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继母养儿记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戚瑞有些诧异,转眼就看到曹觅已经进了屋。 在曹觅眼中,戚瑞这样的小孩真是再知礼不过。现在家中三个孩子,就属他最让自己省心。 但她又知道,戚瑞是敏感的,是习惯将事情自己藏在心里的。不然几个月前,他不会因为怀疑是自己害死了母亲,直接憋出厌食症。 所以今夜察觉了他的异常,却发现他不肯说之后,曹觅表面上没有追问,但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 她一直等到双胞胎都离开了,才找了个机会,到戚瑞的院子来寻他。 此时,戚瑞已经躺到床上去了,看到曹觅,就想起来行礼。 曹觅快走两步,来到床前,按住了他。 「娘亲今夜是悄悄过来寻你的,我们就这样说会话,不必多礼。」 戚瑞闻言,又躺了下去。 「今日,你有了心事对不对?」曹觅试探着询问道。 但是她很快又补了一句:「没事,如果你不想说,也不用勉强。」 戚瑞没有动作,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她。 曹觅于是自顾自地说道:「既然你不想说,那就听娘亲说?」 她等了一会,没等来戚瑞的反驳,于是便继续开口:「我们戚瑞是个很聪明很懂事的小孩,我知道,平常一些小事,肯定是难不倒我们戚瑞的。 「能让我们戚瑞藏在心底的,一定是戚瑞很认真对待的事情。 「娘亲也许没办法帮你解决,却希望你记得,我们戚瑞,是最珍贵,最重要的那部分。 「如果你发现,某一件事,一个人,或者一段关系,到后来,是需要你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去成全,那么,它一定是错的。」 曹觅实在是对之前戚瑞的厌食症心有余悸,她不希望这个聪明的小孩再次陷入什么死角。 但是她又害怕自己反应过激,也许戚瑞就是单纯心情不好。 于是她说完上面这些,想了想,最后又补了一句:「虽然你不想告诉娘亲,但是娘亲随时等待着你与我分享自己的心事。等你想好了,或者你愿意了,就偷偷过来告诉娘亲,好吗?」 戚瑞躺在床上,点了点头。 曹觅于是帮他掖了掖被角:「好了,娘亲说完了。你好好休息,娘亲先走了。」 说完,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但戚瑞在这个时候却终于开口了。 他轻声道:「娘亲……」 「嗯?」曹觅重新坐回去,倾身询问道:「你说。」 「如果有一个人……」戚瑞似乎在斟酌用词:「他说的话,跟你告诉我的东西,完全不一样,那怎么办?」 「不一样吗?」曹觅细细思考着戚瑞这个问题。 她是一个现代人,在孩子们面前尤其没有防备,平日里,她的言行和举止,都会有意无意给孩子们传输一些现代的观念。 曹觅有时候也会担心。 毕竟现代的理念虽然一定是更先进的,但是它,不一定适合现在这个朝代。 在这种封建统治时代,你跟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上位者讲人权,讲平等,当真就是在自寻死路。 但在她还没想出好办法的时候,戚瑞,居然已经开始面对这个问题了。 曹觅想了想,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同,拥有不同的观念和想法,很正常。」 她没有问那些与她不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因为她也无法分辨孰对孰错。 但她希望戚瑞自己能分辨。 「你身边的每个人,大概都会尝试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把你往他们想要的方向去塑造。 「但是这没关系,别人的想法是别人的,他们只能给你提供一个参考,决定权在你自己。 「戚瑞要学会自己分辨对错,分辨什么自己想要的。」 「可是我分辨不出来。」戚瑞的声音在这个夜里显得有些低沉:「要是我选错了怎么办?」 曹觅好笑地看着他困扰的模样,想了想,又道:「没关系,你还小。你拥有很多试错的机会,拥有重新来过的权力。」 戚瑞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他有些急切地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 曹觅笑了笑,思考了一阵才回答道:「二十弱冠,三十而立。有人觉得二十岁的少年郎就该明事理,也有人觉得三十岁才需要独当一面,全看外人怎么评价了。」 戚瑞沉默了片刻。 须臾之后,他轻声问道:「那娘亲觉得呢?」 曹觅摸了摸他的发顶,认真道:「在娘亲这里,你永远是个孩子。」 戚瑞瞪着眼睛,困惑地看着她。 曹觅笑着解释道:「戚瑞会越来越优秀,逐渐长成让人敬仰的人。 「但没关系,不管你几岁,在娘亲这里,你永远有犯错的权力,和被豁免的特权。」 第2章 漆黑的床中,曹觅看不太清戚瑞的表情,但她听到小孩的呼吸逐渐变得深长。 好一会儿,戚瑞才重新开口道:「林先生给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给娘亲。」 「嗯?」曹觅愣了一下。 随即她明白过来,戚瑞应该是在解释今天发生的事。 「我原本,并不想把信给娘亲。」戚瑞又道。 曹觅笑了笑,反问:「是娘亲刚才这番话,让你改变主意了?」 「不是。」戚瑞回答:「我知道隐瞒是错的,但我依然不想给。」 「为什么?」曹觅有些听不明白。 「我看过信里的内容了,娘亲看到了,一定会不高兴的。」戚瑞解释。 曹觅挑了挑眉:「所以呢?」 「但我现在知道,娘亲不会的。」戚瑞轻声补充。 他在被窝里动了一下,从里衣中取出一封被叠了好几叠的信件。 曹觅将信接过。 她想了想,对戚瑞道:「好了,既然事情解决了,你也不必忧虑。娘亲回去看信,你现在,好好睡觉吧。」 说完,她笑了笑,离开床沿,又为戚瑞掩上了床帐。 「娘亲……」就在曹觅想离开时,床帐内传来戚瑞闷闷的声音。 「嗯?」曹觅这次没有再坐回去,而是站在原地回应了他。 但戚瑞的下一句话,险些叫曹觅站不住。 「你跟以前那个娘亲,不一样了。」床内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曹觅脑中有些混乱。 她不知道戚瑞口中「以前那个娘亲」指的是谁,更不知道戚瑞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就在她打不定主意是不是也对戚瑞糊弄几句时,戚瑞又道:「但是这样很好……我喜欢你这个娘亲。」 曹觅一时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笑了笑,临走前最后叮嘱了句:「我知道了……你好好睡。」 回到房中,曹觅先洗漱了一番。 趁着这个机会,她也平复了自己纷乱的思绪。 等到消化完临走前戚瑞那番话,她才坐到烛下,拆开了林以的那封信。 曹觅浏览了一遍,大概知道了林以的意思。 戚游这位故交文化果然很高,他引了历史上好几个诸如孟母断织劝学的典故,最后问曹觅,为何孟母之流呕心沥血,教育出名垂千古的圣人。而曹觅同样身为母亲,不劝学便罢,还反其道而行,教授戚瑞杂学,分薄他的精力呢? 当然,信中的言语相当犀利,曹觅看完之后,大概知道他当年为何会差点走上被流放的结局了。 她细细想了一想,提笔给林以回了一封信。之后,她轻舒了一口气,直接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她并没有将信交给戚瑞,反而嘱咐东篱,亲自把信送过去。 而她自己在早膳时,将事情与戚瑞说了,让他无需再为此事忧心。 戚瑞听完,还像往常一般对她点点头,道了声:「好。」 信送出去之后,曹觅便没有再继续关注。 因为戚游,又要离开了。 「只是把水泥送去封平,需要王爷亲自过去吗?」曹觅有些困惑。 她以前觉得,大部分皇亲国戚,都是一群躺着享福的人。 但真正见识到戚游的忙碌之后,她才惊觉自己之前有多么幼稚。 当然,她这么问,绝对不是因为自己舍不得戚游,而是孩子们如果连续几天没见到他们父亲,就会开始询问曹觅。然后围绕「爸爸去哪儿」这个话题,延展出十万个为什么。 戚游听到她的话,回应道:「嗯……本来是不用的。」 「嗯?」曹觅疑惑地抬头看他。 戚游示意她退开几步,随后长腿一跨,直接上了马。 接着,他低下头,淡淡朝曹觅回应了一句。 他的声音很轻,曹觅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隐约听到「为你」、「生意」两个词。 她知道自己肯定听错了,正待追问,戚游已经一夹马腹,直接启程。 曹觅只能默默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一行离开。 另一边,东篱依照曹觅的吩咐来到林以的居所。 但她并没有如愿见到林以,等了一阵无果之后,东篱只能将信件交给了林以的书童。 她嘱咐道:「这封信是王妃予林夫子的回信,请林简小哥务必交到林夫子手中。」 林简认识东篱,知道她是曹觅手下最得用的人之一,是以态度恭敬地回道:「姑娘放心,小人务必不负所托。」 东篱闻言,点点头后离开。 林简目送她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身回了屋中。 第3章 房间内,另一个正在为林以整理典籍的书童抬头看他,询问道:「东篱姑娘过来做什么?」 林简轻浮地晃了晃手中的书信,道:「王妃给咱们少爷回信了。」 两人每日都跟随林以一起去为戚瑞上课,自然知道昨日里发生了什么,也清楚林以那封信上的大概内容。 另一个书童放下手中的书,轻笑了一声道:「王妃虽然身份高,但遇上少爷,态度也不敢轻慢。昨日送去的信,今日居然便亲手回了。」 林简闻言笑了笑:「可不是。」 这两人从小跟着林以,自然也带上了些主人的行状。此时林以在北安王府受到重视,他们也与有荣焉。 过了一阵,外出散步的林以回来了。 伺候他换过衣服后,林简便将早上东篱来送信的事情说了。 林以初闻言,有些诧异。 他原本以为如果北安王妃聪明,看了信之后就该知道「收敛」,默契地不再干预戚瑞的学业。 没想到这个北安王妃居然还给自己回了信。 不过他没想太多,吩咐道:「北安王刚正不阿,北安王妃也算明事理。嗯……林简,你将信念来听听。」 林简颔首应「是」,转身拆开信件读了起来:「……戚瑞课业进步神速,我身为母亲,对先生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曹觅的回信比起林以那一封,显然客气了很多。她敬重林以是孩子的夫子,甚至没有用身份压人,而是使用「我」这样平等的自称。 信件开头,她并没有提及正事,而是就最近戚瑞的课业进步,对林以表达了感谢之情。 林简念完,笑着朝林以恭维了一句:「少爷为了瑞公子用心良苦,近来瑞公子学业突飞猛进,想来王爷和王妃都是看在眼里。」 林以也满意地点点头。 于是林简将第一张信纸翻过,继续念起第二页的内容。 「……我没有先生这样的才华,但幼时有幸遇到一位大家,他曾言……曾言……」 林简看着下面的内容,突然开始支支吾吾,有些说不下去了。 「其人言何?」林以皱着眉。 林以尴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这才一字一顿地念道:「他曾言:‘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使人善辩。 「‘凡有所学,皆成性格。’」 这句经典名言出自英国哲学家培根的《培根随笔》一书,原话中还有「科学使人深刻」这一句,但这个时代还没有科学,曹觅就将这一句略去了。 她提出这句话,旨在告诉林以,戚瑞最近在学习的数算,并不是什么旁门左道的内容。 人接触到的每一种知识,最终都会成为塑造己身的养分。 「数学使人周密……」林以乍听之下,也被这句话的精妙震慑。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笑话,数算这类杂学,如何能与‘史’、‘诗’相提并论,当真荒谬!」 听到他这句话,林简也赶忙点头附和道:「少爷说得对!恕小人私下说一声,北安王妃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懂得文人的事。依小人看,这些都是胡诌之言,少爷听听就是了,无需往心里去!」 林以揉了揉额角:「却不知道她当时遇到的人是谁……能与当时的曹翰林相交,恐怕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冷静了下来,他又喃喃道:「‘凡有所学,皆成性格’?这……这……」 看到他陷入了思考,林简明智地暂停了念信的行为。 但林以「这……」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信上还写了什么?」 林简闻言,翻开最后一页。 但他刚一看清信纸上的字,面色就变得有些煞白:「呃……少爷,这信……」 「你尽管念!」林以皱着眉吩咐道。 林简僵笑着朝他点点头,结结巴巴继续读道:「求学求学,古来有志求学者,无不是于漫漫远路,上下求索。我以为,好学乃求学一道,最重要的良师益友。 「戚瑞年纪虽小,求学之心已彰,我心甚慰。 「而……而……」 林简头上的冷汗不住冒出,下面的话他是怎样都念不下去了。 林以因为「求学之心」四个字,面容已经变得十分凝重。他见林简紧张的模样,自知下面绝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他干脆不再等待,起身从林简手中夺过书信,自己念道:「而先生身为师者,不以之为豪,却为何要泯灭学生的向学之心? 「如此,岂非舍本逐末,犯了……犯了为师者的大戒!」 林简见他面容沉重,深知发了火气,连忙跪下道:「少爷息怒,少爷息怒!」 第4章 念完之后,林以面红耳赤地喘着粗气,显然是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模样。 林简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关切道:「少爷?」 林以朝他摆摆手,兀自平息了好一会儿,待到恢复平静,这才将手中已经被捏皱的信纸重新放回案上。 林简见他安静下来,询问道:「少爷可要回信?小人这就为少爷研磨!」 林以坐回椅子上,闭目看似沉思,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道了句:「不用,我先想想,先想想……」 谁也不知道他这么一想,想出了些什么名堂。 但曹觅后来没有再收到他关于此事的回信,问过戚瑞,也知道这位林夫子再也没有提起过戚瑞学习数算的事情。 过了两日,曹觅带着礼物过去探望,见他对着自己时神态自若,并无半分不自在,这才安下了心。 ☆☆☆ 解决完林夫子那边的事,曹觅终于可以将全副心神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上。 戚游走了之后,她原本想着找一天同管家询问一下府中的银两,先从戚游的账上「借出」一部分资金用来周转。 但她还没来得及行动,管家那边就主动找了过来。 他过来时,同时带上了整整一千两的金银,对着曹觅道:「王爷临走前特意吩咐过,让老奴给王妃送来。」 曹觅有些诧异。 她最近几天正忙着核算,原本只打算向戚游那边借用五百两,没想到他竟主动做了安排,而且一送就是一千两整。 这个别扭的男人不知为何,明明前两天他还在府中的时候就可以着人送来,她还可以当面感谢他。 可现在,他人已经往封平去了,曹觅想答谢都找不到人。 她只能将这份情默默记在心里,等待着以后再找机会报答。 管家将银两送到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不论怎么说,这笔资金确实解了曹觅的燃眉之急,没有了资金的束缚,曹觅的各项计划如愿顺利展开。 经过这段时间,容广山庄内供流民们使用的火炕已经全部建好了,这让曹觅松了一口气——即使到冬天,她没办法准备出一千多人的冬衣冬鞋,这些流民留在屋中,也能扛辽州大雪肆虐的寒季了。 已经能熟练砌炕、修建火龙的匠人们完成了人山庄那边的活计,很快到了康城,在曹觅的吩咐下,在王府和其他几个世家中忙碌起来。 继秦夫人之后,其他世家也如曹觅预料般得到了消息,很快打着讨好北安王府的主意,上门采购了部分水泥。 他们采购的量有限,但曹觅也心满意足了—— 毕竟这是如今水泥厂唯一能开张的渠道啊! 近来,水泥厂生产的水泥要么被自产自销,投入了水泥厂和容广山庄的建设,要么就是无偿供应给了戚游那边。 看着一袋袋代表着金钱的水泥被戚游的人抗走,曹觅心中也十分肉痛。 她只得先将水泥放到一边,转而关注起张卯那边的情况。 张卯,就是一个月前,被她吩咐去研制油墨的匠人。 水泥被研制出来后,刘格将相应的事务交给曾师傅和一个姓陈的府中匠人,又回到了王府之中。 曹觅暂时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又见油墨那边还没有其他进展,便直接让他到张卯那边,主持研制油墨的事宜。 可即使有了刘格的加入,油墨的研制依旧并不顺利。好在经过这段时间,其他的事情已经上了正轨,曹觅获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时间来到了七月中。 七月二十,是原身的生辰。 曹觅原本并不想大办,毕竟府中的正主北安王不在,她原本打着低调点弄个家宴的方式,直接凑合糊弄过去就行。 没想到辽州的几个世家一直盯着这边的情况,秦夫人和司徒夫人更是提前半个月,就喊着要替她张罗。 曹觅无法,只得叫上了管家和东篱,风风光光弄了一场。 七月十九那天,丹巴那边依照约定,将离开两个多月的张氏母女送了回来。 彼时,曹觅正在同东篱核对明日生辰宴的流程,外间一个小厮入内禀告,说起张氏母女回来的事情,曹觅还有些恍惚。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让人先将张氏母女送去了她们原本的那个院子,又送了两个人过去伺候。 等她忙完了手头的事,终于找了点空隙接见了张氏。 阔别了两个月,张氏和她的女儿小子规都黑瘦了些许,但精神看着还不错。 两个月的草原生活让张氏原本细腻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却让她的双眼愈发明亮,不再像以往一般缺少生气。 第5章 见到曹觅时,她俯身朝着曹觅行礼,曹觅连忙将她们母女二人扶了起来。 照例逗了一会小子规,曹觅才问起了张氏这两个月的生活。 草原的生活其实十分枯燥,而像张氏夫君所在的阿勒族这种贫穷而弱小的部落,生活也就更艰苦一些。 他们已经被赶到了草原的边缘角落,那里,贫瘠的牧草无法供养太多的牛羊,阿勒族的人每天一睁眼,就为着牛羊的食物发愁。 张氏说完了艰苦,突然又转口说道:「其实,民妇在想,也许草原上可以播种也说不定。」 「播种?」曹觅问道:「你是说,让他们自己种植牧草?」 「嗯!」张氏点点头,双眼发亮地看着曹觅:「如果盛朝人能播种种植粮食,养活自己,为什么草原上不能种植牧草养活牛羊呢?这样的话,部落就不需一直迁徙了。」 曹觅十分赞同她的话:「你说得很对。以前,阿勒族生活在草原深处,那里地域辽阔,人们根本不需要考虑牧草的问题,吃完了东边一片,西边的草原,自然而然也就长出来了。 「但如今阿勒族已经被逼到边缘,根本无法迁徙,倒不如利用有限的草地,自己播种牧草。」 张氏点点头,但面容上却有些愁苦:「阿勒族的族长是民妇亡夫的亲叔叔。民妇正在同他商议此事。」 曹觅见她表情,猜测道:「看来……商议不是很顺利。」 张氏无奈地笑了笑:「瞒不过王妃。组长说,如今我们居住的地方并不和平,稍有不慎,戎族与盛朝交战起来,很有可能就会波及到阿勒族。 「种植牧草也许可行,但很可能等不到长成,便会被糟蹋。 「如此,还凭白浪费了精力」 曹觅有些奇怪:「可不种植牧草,也不能解决阿勒族会遭遇的困境啊。」 「是。」张氏颔首:「所以,首领的想法是,趁着秋收之前,离开现在的地方,往东绕路,避开戎族目前的一些大部族,之后再往北边去。」 「北边?」曹觅听完,皱着眉沉思着。 说起来,她对草原那边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也无法评价阿勒族族长的决定。 不过,倘若他们真的成行,张氏母女又跟着离开的话,以后她们想要回到盛朝,恐怕是希望渺茫。 于是,沉思了一阵,曹觅询问道:「你……考虑清楚了吗?」 张氏抬眼朝她看来。 她笑了笑,「王妃的好意,民妇都知道。」 说着,她离开椅子,俯身又在曹觅面前跪下:「王爷和王妃的大恩,民妇这一辈子都偿还不了,只能谨记在心,以图来世报答。」 曹觅叹了一口气:「不必如此。」 她想了想,还是劝道:「草原毕竟不比中原,否则戎人也不会年年扣关,妄图入主中原大好河山了。」 「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是回来王府,子规也能有栖身之地,实在不必……」 张氏却摇摇头:「王妃不知道。在阿勒族,民妇和子规过得虽然有些贫苦,但民妇知道,子规很快乐。 「她每日里同部落里的孩子奔跑在草原之上,她跟她的父亲一样,天生就属于那里。」 说到这里,她面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神色:「她想要留下,民妇,也愿意同她一起留下。」 知道子规如今就是张氏唯一的寄托,曹觅不再多劝。 她勉强扬了扬嘴角,又道:「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了。此次为了我,让你们舟车劳顿赶回来一次,路上累着了吧。 「你先带着子规回去休息吧,明日生辰宴结束,我在与丹巴商量,再把你们送回去。」 张氏俯身行礼,道:「多谢王妃。」 等她带着子规离开之后,曹觅倚在案上,有些头痛地思考着。 隔日,北安王妃的生辰宴如期举行。 由于北安王不在,此次赴宴的都是一些女眷。各大世家花光了心思,送来了琳琅满目的礼物。 最让曹觅感到惊讶的是,丹巴这个戎商虽然没有收到邀请,但也派人送上了生辰礼。 而他送来的那些,俨然就是之前曹觅与他提过的奇花异草。 她今日事情繁多,没有机会细看,但匆匆一瞥,也能确定那些奇植都是盛朝没有的,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都被种在精致的盆栽中,即使经历了路途的颠簸,依旧焕发出强健的生命力。 曹觅喜不自胜地吩咐东篱将东西收好,转身到了宴客厅中待客。 夜里,宴席结束之后,她接着核查礼单的由头,想要过去看看丹巴送来的东西,却没想到张氏母女竟然也送来了贺礼。 曹觅有些惊奇,一时也顾不上丹巴那边的礼物了,询问起张氏送来的东西。 第6章 东篱依言将东西取来,只见都是些廉价的毛毡和熏肉。 曹觅倒不嫌弃,与东篱说道:「张氏已经自顾不暇,仍然为我准备了礼物,倒是十分有心。」 东篱点点头:「张氏是个知恩的人。」 曹觅笑了笑:「嗯,你帮我为她准备一份回礼吧,不要太贵重的,寻些普通的、实用的东西,最好是些冬日里能用的吃食和衣物,等她们要走的时候,嘱托丹巴帮忙一起带上。」 东篱笑道:「婢子遵命。」 曹觅摸了摸那有些扎手的毛毡,正要让人将东西收下去,突然想到什么。 她喃喃道:「戎族不擅手工,这毛毡处理得可粗糙。」 东篱见状,连忙将毛毡拿走:「张氏虽然一番好意,但这种东西毕竟还是有些脏,王妃莫要接触为好。」 曹觅摇摇头:「无碍。」 她突然想起什么,道:「若是我们能把他们不会处理的羊毛一类买过来……制成冬衣,这个冬季岂不是不用担心了。」 东篱张了张嘴,明显觉得她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 「王妃,羊毛粗糙,只能弄成类似于这样的毛毡,如何能制成冬衣呢?」 曹觅抬头看她:「怎么不可以!」 说起来,她的空间中甚至有一台能纺羊毛的纺织机呢。 曹觅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和奶奶还会去收购棉花和羊毛,自己来做衣裳。后来,日子渐渐好过了,这类费力气的事情大人们不再做,曹觅也就再没看过那些工具。 她原本以为母亲早将那些东西扔了,但是自从她有了空间之后,对空间中的所有东西都有所感应。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那些东西并没有被母亲丢掉,而是被她收起在家中一个小仓库中,就堆在最里面的那个角落。 这种时候,曹觅就无比感谢自己母亲从来不愿随便丢弃东西的好习惯,她如果能找个时间将那套处理羊毛的工具拿出来,研究清楚之后告诉刘格,在这个时代造出纺羊毛的机器,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她心中突然浮起一个绝妙的主意。 「或许,阿勒族他们不需要迁走。」她低声喃喃着,考虑着这件事的可能性,「张氏性子稳重,绝不愿意接受无偿的馈赠。 「但若能让她和阿勒族成为中介,替我在草原收购大量的羊毛,或许就可以解决阿勒族如今的困境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东篱闻言,在旁边提醒道:「王妃,如今戎族与本朝关系紧张,张氏在草原收购羊毛或许不难,可是要如何运过来呢?」 曹觅点点头:「你说得对。如今各个商道都有丹巴那样的大商人把控,这些商道是他们多年经营打点下来了,绝对不可能轻易让别人通行。 「但是……」 曹觅忽而又笑了笑:「丹巴根本看不上羊毛这种小生意,或许可以跟他提一提,‘租借’他的商道。」 「租借?」东篱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嗯。」曹觅道:「你可以理解为,嗯……买路费。」 东篱被她逗得一笑:「王妃这么一说,奴婢便懂了。说起来,这些戎商,确实就是半个盗匪呢。」 曹觅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要乱说。」 但随后,她又沉思起来:「不过这件事,还是要同张氏那边商议看看……不知道她一个女子,有没有这样的胆魄。」 说着,她抬头嘱咐东篱,「总之,她若提起要离开的事,你便说我有些事要托付与她,先留她两日,我这边先跟刘格和丹巴确认一下,再看看要怎么做。」 东篱点了点头:「是。」 如此一番讨论下来,天色却已经晚了。 曹觅打了一个哈欠:「算了,礼物的事情,明日再核算吧,你也别熬夜了,下去休息吧。」 东篱闻言点点头,取过账薄便先离开了。 她离开后不久,曹觅洗完脸,正打算休息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外值班的婢子入内禀告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尽管自认对北安王的神出鬼没已经习惯,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曹觅还是愣了一瞬。 但很快,戚游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曹觅连忙上前行礼,口中道:「王爷。」 戚游微皱着眉:「王妃还未就寝?」 「嗯……」曹觅试图解释:「因为今夜是妾身的生辰宴,方才核对了一些礼单,差点忘了时辰。」 戚游听完,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本王记得。」 曹觅没听懂,呆呆地抬头看他。 戚游就站在离她五步远的案几旁,突然取过桌上的茶杯,倒了杯茶水润喉。 曹觅借着这个机会小心地观察他,发现北安王穿的是骑马的装束,鬓角的发丝还有些凌乱,明显是刚刚赶回来的模样。 第7章 她小心地询问了一句:「王爷……是刚刚回来?」 戚游放下茶杯,「嗯」了一声。 「王爷是否先沐浴?」曹觅询问道:「妾身去吩咐下面的人准备浴汤?」 戚游摇摇头:「本王已经吩咐过了。」 他这话一出,曹觅彻底迷惑了。 所以你回屋这一遭,只是为了喝口茶吗? 正当她疑惑间,只见从一进门就一直直挺挺站着的北安王突然凑近她,从怀中取出两张纸,递到她面前。 曹觅迟疑着接过:「王爷,这是……」 「本王去封平监督城墙修建。」戚游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顺路,咳,发现附近的永余和怀通也需要修补一下。于是,便帮你谈下了两单生意。」 曹觅闻言,展开手中的纸。隐隐的烛光下,她来不得细看,只瞥见打头「契书」两个字。 「这些……」她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了一句。 「是永余和怀通的太守掏的钱。」戚游直接补充道:「那两家在城中作威作福久了,平日里不知道昧下了多少银两。本王视察城防,发现许多疏漏,便令他们以功代罚,重新加强城墙布防。」 曹觅点点头,正要说话,戚游却再一次打断了她。 「嗯,你知道就行了,我去沐浴。」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临出门前,他转头又嘱咐了一句:「天色已晚,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曹觅闻言,也顾不上手中的契书了,连忙行了个礼,恭送戚游离开。 待到戚游离开之后,她展开两张契书。 契书中的内容正是关于水泥的采购合同。 联系戚游方才那些话,曹觅终于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系。 北安王往北面走了一趟,发现了封平附近的两座城池的城防并不合格。 于是他惩处了城中的官员,顺便给她送来了两个大单子。 曹觅看着契书上巨大的交易金额,有些不敢置信。 终于,她一字一字确认上了契书上的内容,兴奋得原地跳了两跳。 戚游为她谈下的这两个单子,需要的水泥量巨大,而且并不要求一次性交付。 按着如今水泥厂的生产效率,大概从现在到明年春末,水泥厂中的一应产出,再也不用发愁销路了! 这可比城中世家采购的量翻了几十倍去。 意识到这一点,曹觅哪里能不兴奋! 毕竟等到她在城中的酒楼建成,等到那些世家发现水泥的妙用,还不知道要多久,在这一段时间,她原本以为要靠自己咬牙熬过去,而戚游送来的这两张单子,恰好解决了水泥厂的这一段尴尬期。 曹觅笑得见牙不见眼,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将契书藏好。 她刚将木匣合上,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动静。 曹觅这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因为那两个单子,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按着戚游平日里的效率计算,他这个时候,应该是沐浴完回来了。 想到这一点,曹觅连忙脱了外衣,回到床上躺好。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已经陷入了沉眠。 果然,她的睡意还未酝酿起来,就听到有人推开房门的声音。 洗漱完毕的北安王来到床边,在床沿坐了一小会,之后慢慢地躺到她身边。 尽管不断告诫自己不要露出破绽,曹觅还是免不了背脊僵硬。 但好在,戚游躺下之后,便不再有动作,曹觅因为被人越过了安全距离而产生的不安感,也慢慢消散。 她因为那两个单子正兴奋着,此时也不困,一会儿想到水泥厂那边的运作,一会儿思考着要与张氏合作收购羊毛的细节。 但思绪飘着飘着,还是免不了飘到枕边人身上。 大概是暗夜里的沉寂给了曹觅勇气,她踟蹰一会儿,慢慢地转过身,从背对着戚游变为平躺着。 之后,她悄悄地偏过头,去看北安王的眉眼。 在她纷杂的思绪中,隐隐有一个猜测,戚游此次往封平,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那两个水泥单子去的。 可是她又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于是对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北安王有些好奇,忍不住想借着夜深人静,偷窥一下他的模样。 夏月正好,但月光却被床帐挡在了外头,曹觅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能感受到身边人轻浅的呼吸。 她胆子正是大的时候,于是又慢慢地侧过身子,面对着戚游,想要更靠近一些。 但她的计划刚实现一半,就感觉有一双手按住了她的侧腰。 曹觅的动作瞬间停住,理智回笼之后,开始疯狂唾骂三十秒前被猪油蒙了心的自己。 第8章 僵持了一阵,曹觅终于还是忍不住,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气音询问了句:「王爷?」 戚游伸手将她轻轻推了回去,连眼睛都没睁,回道:「别闹,睡觉。」 曹觅闻言如蒙大赦,借机直接翻过身子,背对着戚游用被子蒙住脑袋。 一夜无话。 第二日,北安王妃醒来时,还维持着昨夜那副鹌鹑般的睡姿。 ☆☆☆ 曹觅心里记挂着事,早膳之后没有耽搁,直接找来了刘格。 她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油墨那边的事宜,如今进展得怎么样了?」 刘格如实汇报道:「回王妃,油墨的研制张卯已经寻摸到了一些思路。目前调出来的油墨已经有了粘性,但离王妃所需要的,仍有一些距离。 「我们已经重新优化了几种配方和调墨的工艺,再过一段时间,必定能将王妃需要的油墨弄出来。」 「很好。」曹觅满意地点点头。 她作为一个现代人,深知创新的难度。所以,即使油墨那边没有什么进展,她也能够理解。 如今听到刘格口中的好消息,曹觅自然是非常满意。 于是她又问:「油墨那边是不是张卯在负责?你忙不忙,若是可以的话,你便抽身出来,我另外有事交代你去做。」 刘格愣了愣。 他入王府至今,曹觅交代他的工作都是些新奇东西。但他没想到,水泥刚刚弄出来,油墨那边还只是刚刚找到了点思路,曹觅又有了新的想法。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恭敬道:「王妃尽管吩咐。」 曹觅便点点头,与他说起来关于羊毛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人类对于皮毛的应用,还仅限于硝制等粗糙的处理方式。 现代常见的棉花和羊毛,在这里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 棉花大概还藏在如今印度和阿拉伯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人们发现它的妙用。但是羊毛,却是如今唾手可得的东西。 之前,曹觅为了掩饰容广山庄粮食的事宜,就曾经委托商队门收购过一批羊绒。 其实细分起来,羊毛可以分为普通羊毛和羊绒两种。 普通羊毛易得,绵羊身上白毛直接剃下来就可以使用。而羊绒却不一样。羊绒是长在山羊身上的一种绒毛,它为御寒而生,到了每年春天,这些绒毛就会自行脱落。 羊绒产量少,但保暖性更强,处理起来也简单许多。 按照曹觅的想法,自然是这两种都需要分别采购,按照不同的需要制作出不同的衣物。 正好曹觅已经开始忧虑去容广山庄那边一千多流民过冬的事宜,火炕毕竟只能保证冬日室内的温度,显然还是不够用。 所以曹觅昨夜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准备先把毛衣给弄出来。 试想一下,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入冬之前,第一批毛衣就能赶制出来了。 到时候,容广山庄的流民,在屋内有暖烘烘的火炕烤着,要出门时,还能穿上暖和的羊毛衣,根本不会影响干活! 当然,府里的人也得安排上,特别是三个畏寒的孩子。 戚安和戚然本就有些圆滚滚,有了毛衣,这个冬天他们就不需要被包成个球才能被允许外出透气了。 想到这里,曹觅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同刘格说道:「我想用羊毛,制作出御寒的毛衣。」 「羊毛?」刘格皱了皱眉。 他同东篱一样,无法想象那些一团团的羊毛,如何能制作成衣物用来穿着。 「羊绒的处理倒是简单。」曹觅笑了笑,先与刘格提起了羊绒的处理,「同麻线一样,将羊绒搓成线团便可以使用了。 「普通的羊毛……需要费一点功夫。」 曹觅按照自己记忆中父母那一辈处理羊毛的方式,与刘格仔细交流了许久。 这其中,需要使用到的工具,她也大致描述了一番。 对于利用羊毛,曹觅并不太担心。 因为这个世界其实已经有了麻线的纺织机,羊毛的纺织工具和现有的纺织机有些类似,刘格他们只需要在现有工具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像水泥和油墨一般,进行「无中生有」的研制。 而另一个让她安心的事情是,她的空间中,是有全套工具的。 这意味着曹觅自己随时可以根据刘格他们遇到的问题,为他们提供相应的解决方案。 交代完羊毛这边的事宜,曹觅休息了一会儿,当天下午,她终于找到时间,来到后院,查看起丹巴送来的那些植物。 整整九盆形态各异的罕见奇植被摆在了庭院当中,都是盛朝本土没有或者罕见的品种。曹觅一一看过,顿感失望。 第9章 东篱在她身后服侍,见到她面上表情,小心询问道:「王妃不喜欢吗?」 曹觅勉强地摇摇头,道:「也没有,倒都是挺好看的。」 她之前与丹巴说的时候,用的是自己喜欢奇花异草的借口。丹巴按着这个思路,送来的这九盆花草都是具有一定观赏价值的。 他哪里能想到曹觅看重的是实用性,而不是没什么作用的美观程度。 东篱闻言,又道:「奴婢见识不多,但这些花草,确实从未见过。如今整个辽州,乃至整个盛朝,王妃这里的,应该是独一份呢。」 曹觅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想了想,又打起精神道:「你让人好好照顾这些花草吧。之后可以的话,也分几盆出来。上次受了秦夫人的红笼果,下次找个机会,也与她送两盆过去,好偿了这个人情。」 东篱点点头,回道:「是。」 曹觅看完了花草,有些兴致缺缺,正打算回去的时候,东篱又道:「除了这些,丹巴先生还送来了十余袋种子。」 曹觅闻言,有些诧异:「种子?」 她只看到这九盆被精心装饰过的盆栽,还不知道丹巴还送了些别的过来。 东篱便解释道:「丹巴先生说,活的花草在商道上极难运送,很多他想为王妃带回来的奇异花草,运到半路都枯萎了。 「他做了两手准备,也为王妃带来了一些种子,说是王妃如果有兴趣,可以吩咐下人尝试栽种。」 「他想的倒是周全!」曹觅欣喜地问了一句:「种子在哪?拿来与我瞧瞧。」 东篱给旁边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很快,小厮便从旁边一处厢房中,取出了两个大木盒。 两个木盒中装着十几个大小模样相仿的麻布袋,麻布袋并不大,约莫只有成年男子两个巴掌大小,但都鼓鼓囊囊的。 里面装着的,显然就是东篱所说的种子。 曹觅来了精神,随手拆开一个袋子,从里面抓出一把褐色的种子。她并不认识这种种子,但看着这十余个麻布袋,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偷天换柱」的好法子。 她装作观察种子的模样,随口询问了一句:「这些是昨日丹巴先生送来的,你们可有拆开看过。」 东篱一直跟在曹觅身边,她对这种小事并不知晓。但方才那个过去取种子的小厮上前一步,解答了曹觅的问题。 他道:「回王妃,因为昨日事情太多,小人拿到这些东西之后,拆开了几个袋子,确认里面都是种子之后就,就收起来了……还未尽数查看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忐忑,显然是害怕曹觅因为他做事不周全而责怪他。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此番行为正中曹觅下怀。 曹觅看了他一眼,安抚道:「嗯,不怪你,也是我忘了吩咐。」 接着,她又嘱咐道:「今后不管是丹巴,抑或是其他戎商,若是送来了种子,第一时间要告知于我,送来与我查看。」 那小厮见她没有问罪的意思,松了口气,答道:「谨遵王妃吩咐。」 曹觅满意地点点头。 另一边,她佯装随意地打开了第三袋种子。 取出一小把之后,曹觅突然眼睛发亮地对着身后的东篱说道:「嗯,这种种子的模样倒是有趣。」 因为位置的关系,此时,东篱和其他人站在曹觅身后,并没有看到她方才取种子的动静。 东篱闻言抬头时,只看到曹觅手中捧着一把金灿灿的,形状有些怪异的种子。 她愣了愣,点点头附和道:「像是……奇怪的黄色豆子。」 「像豆子吗?」曹觅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拨了拨手中的玉米粒。 方才她就是趁着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将第三袋中的种子换进了空间,转而弄了一些高产玉米种子出来。 这批玉米种子是她还未查出病症时,自己到种子集市上去采购的。当时那个买种子的老大爷信誓旦旦告诉她,这个品种的玉米亩产能达到一千斤以上。 曹觅自己非常喜欢玉米,玉米不仅可以直接煮熟食用,磨成玉米淀粉,也可以开发出许多花样繁多的吃法。 所以刚才出于自己的私心,她第一个将玉米拿了出来。 但其实玉米并不是现在最佳的选择。 玉米的种植对于肥力和土质都有着极大的要求,而且论起产量也不算太高。明年将这批种子投放到容广山庄,种出一批尝尝鲜倒是不错,但是要作为主要屯粮,还是差点意思。 于是曹觅将玉米粒装回,转头又取过另一袋种子。 这一次,她找回了理智,一番「偷梁换柱」之后,从袋子中取出来的,是一把不起眼的黑褐色扁豆状种子。 第10章 东篱凑近来看,突然笑了笑:「看来丹巴先生送来的东西中,不都是新奇的,也有些平平无奇的东西。」 「平平无奇?」曹觅看着手中的红薯种子,附和着笑了笑,「嗯,看起来确实是这样的。」 说起红薯种子,很多现代人也会惊奇。大部分人别说见过了,根本就不知道红薯其实是有种子的,而且,红薯的种子也可以用来播种。 说起这种子的来历,曹觅其实也有点无奈,它们是之前她买其他种子,商家送的添头。 曹觅虽然自己家没有留种薯,但是附近的乡邻早前知道她要回来,便连她要种的那份一起准备好了。所以当时曹觅得到这点红薯种子的时候,只觉得哭笑不得。 她将种子随意扔到了仓库,转头便忘记了这回事。 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一袋自己原本完全没放在心上的东西,竟成为如今的「救命稻草」。 曹觅捧着这一袋珍贵的红薯种子,只恨自己当时没有跟种子店家多买几袋。 她空间里确实有几大筐可以直接使用的种薯,但是如今她根本不可能拿出来。种薯目标太大,也根本解释不清来历。 所以,这一袋能顺利蒙混过关的红薯种子,就是曹觅接下来最大的指望。她只希望这些在东篱眼中「平平无奇」的种子顺利发芽,等它长出红薯藤,就可以直接用红薯藤来扦插。 东篱见她捧着那把种子看了许久,猜测着询问道:「王妃,是想要栽种这些种子吗?」 曹觅闻言,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她将红薯种子送回袋子中,一时竟觉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就留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安全。 于是她紧紧抓住装着红薯种子的那一个麻袋,转头对着东篱说道:「嗯,我看有几种种子新奇得很,既然丹巴没能将它们的植株带过来,我们自己栽种也是一样的。」 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一重顾虑:「不过,如今已经七月末了,算起来,田里都快丰收了,这时候栽种,并不是好时候。」 东篱点点头:「辽州比京城要冷,进入十月份,康城就该下雪了。这些种子也不知道耐不耐寒,现在种下去,恐怕难活。」 曹觅点点头。 「可是……若是等到明年开春再育种,这点种子……哪里够呢……」 她这句话说得极轻,东篱只听到了前半段。 她正要劝慰两句,曹觅突然自己想到了解决办法。 她喃喃道:「玉米种子多,明年先种个几亩,自家尝尝就够了。 「红薯的话,种子不多,也不急着赶春耕了,干脆开春时就先育苗,然后到了夏令时节,再扦插种植就行了!恰好红薯耐旱,只要日照足,就能长得好。」 琢磨清楚这些,她满意地点点头。 东篱没听到她的自言自语,但见她面上云开雨霁,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王妃?」 已经考虑好红薯种植的曹觅面上挂上了浅笑,她仔仔细细将装了红薯种子的袋子系好,放回木盒中。 「东篱,这些东西一定要收好。」她吩咐道:「明天春天,这些东西,我都要带到容广那边去播种。」 「容广?」东篱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笑道:「我还以为……王妃是准备种到庭院中呢。 「山庄中种的不都是粮食吗?这些种子大抵也都是花种,就同那九盆盆栽一样,王妃何必费心送到山庄?」 曹觅摇摇头。 她胡诌道:「花种自然也可以放到山庄那边。到时候若种得好,我便可以在山庄中举办‘奇花宴’,邀请辽州世家过去赏花。」 曹觅这么一说,东篱便懂了。 她点点头,认真记下了曹觅的吩咐,开口道:「婢子都记下了。」 曹觅笑了笑。 她的目光在那两个装了玉米和红薯种子的麻袋上流连许久,眼看再不离开就要引人奇怪,这才移开了视线。 临走之前,她对着保管的种子的小厮又细细叮嘱了一遍,确保他了解这批种子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 小厮低着头连连颔首,心中已经把那两大盒种子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曹觅说完,终于满意地带着东篱等人离开。 而那些被她留在后院,目前只能呆在麻袋中的一粒粒种子,孕育着微小但真实的希望。将在破土之后,养育这一方贫瘠的土地。 ☆☆☆ 过了两日,张氏来找曹觅辞行。 她抱着小子规,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曹觅面前,行完礼后,便说出了要随丹巴商队离开的事情。 曹觅没有立刻答复她,转而取了案几上一块刚做好的奶糕,喂给了小子规。 第11章 小子规看了张氏一眼,得到母亲的默许之后,这才接过奶糕。 她接过后,第一时间也没有直接送进口中,而是举着糕点,递到了张氏嘴边。 张氏温柔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吃。 小子规踟蹰了一会儿,这才小小地啃了一口。 曹觅这边常备的糕点都是按着家里三小只的口味来做的,不仅味道好,而且软硬适中,十分适合孩子食用。 小子规吃了一口,便开心地眯起了眼。 她吃东西的模样十分可爱,引得曹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小女孩察觉到曹觅的注视,甜甜一笑。 张氏教了一句:「就知道吃,快说,谢谢王妃赏赐。」 子规便眨巴着眼睛看着曹觅,笑着含糊说了一句:「谢,谢王妃。」 见到小女孩这么可爱的反应,曹觅心都软了:「不用,你喜欢就好。」 她抬头对张氏说:「子规这模样,真是讨人喜欢得很,你教得真好。」 张氏笑了笑。 谈起自己唯一的孩子,她也十分骄傲,于是罕见地没有自谦,而是回了句:「子规是个好孩子。」 曹觅便又转头去看子规,询问道:「子规,你喜欢这里吗?」 子规点点头。 曹觅又问:「你们马上要回草原去了,小子规会不会想念这里?」 刚满两岁的孩子并不懂得「想念」的含义,闻言她困惑地抬头,朝着自己的母亲求助。 张氏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回了曹觅一句:「民妇会常常与她提起王爷和王妃,定不会叫她忘了王爷和王妃对我们母女的恩德。」 「说到这个……」曹觅顿了顿,话风一转:「我近来倒真有点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张氏闻言一愣。 她有些奇怪,不知道曹觅这样有钱有势的北安王妃,会有什么事需要她一个平民来帮助。 但她很快表态道:「王妃有命,民妇必定尽力。」 曹觅笑了笑:「不过是一件小事,你看看能不能办。如果实在没办法,那也没关系。」 她将话题转移到羊毛那边。 「我近来需要大批的羊毛,但辽州境内饲养羊的人家不多,所以打算往塞外采购。 「塞外的戎商,我只认识丹巴这些人。我与他们交情不深,也不甚信任他们。 「这几天,我突然想起你。你如今定居于阿勒族,又恰好居住在离辽州不远的地方。戎族以放牧为生,牛羊的数量不是辽州可以比拟的。 「所以……我就想着,嘱托你来帮我办这件事。」 张氏听完,沉思一阵,点了点头。 「王妃若需要羊毛,民妇确实可以帮忙在阿勒族,以及周边的一些小部族收购,但是……」 她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若想将收购的羊毛送回康城……恐怕还是得求助于丹巴这样的戎商。」 曹觅很欣慰她能一下子想到丹巴这边,而不是完全没有头绪,要等待自己来提醒。 「对。」她点点头,又道:「我是这样想的。如今收购羊毛只是尝试,免不了要经过丹巴那一关,他在辽州和戎族两地经营许久,与他合作能省下许多麻烦。 「我可以去与他分说清楚,租借下他的商道,供你将收购好的羊毛送进来。但是……」 曹觅顿了顿,看着张氏,又提出另一种方案。 「但我还有另一个想法,与你而言却是辛苦些,你愿不愿意听听?」 张氏点点头:「民妇愿意。」 曹觅便道:「如今,你与丹巴如今其实已经搭上线,我觉得,如果你愿意接下这笔生意,倒不如学着自己去与丹巴谈判。 「据我所知,不少商行会选择与丹巴合作。他们将往来交易的利润交付一部分与丹巴,从而获得安全出入辽州和塞外的机会。」 乍听之下,其实这两个方案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通过丹巴来衔接上这桩交易。 区别只在于,丹巴那边,是由曹觅出面,还是由张氏出面。 这其实就意味着,这桩生意的利润,究竟怎么分配。 「如果你愿意选择第二种,每三斤羊毛,我会付一个铜板,其余再不过问,你送来多少羊毛,我就付多少钱。 「但倘若由我出面与丹巴交涉,那么,我会与丹巴谈妥租赁的价格,之后只能付与你们帮忙送来的银两。」 她说完之后,取过旁边的茶盏,润了润喉。 张氏沉默了下来,曹觅也不催她,任她自己思考。 倒是小子规见两人都不说话,有些疑惑地在张氏怀里蹭了蹭。 第12章 张氏安抚地捏了捏她的小手,抬头回应道:「多谢王妃。民妇愿意自己与丹巴那边交涉。」 曹觅满意地点点头。 她对张氏的选择早有猜测,因为她一直知道,张氏是一个聪明人。 「如果你不需要铜钱,我也能帮你将报酬换成等价的粮食盐巴等东西。」曹觅又道:「这番采购并非我一时起意,今后若无意外,每年我都需要大量的羊毛,你且尽心去做。」 张氏点点头,带着子规一起跪下叩谢。 她从曹觅初一开口就知道了,北安王妃不过是寻了个由头,继续帮助她们母女罢了。 如今阿勒族的族长有意北迁,张氏一个汉人媳妇根本无法撼动他这个决定。 但是有了曹觅的支持就不一样了。 戎族牧羊,对于羊毛这种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向来是直接扔掉。而如今,张氏如果能通过曹觅这条线,将这些「废物」利用起来,那么,她作为整个阿勒族中曹觅唯一信任的中间人,她和子规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只要阿勒族的族长心智正常,他就不会继续北迁的决定。 这哪里是曹觅需要她的帮助,分明是她们母女又受了北安王妃一个大恩。 曹觅着人将她扶了起来,叹道:「何须如此?你若做得好,将来是我要倚重你才是。」 等到张氏重新坐回去,曹觅便与她又聊起了羊毛的事宜。 她询问起张氏关于戎族那边处理羊毛的方法,也告知张氏羊毛与羊绒的不同,提醒她一定要仔细区分。 张氏边听边点头,偶尔回应几个问题,看着是真将这件事放到了心上。 曹觅十分满意,临到张氏要离开前,她又提醒了一句:「虽说是你自己出面与丹巴谈,但你后面的人是我。 「你无需气弱,更无需畏怯,只记得自己是我的人,丹巴便不敢为难你。」 曹觅这是在暗示张氏,必要时候可以将自己搬出来做噱头。 张氏感激地点点头。 她平复了一会,这才回道:「王妃放心,民妇省得。」 隔日,收拾好的张氏便随着来接她们母女的丹巴商队离开,但坐上行往草原的马车时,她已不再如之前一般迷惘。 她知道自己不需再跟着阿勒族远迁,也许将来的某一日,她也能带上子规,让女儿露出与旁人不同的面容,堂堂正正地回到这片土地。 张氏离开之后,曹觅梳理了一下目前手上的工作。 如今,水泥厂的生产已经上了正轨,其他事情也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缓的发展阶段。 曹觅发现,自己终于有时间歇口气了。 趁着这段闲暇的时间,她把更多时间花在了三个孩子身上。 如今,戚瑞的课业已经上了正轨,与林夫子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师生两人的交流越发顺畅。 曹觅每次见到他,都发觉他越成熟了,板着个笑脸不苟言笑的模样,俨然有几分戚游的味道。 但是戚瑞面上的婴儿肥还不像戚游那般退化得厉害,曹觅某天看着看着,坏心思一起,便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蛋。 戚瑞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揉了揉自己的脸,询问道:「娘亲,何事?」 曹觅原本就是闲的,但见他如此认真问起,赶忙胡诌了个问题,询问道:「戚安和戚然近来……安分些了吗?」 时间进入八月份,双胞胎在前几日度过了自己的三周岁生辰。 虽然这个时间还不足以启蒙,但有了戚瑞这个明珠在前,林夫子不愿意把他们落下。 他在授课的地方添了两套书案,每日里戚瑞去听课的时候,他就把戚安和戚然也抓过去,教他们认一些简单的字。 但他用的是这个时代的教育方法,识字之前也不会跟曹觅一般,先编个故事哄人开心。 双胞胎被他折腾得敢怒不敢言,转头就找曹觅哭诉。 曹觅深刻感受到了现代父母送自家熊孩子进幼儿园的滋味,一边心疼,一边也没办法真的任性把他们都接回来。 她尝试着找林以,帮着双胞胎委婉地反应了课堂太枯燥的问题。 林以自从那封信之后,对她虽然不假辞色,但是态度却十分恭敬。 他拿出自己给双胞胎启蒙的文章,朝着曹觅解释着这是世间难寻的孤本,自己的教育方案并没有错。 曹觅见反馈无果,只能讪笑着离开。 转头面对双胞胎的时候,只能承诺与他们多做些好吃的,抚慰他们为学所困的无奈。 戚瑞闻言,想了想,如实答道:「安弟听话些,然弟……安静了些。」 曹觅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戚瑞继续解释:「他们,都还小,如此模样也无可厚非,娘亲不必……嗯……不必在意。」 第13章 他原本想说的是「不必忧心」,但看曹觅这幅笑得开怀的模样,显然没有半分「忧心」的模样,于是话到嘴边迟疑了片刻,换成了「在意」。 旁边,抓着毛笔的双胞胎闻声看了过来,目露哀怨地看了她好几眼。 曹觅连忙收敛了笑意,温声安抚住他们。 金秋八月,正是丰收的时候。窗外黄叶飘落的时候,封平那边传来战报,戎族那边已经出现了小股的先锋队,在关隘外面蠢蠢欲动。 戚游收拾了一番,又赶赴前线去坐镇了。 曹觅找机会又往容广山庄去了一趟,看着田间满满未成熟的粮食,心中十分安慰。 容广山庄由于今年播种得晚,赶得是夏耕那一趟,目前还未到收获的时候。 山庄中有经验的老农看过,容广这一批粮食,可能得等到九月下旬才能收成。 但这一年里,因为流民侍弄得尽心,加上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不会太差。 曹觅一边满意点头,一边琢磨着山庄接下来的发展事宜。 期间,烈焰带着自己的三个小伙伴路过田间,瞥见她的身影,便拐了个道过来看她。 曹觅不动声色地喂给它一个小苹果,见它吃得开心,便询问它身后紧跟着的兽医:「烈焰近来和这三匹马……呃……相处得好吗?」 她没有说得太露骨,但兽医近来愁的就是这件事,是以一下就听明白了。 他苦着脸回复道:「禀王妃……嗯,军中送来的三匹马都是最好的母马,与汗血马相处得倒也融洽……只是……哎,目前那方面,尚无进展。」 曹觅听完,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之后摸了摸烈焰的鬃毛,小声吐槽道:「怎么?你都不满意啊?」 烈焰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往她怀里拱了拱,似乎在发泄着什么。 它嬉闹了一阵之后,见再讨不到甜甜的蔬果了,便又径直离开,自己散步去了。 那三匹马妹子倒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它,见它转身,扬起蹄子也跟着走了。 曹觅看着烈焰这幅享福的模样,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急不得急不得。 她返回王府后,算了一下日子,只觉得自己接下来可以安静等待山庄那边收成的消息了。 不料她没清闲两日,张卯那边派人来报喜,说是油墨弄出来了。 曹觅喜不自禁,提步就要往张卯那边去,临出门前,她突然想起什么,点了一个婢子吩咐道:「你去周雪那些女夫子那边,引她们一同往张卯那边去。」 婢子点头领命,径直往周雪几人所在的院落报信,曹觅这才继续带着人往张卯那边行去。 她到院中时,发现刘格也在。 刘格近来虽然正在和羊毛等东西打交道,但他毕竟是王府匠人的主管,对着所有研制的进展都要掌握。 张卯这边出了成绩,自然也把他请了过来指点。 曹觅候了片刻,等到周雪那些人都来了,才让张卯准备演示印刷的过程。 匠人们听到吩咐,将张卯他们折腾了好几个月才弄出来的油墨往印板上一刷,之后再用白纸往上一印,轻轻压了片刻,随后揭下白纸,一页清晰的文章便直接印出来了。 此时示范,张卯选的是本朝流传最广的一篇孝经。孝经字数不长,七八页纸便能书写完。院中的工匠如此反复操作几次之后,一篇孝经便原原本本地印刷出来了。 周雪等人本来被曹觅急匆匆叫来,并不知道此间是有何事。 她们初一进到院中时,只被院中的各种奇怪气味冲得差点失了颜色。之后,又见到院中都是些衣服和手上的满是墨迹的匠人,就更不知道曹觅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如今这印刷术一展示,原本寻常人要一刻不停,接连抄上小半个时辰才能抄出来的规整孝经,竟在一个不起眼的匠人手中,唰唰几下便弄出来了。 聪慧如她们,立刻就意识到了这项技术的重要性,一时之间甚至顾不得维持表情,纷纷微张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 张卯还在一边介绍道:「油墨刚研制出来,着急着向王妃报喜,就把王妃请来了,是小人考虑不周了。 「这印板还有待改进,还请王妃再给我一些时日,之后印制,绝不会像今日一般如此耗时。」 曹觅也顾不上他的话了,取过印好的孝经查看起来。 张卯弄出来的这种油性墨比水墨干得稍快一些,就这一会功夫,纸张上的墨迹已经半干了。曹觅看了一会清晰的字迹,又将纸凑到鼻前嗅了嗅,确认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味,这才放下了心。 她转头对着张卯说道:「你做得很好。油墨能如此快研制出来,当真令我惊喜。」 张卯红着一张脸,面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谦虚道:「都是王妃和刘匠指导有方,小人不敢居功。」 第14章 另一边,曹觅将那孝经传到周雪几个人手中,询问道:「你们觉得这印刷术怎么样?」 她之所以把这群人喊来,就是因为周雪这些人时常需要抄书,毕竟她给的教材只有一份,她们每次都需要自己抄上几遍,一是为了预习,二也是为了储存起来,之后好送到山庄供其他女夫子学习。 曹觅觉得,这群深受「抄书之害」的女子,一定比其他人,更能懂得印刷术的珍贵。 果然,周雪等人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她们拿到那几页孝经,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看完后甚至不舍得传给旁人。 毕竟她们可不像曹觅,原本就知道印刷术的存在。 周雪抚摸着手中的孝经许久,终于平静下来,说道:「这……这当真是……鬼斧神工。」 听到她这番评价,几个女夫子纷纷点头赞同。 她们兴奋地讨论了一小会,周雪又眼睛发亮地询问曹觅:「如今印板上刻的是孝经,若将孝经换掉,刻上算术等书……」 「嗯。」曹觅点点头:「也许山庄那边,每一个孩子都能拥有课本了。」 周雪激动得双眼微红,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又忧虑道:「王妃仁慈,但是……即使有了这印刷之术,宣纸同样不便宜。」 她叹了口气:「山庄那边,孩子们倒是不需要,不过……也许可以给几位夫子都印制几本。」 她这一提,曹觅终于想起纸来了。 其实她一开始也有过造纸的念头,可是那时候刘格等人都身负要务,完全抽不出手来。 如今张卯已经将油墨弄出来了,印板那边问题也不大。纸墨不分家,也许等他们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就可以琢磨琢磨改良造纸术的事宜了。 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曹觅暂时没有说出来。 她来到那几块刻了孝经的印板前面,大致看了一下,又招手唤来刘格和张卯。 曹觅建议道:「关于印板的改进,你们可以试试其他的材料。 「如果有余力的话,也许可以试试把‘活字’先弄出来。」 「‘活字’?」张卯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词汇。 「嗯。」曹觅点点头,「‘活字印刷术’。 「将所有的字都刻成一个单独的刻板,之后,无论需要刻印什么书,都不需要费时专门做一块刻板。只需要选取文章中出现的字,组成全篇,便可以直接印刷了。」 刘格和张卯两人听完,一时愣在原地。 他们回过神来之后,只感叹道:「王妃巧思。」 曹觅笑了笑。 印刷术在中国唐代被发明出来之后,却是直到宋代才被改良,弄出了活字印刷术。曹觅并不知道从印刷到活字印刷之间,是不是还存在着什么巨大的技术沟壑。 于是她又对着张卯补充道:「我之后还有另外的事情交给你,‘活字’如果一时没有进展,也无需在意。如今整块的印板已经足够用了。」 张卯点点头,恭敬行礼道:「是。」 周雪等人也一同凑上前来看印板,对着这种新奇的工具啧啧称奇。 突然,其中一个蓝衣女子突发奇想说道:「这……王妃,印刷术只能印字吗?若是在印板上刻出画作,是不是也能印出画来?」 这些女夫子们各怀绝技,此时开口的蓝衣女子,恰好就是一位书画双绝的人物。 曹觅听到她这种想法,笑了笑:「这是自然,只要能刻出来,约莫都能印。 「但是画作一类,技艺之外,更讲究灵气。用印板印刷出来的画作,恐怕只余其形,不存其神。」 众位女夫子听了,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位平日与蓝衣女子交好的女子打趣了一句:「灵儿平日用功,我朝她讨一副小像都得等上半个月。本以为有了印刷术,我们便可以人手一副灵儿的佳作,现在看来,这个期望怕是也要落空。」 周雪等人闻言,纷纷善意地笑开。 蓝衣女子却躁得慌,扑上去捂住好友的嘴,羞赧道:「我是忙过头给忘了,你要的话催催我,哪里有不先紧着你们的!」 听她这样说,其他女子便不依了,纷纷与蓝衣女子讨要起来。 她们玩闹间,曹觅却有了一个主意。 「虽说印刷出来的画作失了灵性,但……」她若有所思地道:「并不是所有画作,都需要灵气十足,对吧?」 众人闻言,转头朝她看来。 曹觅取过方才众人争相传阅的孝经,指了指纸张右下角的位置,问道:「若是在纸张边缘,用印刷术印刷出子女侍奉父母的模样,衬上这孝经,岂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周雪等人朝她围拢过来,一时间没能领会她的意思。 第15章 曹觅便干脆跟张卯要来了笔墨,让蓝衣姑娘按着她的想法,在孝经左下角的空白处勾勒几笔,画出一幅「母慈子孝」的小像。 由于这个时代人们书写的习惯还是从右到左,所以小像的位置只能安排在左下角,曹觅有些看不习惯。 但是周雪这些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显然是瞬间就领会了这幅画作的妙趣。 蓝衣女子道:「从前我只见过字为画添辉,今天第一次见画为字增趣,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的好友则捧着那张孝经,对着曹觅央求道:「你们谁都别跟我争,王妃,求您将这页孝经赏赐予我吧。」 曹觅笑着摇摇头,道了声「好」,便任她们去闹了。 待到众人都看过那页孝经,曹觅叫过众人,提出自己的设想:「你们说,如果府中准备一批纸笺,用事先准备好的印板,在其上印上雪月花鸟,甚至美人等小像,再贩售出去,如何?」 众位女子面面相觑。 周雪第一个回答道:「若是画作是灵儿所作,即使因为印刷失了灵气,必定也余七分颜色。这样的纸笺,买来收藏,小女子也是愿意的。」 曹觅等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她笑了笑,道:「如此,那便值得试一试了。若到时走不通,便留在府中,我们自己用。」 众人闻言,尽皆笑开。 「哪有可能走不通?」周雪大胆地调侃了一句:「只怕到时候不够卖,王妃连我们的那份都要收去呢。」 曹觅无奈地摇摇头。 她最近是有些缺钱,毕竟如今她用来周转的资金,可全都是戚游「借」给她的那一千两银子。 这印刷术好不容易弄出来,她自然要想办法从中生财,好筹集资金,继续下一步的研发工作。印书这条路子只是常规操作,不可能一下子为曹觅聚集大量的财富,但是纸笺这样新奇好看的东西,却极有可能一举进入贵族阶层,成为敛财的聚宝盆。 想通这一点,曹觅扭头对着名唤「灵儿」的蓝衣女子说道:「那这段时间,你若有空,就画些草木飞鸟,或者是美人像出来,到时候让张卯他们印一批出来,我们看看效果。」 蓝衣女子腼腆地应了声「是」。 曹觅又提醒道:「图形印刷之后,图像整个会翻转,你在绘图时,要记着这点……总之到时你可以找张卯他们,按着他们的指引作画。」 蓝衣女子点点头,自然继续应下。 解决完这一桩,又吩咐了一些其他琐碎的事宜,曹觅便先行离开了。 张卯则带着人,将她今日说的一些建议都整理了一遍,准备着继续优化印刷术。 ☆☆☆ 一个月后,容广山庄传来准备秋收的喜讯。 恰好原本留在康城中,为王府和其他世家修炕的泥瓦匠们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曹觅便干脆将酒楼那边的修建任务也停了,让这些人回到山庄帮忙抢收。 王树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王府管事的安排下,跟随其他泥瓦匠回到了容广山庄。 他因着身强体壮,又愿意卖力气,在几个月前,被北寺挑选出来,往水泥厂那边学习了搭炕的手艺。 离开容广的这段时间,他也十分记挂地里的庄稼。毕竟当初开垦的时候,也是他们这批人冲在前头,将种子播撒在地里。 夏令时种下的秧苗经过几个月的耕作,已经长成金黄的麦穗。整个田地里萦绕着一种丰收的气息,连秋末带着寒意的北风都没有吹熄众人的热情。 金灿灿的麦子被一匹匹收上来,一摞摞堆积在田边。成年人手脚不停地收割着。暂时停了学业的孩子们则混在人群中,稍微大一些的做着力所能及的琐事,个头小的就在田垄阡陌间,找寻着被落下的麦穗和豆粒。 时值正午,女人们抬着做好的饭来到田垄边,招呼着人们上来用餐。 王树从田间抬起头来,锤了锤腰缓了口气。 他有意拖延了一阵,等到田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地来到取饭点,排到了自己早就观察好的一个队列最末。 队伍虽长,但是打饭的妇女们动作也快,她们深知收割的辛苦,舀饭菜时一点都不吝啬地往碗中添,直到实在堆不下了,还叮嘱了一声:「不够再过来啊,这几日的饭菜,管够!」。 很快,队伍渐渐缩短,轮到了最末的王树。 负责这一列打饭的白氏看了他一眼,取过一个大碗,动作麻利地添起饭菜来。 王树本趁着排队的功夫,将要说的话好生琢磨了一番,可真来到她面前时,仍旧有些结巴。 他轻咳一声,说道:「咳,白,白家娘子手艺真好,今天这饭菜,闻着比昨日更,更香了。」 白氏笑了笑,却没有居功:「今日的饭菜确实好,但却不是我的功劳。」 第16章 「嘿嘿。」王树抓了抓脑袋,「大家伙都知道你的手艺好,怎么就不是你的功劳了?」 两人对话的这番功夫,白氏已经将空碗填得满满当当的。 她将冒尖的大碗递给王树,问道:「今日庄内杀了六头猪,他们方才都在议论呢。你排队时,没有听到吗?」 排队时,王树光顾着想自己的事,确实没注意旁人都在说些什么。 此时听到白氏的话,他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回过神来后有些着急地询问道:「六头猪?是山庄内养的那几头?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就给杀了?」 白氏点点头:「嗯。」 她见王树眉头紧皱,又解释道:「你别乱想,是王妃特意派人过来,说是这段时间收割辛苦,杀几头猪给大家伙开开荤。 「王妃还送来了一些新米,总之,等下午你们把这最后一块地收拾好,今晚就能一饱口福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听到是王妃的吩咐,王树终于放下了心。 白氏又指了指他手中的碗,说道:「猪还没杀好,今日午饭我用了些猪油,味道估摸着也不错。你……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王树点点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做的东西,自然是怎么都好吃。」 白氏微微红了脸,却羞赧地瞪了他一眼。 她见后面没人了,便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王树正想帮忙,却被旁边几个正吃着饭的熟人打趣:「王哥,干嘛呢?怎么成天围着人白家娘子打转,打完饭就过来啊。」 他们这番话逗得王树和白氏都红了脸,王树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大大方方朝那边走了过去:「瞎说什么呢!」 他离开之后,白氏匆匆收拾好东西,便跟着其他在厨房里工作的妇人们一起离开。 男人们又调侃了王树几句,见王树有些上脸了,这才将话题转开。 「哎,累了好些天了,晚膳终于能吃上顿肉了。」一个瘦麻杆似的男子感叹道。 「哟,这就受不了啦?」他旁边,一个黑皮肤的汉子嘲笑道:「不过就是因为收成忙了段时间,往年在自己家,哪可能在这个点吃上肉。」 「我知道。」瘦麻杆狠狠地扒了一口饭,让久违的猪油香气在自己唇齿间爆开,「你可别说你不馋肉。」 「馋啊,太馋了!」黑皮肤的汉子咽下一口豆饭,「这都多久没闻到肉香了!」 王树见他们讨论得气劲,也凑着热闹说道:「还是王妃心地仁善,记挂着我们。往年我这个时候偶尔会去大财主家帮工,虽然也能吃饱,但是也没见过专门为这个杀猪的。」 周围坐着的都是一些过惯苦日子,最后还落得个流离失所结局的男子,听到他这句话,都有些感慨。 气氛沉默了片刻,又有人说道:「不过,看今秋的收成,至少我们这个冬天不会难过了!」 「对!」黑皮肤骄傲道:「不是我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亩地里居然能打上这么多粮食!这都整弄好,庄里的那个粮仓够不够放啊?」 众人闻言笑开,有的说肯定够,有的又说不够就直接再建一个呗。 倒是王树还清醒着。 他看着黑皮肤,记起他不是田里收割这一组的,而是负责脱粒那边的,于是有些忧心忡忡地询问道:「哎,老黑,我们田里这边,今天下午忙完,就都收好了。你前段时间不是被调过去脱粒吗?怎么样?那边还顺利吗?这都晚秋了,可别到时候拖到落雪了。」 黑皮肤看了他一眼,不屑地笑了笑。 半晌后他见众人都等着他回话,终于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询问道:「怎么回事?你们都没听过我们脱粒组那边的事情?」 「哎哟!」瘦麻杆瞪了他一眼,「这几天大家伙忙得要死,天一亮就到田里来,天黑了就收拾东西回去睡觉,老八那个混头,这几天累得澡都不洗,我们那边整个屋子都是他的汗臭味,谁有心思打听你们脱粒那边的事情。」 黑皮肤抓了抓后脑勺,憨憨笑道:「也是。」 他于是解释道:「放心吧,我们脱粒那边快着呢,绝对耽误不了日子。」 王树见他这样信心十足的模样,有些困惑:「真当我们没脱过粒啊。我还想着这边收割完了,明天要主动申请过去你们那边帮忙呢。」 他有力气,做起这些粗重的农活也比别人快一些。 黑皮肤「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不用不用,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旁边有急性子见不得他卖关子,轻轻踹了他一脚,说道:「咋回事啊你别藏着掖着!」 黑皮肤这才老实了,说道:「还记得咱们之前开垦的时候,那个王府来的刘匠吧?」 「那个……安了一条假腿的那个?」刘格的外貌特征非常特殊,立刻有人记了起来。 第17章 「对对!就是他!」黑皮肤点点头,「开垦时他带来了的那种耕犁,帮助咱们三两下就把地翻好了,你们还记得吧。这一次脱粒啊,那个刘匠也带来了几台大家伙,说是叫‘脱粒机’。」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反正我也不知道那大家伙是怎么弄的,我们脱粒组根本不用像以前一样,像个憨憨似的在那边卖力气,只需要用那些机器,就可以轻松把麦粒都脱下来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这么厉害?」王树根本无法想象他描绘的画面。 「对啊!」黑皮肤越讲越激动:「我之前也是不信,直到我亲眼见识了,我才知道这些匠人有多厉害! 「不过那机器也就十几台,我们脱粒组那边都占满了,你们如果过去帮忙,也插不上手了。」 他笑了笑:「到时候你们也许可以去帮忙做些别的。」 周围的人点点头。 瘦麻杆「啧啧」两声:「做些旁的当然可以,咱们兄弟有的是力气,但我还真想见识见识你说的那,那什么脱粒机,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 黑皮肤骄傲地朝他眨眨眼睛:「行啊,到时候你来了,哥带你见识见识!」 众人一边吃饭,一边插科打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将近日暮时,王树等人将最后一块地收割完,把麦穗捆好,堆到田垄间。 有妇人过来传话,让他们收拾一下,把手脸都洗干净,到三号院子去用膳。 瘦麻杆走在王树身边,和他一起往河边走,边走边吸溜着口水:「王哥,今晚,怕不是真的有猪肉吃吧?」 「咋了?」王树好笑地看着他,「中午吃饭时你不就惦记上了吗?怎么现在反而怀疑起来了?」 瘦麻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哟,我这不是……不是没见过世面吗?」 他喃喃道:「不怕王哥你笑话啊,我们家穷,好几年了,即使大年大节都别想痛快吃一顿肉。 「当时走投无路,抱着反正都是死的念头跟着王妃来到这边,原以为能苟活几日便苟活几日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河边。 瘦麻杆和王树一起蹲下,撩起河水清洗沾满了泥点的手掌。 瘦麻杆边洗边说:「后来啊,呆在山庄中,即使粮食还不能收上来,也日日能吃饱饭了,你说稀奇不稀奇?王妃这不是白养着咱们吗?」 王树笑了笑,没有说话。 于是瘦麻杆自顾自地继续感慨:「然后今天,好不容易挨到收上来粮食了,那边又说,能吃肉了……」 说完这句,他用手舀起一瓢河水,往脸上泼去。 再开口时,竟是先抽噎了一声:「你说这日子,怎么就这样了呢?放在今年开春时,我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王树见他这副模样,连忙拍了拍他的后背,取笑了一句:「怎么一块肉都把你馋成这样啊?别瞎琢磨了,有好日子过你还不高兴啊」 瘦麻杆洗完了脸,眼角微红地看着王树:「哎,我不是……」 王树没等他说完,笑着打断了他:「好了,快走吧,再不快点,你惦记的肉估计要被那帮子饿死鬼抢完了!」 瘦麻杆闻言动作稍顿,一转头见他们两人果然已经落在了后头,连忙拖着王树往往回走:「哎,你不早提醒我?快快快,咱们走快点!」 两人清理完,收拾好一些重要工具,终于往三号院子赶去。 他们越靠近开饭点,一股肉香就越是明显。 四周明显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的声音,众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加快了。 三号院子中,女人们忙碌了一天的猪肉宴早已经端上了桌。 这个年代的猪可不像现代那样膘肥体壮,尽管曹觅早先将猪苗送来时,就叮嘱北寺要将猪煽了养,但大概是基因问题,个头限制着,几头猪还是没法跟曹觅印象中的那些肉猪比。 但因为养育得当,吃的也是曹觅特意交代过的饲料,这些猪的分量,在这群盛朝人眼中,全然就是「老天保佑」才能达到的吨位了。 照顾着这些牲畜的流民看着猪一天天长大,惊讶地天天往北寺那边跑,说是出了什么神迹。此次曹觅下令杀猪,他还心疼了好一段时间。 但总之,整整六头猪,总算是能给山庄内一千张嘴结结实实开顿荤了。 瘦麻杆和王树坐下之后,看着满桌的菜肴,眼睛都移不开。 很快,宴席开始,众人迫不及待地动起筷子来。 猪肉被白氏等厨娘料理得非常好,做成了不同的口味。最绝的是,这些猪肉入口一点膻味都没有,全都是慢慢的肉香。 王树把一块五花塞进嘴里,一咬,肉里的油爆浆似地在他口中炸开,香得他连扒下好几口饭。 第18章 他原本以为,像瘦麻杆这样的人太多,这顿饭估计得在嘈杂喧哗中进行。 但是真正开动之后,他才发现周围安静得诡异。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沉默地吃着自己的面前的饭食,甚至有好几个,跟瘦麻杆一样,将头埋得低低的,吃的动作也不快。 王树有些担忧地看了瘦麻杆一眼,分明看到他的眼角又红了。 吃完晚膳后,众人三三两两回屋。 终于能歇上一口气,回到屋里的人往床上一躺,已经完全不想动了。 王树见着倒在床上四仰八叉的瘦麻杆,笑道:「还能动弹吗?别是吃伤了吧。」 他这句话引来屋内众人一阵哄笑。 瘦麻杆也不恼,等他们笑完之后,才迤迤然道:「要是这样的日子能一直延续下去,别说吃伤了,吃死了我都愿意。」 「死了你就过不上这种好日子了。」王树也上了炕,踹了他一脚示意他往旁边挪挪,别占了自己的床位。 饭后正是清闲的时候,今夜吃了猪肉,屋里众人都兴奋,不像以往直接倒下睡去,反而七嘴八舌地聊起了田里的收成,今夜的猪肉还有接下来的安排。 王树躺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回应两句,借着昏暗的天色培养自己的睡意。 突然,瘦麻杆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王树有些嫌弃地推了推他:「干嘛呢?一边去。」 瘦麻杆不好意思道:「王哥,别这样,秋深了,我有点冷。你壮实,火气足,我靠着点。」 王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终于不再拒绝。 瘦麻杆睡到他身边,感慨道:「哎,王哥,你真喜欢那个白家娘子啊?」 王树脑中回忆起白氏的模样,没有否认,大方「嗯」了一声。 「白氏是个寡妇,配上王哥是正好。」瘦麻杆恭维了一句:「上头的管事……哦不,组长不是说了吗?只要在庄内做个几年,就可以自己圈一块地,自己干了。 「王哥你是我见过最能吃苦的,肯定没有问题。」 「嗯。」王树自己心中记挂着这事呢,闻言附和了一句:「王妃菩萨心肠,肯定不会骗我们……你也努努力,将来也有机会。」 「我,我不行!」瘦麻杆抬了抬自己的细胳膊,「我也不想偷懒,但是我怎么干都比不过你和老黑他们啊。」 王树正想再安慰一句,去突然听他又说道:「好在王哥你现在还没走,我还可以靠着您取取暖。等你跟白氏分出去了,哎……我这日子可难捱了。」 王树有些好笑地推了他一下:「感情你这是惦记着自己呢?」 瘦麻杆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王树想了想,道:「你是不是忘了,秋收前山庄里不是修好火炕了吗?等过段时间天气冷下来,将火炕烧起来不就暖和了? 「你也不用死皮赖脸往我这里挤了。那可比我火气足多了。」 瘦麻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火炕这东西是王树亲手修建过的,他了解得多,也知道火炕的威力。 而瘦麻杆这些不清楚的,还以为当初山庄内大张旗鼓翻修,是给他们垫了几排床位。 「那东西……真能取暖啊?」瘦麻杆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 王树点点头。 他的睡意被瘦麻杆这一闹闹散了,见周围有好几人捕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都好奇地望了过来,干脆翻身坐了起来,给这些人讲述火炕这种东西的作用。 听到他的讲述,众人不时惊呼。等他停下,有个人大胆地总结道:「也就是说,等到下雪的时候,咱们屋里头也能跟那些烧得起炭火的地主一样,暖烘烘的呗?」 王树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众人见他确认,越发兴奋。 瘦麻杆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那我这个冬天就不出门了,出门了我得冻死。」 他有好几个家人都是在冬日里冻死的,一到下雪的时候他就开始担惊受怕。 王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躺下,继续准备睡觉。 在离他们几十公里的怀通附近,张氏带着人燃起了篝火,准备今夜先就地歇一歇。 一袋袋装满了羊毛的麻袋堆在她身后的车队上,正准备往康城所在的方向运送。 过了怀通,之后的路逐渐好走起来,沿途的城池村镇也变得多了。 但是张氏率领的这一群人依旧不敢随意往盛朝人的地盘投宿,她们或在野外休息,或者在丹巴的据点中歇脚。 就这样,又走了好几日,一行人终于抵达容广山庄。 张氏指了几个阿勒族的人,带上所有的羊毛前往山庄内交易,其他人则被北寺安置在一处外围的院落暂歇。 第19章 等待的时光有些熬人,院内,一个拉马族的男子有些烦躁地来回踱着步,一刻不停地往院外张望着。 这一次,张氏不仅掏空了阿勒族的羊毛库存,也向几个周边与阿勒族交好的部族收购了羊毛。几个部族对羊毛能换钱这种事根本不信,还是看她真能与丹巴这个大戎商搭上线,借用他的商道,这才冒险地决定试试。 除了整理出部落内的羊毛,这些部族也各自派出了几名族内的男子随行。 一来,将羊毛从塞外运到康城,即使走上丹巴的商道也需要侍卫保护。二来,其实也是为了监视张氏的行动。 所以,此时张氏离开了修玛的视线,修玛便有些着急。 被他踱步的声音扰得心烦,旁边一个大汉用戎族语喊了一声:「修玛,你安静点。」 修玛看了他一眼。 要是出声的是别人,修玛肯定与他互呛几句,但是开口的大汉不仅身量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可观的,所在的部落也是他们那一片中,实力相对而言最为强大的。 修玛不敢随意得罪他,便在他旁边找了一块空地,径直坐下:「阿达,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名唤阿达的大汉举起水囊喝了一口,「左右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羊毛,亏了也不要紧。」 修玛皱了皱眉。 「可是,之前我们部落为了挑出这些干净的羊毛,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他咬了咬唇,「如果这次不能换回东西,我们就白忙活了。」 对于修玛这样的小部落来说,浪费囤积过冬物资的时间,整理出一批羊毛,已经算是部落的消耗了。如果这批羊毛不能如张氏所言的换来东西,那他们部落这个冬天将会十分难过。 他其实并不赞同族长这个决定,他不想与盛朝人打仗,但是也不想同盛朝人打交道。每年途径他们部族的盛朝人商队,会用劣质的盐巴和苦茶,换走他们大量的皮毛和牛羊。年轻气盛的修玛觉得,这些盛朝人都是狡诈的。 阿达嗤笑了一声。 他悠然道:「在这里换不回东西也不要紧。阿勒族虽小,总归还有些人和牛羊。到时候若是空手回去,咱们就上阿勒族……嘿嘿。」 他这句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院落中几个留守的阿勒族男子有些气愤地朝他看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以阿达部落的强大,他确实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修玛闻言,突然也意识到,如果阿达的部落真的朝阿勒族发起进攻,那他们也可以跟在后面捡点漏子,总之不会白干就是了。 想通这一点,他豁然开朗,果然不复之前的忧虑。 旁边,又有一个其他小部落的人朝阿达询问道:「可是……阿达,他们会不会,是为了把我们骗到这里,然后……杀,杀了……」 他缩了缩脖子,没有再说下去。 阿达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嘲讽道:「你们族长怎么会把你这样胆小又愚蠢的人派出来?」 那人张了张嘴,终究不敢再开口。 一直夜幕降临时,他们等待的张氏也没有回来。倒是容广山庄派人,为他们端上了食物。 白氏带着其他厨娘将食物放好,转头对着众人说道:「张娘子被我们管事留下用膳,这些是为众位备下的菜肴,请随意享用。」 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阿达叫住了她,用十足蹩脚的汉语询问道:「张,张氏,回来?时候?」 白氏花了好一阵,才弄明白她的意思。 她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庄内的报酬还未准备齐全,约莫明天才能弄好,张氏应该也要到明日才能回来吧。」 说了,她笑了笑,安抚道:「今夜你们先好好休息吧,明日就会有消息了。」 白氏说完,便径直带着人离开。 这个院落的人都是因为懂一些汉语才被自家族长派出来,但事实上,他们对汉语并不精通。白氏走后,所有人聚首拼凑一阵,才大致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但白氏那一整段话信息量有点多,戎族的汉子们连蒙带猜,一会儿说「张氏明天回来」,一会儿又惊呼「没有报酬」。 众人吵闹一阵,最后还是阿达用手一拍,震住了场面。 他端起了白氏她们送来的米粥,囫囵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别吵了,吵得老子烦心死了!都坐下,想吃饭的吃,不想吃饭的滚去睡觉,明天那个女人要是再不回来,我就闯出去跟他们要个说法。」 众人闻言,这才停了嘴,自己找了位置吃起饭来。 修玛坐在阿达旁边,喝了一口粥,眼睛顿时一亮。 容广山庄如今刚刚丰收,庄内存着的都是今年的新米,煮出来的粥不仅粘稠,而且又香又润,十分美味。 第20章 修玛以往吃过得米麦,都是商人故意弄的陈粮霉粮,与白氏端来的这批新米完全没办法比。 粥水一入喉,他就感觉到了不同:「这……这山庄真是富裕,招待我们用的都是这样好的东西。」 他顿时有了些信心:「也许张氏真的没骗我们。」 阿达冷笑一声,泼着冷水道:「盛朝人最会做生意,比丹巴还小气,那些没人要的羊毛能换来多少东西?」 他双手不停往口中送着吃的:「还是趁着现在有吃的,赶紧饱腹才是正理。」 修玛一愣,随即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边吃,边趁着众人没注意时,往自己怀中揣了几个麦饼。抬头时,发现不仅他一个人在这么做,不仅是身边那些和他一样出身小部族的人,就连阿达,怀中都是鼓鼓囊囊的,显然都藏着东西。 大家打的都是同样的心思。 白氏为他们准备的食物十分充足,本以为他们不能全部吃完。但这群人边吃边拿,不一会儿就把食物给「清理」干净了。但其实这群戎人只填了个七八分饱,多的都悄悄囤了起来,准备带回部落,好叫自己的父母兄弟们也能尝一尝。 吃完之后,他们在院中随意睡下。 第二日,午膳刚过。 就在阿达和修玛众人有些焦虑,甚至在商讨着是不是直接冲出去寻找张氏的时候,张氏终于回来了。 这个在他们眼中无比瘦弱的盛朝女人换了一身的衣服,看起来比之前舟车劳顿时干净了不少,但眉目间依旧是那种淡漠的神色。 见她一人独自归来,阿达上前,粗鲁询问道:「钱呢?他们给了没有?」 张氏看了他一眼。 她已经能使用简单的戎族语,于是同样用戎族话回道:「没有钱。」 院中众人闻言皱起眉头,正准备发作,张氏又道:「准备一下吧,我们要返程了。」 她说完这一句,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阿达怎么可能让她这样离开,连忙追了上去,在她耳边说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有钱?我警告你,如果这一次没有获得你之前承诺的收益,我们部族一定会……」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跟着张氏踏出了院门,来到了外面。 好几个正在整理着马车的阿勒族男子闻言,转头困惑地朝他望过来。 张氏面无表情地看了阿达一眼,并没有理会他,转身来到自己的小叔子古斯身边,嘱咐道:「这些新麦很重要,要捆牢一点。」 古斯憨憨笑道:「我明白。」 张氏检查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回头见阿达还在那边傻站着。 院中其他人趁着这会功夫,也都跟着跑出来了。他们望着之前装满了羊毛的车子上,此时堆满了袋袋新麦,盐巴和团茶,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 修玛突然跑上前,从地上一袋还没装车的麻袋中掏出一把麦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片刻后,他陶醉地说道:「是……是新的,刚种出来的……」 阿达和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连忙上前,一一确认起那些物资。 相比于之前袋袋压得紧实却仍然没有什么重量的羊毛,容广山庄给回的这批物资只论体积,看似缩水了好几倍。 但是等阿达他们上前检查之后,才发现袋子中装的都是分量不轻的好东西,米麦是新收上来的,盐巴是干净的,茶叶是一团一团的,并不是以前他们跟戎商交易的那种碎末状。 一个瘦小的汉子拿起一整块的茶饼,突然喊道:「这个……在我们部落,可以换五只羊……这,这……」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一大袋茶饼,似乎在琢磨着这里头究竟有几只羊。 张氏任他们自己确认了一阵,片刻后才上前,找到这些汉子中隐隐的领头人阿达说道:「阿达,这些东西,我们回部落之后,按照之前各家出的羊毛进行分配。 「现在,我们动作得快一点。下个月要下雪了,但我估计冬季只是刚开始,雪不会太大。我准备回去的时候赶快一点,在过年之前再送一趟羊毛出来,你觉得呢?」 阿达和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 壮实的戎族汉子咽了口口水,愣愣点头:「好……好的。」 饶是他之前表现得再镇定,看到这些出乎他意料的物资,表现也没有比修玛他们好上多少。 张氏点点头:「那就快一点吧,你们收拾一下,我们一个时辰后直接出发。」 众人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稍微平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有的回院子里收拾东西,更多的人则留在外面,帮忙将换回来的东西整理装车。 半个时辰后,张氏跟出来为他们送别的北寺告别,并约定了下次到访的时间。 第21章 这群戎人重新踏上了旅途,但他们的前路已经不再渺茫。 ☆☆☆ 张氏将羊毛送进容广山庄的时候,曹觅倚在王府的火炕上,稀罕地摸着面前的羊绒线。 刘格依照着她的描述,已经将毛线纺织机弄了出来。这批曹觅在春夏时节,吩咐商队们收购回来的羊绒,大部分已经变成了细腻的毛线团。 羊绒因为本身质地便柔软轻盈,处理比较方便。用它纺织出来的羊绒线也十分柔软亲肤。 曹觅的手一抚摸上去,就不舍得拿下来了。 三个孩子本来在火炕上玩得开心,见她对着一团团羊绒线爱不释手,也凑了过来。 老三戚然捻了捻手中的线,有些疑惑地抬头问他哥哥:「这是什么?」 戚安恶劣地笑了笑,突然道:「你尝尝。」 戚然在他的怂恿下吃过无数的教训,但每次都是转头就忘,此时听他这样说,便直接将毛线团往嘴里送。 好在曹觅早发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及时阻止了戚然一嘴毛的惨剧。 她用手轻轻拍了拍戚安的手掌心,皱着眉道:「不准欺负弟弟。」 戚安嘟了嘟嘴:「我没欺负他,是他自己要信的!」 曹觅又拍了一下以作惩戒:「他那么相信你,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总是逗他。」 见戚安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曹觅又举例道:「你想想,如果是戚瑞这样蒙骗你,你会高兴吗?」 戚安转头看了一眼戚瑞,兀自琢磨了片刻,才终于点点头道:「知道了。」 曹觅这才放过他,对着三人解释道:「这是毛线,哎,戚然,别把自己缠住了。」 小胖墩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在戚瑞的帮忙下将自己从毛线团中解救出来。 曹觅见状,将毛线团重新拿了回来,缠好。 经过这番,戚瑞已经不信任戚安了,他乖乖凑到曹觅身边,询问道:「娘亲,这个是,干什么的?」 「不能吃的!」曹觅好笑地先跟他强调道。 戚然鼓了鼓双颊,点点头。 曹觅便用柔软的毛线在他白嫩的脸上蹭了蹭,道:「用来给你们做衣服的。怎么样?软不软?」 戚然被她蹭的直笑,点点头「嗯」了一声,又扑过来抢她手中的东西。 两人玩闹间,被引起了兴趣的戚瑞来到曹觅身边,抓起了一团毛线,询问道:「这个,怎么变成衣服?」 曹觅闻言,笑了笑。 她将戚瑞抱到一旁,取过之前让刘格帮忙削好的棒针。 曹觅在农村长大,自然跟着自己姥姥和母亲,学了几种织毛衣的针法。 虽然搞不出现代那些繁多的花样,但是渐渐淡淡织个内衬毛衣什么的,不在话下。 她原本准备自己先试试,再把府里的绣娘们叫过来教导,但没想到三个孩子在这里,倒是让她要先在孩子们面前露一手。 这样想着,她取过一团被染成淡红色的毛线团,把线绕在棒针上,便开始尝试织了起来。 好在她的手法虽然因为许久没织过毛衣,已经有些生疏,但是并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 三个孩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围观着,看得十分入迷。 慢慢找回当初那种感觉,曹觅的手越来越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只小袜子便出现在她掌间。 为了赶时间,这只袜子她织得有些粗糙,也没用什么炫技的针法。等她将袜子逃到戚然小脚丫上,看着那只哪哪都不贴合脚掌的「小袋子」,曹觅这才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 但三个孩子眼看着她用两根「木条」,就先一团团毛线变成了一个「小袋子」,都捧场地惊呼起来。 曹觅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捏着戚然的小胖脚,询问道:「怎么样,暖和吗?」 捧场王戚然小胖鸡啄米似地点着头,扭了扭脚指头,回答道:「好暖和。」 曹觅被他逗得开心,便揽过他,对三人说道:「过几日,叫府中的绣娘给你们用这个都做一身衣裳,过阵子下雪了,你们在外面也不会太冷了。」 府中有了什么好东西,曹觅一直是紧着三个孩子来的。 如今冬天临近,眼看寒冷即将成为孩子们的头号天敌,曹觅自己也愁了一段时间。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感冒发烧可不是什么小事,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发展成威胁性命的大病。 之前,府中已经修建好了火炕和地龙,一进入深秋,曹觅就吩咐在几个孩子们经常活动的场所热起来了。如今,羊绒线也趁着落雪前弄了出来,真叫曹觅松了一口气。 试想一下,虽然辽州的冬天比京城更为寒冷严峻,但到时候,孩子们出有羊绒全套武装,入有火炕地龙暖着,加上府中上下婢女嬷嬷们全天候的看顾,患病的几率也就能减弱许多。 第22章 而更重要的是,羊绒线有了,羊毛线应该也近在眼前了。 曹觅琢磨着等刘格处理好张氏送来的第一批羊毛,那么留在山庄猫冬的流民女人们就能有事情做了。 这个冬日里赶制出来的毛衣不仅能满足山庄中的需求,等有余裕时,再找渠道销售出去,也能成为一笔新的进项。 戚安闻言,上手摸了摸戚然脚上的羊绒袜,转头对着曹觅喊道:「嗯,我也要!」 曹觅摸了摸他的头:「嗯,你也有!」 趁着如今兴致正浓,曹觅拿起毛线团,打算将戚然另一脚丫子也安排上。虽然她已经认识到自己手艺的拙劣,但是三个孩子足够捧场,她织得也十分开心。 这时,东篱突然从外间进来,朝着曹觅行礼禀告道:「王妃,张匠那边又送了些纸笺过来,王妃是否接见他们?」 曹觅放下手中刚开了个头的毛线。 这段时间,刘格在处理羊毛那边的事情,张卯也没有停下改良印刷术的工作。 之前,他们按照曹觅的想法,弄出了一批纸笺,但是效果并不如人意,张卯那边一直在优化。 毕竟印画同印字不一样,并不是单纯一板一印就能搞定。 见他们又有了成果,曹觅自然是欣喜,道:「嗯,让他们到厅里面去,我到外面去见他们。」 东篱点点头,转身又出去了。 她坐起身,对旁边的嬷嬷吩咐了一声「你照顾一下三个孩子」,便整理了一下装束,确认无误之后出了门。 厅中,张卯和一个蓝衣姑娘正在等着她。 蓝衣姑娘便是那位擅长作画的女夫子,她名叫祁灵儿,正是双八风华正茂的好年岁。 曹觅每次看到周雪祁灵儿这帮人,都会感慨辽州那些世家的能耐,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搜罗出这么一帮有颜又有才的女子。 曹觅在主位上坐定,张卯便激动地呈上一个小盒子,道:「王妃请过目。」 曹觅只看他和祁灵儿的模样,就知道纸笺的事情大概是成了。 毕竟他们之前也送来两三批纸笺,可都没有今日这般激动。 于是曹觅心中有数地打开盒子,果然被盒中整齐的纸笺吸引住。 这一批造出来的纸笺十分精致,光从外形上看,与现代那些可以仿古的作品已经相差不离了。 曹觅取出纸笺翻看,发现有的印上了花草,三月的桃花粉瓣飘落,六月的菡萏蜻蜓初上……有的则印上了时下文人追捧的美人像,姿容各异的女子或立或坐,各有特色。 这些妙趣横生的图案或被印在左下角,或被印在开头,余下中间大片空白供人书写,看着便让人有诗兴。 曹觅左右翻看几张,连连点头道:「嗯,不错!」 张卯激动地朝她介绍道:「我们按着王妃之前的建议,将完整的画作分为几层,分别上色后印刷,如果反复三五次,便能得到此番效果。」 曹觅点点头:「我只是提个建议,是张匠和灵儿费神弄出来的,效果犹在我的期待之上。」 张卯和祁灵儿闻言都有些面红。 祁灵儿腼腆地说了一句:「王妃喜欢便好。」 曹觅点点头:「纸笺你们继续印着,张卯,你到时候送一批到灵儿那边,任她们取用。 「至于你……我回头与刘匠说说,再确定予你的赏赐。」 张卯和祁灵儿拜下谢恩,曹觅便让他们各自先回去。 她捧着这一盒纸笺,转身回了屋。 曹觅离开之后,三个孩子的兴趣已经从毛线上转开。戚瑞更是重新捧起了他的书,任双胞胎在旁边怎么吵闹,都不分神。 三个孩子中,他虽然最乖,却不及两个小的好哄。自从入了学堂之后,便更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不像戚安和戚然,随便就能被一点小东西引起兴趣。 曹觅凑到他身边,神秘兮兮地将盒子捧到他面前:「瑞儿,猜猜看这是什么?」 戚瑞抬起头,在翻页的空隙给了她一个眼神。 见曹觅坚持,他便放下书,冷着脸慢条斯理地打开了盒子。 接着,他瞪大了眼睛,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盒中的纸笺。片刻后视线从盒子转开,满怀期待地看向曹觅。 曹觅满意地看着他的小表情,突然凑上前调戏道:「你亲娘亲一口,娘亲就把它们送给你。」 戚瑞闻言一愣,向后仰了仰头。 他的面颊很快飘上薄红,但表情却变得有些羞赧。 戚安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凑过来糊了曹觅一脸口水。 他看也不看曹觅手中的东西,只下意识说道:「娘亲,我亲你,给我!」 第23章 曹觅好笑地戳了戳他脸上的软肉,道:「你又不需要这些东西,还是先给你瑞哥哥不行吗?」 戚安看了戚瑞一眼,嘟了嘟嘴,辩驳道:「可是大哥又不亲你,他肯定不要。」 他话音未落,戚瑞猛地凑上前来,在曹觅面颊上亲点一口。 曹觅还在发愣,他已经将盒子拿走,紧紧地揣到了怀里。 北方的雪季来得早,很快,第一片雪花在一个安静的冬夜造访了康城。 林以正坐在窗边,执笔写着给友人的信件,忽而听到簌簌的落雪声,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他之前还在泉宁时,偶尔也能与好友们把酒畅谈,时常惋惜自己命途多舛,明明是满腹才华,却落得个雪落花销的下场。 思及此,他挥墨落笔,洋洋洒洒作起一首五言。 前两句的内容是借景,第三句由景及人,他都写得十分顺畅。 到了最后一句,本应是点睛之笔,借景抒情,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和寒意,但林以却迟迟下不了笔。 盖因从前几天开始,北安王府中烧起了火炕和地龙,林以作为三个孩子的夫子,待遇自然是不差。此时窗外虽然落起了雪花,可偏偏林以屋中十分温暖,配上王府中特意为他准备的松柏熏香,闭上眼睛,俨然能让人升起置身于夏初时分的错觉。 林以胸中那股悲情始终酝酿不到位,最后一句迟迟无法书就。 房门突然被敲响,林以干脆放下了笔,回应了声:「进来。」 书童林简抱着满满一叠书,放到了林以旁边的案几上。 他正要禀告这些书的来历,突然看到半敞开的窗户,连忙上前,先将那条缝隙掩住:「少爷,外面落雪了,这窗还是关上好。」 林以皱了皱眉:「无碍,屋中也不冷。」 林简听到这一句,开心地点了点头:「王府当真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咱们之前在泉宁,冬夜里都没有这样暖和呢。」 林以有些不耐烦听他说这些,指着那叠书询问道:「这是什么?」 「啊,是瑞公子那边送来的。」林简连忙解释:「前几日,少爷不是忧虑着要找时间抄几本书送给陈公子他们吗?当时瑞公子将书要去了,说是能帮您解决。」 「嗯,我记得。」林以点点头,走到了那叠书旁边。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这才几日,就抄好了?」 「王府财大气粗。」书童笑了笑缓解气氛,「想来是找了好些人,一起抄出来的。」 「那般糊弄,怎么可能赶出些好东西。」林以取过最上面的一本书,随意翻了翻,见是自己的笔迹,以为是自己之前送过去的原本,便毫不在意地往旁边一放。 他取过第二本捏在手上:「这些书,我是准备复刻来送友人的,若是随意糊弄,倒不知道送出去后,是维情还是结仇了。」 林简缩了缩脖子,又道:「这……少爷莫急。如今还是十月,时间尚早,若您不满意,这两日我和林分再找时间,将书重抄出来便是。」 林以点点头,「嗯」了一声。 回话间,他翻开手中的第二本书,准备看看这赶工的质量。 书页一翻开,他陡然发现,这一本书上的字,依旧是自己的笔迹。 他有些疑心自己之前看错了,皱着眉头将之前被放在一边的第一本书又摊开。 橘黄色的烛光下,两本摊开的书隐隐泛出些墨香,与屋内的松柏香气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十分好闻。 林简见状,有些好奇地凑上前去:「少爷?怎么了?」 那边,林以已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取过第三本书,反复比较起来。 这时候林以才发现,这些书纸张都很新,绝对不是那本他翻阅过多次,还不小心洒上过墨点污渍的原本。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书童,惊疑不定地询问道:「我们送过去的原本呢?」 林简闻言,立刻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本旧书:「哎,看我这笨脑子。少爷,原本我揣在怀里呢。」 他将书递过去:「这一叠都是瑞公子那边新抄的,原本我另外拿开了。」 林以接过原本,熟悉的触感令他第一时间确认了这本书的真伪。 接着,他将原本也摊开,放到了那些新书旁边。 一时间,他有些呆愣。 半晌后,林以回过神来,招手唤来书童:「林简,你过来看看。」 林简原本一直站在几步开外,不敢打扰他,闻言这才上前,道:「少爷……怎么了?这些书有问题吗?」 「你看看。」林以指着案几上摊开的书,「这……这不是我的笔迹吗?」 第24章 书法是当代文人引以为傲的本事,毕竟在这个做点什么都要先发手写拜帖的时代,主人家的亲笔字就是留给结交对象的第一印象。 林以当年名震盛朝上下,靠的不仅仅是才华,也有他那一手横竖巍如山岳,弯钩悬若玉盘的书法的功劳。 此次他想要趁着年节送给友人的书,就是自己当年在书院一字一字抄下来的经史孤本。 林简凑上前,待看清新书上的笔迹时,也直接呆愣住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猜测道:「少爷,我听闻这世上有人能随意仿出别人的字迹……难道王府竟找了这样的人来为少爷抄书?」 林以摇摇头:「不对。」 他将两本新书翻到同一页。 「你看,如果是抄下来的,即使笔迹出自同一个人,同样的字也会有微小的差别,更别说字在纸上的位置了。」 他指着两本书上一模一样的「之乎者也」四个字:「可你看,这些书……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说完,他又去取新的一本,翻到了同样的位置。 果然,确认了三五本之后,他终于承认道:「这些书……完,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这……这是如何做到?」 与他的原本相比,戚瑞送来的这些书不仅看着新,没有什么墨点污渍,而且还帮着删改掉了他之前抄写和注释过程中划掉的错字。 这样品质的藏书,送到他友人们手中,当真是十足有面子了。 林简作为一个书童,见识十分有限,林以想不透的问题,他自然也琢磨不出来。 于是他只能询问道:「少爷……那这些书……还留下吗?」 林以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点了点头吩咐道:「先放着吧,我后日上课时,自己问问戚瑞便是。」 「嗯。」林简闻言,安心地点了点头,「少爷,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林以摆了摆手,回到书案面前,道:「嗯,我有分寸,你先下去吧。我待会就歇息。」 林简闻言,道了声「是」,随即便开门离去。 门「吱呀」一声又被关上,带起的微风嬉弄得案上的烛光连跳了好几下。 等到烛火安稳下来,林以的目光又回到自己写了大半的那首五言诗上。 辽州的风雪比泉宁更加严寒,自己因为遭受迫害背井离乡,来到此处谋生计,就像风雪摧残下的枯树…… 林以提起笔,踟蹰了一阵,终于落下最后一句—— 「幸得温炕生。」 ☆☆☆ 几日后。 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小雪,为康城铺上了一地绒装。好不容易挨到放晴的时刻,几个孩子穿戴上早就准备好的羊绒衫,扑到雪地中撒欢。 曹觅跟着他们出来透气,被几人逗得玩性大发。 隔着羊绒手套,她团起一个雪球,发现并不寒冷,便准备招呼三个孩子一起过来堆个雪人。一回头,却被一个小雪球砸个正着。 待到她扑落面上的雪花,只听到三个孩子的笑声,也分辨不出那雪球是谁砸的了。 曹觅下意识看向最稳重的戚瑞,用疑惑的目光向他询问。 老大戚瑞难得有兴致,大概也是这几天被憋得狠了,红着脸不仅没有回应曹觅的疑问,反而弯腰也团起了一个雪球。 很快,北安王妃忘记了自己端庄的模样,和三个孩子在院中嬉闹了起来。 尽管不断暗示着自己对手太弱,需要放水,但是两刻之后,曹觅还是把老二戚安压在了雪地上。 戚瑞试图营救自己的队友,但却顾忌着不敢上前。 老三戚然边高呼着没有人能听懂的语言,边不断朝曹觅这边丢雪球。但他从来只能帮倒忙,五个里有三个砸到了地上,另外两个都招呼到了戚安身上。 戚安终于忍不住了,在又挨了一下之后,没有管压制住他的曹觅,反而愤愤地对着自己弟弟喊道:「你别扔了!你到底是哪一边的?都砸到我脸上了!」 戚然一愣,一张小胖脸憋得通红,闻言蹭蹭地跑到戚瑞那边躲着了。 曹觅压着戚安威胁道:「哼,我抓到你了,你要不要投降?」 「我不投降!」戚安很有骨气地喊道。 他尝试着挣了挣,但在悬殊的体型压制下,半点都动弹不得。 「那你告诉我,刚刚第一个偷袭我的,是不是你?」曹觅又问。 机灵鬼戚安思考着自救的办法,与她商量道:「我告诉你,你就,放了我!」 曹觅「啧啧」两声:「这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戚安嘟着嘴,又道:「那你要怎么样?」 他想起几天前的是情感,商量道:「我,我可以再亲你一口。」 第25章 曹觅摸着下巴,佯装着考虑谈判条件,老大戚瑞趁着这段时间绕到了她身后。 她干脆一翻身,装作被戚瑞吸引的模样,放开了对戚安的压制。 终于,三兄弟在她的放水之下,得以全身而退。 逃脱后的戚安尾巴翘得老高,洋洋得意地冲她喊道:「兵不厌诈。」 曹觅团了一个小雪球,直接砸了过去。 母子四人在院中玩了一会,东篱突然进来,对着曹觅说道:「王妃,秦夫人到访,奴婢已经将她接到了厅中,王妃是否要接见?」 「秦夫人?」曹觅回忆了一下,「这几日我们与秦家没什么往来啊,她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东篱诚实回答。 「嗯。」曹觅整理了一下装束,「让陈嬷嬷他们过来,带三个小公子回屋去吧。秦夫人那边你好生招待着,我去换件衣服,马上过去。」 东篱行了个礼:「是。」 很快,又恢复端庄模样的曹觅来到前厅,看见了正在喝茶的秦夫人。 她见曹觅进来,连忙起身行了个礼:「王妃万福。」 曹觅冲她笑了笑:「雪才刚停,秦夫人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秦夫人有些尴尬地回了一个笑脸。 她东拉西扯了些家常,才终于询问道:「王妃……不知道上次那些造火……火炕的工匠现在在何处?我,我欲请他们到府中,再修建两处院落。」 「火炕?」曹觅有些奇怪:「当时不是都完工了吗?」 「嗯。」秦夫人解释道:「当时……遗漏了两处,所以需要再请工匠们过去看看。」 「原来是这样。」曹觅了然地点点头。 她看似认同了秦夫人这番说辞,心中却知道事实是另一种模样。 当时,这个秦夫人不过是表面上恭维她,其实打心眼里根本不相信什么火炕地龙。 当时到秦家去的工匠回来之后告诉她,秦府的管事只让他们弄了几处偏院和下人的地方,至于主院这些地方,是进都不让他们进去。 当时她与秦夫人谈起火炕时还是夏末,天气燥热的时候与人推荐火炕这种东西,曹觅当时过后一想,也觉得自己是有些犯傻。 最后能把东西推销出去,靠的根本不是她的口才,而是她的地位! 所以,听到工匠带回的信息,曹觅也不算惊讶——毕竟人家愿意掏钱,都算给她面子了。 这几天落雪,她虽然没有外出,但对于外面的消息还算是了解。 秦夫人当时以施工为借口,将府上几个妾室都打发了出去,如今入了冬,几位妾室终于又回来了。 原本应该淡忘了她们的秦大人,居然因为主屋冰寒,而几个妾室屋中温暖如春,而日日流连于偏院。 发觉此事的秦夫人直接呆愣在当场。 但她对外塑造的是大气主母的形象,也不好对着几个偏院做什么,只能生吞了这口闷气。 待到今日天晴,就直接上王府来求助曹觅。 「是。」秦夫人笑了笑,又问:「不知他们如今是否方便?」 「这恐怕……」曹觅苦恼地摇了摇头,据实相告道:「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啊?」秦夫人微蹙着眉。 她不解道:「秋收已过,按着以往,如今不正是清闲的时候吗?」 曹觅只得想了个委婉地理由,解释道:「冬日里冻土坚硬,不好施工。而且那些人……如今另有要事,并不在康城中。」 其实秦夫人说的没错,秋收都过了,如今容广山庄中没有什么农事,该是最清闲的时候才是。 但是曹觅怎么可能白白浪费掉这些人力呢? 落雪之前,张氏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将第一批羊毛运送了过来。如今山庄中一部分人就在处理这些羊毛。 刘格将纺毛线的工具和流程都带了过去,这第一批羊毛将在这个月里,变成一套套保暖性十足的羊毛衫。 而另外一些流民男子,则正在北寺的指导下,准备着来年开春的农肥。 今年风调雨顺,容广山庄收上来满满一仓的粮食,这在那些流民看来,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 但曹觅却并不满意。 见识过现代农田动辄上千斤的产量之后,她很难对亩产只有两三百斤的麦田产生什么欢喜的情绪。 秋收过后,曹觅很是反思了一番,之后定下了来年要攻克的产量难关——农肥。 当初北安王府一行来到康城已经是春末,播种更是等到了夏初的时节,种子能种下去就不错了,肥力之类的增产措施根本就跟不上。 这个时代的农人虽然已经有了施肥的概念,但是对农肥的处理手段十分粗糙。 第26章 于是趁着这个冬天,曹觅对着北寺那边吩咐了相关的安排,让他们趁着这个冬天,好好安排腐熟农家肥的事宜。 所以,并不是她故意不想帮秦夫人的忙,而是如今容广山庄中真的抽不出人手,来弄修建火炕这种小事。 秦夫人闻言,有些苦恼地低下了头。 曹觅都已经这么说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便道:「原来如此,那真是遗憾……」 曹觅笑了笑,道:「不过妇人应当也不急吧?当时大半个秦府都修建好了火炕和地龙,总过这段时日,能过个暖冬。 「至于其他的,等等便等等吧。」 秦夫人打不定曹觅此番是不是在嘲讽她,但仍旧僵着脸点头回应:「王妃说得对。」 曹觅笑得十足温柔,转头又问:「那……等到明年,泥瓦匠们回来了,再让他们过去秦府?」 秦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嗯,正是。多谢王妃。」 曹觅摇了摇头,客气道:「哪里需要说这种话?」 秦夫人走了之后,几日间,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世家上门。 他们大都提起火炕的事情,但曹觅都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 ☆☆☆ 冬日里的容广山庄正如曹觅所言,并不闲适。 张氏带来的羊毛已经开始处理了,山庄中一处开阔的院落内,有人正忙住煮羊毛,有人则将一捆捆羊毛铺开来晾晒。 在院中的厢房内,一群流民女子戳着两条棒针,正在织着毛衣。 往年妇女在冬日中劳作时,因为要露出双手,不一会儿,双手就会变得通红,情况恶劣一点的,手上还会长出又痒又痛的冻疮。 可是容广山庄的妇女们却全然没有这些困扰。 屋中的炕烧得火热,她们甚至只穿着春秋时的衣服,便感觉十足温暖。 妇人们手上不停,边工作边闲聊道:「哎,这日子过得真叫人不敢置信!往年的冬天里哪里能这样舒坦?」 众人纷纷应和,又有人开腔道:「可不是。而且啊,我听上面的管事说,这些羊毛衫织出来,咱们大家都有份。先供给外面干活的那些男人,之后就能轮到我们了。」 「确实该先供给他们!」坐在靠门处的妇人说道:「哎,这么冷的天,他们还要在外面受寒呢,可比不上我们,还能坐在炕上。」 「嗯。第一批不是已经送出去了吗?」有人询问道:「怎么我看外面的那些人,都没穿上呢?」 「还轮不上他们呢。」有那消息灵通的回答道:「北寺管事正带着人在山庄西面的一处地方挖坑,说是要弄肥料呢! 「那些人辛苦,所以前几天做出来的衣服,都先紧着他们那边去了。」 「你怎么知道?」有人疑惑道。 「我家那就在那边啊。」那妇人大方承认道:「前几日东西都送到我们屋头了,我能不知道?」 众位妇人这才点点头。 她们口中的北寺管事,此时正带着一群男子,在一处平地上挖着一个大坑。 落雪之前,曹觅让刘格给他们送来了几种沤肥的方法,北寺此时正带着人在尝试修建她信中提到的「沼气池」。 沼气池的建造其实并不难,只需要挖好沼气坑,让粪料在无氧的密闭条件下,进行自然发酵。这个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难闻气体,就被称为「沼气」。 沼气主要成分是甲烷,可以用来燃烧,在曹觅父母那一辈,还是十分常见的一种资源。 也是后来科技发达之后,各种便利和利用效率更高的资源相继出现,中国大地上才慢慢淘汰掉了这种东西。 曹觅的母亲当年就在他们村中的沼气池中工作过,经常跟曹觅讲起自己那段时间的艰辛,所以曹觅对于沼气池的建造也有印象。 不过如今的科技条件还十分低下,曹觅对于能不能利用沼气还无法确定。于是她便打着小心尝试一下的主意,让北寺他们先挖几个坑看看。 将来若是失败了,只需要小心些,别弄出什么爆炸之类的事故,将沼气放了,只利用池中的「臭土」来施肥也是一桩好事。 把面前的大坑挖好,北寺正准备招呼众人歇一歇,突然看到一个守门的小厮从远处赶来。 他吩咐众人先休息一阵,迎了上去,才知道山庄门口来了一个陌生人,点名要找他。 北寺想了想,吩咐手下的人继续安排沤肥的工作,便随着小厮离开。 来到门房,他果然见到一个陌生的男子。 来人看相貌是典型的盛朝人,但身上的装束却十分奇怪,更像是戎族那边的风格。 北寺谨慎地打量他一会,询问道:「你找我?」 来人确认道:「阁下就是山庄的北寺管事。」 第27章 北寺点点头。 之后,他反问道:「不知道阁下是?」 男子大方自报家门,说道:「我是丹巴先生商队中的人。」 丹巴的商队规模很大,其中大多数十戎人,但为了方便在辽州行走,也招揽了许多盛朝人。 北寺眉头微蹙:「丹巴先生?」 来人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北寺手中:「这是丹巴先生让我带过来的信。 「之前在封平西北面,盛朝的军队和一支戎族骑兵起了冲突,与你们交易的阿勒族的队伍恰巧经过那片地方,如今他们整个队伍都被封平的军队扣下了。 「丹巴先生正在设法营救,但收效甚微,于是派我来给贵庄报信。」 就在北寺收到丹巴传递的消息时,曹觅这边也接待了一位从封平而来的信使。 来人是由戚六直接接引进来的,看起来像是戚游身边的亲信。 他与曹觅见过礼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妃容禀。王爷在封平抓住了一批戎族的人,那群人自称是为王妃运送羊毛的。王爷派小人过来询问王妃,想确认是否真有此事。」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几张纸,递给曹觅:「这是从那伙人身上搜出来的契书,请王妃过目。」 曹觅接过,快速浏览一番。 这几张契书她很熟悉,正是之前她与张氏签订的采购羊毛的合同。 了解是张氏那群人被扣押了,曹觅有些着急地说道:「嗯,这确实是我亲笔签下的契书。」 她蹙着眉:「他们……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怎么会叫王爷捉拿了去?」 传信的兵卒摇摇头,回答道:「也不算犯了忌讳。 「当时雷将军巡逻时,发现一队戎族的骑兵,追击时,恰好遇上了他们。后来,雷将军就把他们和那伙骑兵一起俘虏了。 「原本,他们该和那队戎族骑兵一起被处决,但是王爷的亲兵中,有人认出了张氏,这才将事情报到了王爷那边去。 「王爷派人审出那群人的来历后,便暂时将人扣下了。等王妃这边回了消息,确认了他们的身份,这些人就会被释放。」 曹觅闻言松了口气。 她原本想直接给出答复,但想了想,还是谨慎地确认道:「我与那群人往来,就是买卖些草原上的羊毛,其他并不涉及。 「你们应该检查过他们的车队了吧?有没有发现什么违制的东西?」 来人继续回答道:「确实已经检查过了,就是一些羊毛,没有旁的不合规矩的东西。」 曹觅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嗯,这样便好。那群人确实是为我运送物资的商队。他们并无恶意,麻烦你回去转告王爷,若没有其他问题,便将他们放了吧。」 她算了算,发现这时候确实是张氏承诺运送第二批羊毛的时间了。 如今,山庄那边已经将第一批羊毛处理得差不多了,就等着这批新的羊毛准备继续开工。 来人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他行完礼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曹觅等了等,突然想起什么,便命东篱去将戚六叫了过来。 「戚六,王爷如今在封平那边,你的人能直接见到王爷吗?」曹觅开口询问道。 戚六并不知道曹觅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仍如实回答道:「这是自然。」 曹觅满意地点点头:「好。」 她清了清嗓子:「此番张氏那边的事,倒是劳烦王爷和众位将士为我的私事分心了,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我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安排一批人,过两日护送我的车队到封平去一趟,我有东西要给王爷。」 戚六愣了愣,仔细想想发现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应下道:「谨遵王妃吩咐。」 ☆☆☆ 封平,主将营。 戚三进入营帐内,对着戚游和雷厉行了一礼,之后道:「王爷,那批人已经离开了封平。」 戚游正在看着战报,闻言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嗯,知道了。」 雷厉个头将近八尺,此时缩在主将营的案几后面,十分不自在。 他趁着戚三禀告的功夫,歪着身子抻了抻腿,闲得无聊地问了一句:「哪批人?半个月前我打回来的那个商队?」 戚三点了点头,回应道:「是。」 雷厉摩挲着自己冒着胡渣的下巴:「那真是王妃的人?他们走的可是丹巴那条老狗的商道。」 戚游闻言分了他一个眼神:「你知道他们是寻常商队,还把他们抓了回来?」 「嘿!」见他开了口,雷厉解释道:「我早想给那条老狗一个下马威了,此次恰好碰见,不恰好想着杀只鸡吓一吓他嘛!」 第28章 戚游摇了摇头:「我不是与你说过,暂时不要去招惹他。」 平日在其他将士面前威风凛凛,一顿能吃三斤粮食的雷厉雷将军委屈地撇了撇嘴,回答道:「这哪里算招惹,如今王爷您来了,那老狗肯定不敢……」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直接住了口。 戚游眉头微蹙,直接道:「今后不准再擅自行动,否则,你便自去领军棍。」 「哦……」雷厉不情不愿地回应了声。 他蔫了小半刻,又恢复了精神,抬起头来询问道:「王爷,那群人真是为王妃送东西啊,王妃要那些破羊毛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戚游将战报翻过一页,「武平那边如今是戎族最好的突破点,明日,陈贺回来之后,你加派一些人手,过去堵住那个缺口。」 「嗯嗯,末将都记着呢。」雷厉点点头,「我太清楚丹巴那条老狗了,他绝对不可能凭白让王妃的人走他的商道!之前有一个商队和我说,他们用丹巴的地盘,每次得交八成的利,哎我滴个乖乖,那条老狗真会做买卖!」 「他如果没有些手段,也做不成如今这个规模。」戚游敲了敲桌子,将雷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今年军队里越冬的物资仍旧紧缺,虽然将士的住所里修了一批火炕,但外出终究是不方便,陈贺回来之后,你与他清点一下你们两军军内剩余的东西,三天后给我一个清单。」 「好嘞,王爷您能到辽州真的老天开眼咯。」雷厉忙不迭地点头,「王爷,你说,王妃现在借了那条老狗的商道,会不会也被占了大便宜……呸呸,嗯,我的意思是……不是……」 「你很关心王妃的事情?」戚游皱着眉看向他。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雷厉吓得一个倒仰,「我,我我我就是看不得那条老狗把便宜占到咱们自家……啊呸,不不,我是说,占,占到王爷您头上!」 「那你想怎么办?」戚游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文书,好以整暇地看着他。 今日恰逢他们两人休沐,此时也不是正经的办公时间,雷厉之所以会出现在他的营帐,其实是过来与他叙旧的。只是戚游并不习惯休息,依照往常般处理起了堆积的事务。雷厉到了之后,便也被他拖着加起了班。 是以对于此时雷厉种种走神的行为,戚游并不计较。 放在往日正经的场合中,雷厉是不会这样将公私混为一谈的。 见他谈论丹巴的欲望一时半会消停不了,戚游便干脆先将公事放了放。 雷厉见他这幅的模样,反而缩了缩脖子,不敢说了。 他与戚游其实早在少年时便相识,无法无天的雷府大公子只有在北安王面前才会收敛几分,是军中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情。 雷厉的好友都以为他是懂得尊卑了,毕竟像他们这样的边关小卒,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就是北安王这个皇室血亲了。 但事实上,雷厉会这样,并不是他开窍了这种堪比铁树开花的奇葩理由,究其根本,就是他认怂了。 他活生生被小了他好几岁,但功夫,手腕都比他强的戚游,给磋磨服气了。 如今见到戚游这幅认真的模样,他不由得回忆起当初某些挨揍的场景,于是便乖乖不敢乱动了。 戚游轻笑一声,道:「没事。现下又不是什么谈论公事的时间,你有什么想法就说说。」 雷厉看了他一眼,见他面容可亲,便又翘起尾巴来:「王爷,是这样的!我觉得啊,咱们完全可以给王妃开一条新的商道啊!」 他指着旁边的地图:「您瞧瞧,阿勒族他们其实就在北面的丘陵后头,那块其他戎族根本看不上的地盘。他们不走丹巴的路线,可以直接从西边绕出来,然后往昌岭郡那边走。 「只要咱们的人事先知道,检查过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直接给他们放行。这一道,离着康城那边还近些呢。」 「昌岭郡?你们雷家亲信驻守的那块地方?」戚游回忆了一下。 「对!」雷厉点点头,讨好地说:「王爷您对王妃这么好,只要您下道指令,我立刻让雷奔他们给个通行书,让王妃的人畅行无阻!」 戚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询问道:「我对王妃好吗?你怎么知道?」 雷厉愣了愣。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接这个话题,但见戚游面容和缓,似乎没什么不喜的预兆,于是想了想,还是诚实说道:「您与王妃成亲都三四年了,别说妾室,就连个侧妃都没有……这,这不是对王妃好吗?」 「我有没有侧妃和妾室……」戚游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跟我对王妃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啊?」雷厉一时也没跟上戚游的脑回路。 戚游将手上的文书都整理了一番,突然又解释道:「王妃秀外慧中,掌家……近来掌家也算有方,再加上生子育儿,一切都打理得妥当。 第29章 「她已经将妻子的分内之事做好了,我再找些女人进去,不是凭白打破了家宅安宁吗?」 「咦?这样说起来,确实十分有道理哦!」雷厉崇拜地看着戚游,自曝家丑道:「我家里那个,好像也是在我纳了两房妾室之后,才开始对我阴阳怪气的。」 戚游翘起嘴角笑了笑,难得兴致一起,又分享道:「这就好比,你原本总领雷家军,在封平一带戍守。 「而我偏要调一个监军过来,与你争抢领军的权力,你做如何想?」 他不等雷厉回答,便自顾自回答道:「你如何想倒还是其次,雷家军却很有可能因为你们的互相争夺而分崩离析。 「听明白了吗? 「只要你恪尽职守,不犯什么大的差错,我便不会重新调人,打破这份平衡。」 「明白了明白!」雷厉激动地不住点头。 他兀自感叹了一阵,突然琢磨出了点不对劲,于是抓着脑袋又询问道:「可,可是王爷……这军中的事,怎么能和家宅后院相比? 「而,而且……您难道从没觉得,这后宅吧,咳,只有一个女人,咳咳,就,嗯,就很单调吗?」 戚游斜睨他一眼,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教训了一句:「美色误人。」 说完这句,他起身来到门边,回头对着还在发愣的雷厉说了一句:「我到西营那边去一趟,你若没事的话,先回去休息吧,明日陈贺回来之后,我有事与你们商议。」 「啊?」雷厉回过神来,「哦哦,好的。」 他手脚并用地起了身,迅速走到戚游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雷厉被屋外凛冽的冬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哎哟我滴娘哎!太冷了这天!」 但他很快瞥见与他一道出来的戚游连眉头都没皱,于是赶忙停止了抱怨,强撑着挺了挺背,喊住戚游道:「哦,对了,王爷。」 「嗯?」戚游头也不转地应了一声。 「您刚才还没答复我呢!」被露天坏境冻得难受的雷厉加快语速说道:「就,昌岭郡那边,要不要我去打个招呼,让王妃的商队能够直接过去啊?」 戚游脚步一顿,须臾后继续提步,回应道:「不用了。不过是妇人家的小事,无需麻烦军中。」 他说完后,便加快脚步径直离开。 雷厉搓了搓手,没有继续追上去,只在原地喃喃了声:「呃……也没啥麻烦啊……经过昌岭郡检查得还更严格些呢……」 他思考了片刻,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径直转身回自己院落取暖去了。 ☆☆☆ 过了几日。 一列普通的车队蜿蜒在封平城外。 为首者与守城的将士沟通之后,顺利地进入了封平。之后,他带着人一路通过数重关卡,来到了城中军队驻扎的地方。 一位军队中的将士出来与他交涉,片刻后,将士令车队在原地等待,而自己则往主将营走了过去。 他在营外等了片刻,得到了戚游的接见。 「怎么了?」戚游询问。 「启禀王爷。」将士半跪着道:「康城那边来了一支车队,说是奉王妃之命,给王爷送了些东西过来。」 戚游闻言抬起了头。 他还未说话,旁边的雷厉就忍不住期待地询问道:「王妃?新一批的水泥提前到了吗?」 康城那边时常会往封平军中运送水泥,但由于水泥产量的限制,每次运送的分量都有限。 如今正值雪季,戚游和雷厉一众将领都开始发愁起兵卒过冬的问题,水泥早一些运送到,就能早些修建更多的火炕。 报信的将士闻言一顿,随即回应了一句:「不是。」 他解释道:「东西是王妃专程派人送来的,属下不敢擅自查看。」 雷厉闻言,兴致缺缺地坐了回去。 主位上,戚游问道:「车队领头的是谁?」 将士如实回禀道:「是戚六大人手下的人。」 「嗯。」知道领头是戚六的人,戚游也便不担心了。他随口对着旁边的戚三吩咐道:「戚三,你过去清点一下吧,若没有什么紧要的,你就直接看着安排。」 戚三道了声「是」,领了命令直接离开。 他走了之后,房中又响起了讨论的声音。 「……武平那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峻一些。」戚游看了雷厉一眼,命令道:「雷厉,还是你亲自带兵过去一趟,好威慑一下那边的戎族残余。」 雷厉抱拳领命:「王爷放心。」 年轻的北安王点点头。 他分明已经做好了安排,但面上的神色却未见缓和。 他顿了顿,又说道:「朝廷那边承诺的军需如今还未抵达,本王已经派人往临州那边采购了。 第30章 「陈贺,你这两日将城中的越冬物资都整理出来,先让雷厉他们带走。」 戚游右手边,一个留着文人须的中年将领点了点头:「末将明白。」 他年纪大,对着此类安排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雷厉确实堵得厉害。 他深吸了几口气,到底没忍住,破口骂道:「这都什么狗屁东西,辽州这边的军饷都拖了多久了?怎的还要王爷往里投钱来补这个窟窿眼?」 戚游看了他一眼,豆#豆#网。没有说话。 雷厉于是又道:「武平往西那一段的布防修建年年提,年年都没音讯,将士们巡守的时候,躲在八面漏风的茅草屋里,都不是被戎族那群疯狗咬死的,是被活活冻死的!」 戚游眼神暗了暗,半晌后仍是劝慰道:「我知道。 「武安那边条件艰苦些,我会尽快安排东西过去,你到了那边之后,先安排部分冻伤的兵卒回来。」 雷厉脸色涨得发红,偏偏不敢在戚游面前发脾气,半晌后只得悻悻道:「末将领命。」 戚游见状,又说道:「我们不好受,那些戎族的残余也同样挨着冻,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等到开春,一切就会好转。」 他坚定地对着屋中的两位将领承诺道:「明天冬天,决计不会再像如今这般难过。」 戚游今年刚到辽州,之前并不很了解这边的情况,导致错过了向上追讨军饷军资的时机。但等到这段时间过去,等他空出手来,必定是要回去要个说法的。 雷厉和陈贺见他这副表情,心中也安定许多。 雷厉终于不再憋着气,抱拳对着戚游行了一礼:「属下明白。」 戚三这一边。 他按照戚游的吩咐,出来清点曹觅送来的东西。 领队的交给他一个精致的包裹,道:「这里面两套羊绒衣物是专门为王爷准备的。除此之外,车上还有三百套羊毛衫,是王妃送给王爷麾下亲兵的东西。」 戚三看了看车上的东西:「老六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对这些东西根本不甚了解,知道这个人是戚六的人,于是毫不客气地打探起消息。 领队点了点头,突然凑近戚三耳边,小声道:「戚六大人特意让小人嘱咐大人,这三百套衣服营里的弟兄们根本不够分,让您不要声张,悄悄将东西截下,先紧着自家人分!」 如今,戚游手下的亲兵已经由原本的五百扩张至将近千人,由戚三等八位戚游的亲信各自率领。 这其中,除去戚六率领的那一队被留在了康城保卫王府,和另外两队被派出执行特殊任务,封平周边还有五支队伍,将近六百余人。 虽说他们都是为戚游效命,但队伍之间有合作也有竞争,自然也免不了存在些亲疏关系。 戚六与戚三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关系极好,是以戚六才会在这种不涉及原则的小事上,给戚三一些「小小的建议」。 戚三闻言,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不敢去动为戚游准备的那一个包裹,于是转身去过了车厢中的一套羊毛衫。 很快,他就感受到掌中衣物的柔软和惊人的保暖性。 在这个时代,很少有衣物一入手,就能让人感受到暖意。 他有些惊讶地摩挲了一下这件衣物:「羊毛?这并不像硝制的皮毛,感觉更暖和一些……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那领队人闻言,诚实地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但他想了想,补充道:「近来王妃一直派人在辽州内和塞外大量收购羊毛,就是为了制造这些衣物。 「这一批还是王妃为了感谢王爷之前为张氏等人解围,直接从容广山庄那边调出来的。」 戚三突然意识到什么,盯着领队的衣领,又问:「你们队伍……已经都有了?」 「嘿嘿!」领队的是戚六手底下的副官,与戚三也熟识,闻言翻了翻自己的领口,小心地将一件羊绒衫的衣角拽了出来。 他忍不住炫耀道:「我这个可跟你们不一样,这是羊绒的,跟给王爷的那套是同一种材料,车上这三百套就是羊毛,论起来比我这个差远了。」 介绍完,他又感叹道:「王妃仁心啊!说我们这些守卫的将士辛苦,所以当先给我们队伍的人每人都发了一套,嘿嘿!看不出来吧,我腿上也穿了,可暖和了。 「这一路迎着风雪赶路,除了脸被刮得有些疼,嘿,身上完全都不冷的。」 他越说越兴奋,甚至在原地蹦了蹦。 戚三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等到他炫耀完,喊来一个心腹,吩咐道:「去叫几个人过来,把车上的东西卸了,运回我们军中。」 心腹方才根本没听戚三与戚六副官的对话,闻言疑惑道:「啊?直接运回我们军中吗?大人不先请示一下王爷?」 第31章 戚三看了他一眼:「王爷方才说了,寻常的东西,我清点完自己安排就行了。这是王妃赏赐给军中将士的,分量也不多,不用去打扰其他人了。 「其他的,我回头会与王爷禀告的。」 听他这样说,心腹总算放下了心,点了点头径直下去安排了。 戚三留在马车旁,正等着人过来,旁边院落中突然走出来三个人。 打头的一个见到戚三,兴奋地喊了一声:「三哥。」 他年纪不大,跟只皮猴一样两三步蹿到戚三面前,询问道:「三哥,今日不是你当值吗?怎么你没跟王爷在一块,反出现在这里?」 戚三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并不回应他的话,反而虎视眈眈地看着尾随着他过来的另外两个男子,与他们草草一抱拳,算作见礼。 眼窝深鼻梁宽的格尔正是戚游麾下,专领异族兵卒的一位将领,他走到戚三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曹觅的那个车队,突然对着旁边一个仆人问道:「这是什么?」 这位仆役是容广山庄的人,哪里懂得军中的弯弯绕绕。 闻言,他详实回答道:「这是王妃命小人们送来的羊毛衫,感谢众位大人保下了张氏那个商队。」 格尔闻言眼前一亮。 「张氏?古戈的那个妻子对吧!就是我手下的人认出了她呀!」他开心地拍了拍那个仆役的肩膀,「王妃仁德!居然还送了礼物过来,你们等着,我这就安排人来取回去。」 格尔刚转过身,就被戚三按住了肩膀。 戚三皮笑肉不笑地主动解释了一句:「格尔,这批衣物王爷已交由我清点,恐怕你不能派人来取。」 戚三这句话故意说得模糊,脑筋转得有点慢的格尔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以为戚游已经安排好了这批冬衣的去向,于是确认道:「啊?王爷已经安排好了吗?」 戚然拿着鸡毛当令箭,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也不算欺骗,毕竟戚游确实有所安排,只是跟格尔自己想的有所区别就是了。 这是格尔自己猜错,跟他点头没有任何关系。 格尔见他肯定,便真悻悻地熄了刚才的念头。 他正要回应,方才另一个跟他一起出来的男子抢先说道:「这么点东西,王爷安排了什么?都送到戚三你那边去?」 他可不像格尔这个异族这样好糊弄,一下子就看破了戚三言语中的陷阱。 戚三挑挑眉:「长孙凌,你这话什么意思?」 长孙凌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反而走到了车队旁,取出车厢上的货物。 戚三心头「咯噔」一下,知道今日这事情难了了。 另一边,长孙凌已经拿出了一套羊毛衫,仔细查看起来。 他们这样久居军中的人物,一下就能意识到这种既保暖又不会妨碍行动的衣物,对手下兵卒有多么重要! 他爱不释手地翻看着手中的羊毛衫,激动地朝着戚三喊道:「戚三,这东西我的队伍里先来二百三十套!一人两套,恰好能换洗!」 格尔和最开始那个少年郎也凑到他跟前去,稀罕地摸了摸那羊毛衫。 两人也不笨,立刻一前一后按照长孙凌的算法,报出了自己队伍需要的数量。似乎报得快了,就能尽早拿到东西一样。 戚六的副官还站在戚三身边,闻言苦笑了一声:「哎哟,各位将军,哪有那么多啊……」 捏着羊毛不肯放手的三人宛若没听到他的话,径直朝戚三看了过来。 戚三冷笑一声:「王妃这次送来的,也就两百套左右,你们一张嘴就要那么多,可真是不客气啊。」 「两百?」长孙凌毫不示弱地呛回去:「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格尔这么好蒙?」 「咳!」戚三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具体的,咳,我还没清点清楚,但总归,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多。」 「那我拿八十。」长孙凌经验丰富,一下子就估摸出了这里大概的数量,「赶了巧了,就这么着吧!我们四个队伍刚好平分了。」 虽然城中的队伍有五支,但如今在场的只有四个百夫长,他毫不歉疚地将这几日轮到巡逻的另一个队伍直接排除了。 「四十。」戚三抿唇,报出了一个数字,「再多也没有了。」 人高马大的格尔这才反应了过来。 他赶在两人吵起来之前插嘴道:「不不不!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他指着车队:「王爷还没安排是吧?那这个,就是王妃为了感谢我们放了张氏那个商队,才专程送来的!」 接着,他指向了自己:「是我的人!认出了张氏!也是我!将事情禀告到王爷那边去,才阻止了他们被处决的结局!」 第32章 他蹬着一双灰色的眸子,认真申明道:「现在东西不够分,那也该先满足我的队伍的需求啊!」 他这话一出,戚三和长孙凌都沉默了下来。 格尔虽然脑筋转得不快,但是并不笨。而且他如今说出来的这个理由,确实是最站得住脚的。 长孙凌给戚三递了一个眼神,转了话风:「咳,也不是这样说,格尔,你要知道,王妃并没有特意提起你啊,王妃感谢的,是所有亲兵……」 「对。」戚三点点头,统一了阵线道:「而且这件事也不光是你的功劳,回去康城报信的,是我的人。」 一时间,北安王手下最得力的几个手下,就站在仓库前,对着一车的羊毛衫,辩得面红耳赤。 好一阵过去,三人谁都不服谁,便约定着之后去找戚游做主。 长孙凌和格尔离开了之后,最小的少年郎凑到戚三身边:「三哥……」 戚三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少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怒气,讨好地凑近问道:「三哥,三哥,我的队伍里,能分到多少啊!」 戚三看着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在你把他们两个带过来之前,我本想着匀个一百件给你。」 少年眼睛一亮,随即意识到什么,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问道:「啊……那,那我把他们带过来之后呢?」 戚三往他脑壳上一敲:「你说呢?」 少年委屈地摸着自己头上的包子,一蹦跳出三米远:「我,我也要去找王爷做主!」 说完这句,他脚底生风,直接溜走了。 戚六的副官这时候才敢凑上来,询问道:「三爷……您看这……」 戚三看了他一眼,正待回话,突然想到些什么。 他抓着副官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突然问道:「说起来,老刘啊,你们这次护送东西过来的人,身上应该都穿着这种新衣吧?」 副官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衣领。 他已经意识到戚三的话中的隐义,尴尬地笑道:「三,三爷……这,这不合适吧……」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戚三拍了拍他的肩膀,「哪就不合适了,来,叫上弟兄们,今夜到我的营中休息。」 说着,他不容拒绝地抓着副官,直接往自己营帐的方向「押送」。 夜里。 戚游解决完手上的事务,回到房中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候。 他简单地洗漱过,正准备就寝,就听到门外侍卫通报道:「王爷,戚三大人求见。」 戚游回应道:「让他进来。」 很快,戚三捧着一个精致的包裹进到房中。 他将包裹放到戚游屋内的案几,禀告道:「王爷,这是王妃今日送来,专门为王爷准备的礼物。」 戚游看了那包裹一眼:「礼物?」 他想起了白天里的事情,询问道:「车队送了什么过来?」 之前,长孙凌他们虽然喊着要让戚游为他们做主,但是谁都不敢拿这种小事去打扰正在工作的北安王,所以戚游还不知道车队那边发生的事情。 戚三如实回道:「除了专门为王爷做的两套羊绒衣裤外,王妃还送来了三百套普通的羊毛衫,说是为王爷的亲兵准备的。」 「嗯。」戚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给了戚三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离开,但往日里与他默契十足的戚三却似乎没有领会到他的命令,依旧呆呆站在原地。 戚游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句:「还有事?」 「咳。」戚三清了清嗓子,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说道:「王爷英明。 「那些羊毛衫只有三百件,根本不够城中的兵卒们分。卑职想着,是不是就不大费周章了,由小人和戚九的队伍直接分了便是。」 戚九,就是白天里那个与他亲近的少年郎。 戚游闻言,正待点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倒是难得见你这么急着讨要东西。」 他原本对着戚三口中的「羊绒衫」没什么兴趣,毕竟他平日里的衣物,也都是王府中的裁缝绣娘做好之后,再派人送来的。 此番戚三提起,戚游自然就以为是曹觅借着此番车队,与他捎带了一些普通衣物。 也是戚三这番讨要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走到案几前,将那包裹打开。 包裹中,放着两套白底玄纹的羊绒衣物。 北安王穿的东西,自然不能跟普通人一样,只顾保暖舒适。王府中的绣娘在曹觅三脚猫织毛衣功夫的指点下,硬是自己琢磨出了另外几种织法,这才赶制出能配得上王府中几个主子的衣物。 虽然目前单论精致程度,这些羊绒衫仍旧比不上戚游平日的衣物,但其上挺拔的墨竹昂然立于玄石之上的图案,也足以使得这两套衣服在一众织法单一的羊毛衫中脱颖而出了。 第33章 戚游取出一件,入手便感觉到了这种衣物的不凡之处。 他心中一时间转过了好几个念头,直接了当地询问道:「这种东西,王妃那边还有多少?」 戚三知道他会如此问,早从戚六的副官处将能打听的消息都打听过来了:「禀王爷,据属下所知,这类羊毛衫,王妃那边也没有多少了。 「此次王妃也是为了张氏她们的事,这才从容广山庄那边直接调了一批过来。」 「如此说来,张氏商队运送的那些羊毛,就是这类衣物的主要材料?」戚游很快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戚三颔首,回答道:「是。」 戚游点点头。 他没有耽搁,转身走到书案之后,提笔开始写信。 临到末尾的时候,他的动作蓦地停顿下来。 他原本准备着写下采买的具体数量和价钱,临到落笔时,突然想起曹觅之前与他说过的话。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执意不肯要水泥价钱的娇小女子,仰着头条条是道地与他说着什么「共同承担」的歪理。 他记得那时候,他只觉得曹觅幼稚—— 一个妇道人家,将家中打理清楚就是了,谈什么与他共同承担?拿什么与他共同承担? 但是如今看着桌上的东西,他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怕这封信寄回去之后,曹觅又会弄出些什么奇怪的理由打发了他,再凭白把东西送来。 一点都不想「吃软饭」的北安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戚三发觉他的异常,小声喊了句:「王爷?」 戚游被他这一声唤回心神,有些举棋不定地询问道:「之前我们派去临州的那批人,还没带回消息吗?」 戚三顿了顿,回复道:「军中采购的冬衣数量巨大,一时确实难有回音。而且……王爷,恕属下直言,王妃手中的羊毛衣物,可不是寻常冬衣能比拟的。属下以为,若王妃的山庄能供给大批军士所需,倒不如将先前派出的商队喊回来,直接到容广山庄那边采购羊毛衫便是。」 戚游闻言,只觉得案上的信更难以书就了。 「可是王妃……可能不会要钱。」他试探性地想要提醒戚三自己的困境。 戚三愣了一瞬,完全没听出自家主子的话外音,只拜下感慨道:「王妃博施济众,广收流民,是辽州上下皆知的。如今王妃惠及军中,属下代众位兵卒,叩谢王爷和王妃恩德。」 「……」戚游沉默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道了声:「嗯,我知道了。你……你先下去吧。」 戚三闻言,又行礼道:「是,属下先行告退。夜深了,还请王爷注意身体,早些歇息。」 戚游点了点头,道了声「本王知道了」,戚三便直接离开。 他走了之后,戚游借着烛光,将自己原本写好的信重读了一遍,半晌后,终于坚定了决心,将写了一半的信件团起扔掉,重新取过一张全新的纸笺。 「……感念王妃慈悲之心,本王欲辟昌岭为专属商道。日后,王妃麾下队伍,可持特行令,畅行此路。 「昌岭沿途有军队把守,比之巴丹商道,道迩而险稀。 「……离家日久,甚是……思念,盼卿与三子俱安。」 北安王憋了一晚上的家书,很快送到了曹觅手中。 传信人轻车简行,明明晚了好几日上路,却与张氏的商队在同日抵达康城。 曹觅在正厅中接见了信使,看完信件之后,面色从容地与他商议起接下来羊毛衫供应事宜。 等她找到空隙,以「休息」的借口一个人回到房间,才一脸不敢置信地将信件重新掏了出来,一字一字地确认。 「怎么回事啊?这是……这是不打算付我钱的意思吗?」曹觅一头雾水地抓着信,「水泥的原材料是从你的封地上无偿开采的,我才不敢厚着脸皮跟你要钱。羊毛衫从头到尾都是我操持的,怎么你就还直接就不打算给钱了呢? 「给我开了个专属的商道……这个确实还可以,少了丹巴那边的剥削,羊毛的采购价就可以降一降了。可……这也弥补不了我的损失啊。 「要不我直接算好账,就用我从内库那边借的钱抵掉? 「……这也不太厚道啊,怎么显得人戚游没跟我计较而我在一笔一笔清算呢…… 「得想想,得冷静想想,看看这商道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 曹觅一个人在房中发泄完满腔负面的情绪,这才重新打开了门。 信使终于等到她「休息」完出来,连忙呈上一张令信:「王妃,方才与您商定的事情,小人已经尽数记下。请王妃加盖私印,待小人送到容广山庄,令山庄那边提前准备。」 第34章 曹觅接过令信,再次确认了一下信上需求的羊毛衫数量,头皮发麻地咽了口口水。 「嗯……你做得很好。」她抬起头,挤出一个万分勉强的笑容:「东篱,去取我的私印来。」 东篱行礼道:「是。」 ☆☆☆ 不管这场误会是怎么结下的,整个冬天,容广山庄除了准备来年的肥料,其余人手都投入到了织造羊毛衫的工作之中。 大量的羊毛从辽州各地和塞外被送到山庄中,被加工成一批批成品,送往辽州最北的疆域。 戚游收到这批冬衣,留了一部分在封平应急,其他的便直接分派到武安村那边去。 武安村原本是一个贫穷而平静的村落,封平北面的大片土地沦陷于戎族手中之后,这个村落便成为直面戎族铁骑的第一线。 好在由于地势,戎族的军队没办法直接从武安村进军攻击辽州,但是小股的骑兵会经常借着灵活的特点,到武安村以及附近的村落劫掠。 往年,驻守在封平的雷厉很难派出人手保护这一小块地方,但今年有了戚游的支援,军中终于抽出了人手,将这最后一块缺口补了上来。 如今雷厉亲自在武安镇守,击退小股的戎族骑兵不是难事,只是兵卒们在简陋的武安村附近,各种条件得不到保障,需要封平源源不断送去各类物资。 武安村外。 一个三十左右的军汉左手抱着一个包裹,右手拎着一个食盒,穿行过茫茫的雪地,来到一座哨塔下方。 他敲了敲门:「左成,开门!」 过了片刻,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面上横陈着一道可怖伤疤的男子将军汉迎进屋内。 军汉进了门,直直走到了火炕边:「哎我快冷死了,先让我暖和暖和。」 左成从他手中接过食盒,径直来到屋内仅有的一张桌子旁边,随口问道:「今天有什么吃的?」 军汉搓着自己的手,兴奋道:「昨日拦下了那一队戎骑,有两匹马伤重不治,雷将军直接下令宰了,今晚咱们有马肉吃!」 他边说边舔了舔唇舌,似乎还在回味着方才吃到的肉香。 左成闻言,一向严肃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意。 他并不是纯粹高兴今夜有马肉吃,也为近来赫赫的战绩高兴。 将盒中的饭菜取出来,他狠狠地嚼着煮得软烂的马头,像在嚼着敌人的血肉。 军汉见他那模样,安慰了一句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不必再悲伤了……如今武安村太平许多,咱们戍守的地方也建起了火炕,这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 左成没有看他,只低低「嗯」了一声。 他吃得很快,却吃得很少,不一会儿,明明碗中还剩下小半碗的马肉,但他却已经放下了筷子。 军汉有些不忍,从怀中掏出几块面饼,递到他面前:「这是我今日省下来的,你也一并带回去吧。」 左成愣了愣,回过神后面红地摆摆手:「不用。」 「你跟我计较这些干嘛?」军汉不满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是给那些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做什么大方?」 左成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随即,他叹了一口气:「这是违纪的。被发明的话,要领军棍的。」 「那你还做?」军汉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我是没办法……我本来就是武安村的人。」左成目光变得幽深,「自家孩子没了,不忍心看那些孤儿活活饿死。但你不一样……不需要这样……」 「虽然我不是武安的,但在这里住久了,对那些孩子也有些感情了。」军汉笑了笑,「谁小时候没这样苦过啊,熬一熬就过来了。」 说完这句,他也不顾左成的推拒,直接将面饼塞了过去。 左成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有话想说。 军汉怕他开口拒绝,立刻转移开了话题:「对了,你知道吗?今天封平那边来人了,还给咱们送来了一批冬衣呢。」 他转头取过被他放在炕上的包裹:「咱们两人轮值,所以分得了一件,谁要出门当值,就给谁穿。」 左成的注意力果然被他这句话吸引开了:「冬衣?」 「嗯!」说话间,军汉已经取出了包裹中的羊毛衫。 他惊奇地抚摸着柔软的羊毛料子,口中赞叹道:「咦?这是什么衣服,我从来没见过啊。」 左成还坐在桌边,闻言只皱了皱眉:「这么薄?」 他没有摸到羊毛衣,只大略看了看,发现并不是什么厚重的冬衣,便有些失望。 「不是……」军汉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衣服,「真奇怪,我觉得穿起来肯定很暖和。」 左成咧着嘴嗤笑了一声。 第35章 军汉见他不信,挑着眉道:「你待会不是要回去给那些孩子送饭吗?你过来,穿着这个出去试试。」 怕左成不乐意,他还特意补了一句:「反正也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保暖,正好你这一趟可以试一试。」 听到他这样说,左成果然答应了。 他按照军汉的吩咐,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尽管屋中燃着火炕,但是脱掉了外面的军衣,依旧让他冷得打了几个哆嗦。 羊毛衫好穿,军汉见他脱了外衣,便直接兜头给他套了上去,之后,又马上帮着他把外套重新穿上。 崭新的羊毛衫被穿在了外套里面,高高的领子磨着左成的脖子,他有些不舒服地蹭了蹭。 「怎么样?」军汉兴奋问道:「是不是暖和多了?」 左成顺着他的话,动了动上半身细细感受了一下,半响如实回到道:「有些紧……不是很自在……但是感觉跟之前没穿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啊?」军汉头疼地抓了抓头发,「长官说这东西不多,是王妃那边送来的,要我们好好珍惜,我还以为真有那么神呢……」 左成扯了扯嘴角:「那些贵人们,只能弄出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算了,能多件衣服也是好事,我先去送饭了。」 刚才受过一次寒,他不准备再凭白折腾一次了。 军汉点点头。 他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准备出门的左成,又道:「对了,左成。我听来送东西的人说,王妃在康城那边收拢了许多流民,特别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咱们开春可能要调回封平了,这些孩子你又不能管一辈子,要不要……」 「再说吧。」左成没听完他的话,穿好冬靴之后,大跨步迈入茫茫的雪景中。 小半个时辰过去,他如往常一般在一间小破庙前停下。 他轻轻敲了敲门,片刻之后,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将门打开。 左成直接将他抱了起来,将他送回了庙中临时搭出来的「茅草窝」上。 茅草窝不大,是用干净的茅草和一些布料搭建出来的,里面却满满地挤着七八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他们看到左成到来,都探出了脑袋,七嘴八舌地喊道:「左叔。」 左成没让他们起来,而是将带来的食物分了分,挨个送到他们面前。 他没有买到足够的冬衣,只能用这种办法保持着孩子们的体温。这些食物也不仅仅是他省下来的口粮,也有他用军饷跟村里人买来的。 唯一一个穿着厚衣服的就是刚才过去给他开门的孩子,他站在茅草窝上,帮着左成传递食物。 左成捏着麦饼的一个小角,嘱咐道:「你别碰我的手,我刚从外面进来,手凉。」 那个孩子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突然抓住了左成的手,答道:「左叔,你今天的手一点都不冷啊!」 左成闻言,搓搓手感受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像往常那样,因为在冰雪中赶路而发冻。 往常他到这里时,往往双手已经冷得失去知觉,所以今天明明双手还是暖的,他也没有发现。 但他无暇去探究原因,反而不再顾虑,加快手脚将东西都分了下去。 很快,孩子们都得到了食物,埋着头地在茅草窝中吃了起来。 左成就坐在他们旁边。 借着外面雪地反射进来的月光,他将手伸进袖口,拽出一小截白色的毛衣。 康城里的年味不及京城浓,但今年的北安王府却一改去岁冷清的模样,差点被来客踏破门槛。 戚游赶在过年之前回了一趟康城,但不是心心念念要回王府过年,而是康城里的事务已经堆积到他必须回来一趟。 来到辽州之后,他多数时候在外,与几个孩子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了,但曹觅却知道,整个王府就是因为有他在外奔波,才能撑起来。 见他此次回来明显精瘦了些许,尽管两人之间并没有夫妻之情,曹觅还是有些心疼。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最近对着三个孩子多了,忍不住把家里的这一位也列入了需要看顾的名单。 正月里的热闹过去之后,一家人久违地一起坐在榻上,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 三个孩子久未见到自己的父亲,都围到他身周,聊起近来的琐事。 戚瑞二月份就五周岁了,已经开蒙大半年,双胞胎也蹭了几个月的课。戚游坐在榻上,考较起三人的功课。 时常被林夫子夸赞的小神童戚瑞在戚游面前比往日里还要规矩,模样像极了他的父亲。 两人就这样一个低头侧耳倾听,一个抬头恭声回话。房中暖融融的灯火将父子两的身影印到墙上,曹觅刚吃过饭,正是犯困的时候,昏沉之间只觉得家的概念在一刻无比的清晰真实。 第36章 老大和老二的课业非常好,轻易得到了戚游的赞许,只有老三,哀哀切切打着擦边球过了,委屈地回头找曹觅时,眼角还泛着点泪花。 曹觅就有些不满意地瞅了戚游一眼。 其实戚然的表现放在别家也算优异了,毕竟他还不满四周岁。实在是上面两个哥哥太优秀,这一番比较之下,就显出他的平凡了。 但戚瑞和戚安本就不能以常人的标准看待,曹觅自己很少拿三人出来比较,就怕老三出现什么心里阴影。 考较完了课业,戚瑞突然问道:「父亲,封平是什么样子的?」 戚游想了想,道:「康城和京城是用来生活与享乐的城池,但封平是时刻准备着战斗的关隘。」 他提起封平高筑的城墙,数十座瞭望塔陈列在周边,入秋之后,兵卒每日都能在上面看到隐于荒道上的戎骑。 他也提起今年的风雪,武安村的一个兵卒收养了许多孤儿,被发现时许多孩子已经冻伤,是雷厉下了命令才保住了那些孩子的性命。 戚然眨了眨眼睛,突然说道:「孤儿?可以把他们送到容广山庄去啊。」 他转头看着曹觅:「娘亲可以收留他们。」 几个孩子后来又跟随曹觅去过两次容广,对那里的学堂记忆尤新。 曹觅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感觉到戚游看过来的目光,她知道戚然的这句童言应该是被北安王听进去了。 于是她点点头:「嗯,也可以。」 她看向戚游,索性直接道:「去年山庄丰收,仓中的粮食有了富余,辽州今年若还有流民,山庄可以继续收拢一部分。」 「你还有余力?」戚游挑挑眉。 曹觅颔首,想了想道:「明年我打算扩大耕作的规模,将山庄中闲置的土地开垦出来,再将羊毛坊从山庄中分出去。 「庄里目前需要大量的人手。」 事实上,曹觅对于明年的规划,远不止以上两项,但她知道不必说得太多,点到为止就够了。 果然,提起羊毛的事情,戚游也上了心。 封平的军队已经知晓了羊毛的好处,如今大军上下还有几万套的缺口没有补上,戚游也有些急。 再者他如今成为辽州的封王,曹觅能解决部分流民的问题,于他也有益处。于是他点点头,道:「本王知道了……你明年能接纳多少人?」 曹觅琢磨了一下:「那些走投无路的孤儿……你看着办吧,能送来的就都送来吧。但是青壮的话,我需要七百左右,不拘是男是女,只要能干活就行了。」 戚游点点头,明显是应下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日常的交流中,他们已经自动省去了「本王」、「妾身」这样的自称。 这种情况,即使在原身姐姐,也就是第一任王妃还在时,都没有发生过。 曹觅不自称「妾身」,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不习惯。在心情放松的时候,她有时候说得顺嘴,就会直接忘了这回事。但戚游的改变,似乎来得有些突然,却又顺理成章。 但在这个时候,就连戚游本人,都没察觉到这点微小的变化。 曹觅想到什么,又问:「你……开春了又要去封平?」 戚游点了点头,应道:「嗯,二月末……我住到瑞儿五岁的生辰过后再离开。」 曹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戚瑞突然却说道:「父亲,我想跟你一起去封平。」 他这话一出,两个大人都呆住了。 曹觅脑子还没转出个所以然来,戚安已经不甘示弱地也接了一句:「我也跟大哥一起去!」 戚游按住了戚安的头,止住了他扑腾的势头。 他转头对戚瑞问道:「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戚瑞认真道:「书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封平是盛朝北面最紧要的一座关隘,也是父亲常驻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戚游摇摇头。 「那话确实不错。」他看了戚瑞一眼,「但你还未读完万卷书,谈何行路?」 戚瑞动作一顿。 他嘟了嘟嘴,随后又辩驳道:「可我听戚六说,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爷爷上过疆场了。」 「你以为疆场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戚游凝眉问道。 被长子这么一提,戚游也想起了自己六七岁的时候。 他第一次直面战场时,被他父亲揣在马上。白日里他一直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厮杀的场面,上一任北安王很满意,甚至夸奖他有胆气。 到了夜里,幸存的人回去收拾战场,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不复白日里喊打喊杀的吵闹,他站在父亲身边,觉得清冷的月光刺得他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第37章 「你年纪还小……」戚游幽幽开口道:「现在还不合适。」 戚瑞并不服气,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曹觅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说戚瑞要去封平这事,她指定是第一个不同意的!就算戚游刚才松口了,曹觅也得梗着脖子跟他们父子俩抗争。 但是北安王守住了第一道关卡,曹觅的理智也趁着这个时间回笼了。 她深知对付老大不能用这种粗暴的一刀切,于是柔声道:「林夫子这段时间教导了你许多,瑞儿想要随父上阵,其心可嘉。」 她这话一出,家中四个男子一同朝她看了过来。 望着戚瑞重新燃起希望的目光,曹觅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又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去封平之前要准备些什么?」 戚瑞眨了眨眼,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曹觅便笑了笑,趁胜追击道:「你之前也听你父亲说了,战场危机四伏,你如今这般年纪,若没有做好充足准备,去了也只能给你父亲添乱。 「要到封平,你至少得先知晓一定的作战知识,需要有一匹好马,再加上愿意誓死追随的部队,对不对?」 戚瑞抿着唇想了想,点点头道:「娘亲说得对。」 曹觅知道这下才算是把人劝住了,轻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随即又安抚道:「那接下来几年,娘亲会帮着你安排这些事,你留在康城,不仅要完成林夫子那边的课业,也要抽空训练武力,你可应付得过来?」 未来准男主听到她这么说,不惧反喜,眼睛发亮地点点头,道:「嗯,娘亲,我能应付!」 老二戚安被他带得燃起了斗志,也跟着凑了过来:「娘亲,我也要!」 曹觅头疼地揪了揪他的小胖脸,点头先答应了下来:「好!」 虽然不同意两个孩子这时候到疆场,但是看到老大和老二的进取心,身为他们父亲的戚游也勾了勾唇,心中十分欣慰。 他转眼看到旁边撅着小屁股,没有「表态」的老三,皱着眉将人抱到怀中,询问道:「戚然将来想做什么?到时候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去封平打戎人好吗?」 小胖墩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摇了摇头。 「那你想做什么?」戚游挑眉。 小胖墩扁了扁嘴,诚实道:「我……我想吃甜豆糕。」 北安王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曹觅连忙把戚然从他手里接过来,避免他一个生气,直接把她的小胖墩扔出去。 维护小儿子的念头令她勇气顿生,狠狠瞪了戚游一眼。 之后,她低下头安抚戚然道:「戚然有自己的喜好是好事,就算跟大哥二哥不一样,今后也能过得开心。」 她看着戚然的眼睛,笑了笑:「行行出状元,正确的未来又不止一条路,对不对?」 小胖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情却又莫名好转了起来。 另一边,两个大孩子听到曹觅的话,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曹觅见天色不早了,便安排嬷嬷们各自将孩子们送回去。 三个孩子离开之后,屋中仅余北安王和王妃两人。 曹觅琢磨着要说点什么打破尴尬,没想到是平日寡言的戚游先开了口:「你对老三……是不是太溺爱了些?」 他对于方才的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曹觅皱着眉反问道:「戚瑞身为长子,天资聪颖,志气也高远,戚安和戚然都敬重他,将来若无意外,世子之位非他莫属。 「老二从小敬佩他哥哥,有时候,戚瑞的话比我的管教还好使。虽然有些顽劣,但功课之类的正事从未落下,长大后也能顺理成章辅佐戚瑞。 「戚然身为幺儿,宠溺一些怎么了?他心无城府,单纯可爱,但重情重义,最能听得进劝告。他若是不想踏入朝堂,自自在在在府里做个闲人也是好的。」 说完三个孩子,她又道:「就算不在王府,我也能给他留下足够守成的家业,不需勉强他去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想到如今手头上的容广山庄和各个工坊,曹觅这句话说得底气十足。那么多流民孤儿她都养了,哪里可能亏待自家的小胖墩? 戚游蹙眉看了她一眼:「我在府中的时间少,三个孩子都是你在教养,我知道,你比我更了解他们。 「若只是在平凡的商贾之家,你这番打算倒也不差,但这里是北安王府,他们又都是嫡子,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酿成大祸。」 曹觅闻言抿了抿唇。 半响,想明白的她点点头,同意了戚游的说法。 其实她也知道,她对老三有些溺爱。 对于三个孩子的爱护和关注,她自认没有偏过心。但是老大和老二太乖巧了,曹觅作为穿书者,甚至隐约知晓他们将来的成就,对于他们自然也放心许多。 第38章 只有最小的戚然,无害又讨喜,在书中又因为上面哥哥的夺权落得惨淡收场,曹觅希望自己的到来能改变些什么,令他这辈子都没有忧虑。 人无完人,这是她一个女子,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考虑的。 但是戚游说的这番话,她又不得不认同。 身在王府,享受着寻常人家难以想象的泼天富贵和权势,不管愿不愿意,他都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北安王见她想明白了,点了点头,又说道:「他们都还小,如今也不急,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有了安排。 「我今夜与你提起此事,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爱护他们,但是将来,不要干涉我对他们的培养。」 曹觅点点头:「我知道了,王爷。」 知道戚游也是关心三个孩子的,曹觅也不那么抗拒了。 本来嘛,一个家庭中,总是父亲严厉些,母亲温柔些,这样刚柔并济的教导,才能使孩子安稳成长。 想通这一点,曹觅也释怀了。她端起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只觉得全身心都畅快了些许。 ☆☆☆ 北安王很忙,即使回到康城,依旧日日流连于书房。 二月中,北安王府嫡长子迎来了五周岁的生辰,戚游和曹觅为他办了一场生辰宴,算是将戚瑞正式推到了辽州各大世家的面前。 生辰宴隔天,戚游才将他准备的生辰礼送到戚瑞面前。 戚游的生辰礼不同寻常,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那天,一个曹觅从未见过的男子出现在王府中。 男子看起来足有三四十岁,瞎了一只眼睛,走起路来一点声响都没有。 曹觅看到戚六在那人面前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挺直了肩背恭敬喊了声「二哥」。 戚二点了点头,带着身后两个少年越过戚六,朝戚游和曹觅行礼。 戚游颔首示意他起身,戚二便退到一边。 北安王于是指着他带来的两个少年对长子道:「这是戚二教养出来的,从今往后便是你的人了。你收下他们之后,为他们取名,他们就只会听命于你。」 戚瑞双眼发亮地点点头。 那两个少年郎年纪还不大,看着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面对在场几个身份极高的主子,一点胆怯都未露。 他们身姿挺拔,目光清亮,像极了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鹰。 曹觅知道,这是戚游在帮戚瑞培养他自己的势力了。 戚瑞为他们取名为「天枢」和「天璇」,这是北斗七星中前两颗星辰的名字。 戚瑞生辰过后,戚游便又开始准备起离开的事情。 他离开的前几天,罕见地将曹觅请到书房这个正式的场合。 曹觅不知所以,但还是打起精神,准备应付。 戚游让她在旁边坐下,询问道:「我听封平那些泥瓦匠说,水泥工坊中有奇特的窑,烧制的温度比寻常的瓷窑要高一些?」 曹觅微愣,反应过来后点了点头,肯定道:「是。水泥烧制的温度比瓷器高,需要用特殊的窑。」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优化,水泥工坊那边摸索出了许多烧制的规律。 他们改造了原本借鉴的闵州窑,重建了新的水泥窑,专供厂中烧制水泥。 戚游听完之后,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我想要知道那种窑的建造方法。」 曹觅抬头向他看去。 说实在的,她不知道戚游懂不懂得这种窑的价值。 看起来,新窑建造方式的价值,其实比不上之前曹觅无偿供给到封平的水泥和羊毛衫。但在科技水平不高的这个时代,提高了烧制温度这种巨大的创新突破,其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后世可是要载入中小学教科书的! 如果北安王这次又准备无偿索取,那曹觅就要与他好好说道了。 但很快,戚游的下一句话打消了她的顾虑。 他轻咳一声,似乎是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咳,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要钱……但本王在内库留了五千白银,日后你若需要,不必通过管家,可自行去支取。」 曹觅差点失态地当着他的面喊出一句:「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想要钱啊!」 她这时候终于想明白了,之前的羊毛衫,恐怕就是因为这种误会,才让戚游打消了给她钱的念头。 当时他不在王府,觉得书信也说不清楚,干脆就没做表示。 而如今内库中的这五千两银子,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新窑的建造之法和之前曹觅给出的几批羊毛衫的总价值。 曹觅虽然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但是想到王府内库中明明白白的五千两银子,心情还是十分愉悦的。 第39章 她心中默默念了一句「我就只取我应得的部分,拿个两千两就够了」,一边朝戚游点点头,说道:「那等过几日,我让工坊中的几个专业的建窑师傅跟你一同离开? 「新窑的事情我也不清楚,直接将人派过去更方便些。」 戚游点点头。 「他们到封平那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曹觅确认道。 戚游摇了摇头:「不会,他们不去封平,我会将他们留在怀通。」 怀通在封平北面,无需直面戎族的侵袭,曹觅闻言便也放心了些许。 「这便好。」她答道。 话题尽了,她琢磨了一下时机,准备告退离开,戚游却又问道:「你不问我借这些人要做什么?」 曹觅止住了起身的动作,有些迷糊地顺着他的话询问道:「呃……那王爷你,借这些人要做什么?」 戚游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准备在怀通建造一处新的冶铁坊。」 曹觅点点头。 戚游见她没有开口,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曹翰林留下的典籍中,有没有提起冶炼之法的珍本?」 曹觅这才反应过来他主动提起这件事的用意! 她的心跳蓦地加快,因为她判断不出戚游此番是真心求问,还是有意在试探。 尽管设想过这样的对峙,但她还是险些失态。 她悄悄咽下一口口水,僵着脸笑道:「这……我平日没有留意冶铁的内容,要不我这两日去翻一翻?」 戚游见她这模样,居然点点头,心情颇佳地笑了笑,道:「如此当然最好。」 曹觅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轻舒了一口气,直接告退道:「王爷若没有旁的事,妾身便先告退了。」 戚游点点头,任由她行礼离开。 过了几日,戚游带着从曹觅那里得来的冶炼新法和几个建窑的师傅离开。 曹觅身为一个兽医,对着冶炼什么的根本一窍不通。那几张冶炼法,还是她这几日从ipad的边边角角资料里搜出来的。 如今铁是朝廷管辖的产业,曹觅本就没有打算涉及,这次北安王提起,她也算做了个顺水人情。 这样想着,曹觅一面佯装不舍地将自己的丈夫送走,一面开心地将内库中的提取额度从原本打算的两千两,提高到了四千两。 ☆☆☆ 很快,草生雪融,辽州白茫茫的大地被早春的新绿取代。 容广山庄今年做了充足的准备,有经验的老农看准了时机,早早育好了苗,只待田地翻好,就能下种。 北寺从各个队伍中挑选出最勤恳小心的流民,将他们叫到一处。 他对着众人道:「今年,你们无需在大田那边耕种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黑皮肤的农汉询问道:「大管事,不在大田那边耕种……那我们干嘛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小,小人手笨,脑子也不灵光,只会种田,可做不来泥瓦匠那些活计。」 北寺安抚道:「无需担心,你们依旧还是种田。」 他指着桌上的几袋种子:「前几日王妃安排人送来了几袋新种。你们几个种田的手艺好,所以我才把你们都挑出来,专门侍弄王妃送来的新东西。」 众人点点头。 种子被装在袋子里,众人看不到,黑皮肤的农汉于是又问了一句:「新的种子,是什么新粮食啊?」 农家人的心目中,要专程种植的东西,总脱离不开粮食蔬菜这些范畴。 北寺摇摇头,如实回答道:「这些都是本朝罕见的植物,由异国商人从远处带回来,献给王妃的。 「至于这些种子究竟能种出什么……暂时还不知道。」 听到他这番解释,众人惊疑地瞪大了眼睛。 北寺见状,也不怪罪他们。 事实上,他自己一开始听到这个吩咐,也觉得匪夷所思。要说王妃想种点新奇的东西,他也能够理解,但是把种子交给王府里的花匠侍弄便是了,何必送到山庄这边? 可王妃的命令毋庸置疑,这些根本不知道能长出些什么东西的种子,如今被王府的小厮小心地送到了他手上。 回忆起随种子送来的信件上,曹觅密密麻麻的嘱咐字眼,北寺收回思绪,正了脸提醒道:「这些东西非常重要,是王妃目前最为重视的东西。 「你们虽然脱离了大田那边,但是只要将新种子种好了,王妃会另有赏赐。 「明年就会有分田的名额了,到时候会优先考虑你们这批人。」 众人听了,这才安了心。 如今容广山庄还是遵循的「大锅饭」的模式,众人虽然吃得饱穿得暖,但也知道现在吃的穿的都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40章 曹觅救了他们的性命,他们需要用两年的时间偿还。 但是明年的分田,可是他们目前重新拥有土地的唯一一条途径,这些靠地吃饭的农民,都将这件事看得无比重要。 也正是因为有分田这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这一年北寺他们管理起数百的流民才如此轻松——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就害怕表现不好,失去了分田的资格。 见众人清楚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北寺也不耽搁,径直划分了组别,将不同的种子分别交予他们。 很快,拿到了种子的农人们在北寺的指导下,在山庄河流上游一处肥沃的田地上,用锄头翻开了第一块土地。 城中最繁华的永乐街上,迎客楼的掌柜正守在二楼最好的厢房门外。 片刻后,小二端着两壶女儿红上了楼,掌柜急急从他手中将东西接了过来,用眼神示意他直接离开。 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端上笑脸,推开厢房门走了进去:「几位爷,女儿红来了。」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房中众人的谈话,他们朝外看去,见是迎客楼的掌柜亲自来了,便笑着同他打起了招呼。 坐在正中的彭壶明显是这场宴饮的主人,掌柜将酒壶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彭壶便笑着问道:「郝掌柜,怎么是你亲自过来了?」 郝掌柜笑道:「早知道是彭爷来了,我早就该过来伺候了。几位爷,今日可喝得尽兴?」 彭壶旁边,一位大腹便便的胖商贾饮下一杯女儿红,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啧啧,谁不知道迎客楼酒菜在康城独领风骚?要是在郝掌柜这边都喝不尽兴,那要到哪里去才能满意?」 他这番恭维使得郝掌柜笑得眯起了眼:「众位爷满意便是小店最大的福气了。」 几人互相客套了几句,性喜美酒好菜的胖商贾突然盯着对面一座还没修建好的酒楼,说道:「却不知道,那一家酒楼要是开起来了,会是个什么滋味。」 他说的,正是开春以来,康城内百姓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一个谈资。 在永乐街上建楼,原本并不是什么奇事。奇的是,那栋还在修建的酒楼在半个月浇筑完了第四层,竟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如今已经开始搭建起第五层。 「之前康城最高的楼,就是城北的那座观星楼吧?」胖商贾摸着自己的肚子,「我记得观星楼只有三层,这一座酒楼……竟是已经建到了第五层! 他感叹着问道:「它要修到几层去?这在整个盛朝都罕见吧?」 宴会的举办人彭壶摸着下巴,回答道:「没有更多了,也就是五层了。」 「彭老哥的消息就是灵通!」旁边有人询问道:「我听城中百姓在传,有说五层的,有说八层的,您怎么知道就是五层了?」 彭壶笑了笑,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那酒楼建造所需的石料,就是从我手中拿的。近来他们停了采购,我就猜测应该是要完工了。」 「原来是这样!」那人瞪大了眼:「既如此,您也一定知道这酒楼背后的人是谁了?」 屋中众人闻言,都朝彭壶看了过来。 他们都是在康城打滚的商贾,对着此类消息十足关注。 彭壶慢悠悠饮下一口酒,道:「这个……我也无法说啊。」 他这句话的意思,先是肯定了自己知道这个消息,再是隐晦地提醒众人,酒楼背后的人,不可轻易议论。 在座的都是人精,听到这句话,就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郝掌柜眼珠子转了转,心下也有了数。 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看来,那酒楼背后的人来头不小啊!」 「正是。」彭壶看了他一眼,好言劝道:「郝掌柜,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对付那里,可不能用那些手段。」 郝掌柜陪着笑,亲自为彭壶斟了一杯酒,不甚在意道:「小老儿明白。来,喝酒,喝酒!」 能在永乐街这种地方把生意做起来的,哪个后面没有靠山? 郝掌柜虽然听进了彭壶的话,但到底还是觉得无需放在心上。 讨论完酒楼背后的主人,胖商贾的心思又回到酒楼本身。 他若有所思道:「五层?那也够高了!」 正感叹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笑得有些猥琐:「都说在观星楼最顶层睡上一夜,夜晚入梦的时候,能听到天上仙人的耳语。 「真不知道如果在五层高的酒楼中呆一晚,是不是能直接看到那些仙子?嘿嘿。」 郝掌柜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泼了一盆冷水:「您也不是没在观星楼过过夜啊,夜里看到天上仙人了吗?」 胖商贾咂咂嘴,回忆着当初的经历,悻悻回道:「啧,这真没有。」 厢房内的人闻言,尽皆笑开。 第41章 郝掌柜便趁着气氛正好,道:「哎呀,那什么三层五层的,都是凭空编出来的噱头,哪里真有仙人? 「要我说啊,那楼起的那样高,谁知道稳不稳当? 「反正小老儿我是决计不敢踏上去的。」 这时候,旁边有人琢磨过来他的意思,取笑了一句道:「那一处将来也是要开酒楼的,郝掌柜莫不是忌惮上了?这才过来‘提醒’我们?」 郝掌柜并不理会他的调侃,反而大方道:「这话从何说起呢。 「这开酒楼的,难道在乎的是楼高不高吗?」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这好酒好菜,才是真正的活招牌啊!」 迎客楼素来有「康城第一鲜」的美名,郝掌柜这句话说得十分有底气。 「那酒楼的位置,不就是原先的‘百味楼’吗?」郝掌柜继续道:「众位爷大概不知道那百味楼为何开不下去吧?」 「哈哈哈,这哪里有不知道的?」彭壶笑了笑,卖了郝掌柜一个面子:「敢开在迎客楼附近的食肆酒楼,怕是客人还没走进去,就要被这边的酒香菜香勾得直接转道了。」 房中众人闻言,皆是附和着赞同。 胖商贾尤其有体会,连连点头道:「对!说起这康城,乃至辽州的第一酒楼,以我的见识,还没有人能越过郝掌柜你这里去!」 他是康城中有名的老饕,得了他的肯定,郝掌柜连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些。 但他也不敢太忘形,于是又说道:「哎,都是贵客们赏脸,我这小店才开得下去啊。」 说完,他直接起了身:「今天的青鱼新鲜,我去吩咐厨房,给几位爷杀两条来下酒,还请大老爷们多多照顾小老儿的生意才是。」 众人受了礼,自然都齐声道好。 一时间,屋内饮酒作乐声不断,俨然一副主客尽欢的模样。 等到宴席散了,彭壶走到外头,被春日里的凉风一吹,这才清醒了些许。 随着他过来的仆役将他扶上马车,轻声询问道:「老爷,这便回府吗?」 彭壶饮下马车内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摇了摇头,道:「我们到文泽街去一趟。上次我不是叫你帮我去定了一方辽砚吗?我得亲自过去看看。」 仆役点了点头,吩咐外头的车夫出发。 回到车厢内,他又道:「老爷您放心,小的知道那东西是您下个月准备带过去京城的,叮嘱了那店家要找最好的。」 彭壶看了他一眼:「京城那地界,纸墨笔砚,哪一样不比辽州这地方有名?要想东西送得出手,咱们就只能争个‘奇’。」 说完,他幽幽叹道:「这条线太重要了,这个‘敲门砖’,多小心都不为过,明白吗?」 仆役一直跟在他身边,陪他跑遍天南地北,自然知道他这是有意在教导,于是点了点头,恭敬道:「小的明白。」 彭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倚着车厢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一会,马车拐入文泽街,却开始颠簸起来。 彭壶皱着眉,询问道:「怎么回事?」 文泽街和永乐街不同,这条街道上,卖的大都是文房四宝一类的东西,平日里只有文人会光顾。 文人知礼,所以这里也比其他地方清静许多。 原本以为可以在路上小憩一阵的彭壶被马车晃得睡不着,自然有些不喜。 仆役当先一步出了车厢打探情况,回来后如实禀告道:「爷,听说是街上有一家书坊今日开张,引得众人争相过去围观。 「如今前面排起了长队,再往前马车怕是走不了了,需要你下车步行。」 他询问道:「咱们今日是不是先离开,等过两日再来?」 彭壶有些诧异,开着玩笑道:「一间新书坊竟然能引起这样的轰动?怎么,它卖的不是经史,是圣人的手札吗?」 仆役窘迫地摇摇头:「此处离那间书坊还有些远,小的探听不到消息。」 「嗯。」彭壶点点头,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他想了想,也许是商人的直觉令他打败了身体的倦怠,他起了身,道:「你让车夫靠边停车吧,我们走过去看看。」 仆役闻言道了声「是」,转身到车夫那边传命令了。 不一会儿,彭壶感受到行进中的马车停了下来,他出了车厢,直接跳到了地面上。 主仆二人向前走了一段,果然看到了一家排着长队的书坊。 彭壶自然不会跟那些人一般老实排队,他带着仆役,径直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书坊门前有好几个人正在维持着秩序,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见到他,直接迎了上来:「这位客官,您是来买书的吧?」 询问完,他也不等彭壶回答,热情招呼道:「您这边请。」 第42章 彭壶挑了挑眉。 他敏感地察觉到伙计话中的漏洞,并没有直接跟着他进去,反而询问道:「这里这么多人,难道不都是来买书的吗?」 伙计摇摇头,解释道:「不不不,他们都是来看书的,不是来买书的。 「阅览室那边人已经满了,这才没办法把外面的人都放进去。但是买书的通道在这边,里面还有许多空席,您如果需要,可以跟我过去看看。」 彭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这时候也发现了,聚集在此处的多是一些打扮寒酸的文人,只有他一个,身上穿的是绣满了暗纹的名贵绸缎,手上还带了两个青玉扳指。 也怪不得伙计一眼认出他与那些人不同。 想明白这一点,他也就没了顾忌,跟随着伙计进了书坊。 路上,他饶有兴致地询问道:「你们此处是书坊?怎么还让那些人随意阅览吗?」 他记住了「阅览室」这个地名,也大概猜出了「阅览室」的作用。 要知道,普通的书坊掌柜,最忌讳这些买不起书,又厚着脸皮赖在书店中看书的穷酸文人了。 这些人的存在不仅不会让书坊得到丝毫利益,有时候甚至会妨碍书坊做其他人的生意。 那伙计闻言,却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是的,方才进门后如果往左拐,就能到达阅览室。如果不想买书,只想看书的,可以直接到阅览室中去,寻找自己需要的书籍。」 「不用钱吗?」彭壶确认道。 「是的。」伙计回答:「只要不刻意毁坏书籍,都是无需花钱的。」 彭壶有些诧异,想了想,又隐晦地提醒道:「你们家主人……难道就不怕那些文人将书上内容背下,再回去偷偷抄写下来吗?」 伙计愣了愣:「啊?为什么要偷偷抄写下来?」 说话间,他已经带着彭壶来到了一间开阔的房间。 房间中放了好几张桌椅,但此时却都空着。 彭壶一眼就明白过来了——这家书坊刚开张,还没有顾客上门,外面那些文人,都是冲着免费看书来的。 伙计指引着彭壶在靠门的一张桌子上坐下,之后才继续道:「阅览室内可以随意抄写书籍啊。呃……当然,如果他们自己没有带足东西,想要使用书坊中的笔墨纸砚,就需要付钱购买。」 伙计这解释一出,彭壶是彻底懵了。 「抄出来的书……是要交给你的书坊,换取阅览的时间,对不对?」 他按着自己多年来做生意的经验,又做了一番猜测。 伙计闻言也跟着他一起懵了:「不是啊,哦,我们书坊不收抄书的。」 这下彭壶完全说不出话了,他身后的仆役惊讶着再次确认了一遍:「完全不收钱?还可以随便看书抄书?你是这个意思吗?那你们这家书坊……靠什么盈利啊?」 「卖书和纸啊。」伙计诚实回复道。 看到两人面上止不住的惊诧表情,伙计画蛇添足又补了一句:「哦,对了,我们坊里的书卖得贵些。」 「好了好了。」彭壶揉了揉额角。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醉迷糊了,才觉得能一开张就引来人排队的书坊有蹊跷,甚至硬拖着有些疲乏的身子亲自过来察看。 这下,他是真有些后悔了。 他没想到,在康城文泽街这种地方,也能遇到一点生意头脑都没有的傻子—— 明明是以卖书为业,却免费让人阅览抄写坊中的书籍。这样一来,就绝不可能从那些囊中羞涩,愿意自己抄书的文人口袋中掏出一丁点钱。 而对于那些愿意买书的,这坊里的书价格又贵。 他们是觉得想买书的都是些冤大头,还是以为自己的书都是什么无可替代的金贵玩意,才能任由他们坐地起价吗? 另一边,伙计发现自己好像搞砸了这趟生意。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呃,这位老爷,您要看看我们坊里的书和纸笺吗?我们这里的……」 彭壶嗤笑了一声,打断了伙计的话。 他本意是想直接走的,但是一想到外面的长队,又有些拉不下面子了。 试想一下,他开始是因为衣着华贵才被伙计当做贵宾请了进来,结果刚进来不到一刻,又两手空空地出了去,外面的人该怎么议论? 普通人或许不会在意,但彭壶作为康城数得上号的巨贾,却绝不允许自己闹出这种笑话。 于是他摆摆手,直接道:「这样吧,书我是不需要了,你随便给我包上些纸笺吧,我还有些旁的事,马上要走了。」 伙计眼睛一亮,连忙道:「好的好的。我们这边有上中下三种……」 「你别说了。」彭壶酒没还醒全,正是头疼的时候,根本不想听伙计说话。 第43章 他想起家中正学经的长子,直接道:「拿最好的来。」 伙计闻言行了个礼,转身直接离开了。不过片刻,他取回一个精致的小木匣。 「客官,这就是我们坊中近来品质最好的春笺,您收好。」 等到身后的仆役将木匣接过,彭壶便随意询问了一句:「嗯,多少钱?」 「承惠……」伙计笑了笑,「二十两黄金。」 彭壶往怀里掏银票的手顿住了。 在盛朝,黄金与白银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二十两黄金,就是约莫二百两白银的价钱。 这个价钱,对于彭壶这样的富贾而言,平日里买点珍玩古董也不算多。 但他从来没想过,区区一盒纸笺,居然也敢报出这样的价格。 打消了准备取钱的念头,彭壶冷哼一声,道:「你们今日刚开张,我本想着与新店讨个吉祥,却没想到你们竟敢这样宰客!」 小二愣了愣,正待解释,却被彭壶伸手打断。 「我不与你说。」他重新坐了回去,「你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今儿个我彭老三还真要看看了,这康城地界有谁敢这样坏规矩。」 小二闻言,急得直抓脑袋。 他见彭壶似乎铁了心要见掌柜,终于妥协道:「好的客官,我去把掌柜叫来。但客官,这盒‘春笺’您先还我吧,这个东西要是损失了,小的可赔不起。」 「呵。」彭壶闻言,面色更加难看。 他从仆役手中接过那个木匣子,冷笑一声道:「我不是付不起这二十两黄金,就是纯粹看不起这东西。 「东西放我这,你让你们掌柜亲自过来跟我要。」 小二这下真急了。 他踟蹰了一阵,只得嘱托房外的另一个人帮忙看着彭壶主仆,然后便小跑着离开了。 彭壶显然被气得不轻,见他离开之后,将盒子往桌上重重一番,怒道:「荒谬。」 他身后的仆役劝道:「老爷您消消气,何必为这种小事发怒?」 彭壶看了他一眼,教训道:「你知道些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你跟了我那么久,也不是不知道,咱们辽州这边的商贾一向被外面的人看不起!外面都说我们是与戎族蛮人做生意的,沾染了戎族的气息,是低人一等的东西! 「你老爷我接过家业,拼搏半生,如今也算是辽州数得上的商人,结果呢,为了京城那一条门路,我花进去多少钱?还是响都没听见一声!」 他敲了敲桌上的木匣,又怒道:「如今边塞守军无能,塞外商道全被丹巴一个戎族人把持,我们往北去的利润已经被削到极低! 「我正在力劝本地商贾结盟,团结一致往南边渗入,这边就出了这样行事出格的奸商,辽州的商贾名誉就是要毁在这些人手上了。」 仆役张了张嘴,半响道:「呃……老爷说的是。」 他顿了顿,提醒道:「老爷,您还没看过这纸笺呢,也许这东西真的值二十……」 「值什么?」彭壶瞪大了眼睛,怒道:「府上少爷正在学经史,用的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五蕴宣,百张也就二十两白银左右。」 说着,他干脆一把拉开了那个木匣:「这东西就是用真金做的,也值不了二十两黄……」 彭壶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又自己吞了回去。 他拧着眉,放轻手脚从木匣中取出一张纸笺细看。 盒中的纸笺与普通信纸大小差不多,书页呈浅黄色,闻起来还有些淡淡的桃花香气。 但最吸引人的,还是纸笺下方的美人像。 春雨朦胧中,一个执着纸伞的美人行于青石板道上。光是一个窈窕的背影,就引人遐想。 彭壶一愣,马上又去看盒中另外的纸笺。 往下几张纸笺的图案与第一张一模一样,只配色上却都略有差别。再往下找,图案又变了,姑娘不见了踪影,纸伞被遗落在一户人家的木门前。 彭壶没读过书,对于字画的鉴赏能力比较低,纸笺上的画作对于他而言,笼统可以归入「好看」这个水平。 但这并不妨碍他第一眼就鉴别出这盒纸笺的价值。 其中之一,是纸笺上几种颜料的价值。 他自己接触过石料生意,知道画作上的靛蓝色和天青色,用的是两种非常昂贵的石料研磨制成的。 这些能做成颜料的宝石数量不多,价值在同等重量的黄金之上。 而其二,就是这些相同的图案。 一模一样的美人图,绝不是画师画上去的,虽然少了点灵气,但却另有一种工整的美感。 这些纸笺的制作,使用了一种超越了他目前认知的手段。 第44章 他越看越震惊,连外间走进了两个人都没有发现。 来人径直走到他身边,主动行礼道了一句:「彭老爷,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此番动静终于唤回了彭壶的神智,他连忙将纸笺放好,起身回了一礼:「无妨无妨。」 来人正是书坊的掌柜。 他面上带着歉意,又行了一礼赔罪:「鄙人姓张,是这家书坊的临时掌柜。今日刚开业,有些忙乱。没能亲自招待彭老爷,还望彭老爷恕罪。」 掌柜与方才那个伙计显然不一样,他一进门就认出了彭壶。 彭壶虽然不认识他,但此时也客套地笑了笑,将人扶起:「张掌柜不必多礼。」 张掌柜起身后,主动在彭壶旁边坐下:「阅览室那边人太多,我一时抽不开身。那个小伙计没与彭老爷解释清楚,让彭老爷起了些误会! 「书坊新开张,这些人还有待磋磨,还请彭老爷恕罪。」 回忆起刚才的那番「误会」,彭壶也有些面热。 他原本以为这家书坊胡乱开价,是以才发了脾气。但是刚才一番看了下来,彭壶意识到,这盒纸笺的价值,确实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但结合起实际,他还是提了一下意见:「方才确实是一起误会……只是,张掌柜。」 他指了指那个木匣子:「这一盒纸笺,作价二十两黄金,虽然我知道那颜料画作确实造价不菲,但这价格,是不是依旧有些高了。」 张掌柜连忙道:「彭老爷且听在下解释。」 他咳了咳:「方才伙计都与我说了。其实坊中纸笺绝大部分价格都不算高,只是当时您当时嘱咐他要拿‘最好的’,他一时兴奋,没与您确认清楚,就将这‘春笺’取了出来。 「‘春笺’是坊内这一季的镇店之宝,仅有二十套,售完即止。再加上造价不菲,所以价格便上去了。」 「售完即止?」彭壶沉思了一阵,又问:「也就是说,整个盛朝也就这二十套,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是吧?」 张掌柜点点头,「呃……当然,到了夏季,坊中也会推出相同品质的‘夏笺’,只是纸笺上的图案之类的,就完全不同了。」 彭壶理解地点点头。 张掌柜于是又转头吩咐旁边的伙计:「你把‘春笺’拿回去,再取百张坊内的上品纸笺过来。」 吩咐完,他又转头看向彭壶:「就当是我给彭老爷的赔罪之礼。」 彭壶闻言,连连摆手:「哎!不不不,等一下!」 张掌柜诧异地询问道:「彭老爷……这是?」 彭壶有些面热地咳了咳,道:「这上品纸笺我就不要了,只是,那‘春笺’,你让人再取两套过来。 「……我要三套。」 ☆☆☆ 书坊开张了,但曹觅并没有精力关注那边的情况。 她将事情安排给下面的人,便又往容广山庄跑了一趟。 北安王的动作很快,自二月末起,陆陆续续有三批新的流民被送到了山庄内。 因为这一次人是分批送来的,加上北寺和南溪已经有了去年安置流民的经验,所以这些人很快就被编成新的生产队,加入到开垦新田的队伍中去。 从看不到生路的流民,一跃成为能吃饱穿暖的山庄居民,还得到了两年后可以参与分地的希望,新的流民很快重拾起干劲,在老一批人的带领下,投入到紧张的春耕中。 曹觅到来时,山庄中开垦出来的田地,较去年已经多了将近两倍。 但曹觅如今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按照之前说的,我要将羊毛坊分出去。」山庄的书房内,曹觅看着文书,吩咐道:「羊毛坊那边已经在建设了,大约夏末就能建好,你们要在这之前将准备分过去的妇女名单拟好。 「到时候,这些人就专门处理羊毛的事情。」 北寺和南溪点了点头,道:「是。」 「另外……」曹觅看着北寺,问道:「我先前说的,今年要养殖更多的禽类和肉猪,如今准备得怎么样了?」 北寺闻言,禀告道:「已经按照王妃的命令,在山庄东面选了一处地方,搭建了一处‘养鸡场’。前几日购进的两千只雏鸡,已经送了进去。」 曹觅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但是……」北寺有些苦恼,「王妃,山庄内目前仅有的几个,之前有过养殖经验的人已经被派去了鸡场。但他们都觉得……一次性养殖这么多禽类……十分冒险。」 「我知道。」曹觅点了点头,「要记得我之前说的,注意保持鸡场的通风,及时清理粪便,送到堆肥处。 「另外,每过一段时间便用石灰水或酒精进行消毒。 第45章 「只要做到这些,就可以极大减少鸡群患病的概率。」 曹觅前世学的是兽医专业,因为她当时的理想是回自己家中发展农畜业,便选修了许多关于养殖方面的课程。 养鸡极易招致鸡瘟,鸡瘟难以治疗,但是却可以在预防上做文章。 「我最近在书中看到一个药方。」说完了外部的环境条件,曹觅又提到:「将贯仲、苍术大黄、胆草、明雄、薄荷叶,小麦等用水熬制,煮出的药水可以用于预防鸡群生病。」 她取过旁边一张纸,「剂量和用法我都写在上面了,你看一看,然后吩咐养殖场的人按照上面写的去做。」 北寺闻言一愣,随后惊喜地接过那张纸,道:「是。」 曹觅揉了揉额头。 她最近越发觉得自己的专业在这里显得有些鸡肋。 若是在现代,她要为养殖场开药,只需要注明是ii系苗或iv系苗。 但盛朝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她这几天在空间翻了好久的书,才翻到记载在边角的这个土药方。 她现在只希望,这个药方真的能有效预防鸡群的疾病,不然她这个养殖场可能就办不下去了。 好在如今初次尝试,只购进了两千只鸡仔,就算出了事,这个损失她也不是担不起。 说完了禽类,曹觅又询问道:「猪苗呢?都煽了吗?」 就在去年,北寺听到曹觅说要煽猪时,还不知所措地红着脸,连回应的话都说不出来。 庄内几个兽医一开始也无法接受,要把好好的猪崽变成「太监」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但是去年的几顿猪肉宴,已经完全扭转了他们的想法,在吃过又肥又没有腥味的猪肉之后,庄内的兽医们今年根本不需要北寺吩咐,一等到公猪长到了时候,就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为它们去了势。 如今小猪崽们越长越好,所有人看在眼里,只恨自己早没知道这奇技! 于是曹觅就见北寺面带欣喜,点头回应道:「是,都煽好了。 「今年有了经验,那些猪崽长得比去年还好一些!」 「嗯,那便好。」曹觅点点头。 处理完了一些重要的事务,她将手上的文书收拾了一下。 喝了一口茶,曹觅突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说起来,我去年送来的那些种子,如今长得怎么样了?」 她心里其实最紧张的就是这些个宝贵的新粮食,却不敢露出一点异样,让旁人知晓她的在意。 北寺闻言,点点头:「按照王妃的吩咐,特意找了最好的农人在侍弄,只是……」 「只是什么?」曹觅轻蹙起眉,「长得不好吗?」 「不是……」北寺拧着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禀告。 他踟蹰一会儿,还是说:「王妃,之前您说,那些花草您是想种成之后,请来贵客观赏。但…… 「负责耕作的老农说,依照他的判断,那些种子中,约莫只有一半是能开花的。至于其他几种……庄里人也判断不出来,长出来的会是什么。」 听到这里,曹觅暂时安下了心:「嗯,没事。」 她解释道:「也不一定要开花,只要新奇,便是好的。」 北寺愣了愣,随即明了地颔首:「小人知道了。」 曹觅便点点头,不动声色道:「此间也没什么其他事务了,天色还早,你带我去那几片田里看看吧。」 北寺躬身行礼道:「是。」 众人随着曹觅离开房间,一路来到山庄西面那块最肥沃的土地上。 种子刚播下去不到一个月,如今就长出了些嫩苗,还看不出长成之后是个什么样子。 曹觅一块田一块田看过去,路过玉米地的时候,欣慰地摸了摸它的叶子。 北寺在旁边介绍道:「这是用那种金黄色的种子种出来的植物,施够了水和肥,长得便精神。」 曹觅点点头:「嗯,对!再过一阵它开始抽长时,注意肥料一定要给足了,这样它才能长得好。」 北寺愣了一瞬,随即点点头。 他听着曹觅的话,恍惚中觉得曹觅像是十分了解这种植物一般。 曹觅在玉米地停留了片刻,又继续往前走。 很快,她看到了生长在一片不知名植物中,长得欣欣向荣的红薯藤。 新生的红薯藤正的幼嫩的时候,它们立于田间地上,蜿蜒成一地嫩绿。 曹觅还没有动作,站在她身后的北寺就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王妃……这个,呃,种出来确实就是这副模样……也许以后能开花,说不定就好看些了。」 那些红薯藤在北寺和地里的农民看来,就跟春天一到满山乱长的野草没有任何区别。 第46章 关键它们也真的像野草一般好养活,每日里浇浇水便能长得很好。不像其他田里的玉米和不知名植物,需要小心侍弄。 在他们眼里,这样的东西,真的不配曹觅进行特殊对待。 但北寺一众不知道的是,这些在他们眼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藤叶,如今在曹觅眼中,比整个山庄其他的作物加起来都重要。 她径直来到田垄间,小心地寻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蹲下身查看起来。 确认这些红薯苗大都十分健康,没遭遇什么病变虫害,曹觅便舒了一口气。 她转头对跟上来的北寺赞叹道:「这世间居然有长得这般新奇的藤叶。」 北寺:「???」 曹觅面不改色地继续夸:「你看这嫩绿的叶色,还有这弯曲的小藤,真叫人爱不释手!」 她转过头眼睛发亮地看着北寺:「你们做得实在是太好了!该赏!」 回过神来的北寺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附和道:「王妃满意便好。」 曹觅便趁着这个机会,与他谈起扦插的事情。 「我记得,有些藤叶植物,是可以取藤条来栽种的,你知道吗?」 北寺想了想,诚实回答道:「好像是听一些农人提过。」 他这一年来,管理山庄内大大小小的耕作事务,和农汉们打的交道多了,不可避免地也接触到一些农业知识。 曹觅点点头,又道:「这种藤叶这样好看,我准备扩大规模来种植! 「你安排一下,让农人们先取一两株试试。若是扦插真能种活,那便等所有藤条长成,赶着夏耕时节栽种下去,明白吗?」 尽管有些纳闷,北寺还是点点头,道:「是。」 他想了想,又询问道:「那夏耕时节,要扩种几亩呢?」 曹觅见他一副不开窍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站了起来,郑重其事道:「那自然是……有多少,就给我种多少。」 北寺起身的动作一顿,霎时间觉得自己的腿似乎蹲久了,麻得厉害。 曹觅径直往前走,嘴里还吩咐道:「你与那些老农说清楚,侍弄这些藤叶也要尽心,他们虽然不在大田那一边,但是照顾的东西也是十分……等等!烈焰,你别过来!!」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一抹火红色的身影飞速往这边奔跑过来,眼看就要踩上地里的红薯藤。 曹觅连忙加快脚步出了红薯田,见烈焰居然乖乖在田边停下了,这才放下了心。 这匹新年刚过七岁的汗血马即使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曹觅,依旧与她最亲。也不知道是真的聪明认人,还是一直惦记着曹觅手中不时会变出来的胡萝卜和小苹果。 见曹觅过来,他便小心地拱过来,往她手间去寻吃的。 后面跟着太多人,曹觅实在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做手脚,于是用手摸了摸它的耳朵安抚着:「烈焰,乖一点!」 北寺等人这时候赶了过来。 他见刚才曹觅担心烈焰闯祸,寻了个空隙与曹觅说道:「王妃,这匹汗血马一向很有分寸,虽然在庄内肆意驰骋,但也就一开始踩踏过一些庄稼。 「后来被兽医念叨了几次,它就记住了,再也没闯过祸。」 曹觅闻言,踮着脚欣慰地摸了摸烈焰的鬃毛:「烈焰很聪明,你们与它说,它就能懂。」 大红马似乎知道曹觅是在夸赞自己,兴奋地跺了跺前蹄,打了一个响鼻。 与烈焰嬉闹了一会,曹觅见天色差不多要转暗了,于是便像往常一般,与烈焰挥了挥手:「好了,我要回去了,下次再过来看你。」 往日里,烈焰听到这句话便会乖乖离开,自己去找乐子。 但这一次,它居然扭着身子,直接挡在了曹觅离开的道路上。 曹觅愣了一瞬,又摸了摸它,询问道:「怎么了?」 烈焰把头转向东边,「呵呵」喷了几口气。 曹觅大概能猜出来,它想要自己跟它去某个地方。 她有些苦恼:「要带我过去吗?远吗?」 她今天走了一路了,刚才又在红薯地里蹲了好一阵,如今脚已经酸了。 烈焰拱了拱她的肚子,似乎想要载她。 曹觅连忙摆摆手。 且不说她根本不会骑马,烈焰养在山庄中,一直是自由惯了的,身上什么马鞍马镫都没有。也就是戚游那样的驯马高手,才敢直接骑上去。 烈焰见她拒绝,不依不饶地继续供着。 曹觅于是妥协了,道:「好了好了,别撞了,我跟你去看看。」 一拨人又随着她,开始往东面走。 第47章 路上,曹觅询问北寺:「前面是哪里?」 北寺想了想,道:「那里有一个粮仓……哦,对了,汗血马和之前王爷的人送来的马匹,也住在前面的马厩中。」 曹觅点点头:「看来是要去马厩了。」 果然,在她意料之中,又走了两刻钟,她们在马厩前停了下来。 马厩中正在与三匹母马对峙的兽医见到曹觅,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过来行礼。 曹觅让他们起身,看着那三匹好好呆在马厩中的母马,微蹙着眉:「我说今天总感觉缺了什么,原来是这三匹马没有跟在烈焰身边。 「它们生病了吗?」 原本在王府任职的那个兽医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启禀王妃……这几日汗血马不然我们靠近马厩,小人也是寻摸到它今天暂时离开,才偷偷摸了进来。」 他顿了顿,有些羞愧地继续解释:「但那三匹母马也不让人近身,小人还未检查出结果。」 曹觅笑道:「嗯。啧,烈焰这脾气真大。」 她在门口站的这一小会,回到马厩中的烈焰已经不耐烦了,回头对着她叫了两声。 曹觅让众人呆在原地,道了声「无碍」,便只身走了过去。 烈焰见她过来,兴奋地将她推到那三只母马旁边。 见那三只母马对她这个陌生人有些戒备,曹觅便取过栏杆上的草料,裹住从空间中偷渡出来的小萝卜,挨个给四匹马喂了过去。 有了美食的贿赂,加上烈焰对她的维护,三匹母马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 烈焰看着兴致很高,吃完胡萝卜甚至在原地转了个圈。三匹母马则沉稳多了,只是瞪着眼睛,期待着曹觅的再次投喂。 曹觅想了想,隐约有了一些判断。 她摸了摸最靠近自己的一批白马的身躯,感受着掌下丰满的马躯和光亮的皮毛。 接着,她回头询问兽医道:「这几匹马,有多长时间没有黏着烈焰了?」 兽医想了想,回答道:「这……应当是不到半个月。」 曹觅点点头。 她记得,母马在怀孕二十天左右就不再发情了。按照之前它们三只黏糊烈焰那个劲,应该是在开春时揣上了小马崽,这才不再亦步亦趋地跟在烈焰屁股后头。 不过……这一下子,居然三匹都有了…… 曹觅转头看了一眼烈焰:「啧,之前小看你了啊!」 烈焰高高地昂着头,小尾巴甩得十足起劲。 山庄中多出三匹怀孕的雌马,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烈焰在曹觅的劝说下,终于别别扭扭地让几个兽医进了马厩。兽医为它的「妻妾们」检查时,它就站在兽医们屁股后头,时不时「吁」一声恐吓两下。 尽管如此,几个兽医还是全程面带喜色,丝毫不含糊地做完了检查。 众人出来之后,为首的那个兽医同曹觅禀告道:「禀王妃,初步检查,几匹雌马的身体都非常健康,胎儿发育也正常。」 曹觅点点头:「如此,今后就辛苦几位多照看了。」 马的孕期比人要稍长,是名副其实的「怀胎十月」,这三只雌马在初春怀孕,要到冬天才能产下小马。 「都是下官份内的职责。」那兽医连忙表态。 顿了顿,他又说道:「此事……是不是该上禀到王爷那边去?」 曹觅笑了笑,应道:「这是自然。待我回府之后,自会去信告知王爷。 「你们好好照顾烈焰一家,王爷若有什么其他指示,我再派人过来吩咐。」 听到她如此说,几名兽医这才放下了心,纷纷告退离开。 怀孕的母马在饮食和日常照顾上需要更加注意,这几人也急着回去准备需要的东西。 他们离开之后,曹觅抓着烈焰的耳朵教训:「你啊,不声不响就搞出这么大个事情来,还一口气就祸祸了三个‘妹子’!」 烈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前蹄,似乎听不懂曹觅在说些什么。 曹觅本也不是为了说这件事,见它装傻,也不在意。 她放开烈焰的耳朵,摸了摸他的长脖子,认真提醒道:「之后我不在,也不准阻止兽医们进去,知道吗? 「他们在这里喂了你那么久,你个没良心的!」 烈焰听到这句话,突然抬头冲着兽医方才离开的方向「咧咧」了两声,又转头看了眼曹觅,打了一个响鼻,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怎么?不想让他们碰你的雌马啊?」曹觅怒极反笑。 因为是孕期检查,几位兽医免不了要反复察看雌马的直肠乳房等私密部位。方才烈焰看到几人转到雌马身后去时,反应最为激烈。 第48章 曹觅于是又拎起烈焰的耳朵:「可他们也是为了你们好啊!」 耳朵似乎就是这匹威风凛凛的汗血马的死穴,一被曹觅揪住耳朵,烈焰又老实安静下来了。 见它卖乖,曹觅也耐下性子与它商量道:「总之,几匹雌马怀孕了,需要更好的照顾和定期的检查。你这样‘神勇’,这次估计也能一起享福了。 「切记他们不是坏人,检查也是为了几匹雌马的身体,你,不准再拦着不让人进马厩了,知道了吗?」 烈焰闻言,原地跺了好一会步,终于「哼哼」了两声。 曹觅也不知道为啥,一下子就听出了它妥协的意思。 于是她笑了笑,偷偷又从空间里弄出一小根胡萝卜:「真乖,我就知道我们烈焰就是知道轻重的好孩子。」 烈焰一边嚼着甜甜的萝卜,一边委屈地摆着脖子,躲开她的抚弄。 因为烈焰这一出,曹觅只得在山庄内多住了两日,确认它愿意乖乖地配合兽医们的安排。 她不知道的是,她不在王府的这几天,几个孩子正在密谋一件大事。 ☆☆☆ 「大哥,二哥……」小胖墩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压低了声音道:「我,我有点怕!」 「怕啥?」戚安瞪了他一眼,「我刚才让你留在房间里给我们打掩护,你又不乐意了。」 戚然嘴巴扁了扁,沉默了下来。 站在最前头的戚瑞回头警告道:「小声点。」 他往前方望了望:「待会天枢回来之后,你们跟紧我,别跑散了。」 戚安双眼发亮,道:「嗯,大哥你放心!」 戚然见状,忙不迭也点了点头。 过了小半刻,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脚步轻快地越过走廊,来到了他们所在的这处拐角。 他行礼道:「主子,巡逻队正在换班,我们可以过去了。」 戚瑞点点头,沉稳道:「嗯。」 顿了顿,他又吩咐道:「天权,你抱着戚然吧,他胆小,我怕他待会受到惊吓,会坏事。」 天枢颔首,一把将缩在最后面的小胖墩揣在了怀里:「三公子,得罪了。」 戚然迷茫地扑腾了几下,识相地不动弹了。 说起来,一个刚过十二的少年郎揣起一个三岁半的胖娃娃,本该是有些吃力的。但天枢捞起戚然时根本不费劲,像随手抱过一个布娃娃。 接着,他便小心地出了拐角,走在最前头为戚瑞和戚安带路。 不一会儿,几人来到王府一处矮墙边,见到了正在等待他们的天璇。 见他们到来,天璇点了点头,直接当先翻过了墙去。 四下无人,两个少年郎默契地一扔一接,将双胞胎「偷渡」出了府。 随后,五岁的戚瑞踩着天枢的肩膀,自己跨过了矮墙,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到地上。 戚安见他出来,兴奋得直发抖:「终于出来了!天枢,天璇,你们真的只听命于大哥啊!」 天枢天璇朝他行了个礼,天枢道:「回二公子,是的。」 偷溜出来这个主意,一开始是由戚安提起来的。 他眼馋老大身边多出了两个出入随身的仆役,趁着曹觅不在,便诱惑戚瑞试试他们的忠心——看看天枢和天璇是不是真的敢违抗北安王,只听从他的命令。 戚瑞本来对这件事情嗤之以鼻,但是当戚安说到「偷溜出府」,他便有些动摇了。 毕竟不久之前,他刚被两个大人拒绝了远行的要求。刚过五岁的王府大公子此时还不是行事稳重的书中主角,一点叛逆的心思和对外界的好奇,最终促成了这次行动。 「等我过生辰,我也要父亲送我两个部下!」戚安凑到戚瑞旁边,「就只听我的话的那种。」 戚瑞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今年八月也才四周岁,要得到部下得等到明年。」 戚安嘟着嘴:「明年……这么久的吗?」 想明白这件事的王府二公子,脸色立马垮了下来。 另一边,天枢已经重新将戚然揣回了怀里,他对着戚瑞道:「主子,我们先离开此处吧,再过一会王府的巡逻队伍该到这边来了。」 戚瑞点点头,抓住戚安的手:「嗯,走。」 五人迈开脚步,动作迅速地离开了墙根。 他们走后不久,戚六出现在矮墙下,揉了揉额角。 副官在他身边,请示道:「大人,我们直接出发,将几位公子带回来吗?」 戚六吐出一口气:「别惊动几位少爷,嗯……偷偷跟着,保护好他们就行。」 副官闻言微愣:「可……几位少爷这样无故出府,是不是……」 第49章 他斟酌了半天,不敢妄自议论几位小主子,又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良久终于憋出来一句:「……是不是太危险了?」 「危险什么?」戚六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唯一的危险,也就是那两个奴才……回来之后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副官悻悻笑道:「啊?呃……是,是吗?」 戚六不自在地扭了扭臀部,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当年和其他几个兄弟挨的那几顿打。 但他转念又想到,王妃仁慈,王爷又不在府中,那两个少年的运气该比当年他们几个好些—— 至少不用每陪着主子偷溜出去一次,就得在床上躺个两三天。 「咳咳。」收回思绪,戚六转身吩咐道:「没事,跟上去暗中保护就行。这种事……我有经验。」 副官见他面色不愉,连忙点点头,领命道:「是。」 还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的王府公子们,正躲在一个隐蔽的院落更换衣服。 相比于一年前还需要嬷嬷追着喂饭才肯张嘴,如今的双胞胎已经能勉强自己把衣服穿好了。 戚瑞打理完自己的装束,转头看到还在系着腰带的戚然,自然地回头帮他打理。 旁边,老二戚安已经把最后的靴子穿上了。 「穿好了!」他站起来,在原地蹦了蹦,将自己的脚丫子完全踩进靴子中,突然大喊一声:「啊!自由的感觉真好!」 北安王府迁到康城中已经将近一年。 这段时日里,几个孩子也不是没出过门,但都是被戚游或者曹觅带着,往其他世家府上做客,或者到周边一些有名的景点观景消遣。 孩子们毕竟还小,也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戚然这样单纯的孩子没什么感觉,但戚安这只皮猴早觉得憋得慌。方才他感慨的那一句,就是从曹觅偶尔讲的小故事中学来的。 抒发完感慨,戚安回头拉了拉戚瑞的手:「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相比于只是一门心思只想出来玩的戚安,戚瑞显然沉稳许多。在决定要出门一趟之后,他便做下了许多准备。 他们此时所在的院落和用以更换的普通衣物,就是他在几天前,让天璇借着外出的机会置办下的。 虽然没单独出过门,但戚瑞也知道,穿着一看就非富即贵的王府装束出门,恐怕不会太顺利。 天璇将三人换下来的衣物妥善收好,另一头,在两个哥哥的帮助下,戚然也穿好了衣服。 回忆着自己之前做好的规划,戚瑞回答道:「先往北走,去一趟戎街,那里聚集着康城最多的戎商。」 他说着自己的打算:「我们之后要去封平,总该先了解一下戎人的习性。 「如果再有时间,那再拐去文泽街看一看,娘亲的书坊就开在那里。」 一个月前被拒绝之后,戚瑞把曹觅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在他的想法中,此次「偷溜出府」可不光为了玩闹,还有些「正事」要办。 双胞胎自然没有意见,戚然主动地挪到天权脚边让抱,戚安则牵上了戚瑞的手。 他回头,鄙视地看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弟弟:「你就不能自己走吗?每天都要人抱!」 戚然搂着天权的脖子,鼓着腮帮子不与他一般见识。 戚瑞转过身,捏了捏戚安的脸颊,示意他不要招惹老三。 接着,几人便离开了院落,按计划往北行去。 他们前脚刚走,戚六后脚就翻墙进了院子。 他摸着下巴,对着身后的副官道:「小心点,别留下什么痕迹。把这地方记下来,以后公子们再出门,盯着这里就对了。」 副官点点头。 尽管他十分疑惑为什么不把这里直接端了,还是恭敬地回应道:「是。」 「对了。」戚六又想起什么:「公子们回府之后,你带人过来排查一下附近的隐患,如果发现什么奇怪的人物,直接处理掉。」 「属下明白。」副官再次回应。 另一边,花了大半个时辰,主仆五人终于来到了戎街。 半路上,三岁半的小胖墩成功让天权和天璇累得双手发麻,不得不自己下来走——两人虽然习过武,毕竟还是刚刚十岁出头的小少年。 戎街的景象并不像戚瑞想象的那般,到处都是戎人。街上来来往往的,大部分还是盛朝的子民。街道两边支着各种各样的摊位,摊主以戎人居多。 但这些在这里摆摊的戎人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地方,他们全身的装饰乃至发型都与辽州本地人一模一样,许多人不仔细看,乍一眼甚至根本分辨不出来。 而这些戎族商贩的摊位上,卖的就是极具塞外风情的东西了。 戚然一路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正在做生意的戎人。 第50章 他在一家卖狼皮的摊子前停下,对着坐在皮毛后面,无聊得打着瞌睡的摊主询问:「塞外,有很多狼吗?」 那摊主听到问话,将盖在脸上的毡帽往后一掀,瞄了他一眼。 戚瑞这才发现,这人有一只眼睛是瞎的,上边有一道不算长,但看着极深的伤疤。 摊主懒懒打了一个哈欠,顺口道:「嗯,是啊,成群结队的。」 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带着辽州口音的盛朝话,看着已经在这地界生活了许久。 「你们经常去打狼吗?」戚瑞皱着眉又问。 摊主整理了一下面前有些乱了的狼皮,轻笑了一声:「不去打。商队经过草原时,它们饿急了,自己就会凑上来。」 戚瑞点点头:「你的眼睛是被狼抓的?它们很厉害?」 「嘁!」那摊主不耐烦地招了招手,「小孩,想听说书别来找我,妨碍我做生意就算了,还打扰老子睡觉。」 他说着,猛然凑近了戚瑞,向他展示起已经结了疤,却无比丑陋可怖的右眼:「你们爹姆呢?小孩子在外乱跑,到了夜里,会被专吃小孩的鬼火抓走的。」 「呵。」戚瑞还没说话,被他牵着的戚安先不屑地呵了一声。 他并不惧怕摊主那丑陋的伤眼,反鄙夷地回了一句:「夜里的蓝火在埋葬有尸体的地方偶尔会出现,才不会吃小孩。」 此类怪力乱神的现象,身为唯物主义的曹觅不止一次与他们科普过。 摊主诧异地看了戚安一眼,又无聊地缩了回去。 「总之,你们别买,就不要留在这里,快走开快走开。」 「我们才看不上这东西!」戚安皱了皱鼻子,鄙视道:「这狼太弱了,居然会被你这样的人杀死。」 摊主闻言挑了挑眉。 他似乎有些不悦,扶着膝盖起了身,就朝着戚安抓了过来。 明明看着瘦弱的人,动作却极快,朝着戚安扑过来的模样,像夜里饿极了,刚发现食物的饿狼。 好在天权就贴着戚瑞和戚安站着,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戚安往后一踉跄,险险靠着扶住戚瑞的手才站稳。 摊主一击落空,看了看身手敏捷,俨然已经摆出防御姿态的天权,轻笑了一声。 他回头对着吓了一跳的戚安道:「小孩,话可不能乱说。」 戚安咽了口口水,突然发现他右腿不自然地折着。 戚瑞拉着戚安又后退了两步,抱拳礼貌道:「是我们失言了,还请大叔莫要怪罪。」 那摊主冷哼一声,这才满意地坐了回去,重又把毡帽盖在自己脸上。 戚瑞看了戚安一眼,见他明显吃了个教训,便没有多说,捏了捏他的手,转身打算先离开这里。 但他刚迈出一步,却被天权叫住了。 戚瑞顺着天权的指引回望,这才发现戚然被一个奶皮摊子勾得走不动道。天璇守在他身边,似乎正在劝说他。 小胖墩嘴里含着自己的指头,一边眼巴巴地盯着散发出浓郁奶香的摊子,一边扭着小屁股与天璇对峙。 戚瑞见状,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细声道:「外面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你要是饿了,待会回府,我让嬷嬷给你做奶糕吃。」 小胖墩嘟着嘴,难得地并没有立刻同意,反而指着不远处几个正吃着奶皮的小孩说道:「大哥,他们在吃呢……」 他咂咂嘴,委屈地道:「就我没有……」 老二戚安凑过去,威胁道:「你再这样,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戚然嘴巴一扁,干脆嚎道:「我要嘛!我就要吃这个!就要!」 戚安气得跟他做了一个鬼脸,戚瑞则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住他:「可以。但是接下来,一直到回到府……家里,你都不能再要求其他任何东西了。 「如果你答应,我现在就让天璇给你买。」 小胖墩闻言,直接愣住了。 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反问道:「只有一次买东西的机会吗?」 「对!」戚瑞点点头:「只有一次,你自己想好了。」 戚然掰着手指头琢磨着,半晌抬头,妥协道:「那,那我先不要了,等,等会再看看。」 戚瑞摸了摸他的发顶,欣慰道:「好。」 经过了这番协商,几人接下来的旅途总算顺畅了许多。 小胖墩偶尔也会被其他新奇的事物吸引得入迷,但很快都会找回理智,比较着哪个才是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他们很快将戎街逛了个遍,大部分时候就是随便看看,只有看到戚瑞感兴趣的东西,几人才会停一下,尝试与摊主交谈。 拐出戎街之前,戚安手里多了一条狼牙项链。 第51章 他把狼牙抵在鼻头,似乎想要嗅闻出上面曾经沾染的血腥气,都却一无所获。 拉了拉戚瑞的手,他道:「哥,塞外真危险,随时都会遇见想要吃人的野兽。」 想起一开始那个摊主,他心有余悸地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塞外的人也好凶!刚才那个摊主就那样厉害了,不知道戎族的骑兵,是不是真的难以战胜。」 戚瑞看着他这幅模样,问道:「你怕了吗?我们今后要去封平,遇到的戎族人可比那个摊主凶狠多了。」 戚安双眼发亮地摇摇头:「我才不怕!」 他道:「娘亲说了,我还小!等我长大了,长得跟父亲一样高,我就能轻轻松松把他们都杀了。」 戚瑞拍了拍他的头:「哪有这么简单?」 他想了想,先把这话题搁置了,计划道:「先不说这个。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到娘亲的书坊里看看,之后就得回去了,免得被管家或者戚六发现。」 戚安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他回过头喊了一声落在后头的戚然:「老三,你快点!」 戚然闻言点点头。 戎街一路他都是自己乖乖走的,这时候觉得腿酸了,便朝着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天璇伸出手:「天璇,抱我。」 天璇听令直接半蹲下来:「是」。 但他还没抱过戚然,小胖墩便被人从身后提了起来。 戚六抓住了戚然,笑眯眯地看向戚瑞和戚安:「几位公子,时候不早了,戎街已经走完,还是随小人回去吧。」 戚瑞一震,迅速和身边的戚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接着,两人同时奔跑起来。 小胖墩此时已经回过神来,见两个哥哥跑掉,猛然记起出府前戚瑞与他详细说过的「应急方案」。 他直接一把抱住了戚六的头,不管不顾地喊道:「戚六,戚六!我要吃奶皮,我要吃糖葫芦,我要吃奶糕……嗷嗷嗷,别抓我,嗷呜……」 但「阻止」住了戚六,并不能挽回事态,随着戚六一起出来的几个侍卫,不需要戚六吩咐,已经默契地追了上去。 天璇年纪小,勉强阻止了几个人,但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五六个成年男子径直越过他,朝着自家主子撤退的方向追去。 不到片刻,双拳难敌四手的天璇被三个侍卫制服,押到了戚六面前。 凭借着一己之力成功「拦下」敌方首领的戚然,也被戚六从脸上扒拉了下来。 小胖墩臭着一张脸盯着戚六,兀自生着闷气。 戚六把他往上一抛:「三公子这还怨上属下了?」 戚然理直气壮地指控道:「大哥说要给我买东西呢,都怪你!」 提起伤心事,他突然小嘴一扁,直接哭了出来:「哇呜呜……我刚才,就,就应该直接买奶皮子……哇……都怪你,我的,我的皮子没了呜呜……」 戚六又将他往上颠了颠:「三公子别哭了,谁说皮子没了?」 戚然停下乱踹的手脚:「啊……你,你什么意思啊?」 戚六好心情地与他商量:「您想要什么?属下陪你去买就是了。」 「啊……」戚然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尝试争取权益:「那……那我要买噫……三种东西。」 他边说,边摆弄着小胖手,郑重其事地比划出一个「三」。 「两种。」戚六反对。 「¥%(&%#)@#……」戚然算了算账,捋明白自己是赚了,开心点头道:「好哦,两种,不能少哦。」 反应过来自己被坑了,戚六不怒反笑,狠狠将戚然往上一抛,又稳稳地接住:「好嘞,两种就两种。」 另一边,戚瑞戚安和天权三人,已经被几个王府的侍卫追上。 戚瑞主仆三人都是没有成年的孩子,论起速度,自然比不过王府人高腿长的精锐侍卫。 好在街上行人多,身后的侍卫也不想引起太大的慌乱,这才让他们有了些许喘息的时间。 路过一条岔路时,眼见侍卫们逼近了,戚安主动放开了戚瑞的手,道:「哥,你们快跑,我帮你拖延一会时间。」 他说完,不等戚瑞回答,便直接拐进旁边的小巷中。 戚瑞往前跑了两步,反应过来后有些担心地往回看了看,见追着他们的侍卫分出了一半一起进了那条巷子,这才安了心,继续往前逃—— 他不放心戚安一个人乱跑,而这些侍卫本意是将他们三人送回府中,戚安能被抓住,也就意味着安全了。 戚安跑进巷子之后,明智地没有继续朝前,而是在一处拐角的杂货堆后面藏了下来。他一边平复心跳,一边等待侍卫们过来「抓捕」他。 他才三岁半,这一路跟着戚瑞跑了这么久也是够呛。 第52章 眼见跑在最前面的两个侍卫没有发现拐角后的自己,反而一路往巷子深处追去,戚安露出了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 片刻后,他从藏身处出来。 戚安的本意自然是想回到大路上,看看能不能去书坊与戚瑞会合,却远远察觉巷子口守了一个侍卫。 他踟蹰片刻,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 但他又不甘愿如此「束手就擒」,于是干脆轻声拐进右边的一条巷子,准备在侍卫发现他之前,好好享受这最后一点「自由的时光」。 明明是这样你追我赶的追捕时刻,他却全然没有害怕,反而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 他甚至在心中刻意记下了此次追捕的几处细节,尝试描述起自己的「英勇引敌」和「藏身妙计」,准备回府之后,在弟弟戚然,甚至曹觅面前好好吹嘘一番。 片刻后,往前追的侍卫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知道以戚安的脚力,不可能走出太远,于是又重新返回这片区域,开始细细地搜索起来。 戚安自己走着走着,拐入了一条死胡同。 他干脆在胡同尽头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坐下,迤迤然地等待着侍卫找过来。 很快,他听到胡同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一个侍卫往他藏身的地方找了过来。 这处小巷是平民聚集的地方,巷子中有许多杂物。侍卫既要检查,也要保证在这个过程中不能碰倒什么东西,免得砸到了可能藏在后头的王府二公子,搜索的速度并不快。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步一步往戚安的方向逼近着。 就在他即将拐进这个胡同时,戚安突然从背后被人捂住了口鼻,拖进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很快,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急速奔跑了起来。 反应过来后,戚安奋力地踹着脚,高呼反抗起来。 抱着他的人年纪也不大,身形还十分瘦弱,在他这样毫无预兆地疯狂挣动下,一时脱了手,两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但戚安并没有因此脱困,反而因为这一摔,磕到了额头,顿时有些眼冒金星。 抱走他的人比他更快清醒,回过神来后又继续将半昏迷的他给揣上。 ☆☆☆ 戚瑞屏住呼吸,小心地藏到一个书架后面。 阅览室中,文人们正埋着头奋笔疾书,一个当值的伙计发现了他,惊讶过来走到他身边,小声驱赶道:「小孩?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父母呢?」 戚瑞装作闲适的模样,往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我自己过来的,我来看书。」 伙计连忙将书从他手中抢过:「哎哎哎,你别乱动,这个可不能玩!」 他警告道:「你跟我出去,这里是阅览室,不允许喧哗,我带你到外面去。」 戚瑞蹙着眉,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他将手背过身后,再次强调了一下:「我是来看书的,看够了我自然会离开。你们书坊开业迎宾,对待客人就是这种态度吗?」 五岁的王府大公子天生带着一股贵气,板起小脸的模样已经有三分北安王的气势。 伙计闻言一窒,半晌后悻悻道:「你,你才多大,看什么书?你进来,就是来捣乱的。」 「你从我手上抢走的这本书是《新秦书》。」戚瑞指着伙计拿在手上的书,「第一篇是‘鸿鹄’,讲的是一只自大的雁鸟,因为不识天高地厚,身陨悬崖的故事。」 伙计一时愣在原地。 他只是书坊里的普通伙计,根本不识字,自然也不知道戚瑞说的是不是对的。 就在他犹豫的关头,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青年发现了此处的情况,放下手头的事情走了过来。 他一直就在附近,也听到了戚瑞方才的话,此时一眼确认了伙计手上那本书的名字,便面带微笑地告诉伙计:「他说的不错,这本书就是《新秦书》。」 将书从伙计手中抽出,青年道:「我看这位小友确实是为看书而来,小哥何必驱赶他?」 伙计见来人是位熟面孔,尊着对方是读书人,行了个礼道:「可是先生,这个孩子他这么小……」 青年摆了摆手,想了一个两全的主意:「这样吧,你也不必为难。 「我来招待这位小友,若是待会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我便负责把他送出去,你看如何?」 伙计犹豫了一会,看了看一直呆在旁边,看似十分知礼的戚瑞,终于还是点头道:「那便劳烦先生了。」 青年笑了笑:「不必。」 见事情已经解决,伙计当即离开。 俞亮将那本《新秦书》交还给戚瑞,笑着问道:「这是你方才要的书?」 戚瑞接过,礼貌地道了声谢:「劳烦先生出手相助。」 第53章 他像模像样地对着俞亮行了一个文人礼:「我姓戚,呃……是家中的长子,先生可以称呼我戚一。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我姓俞,单名一个亮字。」俞亮自报了家门。 他似乎对戚瑞有着极强的兴趣,互换了姓名后,又询问道:「小友……有五岁了? 「你这个年纪,开蒙也就一两年吧?不是应当以最简单的《诗》作为启蒙?怎的居然还识得《新秦书》这种经史?」 他没说的是,即使学的是经史,《新秦书》一般也是放到最后的选择。很多人选定了专治的经书,甚至懒得翻看这一本。 这也是为什么,这本书会放在书架最下面,被身量不高的戚瑞一手抽中。 戚瑞想了想,含糊道:「夫子善治经,便也用经史为我启蒙。」 俞亮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他转移了话题道:「那……你是准备看书吗?我带你到旁边的桌子上。」 戚瑞往文人聚集的地方看了一眼。 方才,天权将最后的几个侍卫引走,他如今暂时算是「安全」的。 两个弟弟已经回到了戚六那边,没什么好担心的,戚瑞想趁着所剩不多的时间,了解一下曹觅开设的这家书坊。 于是他看着俞亮,询问道:「我看俞先生方才与那伙计交谈的模样,您是此处的常客?」 俞亮撩了撩衣袍,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比戚瑞还差的衣服料子,无奈笑道:「囊中羞涩,正是听闻此地可以免费阅览书籍,才特意赶过来的。」 他这番话本是自我调侃,但戚瑞完全没有领会到其中的笑点,只一本正经又问道:「俞先生在此处有一段时日了,应当对书房甚为了解吧?」 俞亮听出了他的意思,反问道:「你莫不是,也想了解一下此处书坊?」 戚瑞点点头:「我听闻此处书坊十分新奇,一直很想知晓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他对印刷术和纸笺很感兴趣,闲暇时,倒是向曹觅打探过这里的情况。 但这书坊的新奇,曹觅三言两语间也说不清,与他提起几条独特的规矩后,便提起往后有时间会带他们兄弟三人过来看看。 但那之后,曹觅就因为事务去了容广山庄。今天,还是戚瑞第一次到书坊中来。 俞亮从他一个小孩嘴中听到这番话,并不惊讶,反而有种遇到了知音的感觉。 他侧过身子,邀请道:「若小友不介意,我便边与你说,边带你游览一番。」 戚瑞闻言,自然是点头答应道:「好。」 ☆☆☆ 过了不知多久,戚安被一阵令人作呕的气味熏得清醒过来。 他克制不住地咳嗽几声,惊动了旁边的人。 戚安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随后说道:「他醒了耶……」 一阵嘈杂声后,戚安睁开眼睛,自己坐了起来。 很快,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堆满了柴火的土房子中,身边挤着一群泥孩子。 这些泥孩子都极瘦,他们衣不蔽体,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裸露的皮肤上沾满了泥土。 与他紧挨着的两个孩子年龄看着与他差不多,此时正好奇地看着他,似乎对着他身上的衣物十分好奇。 「别碰我!」他推开一个朝他伸出手的孩子,拧着眉询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绑架我?」 屋内所有的孩子们整齐划一地摇摇头。 戚安晃了晃脑袋使自己保持清醒,正想再收集点信息,门外突然进来一个和天权差不多高的大孩子。 说他从「门」进来的,其实也不太对,这间屋子的窗户和南边唯一一扇门都被封住了,来人似乎是挪开了一块木板,从北面墙壁的破洞处进来的。 他进来之后,毫不含糊地点起了数:「五,十……十二?」 发现事情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他皱着眉头:「怎么多了一个?」 「狗牙哥……」很快,戚安旁边的孩子站起来,指着戚安揭发道:「这,这个人,不是我们这里的。」 狗牙一愣,往戚安所在的地方凑了凑:「不是我们的?」 揭发的孩子点点头,直接指出物证:「他穿着衣服。」 狗牙直接大踏步上前,一把将戚安从孩子堆里面捞了出来。 「衣服不错,不像是奸细……」他没有把三岁多的戚安放在眼里,兀自观察了两秒,回头对着旁边两个大孩子问道:「这小孩哪来的?」 将戚安带回来的人名唤二狗,他应道:「狗牙,是,是我。」 他解释道:「他在戎街附近那条石头胡同,差点被豹子的人抓走,我就,就把他救了回来。」 第54章 「你看看他这模样。」狗牙费力地抖了抖手中的戚安,向二狗展示他敦实的体重,「像是需要你来救的样子吗?人家爹妈从牙缝里扣一点下来,能救活我们都说不定。」 二狗一噎,随即又反驳道:「可你不是说,豹子最喜欢这些干干净净的孩子吗?他要是被抓去了,会很惨的!」 狗牙无语地「嘁」了一声。 这么一折腾,戚安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他挣了挣,逃出狗牙的手掌心,站定之后,怒瞪向把自己抓来的二狗:「乱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我当时是……是在跟自己的兄长玩捕快和蟊贼的游戏,我兄长快找到我之前,你这个傻子乞丐突然出现,捂住我的嘴巴将我带走的!」 即使在这种处境下,他也牢记着戚瑞同他说过的,在普通人面前必须隐藏好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这番解释一出,屋内顿时沉默了下来。 二狗手足无措地缩了缩身体,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戚安于是嫌恶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角,转向明显是这群人首领的狗牙:「你们最好快些把我送回去。要是我家人找不到我……」 他恶狠狠地扫过众人:「你们都落不着好。」 「你这小孩……」狗牙眯了眯眼,朝着戚安走进两步,「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在是在谁的地盘?」 戚安丝毫不惧地同他对峙:「那你想如何?」 狗牙闻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似乎也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啧,石头胡同那边?那里是豹子的地盘,我跟豹子不对付,没办法送你回去。」 「那你给我指明方向。」戚安昂着头,「我自己回去。」 「呵,自己回去?」狗牙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告诉你,往外走一刻钟,你就能遇到豹子的手下了,你刚才听到二狗的话没有?你这种货色,碰上豹子,就只有被卖作玩物奴隶的下场。」 戚安用长袖捂了捂鼻子,遮住了随着狗牙逼近后一起传过来的臭味:「你离我远点!」 他抿着唇,嗤笑道:「难道和你们这群乞丐呆在一起,我就能安全了?」 狗牙怒极反笑:「我虽然是乞丐,但也不是没见过比你更富贵的孩子,你知道像你这么横的,下场都很惨吗?」 戚安后撤一步。 柴房里糟糕的环境和狗牙这些人令他怒火高涨,但理智却不断提醒他目前双方的实力差距,告诫他务必冷静,争取生路。 狗牙见他服了软,思考了片刻,又说道:「如今看来,只能等你的家人找过来。不过……石头胡同离这里有些远,二狗抄的是鲜有人知的‘近道’,才把你带过来的。你家人要找过来,怕不容易。 「或者……」 「或者什么?」戚安有些着急地追问。 「或者等到天黑,豹子的人都走了。」狗牙道:「我才能找机会把你送出去。」 「天黑?」戚安鼓了鼓腮帮子。 他年纪虽然小,却知道狗牙口中的第二种办法根本不会实现。 根本不用等到天黑,这个时候,戚六约莫已经发现自己失踪了。 他会发动整个王府的势力,地毯式地搜寻失踪的王府二公子。 尽管成为这种事件中的主角令戚安感到有些丢脸,但目前来看,情况不可抑制地要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 想明白这一点,也知道了狗牙这些人靠不住,戚安反倒放松下来了。 他在离着这些孩子最远的另一头,勉强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表态道:「既如此,便等着吧。」 狗牙以为他说的是等天黑,殊不知他选的其实是第一条路。 但老天爷似乎没打算就这样轻轻放过偷溜离家的王府公子,戚安坐下不到片刻,土屋外隐隐传来一阵动静。 有两个男人走到了这附近。 狗牙众人在屋内,再加上屋子四周被封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他们能听到两人的谈话。 其中,声音尖利的一个突然抱怨道:「怎么回事?狗牙那群人是钻到地底下去了吗?怎么一点影子都找不着?」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一个粗犷一点的男声回应道:「你别看那小子年纪不大,手下也都是一群裹着尿布的崽子,他在这附近混很久了,想要躲过我们不算难事。」 「狗娘养的。」尖利的男声忍不住说了句脏话。 这时候,粗犷的男声吩咐道:「癞子,你去前面那座土屋看看。」 戚安敏锐地发觉,听到这句话后,站在他身前不远的狗牙眉头拧了起来。 看来两人话中的「土屋」,就是他们如今所在的房子。 但狗牙的反应也很快,他给屋中两个年龄跟他相仿的孩子递了个眼神,三人便拾起地上的木棍青砖,悄悄转移到屋后那个入口处。 屋内一群孩子的反应十分平静,似乎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第55章 戚安却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偷偷咽了口口水。 但是他想象中的冲突根本没出现,隔了片刻,那尖利的男声回答道:「我才不去,进去那边还要跨过那条臭水沟……那土屋不是封了很久吗?说是莫名其妙死过人……」 粗犷的男声嘲笑了一句:「怎么,你怕啊?」 「我怕啥?」被嘲笑的男子并不服气。 他顿了顿,直接爆出一个大消息:「反正豹子哥准备把这破地方都烧了,咱们等豹子哥带人过来就行了。 「狗牙要真藏在这里,一个都跑不了,嘿嘿。」 原本还应对有序的屋内众人,听到这句话,顿时打起抖来。 ☆☆☆ 「……你也发现了吧,这里的书根本不是抄出来的。」俞亮引着戚瑞来到一处书架前,「它们就像是……就像是印章一样,是一本本印出来的。」 戚瑞点点头,赞同了他的猜测。 俞亮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但是自己得到他的肯定,竟然也十分开心。 于是他又分享道:「我之前回到家后,思及此事,还用印章和墨水试了一下……」 戚瑞抬头,饶有兴致地接道:「如何?」 「只把宣纸弄得一团脏,清晰的字迹根本印不出来!」俞亮如实说道。 他说完这句,无奈地笑了笑,一直面无表情的戚瑞,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好了,你也别笑我了。」俞亮转移开话题,「带你来看我昨日发现的好东西!」 「嗯?这是什么?」戚瑞询问。 他们目前所在的书架是三号阅览室最靠东的一面书架,书架前的分类上,写得是「其他」两个字。 俞亮比戚瑞高,他从上层的书架上取下来一本书。 「这是我刚发现的,书坊中隐藏的秘密。」 他蹲下身,将手中的书展示给戚瑞看:「你看,这一本书竟是数算的内容,而且书页下面还有标注,如果解决了这几道问题,可以凭借答案去与掌柜的讨要相应的奖赏。」 解释完,他朝戚瑞眨眨眼睛:「奖励十分丰厚!」 戚瑞看着他:「你领到过?」 俞亮等的就是他这一问,暗自骄傲地点点头回应道:「在下不才,确实解出了两道题目。」 戚瑞又问:「奖赏是什么?」 俞亮晃了晃头,回答道:「第一份奖励是一支锦州灰毫笔,第二份嘛……是百张纸笺。」 提起纸笺,他生怕戚瑞不清楚,又详细解释道:「这书坊的纸笺与别处的不一样,那百张纸笺上印刻着花鸟的图案,是我前所未见的。 「那图案就像是这里的书本一样,规规整整,看着不像是人画上去的!」 戚瑞身在王府,平日里书坊有什么新奇的玩意,曹觅都是紧着往他那里送,他自然知道那些纸笺的奇妙之处。 「这里的伙计同我说,我获得的那些纸笺只能算是中等品质……」俞亮还在兀自感慨着:「也不知道那些上品的究竟是什么模样。我打听了一下,坊内最好的特级纸笺,竟是以黄金作价,啧啧。」 他这几句话令戚瑞想起自己房中,那好几盒光靠亲吻就获得的春笺。 王府嫡长公子不自在地别开脸,转移话题询问道:「若是许多人都能解出来,那书坊不是要亏损了?」 俞亮摇摇头:「不是。 「这书坊的主人很有头脑,他规定,第一个解出题目的人,必定能获得奖品,而后面解出同一道题的人,若想获得奖品,需得使用另一种思路,否则,就算是做出来,也是不作数的。」 戚瑞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想起什么,对着俞亮说道:「你可以继续解题,这样,就可以获得想要的上品纸笺了。」 俞亮颔首,丝毫不含糊道:「是。其实,今日若不是遇到了你,我应该早在解题了。」 戚瑞知道是自己耽误了他,想了想,道:「是我耽误了先生的时间……嗯,要不,我帮你一起解题吧?」 俞亮挑了挑眉:「看来你不仅学了《新秦书》,连数算的内容都接触过了?」 他卷起手中的书,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的夫子难道没有告诉你,数算这种杂学,启蒙阶段最好不要涉猎吗?」 他这句话与当初林以的理论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戚瑞摇摇头:「我的母亲很支持我学习数算,她与我说,对学问的好奇心,是学海泅游途中最重要的浮木。」 俞亮闻言微愣。 他一开始就觉得戚瑞不凡,从他的衣着判断他出身小富之家,也许有个重金聘请的夫子在教导。 但此时听到这番话,他又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 第56章 一个闺阁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眼前这个孩子的出身,或许远远超越了他猜测中的「小富之家」。 但是他没有妄图打探,而是顺着戚瑞的话点点头,「令堂远见卓识,远超寻常女子。」 接着,他又邀请道:「如果小友不嫌弃,我们到那一处看看数算题?」 戚瑞点头,欣然应允。 ☆☆☆ 等到徘徊在附近的两人脚步声渐远,屋内的孩子终于忍不住了。 二狗颤声询问狗牙道:「狗,狗牙,他,他们说要烧了这里……怎,怎么办?」 「结巴什么啊?」狗牙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聋子,我也听到了。」 二狗点点头,「所,所以,怎,怎么办?」 狗牙烦躁地在原地跺了几步:「还能怎么办?我们得撤,在豹子过来之前撤出去。」 孩子堆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问道:「狗牙哥,我们能去哪里?」 狗牙摇摇头,嘴唇翕动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城西,去找耗子!」 戚安并不知道狗牙口中的「耗子」是谁,但他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因为孩子堆里面有几人一听到这个名字,竟当即哭了出来。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耗子是谁?」 狗牙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一个比你还惹人厌恶的家伙。」 戚安暗暗咬牙,开始思索着回府之后要如何报复这个低贱的乞丐。 狗牙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想法,给旁边一个孩子递了个眼神:「五狗,你出去盯梢,我先把小孩们都送出去。」 五狗点点头,仗着自己身量小,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狗牙朝着孩子堆招招手,很快,那些孩子都自发地排起了队。 他们在狗牙的安排下,一个接着一个钻出了洞。 队伍将尽时,狗牙终于看向角落里的戚安,小声提醒道:「你,对就是你,快过来,这里不安全了,你先跟着我们撤退,躲过豹子的人再说。」 戚安皱了皱眉,坐在原地没有行动。 他此时心中对狗牙这个人的厌恶已经升级到了顶点,并不想回应他的话。 当然,他此番也不是全在赌气。 尽管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方位,但戚安却知道,北安王府在康城最繁华的城东,而狗牙他们要去的地方,则是他从未踏足过的,以脏乱差著称的城西。 城西安不安全另说,只是去了那边,他离北安王府就更远了,这很有可能耽误他被王府中的人找到。 再加上狗牙方才对他恶劣的态度,两相作用之下,三岁半的王府二公子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他不打算跟着狗牙这一群人走了。 狗牙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已经了然了三分。 他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话,将最后一个小孩送出屋子之后,径直转回,在杂物堆中翻检起来,准备拿走自己仅剩的「财物」。 误将戚安抱来的二狗此时却愧疚得很。 他蹲到戚安面前,劝道:「我,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抱你过来。但是,小公子你不知道,豹子是个人贩子,专门抓城中的孩子,送到塞外去给戎族那些野蛮人当奴隶!你落到他手里,绝对没有生路的。」 戚安转过头不看他,他又说道:「豹子的人都在这附近了,只有我们知道一些路线,可以避开他们的搜索,你生气归生气,还是先跟我们离开吧。」 戚安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他其实也不是全然没了理智,此时眼前这个低贱的乞丐给了他一个台阶,高傲的二公子也愿意先妥协一二。 但狗牙此时正好扛着一个麻袋路过这边,闻言嗤笑道:「二狗,咱们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你还想当善人啊?」 二狗看着他,解释道:「可,可他是我……」 狗牙拍拍他的肩膀:「你管他呢,这种欺软怕硬的富家小公子,死了也能省点粮食。说不定他家哪天把葬礼办起来,咱们还能去讨两个馒头呢。」 戚安闻言,愤怒地站起来,狠狠地朝狗牙撞了过去。 狗牙灵敏避开,大概知道自己话真的说重了,也没有再与戚安一般见识。 他一扭身到了墙洞边,将堵住洞的门板直接移开,又背上那个破袋子:「二狗,跟上。」 二狗站在狗牙和戚安中间,一时左右为难,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戚安越过他,准备自己出去,寻找生路。 但他一动,直接惊醒了还在犹豫的二狗。 二狗不顾他的反抗,还是像之前一样直接把他揣上:「反正,我,我也错了一次了,这一次,就,就当我还你了。」 戚安手脚扑腾着,怒道:「你放开我。」 第57章 二狗没有理会他,直接钻了出去。 屋外,狗牙看到他拎着的戚安,不喜地皱着眉:「你做什么?他动静大,会害死我们的!」 二狗不管不顾地踏进臭水沟,径直往前走:「我不这么做,我就会害死他了!」 「你傻啊!」狗牙带领其他人追了上去,「他被豹子抓住,也不会死的,左右不过是被卖做小奴隶,这种熊孩子,就该吃教训。」 二狗摇摇头,硬着头皮往前走。 被拎着的戚安闹腾了会,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蠢了,于是暂时安静了下来。 狗牙拧眉看着他,见他不反抗了,终于不再多说。 众人埋头赶起路来。 戚安扒住二狗的肩背,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到了露天的环境,他发现,此处似乎是城中一处贫民窟,如今狗牙就领着人走在一条条窄窄的巷道中。 他们十分默契,前后都有人在探路,确保不会突然正面迎上什么豹子的人。 众人七弯八绕地拐了一阵,戚安突然找到一个机会! 就在他们拐出一条巷道之后,他发现新胡同左面的尽头,赫然是一条大路!只要穿过这几十米的距离,跑到贫民窟外面的大道上,他被王府的人找到的可能性瞬间就能变大许多。 于是他暗中积蓄好力量,瞅准机会,在二狗抱着他跨过地上一处障碍物时发难,狠狠一脚揣到了二狗的胸口! 在二狗毫无防备地摔倒之后,戚安便又顺势拿他当了垫子,安稳落地。 狗牙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戚安知道如果追逐起来,自己肯定跑不过狗牙这些大孩子,于是边跑边拼尽全力喊道:「救命啊,有人绑架了!救命啊!」 他没跑出两步,乍然看见胡同出口那边出现两个人。 戚安一喜,本以为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两人手中拿着长棍,看到他们一群之后,竟一脸喜色地追了过来。 「是豹子的人,妈的!」豆#豆#网。狗牙喊了一声:「快跑!」 戚安愣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前有狼后有虎,他一时间直接愣住了。 但很快,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了一股拉力,回过神来,才见那名唤二狗的孩子还没有放弃他! 他抓起戚安,重新奔跑起来。 「二狗!你疯了!!!」护送着其他孩子的狗牙怒骂了一声。 他说的确实没错。 二狗捞回戚安的举动消耗了他自己宝贵的逃窜时间。甚至,因为没有了戚安阻挠,那两人无需停留处理,更加顺利地追了上来,眼见就要够到二狗和戚安两人。 戚安被二狗护在怀中,能看到二狗身后的场景。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追逐他们的小混混执起长棍,狠狠地朝着二狗的后脑敲下。 一直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府二公子,在这一瞬间,第一次感受到心跳失衡的滋味。 那长棍如所有人预料中那样狠狠砸到二狗头上,二狗一个踉跄,带着戚安狠狠地摔到地上。 戚安心跳快得想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看着逼近的两个混混,飞快思索着自救之法,从暴露自己的身份到先佯装被抓,通通想了一遍。 但在这时,本来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狗牙等人却返身跑了回来。 「跟你们拼了!」狗牙拎着一块青砖,恶狠狠说道。 两个混混嗤笑一声,其中一个道:「狗牙,你跟老鼠一样躲了这么久,这次终于被我们逮到了。」 他攥了攥手中的长棍:「老子今天就要抓了你,去找豹子哥邀功。」 「呵,就凭你?」狗牙恶狠狠道。 两个混混与狗牙这边的三人扭打到一起,一时间没有顾得上戚安这边。 戚安恍然间发现,这是个逃脱的好时机。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没有混混把守了的胡同出口。 今天的种种与他而言就是遭罪,他是因为这群傻子一般的乞丐,才沦落到这个境地! 他甚至想着,回去之后,要闹着让府中出动所有的力量,将狗牙这群人直接杀了,为他解气! 此时逃脱的机会似乎近在眼前,他没有理由放弃! 可就在他刚有所行动的时候,身下的二狗痛得「哼」了一声。他以为戚安害怕,甚至抽出力气摸了摸戚安的发顶,道:「不要怕!」 那只勉强抬起来的手,手背上是鲜血淋淋的伤口。 戚安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方才两人摔倒时,他护在自己后脑勺的手掌。 明明该厌恶着躲开这只脏手,但戚安此刻却如定住了般,完全动弹不得。 第58章 「你是傻子你知道吗?」戚安瞪着他:「一个卑贱的蠕虫,还妄想要我感谢你吗?你就是为我死了,也是该的!」 二狗愣愣地看着他。 戚安咬了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他目眦欲裂地将二狗扶起来:「别愣着了,快看看,要往哪里走?」 ☆☆☆ 「二进制……逢二进一……原来是这样?」俞亮瞪大了眼睛。 戚瑞点点头:「你看,换算成二进制之后,再找出第五位中,‘一’的位置,就可以找出答案了。」 他用炭笔在纸上算了起来,很快将题目解析完毕。 就差最后一步运算结果时,两人同时说道:「二十七!」 接着,一大一小两人相视而笑。 「没想到,真没想到……」俞亮站起来,郑重朝戚瑞行了一礼:「我原本带你过来,是准备难为你一下,没想到,小友知道的,竟然比我这个将近而立的人还多。」 他掩着面:「惭愧,惭愧!」 戚瑞也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事实上,同类型的题目,曹觅与他讲解过不止一道。 他并不比俞亮想象中的聪明多少,只不过占了之前学过的便宜。 但他又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于是只能含糊道:「嗯……这个,巧合罢了。」 两人正谈到兴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戚瑞往外看去,只见十数个王府侍卫破门而入,把守住前后出口,随即,戚六大跨步出现在门前。 戚瑞见状,皱了皱眉。 他不知道戚六为什么摆出这样大的阵仗,却觉得如此十分失礼。 但在他有所反应之前,有侍卫发现了他的位置。几个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突然猛地朝他的方向扑了过来,将他身边的俞亮死死押住。 俞亮一个弱不禁风的文人,哪里受得住这种待遇? 他的脸狠狠地被按在桌上,疼得五官扭曲,却连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戚瑞微愣,回过神来后呵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放开!」 侍卫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却并不松手。 戚六这时上前,朝他行了一礼:「公子。」 看清戚六面上严肃的表情,戚瑞眉头皱得更紧。 他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在他意料中的事,于是询问道:「怎么了?」 戚六不答反问:「二公子……没有与您在一起,所以,您也不知道二公子去了何处,是吗?」 戚瑞微愣:「……戚安?他不是被府里的侍卫……」 戚六摇了摇头。 他沉着脸,眉目间尽是将近酝酿成型的风暴:「二公子……失踪了。」 一个时辰后,离康城最近的公孙凌接到密信。他直接喊停了原本的操练计划,带着手下的部将急速往康城进发。 两个时辰后,由一匹盛朝罕见的汗血宝马领头,北安王妃的车队从容广山庄以最快的速度回城。 夜幕降下之前,康城全城封禁,确保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相比于戚六的严阵以待,狗牙这些人刚能松上一口气。 一个废弃的院落内,二狗被扶着在一处门槛上坐下。 借着夕阳的余晖,狗牙扶着他的后脑勺确定了他的伤势,随后从自己的破麻袋里面翻找一阵,摸出一个药罐。 草草清理了二狗后脑勺上的脏东西和血迹,他从药罐中挖出一团黑色的药渣,直接糊了上去。 戚安分明看到那药渣中还混着一根茅草,看起来并不像什么正经东西。 他有心想说上两句,但张了张嘴,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是把嫌弃药膏的话咽了下去。 很快,狗牙站起身:「好了,命大死不了!手臂上那些,你自己上药。」 二狗晃了晃脑袋:「狗牙,我头有点晕。」 「只是晕吗?」狗牙冷哼一声,「你别晃了,还晃?不怕把里面的水晃出来吗?」 二狗悻悻地看了他一眼,委屈地闭了嘴。 处理完二狗的伤势,狗牙终于有时间转过头教训戚安。 戚安心中虽然担心二狗的伤势,但还是在院子中寻了个离他们最远的角落呆着,不想同那帮小乞丐混在一处。 狗牙一看他这模样,顿时心头火起。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戚安面前,揪着他的领子问:「你还跟过来做什么?」 戚安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挣扎道:「我又不是跟着你!你放开我!」 狗牙气极冷笑:「我告诉你,之前我是想着确实是二狗犯糊涂,把你无辜牵连进来,所以才一直容忍你。」 第59章 说着,他指向遍体鳞伤的二狗:「但是刚刚,那个傻蛋已经救了你一命。这一来一回,二狗欠你的也算还上了。 「你该庆幸刚才我们已经走到了外围,没有引来更多豹子的人。否则这事就不是这么容易能揭过去了。」 他直接一推,将戚安往院门的方向松了松:「现在,我数到三,你立刻给老子滚!要是再让我看到你,管你是什么人,老子一定弄死你!」 「狗牙!」戚安还没说话,二狗已经出声制住。 狗牙冷冷地朝他看过去一眼,二狗吓得抖了抖。 于是他又转眼看向戚安:「三……」 「狗牙,不要这样!」二狗见他来真的,顿时又鼓起勇气开了口:「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现在你让他出去,很有可能……」 「你闭嘴!」狗牙回头低吼了一声:「二!」 戚安按耐着心头的火气,冷冷与狗牙对峙。 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害怕的情绪,也似乎没有按照狗牙威胁,离开这个破院的打算。 狗牙面上的表情变得狰狞。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似乎做好了将戚安弄死的准备:「一!」 「狗牙哥!」第一次说话的,是受二狗委托,直接上前按住狗牙手臂的五狗。 五狗看着年纪比狗牙二狗还小两岁,身量瘦小,但却非常机敏。刚才撤退路上,就是他充作前锋,为所有人探路。 他在这个团队中颇有分量,至少狗牙是停了下来,正眼看向了他:「你也要为这个小鬼求情?」 五狗摇了摇头。 「狗牙哥,你现在让他出去,根本解决不了事情。」五狗冷静分析道:「豹子不会善罢甘休,那两人缓过来之后,绝对会回去报信,豹子这时候,说不定已经摸到这附近了。 「你把他赶出去,附近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孩子,豹子说不定就能顺着他摸到我们这处藏身点了。」 狗牙闻言,抿了抿唇。 接着,他恶狠狠地瞪向戚安。 「好,好!」半晌,他咧唇笑了笑,上前重又揪住了戚安的领子,「既然你们都不同意我把他赶走,那我揍他一顿总行了吧。」 他呼出一口气:「老子这一路真是憋死了,一想到他就心头火直冒!」 五狗和远处坐着的二狗一愣,但这一次谁都没有说话,显然默认了他的话。 毕竟小乞丐们不乖的时候,狗牙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一顿惩戒。 狗牙见状终于畅快了些,回头对着戚安说道:「小鬼,记着,这都是你自找的。」 「等等。」原本一直沉默着的戚安突然开口。 狗牙挑挑眉:「知道怕了?」 接着,他冷笑一声:「我告诉你,求饶也没用,我今天一定要出了这口气!」 戚安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这些人没被你这个领头的害死,真算他们命大。」 「你说什么?」狗牙狠狠一推,戚安控制不住向后踉跄几步,直接撞上了身后的矮墙。 但他依旧冷静地自己站了起来,摸了摸脑袋后面鼓起的大包,不哭也不闹。 王府二公子默默把这一切都记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后,对着狗牙道:「我与你做一笔交易吧。」 狗牙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说什么?」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已经互相没有亏欠了。」戚安皱着眉头,「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他说:「我愿意付出一笔银两,只要你们从现在开始保护我,直到我安全被家人找回去。」 狗牙觉得喉间有些麻痒。 他很想把咽喉中那口痰狠狠地往地上一啐,继续发泄心头的怒火,给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然后揪着戚安脸上的肥肉说一句:「你狗牙爷爷不稀罕你的臭钱。」 但事实是,听到戚安这一句,院子里所有孩子都抬起头看了过来。 五狗更是眼睛一亮,来到二狗身边耳语道:「狗牙哥!银两!如果有钱的话,我们可以给耗子钱,让他保我们一次,不用直接投在他手下了!」 狗牙郁闷地把他往旁边一推。 他盯着戚安身上的衣服,似乎在估摸他的身价。 半晌后,他不甘不愿地问了一句:「你,你能给多少钱?」 戚安冷笑一声。 王府二公子不像自己的弟弟那般傻气,但也学不来王府嫡长子那份气度和自谦。 他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就有着强烈的认知,自认此时报出多高的价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他的父亲是辽州的无冕之王,母亲随随便便养活了数千流民,平日里看不上眼的糕点,足够这群人饱食三天。 第60章 但此时虎落平阳,他不得不闭了闭眼,勒令自己保持清醒。 估摸着狗牙这些人的见识,他试探性地报了一个数:「一百两?」 说出这个数字,他有些面热。 他做好了打算,如果狗牙嘲笑他,那他就说一百两是黄金而不是白银!总归,他的身价不能连书房里一盒纸笺都比不上! 但令戚安感觉有些奇怪的是,「一百两」三个字说一出,院子中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 原本怒火中烧的狗牙眨巴着疑惑的眼睛,恍惚着跟身边的五狗确认道:「一百两……说的是银锭子吗?」 五狗也愣着:「铜钱,没有按‘两’计算的吧,都是一贯一贯的。」 狗牙点点头。 众人直接扭头看向戚安。 戚安皱了皱眉:「你们如果……」 「好!」没等他说完,狗牙突然双眼发亮地说道:「这笔生意我接了!」 接着,他兀自掰着手指算起来:「一百两!我们有十二……不对十三个人,给耗子十三两银子就行了!然后剩余还有……还有整整八十多两银子!」 「对!」五狗在他旁边疯狂点头,「狗牙哥你好厉害,这都算得出来!」 狗牙把他凑上前的头拍开,继续算道:「我们一人一天花两个铜板买豆饼吃,一天只要花……三十个铜板左右!」 「可以吃很久!」二狗惊呼道。 「这可不行!」狗牙头都没抬地泼冷水:「还要给大家都买一身衣服,去年冬天真是差点冻死我了!我们今年要买鞋和更多的布!」 院中的小乞丐们发出一阵喜悦的欢呼。 戚安默默把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确认自己暂时安全了,暗中松了一口气。 神经一放松,他陡然发现饥饿感昏沉感一齐弥漫了上来。 狗牙高兴了好一阵,终于记起还站在角落的戚安。 他揉了揉脸希望能掩饰住自己高兴的神情,但喜悦还是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嗯,所以,就让你安全回家就行了吧!」 他问戚安:「你家在哪里?」 戚安揉了揉后脑勺的包,努力回忆着该怎么描述清楚北安王府的位置。 半晌,他放弃了:「……你们把我送回原先那个地方就行了……」 狗牙摸着下巴沉思着:「那里都是豹子的人啊……别的地方不行吗?」 「嗯……」戚安有些头晕。 他清楚地知道,戚六现在应该已经在到处找他了,可偏偏他在这段时间转移了好几个位置,也不知道王府那边的搜寻范围有没有扩大到城西这边。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只要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就能第一时间惊动王府的人了。 想到这里,他原本想与狗牙说清楚,却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奔波了一整天,受尽了惊吓与委屈的北安王二公子,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 就在他晕过去时,秦备和周行被王府的侍卫半押着,送进了一处普通民宅的正厅中。 两人原本面色都有些阴沉,不知道这莫名的祸事从何而起,乍然在厅中见到对方,吃惊之余后知后觉终于恐惧起来。 道上这两人各自代表着康城不同的势力,向来遵循着「王不见王」的规则,能同时把他们都弄来的人,身份远在他们一开始的猜测之上。 还没等两人交流一番,戚六大跨步进入了厅中。 他直接在主位上坐下,敷衍着朝两人一拱手:「秦大人,周大人。」 秦周两人对视一眼,连忙整理了一下仪态,恭敬地行礼,回道:「戚大人。」 戚六在外奔波了几个时辰,此时却连近在手边的茶都没心情看一眼。 「鄙人身负要事,便不与二位客套了。」戚六凝着眉,直接道:「王府失窃,鄙人奉王妃之命,正在调查此事。」 周行闻言,左眼眼皮跳了跳。 秦备和周行两人,真论起来,身份其实上不了什么台面。两人在康城扎根许久,与各家都有些说不明道不明的利益关系,是康城有名的地头蛇。 说得更通俗一点,混黑道的。 秦备听到戚六的话,幸灾乐祸地看了自己的老对手一眼,又佯装正经地道:「竟然有蟊贼,敢偷到北安王府头上,当真是罪大恶极。」 戚六瞥了他一眼:「秦大人可有线索?」 秦备连忙摇摇头:「这……下官就不知道了。但是……」 他往周行那边看了一眼:「听闻周形大人与城西某些偷窃头子,咳咳,经常接触,也许他能为戚六大人分忧也不一定呢。」 两人的势力以东西划分,秦备在东,周行在西。双方对彼此涉猎的区域都了如指掌。 第61章 城西有一个极为猖狂的盗窃头目叫耗子,在周形的地盘混,少不得得看着周形眼色行事。 秦备巴不得戚六口中王府失窃的事真与周行有关,这样一来,他最大的一个竞争对手,就能直接出局了。 戚六于是又将目光转到周形身上。 周行额上冒着冷汗:「这……这从何说起呢?」 他定身想了想,道:「敢问大人,王府的财物,是在何处丢失的?下官虽然人微言轻,也,也许可以帮忙留意一下。」 戚六知道他的身份,也没直接戳破他粉饰的言语,只顺着他的话道:「在戎街附近。」 周形眼睛一亮。 「戎街,哎,这……似乎是秦备大人的地盘呢。」 秦备一愣:「这……」 他眼珠子一转,分辩道:「戎街是巴丹这些戎商的地方,戎街附近……下,下官也不甚清楚啊!」 戚六蹙眉看着他,幽幽又补了一句:「可能与一些年纪不大的孩子有关。」 王府二公子在石头胡同失踪之后,戚六已经带人把那里掀了一遍。 他们发现几处仅容孩子通过的狗洞与小道,初步判断戚安的失踪与半大的孩子有莫大的关系。 但是当他们想顺着那些密道搜查时,才发现那些密道四通八达,一时间没办法立刻排查干净。 秦备抖了抖。 他根本不知道戚六这些话是不是冲着他来的,疯狂回忆了片刻,试探性地说道:「据下官所知,那附近,似乎确实盘亘过一群乞儿。 「难道是那些小乞丐胆大包天,冲撞了王府的贵人?」 戚六沉思着,既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但很快,他闭了闭眼:「我没在戎街附近发现半大的乞丐。」 「哦哦!」秦备点点头,「那群人有碍瞻观,许多人想把他们驱逐走,看来已经成功了……是下官记错了。」 戚六闻言,严厉地朝他看去。 周形正庆幸着祸水东引,没想到戚六又把眼神转到他身上。 气势逼人的王府将军突然站了起来,冷面对着两人,道:「我已经以‘王府失窃’为由,将全城封禁。这段时间,王府的侍卫会在城内进行搜查,希望两位大人必要时,能够配合一二。」 秦备和周行「蹭」一下跟着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是,下官明白。」 戚六停了停,又道:「王府办事,不想被惊扰。还请两位大人回去之后,约束手下。」 他一字一顿警告道:「封禁解除之前,若城中发生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那下次……」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秦备和周行两人背后皆已汗湿,颤声承诺道:「大人放下,下官以性命担保,王府办案期间,康城上下绝无宵小犯禁。」 戚六点点头。 但他并没有因为得到两人承诺而产生丝毫喜悦,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属下已经将他们送走:「那两位大人可别耽误了,尽快回去安排吧。」 秦备和周行快速行完礼,在侍卫的押送下又离开厅中。 解决完此间事,戚六出了正厅,来到位于正厅旁边的小厢房。 他躬身求见,得到里面人应允之后才进了门。 小厢房中,曹觅正在安抚哭红了眼的戚然,见他过来,冷静询问道:「如何了?」 戚六行了一礼,禀告道:「长孙凌将军的军队半个时辰前赶到,城中如今有约莫两百员的王爷亲兵,正以石头胡同为起始,向周边扩寻。 「三位公子今日出门是临时起意,二公子会钻进这种地方也是事前难以预料的,下官觉得,此事和世家关系不大。是以下官以‘王府失窃’为由,将康城封禁,暂时不想让二公子失踪的消息扩散出去,引得有心人出手。 「方才,下官已经警告了城中的地头蛇,在这段时间,康城不会出现违法乱纪之事。二公子若是落在这些人手中……短时间内应当无虞。 「另外,戚三和戚九的人马在留泾镇,一天之后能赶到康城。若是一天之后,二公子还没有消息,那么属下就会直接公布二公子的事情,进入世家宅邸搜寻。」 「……」 他一条一条,将自己的安排说出。 曹觅并不太懂他的职能,但听了这些安排,也觉得很妥当,于是边听边点着头。 戚六说完之后,又问:「不知王妃可有什么别的需要吩咐?」 曹觅摇摇头:「没有了,你是王爷手下的老将,你做得很好。」 戚六闻言,暗自舒了口气。 北安王妃回城之后,直接将两个孩子接到了身边,给他解决了两个大麻烦。 而且,身为一个刚丢了孩子的母亲,她表现得非常镇定,对戚六和长孙凌的安排也十分配合。这让戚六有些纳闷的同时,更多的是庆幸—— 第62章 毕竟他不需要在寻找王府二公子的同时,分出心神应付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主人。 强制打断自己的思绪,戚六说道:「我派一小队人,先送王妃和两位公子回府。」 他甚至安抚了一句:「这队人会留守在王妃和两位公子身旁,确保您三位的安全。」 曹觅闻言,却摇了摇头:「不,我暂时不想回去。」 她对着戚六道:「烈焰跟着我回来了,它十分聪明,你们不要小看它,出去搜寻的时候可以带上它。 「至于我和两个孩子,我想留在容广的车马中,帮忙搜寻戚安。」 戚六闻言微愣。 曹觅观察他的神情,又问:「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戚六想了想,如实回道:「这……属下这边倒是没有什么麻烦。」 他把目光转向两个孩子:「可是……天色将晚,两位小公子今日在外,已经劳累了许久。王妃您也是舟车劳顿,忍着快马的颠簸赶了几个时辰的路。」 他担忧道:「您和公子们的身体……受得住吗?」 曹觅低头去看戚瑞和戚然。 戚瑞微抿着唇,板着一张小脸,看着她坚定道:「我与母亲一起。」 曹觅欣慰地点点头,又去看戚然。 在外逛了一天,方才又哭了好几场的小胖墩神志甚至有些不清醒了。 他察觉到曹觅的目光,委屈道:「娘亲……我,我要父亲,我要洗澡……」 他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看起来十分难受。 曹觅这一次却没有纵容他。 她按住戚然折腾的手,温声与他说:「娘亲近日不在府中,二哥今天是与你们一起偷偷跑出来的,他的失踪是意外,与你们无关,但…… 「总归是我疏忽,让你们三人闯了祸,才间接造成了此事。」 说到这里,她搀着戚然的双臂把他扶着站了起来,冷了声道:「我们,都要为这件事负上各自的责任,好吗?」 戚然有些疑惑。 他听不太懂曹觅的话,但是眼圈又开始泛红了。 曹觅能知晓他的委屈,却无法在这个时刻体谅。 她将戚然抱了起来,喊上戚瑞,一起出了这座小院子。 边走,她边说道:「犯了错不要紧,每个人都会犯错,就算是你父亲,那个你觉得最稳重的靠山,也是一样的。 「重要的是要学着去面对,并且在第一时间,思考处理后续的方法。 「我知道,戚六已经把事情安排得很好,我们三人去了,也不见得能做些什么有用的事情,但是,我们依然要去。 「这是娘亲和你们,要承担的错误。 「我们一起,去把你二哥找回来。」 她说着,来到马车边,在东篱的帮助下,将戚然送上了车厢。 戚然也不知道听懂没有,他嘟着嘴,但是没有再哭泣。 于是曹觅转头又去抱戚瑞。 王府大公子已经可以自己上马了,他拒绝了曹觅的帮忙,扶着车辕自己跳了上去。 之后,他站在车上,牵住曹觅的手。 事情发生以来,他是最令曹觅安心的存在,他一直安静地陪在曹觅身边,帮她安抚戚然,甚至安排一些内务。 但此时,被他牵着手,曹觅才发现,戚瑞也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无畏。 他的小手有些发凉,用力地抓住曹觅,也不知道是想给曹觅力量,还是想让自己靠着曹觅安定下来。 接着,他倾身,直接搂住了曹觅的脖子。 未来面临山崩地裂仍面不改色的天命之子,在她耳边,用带着细微哭腔的声音说道:「娘,我们去把安儿找回来。」 曹觅笑了笑,直接回拥住他。 「好。」 于是,在旁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一辆普通的马车载着王府中三位尊贵的主子,和其他巡逻的兵卒一样,开始在康城的大街小巷协助搜寻。 康城中的百姓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一晚上都听到屋外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王府的侍卫们举着火把来来回回,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 但情况并不乐观,一直到月上中天,事情都没有丝毫进展。 未时,东篱轻轻打开车厢门,原本想着查看一下三个主子的情况。 但她进了车厢,才发现曹觅根本没睡。 她倚着车窗,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时不时转过头,给两个孩子掖掖被角。 东篱忍住惊讶和担忧,低声道:「王妃,都已经未时,您快歇下吧。」 劝着劝着,她自己的鼻头也开始发酸:「一旦有什么消息,奴婢一定第一时间把您叫起来。」 第63章 曹觅摇摇头。 熬夜使得她头有些疼痛,但她知道自己根本合不了眼。 在现代各处都有监控的情况下,找回孩子的黄金时间也就那么24个小时。距离戚安失踪已经过了六七个时辰,她无法想象这可能代表的后果。 于是,她又轻轻摸了摸戚然的发丝,对着东篱问道:「你说,戚安现在是不是也睡了?」 东篱咽下喉间的酸楚,点点头:「二公子一定没有事的。」 曹觅笑了笑:「那就好。」 她收回手,继续看着车窗外,半响幽幽说道:「我们不能睡,我们睁着眼,戚安才有机会安睡。」 东篱咬咬牙,知道再劝也没用,便忧心地嘱咐几声,退出了车厢。 ☆☆☆ 昏睡了一夜的戚安睁开眼睛时,赫然已经是晨光大亮的时辰。 伴随着身边一股浓郁的尿骚味,他想起了昨日遭遇的一切。 从没受过这种苦的王府二公子嫌恶地推开靠在他身边取暖的小乞丐,厌恶道:「你尿床了,离我远点。」 被他吵醒的小乞丐愣了愣神,彻底清醒过来,辩驳道:「我没尿床,你才尿了!」 他指着戚安的裤裆:「呐,你自己看。」 戚安僵着脖子,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自己还湿润着的衣裳和裤子。 一场卷席天地的风暴在尊贵的王府二公子心间掀起滔天大浪,浪潮砰然袭来,狠狠地拍碎了他的意志壁垒。 两年没尿过床,一年没流过眼泪的王府二公子,差点在同一天,把两个记录一起掀翻。 但好在他的理智快一步回笼,憋住了差点溢出的泪花。 接着,他冷静地站了起来,把自己沾了尿湿的衣物全部褪下。 进门准备叫众人起床的狗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从自己的破麻袋中翻出一条新裤子和一件衣服给他。 他那个破麻袋鼓鼓囊囊,似乎什么东西都能从里面翻出来。 戚安嫌弃地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并不动作。 狗牙惯例开口嘲讽道:「怎么?还嫌弃呢?要么你光着呗。」 戚安咬咬牙,闭着眼睛接过衣服,手脚麻利地换上了。 衣服就是稍微干净些的乞丐装,十分清凉。好在此时已经是春末夏初,这么穿着也不怕受凉。 狗牙见他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嘁」了一声:「这可是老子年节时才会拿出来给那群崽子们换的,你还敢嫌弃?」 他本来想再添一句「不想穿还我」,突然想到那一百两银子,发现戚安嫌弃才是对的。 于是他大人大量地没有计较,转身来到那身散发着尿骚味的衣服前,对着戚安问道:「这个你还要吗?」 戚安瞥了他一眼,直接把头转了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狗牙知道他这意思就是不要了,美滋滋地将衣服抖了抖,直接藏进了自己的破麻袋中。 在戚安像看着怪物的嫌恶眼神中,他美滋滋地补了一句:「嘿,等这风头过去,拿去河里洗干净,又能当几个铜板!」 周围几个小乞丐闻言,跟着眉开眼笑地拍拍手。 戚安埋下头,完全不想理会他们了。 所有人都醒来之后,狗牙拿来几个不知道藏了多久的豆渣饼,分给众人。 他先对着自家小乞丐们解释了一句:「这是咱们最后的存粮了,不过我们马上要有一大笔银两了,所以今天不用省了!」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只有戚安看着手中的豆渣饼,在保住肚子和保住嗓子之间犹豫。 片刻后,他发现自己实在下不了嘴,于是转开了视线,询问狗牙:「外面怎么样了?豹子的人走了吗?」 狗牙正吃到一半,闻言瞅了他一眼,如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抓了抓脑袋,苦恼道:「五狗出去看过了,他的人好多都过来了 ,也在附近找了个藏身的地方,根本没放弃找我们呢。」 戚安咬了咬牙:「你跟他到底是什么仇怨?他追得这么紧。」 狗牙一口咽下手中剩余的豆渣饼,含糊不清道:「我觉得应该不是我的原因。」 他喝了一口水,咽下口中的东西:「你们知道吗?从昨晚到现在,我居然看到了两拨穿着铠甲的官兵!他们在这附近徘徊了好久,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说到这个,狗牙咧着嘴:「我猜,豹子的窝可能被他们端了,所以他才带着人逃到了这里,嘿嘿!你们说,那些官兵会不会就是来抓豹子的?」 「也有可能是来抓我们的。」二狗开口,直接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戚安却捕捉到狗牙话中的关键词,急急问道:「有官兵在附近巡逻?他们难道没有发现我们吗?」 第64章 狗牙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洋洋得意起来:「放心吧你,我找的地方,怎么可能轻易被人发现?不过……」 他皱起眉:「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我发现那些官兵搜寻得越来越仔细了,不知道他们第三次过来,会不会把墙给砸了。」 戚安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待的地方,是一间破屋的矮墙后头。 也不知道狗牙怎么找的这个地方,他们藏身在这里,别人不轻易寻找,根本发现不了矮墙和真正的墙壁之间,有一道足够容纳这些孩子的缝隙! 想到就是因为这样,自己错过了被发现的机会,戚安气得脸都红了。 他丢了豆渣饼,一把揪起狗牙的领子:「官兵来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狗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跟你说干嘛?再说了,你那时候睡得迷糊,外面响动那么大你自己都没醒,怎么还怪起我呢?」 戚安剧烈喘息着。 他此时头脑还有些隐隐发痛,所以他知道狗牙没有说谎。 定了定神,他告诉自己不能失去理智,重又对着狗牙嘱咐:「你听着,那些官兵下次再来的时候,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我要去报官!」 他临时想了个借口。 「报官?」狗牙这才反应过来。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起来,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是避开官差走的,从来还没想过,遇到了事情可以去报官。 这实在涉及到了这些乞丐的常识盲区。 虽然想明白了,但狗牙还是不肯认怂,堵了一句道:「报官有什么用,那,那些官差才不会管你一个小屁孩呢!」 二狗突然在旁边接了一句:「嗯,他们不会管我们的。」 戚安翻了个白眼:「那是你们,我跟你们不一样!」 众人听了他这句话,都默默低下了头,吃起手中的豆渣饼,不再说话。 五狗蹿出去,把他刚才丢掉的豆渣饼又捡了回来,拍了拍揣进怀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那些官兵……不会就是在找你吧?」 戚安神情郁郁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正面回应,只含糊道:「反正,我家跟那些官差有些关系,你们下次看到他们,一定要告知我。」 顿了顿,他又道:「不来告诉我也行,直接把他们带过来!」 狗牙和二狗几个孩子面面相觑,神情间有些抗拒。 戚安联想到之前二狗说的话,突然意识到:「你们不会……都犯过案子吧?」 「才没有!」狗牙梗着脖子道。 五狗也连声道:「我们就是正经的乞丐,不会偷东西的。」 戚安把目光转向二狗,二狗缩了缩脖子,补充道:「但是……嗯……打过架。」 「杀了人?」戚安蹙眉。 「二狗!」狗牙推了一把二狗,又恶狠狠瞪向戚安,「关你什么事?」 戚安突然就反应过来,这个乞丐堆似乎是以年龄大小来命名的,但是有「二狗」和「五狗」,但却没「三狗」和「四狗」。 这并不是故意跳过这些数字造成的缺失。 他轻蔑一笑,并不为他们感到可怜,只说道:「你们放心,那些官兵不会追究你们的。就算会……我付了银两之后,可以为你们求情。」 狗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道:「嗯,知道了。」 戚安跟着强调道:「总之就是,不要怕什么豹子耗子,我们也不要去找耗子了!看到官兵就去求助,接下来一切看我的就行了。」 「你家里,一定是个很大的官吧!」二狗突然羡慕地说道。 戚安转头看了他一眼。 二狗原本以为他不会解释,没想到戚安却低低说了一句:「嗯。」 想起之前那个被戚然施舍了一块豆饼的流民孤儿,戚安勾了勾唇。 这一次,轮到他头上,他发现自己也愿意舍出一块豆饼:「你救了我,我记着。」 二狗愣了愣。 五狗突然在旁边说道:「不行,我们还是得去找耗子。」 见众人看了过来,他道:「豹子的人就在附近,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动了。如果被他们先抓住,我们连去找官兵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们还是,得按照原计划,去找耗子。耗子跟我们没仇,我们给钱,让他们从豹子手中保住我们,然后再找机会去找官兵。」 戚安闻言一顿,片刻后,妥协道:「嗯。」 他心中隐隐有股不详的预感,在这里呆得越久,不安就越强烈。 可是一想到如今王府已经出动了侍卫,而且已经搜寻到了这附近,他又安心了一些。 第65章 众人很快吃完手中的豆渣,准备继续转移阵地。 戚安忍着肚中的饥饿,跟在队伍最后面。 捡了他豆饼的五狗突然凑过来,把豆饼直接塞到他手中。 他小声说:「拿着,我去前面探路了。」 接着,他便灵活地跑到最前面去了。 戚安愣了一阵,还是认命地啃起了手中的豆饼。 他们在这处区域绕了好一阵,戚安却没有再见过之前狗牙口中的官兵。 二狗陪在他身边,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你别急,凌晨时官兵刚来过,不会再这么快回来的。」 戚安咬咬牙,知道是自己昏睡错过了求援的最好时机,只能把苦果吞回肚子里。 「没事。」二狗继续安慰:「反正到耗子那边就安全了!豹子不敢跟耗子对着干的,我们安全之后,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嗯,我知道。」戚安低低应了一句。 二狗见他愿意说话,憨憨地笑了笑。 他的目光还没从戚安身上移开,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骚动。 在最前面探路的五狗被人狠狠地从一处拐角踹了出来。 他倒在地上,还死命抱住了袭击他的人的脚:「是豹子,你们快跑!!!」 被他拦住的是个成年人,见一时半会挣不脱五狗的束缚,一边恼火地喊着人,一边一脚一脚踹到五狗身上。 狗牙一愣,丝毫没有犹豫地带着其他人拐进另一条巷道。 戚安脑子有些乱,可能是昏睡太久留下的后遗症。 他手里还残留着一点豆饼渣,一边跑,一边脑中不断回闪着五狗倒在地上,被踹得一震一震的模样。 不断有豹子的人被惊动,朝着这边聚集过来,狗牙带着他们来到一条窄窄的过道前面,看着小乞丐们一个一个钻了进去。 戚安在队伍最后,他跑进过道时,身后已经有两个成年男子追了过来。 他闷头往前跑了一段,突然发现狗牙没有跟上来。 回头时,只见那个他恨了一路的半大少年,四肢撑在过道两边,用身体堵住了过道的入口。 追上来的两人狠狠踹着他的后背,他一声都没有吭。 见戚安停下来,他反而破口大骂道:「愣着干什么?跑啊!穿过去就是耗子的地盘了!」 戚安下意识又往前跑了几步,边跑边回头看他。 狗牙咧着嘴,整个人如破布一般,承受着身后如冰雹般的拳头。 他看着戚安,无声地张着嘴,拼出三个破碎的口型—— 「一,百,两。」 不知道跑了多久,众人在一条积水的巷子中停下来。 这一群人中有好几个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无法扛住持续的高强度奔跑。 戚安捂着像是要炸掉一样的肺部,剧烈喘息着,甚至顾不得嫌弃此处的脏乱。 他的脑子十分混乱,一边是由于生理原因隐隐发着疼,一边则是恐惧和不安的心理原因在作祟。 心跳慢慢平复,眼泪却抑制不住了。 年纪小的乞丐们毫无预兆地「呜呜」哭起来,啜泣声隐忍而悲伤。 戚安似乎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了,他抬起头,鼻头发酸地询问身边的二狗:「接下来,怎么办?」 二狗攥了攥拳头。 他的年龄在这一群人中虽然排行第二,却一直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 但这个时候,只有他能站出来。 「我们去找耗子!」他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耗子能把狗牙和五狗救回来!他要多少钱我们都给他!」 戚安下意识跟着点点头:「对,去找人救他们!多,多少钱都可以!」 队伍中重新有了主心骨,众人的精神重新振奋起来。 不一会儿,喘匀了气的众人再次手牵着手站好,跟在二狗后面出了巷道。 狗牙之前就跟戚安说过,过了这一段,就是耗子的地盘。 他不是故作安慰,在二狗的带领下,一众小乞丐很快出了窄道,来到了一条石子路上。 耗子的地盘,在石子路中段,一座平平无奇的民宅内。如果不是大门处守着四个模样凶恶的大汉,任谁都看不出这里的主人有什么奇特。 他们出现在石子路上,还没凑近,那四个大汉就恶狠狠地盯住他们。 二狗壮着胆子靠近,小声道:「我,我找耗子大哥。」 「说什么?」打头的那个大汉皱着眉,声若洪钟地反问。 发现二狗的声音细若蚊喃,短时间估计也很难调整得过来,戚安着急地在他后头,埋着头帮着喊了一声:「我们找耗子!」 第66章 那大汉勃然而怒:「那来的狗崽子,‘耗子’也是你喊的?!」 他龇着牙,当即一副要上来找戚安算账的模样。 但很快,他被身边其他两人拉住。 「现在什么关头?还敢惹事?」其中一人拧着眉,压低声音警告:「老大回来之后说的话你当屁放了吗?」 「这他妈就是一群乞丐!」大汉不满地嘟囔。 「行,你去!」那人推了大汉一把,「你最好小声点,但凡老大在里面听到一点动静,你就等着去被派去矿场当差吧。」 他这一招不进反退果然有效,大汉身形顿了顿,竟真的硬生生把火气压了回去。 片刻后,他粗声对着二狗问道:「找……你们找我们老大,什么事?」 「就是,狗牙,我们被抓了……」二狗口舌不清地描述起来,「我们要救人,你们可以帮忙救人,我们有钱……」 他支支吾吾着,半天都说不清楚。 在大汉不耐烦将他们驱赶离开之前,戚安站了出来。 他扯了扯二狗的衣角,示意他退后,自己则上前一步,开始与大汉交涉。 记住了刚才的教训,戚安道:「我们想与耗子老大谈一笔生意。」 大汉连正眼都懒得施舍给他:「是过不下去要来投靠是吧?这个不用找我们老大。」 他指了指西边:「你们从那边绕到偏门,自然有人招待你们。」 「不是!」戚安摇摇头,「是谈正经的生意。」 他开门见山道:「我们有两个人被豹子抓走了,希望耗子老大能帮我们把人救回来。」 「你们惹上了豹子?」大汉笑了一声,「我们老大确实接这种生意,但是,钱要管够,你们……」 他上下打量着戚安等小乞丐,鄙夷的表情赤裸裸将「就凭你们」四个大字挂在了脸上。 戚安正要回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四五个混混模样的青年从石子路东面冲了出来。 这几人正是豹子的手下,来到石子路后,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戚安等人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追了过来。 但是他们并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堪堪停留在距离戚安一行五六步的地方,戒备地看着戚安身前的四个大汉。 二狗一众乞丐吓得发抖,戚安甚至听到了他们牙齿打颤磕碰的声音。 整个队伍中,只有戚安一个还能稳稳地站着。 见他们没有立即发难,戚安知道二狗这次是赌对了——来找耗子是正确的。 于是他仰起头,冲着大汉说道:「我们有钱,你只管报价,可以请耗子老大出来吗?我想亲口和他谈。」 大汉不应反问:「你们哪来的钱?」 「你管呢?」戚安毫不示弱地呛了一句:「你放心,如果我们拿不出来,我们这群人也逃不走,到时候是杀是剐,反正你们亏不着。」 他这番话确实说服了大汉,大汉试探地报了一个数:「一个人,五十两。」 「成交!」戚安昂着头,「带我们去见耗子老大。」 大汉有些发愣。 他与周围其他三个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其他人的肯定之后,对着戚安点点头,「行,小子,你牛逼,跟我来吧。」 他狞笑着威胁道:「你最好不是说大话,不然老子当场把你的小舌头拽下来。」 戚安松了一口气。 对于王府二公子来说,任何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这边耗子府邸的大门还没打开,又有一群人从东面跑了出来。 「虎哥,慢着!」为首的人急急喊道。 原本准备带着戚安等人进门的大汉身形一顿。 他回头一看,撇撇嘴应道:「豹子。」 来人身量不高,一头枯黄如杂草般的褐发,正是追了狗牙等人两天的豹子。 豹子身后跟着足足七八个成年男子,其中两人手中,提着之前与戚安一行失散的五狗和狗牙! 两人身上都有着淤青和血迹,脑袋耷拉着,不知是死是活。 小乞丐们见状都悲呼起来,戚安心头也狠狠抽搐了一下。 二狗甚至直接往前跨了两步,似乎想要去救人,被戚安及时拉住。 「虎哥!」豹子来到大门前,和之前的几个手下汇合后,对着大汉一抱拳。 随即,他朝着大汉扔出一个小袋子。 颇有几分重量的小袋子「当啷」一声落入大汉手中,发出银两磕碰的脆响。 大汉也不客气,当即查看了一下袋子里的金额,随即面容便染上了笑意。 他明知故问道:「豹子,这是啥意思啊?」 第67章 「一桩恩怨,没想到闹到耗子老大这边来了。」豹子对大汉行了个不三不四的礼,「这点钱我请几位大哥吃酒,这些乞丐我直接带回去吧,就不给老大添乱了。」 大汉掂量着手中银袋的重量,认真考虑了起来。 戚安咬咬牙,指了指豹子身后的五狗和狗牙,无声地用口型提醒大汉:「一百两。」 大汉踟蹰了起来。 豹子大概猜到了什么,高声说道:「虎哥,你真以为这些人付得起耗子老大需要的价钱吗?」 他笑了笑:「我也不瞒你,那个银袋子就是我从狗牙身上搜出来的。狗牙这贱骨头您没印象,但您应该听过吴老狗吧?这些人就是之前他养的那些狗崽。 「你知道的,吴老狗死了,这一帮贱骨头活不下去了,他们身上唯一一点钱现在就在您手中。 「我不知道那孩子如何与你说,但我用自己的名声保证,他们,绝对没有任何余钱了。 「您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人我带走,下次再来请您吃酒,您看如何?」 「你还有名声?」大汉啐了一句。 不过,他显然听进了豹子的话,低下头对着戚安说了一句:「对不住了啊小孩,老大这几天心情不好,这桩生意就不接了啊。」 说完,他挥挥手:「走走走!」 一个同戚安一般大的小乞儿突然捏住戚安的手臂。 戚安木然看过去,发现他死死咬着唇,不甘心地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 戚安深吸一口气,正待说些什么,大汉身后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吱呀」一声,三个人出现在门口。 一个鼠眼猴腮的男子踹了挡在门边的大汉一下:「我进门前与你们说什么来着?老子刚装完孙子回来,你也要给老子脸色看吗?」 大汉脸一下刷白,连声道:「不敢不敢。」 耗子骂完了自己的下属,与对面的豹子客套地拱了拱手。 戚安知道这是最后机会,连忙说道:「耗子老大,请您帮我们从豹子那救两个人,我愿意一个人付五十两白银,说到做到。」 耗子的眼神移到戚安身上。 「狗牙什么时候,还捡到这么一个机灵的小崽子。」他俯下身,掐了掐戚安的脸颊。 他手上没有收敛力道,戚安脸上瞬时浮现出两道红痕。 「耗子老大……」另一边,豹子赔着笑,抓紧时间把刚才劝服大汉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觉得我们没钱吗?」戚安皱着眉,询问耗子。 耗子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很不错,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孩子,也许你真有一百两。」 豹子闻言,面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 但耗子的下一句,却令他重展笑颜。 耗子说:「但是小鬼,你来得不巧,这两天,耗子我不想开门做生意,你们走吧。」 接着,他凌空点了点豹子:「豹子,你要做什么我都不管,但你记着,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城西。 「昨晚你就该听到点风声了吧,这段时间你要是敢在这里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我耗子一定亲手送你去见阎罗。」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豹子身后的狗牙和五狗。 「您放心,这都没死,还活着呢!」豹子咧着嘴,恭敬地点了点头:「我马上走,马上就走!」 耗子点点头,喊回了原本守着门的四个大汉,俨然是准备闭门谢客了。 「是官兵搜城的事情,对吗?」 就在众人以为局势已定的时候,乞丐群中突然冒出一声高喊。 耗子关门的手停住了,看向发出声音的戚安。 戚安挑唇一笑,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定了定神,他继续道:「城东那边……一个权贵人家……王府?出事了。 「王府,丢,丢了一件东西……很重要的东西……北安王的亲兵封了城,正在城中四处搜查线索。」 戚安一边观察着耗子的表情,一边调整着自己的猜测——他知道府中绝对在四处找自己,但并不确定戚六会放出什么风声。 将大概情况梳理出来之后,戚安冷笑一声,发出惊天之语:「你知道那件东西,如今就落在豹子手上吗!」 豹子原本闲适地站在一旁,根本没想到事情最后竟是拐到了自己身上来,瞪着眼睛喝道:「你胡说什么?」 戚安却镇定了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豹子一定要追上我们吗?」他继续编造:「东西有两件,本来都在我们手里,豹子知道了,抢走了其中一件。 「为了得到第二件,这才准备把我们都抓走,一来他可以得到第二件东西,二来,他就可以杀人灭口了。」 第68章 耗子并不蠢,冷笑一声问:「你为何现在才说?」 「这种事说出来,被官兵知道,我们不就是一个死吗?」戚安反问。 他拧着眉,说话的语气像极了走投无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耗子冷笑一声,陡然半蹲下来。 他揪着戚安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来,孩子,告诉我那两件东西,你们是在哪里得到的?」 戚安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他笃定道:「戎街,石头胡同。」 耗子瞳孔一缩。 他凌晨才从周形府中出来,在此之前,他和其他几个在城西混得风生水起的老大,被周形指着鼻子骂了整整两个时辰。 那时候,他和其他人一起装着孙子,被周形喷得满面都是口水,都不敢擦一下。 「王府失窃」、「戎街」、「石头胡同」这样的详细信息,不是真正了解内情的人,根本不会知道。 耗子站起身,直直地看着豹子。 豹子一头雾水:「耗,耗子老大,你不会真的相信他一个小屁孩说的话吧?」 耗子扯了扯嘴角。 他往侧面让了让:「豹子,你是自己进来,我们谈一谈,还是我让人‘请’你进来,我们再谈一谈?」 豹子惊讶得嘴巴都闭不上:「不是,这……」 他发蒙了一阵,见耗子丝毫没有退让的模样,终于接受了现实。 狠狠踹了一脚人事不知的狗牙泄愤,他带着人跟在戚安一行后面,在耗子的邀请下进入了这处院落。 原先守门的大汉走在最后,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其他异常之后,将门掩上。 ☆☆☆ 「……娘亲,你不吃吗?」戚然咬了一口细面包子,突然发现异常,,抬起头看着曹觅。 曹觅摸了摸他的发顶:「娘亲不饿,你吃。」 戚然嘟了嘟嘴。 他僵硬着动作又咬了两口,顿时也失了兴致,放下了食物。 接着,他整个人钻进曹觅怀里,闷闷着不说话了。 「怎么了?」曹觅拍了拍他的背。 「难受!」戚然答道。 曹觅笑了笑:「胡说。早上才检查过,你明明好得很。」 熬了一夜,曹觅终究是不忍心了,带着两个孩子回府里洗漱了一番。 府中的大夫也趁着这个时间,给戚瑞和戚然检查了一下身体,确保他们健康无虞。 「娘亲……二哥什么时候能回来?」戚然又问道。 距离戚安失踪,已经过去了约莫十一个时辰。 马上就要超过搜救的黄金时间,曹觅整颗心从早上起,就揪作一团。 「很快就会回来了。」但她只能对老三这么说:「我们一直在找你二哥,都快把整个康城都找遍了,他一定就在我们马上要去找的地方。」 「嗯……」戚然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从曹觅怀里抬起头:「娘亲……那你跟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找二哥啊!」 曹觅难得有了些笑意,勾了勾嘴角。 她转头看见吃了两口也停了下来的戚瑞,点点头,打起精神道:「好!我们一起吃,戚瑞也陪我吃,好不好?」 对面的戚瑞眼神一亮,矜持地点点头:「嗯。」 母子三人吃完,仆役将膳桌撤下。 照顾两个孩子在车厢中午睡下之后,曹觅下了马车。 马车旁边,一匹血红色的神骏正跺着脚等待着她。 「烈焰。」曹觅上前,摸了摸它的鬃毛。 趁着没人能看到,她将额头抵在烈焰的脖子上,暗暗地舒了口气。 戚游不在,她身为北安王妃,是此处权力最大的人。 出事以来,她没理由,也没对象可以倾吐发泄。 见到离开了一夜的烈焰,曹觅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就这样搂着汗血马的脖子,埋着头无声地释放自己的情绪。 烈焰难得没有只顾着往她手掌心去搜寻甜甜的蔬果,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还用嘴巴碰了碰她的后背,状若安慰。 曹觅整理好表情之后,重又抬起头来,欲盖弥彰地将烈焰脖子上被沾湿的那一小块毛发揉乱,又拍了拍它的头。 烈焰长「吁」一声,直接跑了出去,追上了前头一队巡逻的亲兵。 这支队伍本来走得好好的,烈焰到了之后,看不上他们「慢悠悠」的速度,便跟在最末尾,时不时拱一拱跑在最后的那个兵卒。 兵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队伍只能配合着加快了速度。 第69章 曹觅把一切尽收眼底,叫过旁边一个一直保护在她们马车旁边的将领:「烈焰这样……会不会妨碍那些人了?」 将领摇了摇头:「回禀王妃,不会的。汗血马很聪明,没有给军中添过乱。」 曹觅便安了心:「那就好。」 回完话的将领看着烈焰昂扬的姿态,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听说这样的宝马都会认人,而且有奇特的记路寻物技巧,也许汗血马真能将二公子找回来呢,王妃切勿忧思过重,注意保重身体。」 曹觅点点头,淡淡叹了一声:「但愿如此吧。」 被将领给予高度评价的汗血马,跟着队伍拐进了一条巷道,兢兢业业地奔跑在城西的巷弄中。 它实在是太健硕优美了,即使根本没有放开力气奔跑,全身的肌肉线条也张扬着一种力量的美感。 戚游手下训练有素的亲兵,时不时会被它吸引,眼睛不自禁地往它那边瞟。 这就好像是刀客见到了一把绝世宝刃,好色者偶遇一位绝色佳人一般。 很快,队伍抵达被分配的区域,开始四散搜索起来。 这一次,他们搜寻得极为仔细,不仅挨家挨户查看过去,连旮旯角落里明明看着就藏不了人的地方,都要亲眼过去确认一下。 烈焰有些不耐烦他们这种速度,在领头的兵卒旁边不断地扬着蹄子催促。 领头兵对着它,像对着每夜梦中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情人:「汗,汗血马……我们这一次不能走太快了,你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烈焰恼怒地嚼着他的衣角,显然并不满意他的回复。 领头兵扯了扯,将自己的衣角解救出来,抵抗着「诱惑」道:「真的不行!这是划分好的任务!」 烈焰朝他脸上喷了一个响鼻。 它等了等,见众人真的不打算加快速度,干脆甩了甩尾巴,自己朝前小跑着走了。 有人发现它离开,跟领头兵反应:「队,队长,汗血马朝前面去了。」 领头兵无奈道:「没事,它就是这样。」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汗血马很聪明,有事的话会自己回来或者求救的。我们还是按任务搜索,当然,注意一下前面汗血马的动静。」 那员兵卒点点头:「是!」 ☆☆☆ 「我跟吴老狗的恩怨,您又不是不知道!」豹子满面通红,激烈地辩解道:「我为什么会对他赶尽杀绝,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戚安冷冷一笑:「所以你为什么要烧了那座破屋?你敢把你在破屋里面搜到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吗?」 「我搜出什么玩意来了我!」豹子怒极,直接就想朝戚安扑过去,被耗子一瞪,只能停在原地。 戚安丝毫不退让地看着他:「那为什么烧完破屋之后,你没有第一时间带人追上来? 「你如果不是忙着先清理掉附近的痕迹,会让我们直接逃到城西这边才被抓住?」 他的话中,永远含着七分真三分假,特别是难以对峙清楚的时间线和地点,通通与现实符合。 豹子分明知道自己没有拿走任何东西,此时都被他问得哑了一瞬。 戚安趁胜追击:「你找不到狗牙把另一件东西藏在哪里,这才意识到要追上来,对不对? 「找到我们之后,也是只盯着狗牙和五狗,这才让我们逃脱,跑到耗子这里的,是不是?」 在他连番询问之下,豹子面色越来越僵硬。 这些问题看似是问题,但真实情况只能用「巧合」和「本来就是这样」来解释。 但话到了嘴边,豹子自己也意识到这种解释有多么「无力」,于是自己先噎住了。 场面一时沉寂下来,宅邸外突然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引得耗子猛地往外一看:「那些官兵又来了?」 戚安浑身一震,随即咬着牙死死忍住激动的心情。 守在院门处的一个大汉凝神听了一阵,笑着回答道:「不是,应该是骡子走路的声音?嗯……还是马?」 他说着,自己也有些迷惑了:「这地方,怎么会是马呢?」 耗子很快也察觉到那声音的单调性,松了口气把心神又放到了戚安上。 即使豹子已经被问得哑口无言,但耗子其实没有直接相信戚安。 在他眼中,这个孩子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不寒而栗。 他能安稳混到现在,知道面对着这样的大事,多谨慎都不为过。 于是耗子朝着戚安问道:「小孩,我很想知道,能让北安王府倾全府之力寻找的,到底是两个什么样的宝物?」 其实这也是耗子一直挂心着的问题。 他方才会让戚安和豹子进来,其实就是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机会。 第70章 而王府失窃宝物的价值将决定—— 他是把宝物交到周形手中邀功,或者自己去呈交给北安王府,甚至于……寻找其他更高等的门路,一举跃过龙门,成为比周形还厉害的人物。 「对!」豹子被这句话点醒,突然反应了过来:「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乞丐,知道什么是宝物吗?你倒说说,那东西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戚安勾了勾嘴角。 他年龄小,身量低,说出这句话之后,似乎觉得这样说话没有底气。 于是他几步跑到院中的黄梨木椅上,顺着椅子又爬到桌子上。 院外的马蹄声愈发近了。 「那是一蓝一红两块玉佩。蓝佩蔚蓝如海,内里有波浪状白点,名曰洪流。」 戚安看着场中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红的明艳似火,像是能焚烧世间万物,它叫……」 「等等!」耗子皱着眉,陡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错误:「不对!你怎么会知道玉佩真正的名字?」 戚安已经不再看他,昂着头对着天空喊道:「烈焰!」 院中有反应快的仆役,身体比脑子还灵活,直接上来想要抓住他。 戚安灵活地跳下矮桌,钻进了黄梨椅子下面,同时口中不住喊道:「烈焰!烈焰!烈焰……」 「抓住他!捂住他的嘴!」耗子尖声吩咐! 混乱似乎就是在一瞬间爆发的,院中大部分成年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二狗一众乞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前给戚安帮忙。 被拦下之后,二狗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瞪大了眼睛,难得聪明了一回,张着嘴学起戚安,一起高喊道:「烈焰!烈焰!」 越来越多的小乞儿迷迷糊糊地加入呐喊的行列,一时间,院中响起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呼唤声—— 「烈焰!烈焰……」 耗子忍着额头上的青筋,亲自出手,直接把离他最近的二狗整个下巴卸了下来! 回过神的仆役们很快控制住了场面,片刻后,院子内重归寂静。 没有人注意到,原本一直徘徊在耗子宅邸外的马蹄声,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消失了。 戚安被一个大汉掐着脖子,死死捂住了口鼻,只有一双眼睛还酝酿着不屈愤怒的情绪。 耗子朝他走了过来:「你在耍我?」 他咬牙切齿道:「你要知道,这样只会使你死得更快!」 捂着戚安的大汉将手放下,让戚安能够回话。 北安王府二公子「呵」了一声,反问:「我骗你什么了?」 他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或许有机会,你该打听打听,北安王府有一件至宝,确实就叫‘烈焰’。」 耗子眯着眼:「‘烈焰’?它真在你们手上?」 戚安费力地点点头:「是啊。」 「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耗子阴恻恻地又靠近一步。 戚安喘着气,突然朝他背后一扬下巴:「呐,就在那里!」 耗子的耐心直接耗尽,他连头也不回,直接揪住了戚安的领子:「你真当我是傻子?」 戚安有气无力地扑腾了两下,喊道:「你回头看看!」 「我可不会为这种幼稚的玩笑迷惑。」虽然嘴上这么说,耗子还是拎着戚安,转过了头。 戚安看着大门:「看,就在那里。」 安静的院落内,不少人被他笃定的语气感染,一起盯着大门的方向。 三息后,一声划破天际的马鸣在大门处响起。伴随着大门砰然碎裂的声音,一匹全身如火焰般猩红的汗血宝马,扬着前蹄出现在门前。 所有人还沉浸在这变故的震撼中时,汗血马在大门处一腾一跃,直接将守在门内的两三个大汉逼退了好几步,甚至直接跌坐在地上。 耗子在空白一片的脑海里抓住了一点点微末的警示,浑身不可控制地发起抖来,愣愣地看着汗血马,一动也不动。 他的手劲不自觉放松,戚安也找到了机会,从他手上挣脱,屁股着地掉到了地上。 恢复自由之后,他迅速跑到了二狗身边,将一众小乞儿护在了自己身后:「烈焰,快来!」 烈焰顺应着他的呼唤,左冲右突跑到了他面前。 它横着身子挡在一众孩子面前,蓦地又高高扬起前蹄,厉声嘶鸣起来。 这嘶鸣比前一声还要响亮,甚至传到了还在大路上的曹觅耳中。 她拉住东篱的手臂:「快!让车夫快点!烈焰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比她更快的,是之前还在附近搜索的几队亲兵。 耗子直接放弃了抵抗,遥遥与被汗血马保护在身后的戚安对视了一眼。 第71章 二狗等人也趁着这个时机,将还在豹子属下手中的五狗和狗牙拖了回来。那些人看着烈焰,似乎都被定住了,一有动作就会被汗血马扬着蹄子警告。 在几个混混被踹得人事不知之后,根本没有人敢继续动作了。 二狗张着嘴,仰头看着面前跃然似火的神骏,突然知道了「烈焰」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他惊叹着问道:「原来你刚才不是在说谎啊,那,那个什么王府真丢了一件绝世宝物,就是这匹马是吗?它太厉害了!」 他兀自说完,又实在想不明白,转头看着戚安:「可是我们根本没捡到它啊,它,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听你的话?」 戚安抬头看他。 附近的王府亲兵已经赶到,他们顺着被烈焰踏破的门槛,井然有序地闯入耗子的宅邸,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院中除汗血马身后的其他人全部制住。 一切尘埃落定后,几个职位较高的领头兵朝着汗血马的方向,屈膝跪下。 戚安轻呼了一口气,忍着身体重重的疲惫与不适,走到烈焰前头。 越过身边的二狗时,他轻声解释道:「烈焰从来没有丢失过。 「北安王府遗失的那件宝物…… 「是我啊。」 二狗还未能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一辆外表看着平凡无奇的马车在门口处停下。 曹觅冲出车厢,看也不看身边等候着搀扶她的婢女,一跃直接跳到地面上。 站定的瞬间,她还有些迷惘。直到顺着破碎的木门,看到里面那个穿着乞丐装的矮小身影,她才蓦然一震。 愣了片刻,她咬着牙,按耐住内心复杂的情绪,一步一步朝院内走去。 越靠近,戚安那张沾满了污泥的小脸,就越清晰地印入她的眼眸。 明明只是失踪了一天,平日养尊处优,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北安王府二公子,就消瘦了些许,变成一个又脏又不体面的小乞丐。 曹觅再也止不住了,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直接奔跑了起来。 须臾,北安王妃狠狠地跌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将戚安拥入怀中。 这个时刻,她只顾着抽咽,只顾着庆幸,任何询问和责怪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戚安忍了一天一夜的眼泪也在同一时间决堤,他回抱着曹觅,把脸埋进母亲的脖颈间,轻轻地喊了一声:「娘亲……」 落在后头的戚六和长孙凌很快也赶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送了一口气。 戚六闭了闭眼睛,缓了缓隐隐的头痛:「王府至宝……终于找回来了……」 ☆☆☆ 善后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 戚安狠狠哭了一场之后,昏沉着睡了过去。曹觅带着他和另外两个孩子,在亲兵的护卫下,直接返程赶回王府。 戚六带着人留在现场。 耗子和豹子等人已经被羁押起来,戚六冷冷地扫过去一眼,还未说任何话,这些人已经跪下求饶 耗子还能大致拼凑出前因后果,他一时暗恨自己被前程迷了心,竟在最后关头没有守住,让戚安那群乞儿进了门。一时又后悔没有把握住机会,让好好一桩「救下王府公子」的机遇化成了危机。 豹子这样头脑不灵光的,直接就是懵的。 他甚至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前一秒还在抓那些乞丐,转眼就被官兵当成阶下囚般抓了起来。 但戚六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处理他们。 他径直跨步,来到缩在院中角落,正无所适从的一众乞儿旁边。 戚安临走前,揪着他的衣领吩咐着,一定要妥善安置好这群乞丐。 二狗眼睁睁看着戚六靠近,害怕地咽了一口口水。 「你们都受伤了?」戚六淡淡道:「能走吗?跟我来。」 二狗颤声问道:「去,去哪儿……」 他也没理清楚目前的状况:「我,我们没犯事的,不,不坐牢……」 戚六笑了一声。 他解释道:「二公子临走前吩咐了,我带你们去医馆。」 「医……医馆?」二狗微愣,但片刻后他清醒了过来:「不,不用了。」 记起之前与戚安的约定,他试探着朝戚六讨要道:「那,那个人曾跟我们说,只要他被家里人接走,就会,付我们一百两!」 他强调道:「是银两哦! 「你……他好像走了,你能帮他先给我们吗?」 戚六拧着眉,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二狗见事情有阻碍,便用起以前跟行人讨钱的架势,跪下道:「老,大老爷,求您行行好吧,狗牙和五狗,都,都昏迷着呢……我们很需要钱去买药。」 第72章 「我知道,他们需要及时治疗。」戚六疑惑反问:「所以……跟我们去医馆不行吗?」 「医馆不会让我们进去的!我们很脏,他们根本不会理会我们!」二狗扁嘴:「而,而且,进医馆也很贵,我们的钱不够! 「你把钱给我,我自己去跟郎中买点药就行了!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老爷。」 戚六揉了揉额角。 若是救了北安王府二公子这件事,只值一百两银子,那北安王府恐怕要成为全天下的笑话了。 但面前的小乞丐明显无法理解北安王府的地位,他不知道如何同这群人解释。 于是他不再回话,转身看到同样闲着的长孙凌,喊道:「长孙凌!过来帮忙!」 长孙凌正磋磨着豹子那一群人,闻言抬头问道:「干嘛?!」 戚六抱起昏迷倒地的狗牙,用下巴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五狗:「还有一个,你来。」 长孙凌瞪了他一眼,老老实实过来接了人:「咱俩是同级你晓得吗?就会使唤我!」 戚六冷笑一声:「之前你们抢了我副官羊绒的事情,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怎么就是我抢的了?」长孙凌瞪眼睛:「那是戚三抢的,我就,就顺手拿走了一套,你搞清楚成吗?」 戚六「哼」一声,大踏步走了出去,不再勉强自己和他废话。 二狗等人见状,在地上又喊又求,见戚六完全不搭理,只能不甘不愿地跟在他们屁股后头,一起离开了这里。 直到被送上了马车,又因为北安王妃临时送来的一道命令被转头送入王府,在几个婢女努力下洗刷掉厚厚一层污垢,二狗仍是没有回过神来。 安置他们一群的院落就在双胞胎院子的西面,不算大,但十足的精致。 一夜安睡后,两个同戚安一般大的小乞丐穿着焕然一新的衣裳,盯着淼淼泛起细烟的熏香炉发愣,把双眸瞪成了斗鸡眼。 二狗坐在里屋床沿,磕磕绊绊地跟狗牙和五狗讲起他们被抓之后,自己一行的遭遇。 狗牙拧着眉,忍不住后怕道:「所,所以那个讨厌的小鬼,是王府的……是大王爷的亲生儿子!」 二狗点点头:「好像是的。」 他顿了顿,小小声坦诚道:「那时候,好像真是我搞错了,才害得他……他会不会恨死我了?」 狗牙拍了拍身子下软软的床铺:「你说呢?他恨死你了,还给我们穿这样的衣服,睡这样的床?」 说着,他闲适地呼出一口气:「那我真巴不得所有人都恨死我。」 二狗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子。 五狗睡在狗牙旁边,突然心有余悸道:「说起来,如果不是二狗哥搞错,我们现在会怎么样?最好的结果……应该也就是投到了耗子手下?要去当小扒手了?」 狗牙和二狗闻言,赞同地点点头。 几人交谈间,门被敲了敲。片刻后天权和天璇弯着腰,引导着一个中年男子进了屋子。 中年男子瞎了一只眼睛,走起路来一点声响都没有。 除了他们现在唯一的主人戚瑞,他们也只对调教出自己的戚二才会这般恭敬。 打过照面后,天权指着床边的二狗等人,对戚二介绍道:「二叔,就是他们救了二公子。」 几天后。 清晨,戚安醒来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戚然正坐在旁边盯着自己。 他恍惚了一阵,揉了揉眼睛,不悦地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戚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被他拍开之后,也不恼火,反而认真地回答道:「我怕你又不见了。」 戚安越过他,下了床。 他心中有些热烫,却并不表现出来,只道:「傻!我又不会莫名其妙消失!」 两兄弟各自穿好了衣裳,又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漱好,来到膳厅。 曹觅与戚瑞到得早,正在一处小声说话。 双胞胎行了礼,各自落座。 曹觅点了点头,询问戚安道:「今日感觉怎么样?」 戚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脑后那个大包。 他受伤不算重,主要是一些磕碰的小淤青和小伤口。前几日平安回来后,府中大夫检查过,开了一些药。 二公子老老实实在床上呆了几天,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于是他答道:「娘亲,我好多了。」 「嗯。」曹觅便不再多话,专心用起膳食。 戚安见状,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这几日颇有些提心吊胆。毕竟脱离危险之后,便开始意识到之前偷溜出府的事情有多么危险。 但曹觅似乎完全没有想为此事责罚他们,三兄弟安安稳稳过了好几日,期间碰头几次商讨,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第73章 戚瑞和戚安自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有没心没肺的老三觉得他们可爱可亲的娘亲才不会为难他们。 今日见曹觅依旧只是关心他的伤势,不说其他,戚安便觉逃过一劫。 戚然在旁边咽下一口粥,用腿碰了碰他,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但几人显然高兴得太早了。 饭后,曹觅将准备回去的三人拦下。 她回到厅中,并不理会张手要抱的戚然,只淡淡道:「既然安儿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那么我们今日就来说说你们之前偷溜出府的事情吧。」 三个孩子背后一凉。 还是老大最先反应过来,拱手有模有样地朝着曹觅行了一礼:「应该的。娘亲有什么责罚,我们都受着。」 双胞胎见状,立马也跟着卖乖:「娘亲请责罚!」 曹觅又好气又好笑。 说实在的,虽然她已经憋了好几天的气了,但是此时见到三人这般懂事乖巧的模样,心下也有些不忍了。 但是责罚的事情不能轻放! 她喝了一口茶,掩饰住面上的情绪,道:「且不说责罚。 「当日之事累得康城封禁,王爷麾下四支亲兵出动,如此劳师动众,必然得有个说法。」 除了真正参与进来的戚六和公孙凌这两支亲军队伍,实则还有戚三和戚九两人带领的队伍,只不过他们还没赶到康城,就收到孩子找到的消息,所以打道回去了。 戚瑞闻言,点了点头:「娘亲说得对。」 他顿了顿:「不知……娘亲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曹觅将茶盏放回案几上,说出自己原本的打算:「罚例银。」 见三个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她便详细解释道:「此次劳烦亲军出动,将士们一天一夜都没阖眼,全称搜寻,耗神甚大。 「虽然他们都是王爷的人,但毕竟此次是为了你们才累这一遭。 「我会削减我自己,以及你们三人接下来三个月,院中的各项份例,将省出的银两以慰问的名义,送到这四支亲军中,犒劳战士们。」 说完这个,她看了一眼三个孩子:「你们可有什么异议?」 戚瑞和戚安当即拱手道:「没有,全凭娘亲安排。」 曹觅点了点头,看了没有动弹的戚然一眼。 小胖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削,削减了……是不是,以后就没有水晶糕吃了?」 「馒头,包子,饺子,所有的细面食物暂时都不会有了。」曹觅扳着手指头帮他数着:「另外,往常所有的糕点,例如米糕、奶糕、水晶糕之类的,通通换成最简单的甜豆糕,限量供应。」 在戚然陡然瞪大的眼神下,她看向两个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的孩子。 「戚瑞院中的笔墨纸砚等用具,不再供应最上等的品质,换成寻常的宣纸兔毫。 「戚安房中,接下来三个月,不再添置奇珍异玩。 「另外,原本每月发放的例银,也全部停了。 「……」 随着她一项项数过去,连原本觉得此事无关紧要的戚瑞和戚安,也不禁难受地张着嘴,面露纠结。 看到三个孩子意识到此项惩罚的力度,曹觅终于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说起来,以北安王府的财力,即使真要犒劳军中,也远远不到要缩减府中各项开支的程度。 但是曹觅如此做,就是要几个孩子记住教训。 「我知道你们或许委屈,或许不服气,觉得娘亲这番是有意在苛待你们。但娘亲早与你们说过,自己做下的事情,便要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此番全因你们三人擅自离府所致,城中的百姓和出动的亲军何辜? 「我这样安排,你们能接受吗?」 戚然眼眶中已经盛满了晶莹的泪水,闻言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戚瑞则上前一步表态道:「我们都明白的,但凭娘亲安排。」 说完,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主动道:「娘亲方才还说,城中因为封禁了一天,不少百姓也受到影响……不知这件事,我们该如何补偿?」 曹觅想了想,回答道:「我原本打算在城中施粥,再彻查全城,将所有流浪乞儿都收归容广山庄。 「你这番主动提起,可有什么想法?」 戚瑞点点头。 他主动道:「往常的例银,孩儿还攒下许多。若是娘亲不嫌弃,我愿意拿出一部分钱,缓解容广山庄那边的压力。」 曹觅欣慰地笑了笑。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老二戚安咬咬牙,突然也跟着说道:「大哥说得对,娘亲,把我的例银再削减半年吧……省出来的银两,都给出去。」 第74章 他抿了抿唇:「二狗那些人,很好养活的。我之前说要给他们一百两银子,他们就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有了这些钱,城中那些乞丐小偷,都能好好过日子了吧?」 听到戚安能有这样的觉悟,曹觅直接愣住了。 老大戚瑞自小端方自持,跟着林以学习之后,天生贵气之外又渐渐养出了一点君子气质,他能说出这种话,曹觅毫不惊讶。 但是戚安竟然愿意自请削减例银,帮助那些流浪乞儿,真真是让曹觅意料不到。 要知道,就在去年,她将打算收养所有流民孤儿的事情说出来时,老二还全然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何要自找麻烦。 看来经过这么一遭,无法无天如戚安,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曹觅抿了抿唇,忍着心中的激动点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如此……」 「哇!」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声震天的哭喊声打断。 戚然再也忍不住了,大哭着扑了过来,死死抱住曹觅的大腿。 曹觅正一头雾水时,他用一副壮士断腕的口吻说:「也,也把我的,呜哇,拿,拿走吧!哇呜……」 「好了好了,哪里就需要哭成这样?」曹觅无奈地将他抱到怀里。 她确认道:「我们安儿也要跟哥哥一样,再削减一点例银吗?」 王府三公子泪水如注,哭得真情实感,完全不是装的。 曹觅知道他是真的心疼自己的水晶糕发糕甜奶糕。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知道要跟着两个哥哥保持一致的步调,边哭边点着头道:「嗯……呜呜,我要的。」 曹觅便心疼地将他揽进怀里:「好,娘亲知道了。」 接着,她看向戚瑞和戚安,道:「那便如此说定了。」 两个大孩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安抚住哭泣的戚然,曹觅又认真与三人说道:「娘亲希望你们一定记着,你们是王府的嫡子,做事必须得考虑清楚后果,想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再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什么事,一定要通过以身涉险来达成呢? 「你们想出府,可以等我回来,或者去找管家和戚六安排。只要说清楚了,没有人敢慢待你们这些主子,何必一定要背着人出去? 「下次,做事前,且再三思量吧,既要思量有没有更好的方式,也要思量自己能不能承担最坏的后果。」 她说完,三个孩子都点点头,就连还在一下一下打着哭嗝的小胖墩,也学着两个哥哥,躬身行了大礼,受教道:「孩儿明白。」 曹觅见状,终于满意地轻舒一口气。 戚安见只是损失了一些银两,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暗喜地攥了攥拳头。 但临走前,曹觅又单单点了他的名。 她把戚安单独带了出来,领着他来到了一处偏院。 戚安不明所以地牵着曹觅,边跨过门槛边仰头看曹觅:「娘亲……这是……」 曹觅指了指前头:「你看。」 「烈焰!」戚然惊诧。 此处偏院,正是烈焰新马厩的所在。 那天之后,曹觅没有让人将它送回容广,反而给他找了个新院落,好吃好喝地供了起来。每日里还有对着它流口水的兵卒们,带着它到郊外跑一圈,发泄精力。 母子两人来到烈焰面前,曹觅摸了摸烈焰的脖子。 「那一日就是烈焰救了你,你还记得吧?」曹觅询问。 戚安点了点头。 他永远记得那个紧张万分的关头,二狗那群乞丐跟着他,高喊着汗血马的名字。 那是当时他能看到的,唯一的希望。 烈焰显然也记得戚安这个落难的熊孩子,见他靠近,便用长长的马嘴去碰他。 曹觅拦着烈焰,解释道:「他好得很呢,没受什么伤。」 烈焰这才收回了马嘴。 与烈焰亲近了好一会,曹觅才回头对着戚安,说道:「烈焰救了你,你也该好好回报它。 「我想着反正你平日没有什么事,这段时间便由你来照顾它吧。」 「啊?」戚安张大了嘴,「照顾烈焰?」 烈焰高兴地扬了扬前蹄。 曹觅点点头。 她指着马厩中的兽医,与戚安道:「刷马,喂食,赶虱子……具体要做什么,几位兽医到时候会教导你。 「接下来一个月,你每日清晨都到这里‘当差’,明白了吗?」 戚安反应过来,这才是对自己真正的惩罚。 他抿抿嘴,有些委屈,但终究还是说道:「嗯,孩儿明白了。 第75章 「孩儿一定会尽心,好好照顾烈焰。」 ☆☆☆ 又过了两日,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传到封平。 戚游看完手上七八页的家书,未置一言,又将信纸装了回去。 旁边伸着脖子的雷厉着急得不行:「哎哎,王爷,信上说什么了?二公子没事吧?」 戚游看了他一眼:「嗯,安儿没事,只有一些小伤,如今估计已经都好了。」 雷厉舒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嗯,那就好那就好,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哼。」戚游突然冷冷哼了一声。 雷厉缩着脖子看过去,却见他又恢复了原本面无表情的模样。 冷面的北安王将家书往旁边一放,突然说道:「康城中有人贩,喜欢抓些年纪不大的孩子,送往塞外,这事你们知道吗?」 屋中,雷厉和陈贺面面相觑。 之前因为距离远,他们在封平,大概只知道戚安失踪了,又被找回来的事情,对于其中的细节,是全然没有不了解的。 如今戚游这么一说,两人才意识到王府二公子失踪的事,竟然与塞外的人口交易有关系。 雷厉反应过来,气得将面前的桌子砸得「啪啪」响:「奶奶的,居然还有这种事?」 戚游冷眼朝他看过去:「按照戚六的调查,康城中的人贩绝非个例。这些人的势力应该遍布辽州,但我们此前却从未察觉。」 「能直接将人送到塞外去,恐怕这伙人与戎族那边早有勾结。」陈贺皱着眉猜测:「与那些屡禁不绝的戎商有关!」 「绝对有关系!」雷厉生气喊道:「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以为他们平时贩些普通玩意也就罢了。原来居然敢和戎族的狗东西勾结,将孩子跟猪羊一样卖到塞外去!」 雷厉越说,越是怒不可遏:「王爷,此次绝对不能姑息。」 戚游严肃地点点头。 他问雷厉和陈贺:「你们觉得,事情应该怎么解决?」 雷厉瞪大了眼睛,怒喝道:「杀鸡儆猴!直接把丹巴那条老狗抓来,杀了了事!」 雷厉仇恨丹巴已久,一说到戎商,他立刻会想起这个死敌。 陈贺闻言,在旁边闲闲地提醒了一句:「这事情,恐怕跟丹巴那边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雷厉没有退缩。 他对着戚游建议道:「王爷,此事虽然跟丹巴没有关系,但他是最大的戎商,我们把他抓来,直接杀了,那些被背地里搞事的狗东西不就消停了吗?」 陈贺闻言想了想,微微点头同意他的想法:「确实……丹巴势力太大了,只要掐断了丹巴这一条线,其他戎商在辽州便也跟着寸步难行。反之,只要丹巴还在,那么就会有源源不绝的戎商进入辽州,禁之不绝。」 两位副将一时间,看似直接统一了意见。 雷厉看向戚游,跃跃欲试道:「王爷,怎么样?就这么办吧!」 戚游看了两人一眼,摇摇头。 他道:「除非我们与戎族全面开战,否则,戎商是绝对不会消失的。且不说切断所有戎商需要多大的功夫,就是我们辽州本地的商人,都不会同意。」 辽州这边很多富贾,就是靠着与塞外的戎人做生意才发了家的。 首屈一指如彭壶这样的人,即使发现了与戎通商的弊端,开始积极寻求另外的发展,仍旧无法直接割舍塞外这边的利润。 「商人,商人!那些商人的话哪里需要在意?!」雷厉咬牙切齿道。 他毫不留情,直接点明其中的错杂关系:「还不是那些收受了厚礼的贪官,一直在维护他们!」 说着,雷厉有些恼怒,他抬头看着戚游:「难道王爷你来了,都没有办法将他们连根拔起吗?」 雷家三代镇守于封平,雷厉和丹巴打过太多次交道了! 他多少次找到了机会,想将丹巴直接除掉,却每次都功亏一篑。 后来,他慢慢想明白了,不是自己失了时机,而是辽州有太多地位比他高的人,明里暗里出手保住了丹巴。 陈贺听到这句话,狠狠咳了一声,朝着雷厉使了个颜色。 就在大半年前,丹巴可还明晃晃地往北安王府上牵过一匹世间难寻的汗血宝马呢! 雷厉这番话,等于是将戚游一起骂了进去。 「将丹巴连根拔起或许不难。」戚游展开案上的地图,「但是没有了丹巴,也会有别人,只要此处还有利益存在,就会有人愿意以身犯险。」 雷厉再想说话,陈贺暗暗制止了他。 他自己恭声问道:「王爷可是有了其他想法?」 戚游颔首。 他抬起头,对着雷厉和陈贺说道:「我想联合丹巴,禁绝辽州与塞外所有商道口,只留下两处。」 第76章 雷厉不解其意,惊得下巴都合不拢:「联合丹巴?」 戚游点头:「对,留下的两处,分别是丹巴在巴栖郡的商道,以及昌岭那边。」 「巴栖郡我知道……」雷厉抓了抓头发,「昌岭那边有商道吗?」 他想了想:「哦!您说的是阿勒族,张氏她们送羊毛走的那条路?」 「对!」戚游点头。 「制住不住,那就想办法管辖它。」戚游说出自己的见解:「丹巴背后站着的,是戎族顶层的贵族,但他这些年来在两地行商,从未有过犯禁的举动,贩卖的也都是普通的商物。只要他愿意配合,我们不仅铲除其他违法商道容易得多,还能直接对所有出入的东西进行限制和管辖。 「而昌岭背后,是我们。 「我打算在昌岭开一个交易点,允许任何友好的戎族和盛朝人到昌岭买卖货物。当然,跟丹巴一样,收取一定比例的利润。」 雷厉有些迷糊,他不知道这个决定背后的意义。 但是陈贺却不一样了。 他想了想,道:「王爷……本朝……本不允许与塞外通商。」 陈贺道出了最关键的一点。 丹巴那些人做的生意,在盛朝这边,都是违法的。 只是这些年来与戎通商屡禁不止,许多人要么藏得好,要么洗得白,才令事态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我知道。」戚游回答。 陈贺便放心许多:「所以,王爷的意思是?」 「朝廷那边拖欠了这么多的军饷,难道还不允许本王自己想想办法吗?」戚游勾了勾唇角:「我自开春时就已派人回京运作。以五成军饷军资为凭借,换来了辽州与塞外三处通商的许可。期间所获,尽数充作封平军资。」 他估算了一下:「算算日子,相关文书应该已经离了京,再有两月便能送来了。」 雷厉和陈贺倒吸一口冷气。 雷厉口无遮拦,直接问道:「这……这……在昌岭开一个通商点,难道能赚得回大军一半的军饷?」 戚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道:「本朝禁止与戎通商,你知道塞外的牦牛皮,良马,药草,在京城那边能卖出多少价钱吗? 「而我们这边的盐、茶、糖、铁种种,又在戎族人中有多大的吸引力?」 雷厉并不知晓通商的事情,闻言头大地抓了抓头发:「这……嗯……我反正知道那良马确实挺贵的,嘿嘿!」 陈贺脑子转得快,经过戚游这么一点拨,马上反应了过来。 他点着头,一边在心内算着账,一边点头说道:「对啊……盐、茶、糖……我们不仅可以向在此处交易的商人们收取税款,还可以自己组建一支商队,畅行于两地之间,这其中的利润……」 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戚游对他很满意,点了点头:「是,不仅是钱的问题。只要时机成熟……」 他低头看着地图,手指在封平北部一带徘徊。 那里有五座城池,是当年本朝太祖带着人,硬生生从戎族手中抢过来的。 五十年前,它们重新被戎人夺了回去。 戚游并不想往上追溯,仔细辨认这一带到底是戎族的,还是中原人的。原本他的驻地在北安那一带,手伸不了这么长。但现在,机缘巧合之下,他来到了辽州,那么,这个亏,他就不准备咽下了。 雷厉对着钱财金银发蒙,但却对战事有着敏锐的嗅觉。 他看着戚游的眼神和动作,立刻察觉到了北安王未出口的雄心! 霎时间,一直窝囊地守在封平的雷大将军瞪大了眼,兴奋道:「王爷您是想……」 他话说到一半,又在戚游冷冽的目光,硬生生止住。 但戚游没有反驳他。 他将地图合上,吩咐道:「想个办法联系丹巴,本王要亲自接见他。另外,这段时间,你们着手调查一下,看看边境哪些地方,有我们还没掌握的秘密商道。 「一旦发现,先不要打草惊蛇,让人记录下来便是。 「这一次,本王要将所有不法之人,连根拔起。」 雷厉和陈贺对视一眼,激动地拱手道:「属下遵命!」 戚游取过一张新的信纸,在面前的书案上展开:「嗯,没事的话,就下去吧。」 雷厉眼尖,瞥见了他落笔的前两个字。 他此时心情正好,不怕死地揶揄了一句:「王爷这是又准备给王妃写情书呢?」 戚游抬头看他:「又?」 他没有反驳「情书」这个字眼,雷厉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傻兮兮地点头道:「哈哈哈,上一次不也是吗?我还是第一次见您难以下笔,废了那么多信纸呢。」 第77章 他指的是上一次戚游写信回康城,跟曹觅讨论羊毛衫的事情。 戚游闲闲地抬眸:「如此,雷将军不如留下,一起给家中写信,报个平安?」 雷厉猛地一震。 谁不知道他怕极了家中那位母老虎,每年连休假的时节都躲在封平,能不回去就不回去。 陈贺简直没眼看他,自己急哄哄直接走了。 雷厉讪笑两声,连道了几声「不」,也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被他这么一打岔,戚游再低头时写信时,却也感到了几分不自在。 他离开康城两个多月,此时想起城中那位个子娇小,却说出与他「共同承担」的王妃,心中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呆愣了片刻,不晓得情为何物的北安王自嘲地笑了一声,重新沾墨落笔。 几日后,收到回信的北安王妃瞪大了双眼,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想把戚瑞和戚安接到封平住两个月???」 「娘亲,你不要担心了。」戚瑞摸了摸曹觅的脸。 曹觅板着脸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们这会可能开心着呢?」 她以手支颐:「正月时,你们父亲没有答应你们去封平的要求,你们偷溜出府一趟,他反而愿意把你们接过去了。」 戚瑞和旁边的戚安对视一眼,识相地没有说话。 曹觅便又吐槽起来:「可长点心吧!你们难道猜不到王爷怎么想的啊!」 她愤愤不平地咬着牙:「他这是嫌弃我给你们的教训不够,想要亲自动手呢!」 戚瑞眨了眨眼睛:「嗯……我和安儿确实做错了,父亲想要责罚,也是应该的。」 曹觅扁着嘴:「我知道。」 说着,她往箱子里又塞进一块玉佩:「我这不是带着人,帮你们收拾着东西吗?」 戚安提醒道:「娘亲,去封平……为什么要带那么多饰品?」 曹觅手一顿,随即又自顾自地装起来:「带着怎么了!多带点,需要的时候才不会找不到!」 戚瑞想了想:「若按娘亲的意思,父亲此番真为责罚我们,那……我们明明是去受教训的,反倒带着这么多享乐的东西,父亲恐怕会更不高兴。」 「他……王爷敢吗?」曹觅气得直接站了起来。 戚瑞直接安抚道:「母亲不用担心……我的意思是,无需带这么多东西,我会照顾好安弟的。」 他顿了顿,转移话题道:「而且,这一次,烈焰不是也会跟着去吗?烈焰这么通人性,不会看着我们受欺负的。」 提起烈焰,曹觅又郁闷了一些。 是的,这一次要离开的,除了她心尖尖上的两个儿子,还有烈焰这匹汗血宝马。 早先戚游将它留在山庄,是不清楚它的伤势。如今因它受孕的雌马都有三匹了,戚游便干脆在信中提及,要把它直接带去封平训练。 曹觅摸了摸戚瑞的发顶,道:「烈焰到了你父亲手里,少不得要与他磨合,怎么有闲暇一直看顾你们?」 她无奈地踱了会步,突然想到了办法:「我得给王爷写封信!」 说完,她仰头喊来东篱:「东篱,这边你接着收拾,我去一下书房。」 吩咐了这一句,她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戚瑞和戚安对视一眼,赶忙跟上。 北安王府上下折腾了将近两天,曹觅才勉强收拾出令自己满意的行装。 还滞留在康城中的长孙凌此次也准备回封平,便直接由他来护送王府两位小公子。 早在前几天,曹觅与三个孩子削减分例省出来的银两已经发到各个亲兵队伍中,这些大兵见自己明明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却得到了意外的赏赐,此时对着两位王府的小少爷,都和善得很。 长孙凌也耐着性子,听着曹觅叮嘱着照顾两个孩子的事宜。 要不是知道北安王肯定不同意,她都想送两个嬷嬷一起过去照顾了。 临上车前,戚瑞突然想起什么,对着曹觅说道:「娘亲,我之前……呃,就是之前出府那一次,在您的书坊中,遇上了一位先生。」 「嗯?」曹觅面上表情一僵。 明明该是母子含泪分别的场面,戚瑞冷不防提起旁的事,倒让她酝酿出三分的泪意生生憋了回去。 「一位先生……怎么了吗?」她调整好表情后,询问道。 戚瑞点点头:「那位先生学富五车,很是有才华。 「当时我与他在一处讨教学问,戚六进来了,大约以为他是别有用心的人,所以直接将他扣押了。 「之后经过我的解释,那位先生被放了。哎,我这几日留在家中思过,差点将他给忘记了。」 第78章 曹觅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她确认道:「你是想让我派人过去,与他赔礼道歉?」 戚瑞点点头:「当时的事,先生一定是一头雾水。我此次去封平,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希望您派个人去找他,告知他我的消息,也替我向他赔礼。」 「嗯嗯,这是应该的。」曹觅询问道:「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戚瑞道:「俞亮。」 「俞亮?」曹觅有些惊讶。 戚瑞观察着她面上的神情:「娘亲知道他?」 曹觅也没有隐瞒,点点头承认道:「我开那家书坊,其实也想寻觅一些有才有志之士,看看是不是能资助他们,或者,直接招揽。」 人才投资永远不会过时,这就是曹觅直接开放免费阅览室的重要原因。 「这位俞亮先生,因为解出许多我放在书房中的数算题,被掌柜记下了,我曾在书房提交上来的文书上看过这个名字。」 戚瑞有些惊讶,又似一切尽在预料中。 他道:「俞先生有真才学,又喜欢数算,他能入得了娘亲的眼,倒是情理之中。」 曹觅闻言,便笑了笑:「难得听你主动与我提起一个外人。你对他赞誉这样高,看来有机会,我确实可以见见他。」 戚瑞点头,道:「俞先生家境普通,身无长物,母亲若招揽他,正是时候。」 曹觅道:「知道了。」 两人交谈这一小会功夫,长孙凌那边已经收拾妥当,走了上来。 他行礼道:「王妃,车队一切已经装点妥当,随时可以出发,请您下令。」 曹觅看了看天色,无奈地退后两步:「直接启程吧,早点走,早点可以到下个城池投宿。」 长孙凌抱拳,转身亲自把戚瑞和戚安抱上了马车。 接着,他回到队伍最前后,一夹马腹,整个车队便缓缓地动了起来。 曹觅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整列车队消失在街角,这才收回目光,在东篱的搀扶下回了府中。 也就在两个孩子离开的同一天,戚二带走了狗牙、五狗和乞丐堆中一个不足五岁的孩子。 而二狗等人,则在被曹觅送到了容广山庄。 这群乞儿即使在王府中住了将近一月,仍旧未能适应身份的转变,坐上马车时,还以为自己要被送回去做乞丐。 狗牙临走之前,与他们说过,一定要好好听从王府的吩咐,等他和五狗出人头地了,就来带他们过好日子。 他对跟戚二离开这件事非常坚决,二狗和几个孩子哭着求他,他也没有放弃。 留下来的这群孩子,都是没什么主见的,他们现在以二狗为领导。 马车颠簸了大半天,终于抵达容广。 南溪早接到了消息,也知道这群人的来历。知道他们帮过府里金贵的二公子,便亲自到山庄门口迎接。 二狗等人忐忑着下了马车,见到面带善意的南溪,神经终于不再那么紧绷。 南溪领着他们走在山庄中,一边走,一边与他们介绍各个院落。 有往来的流民们见到南溪,会停下来,与她打招呼,看着二狗一群孩子的目光也十足温柔。 在二狗这些孩子眼中,山庄内每一个流民,都是他们之前乞讨的首选对象。 这些人面色红润,两颊有肉,一看就是过着相当富足开心的生活。 这样的人,即使富裕程度比不上那些大腹便便的富商,也会更愿意因为同情,而施舍给他们食物或者银两。 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这样的人,二狗等人十分惊讶。 终于,他们拐进了一处没人的角落,二狗为了孩子们以后的生活,壮着胆子询问南溪:「我,我们以后也住在这里,跟他们一起干活吗?」 南溪笑了笑,看了一眼他瘦弱的身体:「你们还这么小,怎么干得了活?」 「可以的!」二狗辩驳道:「以前,狗牙……呃,就是我们老大,还经常带着我,去给别人跑腿,赚点铜板。」 说着,他有些苦恼地回头看着身后一群小萝卜头:「不过他们太小了,还得再养一养。」 南溪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揽到自己怀里,道:「你们啊,就不用操心这些事了。我们到了……」 她带着众人在一处院落前停下:「你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嗯,应该比不上王府那边安置你们的院落,但是里面有很多跟你们一样大的孩子。 「今后你们住在这边,和他们一起到学堂识字学习,知道了吗?」 「识字学习?」二狗眨着眼睛。 他回头跟自己的小伙伴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道:「所以……二公子,说的都是真的?」 第79章 戚安临离开康城之前,到他们院落嘱咐过他们,要他们将来到了新地方之后,好好学习,别再做什么乞丐了。 那个时候,二狗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经常听不懂戚安的话,这种时候,他就直接点头,装作听过了。 此时听南溪重新提起,「识字学习」这件事陡然清晰了起来。 南溪笑了笑:「二公子当然不会骗你们了。这阵子,王妃将康城中的未成年乞儿都收容了进来,加上你们,人数足有六十余,刚好直接与你们开一个新的初级班了。」 她说着,将他们带到了院落中一间空屋子。 「嗯,这里一间屋子,可以住十个人,你们这里有九个人,便直接住在一屋吧。」 她打开的房间坐北朝南,此时正是下午时分,有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了进来,引得满室光亮。 砌得整整齐齐的火炕上摆着九套已经弄好的被褥,显然是为着他们特意准备的。 二狗木然地带着其他人,一起走了进去。 愣了好一会儿,他回头问:「识字……识字做什么呢?我们没有钱,难道王妃会一直养着我们吗?」 他无意中,说出了山庄所有孩子们一直最关心的问题。 南溪摸了摸他的头,道:「等你们学成,就可以到王妃手下的商铺,谋一份职位了。 「我们今年就有年纪到了的孩子毕业,因为人手不足,他们学了基础的字和数算,就被北寺那边要走了。如今帮忙管理着羊毛生产的事,偶尔还会过来找夫子们再补补课呢。」 二狗呆呆地听完她的话,愣愣地点了点头。 小乞丐们围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询问起南溪别的问题来。 在这一刻,二狗突然无比地相信狗牙之前说过的话,狗牙会出人头地,而他们,真的能过上好日子。 俞亮和另外三名文人被管家接引进王府时,曹觅正在给两个孩子写信。 距离他们离开康城已经过了将近一月。 这次出行,两个孩子身边一个可以使唤的老人都没有,曹觅总觉得心里不安定,信件几乎是三天就得写一封。 孩子们也会回信,但毕竟之前还在路上,写得没有曹觅这样勤快。 他们提起前往封平一路的所见所闻,字句中期待的心情一览无余。 听到东篱的通报,曹觅才放下手中的毛笔,整理了一下仪态,出来见客。 俞亮一行这四个人,都是长期盘亘在曹觅名下书坊,因为解出许多曹觅设置的题目被书坊掌柜留意上的人才。 这些人经过初步的筛选后,身家贫困清白,有较大的可能接受招揽的,通过书坊那边初步的沟通之后,就会被送到曹觅面前。 几人原本有些忐忑地等在厅中,不一会儿,见头戴金步摇的曹觅走出来,这才有种恍然梦醒的感觉。 他们连忙起身,对着曹觅行礼。 曹觅笑了笑,让几人起身。 还好这个时代,男女大防并不是很严格,女子不仅能名正言顺拥有自己的产业,女主人在家中接见男客也不是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 众人重新落座之后,曹觅清了清嗓子。 「我听秦掌柜说,诸位都是有真才学的人,近来在书坊中,解决了许多难题,远超坊中其他人。」开头,按照惯例,她先说起了客套话。 以俞亮为首的四个人下意识先自谦了一番。 俞亮道:「正是因为有王妃这样的善人,吾等才能有机会饱览群书。不过区区一点才识,不敢在王妃面前卖弄。」 曹觅接着捂嘴轻笑的时机,仔细看了他一眼。 她当然没忘记,这个人就是戚瑞临走前,跟她提起过的俞亮。 点了点头,曹觅直接说起正事:「此番众位过来之前,掌柜的应该已经与各位提起了相关的事宜。」 她抚了抚衣角的褶皱,淡淡地问道:「却不知几位为何放弃了书坊资助继续求学的机会,愿意到这里来?」 书坊中筛选出来的才子,最开始得到的机会是获得一笔资助,前往各大书院求学,或者自己去谋求做官的路径。 只有不想走这些老路的人,经过再次审查之后,才会被送进王府。 毕竟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新开书坊背后真正的主人,其实是北安王妃。 俞亮闻言,朝着曹觅拱了拱手,诚实道:「小生对出任官职一事并无兴趣,经史一道,自认所学已经足够。」 他抬头看了看曹觅:「愿意投身王府,盖因在书坊中发现了好几道新奇的数算题。 「小生对数算情有独钟,不说博览数算群书,也算各家都有涉猎,但实在未曾见过那样新奇的……公式与规则。 第80章 「是以,小生愿意以此身为交换,入王府一探究竟。」 他说完之后,其他三人也表了态,理由相差不离,大约都是为当代被普通文人认为「不入流」的偏门杂学而来。 书坊中的那些数学物理题,都是曹觅让周雪一众女夫子,根据自己之前教授的数理整理出来的趣味题目。 这些东西大多没有超出如今这个时代的数算内容,胜在解题思路新奇。 听到几人阐述后,曹觅满意地点点头。 她想找的就是这种人。 在近来,对于周雪这些人的授课中,曹觅已经感觉到了艰涩。 这些在同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能被世家挑选出来的女子,脑子都十分聪明,几乎是曹觅给多少,她们就能消化多少。 曹觅一个大学已经毕业的人,近来甚至在考虑重啃高等数学,以免再过一段时间没东西可教。 但毕竟曹觅自己的学识有限,不可能一直领着她们。所以她从很早之前,就想好了后续的办法——培养起相关的人才,让他们自己去专研。 而俞亮这一批,就是书坊开张之后,为她引来的第一批精英。 「几位学富五车,都是真正的人才。」曹觅笑了笑,「愿意到王府来,是我的荣幸。」 她想了想,安排道:「王府中另有几名夫子,近来也在专研数算一项,几位若不介意,接下来便先跟着她们适应一阵,将基础的新数理都学过一遍,如何?」 俞亮等人当然没有意见,闻言拱手行礼道:「谨遵王妃安排。」 曹觅欣慰颔首,叫来了东篱,将他们安排到周雪等人旁边的院落。 周雪这些女夫子倒是早就听说了这件事。 书坊中要送来四名男性先生的事,早先在女夫子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议论,但很快,又没人关注此事了。 约莫是跟曹觅处久了,再加上这群人觉悟也高,现在这个院落中,学术氛围极为浓厚。几名妙龄女子为新人的性别惊呼了一阵之后,又开始讨论这些人的实际作用。 「新来的先生与我们不同,他们大多学习过本朝的数算内容,就学识阅历而言,可能比我们还高深。」周雪召集所有女夫子开会,特意提到了这事。 毕竟她们大多出身风尘,之前都是学习的都是歌舞琴棋这些「小」道,不比俞亮这些人,看的是正经的经史文书。 祁灵儿听了周雪的话,先是附和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不服气:「虽说如此,但我们也未必比他们差,王妃教的东西,哪里是凡尘书籍能比的?」 她这话一出,其他女子也开口应和。 她们因曹觅脱身泥淖,如今又见识了曹觅的过人之处,早将曹觅奉为心中至圣,半点轻慢不得。 周雪笑了笑:「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顿了顿,又道:「总之,按照王妃的吩咐,我们先帮他们把基础的新数算知识先补起来,这个过程中,我们自己也可以查漏补缺。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由我来进行大课的讲授,灵儿还有另外两人来协助我,必要时可以解答他们的疑问。 「紫霜你们这些进度慢的,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把这个月学的内容再巩固一下,争取跟上我们的学习进度。 「如何?你们有没有旁的要补充?」 众人闻言,摇了摇头。 祁灵儿笑着恭维了一句:「雪儿姐姐的安排,总是最适宜的,哪里会有疏漏?」 周雪嗔笑着瞪了她一眼。 于是,当休息了一夜的俞亮等人,见到在房中等待自己的,竟是四位貌若天仙的女子时,便都愣住了。 他们在门外定住脚步,甚至四处张望了一下,怀疑自己是走错了地方。 还是周雪发现了他们,唤了一声:「是俞亮先生吗?请进。」 俞亮四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周雪在屋内又唤了一声,俞亮才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推门而进。 他们就挤在门口处,并不上前,遥遥与周雪等女子见了个礼:「冒犯几位姑娘了,我们……我们找周雪先生……似乎走错了路,无意间入了此处,并非有意冒犯。 「咳咳,麻烦姑娘为我等指路,鄙人感激不尽。」 祁灵儿以手支颐,突然噗嗤一笑,看了周雪一眼。 周雪知道几人误会,并不在意,大方地站了起来:「我就是周雪。」 在俞亮等人惊诧的目光中,她解释道:「倒不是什么先生,只是个寻常姑娘罢了。」 几个男子闹了个大笑话,顿时面红耳赤地僵在原地,似乎忘了反应。 周雪便再次请道:「小女子受王妃吩咐,在接下来引导几位先生入门,几位先生若无旁的事情,便从今日开始授课吧?」 第81章 俞亮终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多谢……多谢几位姑娘。」 接着,他们按照周雪的安排,在场中寻了位置,各自坐下。 不一会儿,房中响起周雪温柔的声音。 俞亮等几个男子原本还十分不自在,等到授课开始,心神便慢慢被新知识吸引,很快便忘记了男女有别这种小事,专注着听起课来。 在精神专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等到周雪完成了今日预计的教学目标,让俞亮几人先休息一刻钟时,俞亮陡然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今天是他们的第一课,教授的东西自然是非常简单,主要是一些基础的数学符号和公式的写法,大概就是小学一年级的基础内容。 但越是基础,越是不起眼,实则越是重要。 周雪提醒他们可以到院子里走走,放松放松紧绷的神经,但是俞亮四人,却没有一个愿意起身,继续争分夺秒地消化着方才课堂上的内容。 周雪自己也有过这样废寝忘食的精力,见状只笑了笑,倒不再劝了。 一刻钟过后,她取出四份练习题,让几人自己练习,书写一下新教的符号数字。 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她和祁灵儿这些女夫子,也拿出自己的笔记,坐在房间的另一边,温习起近来学习的内容。 俞亮学习能力极强,很快解决了周雪预计他们半个时辰才能写完的内容。 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就想找周雪为自己检查,却发现一袭白裙的周雪同样伏首在案上,拧着眉似乎遇到了什么特别难以解决的问题。 瞥见她书案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俞亮没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 「这是……一栋楼?」看了半晌,他瞪大了眼睛。 周雪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询问道:「你……都做好了吗?」 俞亮点点头。 他又指着周雪案上的笔记:「你画的这个,是一栋五层高的建筑?」 他很快想起来近期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座酒楼,恍然道:「这不会就是那座酒楼的模型?它也是王妃名下的?」 周雪点点头。 五层酒楼其实也有她们的参与。 曹觅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实践项目,便经常让泥瓦师傅们与周雪等人沟通,希望她们能合力解决建造过程中的一些问题。 府中的女夫子帮忙处理数理等理论知识,而泥瓦师傅则负责实践的部分,两方合作之下,酒楼顺利地建了起来。 「这是早先我们协助完成的一个项目。」她大方地将笔记推到俞亮面前,与他一起查看,「这些数据你可能难以看懂,不过等到你们四个跟上了进度,应当也能参与进来了。」 俞亮点了点头,突然又问:「我记得,那栋楼已经快建好了?」 周雪点点头。 她笑道:「外部的搭建已经接近尾声,王妃此时正在发愁内部装修和菜品问题。 「不过,内部装饰一类,灵儿几位精通审美作画的已经在设计了。」 她说着,看了不远处的祁灵儿一眼。 祁灵儿低着头,正在与一叠图纸斗智斗勇。 俞亮惊叹地点点头:「王妃不同凡人,几位姑娘也是难得一见的女中俊才,在下当真佩服。」 周雪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们口中议论的北安王妃,此时正热泪盈眶地捧着一把干辣椒。 早春时,曹觅曾随红薯种子那些一起,往山庄送去了一大包「红笼果种子」。 「红笼果」最初是由秦夫人送给她,作为观赏的奇珍,去年秋天,曹觅自己在府中试着种了一些。因为养在烧着地暖的屋子里,大部分倒都是种成了。 那之后,她将冬季里弄出来的种子与空间中的辣椒籽掉了包,送到了北寺手中,叮嘱他培育一片「红笼果田」。 相比于那些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种子,这一包「有名有姓」的辣椒籽,得到了最为周全适宜的打理。 辣椒成熟期比那些粮食短,种了几个月,已经收上来了一批。 山庄中的老农们都很惊喜,他们完全没想到田里种出来的红笼果居然能长得这样大,挂果这样多。 毕竟他们看过府中带过去的成品,知道成熟的红笼果是个什么模样。 众人以为是自己肥、水供应得足,都十分开心。 他们哪里知道,这个时代还没有被完全驯服的辣椒种子,已经被曹觅替换成现代的高产种。若在现代,他们种出来的产粮根本排不上号。 不过曹觅自然不会说这些,在「偶然」发现这些「红笼果」的香辣滋味之后,她便将「红笼果」改名为辣椒,一边命令山庄众人采收,一边让他们扩大种植规模。 第82章 而如今送到王府的这些,就是第一批收获上来的辣椒成品。 老三戚然在曹觅背后探头探脑,好奇地看着这些红艳艳的果子。 原本敦实的小胖墩,由于之前偷溜出门被罚了例银,被迫进行了一个多月粗粮饮食加戒糖管理。 经过这一遭,他居然神奇地缩水了一圈。 曹觅一开始还有些着急,找来府中大夫看了几次,发现戚然就是正常的发育和消瘦,身子反而更健康了,这才放下了心。 「娘亲,这是什么?」由于瘦下来,显出了一些面部轮廓的戚然出声询问。 曹觅回过头。 她原本想捏捏戚然的脸,但转头后想起自己的手刚碰过辣椒,不好直接接触别人。 于是她干脆直接把脸凑过去,蹭了蹭戚然娇嫩的小脸蛋。 感受着面上滑嫩的触感,曹觅心满意足地说道:「是好吃的哦!」 戚然乖乖站在原地,任她吃够了豆腐,才咽着口水道:「好吃的!」 由奢入俭难,被罚了例银的王府三公子,现在听到「吃」这个字都受不了。 曹觅点点头,转过身去在东篱端来的水盆中清洗双手。 戚然趁着这会功夫,发现她没注意到自己,于是手疾眼快地抓着一根辣椒,想也不想地放进嘴里。 「咳咳咳!!!呸,咳咳!呜……娘亲,你,你骗人!」片刻后,戚然发出惊天哀嚎。 曹觅吓了一跳,转身见到他「呸呸」往外吐着干辣椒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机灵的婢子已经取来了清茶,曹觅将茶盏接过,亲自帮着戚然漱口。 见到三儿子双眼红红的模样,曹觅没心没肺地笑道:「傻!这虽然是好吃的,但也不能这样吃啊,都没做熟呢! 「等晚膳,娘亲让厨房给你做几道好吃的!」 戚然嘟着嘴,明显不接受她这个解释:「我……我不要了。」 他嘴中脆弱的粘膜刚接受过辣椒残酷的洗礼,这时候还隐隐作痛着。 曹觅便收了笑,安慰道:「这可是娘亲为新酒楼准备的杀手锏,不会骗你的。」 戚然闻言瞪大了眼睛:「真,真的吗?」 到了晚膳,厨房果然按照曹觅的吩咐端上来几道红艳艳的菜色。 曹觅舀了一勺辣椒豆腐尝了尝,觉得还差了点意思。 厨娘们今日才见到辣椒,即使知道是能吃的也不敢多放,只作为辅料下了一点。 不过这么一来,味道还算适中,也适合小朋友尝尝鲜了,曹觅便直接给戚然舀了一勺:「你尝尝。」 鲜嫩的豆腐中夹杂着一点点红色的辣椒皮,像是掺杂进美味中的钉子,让戚然觉得十分刺眼。 他有心想拒绝,却不忍拒绝曹觅的好意,踟蹰了好一会儿,还是避开了那点红辣椒皮,舀起一点点豆腐,送进口中。 初入口还是豆腐特有的豆腥味,和油盐这些普通调味品的鲜香,缓了一小会,一阵不同与戚然之前尝过的鲜辣才姗姗来迟,在王府三公子口中爆开。 之后,这阵鲜辣便一举掩盖了其他味道的光彩,霸道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火辣的感觉很快攻占口舌,又沿着食道一直划过胸口,抵达胃部。 戚然张着嘴小声地哈着气,眼角又盈起泪花。 曹觅一直注意着他,这时候便很快送上一杯清水,让他缓解。 之后,她直接端走了戚然面前的小碗,给他布了一些寻常菜色。 小戚然却还记着仇,委屈地控诉道:「娘亲骗人。」 曹觅啊呜一口,当着他的面直接吃掉一整勺辣豆腐。 咽下之后,她才解释道:「看,没骗你,很好吃的!只是你还小,可能吃不惯。 「没事,不喜欢就不吃了。辣椒也不多,娘亲要囤起来,也就今日试试菜色,做了好几道来试试味道罢了。」 戚然这才被安抚了,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点了点头。 他乖乖吃起碗中咸淡适中,没有辣味的青菜。曹觅则端起饭碗,胃口大开地从豆腐一直吃到了铺满了鲜椒的鱼头。 戚然吃着吃着,等嘴里那阵火辣消失下去后,嚼着嘴里的青菜,陡然又感觉少了些什么。 见曹觅吃得起劲,戚然有些纠结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嗯?」曹觅转过头看他。 「一点点。」戚然拇指和食指轻捻,做出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娘亲,那个红红的,我再尝一点点。」 曹觅狡黠地朝他眨眨眼:「好。」 跟王府的热闹一样,容广山庄这阵子也忙得不可开交。 夏季来临,扩种的辣椒田和准备扦插的红薯苗,都需要安排人手一一处理。 第83章 也是在这个时候,张氏带着阿勒族的人,送来了今年第二批羊毛。 因为周边部族的羊毛存量已经被她收得差不多了,她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往草原深处走,寻找那些更加富裕的部落交易。 不过好消息是,自从她们走了昌岭那条商道,便不再需要巴丹的庇护,如今每一趟跑下来,利润倒比之前还要多一些。阿勒族的人虽然辛苦,但越来越好的生活也激励着他们越发有干劲。 清点完这一批羊毛,北寺在账面上记下一个数。 他抬头问张氏:「这一次还是一样,我给你全部换成粮食和盐巴吗?」 张氏摇摇头,询问道:「北寺管事,粮食我们这几趟买的差不多了,这次想换一些做好的羊毛衫,可以吗?」 北寺想了想,点头道:「行。不过那些羊毛衫大多已经被预定,我只能分出一部分给你,数量不多。」 这段时间,山庄内一直在赶制封平军队需要的衣物,羊毛衫还没开始对外销售。 张氏感激地点点头:「不用多,你给我五十套就行了,全部拿成年男子的规格。」 北寺点点头。 他转头吩咐下面人去办,很快,有人从羊毛院子中搬出一叠成品衣衫。 北寺又取了一个包裹过来,对张氏说:「王妃曾与我念起您的闺女,这些毯子和小衣服是为她准备的,你待会自己拿着吧。」 张氏有些感动。 她本不好意思接受,但是想起曹觅对待她们母女的态度,犹豫了片刻,还是直接收下了:「我没时间到康城拜见王妃,还请北寺管事一定帮我,向王妃传达我的感激之情。」 北寺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山庄中人手多,一个时辰后,张氏车队上满满的羊毛就已经差不多被搬空了。 张氏便指挥着自己的人手,让他们将放在旁边的粮食和衣服装车。 这时候,刘格突然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与北寺打招呼,反而观察了一下堆在一边的羊毛。 北寺见状连忙迎了过来:「刘匠。」 刘格与他点点头,笑着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正在忙吗?」 「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北寺将账本交给身后的助手:「您老到这边来,可是有什么需要吩咐?」 刘格如今算得上是曹觅面前的大红人,曹觅一有什么赚钱的新点子,一般都是安排他去办。 相应的,曹觅也下过一道吩咐,让她手下的人,在合理的范围内,全权配合刘格的要求。当然,不合理的也不是直接否定,可以请示过她之后再说。 一看到刘格出现,北寺自然不敢怠慢。 刘格也不客气,点点头道:「你也知道,我近来在忙造纸坊的事情。 「刚才听下面的人说庄内来了新的羊绒羊毛,我就想着,与你讨一些,过去看看可不可以用。」 北寺有些诧异:「羊毛也可以造纸吗?」 刘格尴尬地笑了两声:「我也不清楚,总之试一试就是了。」 造纸其实并不难,难的是造出高品质的纸。 曹觅上辈子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曾在友人的牵线下,到一间儿童天地做过临时工。 在那里,她需要协助专门的育儿老师,陪着小朋友们一起做游戏或者手工。 「造纸」,就是当时儿童天地中最受欢迎的一个手工活动之一,简单的原材料,经过一定步骤的处理,就可以变成一张成品纸张。 这个过程之简单,甚至连五六岁的小朋友都可以在老师的指导下完成。 当时,为了解答工作过程中小朋友们的「十万个为什么」,曹觅专门研究过造纸的一些知识。 张卯将油墨研究出来之后,曹觅让他们先将活字印刷术放一放,准备先把自己的造纸坊开起来,配合印刷术弄出更多的书籍。 但是,曹觅给出的造纸法虽然有用,造出来的纸张却比较粗糙,品质也不高。 刚造出纸,走出万里长征第一步的张卯等人,便马不停蹄地研究起怎么改善纸张的质量。 「原来是这样。」北寺了解地询问道:「可以的,您需要多少?我待会让人给您送过去。」 刘格开心地点点头:「嗯。」 他拍了拍身边的麻袋:「就这样的,你先送三袋子就去就行,如果还有需要,我再找你们。」 北寺颔首应下。 刘格见事情办妥,便也不多留,与北寺闲聊了两句,马上又离开了。 另一边,张氏的人装好了车,前来与北寺道别。 北寺皱了皱眉:「不像以前一样,先在庄里住一晚再走?」 第84章 张氏摇摇头。 她解释道:「我们现在启程,夜里就能到前面的郡城。近来羊毛不太好收,这一趟已经比之前约定时间晚了小半个月,这一次我得快点带人赶回去才是。」 北寺理解地点点头。 他也不再留,只嘱咐道:「既如此,路上一定小心。」 张氏点点头,与他道别之后,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他们出了容广山庄,一路路过骆牙、栖会、怀通等地,走了将近二十天,终于来到昌岭。 越过了昌岭就等于是回到了塞外,再走个三四天,就是阿勒族所在的地盘。 明明是到了相当于「家门口」的昌岭,张氏众人却没有放松,反而比之前更加紧张。 盖因昌岭驻守着为数众多的盛朝士兵,而且这里是他们运送羊毛的途中,唯一一处需要检查的关卡。 不管是出塞还是入辽,也不管车马上装的是什么,守着昌岭的士兵总是会尽责尽职地将他们一行从头到脚搜一遍,确保他们没有触犯什么禁令。 但这一天,抵达昌岭的张氏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同——城中的兵马比往常多了一倍。 很快,她竟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孩子声音。 拐过街角后,她才发现一个穿着普通衣衫的四岁孩子正在与一个将领交涉:「这里,不能修成圆的,要改成方形的,你明白吗?」 张氏总觉得这道声音十分耳熟,走进了一看,才发现说话的人,似乎就是曹觅的二儿子! 她又惊又奇,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尊贵的王府二公子,会灰头土脸地出现在这个地方。另一边,因为看清了孩子的长相,她又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戚安面前的几个大兵似乎看他好玩,逗道:「小孩,你知道方形和圆形是什么样的?」 戚安鼓了鼓腮帮子,一派镇定地回答:「我当然知道,你们现在修的就是圆形的,是错的。」 几个大兵对视一眼,纷纷笑开。 其中一个问:「哎,真聪明,我家那个长你这样大的时候,就知道跟他娘讨糖吃呢。」 他询问道:「你到底是哪儿来的?有人说你是长官的儿子,可是……长官的孩子怎么可能一会被派去刷马,一会又被派来传令,做些新兵蛋子都不干的活计呢?」 戚安后跳一步,避开他准备摸自己脸蛋的手。 他昂着头,冷冷说道:「我才不是什么长官的儿子!」 他沉默片刻,重又提醒道:「总之,趁着现在才修到一般,你们快点改过来!」 大兵们笑完,不再逗弄他,点了点头重新干起活来。 传完了令,戚安舒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也发现了旁边的张氏一行。 戚安之前在王府中,见过张氏几次,对她也有印象。两人打了一个照面,戚安不自在地别开脸。 张氏见状,虽然一头雾水,但也识趣地移开了目光。 但她还没走出多远,却被另一个人拦下。 拦下他们队伍的人也是个孩子,张氏定睛一看,差点吓得当场失了态—— 那孩子身量不高,气质却十分沉稳,正是王府的嫡长子戚瑞。 戚瑞看了一眼张氏,拱手道:「大人有请,还请夫人随我过去一趟。」 张氏一愣,而随行护卫在车队周围的人,则担忧地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张氏还未开口,她的小叔古斯便蹙着眉上前询问道:「哪位大人?怎么派了你一个小孩过来传令?」 戚瑞抿了抿唇,并不答话。 旁边的戚安见状,连忙跑过来为他哥撑场子。 换作以前,王府二公子肯定会用下巴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但此时,戚安却能冷静地抓着戚瑞的手,回答道:「大人有命,哪里是你能过问的?」 张氏连忙制止住还想争辩的古斯,上前一步,温和道:「嗯,我跟你们过去,还请……还请两位小公子帮我带路。」 戚瑞点点头,牵着戚安便往戚游的营帐走去。 这段时间中,朝廷的文书已经送到。正如戚游之前所料,为了糊弄过去之前拖欠封平的军饷,上面利落地批复了他的请求。 如今,他带着人从封平赶到了昌岭,就是准备亲自主持着此处通商关隘的事宜。 张氏跟着戚瑞和戚安,很快来到主账面前。 三人一同入内,两兄弟还有模有样地朝着戚游行礼道:「王爷,人已带到。」 戚游挑挑眉,嘴角微勾着说道:「嗯,你们下去吧。」 「是!」戚瑞和戚安回了话,又一同离开。 「张氏?」戚游确认了一下。 当时虽然是他将张氏母女接近王府,但其实他只跟张氏打过几次照面,其他的事情都是下面人安排的。 第85章 张氏点点头,躬身行了跪礼:「参见王爷,参见两位将军,民妇正是张氏。」 雷厉和陈贺此时也在账中。 张氏不认识陈贺,却还记得年前将他们抓了来,差点将他们送上断头台的雷厉。见两人平坐在戚游左右两边,便直接称呼为「将军」。 戚游点点头:「起来吧。」 他等张氏站定,便解释道:「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想与阿勒族合作。」 张氏心头一震,随即平静道:「王爷请说,只要民妇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她用的自称是「民妇」,显然没有替阿勒族应下的打算。 戚游听出了她的小心思,却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我知道,阿勒那一带的羊毛之前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你们如今在塞外收购羊毛,会走到畲高,乃至平晋山那一带,是吗?」 张氏点点头,诚实道:「是。」 戚游便满意地颔首,开门见山道:「本王欲在昌岭开放一处通商口,令所有友好的戎人和盛朝人能在此处进行交易。另外,只要通过检查,获得许可的商队,可以进入辽州指定的几座城池行商,你觉得如何?」 张氏听完,震惊得直接抬起了头。 她确认道:「在昌岭?开放戎人与盛朝人的集市?」 「对。」戚游点点头,「如今正在试验的阶段,集市会在每月初一和十五开放。第一场集市,便在下个月,六月十五时开放。」 张氏低着头,很快想明白了戚游口中的关窍。 她问道:「王爷是想,让民女去通知那些戎人部落?」 「不错。」戚游很满意她的机敏:「据本王所知,戎人一般与进入草原的汉人商队,或者巴丹那些人把持的戎商交易。 「这些商队将东西送到他们部落门口,卖得极为昂贵,往往一袋子盐巴就能换回两三只成年山羊。」 张氏回忆起自己在阿勒族的所见所闻,肯定道:「是。」 「倘若他们愿意到昌岭进行交易,便可以自行比较所有的商队,讲得一个比较合理的价格。」戚游开始说起昌岭这处的新规定,「当然,也可以为自己手中待卖的牛羊博得公道的价值。 「军队会抽取一定比例的交易税。相应地,军队会维护城内的治安,保证他们在城中不会受到伤害。 「你觉得,如果这样的话,有没有人愿意到昌岭来?」 张氏刚想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又踟蹰了。 她思考了一会儿,直接说出自己的顾虑:「如果真有这种事,民妇觉得,那些戎人是愿意过来的。 「他们受到商队剥削已久,很多人对着深入草原的商队都有些敌视,只是因为不得不仰赖他们带去商品,这才默默忍受。 「如果王爷能开一处交易场所,自然是再好不过。 「但民妇怕……」 戚游挑挑眉。 雷厉在旁边等不了了,直接插嘴道:「你有什么顾虑,直接说就是。」 张氏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稳住心神后,直接道:「民妇曾听说,丹巴这些大戎商为了利益,并不赞同内部的部落前往盛朝。」 她指了指自己:「阿勒族以及周边的小部落因为太穷了,他们并不管,但如果是平晋山那边的中等部落,可能就会受到阻挠。特别是,他们还与戎族贵族有牵连,完全有能力调动戎族的骑兵,拦住前往辽州的戎人。 「所以,即使那些人愿意来,可能也……来不了。」 雷厉听完,却笑了笑。 在张氏诧异的目光中,他摆了摆手,道:「这个你放心吧,王爷早考虑过了。 「我们已经与丹巴达成互利的协议。从今往后,经过昌岭,或者丹巴那边的人和商队,会受到两边的保护。」 他倾着身,告知道:「只要来的人老老实实,别存什么肮脏心思,就不会有事。」 张氏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来王爷与两位将军都已经安排妥当,是民妇愚昧了。 「既如此,民妇一定会尽力通知附近的部落,劝说他们自己到昌岭交易。」 戚游闻言,满意地点点头。 他道:「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你尽可以告知那些戎人。 「另外,除了丹巴和昌岭,其他旁的商道大部分已经被切断了。如果你们发现其他还有人使用的隐秘商道,可报到昌岭的军营,军中会有赏赐。 「事情就是这样,事成之后,你们阿勒族在昌岭买卖需要缴纳的税额,我会免去三成。」 张氏喜不自禁地跪下拜谢道:「多谢王爷,多谢两位将军。民妇一定不负所托,将消息带到。」 「嗯。」戚游收回目光,「若是没有旁的疑问,你便可以自行离开了。」 第86章 张氏点点头,行完礼便退出了营帐。 张氏走后,雷厉兴奋地搓了搓手。 「这样就行了?然后我们就等着下个月收钱啦?」他开心地跟戚游确认道。 戚游看了他一眼,叮嘱道:「昌岭市集还在建设中,此处一直是你们雷家的地盘,你多看紧一点。 「我知道雷家三代忠良,但如今雷家家大业大,免不了会出一些害群之马,你身为下一任家主,也是时候立立威了。 「下次再叫我抓到,我决不轻饶。」 戚游说的,是之前一个雷家旁支贪污的事情。 雷厉被他这番话臊得面红耳赤,连连保证道:「是!王爷您放心,我这段时间回本家一趟,一定好好敲打他们!」 他咬着牙:「犯事居然撞到爷爷手里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戚游点点头,又对着陈贺嘱咐道:「将我们巡逻的范围再往外扩一里地,试探一下那些戎骑的反应。 「你找些机灵的去,不要直面与他们起冲突。」 陈贺拱手:「末将明白。」 三人讨论了一番昌岭布防的事宜,陈贺突然想起一件事:「王爷,您说,丹巴那边,会不会也学着咱们,办一个市集点? 「倘若这样的话,昌岭市集的利润,恐怕要被分薄许多。」 戚游笑了笑,道:「暂时不会。」 他敲了敲桌子:「戎族毕竟是游牧民族,没有固定的驻扎点,他们在封平以北的区域中留下的人并不多,我们现在之所以不能与他们正面冲突,不过是忌惮着草原深处的戎族军队。 「没有足够的军事力量,他很难组建起规则森严的市集。 「再则,丹巴手中的人脉比我们多,那些商队光是出入草原,就够他赚的了,没有面临极度的威胁之前,本王猜测,他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陈贺颔首:「王爷英明。」 眼见时间近午,三人默契地结束了交谈。 往外走时,雷厉还捂着肚子叫唤:「哎,王爷,我觉得下次咱们就该早三刻钟结束。 「我一个大老爷们这时候都饿得受不了了,两个公子可怎么挨得过去?」 戚游走在前头,不置可否。出了门后,便朝着等到门边的两小只递过去一个眼神。 戚安收回打了一半的哈欠,连忙和老大戚瑞一起,跟到了戚游后面。 北安王与两位将军在门外道了别,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回到了暂居的院落。 吃饭前,戚游询问道:「很饿吗?」 戚瑞做得直挺挺的,闻言回答道:「我们要等父亲一起吃。」 戚游勾了勾唇角,动起筷来。 吃过饭后,戚安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这几天被戚游有意使唤,每天的工作十分充实。好在孩子原本身体素质好,这番折腾之下,他食量增大,睡眠也沉,看着竟是壮实了些许。 戚游把他抱到里间的床上,戚安昏昏沉沉间,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喃喃了一句:「娘亲……」 戚游回过神来时,戚安又已经放开了手,直接睡了过去。 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面上也隐有倦色的长子,戚游压低声音询问:「想你们娘亲了?」 戚瑞闻言一震,随即诚实地点了点头。 戚游勾唇一笑:「你们这才离开王府多久,就这样没出息?」 年过五岁,自认已经长大了的王府嫡长子面色一红,梗着脖子反驳道:「才不是……」 戚游便不再逗他,轻声嘱咐道:「睡吧,照顾好你弟弟。」 说完,他也不等戚瑞回应,转身直接出了屋子。 将门轻轻合上,又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凭借声音判断戚瑞也上了床,戚游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临走前,他下意识地计算起自己离家的时间,喃喃道:「本王都离家……三个多月了?我怎么一点都不想念……」 话说到一半,他细细琢磨了一下,却不知为什么,终究没有把最后一点未尽的言语补完。 ☆☆☆ 远在康城的曾师傅,近来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刘格离开水泥工坊之后,他因为第一个炼制出水泥,如今已经晋升为工坊内的大管事,专门负责管理烧制的事宜。 这几天,经常有工人来与他反应,水泥工坊附近,有鬼鬼祟祟监视着工坊的人。 曾师傅想把事情报上去,但偷窥的人一直只是远远观察,并未作出什么出格之举,他怕是自己小题大做,不敢惊扰了上头。 但这一天,原本只敢在远处窥探的人,居然直接找到了他面前。 第87章 曾师傅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疑惑和紧张,询问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来人看着也是个身份不高的仆役,闻言恭敬地朝曾师傅行了个礼:「管事日安。是这样的,我家主人打听到,城中那已经建成的五层高酒楼,用的是贵工坊生产的材料,所以这才派小人过来打探……」 他顿了顿:「不知道贵工坊,是不是在贩售这种材料?」 曹觅名下那座酒楼已经大致建成,如今,就剩内部的装修还在做最后的完善,眼见着马上就要开业了。 康城中的人从一开始看热闹的心态,到五层高楼真正建成后的惊叹,态度转变十分之快。 这期间,就有嗅觉敏锐的人,窥见了其中的商机。 有些知道水泥背后主人是谁的商贾,碍于北安王府的势力,暂时还处于观望的姿态,不敢轻举妄动。而消息不灵通的小商人,则偷偷派了家仆,循着水泥运输的路线,摸到了工坊这边。 第一个找上来准备吃螃蟹的人,就是观察了好几天,确认了此处就是生产水泥的工坊,便直接找了过来,受到了曾师傅的接见。 曾师傅闻言,眼睛一亮:「卖啊!怎么不卖!近来就准备卖了!」 由于之前戚游曾给曹觅拉过来两张大单子,加上曹觅自己手上又有酒楼和容广山庄需要建造修葺,水泥工坊建成以来,生产的水泥都有去处。 除了之前在康城顶级世家间小打小闹过的火炕和地龙,水泥还没有大规模地对外销售。 但如今已进入夏季,两张单子和酒楼那边已经完成。 曹觅已经让水泥工坊这边培训处多一些泥瓦师父,就等着缓过劲来之后,开始正式对外销售水泥。 此时曾师傅见到生意自己找上门来,自然十分高兴。 很快,这个消息被送到王府,曹觅看着水泥工坊送过来的书信,细细思量了一阵。 「如今酒楼建造已经结束了,水泥的销售确实该提上日程了。」她想了想,提起笔,给了曾师傅那边相应的答复。 很快,在去年秋收时分消失的火炕匠人们再一次回到康城中,这一次,除了进入世家的高门大院,他们也深入到普通的居民区,尝试宣传火炕和水泥的实际作用。 而冷清了一年多的水泥工坊也慢慢热闹起来,每天都有商队造访,用真金白银交换出大量的水泥材料。 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的时候,新型的建筑材料将以康城为起点,慢慢改变起这个时代的居住环境。 就在水泥坊工作开展得正火热的时候,曹觅的五层酒楼也迎来了最后的修缮环节。她按照原先的安排,开启了「招商」的计划。 在曹觅这个现代人看来,占地广阔,又高达五层的高楼,当然不能只用来开酒楼。她打算模仿现代大型超市的做法,在将酒楼开在最高的三层,而底下的一、二层,则作为大型商铺,买卖一些奇珍异玩。 如今,她名下的产业,能入驻得了永乐街这种繁荣地带的,一个是印刷术弄出来的精品书籍和纸笺,另一个是山庄中正在抓紧制造的羊绒衫。 光靠她自己,自然不能吃得下整整两层的商铺。 于是,她吩咐手下的人,将消息散播了出去。准备以租赁的方式,将空余的地方租借给其他的商人。 值得一提的是,府中管家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不知道是嗅到了其中的商机,还是出于北安王交代的照顾王妃的指令,竟直接与曹觅租下了三处临门最好的地方。 要知道,靠着「五层高楼」这种噱头,曹觅要的租金可不低,比在永乐街上单独租下相同大小的地方,要贵上百分之三十左右。 但见管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曹觅也索性不再多问了。经过这段时间,她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夫君,看似被「贬」到辽州,无比凄惨的北安王,实际上非常有钱,甚至可能比她想象中,更有钱! 只是按着戚游那种大男子主义的派头,他从来不觉得这种事情有必要对家中的女主人说。 想到这里,曹觅直接让西岭送来了租赁的合同,并看在「自己人」的份上,以这三个位置太好为由,暗搓搓给这份合同又加价了百分之十。 管家丝毫没有在意这种小事,拿到合同之后,直接将定金都一次性交付了。 曹觅表面上笑得不动声色,一边将签好的合同交到西岭手上,一边嘱咐他让酒楼那边好好协助管家的改造安排。 原本由她一手挑选出来的东南西北四个近仆,南溪和北寺留在了容广山庄,一人负责流民儿童的教育和培养,一人负责庄内的生产事宜。 东篱一直伺候在左右,偶尔协助她管理府中的内务,只有西岭空出了手来,在经过一年多培养后,顺势接管了曹觅在康城中的生意。 第88章 「招商」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就已经打出了一炮「开门红」,曹觅十分满意。 文泽街,四方书坊。 彭壶被伙计热情地迎进书坊,在一处茶室内见到了正在泡茶的张掌柜。 他立刻端起笑脸迎了过去:「张掌柜,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张掌柜闻言转过头去,看清了来人,也喜笑颜开道:「彭老爷!哎呀,贵客临门,真是有失远迎!」 他将彭壶迎到自己对面坐下,又问道:「您要过来,怎么不提前派个人来说一声,我也好到门口去相迎!」 之前书房中的一场误会,让彭壶和书坊的掌柜结下了不解之缘。 虽然只是利益上的关系,但两人表面上相处起来,看着倒像是相识了多年的老友。 彭壶摆摆手:「哎,哪里需要劳烦张掌柜等我?我刚从京城回来,这会正清闲,想过来便过来了。」 两人客套一番,彭壶打量着书坊的环境,感慨道:「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您这间书坊已经经营成这般模样! 「我听外面的人说,四方书坊不仅免费与人阅览书籍,甚至还会资助贫困的学子,张掌柜,目光匪浅啊!」 张掌柜摸了摸胡子:「哪里,哪里。不过是一些小把戏罢了,在彭老爷面前还不是立刻原形毕露了?」 彭壶摇摇头:「我确实能看出这番布局的精妙之处,但是……要是换成我自己来做这件事,我是不乐意的。这其中风险太大,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回报’。 「只有掌柜的这样有魄力的非常之人,才敢行此非常之事啊!」 张掌柜笑了笑,默认下了此番恭维。 两人默契地都没提起书坊背后真正的主人,就似乎完全没有这回事一般。 笑完之后,彭壶又道:「之前劳烦掌柜的予我留的三套‘夏笺’,不知……」 「都在呢!」张掌柜应对道:「您放心,之前‘夏笺’一到,我就直接帮您截下了三套,谁都抢不走!」 彭壶闻言连连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之前那三套「春笺」帮助彭壶在京城顺利打开了门路。 据彭壶所知,京城那边仅有他送过去的两套,如今「春笺」已经成为城中贵族文客争相追捧的好东西。 如果不是不好意思多开口,也不想冲撞了辽州境内其他想购买的世家贵胄,彭壶甚至愿意将每季度的二十套直接包圆了! 不说别的,只要运到京城,东西就能翻倍地卖出去! 想到这里,他遗憾地摇摇了头。 「说起来,这样好的纸笺,每季竟只有二十套,实在是……实在是太遗憾了。」彭壶叹了口气,「您知道的,像我这样的俗人,总想着多买上几套,回家收藏起来也是好的。」 他话说得委婉,其实也是在与张掌柜表明自己的诉求。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张掌柜摸着胡子,竟然给了他答复:「要说新的纸笺……近来倒是有全新的几套。」 彭壶眼睛一亮:「哦?还是‘夏笺’?」 张掌柜摇摇头:「并非‘春夏秋冬’四季主题,而是另外的样式。不过,品质方面,新笺甚至在‘春夏秋冬’四笺之上。」 听到这种话,彭壶惊诧得瞪大了眼睛:「品质还在‘春夏秋冬’之上?」、 得到张掌柜点头确认之后,他急忙道:「那还等什么,你快与我拿几套过来!」 他豪气道:「多少钱?我现在就付了!」 张掌柜摆了摆手,无奈地解释道:「哎……本来这种小事,不用您说我也会帮您留着的,可是,新的精品纸笺,并不在四方书坊中出售。 「在下确实有心,但也无力啊!」 「不在书坊中出售?」彭壶张了张嘴,「张掌柜,你可别诓我,据我所知,这种纸笺,以及那些每一本都一模一样的高档书籍,只有四方书坊才能看到。」 张掌柜迤迤然地喝了口茶:「我不是这个意思。」 「您消息灵通,想必也知道如今城中那家酒楼正在出租铺位的消息吧?」张掌柜凑近了彭壶。 彭壶一愣:「这我倒是听说过……」 他马上猜测道:「难道四方书坊,准备将新店开在酒楼下面?」 张掌柜肯定着点了点头:「不错。」 听到这话,原本兴致高昂的彭壶陡然间皱起了眉头,一副纠结的模样。 张掌柜有些诧异,连忙问道:「彭老爷可是觉得此番有什么不妥?」 彭壶悻悻地笑了两声,不答反问道:「那酒楼如今还未开放,开出的租赁金就无比昂贵。掌柜的在永乐街那头租一个单独的院子,都要不了那价钱。 第89章 「你怎么会想将新店开在那里头呢?」 张掌柜也有些诧异。 他知道彭壶是整个辽州都有名的商贾,于是认真问道:「彭老爷是觉得……此番租赁位置……不值当?」 「这……不好说!」彭壶摇了摇头,纠结道。 他也不藏私,以自己开在永乐街上的一家玉石店,与张掌柜解释道:「我这么跟你说吧,我的琳琅铺子在永乐街也算有些名气,每月也能赚些个银子花用。 「但倘若我要入驻那家酒楼,光是租金的开支,每月就要额外多花上几十两银子!酒楼的租赁合同最低一年一签,一年就得多花去三百两左右。 「这可怎么顶得住?」 他尽量将重要的数据模糊了,但言语间,张掌柜还是能听出他的难以接受。 张掌柜想了想:「新酒楼足有五层高,绝对算是康城独一份了。开业之后,想必辽州各个有钱人家,都会纷至沓来。 「如此多的人流,多收些租金,也是能接受的,将新店开在里面,未必不能把钱都赚回来!」 彭壶先是颔首,肯定了他前一个说法:「你说得对,前期一定有很多人,会过去凑凑热闹。 「且不说别人,光就我自己和身边的好友,就准备着一定去看个新鲜。但是…… 接着,他话风一转,说起自己的忧虑:「就怕它后劲不足啊!」 「后劲不足?这是个什么说法?」张掌柜瞪大了眼睛。 「酒楼酒楼,自然是要以酒菜为主,楼层之类的都是暂时的噱头。」彭壶敲了敲桌子,「但康城境内,成名的酒楼太多了。」 说着,他嘲讽地笑了笑:「辽州内最好的几个厨子都被几家老酒店包圆了。 「除非它能把龙肝凤胆端出来,否则,也就那样罢。」 「哈哈哈……」张掌柜附和着笑开:「这天底下,若是有人能端出龙肝凤胆,恐怕也不需要开酒楼了。」 彭壶点点头:「而且,在酒楼下面开商铺……还是好些个商铺挤在一起开? 「我行商多年,当真是没见过这种模样的!」 他皱着眉想象着:「你想想,比方我这一日就想着去你的新书坊取一盒新笺,原本不是个麻烦事,但因为新店开在那里,我可能需要越过一家玉石铺,一家丝绸铺,拐上好几个弯才能找到书坊! 「光是想到这个,我就不想去受那个罪啊!」 张掌柜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到此,彭壶的劝说就已毕,他看着张掌柜,问道:「掌柜的听了我一番话,可有后悔?」 张掌柜重新给彭壶沏了一杯茶:「彭老爷行商多年,资历远非寻常人能及,此番交谈,与我而言,受益匪浅。 「但是……对于此,我的想法却与彭老爷相左。」 「哦?」彭壶品了一口茶,「愿闻其详!」 张掌柜神秘一笑:「我倒觉得,新酒楼这种前无古人的模式,或有奇效。」 彭壶转了转自己的手上的玉扳指。 「多转转有什么不好呢?」张掌柜反问道:「虽然你只是来买新笺的,但是万一您路过玉石铺,发现新来的玉石坠子精致大气。路过丝绸铺,想起来府中公子该换新衣裳了。路过糕点铺,闻到那甜丝丝的香气,觉得再来两块解解馋也不是不可。 「一趟下来,您可能会花上比预期更多的钱,这对于咱们这些开门做生意的,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彭壶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能感觉到,张掌柜说的话自成一番道理,但品出来后,他却越发觉得心惊。 张掌柜又往茶壶中重住满了水。 他晃了晃茶盏,又道:「不瞒您说,我曾经也同您一般,有相同的疑问。但我家那位主子曾与我们这些下人说,如果只是等着客人发现自己的需求再上门来采买,便太被动。 「想要卖出东西,一定要帮着客人寻找,甚至创造出需求。」 他这话一出,彭壶已经愣住了。 也就是彭壶自己多年来走南闯北,眼界极广,换做其他人来,可能都听不懂张掌柜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这种理论在现代的应用屡见不鲜,小到超市会在牙刷旁边摆牙膏,大到各大网站开始大力发展带货主播。 其最终目的,其实都是从顾客口袋中多掏出钱来。 彭壶兀自消化了一会,点点头道:「这……这当真是奇思!」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惭愧,当真惭愧。」 张掌柜道:「彭老爷一点就通,何言‘惭愧’?」 彭壶扯了扯嘴角:「我原本还想着再观望观望,等酒楼开张半年,看看是不是能在城中站稳脚跟,再考虑下手。 第90章 「今日得到掌柜的指点……嗯……看来此事还得重新考虑。」 张掌柜身为曹觅的手下,自然知道酒楼铺位如今租赁的情况并不乐观。 他有意帮上面促成这笔生意,便又说道:「彭老爷可是还顾忌着‘后劲不足’的问题?」 彭壶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张掌柜便一笑,随后胸有成竹道:「我与掌柜说句实话,龙肝凤胆决计是没有的,但是新酒楼的菜色,绝对是整个盛朝…… 「独一家。」 「独一家?!」彭壶惊讶得差点连手上的茶盏都握不稳。 要知道,日光之下无新事,做到「独一家」,可比做到「美味」,更加艰难千百倍! 此时,王府里的曹觅,就正在为「独一家」努力着。 她拨了拨篮子中的虾皮,又抓了点送到鼻尖嗅了嗅,随即便朝着旁边的厨娘点点头:「嗯,差不多了。」 厨娘闻言欣喜地点了点头,询问道:「王妃,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曹觅吩咐道:「把这些虾皮碾碎,然后直接装起来就可以。」 「碾碎?」厨娘有些疑惑:「王妃,要碾成什么模样?」 「碾成细腻的粉末状。」曹觅解释。 厨娘应了一声,行礼应下。 她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马上安排了人,按照曹觅的吩咐干起活来。 这几日里,曹觅只要一忙起吃的事情,老三戚然必定会跟在身边。 这一次也不例外,戚然踮着脚,妄图看清篮中的东西,试了几次无果之后,便拉了拉曹觅的袖子:「娘亲,篮子里是什么?」 曹觅笑了笑,干脆捻了一点干干的虾皮,送到他嘴边:「尝尝。」 戚然眼睛一亮,「啊呜」一口,差点直接把曹觅整个手指都含进去。 他开心地嚼了嚼,但慢慢地,面色开始变得纠结。 曹觅明知故问道:「嗯?味道怎么样?」 戚然艰难地将嘴中的东西咽了下去,诚实道:「扎嘴……」 曹觅恶作剧成功,忍着笑意又问:「啊,扎嘴吗?嗯……那除此之外呢?尝出什么味来没有?」 「咸……」戚然咂咂嘴,随后皱着鼻子摇摇头:「好奇怪的味道……不好吃。」 「那是因为你太馋了!」曹觅点了点他的小鼻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得有耐心,等厨娘用它们做出好吃的东西。」 王府三公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但马上,他又开口讨要道:「这个不好吃,娘亲,我们吃辣椒,辣椒做的菜好不好?」 曹觅笑着问道:「你不怕被辣到了吗?」 戚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怕不怕!我要吃红红的菜!」 这一段时间,跟着曹觅一起品尝了好几种辣味菜肴的戚然,已经逐渐能够接受辣椒的味道了。 与这个时代仅有的花椒相比,剔除了麻这味口感的辣椒,无疑能调制出更多美味。 府中的厨娘在经过一开始的试探之后,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能进王府当差的,不算行业的领头人,至少也是佼佼者。这段时间,在曹觅的指导下,她们已经从被动学习,开始尝试起了举一反三。 她们顺着从麻婆豆腐、剁椒鱼头等经典川菜中得到的启发,开发出了好几种全新的辣味菜色。 当然,这些厨娘琢磨出来的东西暂时还不能跟流传了千百年的经典川菜相比,但胜在巧妙地将香辣的滋味和这个时代的饮食偏好结合了起来。这些经过创新改良后,更符合盛朝人的菜肴,大大丰富了酒楼菜单上的香辣系菜式。 戚然虽然还小,吃不了太辣的东西,但平日里,也能跟着曹觅少少地沾一点辣椒,过一把瘾。 他这会儿,已经改怕为爱,一餐里吃不到辣椒,都要跑到曹觅面前惦记。 曹觅遗憾地告诉他:「没有了哦。香辣的菜色都试验完了,今天没有红红的菜了。」 「啊?」捂着小肚子的王府三公子发出了一声弱小无助的疑问:「没,没啦?」 曹觅肯定地点了点头,击碎他最后一点幻想。 戚然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最后抱着一点期待,又询问道:「那……那今天我们吃什么呀?」 曹觅被他可怜的大眼睛一凝视,没憋住笑出了声。 她经常难以控制住逗弄老三的心情,故意道:「今天吃扎嘴的菜!」 戚然面色微变,踟蹰道:「扎,扎嘴的……不好吃。」 曹觅撑着脸看他:「那……待会你吃米饭就可以了,娘亲自己吃,好吗?」 戚然闻言,扁着嘴,委屈着不说话了。 第91章 北安王妃终于良心发现,戳了戳他的脸颊笑道:「好啦,不逗你了,待会你就知道了。」 另一边,厨娘按照曹觅的吩咐,将虾皮研磨好了。 第一次尝试,她只磨了一小把,很快便磨成了细腻的粉状。她将东西呈上来,与曹觅确认道:「王妃,你看这样行吗?」 曹觅用手指沾了一点虾皮粉末,送到嘴里尝了尝,随即点点头:「嗯,很不错,就是这样。」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虾皮,又吩咐道:「行,其他的你让他们去研磨吧,你带着这些回厨房,试一试这种调味品的效果如何。」 厨娘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所以……这虾皮粉,跟辣椒一样,都只是调味品?」 曹觅颔首。 她解释道:「辣椒,对应的口味自然是辣,而这虾皮粉,对应的口味,是…… 「鲜。」 曹觅指挥着众人鼓捣出来虾皮粉,在现代被称为虾皮味精。 当然,它的滋味跟普通的味精差别还是有点大的,但是都可以用来提鲜,增加食物的滋味。 现代的味精制作工艺稍微有些复杂,至少曹觅没办法在现有的情况下,将味精制作出来。 前段时间,因为要筹划着开酒楼的事情,她让人搜罗了城中能找到的所有食材。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袋子里面,发现了一点虾皮。 这种虾皮卖不出价格,一般是沿海的渔民们留着自己消耗的「尾货」。 但当时曹觅见到它们时,却觉如获至宝。 普通虾皮经过干炒,晾晒,去除里面的水分,再经过研磨之后,就是所谓的虾皮味精。如果想要味道更好,还可以往里加点香菇之类的一起研磨。 这种虾皮味精可能没办法跟现代的食用味精相提并论,但曹觅觉得,凭借着这一点与众不同的鲜味,绝对能让她酒楼的菜色,在如今相对匮乏的饮食体系中脱颖而出。 「这样,你尽管做些你平日里拿手的菜肴,在最后调味时,尝试着下一点虾皮粉。」曹觅想了想,吩咐道:「它主要的作用是提鲜,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应该怎么用。」 厨娘点了点头:「王妃放心,小人明白的。」 说完,她便拎着那一小瓶子虾皮味精,兴奋地离开了。 像她们这些在主人家讨生活的仆役,其实很会察言观色。「王妃喜欢新奇玩意」这种事,如今已经成为整个王府的共识,所有有心想要讨好主人家的,都在尝试着迎合曹觅的喜好。 厨房经常得到曹觅的指导,其中大部分人如今也养成了乐于创新的精神。 等她离开,曹觅便点着老三的小鼻头承诺道:「等着吧,今天又有好吃的了~」 戚然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开心地点点头。 过了小半个时辰,厨娘亲自将午膳送了上来。 她面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曹觅一看便知道事情成了。 饭前先喝汤,曹觅先给自己舀了一碗萝卜排骨汤,尝了尝味道。 在确认汤的口味咸淡适中,又隐隐含有一丝鲜甜,比平常更有滋味之后,她才给旁边眼巴巴的戚然也舀了一碗。 「小心烫,自己吹。」她将碗放在戚然面前,「再烫到嘴,娘亲以后就不直接给你了!」 戚然点点头,保证道:「好!」 趁着老三鼓着嘴「呼呼」吹汤的时候,曹觅又尝了尝其他几道菜。 果然,经过厨娘的妙手,虾皮粉的鲜和原本的菜肴完美地融合起来。连曹觅这种早已习惯现代精致饮食的人,都觉得十分美味。 她点了点头,赞叹道:「很好。」 接着,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东篱:「东篱,你记一下,这个月,厨房的俸例翻倍。」 东篱愣了愣,提醒道:「王妃,前几天因为辣椒的事情,厨房的俸例已经翻过倍了。」 旁边的厨娘也婉拒道:「王妃,这都是厨房分内之事,之前也已经赏过了,不用再赏赐了。」 曹觅将筷子放下:「之前翻倍过也没问题啊,再翻一次就行了。」 她对着东篱道:「那就算在原本的俸例上翻个四倍。」 东篱点点头:「是,婢子明白了。」 厨娘那边笑得见牙不见眼,跪下行礼道:「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曹觅让她起来,询问道:「你应该也事先尝过味道了,你觉得这‘虾皮粉’如何?」 「妙,当真是太妙了!」厨娘竖起大拇指,「也就是王妃您这样天仙下凡的人物,才能找出辣椒和虾皮粉这些美味的东西!」 曹觅对她的夸赞有些面热,毕竟这些东西并不是她发现的。 她咳了咳,含糊地解释了一句:「也是我从其他人那边听来的。」 第92章 解释过后,她想起什么,又询问道:「厨娘,你在这行几十年了,可有见过类似的,用于提鲜的食材?」 厨娘想了想,回答道:「提鲜的东西倒还真不少。我之前认识一位雷州的同行。她与我说,雷州有种‘鱼鳔草’,煮汤的时候放一些,能去腥提鲜。」 举完了例子,她又肯定道:「但是像王妃这样,以虾皮研磨成粉来提鲜的,小人绝对是第一次听说。 「而且虾皮粉不仅是鲜,加入菜肴中之后另外一番滋味……嗯,小人嘴笨,形容不出来,但反正,绝不是寻常提鲜的事物能比拟的。」 曹觅点点头。 她方才这样问,其实是想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人也同样知道虾皮粉的作用。 但想来,这些不起眼的虾皮,暂时还没人关注到。也许沿海一带有人会这么做,但总归是少数,还没有传到内陆。 想通这一点,曹觅点点头:「如此,我之前让商队帮我采购的那一批虾皮,你也让人都处理出来,做成虾皮粉。 「这几日,你也琢磨一下虾皮粉的用法,多试试不同的做法。」 厨娘点点头:「小人明白。」 曹觅满意地点点头:「另外,我近来……还在一些书中收罗到了几份菜谱,你这两天若有空,也可以尝试着复原一下。」 她朝厨娘看过去:「酒楼就快要开张了,还需要你多费费心。」 「王妃这是哪里的话?」厨娘连忙表忠心:「都是小人应该做的事,哪有什么费不费心的说法。」 「嗯。」曹觅朝着东篱招招手,东篱便将那菜谱递到了厨娘面前。 前世的曹觅并不是个多么擅长烹饪的人,这些菜谱大多是她从ipad角落里,一本食谱中找出来的。 当你下载了一个读书软件,按照软件的要求选好了自己的喜好之后,软件都会自动把几本符合你喜好的书籍加入书架。 曹觅一开始对那些书嗤之以鼻,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重新把那本《在家就能做的酒店菜肴99道》翻出来,热泪盈眶地品读。 如今,厨娘接过曹觅特意挑选出来的菜谱,神态比当初的曹觅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也不确定这些东西能不能做出来,你且试试吧。」曹觅帮着喝完汤,正舔着嘴唇的戚然擦了擦嘴巴,「试验之后,再从中挑出几道好的,加入酒楼的菜谱。」 厨娘直接跪下,激动地行了一个大礼:「王妃放心,小人必不负重托!」 说着说着,她眼角甚至泛起了泪花。 毕竟,送出食谱这种事,在厨子这一行,其实俨然就属于师徒传承的范畴了。 「起来吧。」曹觅笑了笑:「你且记住,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外流的。 「厨房是你的地盘,你需得好生看着。」 「是!」厨娘坚定地点点头,「小人一定好好管教下面的人,叫他们知道轻重。」 曹觅点了点头。 此间事了,厨娘很快退下。曹觅见到旁边吃得满嘴流油的戚然,笑着询问道:「好吃吗?」 戚然在往嘴里塞东西的间隙,很努力地冲她点了点头。 他嚼了嚼,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碗筷停了下来。 「嗯?」曹觅把一块虾仁夹到他碗中,「怎么了?」 戚然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突然道:「娘亲,父亲,大哥,还有二哥,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他嘟着嘴,盯着面前冒尖的碗,委委屈屈地说:「我想跟他们一起吃。」 「哎……」曹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也很想念离家的两个儿子。 当时这一阵府内的事务多,她有意让自己忙起来,这样才好稍解思念之苦。 但戚然这个小孩就没想那么多了。 他还是那么单纯,尝到好吃的,看到好玩的,就会惦念起远在封平的父亲还有两个哥哥。 曹觅通过与戚游来往的书信,知道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月才会返程。 再加上回来路上耽搁的时间,也就是说,差不多还有两个月,她和戚然才能与两个孩子团聚。 曹觅不想欺骗老三,于是只能道:「要再等一等,等戚然再长高一点点的时候,他们就会回来了。」 她举起手,比划出一个指头的高度。 戚然闷闷地点了点头。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口菜,嚼着嚼着,突然问:「娘亲,如果他们还要很久才回来,我们可以去找他们吗?」 「找他们?」曹觅一愣。 说实话,她确实还没考虑过这种事情。但此时戚然提起来,曹觅竟觉得,确实没什么不可。 她低下头,询问道:「你想去找哥哥?可是要做半个月的马车哦,马车可没有家里面舒服。」 第93章 戚然顿了顿,随即摇头道:「我不怕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娘亲怕吗?」 「娘亲也不怕!」曹觅笑着回应了他。 她凝着眉思索了片刻,道:「你等娘亲好好想想……这事……暂时还急不得。」 戚然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他说着,夹起一块肉片,殷勤地送到曹觅嘴边:「娘亲也吃,吃饱了才好想想!」 曹觅低头,笑着将肉片吃进嘴里:「真好吃。」 ☆☆☆ 「呸!」索达一口将嘴里的肉吐到地上:「馊了,不能吃了。」 他的弟弟索仁在旁边一脸为难:「哥,那怎么办?」 他摸了摸那些发霉的部位:「其实切碎了,放到火里面烤一烤,说不定还能……」 索达一把夺过他手中发了霉的羊腿:「胡说什么呢?!」 他指着桌上好几块腌制的肉块,坚定道:「这些,全部都要丢掉。」 在索仁明显不舍的目光下,他怒道:「你别妄想了,这些吃下去,人会生病的。 「到时候且不说跟商队买药花的钱比这些肉贵得多,就是能不能等到商队都不一定!」 听到索达这番言辞,索仁才恍然地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 「你回去喂羊吧。」索达见他醒悟,摆摆手道:「这些东西我来处理,免得你扔的时候馋,惹回来一身病。」 索仁悻悻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帮着自己的哥哥,将坏掉的东西都捆起来,边捆边说:「我回去一定好好喂羊,下次多换点盐巴。 「这样以后就不会因为盐巴放少了,让这些羊肉都坏掉。」 「哎。」索达叹了一口气,道:「没事……明灯神节五年一次,平日里哪里需要宰杀这么多牛羊? 「盐巴你还是按照往常的量换就可以了,我们家今年养的羊还不到一百头,没那么多东西可以和商队交换。」 弟弟索仁闻言,难受地点了点头。 他抱怨道:「那么多羊,就能换回来一袋子盐巴。不够吃就算了,换回来的盐还越来越差了。」 他抬起头,跟索达询问道:「哥,你知道吗?北面那个账里的阿苏姨,脖子好像……好像大起来了……」 索达拧着眉。 他对于自家弟弟说的事非常清楚,这几天一直忧虑在心。 但他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所以憋在心底一直没说。 此时听弟弟提起,便皱着眉粗声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有空还不如想想怎么照顾牛羊。」 说完这一句,索达挥着手驱赶道:「行了,都绑好了,你走吧。」 索仁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帐篷。 索达一个人将被草绳子捆好的腊肉扛在肩上,一路朝部落外走去。 沿途,他遇到许许多多熟人。 一看到肉块上的霉点,索达的邻居们就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叹了口气,三言两语地安慰了几句。 索达笑了笑,脚下步伐不停,一路来到了离部落很远的一个地方。 他准备把这些东西都埋了,免得部落有那瞎了心的人,把东西弄回去吃掉。 他人高马大,是部落中最为健壮的那批青年,很快就将事情处理好了。 但是准备往回走时,却隐隐看到西边走来了一群人。 那群人赶着马拉着车,似乎是一个商队,他们前进的方向,恰好就是索达部落所在的地方。 索达想了想,也不直接回部落了,反而朝着那支商队的方向直直迎了过去。 两刻钟后,双方打上了照面。 「你们是谁的商队?」索达站在距离张氏三四米远的地方,遥遥喊道。 阿勒族的男人们停住了脚步,一头雾水地互相看了看,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很快,坐在后面车子上的张氏走了过来:「我们不是商队。」 索达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话,见到张氏出来之后,他紧紧拧着眉:「盛朝人,女的?」 张氏不卑不亢地任他打量了一阵,又用戎族的语言,高声回道:「这位勇士,我们不是商队,我们要前往前面的啊索部落,换取羊毛。」 阿索,正是索达所在的部落。 这个部落位于平晋山东面,规模中等往上,在平晋山这一带,名气不算小。至少生活在阿索部落的人,每家每户都养着成群的牲畜,不用跟以前的阿勒族一样,随时面临吃不饱或者断粮的威胁。 由于阿勒族附近部落的羊毛已经被收得差不多了,张氏便带着人往草原深处搜寻。 第94章 阿索部落,是她这一趟计划中的最后一站。 索达终于听清了她的话,他皱着眉反问:「羊毛?你们要羊毛做什么?」 张氏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直接道:「一百斤的羊毛,我们出一斤盐巴交换。」 「一斤盐巴?」索达挑了挑眉。 他十分诧异,面上却不显,只在心中默默地琢磨了一下。 半晌,他问道:「要带着羊皮和羊肉?」 张氏摇摇头:「不需要,只要单纯的羊毛就可以。甚至不需要将羊杀死,把羊毛剃下来就行了。」 她知道如今这个盛夏时节,很多部落擅长养羊的人,都会给羊剃毛,以免它们热出病来。 于是她又问道:「你们今年剃羊了吗?我们就要那些剃下来的毛……当然,要干净的,完整的。」 索达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他一边十分心动,一边又觉得,这样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交易,隐藏着他尚未发现的陷阱。 毕竟那些羊毛,除了一些女人会拿一些回去,看看能不能扎成毛毡,其他人都是直接丢掉的。 用一百斤「垃圾」交换一斤盐,哪有这么好的事?! 抿了抿唇,这位高大的阿索汉子道:「我要先看看盐巴。」 小半个时辰后,张氏一行跟着索达进入了阿索部落。 果然,有了人引路,他们一行畅通无阻,连原本必定要遭遇的盘问都有索达帮他们应付了过去。 将他们指引到了部落中一处空地,索达让张氏暂且等等,转身直接钻进了前面一个大帐篷。 不一会儿,他跟在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汉子身后走了出来。 中年汉子是阿索部落的首领,他忌惮地打量着张氏,询问道:「阿勒族我知道,南边的一个小部落。 「这个部落已经没有男人了吗?怎么找了一个盛朝的女人来管事?」 他话音刚落,周围传出一阵阵嘲笑声。 张氏近来去过太多的地方,对这样的奚落嘲讽已经习惯了。 她伸手拦住激动地想为她出头的阿勒族男子,对着阿索的首领说道:「说到底,我们也只是来做生意的不是吗?阿勒族的管事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眼睛看向她们车队上堆着的盐巴:「反正不会影响盐巴的价格。」 阿索首领面色一怔。 他很快回过神来,轻咳一声,确认道:「我听索达说,你们想用盐巴来交换羊毛?」 张氏点点头。 阿索首领摸了摸下巴:「一百斤羊毛换一斤盐巴太少了,至少两斤!」 张氏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她应对道:「我们带来的盐巴质量不错,方才你们部落的勇士已经确认过了,这个价格,是最合理的。 「我们从阿勒到平晋山,一路上的价格都是这样,无法改动,还希望您能理解。」 「别的部族的羊毛,怎么能跟我们的羊毛比?」阿索首领昂着头道:「我们阿索的儿郎,养出来的牛羊,是草原上最好的!」 张氏拧了拧眉。 「既然如此……」她转过身,「这笔生意也谈不了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再与阿索族合作吧。」 一时谈不拢,她也无意纠缠。原本阿索族就是她此行的最后一站,少了阿索族这边的羊毛,对于她此次的计划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见她竟是直接要走,阿索首领瞪大了眼睛。 「你等等!」他喝道。 很快,有阿索的男子堵在了车队后方,禁止他们离去。 「你这个盛朝女人,太无理了!」阿索首领靠近了几步,「这里可是戎族的地盘,你以为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能走?」 张氏旁边的古斯忍不住了,咬着牙问道:「阿索首领,难道你想破坏草原的交易规则吗?」 因为草原深处很少有商队愿意来,而商队带来的东西又是各族必须的物资。各个部落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买卖可以不做,但绝对不能对商队动手。 一旦哪个部落破坏了规定,那么商队将直接抛弃他们,不再光顾。 「你们是阿勒族的人,我当然不会为难你们。」阿索族长回答:「但是这个女人是盛朝人,她可不在这条规则之内。」 「她是我哥哥的女人,我们部落如今的女管事!」古斯喊道。 张氏用眼神示意他退后,自己上前,继续与阿索族长交涉:「阿索是一个很有生命力的部落,您是这个部落中的首领,我想,您一定不是野蛮的人。 「羊毛的价格是早就定好的,您可以派人到附近的部落打听。而且,我们做的不是一次的买卖,如果这次合作得好,阿勒族的车队每年会过来四次,收购对你们而言,没有用处的羊毛和羊绒。 第95章 「我希望获得阿索族的友谊,也希望能给你们带来利益,希望您不要如此鲁莽。」 听她说完这番话,阿索首领沉默了良久。 「你是个有智慧的女人。」最后,他开口道。 看了看车队上一个个装满了羊毛的麻袋,阿索首领松了口:「阿索族愿意跟有智慧的人合作。就按照你说的,一百斤羊毛,一斤盐巴吧。」 见他态度转变,张氏也松了一口气。 将近一年的历练使她褪去了原本柔弱的模样,将内里的坚韧完全凸显了出来。 如今,她满是风吹雨淋痕迹的面上,粗糙的皮肤掩盖不了明亮的眼神。 有了阿索族的配合,交易进行得非常顺利。 阿索部族饲养的羊群规模很大,张氏无法一口气吃下,她按照车队中剩余的位置,先收了一小部分,约定剩下的,在三个月后过后收取。 索达从她的车队上拎走一袋子盐巴,跟同样付出了羊毛的邻居分了分。 弟弟索仁笑得见牙不见眼,双手捧着盐小跑着回家里去了。 索达默默地看了他的背影一会,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找了首领说话。 过了一会儿,阿索首领又带着索达走了过来。 他询问张氏:「你们只有盐巴吗?下次过来,可不可以带一些别的?」 张氏一边盯着众人装羊毛,一边如实道:「本来也带了一些茶叶之类的,但是阿索离得太远,茶和糖等不及来到这里,就已经被换完了。」 阿索首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们想交易些别的东西吗?」张氏突然问。 阿索首领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实际上,在确认过张氏带来的东西之后,他们就知道,张氏比那些偶尔才会经过这里的商队更加实诚。 且不说盐巴的价格,她的盐色泽均匀,也没有掺杂着泥巴,就是按之前他们与商队交易的价格,让他们用活的牛羊购买,他们也是愿意的。 此时听到张氏说原本车队上还带着茶和糖,阿索首领能想象到那些东西的品质。 他想了想,询问道:「如果你们要大量的羊毛,我们派人给你们送过去怎么样? 「但是这一次,我们不要盐巴了,我们要糖,你得给我们留着。 「多少斤羊毛可以换一斤糖?」 张氏回答道:「这个还不确定。」 她状若苦恼地算了算,回答道:「下个月十五,我们会到昌岭去,跟盛朝的商人交换盐和糖。 「我记得,在昌岭,两头羊就可以交换一袋子糖块了。」 在阿索首领和索达完全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她握了一下手:「当然,我们不可能以同样的价格把糖卖给你们的。算上我们的利润空间,还有一路上的运输费用…… 「或许你们可以用八只羊来交换糖块。」 「八只羊?!你疯了!」索达不能首领开口,就激动地喊道:「你用两头羊换的东西,只是送来这里,就想换八头羊?」 张氏宛若没听出他的愤怒,愣愣地反问道:「我记得,商队那边不是也差不多是这个价格吗?」 她摆出一副慷慨的表情:「要知道,一般商队带来的的糖可不怎么好,很多都发苦。我从昌岭交换出来的糖,根本不用煮,小孩子都可以直接放进嘴里吃,贵一点也是应该的。」 「可是你,才用了两头羊……」索达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阿索族长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退后,自己问道:「昌岭,我记得离你们阿勒族的地盘不远?」 张氏点头:「我们车队到那边,要走好几天,如果是骑马的话,一天半的时间就到了。」 「昌岭……不是盛朝人的地盘吗?」阿索首领面露疑惑:「难道可汗已经把那里打下来了?」 「没有。」张氏回答。 阿索首领于是恍然大悟:「是你,你凭借自己盛朝人的身份,混进去买卖牛羊!」 张氏摇了摇头。 她直接进入正题,解释道:「昌岭那边有一个交易所,六月十五开始,每月开两次。 「所有经过检查的戎族人和盛朝人都可以进去,在里面买卖。 「那里的盛朝军队会维护治安,然后收一些税。」 她边说,边暗暗观察面前两人的神色。 早在到达阿索族之前,她就碰了好几次壁。不得已之下,张氏才想出这种以退为进的办法。 她正常与这些戎族人说,巴巴地劝着人到昌岭去,这些人第一反应就是她要害他们。 有一次,一个小部落甚至因为害怕这是一个陷阱,直接不客气地将他们赶了出来。 第96章 几次之后,张氏就学聪明了。 从前面她说她们带着茶和糖,只是交易完了开始,她就在布局了。 事实上,商队压根就没带那种东西!她特意提起,就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题。 之后,她就能不经意地透露在昌岭交易能获得的巨大好处,引起对方的好奇心,再跟他们解释清楚。 而她的立场永远保持中立,让这些戎人知道,她只是在单纯地谈论这件事,完全没有劝说或者蛊惑的意思。 果然,阿索首领愣了愣,回过神来之后确认道:「你说的是真的?那些盛朝的军队看到我们……难道不会攻击我们吗?」 张氏转过身忙着自己的事,抽空回答道:「不会。你可以问古斯,他跟着我去过。」 古斯知道这时候该自己出场了。 他笑嘻嘻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 那荷包一看就是盛朝才有的东西,用细麻布织就,上面还绣着象征着福寿的蝙蝠和寿桃。 阿索首领原本以为这就是「证据」了,没想到随后,古斯又打开荷包,露出里面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 阿索首领克制不住地伸出手,想去碰一碰那瓷瓶,却见古斯又将瓷器打开,露出里面的白色膏体。 他将东西送到阿索首领面前:「看,这是我在盛朝买到的醒神药膏。大夏天里,只要抹一点在额角和鼻下,就不会被晒晕过去。」 阿索首领和索达再一次愣住了。 古斯自顾自地抹了一点,擦到了两人的鼻下。 阿索首领被一阵清凉激得回过神来,愣愣地问道:「明灯神庇佑……这,这要多少匹马才能换回来?」 他已经自觉地将价格单位从「羊」,换成了「马」。 古斯将东西重又装好,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啊……不知道啊?三头羊是几匹马?半只吗?不到一半吧?」 「这,这个只要三头羊?」阿索首领惊呆了。 古斯点点头:「你们要不要,我可以把这一瓶卖给你们……这一瓶用过一点了,所以可以算你们便宜一点。」 阿索首领激动得正要点头,古斯比出两根手指头:「两匹马就可以,但是必须一雄一雌。」 阿索首领的头僵住了。 他觉得自己该生气,该破口大骂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阿勒族男子,但是他越是生气,就越是觉得喉头堵住了什么东西。 半晌,他平复住了激动的心情,越过古斯询问张氏:「六月十五?昌岭?对吗?」 张氏有些诧异。 她问道:「那里盛朝的军队很多,你敢去吗?」 阿索首领咽了口口水,回答道:「呵,他们军队在那里,想对付的是可汗的军队,引我们这些小部落的人去杀了,有什么用?」 他自己越说越觉得有理:「骗我们过去杀害,只会激怒可汗,让可汗出兵! 「盛朝那些人才不敢这么干!」 有时候,同样一个道理,别人同你说,你嗤之以鼻。 但当你自己通过思考分析出来了,你就会觉得,这就是世间的真理。 张氏通过一系列的设计,引得阿索首领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就是她此行最大的目的。 她状若无奈道:「原来是这样,我说那些军队为什么对待我们态度还不错。」 随即,她点点头,肯定了阿索首领的话:「对,六月十五,在昌岭。如果错过了,还可以赶七月初一那一场。」 她边说,便把最后一袋羊毛送到车上。 「好了,我们该走了,要不然该赶不及了。」 迎来六月份的康城,在这个骄阳似火的季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六月初六,诸事皆宜。 随着牌匾上的红幕布被揭下,众人终于知晓了这座五层酒楼的名字。 「‘丰登楼’?取的是五谷丰登的寓意?倒是与其‘五层’相得益彰。」丰登楼对面,彭壶和几位商贾友人坐在临街的一处茶楼二楼,将丰登楼开张的盛况收入眼底。 酒楼开张的大好日子里,永乐街上挤满了来凑热闹的人群。门前有驻守的伙计,大把大把地朝空中抛洒着糖豆。 人们不断地涌进酒楼之中,很快,丰登楼二层的地方,站满了惊呼的人群。 在往上,三层也陆陆续续冒出十几个人头,而最高的四层和五层,却是没有人能够踏足了。 彭壶这一伙人今日也是专门为了丰登楼而来,但他们却并不需要像普通人一样,去拥挤着凑那新奇的热闹。 一直在茶楼中待到午膳点将至,几个康城中有名的商贾才在仆役的伺候下,结伴前往丰登楼。 正到饭点,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多一开始就来看热闹的百姓,并不能负担永乐街上高昂的消费。 第97章 但尽管如此,开放式的一楼和二楼还是挤满了人。 与人流的盛况相比,楼中的商铺,则显得十分稀疏。 「一,二,三,四……哎,我记得咱们一路走来,开了张的铺子也就五间吧?」彭壶身边,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笑道:「看来这丰登楼所谓的‘招商’计划,并不怎么顺利啊!」 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很快接过了他的话:「这几间铺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你们知道这地方的租价几何吗?」 开口的胖商贾姓金,单名一个贵字,从名字就能彰显出三分壕气。 见几位友人都看过来,金贵将五指张开:「一年,就要将近这个数。呵,我开在城西的一家当铺,一年都赚不到这个数呢。」 闻言,众人不客气地笑开。 高大的商贾边笑边道:「金老板,城西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和这种地方相比?」 金贵冷哼一声。 他指着前面一家书坊,道:「你们瞧瞧。」 这家位于丰登楼一楼阶梯旁的书坊,正是文泽街上,曹觅名下那家四方书坊的分店。 此时书坊外面聚集了相当密集的一圈人,但那些人只是伸长了头,凑着看热闹。一询问到书坊里纸笺书本的价格,立刻目露尴尬,掩面而走。 「人确实是多,但是却没有人会买。」金贵道:「而且,好好一家书房,不开在文气旺的文泽街,反在这种闹市烟火地生根,依我看啊,嘿,难以长久啊!」 这一众都是商贾,每个人对于生意经都有一番见解,听到金贵此番言论,竟是大部分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有彭壶,忆起当日张掌柜同自己说的话,静默着没有做声。 他这种反常的举止很快引起了金贵的注意,金贵眼珠子一转,突然想起什么,嚷嚷道:「哎,我记得,老彭之前十分关注丰登楼的事情,对不对?」 他凑近彭壶询问道:「老彭,你不会真租了吧?」 彭壶闻言,面色一红。 几位友人此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彭壶有心想遮掩过去,但实在是这会儿众人已经踏上了前往二层的阶梯。 他买的商铺位置不算太好,但也是一上到二楼就能看到的位置。若是现在丰登楼内满满都是入驻的商铺也就罢了,一楼的商铺只有寥寥四五间,二楼则更少,只要几人一上去,立马能看到他的玉石铺。 彭壶只能含糊地咳了咳,低声道:「凑了个热闹,嘿嘿,凑了个热闹。」 他声音太小,金贵几个人都没有听清。 还不待他们想再次开口询问,如彭壶所料,有人已经在二楼发现了他的彭记玉石铺。 金贵眼睛一亮,也不急着往三楼走了。他径直来到玉石铺前头,明知故问道:「哎哟喂,这不就是老彭的铺子吗?」 众人闻言,都凑过去察看。 这种时候,彭壶也不好自己单独溜走,便讪笑着跟了上去。 玉石铺子的掌柜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家老爷。 他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来到彭壶等人面前,躬身行礼道:「主家,各位老爷。」 彭壶点点头,抬手示意他起身。 掌柜的站直后,金贵便幸灾乐祸地询问道:「掌柜的,如何?彭记今日可有进项?」 玉石铺掌柜闻言,面色一僵。 他小心地看了彭壶一眼,得到彭壶的许可后,诚实道:「问……问的人倒是很多,伙计都快忙不过来了……但是真正买的,却还未见。」 金贵满意地点点头,摊摊手,一副「你们瞧瞧吧」的模样。 有人帮了彭壶一嘴,道:「这才开张不到一个时辰吧,还没卖出去不也是寻常? 「老彭的玉石铺子可是一年不开张,开张能吃一年的啊!」 彭壶连忙摆摆手,自谦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金贵闻言,转了转眼珠子。 他拉住玉石铺掌柜的手,朝着众人建议道:「既如此,咱们哥几个,今天就来帮老彭开个张吧。掌柜的,店中近来有什么新奇货,你给拿出来见识见识。」 「对啊!」彭壶另一个友人也开了腔,「来都来了,不照顾一下老彭的生意怎么可以?掌柜的,你去拿,我得买一个。」 两人这么一喊,周围的商贾们都纷纷应和。 彭壶阻止不了众人的热情,无奈附到掌柜耳边吩咐了两句。 掌柜点点头,转身回了铺子,不到一会儿,便取出来几个和田玉坠。 彭壶将玉坠子分了,介绍道:「这可是最近才送来的上好料子,你们瞧瞧这成色! 第98章 「我全送到这里了,自己都没舍得留一个。哥几个看着要是喜欢,就当照顾老弟的生意了。」 金贵一众等的就是这个,拿了坠子也不废话,招呼着自家的仆役结了账。 彭壶还说着感激之言的时候,金贵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其他人又道:「大家也都知道,老彭每年要付丰登楼的租金,压力得有多大。 「他犯了糊涂,选在这种地方,往后怕是是艰难了。 「这家彭记玉石铺子只有我们哥几个能照顾照顾生意了,咱们大家伙可都别吝啬啊,往后该买就得买!」 他这一番话说得壕气十足,俨然像是一个愿意提携后辈的老大哥。 但其实话里话外,就是在嘲讽彭壶打雁被啄了眼,选错了开店的地方。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有品不出他意思的?但大部分人想的都同他差不多,听完后还点点头,附和了几句。 就连彭壶自己,虽然之前听了张掌柜的说法,但心底也没什么底,只能尴尬地陪着笑,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买完玉坠子之后,几人径直离开二楼,又穿过三楼,来到丰登楼的第四层。 和人头攒动的前三层相比,第四层,由于是需要预约才能上来的,便显得安静许多。 入眼的桌椅并不算多,彼此间留出了一大段距离,中间以精致的绣花屏风为阻隔。 四面的墙壁上挂着灵气十足的字画,字画下面,摆着挂了果的辣椒盆栽。 如果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在酒楼里摆辣椒盆栽作为装饰品,肯定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但如今这个时代,别名「红笼果」的辣椒确实是一种罕见的观赏性植物。几个商贾看到了那些红笼果,甚至点了点头,暗中惊叹此间主人的财力。 由于彭壶之前托关系预约了一个厢房,小二很快过来,将他们带了过去。 厢房的装修与外间差不多,金贵坐下后,舒坦地叹了一口气。 他招呼着问道:「小二,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吃食?」 寻常的酒楼中,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小二大显身手报菜名的时候了。 但丰登楼却不一样。 小二转身,从包厢的柜子里取出几本镶边的菜单,递到众人手中:「这是本店的菜单,各位客官们可以瞧一瞧。」 那菜单入手很有分量,封面上「五谷丰登」四个字耀着金光。 一打开,里面便分类介绍了酒楼的各样吃食。一些招牌菜,甚至请画师专门画出了画作,展示在最显眼的位置。 饶是金贵彭壶这样,见过了大场面的人,都被这种操作唬得一愣。 彭壶与四方书坊打的交道多,看了两眼,他就肯定道:「这是四方书坊才能做出来的吧?」 小二点点头,回应道:「菜单确实是委托四方书坊那边进行定制的。」 「四方书坊还接这种生意?」彭壶瞪大了眼睛询问。 这些生意人听他这一问,就参透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连忙伸长脖子凑过去倾听。 小二抓了抓脑袋:「应该吧……这……小人也不太清楚。」 他笑了笑,将众人引回正题:「本店的菜肴都是独家研制的,包管几位客官在别处没尝过,客官们,来点尝一尝?」 彭壶点点头。 他暂时将四方书坊抛到了脑后,招呼道:「来来来,吃饭最大,先点菜!先点菜!」 金贵身材肥硕,是远近闻名的老饕。 彭壶这么一招呼,他的心神立刻回到了菜单上。 「这‘麻婆豆腐’……豆腐是个什么东西?」金贵捧着菜单,朝着小二询问道。 小二解释道:「豆腐是用豆子做出来的一种吃食,鲜嫩软滑,入口即化,几位贵客尝尝?」 「豆子?」金贵皱了皱眉。 「这种廉价的东西,我都好久没吃过了。」他冷哼一声。 很快,坐在金贵旁边的一个商贾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是做粮食起家的,对各类农作物的价格了然于心,看见了麻婆豆腐后面的价格,便有些困惑地询问道:「这……用豆子做的,居然卖到二十两?你说的豆子,莫不是金豆?」 伙计讪讪地赔着笑,回答道:「哎,客官您不知道,豆子确实便宜,但这道菜中另有昂贵的食材啊。」 「什么昂贵食材?」金贵抬头询问:「还真能有龙肝凤胆不成?」 小二指了指角落的红笼果:「豆腐里面,还放了些红笼果,滋味很是不同,客官您待会尝过便知了。」 如今,秋收未至,容广山庄中收上来的第一批辣椒毕竟有限,曹觅为了控制酒楼内每日辣椒的消耗,便提高了相应菜肴的售价。 第99章 她这种做法其实十分合理,物以稀为贵,辣椒在当今的盛朝,确实就是个稀少的东西,更不用说她酒楼中的辣椒菜系,如今可是处于「垄断」的地位。 众人顺着小二的指尖,看向旁边红艳的辣椒。 「红笼果竟能入菜?」彭壶惊得张大了嘴巴。 小二点了点头。 金贵闻言,不高兴地将菜单盖上了:「就会耍这些奇怪的花样!」 彭壶见他不悦,连忙打圆场问道:「金大哥,这是怎么个说法啊?」 金贵扭了扭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我前几年,到了南边的泉州,听到一家酒楼。嘿,它跟丰登楼的花样一模一样,是以一种名贵牡丹——四季春入菜。 「我一时好奇,就过去尝了尝。哎哟,不尝不知道,一尝,真是白瞎了我的一百多两银子。」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都说牛嚼牡丹牛嚼牡丹!」金贵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不要笑得太过分,「到底是因为我不是牛,品不出牡丹的滋味。 「还是这些酒楼太可恶,拿只有牛才愿意吃的东西做噱头,来糊弄我们呢?」 他这一出成语歪解,让本来停住了笑声的友人们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而站在旁边的小二显然也听出了他的意思,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等到笑声暂歇,小二连忙补救道:「众位老爷有所不知,这红笼果又名辣椒,是真能入菜。 「它入口鲜辣,既没有花椒的麻,也没有香辛草的辛,与鲜嫩的豆腐或者鱼肉搭配,都能烹调出惊人的美味。」 见众人明显不以为意,他清了清嗓子,又介绍道:「客官们若不喜欢,那就再往后翻翻,本店还有其他的菜色,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知道了,你不用说了。」金贵摆了摆手,「来都来了,即使明知道要被宰一顿,咱们也无法回头了。」 他听从着小二的意见往后翻了翻。 后面的菜色,大都便比较平凡了,虽然打了一个「极鲜」的名号,但都是康城中顶级酒楼常见的菜色。 这些食物的价格,也比其他地方要稍贵一些,但总算都在可以接受的溢价范围之内了。 经过了上面那一遭,金贵有些兴致缺缺,随口点了几个自己这群人平常爱吃的菜色。 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酒谈生意,金贵对众人的口味都了解,他这么一安排,厢房中的人都没有意见。 很快,他将菜单还了回去,客套地朝着彭壶等人问了一句:「如何,哥几个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众人摇摇头,只有彭壶问了一句:「哎,等等。」 他顿了顿,建议道:「我曾听说这丰登楼内的菜色,是天下‘独一家’,想来这红笼果就是他们的招牌菜了。 「咱们好不容易盼来了它开张,不尝尝特色菜也说不过去啊。」 见众人没有出言反对,彭壶便添了两个菜:「这样吧,小二,你再上一道这个,这个什么‘麻婆豆腐’,还有一条红笼鱼吧。」 小二闻言,欢喜地应下了。 他收好菜单,行了个礼便下去安排了。 金贵看了彭壶一眼,道:「还是彭老弟阔气,那两道菜的价格可不匪。」 「难得来一趟,总得吃个尽兴。」彭壶不在意地摆摆手,「再说了,人家当成招牌的菜色,也许并不差呢? 「金大哥您这舌头和肚量可是有名的,我只加了两道菜,还怕您待会不够吃呢!」 这一句是个玩笑话,众人闻言都捧场地调侃起来。 金贵「哼」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我是胖,但我也不是什么都吃啊!」 众人闲聊了会,厢房的门又被打开。 最先送上来的是酒。 布菜的仆役连忙将酒瓶打开,给屋内的老爷们都斟了一杯。 金贵尝了尝,立刻品了出来:「嗯,不错,临州那边的‘清霜酒’,上品的!」 彭壶点了点头,刚想夸丰登楼一句,就听金贵又说道:「对面的迎客楼掌柜路子广,这种酒,整个辽州就他能拿到特级品质的。 「咱们下次聚,还得去迎客楼那边,我做东,请大家过去尝尝最顶级的‘清霜’。」 「还是金老大您懂得多啊!」金贵右手边的一个人恭维了一句:「这酒确实不错,要是没有您在,咱们少不得就以为这是最好的了呢。」 「哈哈哈。」金贵被恭维得开怀,「我也就是爱吃,这些年在吃这个字上,受的冤枉罪多,慢慢地想不懂都难咯。」 他看了一眼面容有些僵硬的彭壶:「不过这次是彭老弟请客,犯点错误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也是新酒楼,酒也过得去,大家尽兴就是了。」 第100章 彭壶「呵呵」两声,朝着自家的仆役问了一声:「怎么还不上菜啊,你去催催。」 他不甚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厢房中的气氛重新又炒起来。 过了两刻钟,厢房的门终于又被打开。 小二站在最前头,领着上菜的伙计进门,又指挥着他们放好了菜肴。 接着,他躬身行了一礼,道了句「客官请慢用」,便又退了出去。 留下彭壶一群人,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愣了好一会神。 「这……这味道也太香了吧?」一个有些偏瘦的商贾感叹道:「之前在迎客楼,有这种味道吗?」 彭壶回过神来,作为主人连忙先举了筷:「别等啊,都尝尝,尝尝!」 有他一带头,众人都拿起碗筷,直接开始品尝起来。 金贵于点菜一道极有心得,他点的在这一桌荤素搭配周全,甜咸酸香都不缺。众人按着各自的喜好品尝,一时间竟是赞叹连连。 「不是吧!这不就是普通的猪肉吗?怎么一点腥味都没有?」 「这豆荚虾仁……太鲜美了,我竟是头一回品尝到这种滋味!」 「这是那盘‘酿豆腐’?这豆腐真是豆子做的?跟里面的酱肉搭配起来真是绝了!」 「鱼肉还能这么做?」 「……」 彭壶吃了两口,也觉十分奇特。 明明是他们见惯了的山珍海味,原以为丰登楼就是照本宣科,没想到就是这些有限的东西,都被玩出了花。 这时候,彭壶才惊觉自己可能猜错了。 他原本以为,张掌柜说的「独一家」,指的是方才看到的红笼果。而菜品真的入口之后,他才惊觉—— 光是这些看似「普通平凡」的菜肴,已经够格成为「独一家」了。 往嘴里塞东西的间隙,他抽空往金贵那边看了一眼。 开始动筷后,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金贵,此时已经吃得停不下来了。 他左手持勺舀了口碗中的汤,右手里的筷子还不停地往那盘肉羹里面伸,俨然是吃得忘了形。 「哎哟!好烫,好辣!」众人正吃得欢快,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 彭壶连忙看了过去。 原来是他左手边的一个好友,吃得太急,一时没注意,竟把勺子伸向了那盘彭壶后来加的麻婆豆腐。 本来众人吃菜时,都默契地吃着自己认识的东西,只有他一个不注意伸错了勺子,这才「中了招」。 身边的仆役连忙给他端上了漱口的冷水,彭壶关切地询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他看了看那盘红红白白掺杂在一块的麻婆豆腐:「哎哟,这都什么事啊,来个人,把这道什么豆腐,还有那盆鱼都撤下了吧。」 「等等!等等!」那个被烫到的人终于缓解了口中的热痛,惊诧反问道:「撤下做什么?」 他重新拿起勺子,在众人的目光中舀起一口麻婆豆腐。 这一次他学乖了,乖乖地吹了吹后,才送入口中。 随即,他双眼一亮:「这,这真是太好吃了!这红笼果的滋味,当真……当真是妙不可言呐!」 彭壶还在发愣,回过神来的金贵已经一口喝光了碗中的汤,把手伸向了那盆还没人动过的「水煮鱼」。 将一片白嫩的鱼肉送入口中,金贵蓦地瞪大了眼睛。 「这……金老哥,味道如何?」彭壶询问道。 金贵已经顾不得回答他了,捞起自己面前的空碗,舀上满满一堆鱼肉。 他边舀边道:「辣啊,香啊,别愣着,吃啊!」 有了他们两个的带头,众人终于把注意力分给了两盘加了辣椒的菜。 彭壶本身是不喜欢吃辣的,他的味觉有些敏感,这个时代原有的辣系菜肴中,他总能敏锐地品出其中暗含的苦味。 但这一次,白白的麻婆豆腐入了嘴,他却只能感受到嫩滑的口感以及香辣无匹的滋味。 那辣甚是霸道,一下子就冲淡了他方才口中残余的鲜味。那辣又极尽缠绵,混在豆腐里,一路从他的口腔烧到了胃部。 彭壶砸了咂嘴,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好吃!」 他正疑惑为何没有附和他时,才发现众人嘴巴都在动着,俨然已经无暇开口说话了。 而那两盘以辣椒为调味的菜,在这会儿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被直接清空了! 彭壶愣了愣,随即好笑地唤过身后的仆役:「你去加两道菜,要……」 他话还没说完,原本吃得认真的人似乎同时找回了声音,七嘴八舌说起要求。 「豆腐,这个嫩嫩的,再要一盘。」 第101章 「鱼也要啊,我刚只吃了一片,你们就不能给我留点吗?」 「我记得菜单上还有红笼果鸡肉吧?我喜欢吃鸡肉,来一盘鸡丁!」 「丰登楼的猪肉没腥味啊,得要一盘红笼果猪肉。」 「……」 仆役擦了擦头上的汗,很快出去加菜了。 片刻后,他回到了屋子内。 「老爷……红笼果的菜卖完了……」他回禀道。 厢房中众人都愣住了。 金贵在吃肉的间隙抬起头,怒视他问道:「什么意思?卖完了?」 仆役点点头,解释道:「外面的人都在加菜,听说下面三楼也在加……我去得晚,掌柜的说都卖完了。」 金贵听完,大张着嘴,根本不愿意相信。 但那仆役没等他缓过神,又朝着彭壶请示道:「对了老爷,您要不要再预定之后的位置啊? 「掌柜的那边挤满了人,他们听说今天的红笼果卖完了,已经开始在预定接下来几天的位置了……我刚回来时,明天和后天的位置都已经订完了。」 彭壶他们是踩着饭点上来的,所在的厢房位置又好,压根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仆役这么一提醒,房中众人才回过神来。 接着,不等彭壶反应,众人便回头叫过了自家的下人。 金贵瞪着眼睛嘱咐:「金财,你过去,报我的名字问问能不能多订几个位置,就订最近的,越近越好,明白吗?」 金财刚点了点头,金贵就不耐烦地拍了他一下:「去啊,快去,别等着了。」 一众仆役很快冲出了厢房,加入到抢订的队列中。 金贵摸了摸肚子,突然问道:「对了,我记得丰登楼不是还有第五层吗?第五层能预定到吗?」 彭壶摇了摇头:「我之前找关系的时候,那个人告诉我说,第五层一般情况下是不开放的。」 「不开放?」金贵气得拍了拍桌子,「这背后的主人是哪一家啊?架子摆这么大?」 他的旁边,那个一开始尝到麻婆豆腐的商贾喃喃回道:「能用红笼果做食材……这家主人架子能不大吗?」 被众人议论着,架子极大的北安王妃,此时正揣着自家的小胖墩,窝在五楼听着西岭汇报酒楼营业情况。 听到辣椒菜系销售一空的消息,曹觅满意地点点头。 她点着戚然的鼻尖,高兴宣布道:「嗯,看来酒楼这边不需要我操心了,咱们准备一下,去找你两个哥哥吧!」 戚然咽下口中的鱼肉,高兴地喊了一声:「好!」 昌岭。 正午,戚安缩在一处墙角的阴影里,打了个哈欠。 过了一小会,戚瑞骑着一匹跟自己身量匹配的小马驹赶了过来。 「戚安,吃饭了。」他下了马,招呼戚安道。 戚安脑袋一歪,随即清醒了过来。 周围的大兵们已经轮岗过一次,值守了一整个早上的兵卒都换下去休息了。 戚瑞牵着戚安,到一旁一起用膳。 戚安嘟了嘟嘴:「父亲呢?」 「父亲很忙,今天只能我们两个自己吃了。」戚瑞一边回答,一边把食物从篮子里取出来。 把一双干净的筷子送到戚安手上,戚瑞问道:「早上如何?忙吗?」 戚安丧气地摇了摇头。 他道:「一点都不忙,你看市集里这么冷清就知道了,根本没有戎人过来的。」 已经是六月十五,昌岭市集第一次开启的日子。 但是不知为何,市集中冷冷清清,似乎根本没有戎人准备过来。 闻风聚集而来的盛朝商贾清晨时还兴致昂扬,以为能赚上一笔,经过一早上冷清的场面,也有了偃旗息鼓的迹象。 戚瑞听完,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菜都摆好了,两兄弟默契地用起了膳。 吃完之后,戚瑞又将东西收好,准备送回去。 戚安把头抵在他肩上,小声地抱怨道:「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好吃……戚然写来的信里面说娘亲又给他做好吃的了,我好想回家……我好想娘亲……」 戚瑞闻言,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想起最近收到的一封家书,安慰道:「我们下个月便能启程回去了,娘亲还说,会给我们送好吃的东西来,月末就能到了,你再忍忍。」 戚安摇了摇头,委屈地「哼哼」了几声。 就当戚瑞正准备同戚安告别的关头,北面突然有一队戎人通过检查,走了进来。 他们身上的服饰具有高度的相似性,看着应当是出自同一个部落。身后牵着牛马还有一小群白羊,应当是为着交易而来。 第102章 戚瑞皱了皱眉,放弃了立刻离开的想法,回到了戚安身边。 索达走在队伍最前面,他挺着腰杆,希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畏一点。无奈附近都是握着长枪的盛朝军队,无论他怎么做表面样子,内心还是免不了犯怵。 终于,他在一众装备精良的兵卒中,发现了两个孩子。 征求过首领的意见之后,索达单独离队,走到戚瑞和戚安面前。 他咳了咳,清清嗓子,随后用有点蹩脚的盛朝话询问道:「孩子,你们知道,市集,在,哪里吗?」 戚安勉强打起了精神,询问道:「你们是过来交易的戎族吗?」 索达点了点头。 戚安于是回身,指了指前面的市集道:「在那边。」 正当午时,盛朝商贾们都散开去吃饭了,专门为了交易而修建出来的市集中一片冷清,看着根本就不像是可以做生意的模样。 索达愣了愣,有些迟疑。 戚安也头疼地抓了抓头发。 他看了看索达身后的其他人,干脆拍拍衣角站了起来,道:「我带你们过去吧。」 索达点点头,随即回到了族人身边。 他低声用戎族语询问自己的首领:「首领,那两个孩子说可以带我们过去。……我们,真的要过去吗?」 阿索族的首领梗着脖子,暗暗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回复道:「嗯,跟着他们。我早就说过了,不会有事的。 「要是有危险的话,刚才城门口的士兵就会对我们动手了!」 索达皱了皱眉:「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首领一跺脚:「桑八那些胆小鬼部落,还躲在后面的山丘里,等着我们确认了市集的事情后派人去给他们报信才敢过来。 「要是再耽搁下去,那些个老东西没准以为我们死这里边了。」 索达为难得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但他还是很快调整了过来,点了点头:「是,首领。」 听到两个戎人在身后嘀嘀咕咕,戚安转头问身边的哥哥:「哥,他们在说什么?」 「……嗯,好像是说我们要杀死他们。」戚瑞压低声音回答。 戚游的军队中就有一支是由戎人组成的,来到封平这期间,戚瑞已经能大概分辨出一些戎族的语言。 「杀死他们?」戚安眨巴了一下眼睛:「杀他们做什么?」 「嘘!」戚瑞示意他小声点,「他们听得懂我们说话。」 戚安点点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见索达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兄弟俩的谈话,戚安回过头道:「他们一看就很穷,杀了也没用……不过那两匹马看着还不错!」 戚瑞捏了捏他的手:「好了,看路!」 四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集市上。 戚安转身询问:「你们要买什么?」 「糖。」索达闻言,回答道。 「糖……我知道了!」戚安听完,就想左转,把他们往一家买糖糕的地方带。 好在戚瑞及时拉住了他,带着队伍继续往前走,随后在一家卖杂货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主正在吃着饭,见来了生意,放下碗筷招呼道:「哎哟喂终于来人了。」 他似乎早跟戎人打过交道,挥着手换成戎族语,招呼道:「看看,看看,要买些什么?」 索达欣喜地看着他摊位中,一整个麻袋的淡黄色糖块。 「这个糖,怎么卖?」他询问道。 索达身后,年长的首领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走开,别表现得这么没见过世面。 接着,他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这桩生意,面无表情道:「我们需要一些糖,什么价钱?」 摊贩看了看他们身后的牲畜,缓缓比划出三个手指。 「三只羊?」首领按耐着心中的激动。 摊贩点点头:「对!」 索达激动地对着首领耳语道:「阿勒族的人没骗我们,一斤糖果然只需要三头羊!」 「你去赶三头出去,去。」首领对着索达吩咐。 随后,他转过头,对着摊贩道:「嗯……你,你称吧。」 摊贩抓了抓脑袋:「称啥啊,三只羊,那一袋子你都拿走,袋子算我送你们的。」 袋子中糖块的品质不高,重量约莫在两到三斤之间,在辽州境内连一头成年羊的价格都卖不上。 而阿索族带来的羊群肥硕精神,双目清明有神,即使要给昌岭的守官交五成的利润,摊贩也觉得自己这次赚大了! 阿索族的首领愣在了当场,回过神来之后,将那袋子糖块紧紧地攥到了手里。 第103章 戚安见他们顺利地完成了交易,便点了点头,同索达告了别,径直离开。 阿索族的人则开始在市集中肆意地采购起来。 半个时辰后,见怪不怪的索达已经能独自一人,面不改色,口沫横飞地跟着对面的盛朝摊贩讲价:「五头羊!五头!不能更多了,你要是不卖,我就去对面那家了!」 摊主气得直跳脚:「我都跟你说了,我的茶比对面那家好,比他好,你听懂没有?比他贵是应该的!六头!」 索达装作完全听不懂的模样,双手比划着:「五头,五!」 僵持了一会儿,摊主终于放弃了。 他摆摆手:「好好好,你拿走你拿走!真是受不了,一点茶跟你在这讲这么久!」 两人一手交羊一手交茶。等看到活生生的几头肥羊,卖茶的摊主终于还是喜笑颜开。 索达扛着茶回到首领面前。 把茶放到车上,他抱怨道:「我感觉五头羊还是贵了……首领你没看到,那个摊主最后看到羊,开心得要死。」 首领激动地看着满车的东西,根本没听清他说的话:「好了好了,就这样吧,快去前面看看,那个什么香料,咱们再买一点!」 索达点点头。 他正要举步往回走,突然心跳一漏,转过头询问道:「首领……我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我们进城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阿索族的首领将手中的麻袋扎紧,瞪了他一样:「天色都快晚了,你不快点去买东西,搁这里想什么呢?」 他指着部落带来的牛羊,道:「这里所有的东西,今天都得换出去,你别偷懒,快去快去!」 索达连忙点了点头,小跑着离开了。 昌岭北面。 一群戎人躲在一处小山丘后面,百无聊赖地啃着草根。 「首领,怎么阿索族还没派人回来给我们报信?」其中一个戎人男子回头询问道:「他们不会是真的被杀了吧?」 桑八摇了摇头:「阿索首领那个老不死的身体壮着呢,不太可能被全军覆没。」 「可是,他们是直接进了昌岭啊!」开口的男子咬着牙:「要不,我再带几个人,过去探探情况,把他们救出来?」 桑八皱眉,阻止道:「我们才多少人,真出事了我们也救不了。」 他冷哼一声:「也是阿索那个自大的家伙信誓旦旦说没有事,要进去的,怨不得我们!」 男子愣住:「那怎么办?我们就干等着吗?」 桑八凝神思考了片刻,轻呼出一口气:「等到天黑吧!如果天黑了阿索族的人还不出来,那就是真的遇害了,那时候,我们再走!」 男子闻言,点了点头。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桑八闭了闭眼,在心中为阿索族的汉子们默念了一句祈祷词。 这时候,他是怎么都没想到,两个时辰后,他会看到满载而归,还兴奋地朝着他们炫耀「战果」的阿索族人。 那个时候,桑八真是恨不得他们直接死在城里。 六月十五,第一场昌岭集市很快落下帷幕。 这一次的集市效果并不好,主要是戎族那边来的人实在太少。除了张氏所在的阿勒族,就只有阿索族和其他零星几个部落壮着胆子进了城。 但是每一个进了城的部落,都是满载而归。 来时赶的牛羊带的腌肉,以戎族人难以想象的「低廉」价格,换成了一袋袋草原上难以获取的盐巴和糖块。这些一开始只是抱着试探态度过来的戎族人,都恨自己带过来交易的东西实在太少。 当然,交易并非一帆风顺,这其中也发生了一段不怎么和谐的小插曲。 几天之后,张氏在阿勒族中听说,进昌岭换回大量物资的阿索族,在距离昌岭不到三里地的一处丘陵上,遭到了抢劫。 以桑族为首的几个部落疯了一样对阿索族进行攻击,抢走了他们将近六成的战利品。 「如果是抢劫的话,为什么只抢了六成东西呢?」听首领说完,张氏有些奇怪地反问。 阿勒族的首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阿索族的汉子们拼死,才将最后一点东西留住了吧。」 张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有些忧虑:「愿意到昌岭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又出了劫道的事情,看来下次市集……恐怕更没人敢去了。」 阿勒族首领闻言,摇摇头道:「也不是。」 他自己困惑地抓了抓头:「我昨天遇到返程的桑族人,本以为他们刚抢完阿索族,也不会放过我们。但是他们看着挺和善,根本没有任何发动攻击的意图。 「桑族的首领桑八还说他们下个月初一会再过来,问我能不能让他们的人在部落里面住宿一个晚上。」 第104章 说完遇到桑族的事情,阿勒族首领有些小心翼翼地笑了笑,询问张氏道:「我当时有些害怕,毕竟也不知道拒绝了,他们会不会生气,跟我们动手。 「所以就……就答应下来了。 「这……这样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明明他才是阿勒族的一族之长,如今面临要不要给其他戎族借宿的事情,却要询问到张氏这边来。 张氏竟也没对他这番请示,表现出什么不适应。 她想了想,回答道:「您都已经答应了,我们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阿勒族首领松了口气:「嗯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张氏笑了笑。 她如今也算一个正经的生意人了,思维不像以前那样局限。顿了顿,她直接提议道:「我们这里是距离昌岭最近的一个戎族部落,桑族阿索族那些人如果不想在野外待着,总得找个地方住宿。 「首领,您觉得这样如何?我们干脆在部落中开辟一个地方,作为类似‘客栈’的存在,租借给其他部落落脚吧。」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又补充道:「而且,有人住宿之后,我们还可以卖给他们吃食点心,这样又是一笔收入!」 阿勒族首领愣愣地张了张嘴。 如今,整个阿勒族在张氏的努力之下,早已经脱离一年前那副贫困潦倒的模样。 因为有了羊毛这一条生财之道,他们不仅解决了温饱问题,各家的生活水平,也因为有了从盛朝交易过来的种种物资,而大幅提高。 张氏,如今在阿勒族中,已经隐隐成为了超越首领的存在。 她这一提议,阿勒族首领想了想,也没想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于是他颔首回应:「这倒是可以……不过……也不知道今后是不是真的有部落过来。」 张氏笑了笑:「会的。」 她分析道:「我原本因为劫道的事情有些担心,但听你讲述昨日遇见桑族的事情,我就想,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如果连固执的桑八首领都愿意入城,那其他部落,应当也就不用担心了。」 阿勒族首领闻言,点了点头:「嗯嗯,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你看看开个什么‘客栈’有什么需要安排的,尽管让族里的年轻人去办。」 张氏闻言,点了点头:「好。」 明明六月十五的第一场市集才刚过不久,张氏已经开始期待起七月初一的那一场了。 昌岭城中,戚安也在掐着手指等待七月来临,但他却不是为了那劳什子集市。 「二十九,三十……」王府金尊玉贵的二公子不顾形象地跳了起来,比划着两根手指朝自己的大哥宣告:「两天,哥,还有两天就是七月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戚瑞拍了拍他的肩膀:「嗯,对,还有两天。」 戚安兀自笑了一会,随即又想到什么:「可是大哥,父亲离开昌岭已经三天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啊?」 他托着自己的脸蛋:「要离开这里了,我,我想多跟父亲在一块……」 戚瑞安慰道:「父亲向来很忙,此次突然离开昌岭,似乎是去怀通那边,接几个重要的人过来。 「不过我猜,七月初一第二场市集近在眼前,他肯定会赶在这个时间前回来的。」 戚安听了他的解释,乖巧地点点头:「这样啊……那要不我们在昌岭多留几天吧,回到娘亲那边的话,又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父亲了。」 戚瑞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兄弟俩达成共识,相视一笑。 隔天,离开了昌岭将近五天的北安王终于回城。 他骑着一匹罕见的火红色汗血宝马,行在队伍的最前头。 那汗血马高高昂着头,神气地领着身后一众北安王府的精锐亲兵。 队伍中段,是一辆由亲兵护卫着的华丽马车。 戚瑞和戚安早早等在营帐前,想要第一时间迎接自己的父亲。 戚游远远看见了他们,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来到营帐前,他勒了勒缰绳,烈焰便识趣地停了步。 等到戚游从它背上下来,它便朝着两个孩子打了一个响鼻,权做招呼。 戚安直接冲了上去,抱住了烈焰的一条腿。 他来到这里之后,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照顾烈焰,现在与烈焰十分亲近。 事实上,他原本最想做的是直接扑进戚游怀里。但是冷面的北安王一下马,就往后头的那辆马车走了过去,丝毫没有与他交流一下父子亲情的打算。 戚安拍了拍烈焰健壮的马腿,忿忿地咽下心头的委屈! 第105章 但很快,他被一声原本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呼唤惊醒。 「哥哥!」 戚安抬起眼,就看到自己明明该好好呆在康城的弟弟,风一样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还未回过神来,就被小胖墩一把抱住。 「哥哥,哥哥!」戚然开心地语无伦次,抱住戚安之后,就用自己的小胖脸不住地蹭着戚安。 戚安这个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朝那辆马车看去。 他原本以为,马车中的人,应该是什么显赫高官,所以才要劳烦自己的父亲亲自过去迎接。 但此时,跟着北安王一道站在马车旁边的,分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娘亲! 曹觅见他看过来,还温柔地朝他一笑。 不知为何,王府二公子蓦地感到鼻头发酸。 他也顾不得自己怀中的弟弟了,直接将戚然推开,朝曹觅那边跑了过去。 曹觅蹲下,母子俩结结实实地拥抱在了一起。 戚然被他推出怀中也不在意,马上又一脸痴汉地缠着大哥戚瑞去了。 戚安在曹觅怀里赖了好一会儿,擦掉自己不慎流出的两颗金豆子,随后便用带着哭腔的嗓音闷闷地问道:「娘亲,你们怎么来了?」 曹觅拍了拍他的后背:「来看你们啊,开心吗?有没有想娘亲?」 戚安扭了扭,半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有。」 向来杀伐果决,从不为儿女情长分神的北安王在旁边看不过去了。 他将自己的二儿子从曹觅怀中提了出来,抱在自己怀里,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过一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 戚安面色红了红,争辩道:「我才没有哭呢!」 曹觅这时候也站直起来,刮了刮他挺直的小鼻梁:「嗯,我们戚安才不会哭呢,我们戚安是好孩子。」 戚安点了点头。 他在戚游的怀中倾着身子,双手环住曹觅的脖子,然后「吧唧」一下,一口亲在曹觅的脸上。 曹觅在府中,经常与他们这样互动,表现彼此间的亲昵。 老三戚然最喜欢这一套,不需要曹觅讨要,就会主动亲吻过来。 戚安一直没放在心上,但也不抗拒,主动的情况是极少的。 而老大戚瑞,如果没有什么「正当理由」,是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此时,分别了好几个月,曹觅得到了二儿子一个面颊吻,心中突然感慨万千。 她凑上前,也在戚安面上轻点了一下,笑着道:「娘亲也……非常想念戚安。」 另一边,戚瑞终于牵着戚然也走了过来。 老大双眼发亮,朝着曹觅喊了一声:「娘亲。」 曹觅半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瑞儿长高了!」 戚瑞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 他的双手不自然地曲着,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罕见地表现出有些激动的神色。 曹觅以为他是看到了自己太过高兴,笑着问了句:「怎么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戚瑞见她低下头,突然也学着戚安,用手环住她的脖子,随即在她脸颊落下轻轻一吻。 曹觅愣住,随即在老三嚷嚷着「我也要我也要」的声音中,轻轻回吻了老大一下。 接着,她将老三抱起,颠了颠,任由老三糊了她一脸口水。 「娘亲,你也要亲我!」戚然点着自己的右脸颊道。 曹觅从善如流地凑过去,轻轻点了一下:「好。」 她刚站直,轻呼出一口气,却突然感觉旁边又有人靠近。 还没来得及躲避,一双不属于孩子们的唇瓣,轻轻落在了她的左颊。 曹觅微愣,转头看去,察觉到北安王直直盯着她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 那目光中掠夺的锋芒多于温情,甚至隐含了些不服输的意味。 恍然间,曹觅发蒙的脑子里乱糟糟地想到:戚家的男人都是这样吗?看着别人有,自己也得有,半点也吃不了亏? 可是这种事情,也需要争个大家都有吗? 她还没理出个所以然,年过二十二的北安王居然又朝她倾过身,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蛋朝她凑了过来。 看这模样,似乎是在朝她讨要回吻。 「咳咳!」曹觅连忙打消自己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抱着戚然猛地往前「逃窜」了两步。 她清了清嗓子,询问道:「呃……我们今夜住在哪里?坐了好几天马车,整个人都倦了!」 等了片刻,没得到「回报」的戚游才在她身后迈开脚步。 第106章 他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冷冷的:「走吧,本王带你们过去。」 曹觅低下头,遮掩住自己莫名发热的脸颊,跟在戚游后头朝前走去。 北安王妃和王府三公子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舟车劳顿,好好睡了一夜,才养回了精神。 曹觅起得有些晚,到膳厅时,见到戚游和三个孩子已经打理好,静静坐在桌边等她,甚至感觉到一丝不真实。 直到三个孩子齐声唤她,她才从一片虚幻中着陆,思绪重新回到现实。 一家五口难得团聚,一起用了早膳。 明天就是七月初一了,城中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第二场市集忙碌起来,戚游吃完早膳后,便直接离开。 曹觅留在院子中陪伴几个孩子,听老大和老二讲述这段时间在封平和昌岭发生的事情。 「十五号那一天,没有什么人。整个市集内冷冷清清的,我都快睡着了。」戚安说道。 曹觅点点头。 她道:「那得看看接下来会不会有改善,如果情况还是这样,就要想个办法补救。」 老大戚瑞闻言看了过来。 他有些疑惑:「娘亲,我不懂,我们与戎族是世仇,为什么父亲要开市集,与他们做生意呢?」 早在几百年前,中原人与戎族就结下了不解之仇。 年岁更替,两家连政权都换了好几个,但一直都没有停止冲突和战争。 戚瑞目前读过的经史,获取到的知识都告诉他,盛朝儿郎的使命,就是将这些茹毛饮血的野蛮戎人,彻彻底底地赶出盛朝的土地。 而戚游这一番不驱反迎的做法,令他一直无法理解。 曹觅想了想,回答道:「你父亲是北安王,他的每一个做法都关乎着辽州的生息,娘亲也不能全部猜测出来。但是……娘亲有一点自己的小见解,你愿意听一听吗?」 戚瑞点点头。 曹觅突然想起,在原书中,这个后来成为天下共主的大儿子,似乎也为戎族的事情头疼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依照主角定律,他后来直接打到了戎族王室那边,将戎族人吓得心胆俱裂。 「有时候武力,战争,可能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曹觅道:「你觉得,戎族为什么要南下,侵犯我们的土地百姓呢?」 戚瑞想了想,回答道:「戎族居于塞北,不事农桑,需要依靠劫掠来维持族群生计。」 曹觅颔首:「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生存罢了。」 她又问:「那你觉得,怎么才能解决这些事情呢?」 「当然是像本朝太祖一样,将他们狠狠打回去,打到他们再也不敢冒头为止!」戚瑞握着拳头道。 戚安在旁边,听到他此番说辞,重重地跟着点了一下头,附和着他大哥:「对!打他们!」 曹觅笑了笑。 她回忆着之前看过的这个世界的史书:「奇怪的是,几乎每一个朝代,都会出现一个英明善战的领导者,将戎族打退。 「可是不过几百年,戎族人又会卷土重来,继续肆虐。 「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是不是要一举将戎族人赶尽杀绝,才能永久消灭这个隐患?」 戚瑞抿了抿唇,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古往今来,这么多善战的强者,为什么都没做到这一点呢?」曹觅问:「娘亲觉得,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根本不能。 「塞北地域辽阔,戎族大多逐水草而迁,居无定所。赶尽杀绝,谈何容易?」 戚安愣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开口问道:「那娘亲说,该怎么办呢?」 曹觅摸了摸他的头发,勾着嘴角笑道:「如果武力不能解决问题,也许该考虑一下事情的本质了。 「戎人是因为贫困,贪恋我们土地上的粮食物资才南侵的。那有没有办法,和平地实现他们的诉求?」 「就是开办集市供他们交易吗?」戚瑞突然回过神来。 曹觅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反而道:「战争中,有人赢,就会有人输,总有一方要吃亏,事情永远得不到解决。 「而平等的交易,是可以实现双赢的‘正和博弈’。戎族想要我们的盐巴粮食,我们想要戎族的马匹牛羊,只要交易得当,大家便都能得利。当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平等交易带来的好处时,战争这种方式就会被抛弃了。」 戚瑞点了点头。 「所以只要开放了市集,就能阻止战争发生,对吗?」他总结道。 曹觅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突然又说道:「并不只是这样。」 「嗯?」戚瑞抬起头。 曹觅轻吐出一口气,道:「如果我们能趁机对这些戎族人进行教化,让他们在此间居住,教导他们盛朝的语言,允许他们与本朝人婚配。 第107章 「如此一来,几代之后,戎族安存?」 戚瑞愣住了。 曹觅见他若有所悟,连忙又提醒道:「咳咳,当然,这只是娘亲一介妇人的看法,你们父亲并不一定就是如此想的。 「他站在高位,需要考虑更多的东西。比如市集带来的利益啊,戎族那边的反应等等。 「我方才说的这些,并不一定能奏效。你听听便是了。」 戚瑞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半晌,他说道:「其实,有时候我总觉得,娘亲说的东西才是对的。」 他回头看着曹觅:「娘亲才不是什么寻常妇人!」 曹觅一愣,对上戚瑞狡黠的目光。 两人默契相视一笑。 到了第二日,市集如期举行。 曹觅此次过来昌岭,给两个孩子和戚游带了许多东西,跟那些进城看望儿子的乡下姑婆也差不离了。 想到之前戚安说的市集冷清的情况,她干脆叫来了东篱,让她从带来的东西里面匀一些出来,到市集中支个小摊位—— 多少也能帮着增添几分声势。 接着,她换上了不惹眼的衣物,带着三个孩子过去市集那边凑热闹。 这一次,一起跟过来的戚六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派出近五十名精锐保护在他们周围,就怕再出现上次那样的纰漏。 曹觅原本以为可以轻松地逛一逛,来到集市上,却发现情况根本不像戚安所说。 明明还是清晨,宽阔的市集广场上,已经挤满了做生意的人。 六月十五那一次市集虽然冷清,但能做成生意的人都赚了个瓢满钵满,此次听闻了风声赶来的盛朝摊贩比上次多了将近一倍。 戎族这边则更不用说了,从「第一个吃螃蟹」的戎族人全须全尾从昌岭中带回了大量的好东西开始,争着吃螃蟹的人便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戚安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对着曹觅解释道:「上一次……真的不是这样……」 曹觅笑着点点头:「嗯,戎族人发现此处安全了,自然便会赶来,会有此盛况也不算奇怪。」 说完,曹觅便领着三人,在人流中穿梭起来。 市集中,大部分交易都是戎族人主动发起,但也有一些盛朝人,对戎族带来的良种牛羊感兴趣,主动凑过去询价。 相比于游刃有余的盛朝商贩,那些戎人就显得有些局促了。但由于此间物价远比他们之前遇到的商队便宜,许多交易都能顺利谈成。 逛过了一会,曹觅便把三个孩子带到她自己的摊子处。 由于是临时起意,北安王妃的摊位显得十分简陋。摊子上摆出的东西也不是常见的必需品,是以此处竟成了罕见的,无人问津之所。 曹觅也不在意,带着三个孩子到摊贩后面的桌椅处休息。 过了片刻,他们竟看到张氏带着一个小女孩往这边走来。 张氏半蹲在摊位前,抓起一把干辣椒,询问道:「店家,这个是什么?」 她还没等到答复,突然发现身边的小女儿欢喜地挣脱了她,朝着摊贩里面跑去。 张氏吓了一跳,定下神来,才发现了摊位中的曹觅等人。 这会儿功夫,张子规已经投进曹觅怀抱里了。 「好久不见,我们子规怎么还是这么懂事?」曹觅稀罕地在她脸上连亲了几口,「跟着你娘亲过来买东西吗?」 三岁的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嗯,王妃,我跟着娘亲一起来的!」 她说着,还回头招呼张氏道:「娘亲,来呀。」 曹觅在心中暗暗惊叹。 在她的记忆中,张子规这个小女孩一直被她母亲关在院中,是有些腼腆的,她每一次探索外面的行动,都小心翼翼,生怕受了惊吓。 但是将近一年未见,张子规已经长成一个活泼大方的小女孩了,她在曹觅怀里笑得开怀,回话的声音也足够响亮,与原本那个逗一逗就要面红,然后回头找亲娘的孩子判若两人。 看来环境对孩子的性格养成,当真十分重要。 张氏赶忙过来,朝着曹觅行礼:「王妃,三位公子。」 曹觅拉住她:「今日就是出来闲逛的,你可别暴露了我们的身份!」 张氏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转头教训起小子规:「你呀,怎么就这样冲过来了,要是不小心撞到王妃怎么办?」 她伸出手:「来,娘亲抱。」 大概是太久没见到曹觅了,张子规搂着曹觅的脖子不肯撒手:「不嘛,我要王妃抱我!」 说着,她还蹭了蹭曹觅的脸颊。 曹觅也纵容着这个小可爱的行为,反劝着张氏道:「好了,就当借我抱一抱嘛,我也好久没见到子规了,想得很。」 两个大人没注意到的角落,戚然挪了挪屁股:「哥,那个人是谁?」 他皱着一张小脸,看的俨然是张子规的方向。 不只是他,戚家三个男子汉,此时都盯着曹觅怀中那个小女孩。 戚安撇撇嘴:「一个小屁孩,还是个戎族女孩。」 戚瑞微蹙着眉:「她有自己的娘亲,应该让她娘亲抱。怎么随意朝旁人示好?」 很快,三人虎视眈眈的视线,引起了小女孩的注意。 张子规一转头,就见到三个面色严肃的大哥哥,吓得在曹觅怀里一缩。 曹觅感受到怀中女孩的不自在,跟着转过头去时,就看到老大和老二冷着一张脸,而老三戚然则对着小女孩做了一个鬼脸。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懦弱继母养儿记》卷一 作者:云朵泡芙 02、《懦弱继母养儿记》卷二 作者:云朵泡芙 03、《懦弱继母养儿记》卷三 上 作者:云朵泡芙 04、《懦弱继母养儿记》卷三 下 作者:云朵泡芙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