡烛燃烧着,照着屋内无比明亮。今夜除夕守岁,桌上早就摆好了各色菜肴,还有好几个暖锅,由于杜秋蔓不能吃辣,这次便没有加辣子。 第87章 羊肉切的薄薄的,扔到骨汤里瞬间就熟了,捞起来在芝麻酱里翻滚蘸好,杜秋蔓嘴巴瞬间鼓起来,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好吃!」 桌上还有冬日难得的青菜,下了一把到高汤里,煮的烂烂的捞起,菜叶吸饱了汤汁,吃在嘴里比肉还要软和。 因是过年,江氏允许两个小的一人饮一杯米酒。 吃了肉又喝了酒,屋内暖洋洋的,杜秋蔓脸上浮起红晕,侧头一看杨明昭,对方与她也差不多。只是杨明昭吃饭就斯文多了,也不多话,不像她时不时催小桃赶紧下菜。 屋外寒风瑟瑟,屋内暖意浓浓。 一顿年夜饭吃完,一家子主仆都饱了。杜秋蔓彻底瘫软在椅子上,精神却还十分足,她可是要守岁的,不到天亮绝对不睡。 这时屋外一片明亮。 杜秋蔓立刻起来,兴奋道:「府衙那边放烟火了!」 又是一声,银花自天空散落,照亮了整个夜空。杜秋蔓走到屋外,神情专注又向往。 杨明昭走到她身边,听到她低声呢喃:「真美啊。」 少女仰望着那无数闪烁的星点,灿烂又绚丽。杨明昭望着她:「是啊……真美。」 看完了烟火,两个小的就被江氏搓进屋里,一人灌了一碗热汤暖暖身子。杜秋蔓眼巴巴的问:「姨娘,红包呢?」 江氏乐了:「明儿你给我拜了年才有。」这傻孩子怎么连这茬都忘了。 杜秋蔓有点小失望:「哦。」梦中书也没有具体描写过,现在是她人生第一次过年,她的确是不知道呀。 梦中书:怪我咯? 自杨明昭上学去后,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江氏问道:「昭哥儿在书院里过得可好?」 杨明昭正要回答一切都好时,江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慈爱:「每次问你,你都说好。可人们常说寒窗苦读,所以啊……这读书向来不是轻省的事。只是你一向都是有主意的,但万事也不要都闷在心里了,有时与我说说也好。姨娘没有念过书,也没法子帮你什么,但你若是馋嘴了,冷了饿了,都可以与姨娘说。」 杨明昭看着身上的新衣,过年的衣裳是江氏亲手裁的。不知何时起,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声音与江氏渐渐重合起来。 「夫子说我进步很大。」杨明昭第一次与江氏细细说了书院的事,「年末时,还让我做了前几年童生试的卷子,夫子觉得明年县试时,可以让我下场。」 杜秋蔓听着都惊呆了。到明年县试的时候,昭哥儿入书院也就才读满了一年,书院夫子竟然认为他可以去考童生了,要知道清溪书院向来是以严格著称的。 「昭哥儿你简直就是天才!」杜秋蔓忍不住赞叹。 杨明昭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耳朵,如实道:「夫子也是让我下场去试一试,也不一定就会考中,主要还是去增长一些见识。」 杜秋蔓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杨明昭:!!! 「我太高兴了。」杜秋蔓大声道,「凭我们昭哥儿,以后肯定还能考上状元!」 杨明昭一个不稳,上半身直接摔在了杜秋蔓腿上,脸瞬间红的能滴血。 江氏挥手喊来小桃:「方才蔓姐儿到底喝了几杯酒?」 小桃为难道:「喝了五杯。」 江氏:「……」呵,趁她不注意,偷偷给自己加了四杯,这小妮子又在发酒疯呢? 但下一刻,杜秋蔓就松开了手,迷迷瞪瞪打了个哈欠。从早上闹到大半夜,她的确是困了。江氏无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将她抱上床了。 等她再次醒来时,屋外已是大亮。杜秋蔓懊恼道:「怎么不把我喊醒?说好的一起守岁呢。」 小桃道:「您昨晚睡着后,姨娘和昭哥儿都去睡觉了。」 听到不是单独将她撇下,杜秋蔓心里舒服多了。 穿上了过年新裁的衣裳,带上长命锁,刚开门,便见昭哥儿已经在门口等着。二人相视一笑,一并去找江氏要红包了。 过年本该是走亲戚的时候,但杜家情况特殊,亲戚都在京城,倒是书坊、酒楼、绸缎庄的三位掌柜上门来给主家拜年,让杜家门前也显得有几分热闹。 江氏却有些不高兴,好在她知道是过年,并没有带在面上,只是无人时,会叹息一声。连翘见她有心事,低声问道:「您怎么了?可是要开窗透透气?」 江氏道:「我原以为叶家会派人来见见蔓姐儿。平日里不联系也就罢了,昌平离迁淮也不远,舅老爷那边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杜秋蔓生母叶氏是迁淮县人,与昌平同属金州治下,离昌平也不过是半日的距离。 「我只是没想到叶家那么狠心。蔓姐儿怎么说也是外甥女,如今过年,叶老太太也不派人来看看吗?」江氏愤愤不平。她是叶氏陪嫁丫头,对叶家自然也是有感情的,可自从夫人病逝后,叶家硬是像没有蔓姐儿这个外甥女一样,不管不问。 连翘安慰道:「您只看看大小姐,她一点儿都不在意那些人,您又何苦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气着自己呢。」 第88章 「蔓姐儿一向心宽。」江氏道,「这样也好,心宽的人都有福气。」 杜秋蔓是一点儿都没有在意过,她甚至都没有想起来自己还有舅舅这样一家子的亲戚。此刻她赖在府衙后院,吃着周达老家送来的蜜糖,喝着周达老家送来的顶级红茶,玩着周达老家送来的文玩核桃,无比悠哉问:「周大人,明儿就是元宵了,县里有花灯可以看吗?」 周达看着过了一个年,难得长得有些圆乎的小萝莉,逗她:「自然有。明日街上人山人海,你姨娘会让你出来?」 「这么热闹自然会出来呀,我还要走百病呢。」杜秋蔓道,「除夕时您府衙放的烟花可好看了,我听人说以前的县令都没有放过呢。明天元宵府衙会继续放烟花吗?」 周达远目…… 就昌平这个小地方,哪里有什么烟花,还不都是他托人从云州老家送来的。以前那些县令哪里有他的家底子厚,为了当好这个父母官,他真是自带干粮! 「明晚辰时你去知味轩临窗处坐着就能看到了。」周达说完,想到明日的热闹就有几分头疼。以前在云州他只觉得每年的元宵都要出门护着自家姐姐妹妹走百病很有意思,如今为官一方,再看这元宵只会想到,明日那么多人在街上,又是灯笼又是烛火的,会不会走水,会不会有拍花子的…… 杜秋蔓在周达这里消磨了半个下午,喜滋滋的拿了红包后,这才回家。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娘掌金》卷一 作者:陆司闲 02、《娇娘掌金》卷二 作者:陆司闲 03、《娇娘掌金》卷三 作者:陆司闲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