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沦陷 上》 封底文字 「让我做你的情人,这种假设真的那麽难吗?还是──我真的烂到连跟我配合演对手戏都那麽勉强?」 这类问题的攻击性太强,政申觉得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辰锋将计就计地诱导:「我的意思是──真可惜,你不喜欢男人。否则,你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视我作累赘吧。」 「这种假设不存在,你自己不也没办法喜欢上男人吗?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要求别人做到。」政申不知道自己说这句时,未来将会面临多大的风险。 「啊……现在可能是没办法呢。」辰锋半真半假地笑道,「但如果对象是你的话,也不一定没可能啊。」 这种话可以随便说吗?政申的血液沸腾起来,叫嚣著要解密那些暂时隐形在身体深处的欲望。 第一章 透过半岛酒店咖啡座的玻璃窗,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轻柔的音乐和咖啡豆的浓香令人心旷神怡。 洪政申轻轻搅拌著黑咖啡,抬手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一向不习惯让别人等,所以没有特殊情况,总会提前半小时到目的地。 再过几天就是平安夜,香港充斥著庆贺圣诞和新年的隆重氛围,路过中环皇后广场时,你可以立即确定自己正身处於一个热闹繁荣的现代都市。 不过假期对政申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为了使圣诞专版如期发刊,他已连续一周陪同熬夜作业到凌晨,用以鼓舞士气,而今早被要求专程守在酒店咖啡厅等一位神秘的采访对象,则算是给自己额外派发的任务。 作为耀日周刊行事风格强硬的大股东兼名誉主编,采访的事本是由助手和记者代劳,但由於这趟关系是经他洪政申亲自公关敲定,并且采访对象的顶头上司与他本人交情匪浅,就不得不按著对方的意思约法三章。 「我可还没到吃饱了撑著要泄自己公司老底的地步,别人我信不过,要不是你的面子,哪家媒体有幸请得动我手上的王牌!」蒋冰琴在电话中不客气地交代。 这个女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想到这里,政申暗自苦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压过头顶,几缕柔和的气流从肩头穿行而过,政申本能地抬眼,正好撞上一双沉著深邃的眼睛。 这对眼睛的主人朝他优雅一点头,随即拉开对面的椅子乾脆地坐下,还很自然地扬手叫了服务生:「拿铁。我忘了吃早餐,再加份芒果慕斯,谢谢。」 政申不由自主地微微蹙眉:「对不起先生,我在等人,你──可否换个座位?」 那名年轻男子无声地笑了,唇边有几分淡讽荡漾开来:「我就是你要等的人。」 政申一怔:「我等的是个女人。」 「如果琴姐没听错,你要采访的对象并没有设定男女。」 政申眼底升起一抹无奈,他事先的确没有说明要采访女人,可他却没有料到广宇会派男人出马。 早晓得冰琴这个人,她要是肯乖乖与人合作,那恐怕连螃蟹都会直著走了!不知这回,又是找来哪路厉害的角色来刁难自己。 「你──是广宇公关部的?」政申难掩口气中的迟疑和诧异。 「不像吗?你认为干我们这行的该是什麽样子?」 他低沉地笑了笑,声音性感,表情夹杂著高傲的贵胄气,「花里胡哨妖气冲天?还是──不能著力沟通?」 眼前这个男人言辞犀利,又全无见媒体时赔小心的自觉,可见是经历过大场面的,政申不得不放下轻慢的态度解释道:「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你颠覆了我……头脑中的族群印象。」 他无声地一笑:「呵,你倒是坦白。」 政申不认为自己的切入点粗暴,直接说:「或许业内真的人才济济,看你就知道了。」 「这算是夸奖?」 这个过分英俊的男人突然倾身向前,发丝有股淡淡的洗发精清香,後一句话压低了语调,顿觉轻佻肆意,「今天要是答得让你满意,有没有奖励?」 政申分辨出那刻意营造的讥诮,难缠的谈判对手他不是没有碰见过,但面前这位显然身经百战,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危险的。 政申抱起手臂,大方地问:「你想要什麽?只要我做得到。」 大概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镇定地正面作答,那男子的眼神微微一敛,一时间竟深得像两潭幽静的湖水。 「算了……你又不是女人,否则,可以来广宇捧捧我的场。」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他朝政申深深看了眼,说声抱歉,就起身走到窗台边接听电话。 直到这时候,政申才找到机会客观而放肆地打量他。 素净的浅褐色薄风衣外套,一望便知出自名家之手,里面是米白棉麻衬衫,没有把衣襬扎进去,襟前随意开著几粒扣子,浅棕色卡其长裤,脚踩閒适的古董沙滩鞋,洁净俐落的品味。 赏心悦目。不知怎麽的,政申想到了这个词。 加上他站姿笔挺,身材高大出众,胸膛可窥见的那片健康的浅蜜色皮肤惹人遐想,既不粗犷也不沾半分脂粉气,浑身浪荡的野性却似活生生的,稍不掩饰便呼之欲出,能激起都会男女潜意识里被动而色情的欲望。 像是要把致命的男人香调和,立体而不失柔和的面部线条,凌厉的嘴角和锋利的带点戏谑的眸光,镶著明豔的薄情,眉梢又处处透出暧昧的暗示,那气韵和手段浑然天成,很有些漫不经心,又具有淡定的气势。 女人可能不知道何时就会被这样的职业猎人俘虏,谁都没有把握能坚定地抗拒这具复杂的灵魂和原始的肉体。 待他收线後,低下头思索了片刻,那张俊朗的脸染上一层蓝色的忧郁,竟比电影镜头更生动煽情。 政申暗自叹息,终於知道蒋冰琴待自己不薄,让这号人物出场,已经足够有说服力。 单从外表看,政申并不比他人逊色,只是出於纯色的男人味,没有谜样漆黑的眼神和残酷不羁的气质。 政申名声在外,他的曲折不会表现出来,稳健成熟、内敛绝对,喜欢掌控环境和节奏,不屑在调色盘上扮演八面玲珑的人物,但却处处能与大势力结缘。 可是人很奇怪,常常会对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和事产生好感和探究欲,政申意识到:无论有意无意,眼前这个男人的职业特质就是为了加速人类的荷尔蒙分泌。 等他重新落座,咖啡和芒果慕斯已经送到,看来他喜欢甜品,且丝毫不怕身材因此受影响。 政申确认,一个对自己极度自信随意的人,一定有可供挥霍的资本在,他决定单刀直入。 「广宇的理念是全力迎合高端客户的需求,那旗下人员是否还可以适当发挥个性,保持个人信念?你应该是其中的佼佼者,因为你做得很……自然。」他本来想说:几乎看不出来是伪装的。 「这种事需要天赋的吗?」对手坐姿潇洒,一派从容地反问。 政申只得见招拆招,出口不带拐弯抹角。他今天充当记者,对方又是男人,自然不需要他花太多技巧布阵。 「会很在乎外界对你们的评价吗?在享受社交场上的光环之後,私底下却又要承受来自公众和卫道人士对这个行业的有色眼光,压力是否大过动力?业内精英会不会产生潜在的心理危机?」 「我?还是他们?」 他挑了挑眉,有点惊讶这位采访人如此新鲜的「刑讯」方式,换作别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回答,不过这一次例外,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感觉,因为面对一个诚实的家伙并不怎麽讨厌。 喝下半杯咖啡,放下餐巾,他娓娓道来: 「第一,我只是普通案例,不是你想找的典型;第二,我不能代表广宇的任何一个人说话,我的言论只代表我自己;第三,我不自卑,也不自恋,更没什麽心理障碍。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这样聪明狡猾的行家倒把政申的严肃面具先给卸了下来,後者不由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港岛《耀日》周刊的洪政申。」 「幸会,张辰锋,大家都叫我阿锋。」 两人都像是现在才想到寒暄这一环,毫不在意刚才的唇枪舌剑,氛围显得疏离却不冷漠。 「这是你的真名?」 「那我应该叫什麽?」 这个答案让政申略微怔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此时,从身边经过几位女宾,她们大都不经意地回头扫了这桌一眼,出色的男子组合很容易夺异性目光,两人又恰好都是受女性青睐的类型。 两位当事人倒是对这类惊豔眼神见怪不怪,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而战况仍在蔓延。 政申继续说:「如果我的问题过火了,你有权不回答。」 辰锋坐直身子,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我答应过琴姐配合你的采访,自然会照办。」 「谢谢,可以问些私人问题吗?」 他摊摊手,意思是「请便」。 「你在哪里读的大学?」政申感觉此人再不济,充当贵族少爷是绰绰有馀。 「虽然没有堕落到不成人形,但也不会有多少人会期待我头顶博士头衔、在广宇取悦现代女性。」 张辰锋打趣的口吻令政申再次意识到自己遭遇了对手,有点头疼,又不确定有些问题要不要深入下去。 「能告诉我你的年龄吗?」这应该是行业忌讳。 没想到他意外合作:「二十七,现在的女人都不大喜欢毛头小子,所以年纪大点比较吃得开,但也不能太老,三十岁之前即可收山。」 政申此刻终於在他满不在乎的帅气外表下嗅出老练的江湖味来了。 「什麽情况下,客人可以要求出场?」 「只有vip客人能透过专用管道点名预约。」 「贵宾客户里,哪些领域的人士居多?」 「这是商业机密。」 「我不是要你透露别人隐私,我只想了解这个客户群主要是些什麽人。」 「富太太、有钱小姐,还能是什麽人?」 「她们的丈夫有何反应?」其实政申自己很讨厌这类八卦问题,不过期刊需要,又不得不问。 「男人有时很好骗,有时则是故意被骗。这很好理解。」 他讲的都是事实。政申只好挖掘人们更感兴趣的话题:「公司怎样计费?有标准吗?」 「不一定,听熟客诉苦可以给打折价。」 「她们只为聊天付钱?」政申随口就说出来了,语气里的轻蔑掩都掩不住,这一行什麽时候变得那麽纯洁了? 辰锋不以为意地沉默了片刻,盯著政申一会儿,又轻轻地笑了:「聊天收费也不便宜呢。」 「依你的条件……很多行业适合,为什麽要选择做这行?」 「收入颇丰,而且──可以令别人快乐。」这时他的眼睛格外朦胧,透出深不可测的意味。 「你入行几年了?」 「一年多。」 「有什麽特别的感觉?」 「特别的?」辰锋的笑容充满男性魅力,无形中还掺入些慵懒的诱惑味道,「不记得了。」 政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回避了一下,喝口咖啡停一停才问:「会与客人产生感情吗?」 「洪先生,我不是冷血动物,但无论如何,我会让我的客人觉得──我忠於她,这是起码的职业道德。」 「那就是没有喽?」 政申咄咄逼人,如果对方是女性,他的提问方式绝对会含蓄婉转得多,只是面对从事这项特殊职业的男人,说没有一丝歧视是假的,虽能保持自持的姿态,但双方随著谈话内容的转移,还是渐渐生出了些火药味。 「我对她们有没有感情不重要。」辰锋放松地靠上椅背反诘,「洪先生,你中意现在的工作吗?」 「什麽意思?」 「你很热衷於做传媒?」 接收到对方的逼视,政申诚实作答:「不特别喜欢,但也没有到厌倦的地步。」 「你会爱上你的采访对象吗?」 「当然不会,工作是工作。」 话一出口,政申才惊觉自己已经替对方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心里又突然有些钦佩,最重要的是,辰锋对自己的职业处境没有丝毫尴尬,甚至还能维持著高高在上的基调,真是块猎豔的好料。 世界在这样的男子眼里大抵是很轻浅的,不值得计较和深究,如果双方不是现在这种立场,说不定也会有不少共鸣,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眼前微妙的对峙局面,使气氛迅速沉淀下来。 辰锋缓缓别开视线,往窗外看了一眼,瞳孔在遭遇阳光後微一收缩,身上顷刻被披上了一层金色,勾勒出一道涵义不明的浅笑,然後他悠悠说:「琴姐不好敷衍,她总是派送一些苦差事给我。你们交情应该很不错吧?」 「老朋友了。」否则,依她的脾气,哪里肯让人写访问稿,这事摆明著是要爆广宇料,赚发行量。 蒋冰琴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有媒体用耸动标题藉势炒作,影响她「广宇公关」的声誉。 「难得她放心让你写。」 「这期专刊有一篇涉及神秘职业的长稿,难得冰琴愿意助阵。你不必担心会被披露隐私,我会让编辑把握好尺度,被访者身分也会严格保密,不过媒体也有权代表公众畅所欲言。」 「不是为所欲为?」辰锋开了句玩笑,朝政申讪讪一笑,「看来香港的媒体转性了。」 当今世道,特殊行业只要找准突破口,得以顺利上轨,便有发迹的可能,如若再加上规范化的公司营运模式,冠上个华丽体面的名头,再找几名贴心的後台,一朝起势也可无往不利。 「广宇集团」就是其中的幸运儿,广宇下属五家分支娱乐机构,由女主人掌舵,家喻户晓、誉满香江。 广宇的公关部最为传奇,市面上流传著一种说法:富贾商户或政界名流出席流水晚宴时,相偕的女伴或翻译,多数经由「广宇公关」推荐,人员素养的水准之高可想而知。 蒋冰琴──广宇的大姐头,业界尊她「琴姐」,当初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公司,人人都等著看她笑话,谁知道竟然办得有声有色,让同行大跌眼镜。 「广宇」主营娱乐产业,本业起家时是间模特儿经纪公司,公关礼仪、投资谘询等服务原都只是副业,但蒋小姐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派手下优秀的男女纷纷出笼解救多金寂寞人士,不断增加公司利润,巩固高端客户群体,还做得合情合法光明正大,靠山日益强大,到後期,连那些眼红分子都自知撼动不了广宇的根基,只好知难而退。 蒋冰琴如今在娱乐界也算是响当当的领头羊,有市场眼光外加些谋略手段,真正是胆大心细的女强人。 洪政申望著那部白色蓝宝坚尼跑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心底泛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感觉。 电话在这时跟进,一个乾净悦耳却不失柔媚的嗓音响起:「怎麽样?可是超水准?」 政申竟然说不出什麽话来反驳冰琴的自卖自夸,只是装作随意地问了句:「他是什麽人?」 「有兴趣了?他可是很难预约的噢。」 「说什麽呢。」连细微的掩饰都被揭穿,政申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可是把手头上最好的一张王牌拿出来现世了,对你的事业够不够支持?」 「看得出来,但他看起来有点不驯。」 「那是当然,只不过豹子要有野性,才能让人欲罢不能。上广宇来的客人当中,百分之八十都迷恋他。」 政申冷淡地一笑:「谁猜得到如今这个淡世还有这麽好的营生。」 「想不想改行?政申,你过来的话,年薪保底千万,其馀四六开,凭你的姿色,肯定能成为我手上的另一张王牌。」 「你这疯女人,越说越不对头。好了好了,我下午还要去新闻总署,下周法国大餐鸣谢佳人。」 「嘿,又搪塞我。你做假文人做出瘾来啦!是不是真的啊?到时可别真对小周刊一往情深,把我那广宇一亩三分地掀个遍。」 「我没觉得做这个有什麽不好。」 「但也没什麽好呀。真不回去当少爷了?跟家里人妥协真有这麽难?你就是脾气太强,我实在看不惯你为了几篇八卦报导就顶替底下的小记者披挂上阵,香港漫天遍地的九流杂志,你就算能做到三流,也只是窝囊小老板,惨过死。」 政申对这番冷嘲热讽早已听到耳膜生茧:「是你说要我亲自出马,才肯透露广宇公关的内幕给我,又不是我想越俎代庖。耀日旗下不缺人手,不劳费心。」 冰琴懊恼道:「我是说过,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自己来!洪伯伯生日快到了,他们都已经松口,盼著你回去,你自己看著办吧。」 「我有分寸,拜。」 冰琴一搁下电话,叹了口气,到酒柜里取出空运白兰地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後在办公室的转椅上坐下,表情有几分落寞。 洪政申与蒋冰琴一直有层特别的关系。 谁都不会想到,这两个看起来完全不在同一世界的男女,原是一对令人豔羡的情侣,并且奉父母之命订过婚。 双方家长都是企业家,本来儿女联姻是喜上加喜、利上加利,两人也都曾为对方的魅力折服,坠入爱河,但之後冰琴发现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一瞬间颠覆了她的幸福世界。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冰琴刚刚组建自己的「广宇」,而与洪政申的相识相恋,使一向事业心超强的她有些无心投入工作,爱情的甜蜜令她甘心放弃奋斗空间,只安心做对方的贤内助,直到有个叫安东尼奥、褐发碧眼的年轻男人到他们的新居找上她。 因为对方说是政申在加州分公司工作时的朋友,冰琴相当热情地招待了他,当时她只想著如何去了解关於洪政申的一切,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只是,一杯咖啡过後,她完全陷入惊愕和痛楚当中,尽管她反覆否定,心却数度下沉,直沉到深海底,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会听你的一面之辞,我绝不相信!请你离开。马上!」最後,她愤怒地对那英俊的义大利男人吼出来。 「你可以找西蒙来。」那男人只是静静地吐出政申的英文名。 「好,我让他找员警来请你走。」 她当场拨了电话,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洪政申赶到时,在目睹他抛向那名男子的惊疑眼神後,冰琴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政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政申猛地拉起冰琴,表情严肃:「别听他在这儿胡说,我带他出去。」 他的声音是那样残酷、沉著,透著丝丝阴冷,像在命令一个不相干的人,冰琴何等聪明,那一刻她已经能肯定:政申与那个男人是有瓜葛的。 那个美丽如希腊雕像般的外国帅哥,用一种近乎渴望的目光凝视著她身边的伟岸男人──她的未婚夫。 「西蒙,申……我很想见你。」他轻轻唤著旧识的名字,「那天是个误会……」 政申转身,目光平静而冷冽,他用漂亮纯正的英文一字一句说:「立刻消失,不许再出现!我们之间早就完了。」 最後几个字真如五雷轰顶,将冰琴整个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真的,原来是真的!她的爱人,她心中最出色的男人,竟然跟个外国男人有感情纠葛,甚至是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能接受!这无论如何都不是她能接受的。 她觉得恶心,她觉得疯狂,她觉得想死,她尖叫起来,不停地尖叫,不顾佣人们投来的诧异眼光、不顾洪政申的拉扯拥抱、不顾周遭的一切……她的幸福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直到门被霍一声推开,冰琴才从记忆中回神,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又立即换上她美豔的笑脸。 那人随意地坐倒在沙发上,摸出一根烟点上,全不把这顶头美女老板放在眼里,态度亲腻到放肆的地步。 「不是说戒了吗?」 她轻轻来到男人身边坐下,也取出一根烟凑过去借火。 「只是在别人面前不抽,偶尔犯瘾。」 「你自制力有那麽差吗?唬别人还行,唬我,算了吧。」 他轻扯了下唇角笑笑,没有反驳。 「那个洪政申是有来头的吧?」 「怎麽,他得罪你了?」冰琴眨了眨眼,没有直接回答,「如果我没料错,你也没给他痛快吧?」 「那还不至於,你的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他到底问你什麽了?」 「我可没兴趣复述。」 像是顿时恍然大悟,冰琴一下笑得极为灿烂:「他真当你是吃软饭的?」 辰锋撇了下嘴不置可否,那样子逗乐了女老板。 「那家伙一向没什麽幽默感,你最後干嘛不乾脆表明真身,让自己洗脱腐坏之名?」 他坏坏地咂嘴:「就差没哭著告诉他,本少爷只是不幸家道中落,意外堕入烟花地,至今玉洁冰清,卖艺不卖身。」 冰琴噗地喷笑:「你不做演员真是可惜。」 「我要是现在转投tvb,你岂不是要抓狂。」 「这话不假。」冰琴漫不经心地将话题引回工作,「周太太预约你有一个月了,你见是不见?」 「她兄弟前不久吃了官司,现在天天有狗仔队在周府门口盯梢,我怕被偷拍,惹不必要的麻烦,帮我推了。」 「行,你说推哪个客人,没人敢说个不字,谁让你是我的摇钱树呢。」 「对象太敏感,现在露面帮她处理私人问题会有诸多不便。你也不希望我过多曝光吧?」 「还是你想得周到。你的一切可都是我的、广宇的,我可不想有半点闪失……」说著,温柔宠溺地攀住男人的脖子去吻他的唇。 哔!电话内线进来:「琴姐,阿锋在您那里吗?」 冰琴面上恢复常态:「是,什麽事?」 「麻烦提醒他明晚九点,曾小姐在兰桂坊老地方等他。」 「好,他知道了。」 冰琴回头妩媚一笑,「你是越来越风雅了,太太小姐们光请喝茶就大把大把交际费花出去,真有一套。辰锋,依这势头,你是想明年就收山吧?」 「我有什麽东西瞒得过你。」 「我可不会放你走。」 「真有这麽稀罕我?」 「辰锋,你是个怪人,骨子里那样清高,在这花花世界打滚,却总不忘置身事外。你的杀伤力你自己不承认,我还不清楚吗?」 「你舍不得我带来的生意是真。」 「这话说得太伤感情,我蒋冰琴对你怎麽样,你比谁都明白,不是吗?」 「琴姐,你别抛出这种话来混淆视听,我要是当真了,可就不好办了。」 「怕什麽!就算是白养你,我也乐意得很,试问这世道有谁能束缚住你,嗯?有谁真正抓得住你?告诉我,辰锋。」冰琴气若游丝,在男人耳边轻言细语。 「琴姐。」辰锋突然站起身,「晚上还有个约,我先走一步。」 「你不是一天只会一位客户吗?早上刚去给徐太接机。」 「今天不同,是陈小姐生日。」 「也对,她是我们的大主顾。准备了什麽礼物?」 「卡蒂亚项鍊,柜台丽娜帮我订下了。」 「以後记得从陈小姐帐户里扣除。」冰琴似笑非笑。 辰锋表情略有些玩味,转身离开。 「呵,这个辰锋,难怪有人会为他神魂颠倒。」 蒋冰琴比任何人都清楚张辰锋的魅力,他在广宇的真正身分相当於心理谘询师,他第六感超常,能及时窥见人性动机,透过观察和若干对话,就能找出常人不易发觉的细节,从而提出沟通对象的性情和喜好,加以分析利用。他有加州的律师执照,有时也为客户的一些法律纠纷提供建议。 辰锋讲一口流利英文,交际手腕惊人,且极富冒险精神,深谙情趣与衣著品味,於是往往可以迅速涉足各类人际关系网,因言谈机智气质邪魅,轻易就能博人好感,所以客户一旦遇到难缠的对手,会邀他一同出席一些场合,希望他伺机接近对手打探虚实,或是请他代为搜集内幕消息。 辰锋偶尔玩世不恭,但职业态度不卑不亢,办事稳健高效,迎合各方人士口味,本身还是运动健将,游泳、冲浪、攀岩都是好手,还精通各式球类运动。 辰锋的确是「广宇」的金字招牌,最佳知音和男伴。要不是机缘巧合,哪里找得到这样的人才。 到现在蒋冰琴仍清晰地记得一年前在纽约与辰锋的第一次邂逅。 第二章 那一天,蒋冰琴的车在路经皇后区的艾姆赫斯特街口时,突然有几名体格健壮的黑人,从街对面横刺出来,像是在追赶著什麽人。 情急之下,冰琴一个急煞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尖锐的磨擦声。 跑在最前面的男人因为闪避不及,随著惯性,沉重地摔在冰琴跑车的挡风玻璃上,又翻落在地,她一时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她准备应付这个大麻烦时,那黑人却没有追究,还顽强地爬起来继续拔腿往前。 冰琴略一定神,视线不由地跟过去,他们的目标是一名东方男子── 似有生命力的黑发、矫健的身躯、超脱的气势、不凡的身手,在与那几个黑人壮汉的打斗当中,他与众不同的狂野与迅猛,使身为女性的冰琴怦然心动,感到一股纯异性的吸引。 但後来发生的一幕使她惊呆,他们终於包抄过去,有一个黑人亮出匕首,狠狠地向那名男子捅去,几面夹攻之下,来不及格挡,他的胳膊被刺伤,顷刻淌下醒目的猩红液体。 他反射性地一脚踢出,倾身制住那个袭击自己的人,又反手夺过那把匕首,顺势借力将刀刃猛地插入对方的下腹部,血染水泥地,一片恐怖。 原本受到极端惊吓的冰琴,这时反倒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迅速成形,当时如果她有过半丝疑虑,可能就不会仅凭对方的黄皮肤,就冲动地踩下油门冲入战局。 混乱中,她扑出车门,对著那个受了伤的亚裔男人喊:「上车!」 浑身狼藉、浴血奋战的陌生人就这样毫不犹豫地上了一位美女的车,一帮黑人在背後追逐叫嚣;蒋冰琴也是生平第一次搭救一个不知是好是歹、是在行凶还是在除暴安良被追杀的异类。 他很英俊、很年轻,也很危险、很凶悍,像只刚出笼的猛兽,全身抖擞冷酷不羁,似能够满足人类的终极欲望。 冰琴惊魂甫定,用英语询问副驾驶座上的伤患:「你是谁?怎麽得罪了那帮人?」 「香港人?」他反而用中文问她。 「呃……是,你怎麽知道?」她很惊讶,对方竟然一下测出她的底细。 「只有香港女人能讲一口漂亮的牛津英语。」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他仍具备冷静的分析力。 「谢谢。你的伤怎麽样?」 「没事,包一下就好。」 「刚才那个人……会不会死?」 「我不知道。」 这时她清楚地看见他的嘴角浮上一丝隐约的笑意,像路西法、像堕落天使。 因为紧张,冰琴差点没有注意到红绿灯,一煞车便牵动了男人臂上的伤口,他在忍痛时显露一口整齐的白牙,然後扭头对她说:「如果他死了,你现在载的就是一个杀人犯,不怕吗?」 「怕,怎麽不怕!怕你恩将仇报,杀人灭口。」 「同胞当中很少碰见像你这麽沉著幽默的女人。」 「你夸我是因为我救了你?」 「不,你给我消毒包扎,才算真的救了我。」他还有力气开玩笑。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只是轻伤,我自己能处理。」 「那──不介意我把你带回家吧。」 「我很痛,可别非礼我。」口气一本正经。 她忍不住笑出来,终於放松下来:「我答应压抑兽欲不碰你,放心。」 他淡淡一笑,面色已经泛白,可以感觉到他体内的能量正因为左胳膊上的洞口慢慢流失。 「你忍一忍,就到了。」她加速。 两天後,冰琴觉得这场意外援助竟真让她掘到了宝。 这个男人的肉体之美足以让好色之徒痴迷,他的存在似天然的诱惑,带著神秘而矛盾的攻击性,身上的每一条肌理线条都刚柔并济,向外散发源源热量。 一觉醒来,望著豪华的卧室,肩头精致的、显然是经过专业人士处理的绷带,使这个烈性的强悍男人像个孩子般地笑了,见冰琴亲手端早餐进来,他突然温柔地说:「要我怎麽报答你?」 「大恩不言谢。」 「不,你只管开口。」 「以身相许吧。」冰琴冲他眨眨眼。 「你连我是什麽人都不知道。」 「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说,而现在,我不在乎。」 男人佯装投降:「好吧好吧,我娶你。」 冰琴叉腰:「我看起来像是嫁不出去的人吗?」 「可女人喜欢我的身体。」 够坦白,她更加欣赏他。 「我蒋冰琴救你,是指望你日後解救更多寂寞女性。跟我回香港吧,帮我赚钱。我有间不错的公关公司,专门收留落难帅哥。」 他只是稍稍露出讶异神色,就安然进餐了,在冰琴走出房间时她听见他吐出三个字:「张辰锋。」 「最後一个问题,你是单身吗?」 他点了下头:「我从不相信爱情。」 冰琴自认是那种善於利用别人弱点的投机者,她深知关键时刻什麽人需要什麽,辰锋的背後一定藏著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因此他不在意身在何地。 而她蒋冰琴,对自己即将带回去的这个男人也故意不加以揣测,他虽身分敏感、仇怨纷繁,但护照齐全,亦素养高尚,不在她顾虑范围内。 在经历洪政申事件後,冰琴对危机已彻底丧失免疫,她的心恢复了敏锐和放纵,凡事掌控伺机而动。 事实证明,香港为辰锋疯狂。 晚上七点,浅水湾豪宅内,富商千金陈雅清小姐的生日宴,杯觥交错宾客云集。 辰锋准时到场,送上礼物鲜花便宣布告辞,他的作风一向体贴大方,永远让老客人觉得没有白花钱,表面看来情意深重、知情识趣,礼物有来有往︵虽然稍後均会藉机在客户信用卡中扣下︶,也实在比周围的异性玩伴更叫人觉得知心难舍。 广宇公关的礼仪课程很是考究专业,所以很多有社会地位的客户,有透过匿名消费来获取一些社交技巧和理财策略,只有在遇上一些值得信赖的专业人士,比如张辰锋,才可能将其列入比较亲近的朋友名单中。 更有甚者,会大方邀请他在公开场合和私人聚会上亮相,因为他看起来比上流社会的少爷还擅长应酬场面,只稍微走一个过场,即刻能成为社交场上的焦点,名媛、富太眼中完美男人的典范,辰锋一直很吃香。 看辰锋离场,一位身著华美礼服的年轻女郎追了出来:「阿锋,你等等。」 此女正是宴会主角陈雅清,大小姐一开始只不过是想在广宇找个运动夥伴练网球,加之家族旗下成立的珠宝行刚由年轻的她接手,压力甚巨,由此常常需要辰锋做心理疏导,吸收了不少他赋予的精神原动力,同时,也一不小心踏入了辰锋的温柔陷阱。 辰锋听到身後呼唤,脚步在原地停住,转身摆出职业微笑:「雅清,你今天真美。」 「为什麽不留下来参加舞会?」她喝了些红酒,面容酡红双目泛湿,格外明豔动人。 辰锋的语气一贯不献媚,但安抚意味十足:「我人和心意都已经到了,现在必须走了,免得你家人尴尬。」 「阿锋……你退出广宇吧,别再回去了!就陪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介绍你跟我家人认识。我的生日愿望就是你!阿锋答应我吧,答应我好吗?好吗好吗?」陈雅清开始发挥小姐本色。 「别任性,进去跳舞吧,今晚属於你。」辰锋低头在陈雅清耳旁轻轻一吻:「保重。」 「阿锋──」 「小清,你怎麽在这儿?」一名戴著眼镜的年轻人从宴会厅跑出来,一眼看见正在与表妹道别的俊美男人,微微愣了一下,主动走上前去,「这位是?」 「张辰锋。」他伸手与对方用力一握,「抱歉,有事要先走一步。雅清似乎喝多了些,麻烦照看好她。」说著,便转身潇洒离去,嘴角泄露一丝大多人都不会察觉的嘲讽。 「原来他就是张辰锋。」年轻人扶住身边一脸伤感的小公主,「小清,除去公事,姨父不喜欢你同他走得太近,毕竟他交际圈错综复杂,我们都怕你吃亏。」 「我的事不用你来多嘴!」陈雅清回过神,一把推开表哥,往屋内走去。 辰锋坐回车里,松开襟前的钮扣,打开电台广播,一个寂寞的声音回盪在车厢,很符合他现在的心情。 早已习惯这类看似真心的痴缠,既然没有一颗真心去同对方交换,索性独善其身,做一名孤胆游侠。 看得透别人是一回事,接纳别人是另一回事。张辰锋平生说过无数假话,但对蒋冰琴说的那句是真的──他不相信爱情。 五天後,晚上九点,平安夜,洲际酒店。 洪政申在几位老外总监的要求下,被迫享受完一顿圣诞大餐才终於得以脱身。这时节到处张灯结彩双双对对,落单的人反倒十分不应景。 接到妹妹佳乐的问候电话,政申的表情松懈下来。其实已经有三年没有同家人或情人过平安夜了,此类例行的聚会在与冰琴分手後就自动中止了。 今晚,政申决定一个人走走,也算是倾情参与了这趟热闹的城市彩排。 走到街心,下意识地去大衣口袋里摸烟,却发现自己已经戒烟两周了,手心里多了一粒牛奶糖,大概是刚才在弥敦道上那个扮成驯鹿的女孩塞进他口袋里的礼物。 政申不嗜甜食,可由此想到上星期在自己面前大吃慕斯蛋糕的男人。也不知道为什麽,最近几日,总在某些时间段,那个人的影子猛地闯进他的脑子里,也可能是那人真的另类得太过令他印象深刻的缘故。 就在前一天半夜,他还做了一个荒唐的绮梦,很久没有这样的欲念了,醒来时,回忆起相关的细节也不禁面红耳热,最要命的是,梦里的另一位主角正是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广宇王牌。 在很年轻时,政申察觉自己的双性倾向,因为当时在加拿大念硕士,天高皇帝远的,於是也曾前後大胆交过三个同性情人。 在满足部分需求後,政申却发现男人并不比女人更适合自己,当他回港半年後,便决定彻底抛弃另一面倾向,找个理想的女人结婚,却不料被一名迷恋他的旧识给生生揭穿了面具,直接的後果就是导致与未婚妻分手、与家人决裂冷战的难堪局面。 想起往事不禁唏嘘,政申曾对自己说,没事不要再去碰男人。 他知道过去只是因为放纵,并不当真,如果没有这个梦,他大概会以为自己已经对男人彻底没兴趣了。 冰琴说得没错,那个张辰锋真的是个天生的支配者,能激发内心深处一些最本能的幻觉,赤裸裸地勾引出常人平时不敢随意触碰的不良隐欲。 一路走到天星码头旧址附近,想著吹一吹海风可能对自己有好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就是那麽凑巧,在码头停车场附近,政申居然一眼看见了那个以为不可能再与自己有交集的男人。 张辰锋正跟一名雍容的贵妇并肩走在一起。 自认阅人无数,政申还是无法将前方那个穿著灰毛衣、牛仔裤的年轻人,与他所从事的老道行业相联系。 政申竟然发现在那一刻,自己有刹那的心虚,这是他第一次窥视对方工作状态下的原生态魅力,张辰锋现在的样子,跟那日采访时的风格气质又是大相迳庭,扮什麽像什麽,看来还真是女性杀手。 辰锋原本就有股说不出的清爽高贵,浑身閒散放松,有种普通男人罕有的从容,眼神却格外轻俏智慧,那张让女人难以抗拒的脸,有著令人愉悦的轮廓。 辰锋笑起来的时候,有股特有的坚忍,稳固地穿行在邪魅之间,他的老练韵味像社会上有优良家教的青年才俊,偶尔的纯真气焰又似没来得及受社会污染的在校生。但其实,他的黑暗面挡也挡不住,政申看得真切。 政申无法理解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他停下,不由自主地靠在路旁的栏杆上,一直看他们走进停车场。 上次的报导算有些回响,还要多谢他的合作,事後想,那天上午自己的提问是尖锐了些,说不定已经得罪了张辰锋。 十分钟後,政申失了兴致,转身往国际金融中心的方向走去,两分钟後,他感觉到身後的引擎声响。政申本能地一回头,认出那部白色的蓝宝坚尼。 没有因为这样的不期而遇而庆幸,脑子首先想的是:原来他们是分开走的……约在平安夜见面,多大方;出门後又避免被人撞见,多小心;吃完饭却没有後续节目,多奇怪。 灼热的视线直向政申逼去,在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之後,辰锋倒对这个英俊男人有了点兴趣,毕竟放著这麽好的日子不去约会,却在马路上踽踽独行,不得不让人费解。 想到这个男人曾经给他过不算客气的下马威,印象实在难以磨灭,今天既然碰上了,总要打个招呼以示自己大度的。 「嗨。洪先生,真巧。」辰锋放下车窗。 政申发现自己找不到什麽合适的辞汇搭腔,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於是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大概是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待遇,话题无以为继,辰锋才知道自己也会被人嫌弃,悻悻摸了下鼻子:「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了,谢谢。」 「那──晚安。」辰锋讨了个没趣,只好自动退场。 握住方向盘,正准备开动,後面有人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有时间的话……去喝一杯吧。」 跑车也会熄火,辰锋以为自己幻听,把头探出车窗确认。应酬人这档事他拿手,可推辞多半由助理代为协调,老实说,已经很久没有被男人邀请参与狂饮,几乎真的以为自己是绅士了。 辰锋看了看仪表板上的时间:「还不算晚,那──地方你选。上车。」 眼看著洪政申站在原地不动,辰锋倒也有耐性,静静等著,直到对方不紧不慢地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车内顿时多了股生人的寒气,却让空调的燥热有了一丝缓解。辰锋轻扬起嘴角,看来这样的平安夜也别有趣味。 这个紧俏的浪漫节庆日,酒吧爆满在意料之中,要不是政申神通,怕是连个坐的位子都没有,兰桂坊新开的白翼酒廊万头攒动,众嘉宾情绪高涨到顶点,吧台边架高的舞台上有热辣煽情的即兴表演,红男绿女成群结队无节制地纵情挥发激热。 辰锋不知对方使用什麽特权,弄到了两个吧台边视野极好的座位。 酒保调了一杯鸡尾酒给政申,然後朗声问辰锋:「这位帅哥,第一次来白翼吧?」 往四处瞧了几眼,甚是满意,辰锋颔首示意。 「申哥,自开张到现在,只看你来过一次!」说著,酒保又转身向辰锋扬声道,「帅哥,要什麽酒?来,先来杯这个,我们的招牌系列,一定适合你的。」 辰锋看著对方娴熟地耍弄调酒器,直至那杯透明的红色液体推到眼前,他才摇摇头:「我不大喝混合酒。」 政申在一旁怂恿:「这是阿辉最拿手的长岛冰火。试试看。」 盛情难却,辰锋勉为其难地喝了口,没有想像中凶狠,只是那阵清冽的激爽从口腔直升头皮,後劲十足很是过瘾。老实说,还算不赖。 酒保阿辉继续热情招待:「申哥,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妙姐了,怎麽没见她跟你一起来?今天不拍拖怎麽行!」 辰锋看向政申:「女朋友?」 但对方只是低头喝了口酒,没有作答,辰锋轻问:「刚才为什麽约我喝酒?」 政申的心脏强烈地收缩了一下,太多年没有这种心悸的感觉了,有些莫名的惶恐和无措:「想谢谢你……那个采访。」 「不足挂齿。」 「没开罪你吧?」 「那天你态度不算坏。」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虚伪,「真的,还不错。」 政申听他这句话,就挺酷地笑了笑,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挺有意思的。」 「我?我有什麽意思。」 辰锋的薄唇呈现一个完美的弧度,沾著盈润的酒红,政申觉得那光亮有些刺眼,然而辰锋的目光却被舞台上的火爆美人牵引过去,像所有男人一样,色迷迷且津津有味地观赏著。 因为没摸透对方的底细,政申一直有个疑问,像张辰锋这样出色的人,若不得不受制於职业特性,跟很多不喜欢的女子交际,是否会因此影响到私生活的选择?在平时,他还能兴致勃勃地同女人谈情说爱吗?还能精准地分清哪种感情是真、哪种感情是假吗? 可现在的政申没有权力提任何无理问题,况且这些问题也不关他的事,所以,他决定停止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邻座的客人突然起了纠纷,吵闹推搡之间,一不小心就将酒水泼湿了政申的右臂。 「喂,有没有搞错!」辰锋站起来打抱不平,却被政申一把拉住。 「没事,我去趟洗手间。」 洪政申一走开,事情又起变故。旁边的客人继续藉酒装疯骚扰到附近的人,辰锋不过是因为不满,多看了他几眼,就遭到对方恶言挑衅,最後还不自量力地率先出手。 辰锋伸臂一挡,顺势一扭腕,对方腰下失力脚下失衡,整个人歪斜地跌出一公尺开外。待他七荤八素地爬起来大爆粗口、掀起袖子准备跟辰锋干架的时候,突然斜刺出两名大个子保安人员,二话不说一人一边直接架起那个发了酒疯寻衅滋事者的胳膊就走,随即淹没在人潮中。 这事还没完,三分钟後,两名大汉回到吧台边,豪爽地邀请辰锋:「兄弟赏个脸,我们老板请你过去喝酒。」 「不用客气,我不怎麽喜欢喝酒。」说著,便又转身自顾自看表演。 对於这种程度的无视,他们都觉得有点愕然,两人思索著又走开了,几分钟後,又得令回来传话,其中一人手执一个酒瓶大声朝场内嚷嚷,「各位!我们大哥说,要是这位兄弟肯喝下我手头这瓶马爹利,每桌赠一手啤酒。」 酒吧内呼声四起。 辰锋无奈地撇撇嘴,不知哪里惹到了疑似黑社会的一帮家伙。 他嘴角一勾,语调玩笑:「是不是真的啊?一手?不如全场女士啤酒免单好了。」 保镖犹豫了一下,往後一看,像是得到了新指令,立即回覆说:「大哥说可以。」 辰锋看他们既是酒吧的人,老板又出手阔绰,在这样的节日,怎麽都不该扫了大家的兴。 那些围过来看热闹且一脸期待的人群,逼得他要牺牲小我,辰锋苦笑了一下,接过酒瓶仰头灌起来,全场立即口哨如雷鸣。 酒吧的洗手间永远客满,政申稍等了一会儿就有些不耐烦,只能带著浑身的酒气重新原路折返,谁知,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将辰锋困在吧台边。 政申从来没有这样露骨地盯过一个人,他就在周边不动声色地看著,直到那酒还剩二分之一时,才静静拨开围观者走上前去,抓住了辰锋的胳膊:「行了,你会醉的。」 辰锋一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喝。 一名保镖正待发作,政申已经向他解释:「我这位朋友不大会喝酒,何必强人所难。」 「你们一起的?」 「要不剩下的我替他喝。」 「那得问我们老板。」 其中一人指了指後面半开放式的包厢,政申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辰锋一言不发立在原地,镇定地看著他们交涉,嘴边挂著饶有兴味的笑意,看著一个男人替你出头,还真是满有趣的,虽然那瓶酒确实烈得很,可真要喝完,保不定会不会躺著出去,酒精恐怕是他张辰锋唯一的弱点了。 政申一踏进包厢,与坐正中的粗犷男一照面,严肃的面容也没有卸下来:「我就猜到是你,否则会有谁这麽大方。」 「啊!」男人看见政申,眼珠子都撑圆了。 「那个是我朋友,给个面子,别闹他了。」 「早说嘛,申哥。失礼失礼!来捧场怎麽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好给你安排包厢啊!」 聂风起身哈哈大笑,赶开身边的随从,招呼政申坐下,殷勤地倒酒,又悄悄贴近政申的耳朵边问,「那是谁啊?出手不凡,瞧那身板很像练家子,我就是让灰熊和大明上去搭个讪,没想到是你的人。」 「什麽"我的人",普通朋友罢了。你别以为谁都想当你小弟,他可是冰琴手下的红人,你不是想要夺人所好吧?」政申暗自庆幸遇到的是聂风,尚可以推搪,「劝你最好别动他脑筋。」 「乖乖,原来是琴姐的人!难怪乱抢眼的!」聂风嘻皮笑脸地又坐下来,架起长腿,「哎,没事就快带他离开,你不会以为我给他喝的只是普通洋酒吧?」 政申摸了下额头,无奈道:「你又动了什麽手脚?」 「那瓶不是马爹利,烈得很,不过睡一觉就没事啦,哈哈哈……」 政申有点无力:「你小子真是──」 「瞧你紧张的,哇靠!他不会是酒精过敏吧,那就死定了。」 政申直对著聂风胸口捶了一拳,遭到对方痛苦的控诉:「喂,我是你未来妹夫哎,别让我在兄弟面前下不了台嘛!」 「别装王八,佳乐会来收拾你。」 「喂,洪政申,你什麽时候回"众成实业"?」 「反正不是现在。」 「佳乐跟你一样心气高,最近好像也跟伯父闹得很僵,我的话她又不听,你有空帮我劝劝,我怕我到时真的进不了你家的门,那可惨了。」 「要挤进洪家大门,有你受的!碰上洪佳乐算你倒楣。」 真的,谁都有克星,聂风的克星是政申的妹妹佳乐。洪家家门不幸,两兄妹都喜欢挑战家族权威,找不适当的对象,不把洪家弄得鸡飞狗跳都不肯罢手。 两分钟後,政申拉著辰锋往外走,冷风袭面,辰锋逐渐迷离的神智得到片刻缓解:「嘿……好像不大对劲,那酒──很烈,我到车里去躺会儿。」 「我家就在附近,我来开车。你冲个澡可能会好些。」 他别无选择:「好。」 「聂风人不坏,不过仗著有点势力,有时候会玩过头。」 「原来你们认识的。」 「他是──唉,算了。你刚才怎麽招惹了他们?」 「我撂倒了一个耍酒疯的,他们走过来要我喝酒。」辰锋轻描淡写地概述。 政申明白,聂风不过是贪恋辰锋的风采,想跟他交个朋友,看看能不能拉他入会,辰锋就是那种明明不知道他底细,却仍想放在身边的人。 政申扶著辰锋进电梯,他的公寓在十二层,看著辰锋脱力瘫软,并伴有急迫的气喘,政申的感官一下子悬了起来。 他对辰锋有一种接触新鲜物种的新奇感,有些轻视抗拒,又异常吸引,有时候他把这当作回光返照现象的参照,有时候又觉得接近对方的感觉像是手握一把双刃剑,想肆意挥舞又怕伤到自己。 「怎麽了?」 「没事,就是有点头昏……妈的!」 第一次听到一贯貌似优雅的他骂脏字,心里有些好笑。 第三章 开门後,政申直接拖辰锋进浴室:「得罪了。」 说著便按住他的後颈,拧开水龙头,温水兜头兜脑地冲下来,辰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本能地甩脱政申,挣扎著跌进浴缸。 政申更年轻时也试过这个,他还记得那个感觉──身与心的决裂,尚未迷失的意识肆意观赏自己已瘫成烂泥般的肉体。醉酒的感觉并不如想像的好。 「啊──」辰锋发出难耐的呻吟,「见鬼,这酒有问题!」 一直以为只有女人可以从事颠倒众生的行业,不论有心无心,辰锋的举动时常伴著某种程度的诱惑,散发出令人吃惊的男性原味,攻势有点凶猛,却让人感受不到威胁後的恐惧,而是飞蛾扑火般想去一探究竟。 「张辰锋,你冷静点。」 这是政申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无论是不是真名,都让他有种开始贴近这个人的错觉,不想叫他「阿锋」,可能是因为太多人这样叫他的缘故。 帮辰锋丢开浸湿的鞋子,毛衣已经被脱下,在解他的衬衫领口时,政申的手指稍稍迟疑了一下。 那漂亮健美的胸膛在布料下若隐若现,一般只可能在电影或健身房里看到这样的场景。 政申眼前顿时明晃晃的一片,他别开眼,站了起来,背对著浴缸里的人深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对男人动念,至少今晚不行! 而此时的辰锋,看起来连脑子都在嗡嗡叫,眼前飞花走石,浑身冷一阵热一阵,喉头有点恶心。 像两年前那个夏天,他也这麽醉过,甚至更醉。那是最深的一次体会到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是种什麽样的感觉。 纷乱的痛苦记忆随著酒精纷至沓来,到底是怎麽了,就这样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一个几乎陌生的人面前?难道是出於对方身上的某种特质,能令他产生出短暂安全的错觉。 上一次给自己这般不妥的放松,便酿了苦果,那这一次呢,这一次对方是男人,即使那人令他足够适应和舒服,也不会遭遇以往的感情纠葛。很好,他至少这一分钟不用提防什麽。 以往一贯是吃过亏便会变得警觉,不再纵容自己沉溺於某项嗜好,比如女人和酒精。 虽然已从高危险职业的火线上退下,可防御机制一旦开启,就一直保持著自卫的本能。可不知为什麽,跟这个洪政申在一起,就好像会故意卸下防备,似乎只有那样,自己才能回归正常,或是极自然地还原那些失态和颓废。 甚至现在,意识越糊涂却越能从对方看似冷漠的外表下,观测到他眼底深埋的那份柔和的关切。 或许这个洪政申是值得他完全抛开面具休息半日的对象吧。这麽想著,也不顾肢体的撒野,随遇而安了。 政申转身将辰锋用力拉出来,架著与自己同样高大的男人艰难地进入卧室:「好了,擦乾净去床上躺著。」 辰锋像有些难受地将脸埋入手心,视线模糊起来……床头灯折射出的光晕,令他头痛欲裂,原本试图挡开那些不安分浮游物的右手,却猛地被一股强悍的外力狠狠压制住,他貌似凶猛的四肢再无用武之地,手腕发紧发热,忍不住低声轻呼。 政申也慌了神,连忙松手,谁料对方一个翻身将他压到身下,只两秒钟工夫,政申便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了。看来聂风说得没错,他不是只软脚虾,力气跟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样,最近距离的四目相交,复杂的目光缓缓聚焦在对方的瞳仁里,两人的动作乍然而止。 如果辰锋清醒的话,一定能从贴合的皮肤感应另一个男人失律的心跳,就当政申以为要在这样虚幻而专注的视线下溺毙时,辰锋却慵懒地一笑,接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低笑出声。 「用不著绑住我,我会注意不破坏你家俱的……」 刚刚还暧昧至极的氛围被破坏殆尽,政申几乎是反射性地用浑身力气将身上的男人推开到一边,自己呼呼喘了几口,也不知道是生对方的气还是自己的气。 「疯了。」低咒自己一声,政申体内涌起一股痛苦的快感,好像是长期处於暗室的犯人重见光明时,那瞬间的不适。 他不喜欢热恋这档子事,因为像他这样有过复杂前科的人是很难被命运重新认同的,所以近年来都会及时切断任何有可能发生狂热痴迷的元素。 眼下,政申觉得自己唯一该做的,就是得将弄湿他床单、现在还神智半昏半醒、口里念念有辞的男人给搞定,可就在帮他褪下衣裤时,政申才知道自己真不是当圣人的料。 或许某一部分的不安情欲被压抑太久,身旁现成的绝色便自动成为一道不可抗拒的风景,伴随著巨大的考验耗损著他的毅力,令政申无法否定男人有时候真是跟禽兽差不多。 更要命的是,张辰锋根本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还在同义务看护他的人做无谓的「搏斗」,你来我往之间免不了肢体接触,恼人得很。 政申将这一切归结为辰锋的职业本能,即使在这样失常的局面下,还是不忘表现他的狂放,大概看别人为他意乱情迷是他的专长。 待辰锋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越来越放低,政申才起身去找来一块乾浴巾,擦拭的动作温柔而俐落,甚至怕隔著毛巾的手在那具肉体上多停留片刻,都可能造成什麽不太理想的後果。说实话,从小到大没照顾过人。 在不经意间,辰锋像个孩子似地将手臂搭上了政申的腰,还往他怀里缩了缩,偶尔低喃呓语,政申大气都不敢出,胸口微微起伏著,怕惊动了怀里的生物,他的体温有些过高,政申几乎要被灼伤。 就这样折腾了一刻钟,直到辰锋在床上不安稳地睡去,政申才无力地在他身边倒下,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等缓过劲来,倾过脑袋看向辰锋,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可笑,反倒失声笑了。 轻吐一口气,无意识地抬起左手,在离辰锋的脸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凝住,大约半分钟後,那手指才开始贴著皮肤游移至辰锋盖住额头的濡湿黑发。 此刻的辰锋看来异常稚气俊美,那种颓废的性感、落魄的柔和,混合著年轻的、脆弱的、豔丽的、清新的诱惑,发丝中隐隐飘来熟悉的洗发精清香,让人不禁眩晕。 像一浪狂潮,顷刻灭顶,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那记忆中明亮狡黠的眼睛掀起一场惊心动魄的海啸,有什麽东西,在猝不及防间就发生了。 政申豁地一下坐起身,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目光闪动著危险而迷惑的锋芒。 我怎麽了?我怎麽了!长久平静的心境又起了波澜,到底哪里出错!不是结识了林妙这样完美的女人了吗,还不满足?不是已经提前否定了以往种种荒谬而错乱的关系?还想怎样! 当年,就算是安东尼奥这样出色的玩伴,要不是出於对方主动而积极的引诱,令贪图刺激的他防不胜防,政申自认是不会去主动追逐男人的,但此时,他清楚地意识到内心深处某些东西破茧而出,掩不住的激动与战栗。 政申泄气地推开了那结实修长揽著自己腰部的手臂,从抽屉搜出了一包烟,有的瘾想戒却发现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由於某种不切实际的欲念猛地窜升,在当时会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该任由它爆发。 转移到了床边的单人沙发上,身上沾染的水气还未被室内的暖气机吸乾,隔著幽暗的灯光和适当的距离,看著那个熟睡中的男子,打火机静静燃起的光亮映红了政申刚毅的脸庞…… 等辰锋撑开眼帘,便知道自己身处於一个陌生的房间,他按著脑袋坐起来,眼神却已恢复清亮。 一整晚,居然难得的没有做梦,睡眠品质出奇的好,掀开身上的薄被,虽然不是头一次宿醉,不过这样浑身赤裸的在一个男人的床上过夜,还真的没尝试过。 辰锋还没有到失忆的地步,他知道这是在谁的地盘。 即使闭上眼,还是可以感觉到那道巡视过全身的炽烈视线,以及那高热的手掌摩擦他头皮时发生的轻微电流。居然也会被别人当作流浪动物般轻柔对待,这个洪政申真是让人费解的家伙。 不过怎麽说,人家也算是君子,不但替他善後,还大方出让卧室大床,要是自己,一定不肯伺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更衣。 黑白两色的家俱和半闭的灰色窗帘突显了主人的气势,辰锋打量了一下房间摆设,觉得跟他之前预估的性情相差无几。 那人自律严谨,冷淡而霸气,不喜欢繁文缛节,也讨厌不必要的交际。自己昨晚丑态毕露,希望没惹毛他。 很感谢对方让他「自生自灭」,没有摆出施恩者的姿态留下来看他笑话,馀光扫向墙上的钟,下午一点四十分,这一觉可真够久的。 想了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在一张床上这样安稳地睡过了?从这一点上来看,是不是还要感激一下洪政申的大方款待。 床後放著整套乾净的衣物,辰锋拾起摆放在床头柜上的行动电话查看留言,有十四通未接来电,十通来自广宇前台。 下床後一边往浴室走,一边拨通安娜的专线。当他懒洋洋的一声「喂」传到对面,立即被耳提面命的恐吓声打断:「我们以为你被圣诞老人绑架!」 「抱歉,他老人家可没那閒工夫。」辰锋试了试水温,「琴姐找我?」 「对,你等著遭炮轰吧。」 「我只不过早上肚子疼没报到而已,不至於这麽紧张吧?」 「可你错过了上午约见约翰.史密夫的时间!他可是广宇现在实力最雄厚的合作夥伴。你最好给蒋小姐打个电话。」 好像是有这麽回事,冰琴在上周就嘱咐过,让他出席福沃特地产集团在香港的圣诞招待午宴,不过辰锋认为自己只是蒋小姐的陪衬男伴,就算缺了他也无足轻重。 不以为然地丢开电话,开始享受热水澡。公寓虽然不大,但看卧室外独立的那套全系列德国进口卫浴设施,就知道洪政申是个颇懂得品味和享受的人。 辰锋暗自想:这手笔可远远超出周刊记者的消费力,加上他与蒋冰琴的神秘渊源,想必是家族背景尊荣的幸运儿,气质这种东西是装不来的,洪政申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友爱青年,他浑身上下都沉郁而坚定,被反覆磨练过,没有半丝浮夸。 不过昨晚自己已经够丢人,也没兴趣揭对方的秘了。 等洗过澡走回卧室,手机又开始唱起来,辰锋一看来电就投降了:「你说过不干涉我行踪的,琴姐。」 「安娜说你打过电话回公司,你不知道我在找你吗?」 女人心海底针,特别是像蒋冰琴这样的女人,一般人甚至不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的情绪。 「sorry,我承认我错过了大投资客的酒会,不过我不认为你会拿这件事为难我。」 「梁女士确认你昨晚十点前就已经同她分开,你去哪儿疯了?」 还不是你的朋友主动相邀,不过这一刻,辰锋没打算多作交代,他讨厌冰琴对他日益强盛的支配欲。 「我陪金发妞狂欢一夜,还嗑了药,睡了个昏天暗地,现在在她公寓洗澡,然後准备衣冠楚楚地赶赴中环的上流之家,参与下午茶活动。ok?」 电话那头蓦地沉默,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冰琴平静的声音:「我说过今天的招待会很重要,还答应向史密夫先生引见你,你让我食言了。」 「堂堂福沃特总裁,怎麽会有兴趣认识一个男公关?」辰锋开始慢条斯理地单手穿衣。 「不管你在哪里,半小时後到太平山顶的别墅,三点前酒会还在继续。」说完这句,冰琴便挂断电话。 也许在别人家里不该太放肆,不过老板下了最後通牒,辰锋也没时间回去换装了,一打开政申的衣柜,不禁吹了声口哨。 原本取衣应该跟主人家报备一下,但当时才想起来,他们俩居然没有互留过行动电话号码。 暂且不管冒昧不冒昧了,从角落里挑出一件简洁别致又有些复古味的深灰礼服应急,两人的身高体态属同一级别,居然也挺合身。 在气质非凡的辰锋迈出这栋高级公寓时,该大楼的保安人员忍不住向他行起注目礼。 一上车,辰锋就从车座底下摸出一支像火柴盒般大小的无线电话,打开机盖时,发现提示讯息,於是皱起了眉头,往车库四周围看了一眼,手指快速输入语音信箱密码,听完後不情不愿地拨通了一个纽约长途,「找我?」 「格雷,现今莫斯利安家恢复了表面的秩序,新闻上正在播老加百利跟义国总理握手的动人场景,真可惜你看不到。」对方平静地叙述近况。 「多谢你特地将这个欢欣鼓舞的消息转告我。」听到这个,辰锋真是哭笑不得,不过因为对方好歹也是名中尉,他就给点面子不发作,「加百利一定是找到了好的替死鬼。」 「今天找你是想旧事重提,我们一直未放弃寻找那名神通广大的﹃泄密者﹄,你是跟他唯一有过正面接触的人,所以──」 辰锋立刻打断他:「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当年cia︵注:中央情报局︶的保护网形同虚设,我既然已经申请退出fbi︵注:联邦调查局︶的临时职务,你们就要保证我日後的生活不受骚扰。」 「格雷,我们只想要你再提供一份﹃泄密者﹄的侧写报告,他最近又在边境活动,你也知道卡米塔组织藏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希望你可以为日後接手此案的同僚提供些线索。」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辰锋不耐烦地皱眉,脸上划过一丝暴戾。 对方似乎对这种级别的抱怨习以为常,只是平板地说:「我让普莱姆上校同你通话。」 哈,一个有头有脸的白宫官员要同他通话了。 五秒钟後,一个沉稳的女中音响起:「嗨,格雷,看起来异地的气候不适合你。」 「真是别致的问候,长官。」 「听说你已经推掉不少中情局的大案邀请,真不像你以往的风格。当年曾由於你的判断失误,我们错失了一次将卡米塔组织一举歼灭的机会,但考虑到对方因为你的突入行动而元气大伤,所以上面也奖惩分明。」 太阳穴的神经因为对方的半褒半贬突突地跳著:「我现在只是一名閒置得快要发霉的顾问,而且完全不想惹上麻烦,我看我最需要的是联邦政府能批准我办理移民手续。」 天晓得他为此避世了整整两年,看来还不够抵销当年犯下的「低级错误」──跟卡米塔组织二号头目的女儿谈恋爱。最後,他得到了报应,对方出卖了他,就在他打算带她一同私奔的时候。 就是所谓的「爱情」,让他失去了看人一贯的精准度和判断力,使自己陷入绝境,四处混迹。因此,已经清醒的张辰锋决心从此远离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虚妄感觉。 而重新进入职业竞技状态的辰锋可以透过他人的肢体、衣著、习惯、举止、语言,摸出其癖好与性格,将人性还原得纤毫毕现。可就是因为他的这种能力,使他更加难以接受别人。 「你有头脑,又有很好的社交技巧,已经过了要冒险的阶段,你一直是队伍里最优秀的。」 对於这种程度的恭维,辰锋已经无感,他不冷不热地答:「今年的这次新年问候算是一场预热吗?如果是劝我归队,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考虑过。」 「我不勉强你,有什麽需要随时联络我。」 久违的对话就在貌似轻松的氛围中草草了结,但上司的体贴可都是些能令人伤心的陷阱。 辰锋曾经也对维护国家安全抱有绝对的热情,但最终,这些热情被阴谋家反覆利用和消磨,现在,他只想保护自己。 当一些事迫在眉睫,人总是会特别注意培养时间观念,但不包括赴投资客的约。 就在辰锋抵达太平山顶後,他才发现自己的郁闷没有机会得到彻底缓解了,出席这个无聊招待酒会的决定看来是错误的。 先是需要接受众时尚界女性露骨且惊豔的表情,然後要像往常一样保持亲切有风度且淡雅的微笑。 辰锋一向对自己的出场有十足把握,可这次诡异的回头率还是让他心头一阵发毛,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真怀疑是不是忘了拉长裤拉鍊。 接著他看到了蒋冰琴,而对方也正一脸错愕地盯著他,弄得辰锋钉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直到冰琴走近,他才摊开手迎接他万能的女老板,然後提出疑问。 「我──有什麽不妥?」 「你这身……礼服哪儿来的?」 「偷来的。」这算是实话吧,「可我脸上可没写﹃小偷﹄二字,不应该受到如此普遍的关注。」 冰琴盯著辰锋五秒钟,才像是要挥退杂念似地摆了下手转移话题:「算了,史密夫在等我们,来吧。」 维持以往应付名流的一套仪态手段,对那位欧洲地产界奇才约翰.史密夫先生表示十足的尊敬和仰慕,为广宇拔得头筹是必要之举。 这位富豪榜上响当当的福沃特领军人物,其实才不过是四十出头的翩翩才俊,因为母系家族是英国某古老贵族的後裔,举止言谈仍保留著英式派头,不过可能在美国东部扎根太久,不免有些傲慢专制的世俗气。 辰锋对大人物的脾气并不挑剔,要装作一见如故相处融洽也并不太困难,只是当那种大人物时不时用一种饶有深意的毒蛇般的目光打量他,就令他想要回避。自然,这样的念头很容易办到,他顺利藉故脱离了重要客人的视线。 「范思哲上世纪末的传世之作,这款绝版西服全香港大概只得这一件,你就是它的拥有者?」一位有著浓郁中东风情的混血美人,穿著露脊礼服大方挨到辰锋身边,微弱的阳光透过茶点区露台旁的落地窗,敷上那巧克力色的迷人皮肤,引来辰锋惊豔的回眸。 「如果你没有男朋友,我愿意把它脱下来交给你,不过要先得到这套衣服主人的许可。」 「它不是你的?」美人不算纯熟的咬唇中文使辰锋觉得格外怪趣,「那你的朋友很大方。」 辰锋终於明白自己进场时为什麽会有这麽多人关注了,原来问题出在这套复古西服上。 该死的,他当时该在衣柜里选件低调点的! 即使辰锋自认勉强算作时尚达人,加上广宇形象师的循循善诱,已经很不容易在场合上穿错衣服,不过他对时尚的嗅觉没有灵敏到会去沉迷某个年分的高级服饰和特区香槟。 今天真不凑巧,在场人士有一半是具备时尚头脑和职业眼光的行家。 史密夫先生欲在当地投资,於是倾情赞助本土艺术家和设计师,邀请他们前往欧美地区举办展会,藉此联络和讨好风雅人士以及舆论媒体,得到更多的声援,以此推动经济合作。而广宇承揽其在香港的广告推广及宣传事宜,因此不遗馀力地发下英雄帖。 辰锋一下子觉得洪政申这人深不可测,这样一个头面低调的男人,不但能让蒋冰琴如此慷慨忌惮,连衣柜里都随时收著时尚界的宝物。 等再次与大老板碰头是第二天在广宇公关部布置豪华的职员休息室内,辰锋有专门的衣帽间。冰琴在门前截住正要外出的辰锋。 「罗陈雯倩女士让你去教她跳华尔滋。」 「任务艰巨,我的舞步也只得及格。」这还是在美国基地受训时的成果,当然,这种事只是辰锋的秘密之一。 「我想同你谈谈,五分钟。」 「你不是已经在谈了?」 辰锋的预感不怎麽好,冰琴很少会有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候。 「有人──有意邀你作巡回艺术展的形象大使。」 稍微吃一惊,辰锋知道这个可悲建议肯定不是出自眼前这位精明护短的女老板,可有人的实力首次获得压倒性胜利,权衡利弊凶多吉少,冰琴终於要把这名得力干将推上前线献主。 辰锋脸上浮现冷峻的笑容,是剑在出鞘时锋芒毕现的刹那: 「不只这麽简单吧?这顶高帽子可轮不到我戴,广宇的公关可以出席总督晚宴,但不会做形象代言,这方面你比我更谨慎。香港不缺明星,每个都在等钱用,不必找我,投资人应该懂这规矩。」 「没有人比我更不想把你的头印在门票上。」冰琴叹了口气。 辰锋见惯她张牙舞爪的姿态,一时还真不习惯。 「你目前还是广宇的金字招牌,升值潜力无限,我自然不能让人把你从眼皮底下掳走。」 「只是这样而已?」 冰琴的目光有半秒的游离,随即又恢复清明,聚焦在辰锋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上:「我知道你不会答应。」 「那你还问我?」 「你不是经常会有些意外之举吗?」冰琴像是有些无奈地扬起手,又轻轻按在他的左手臂上,给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行了,我知道了……我想办法推了。」 「我赶时间,回来再谈好吗?」 第四章 辰锋混入一个陌生社会以掩护甚为敏感的身分,虽然现在的他衣冠楚楚,像足偶像,与三年前判若两人,但并不表示他可以就此高枕无忧地在各大洲顶替明星风光亮相。 辰锋曾是最顶尖的犯罪心理侧写员,在fbi服务多年,在派他潜入卡米塔组织时,他不过二十五岁。後来因为任务失败,考虑到他的人身安全,他被及时调任,成了一个閒职顾问,期间偶尔出现在各地警局协助办案,一年前他正式申请离职。 那天被黑人打手追足几条街,还被刺伤,却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他在一家黑赌场替一个线人赢回很多钱,打手突然出现,在门外将他堵住。 谁知被路过的蒋冰琴撞见,後来居然直接载上他飞了大半个地球来到香港做起和平生意,整个过程几乎搆得上一部大投资的好莱坞电影…… 所以的确是蒋冰琴救了他,使他成为现在的张辰锋。 拾回这个遗失了二十几年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中文名字,那个抛弃了他的女子,曾让他在深秋的襁褓中虚弱地挣扎,父亲在他五岁时便因病离世,於是他就一直在领养家庭中长大,凭著惊人毅力成为陆战队精英,之後专攻犯罪心理学,以优异成绩毕业。 他从没有试图抗拒过冷酷的身世,他不是懦弱的人,在逆境中顽强生存和蔑视危险的意志成了他掩饰伤口的最好武器。 所以辰锋从不轻敌,更不敢小看女人,蒋冰琴也好,普莱姆也好,她们都是他的「上司」与「合夥人」,虽然在女人手底下干活常常会放不开手脚,但却也是强者发挥的最好屏障。 这个世界并没有纯净安逸的场所,辰锋知道,对自己这样的人来说,如果在原地舒服太久,就意味著一定会有坏事要发生了。 陪贵妇跳舞可不是个閒差,当人家的纤纤手指在他身上猛吃豆腐时,辰锋突然不可抑制地烦躁起来。 换作以前,美国捎来的一丁点消息,都常常令他有一种怀揣一枚定时炸弹的不安感觉,且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要再来一次动盪,可是这几日,他却发现自己平静如水,是真的已经习惯一个人面对问题了。 找个藉口安抚了女士,在傍晚六点前往酒店乾洗房取了那套极有口碑的绝版男装复古礼服,并支付了高额服务费请人将衣服按标准装入精致长型衣盒,送到洪政申所在的高级公寓,由保安签收转交。 辰锋不确定自己是要向他道谢还是道歉,不清楚人家乐不乐意出借衣服,如果这正好是对方的昂贵收藏品之一,自己最好不要自讨没趣。 他跟洪政申甚至没来得及交换任何个人资讯,所以,朋友都算不上吧,加上蒋冰琴的关系,辰锋不想同他有什麽牵扯,虽然这个人是他在香港遇到过的少数使自己产生好感的人,也不能消除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辰锋告诫自己:那男人看来是个有钱少爷,而且气场强盛,尽量不要近身。在香港他没有半个男性友人,因为他需要规避风险;无须交心,酒友食客更不是他的选择,因此,除了应付广宇的客户,他这个社交场上的王子几乎没什麽私人约会。 当天过了午夜,独自从咖啡厅出来,在後巷里再次拨通了蒋冰琴的号码。 「辰锋?」 「说吧,要是我不答应条件,会有什麽後果?」 「我说了,这事我会帮你解决。」对於辰锋的单刀直入,冰琴的保证显得有些拘谨。 「你最好现在说清楚,否则别想我会配合。」 电话那头静下来,直到一声低微的叹息,女老板的声音才像是穿透冰川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阿锋,那个人想要你。」 真相大白,辰锋反倒低笑出声:「他想怎样?」 「原话是:只要三个月,从此不再为难你。」 看了眼脚边的垃圾桶,他摇头:「我不陪男人睡觉的。」 「我甚至没有要求过你陪女人睡,你知道的。」冰琴语气无奈,「辰锋,你虽风流,却不会陪不喜欢的人上床。」 辰锋自嘲:「也许我只是不想染上乱七八糟的病。」 确实,作为老板,蒋冰琴待他不薄,辰锋既不像外界想像的只是一名专侍贵妇的「高级职员」,也不必当一个所谓欲望与悲惨经历交织的失足青年接手皮肉生意,除非是他自己想玩,否则谁都挡不住他。 总之,蒋冰琴从不干涉他,只要不触犯底线,都会使尽手腕护著他,这回当然也不例外。 作为朋友……如果他们称得上是朋友的话,是否应该继续这层美丽的伪装? 好运总要结束的,在避风港待足时日,就该按他过往的模式,卷入无休止的倒楣轮回当中,海船总有机会撞上鲸鱼。 约翰.史密夫,在某个领域一手遮天的人物,要是在过去,他恐怕还有兴趣将他介绍给外国同行,可现在,对辰锋来说,这个人只意味著麻烦。 他不适合再走回前线杀阵,或是暴露身分,方便那些无孔不入的监控者将他的真面目挖出来示众,无名英雄和人民公敌只一线之隔。 「这次,我至少不该给你惹是非。」 「辰锋,我从不想你用这种方式报恩,毫无意义。」 「那你打算怎样?」 「我摆得平。」 「他可不像同胞那样好说话。」 「要是能了解史密夫的癖好就好了。」 辰锋淡淡开口:「帮我找个男人同居,不过不要太讨厌的。」 「什麽?!」 辰锋也不隐瞒自己已经看出史密夫的意图,当时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事後还会表达得那样露骨:「那个人喜欢男人,却专门搞异性恋。找个男人跟我同居,他就对我没兴趣了。」 冰琴惊疑道:「你确定?」 「这位大佬热衷於观赏强悍男人在他淫威之下痛苦屈服的过程,这能最大程度地满足他的变态性心理和控制欲,他享受这种凌驾於感官之上的恶心游戏。」辰锋懒洋洋地回覆,「这种家伙我见得多了。」 「呵,有时候我还挺怕了解你的,好吧,我相信你的直觉。」 蒋冰琴挂掉电话,拉开了卧室的窗帘。 以前,她只能看见星星月亮,从来不去推测夜空有多深不可测,原以为在自家的地盘可以为所欲为,殊不知自己已被圈进了其他强者的版图。关键时刻她总会感情用事,自从遇上张辰锋,很多原则都被自己打破。 曲起手指,按下了那个熟记於心却很少会拨打的电话,那人总是很晚睡,似乎永远强盛坚定,人们可以臣服於他,却很难激怒他。 「喂?」 「我是冰琴,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麽事?」 当洪政申言简意赅时,通常表示他有什麽预感。 「是——关於辰锋的。」 也许他不该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心律漏跳一拍,最糟糕的是,这种状况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十点半返回公寓,大楼警卫让他签收一份张先生的巨型「礼物」,进门拆封後,才发现那件三年前与蒋冰琴在订婚舞会上穿的限量版礼服正笔挺地躺在盒子里。 这是他曾经的未婚妻派专人前往义大利及巴黎工作室多次洽谈的成果,所以为了不辜负美意,那一晚,他勉为其难将那件性感且贵族气质浓郁的高级服饰套上身,且成为当晚极轰动的话题之一。 但这毕竟不是洪政申的风格,所以,他最终将它当作一个伤感的纪念,压在衣柜深处,就像要埋掉过往的那段记忆,谁知,昨日又无意间被别人重新拾起翻看。 这两年,政申从来没有邀请过别人在公寓过夜,他把这当作自己唯一的避难净地,可是张辰锋的出现轻易打破了他的行为准绳。 此段取衣插曲也真有些吓到他了,明明清楚不想让他人有机会接轨自己的过去,更怕在张辰锋身边时,会掀起那种想碰触却不敢碰触的迷惑。 静心很久了,不想再无端错乱一次。可不知怎麽的,他还是答应了蒋冰琴中午在文华酒店咖啡座会面。 是日,冰琴一身明媚套装,干练地踏著高跟鞋走近,政申起身,像以前一样轻揽过她的腰,将她引入座位,冰琴很受用,可能是习惯成自然,眼底的温柔只在对上洪政申的时候才会有真情实感。 事隔多年,政申仍然是个能轻易让女性倾倒的魅力男人,他的好身材令她想入非非。 冰琴笑容可掬:「我以为请不动你。」 「你明知我欠你不少人情,怎麽好意思端架子。」 「去!我才不要你的人情。」她想点烟,却还是忍住了,在政申面前,她总以为自己应保留些往日的淑女样子。 「怎麽?这麽著急找我出来。」 他们起码有一年没有单独见过面了。 冰琴看著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约翰.史密夫看上辰锋了,想带他回纽约。那个史密夫势力太大,我怕得罪他不好办。」 政申一惊,心脏因那个人的姓名屡次遭受穿刺,像被热辣辣地捏紧一下,但表面上只得若无其事地盯上冰琴握住杯耳的洁白手指。 他沉吟片刻:「你想我帮什麽忙?」 「让史密夫放弃。」 政申略微扬了扬眉,没有接腔。 冰琴继续说:「辰锋孑然一身。」 「冰琴,我不愿干涉你广宇的事。」 「如果与福沃特总裁在合作期间产生罅隙,广宇损失不小。但我很重视辰锋,他不比一般人。」 冰琴没有一刻迟疑和停顿,不顾政申的拒绝眼神,执意游说,「我会安排新的日程表给他,直到史密夫回国,只要对方抓不到把柄!我会报答你。」 「你想我怎麽帮?我不懂你的意思。至少,你要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政申看著她,目光如炬,比以往都更陌生了些。 冰琴只得把辰锋的推断说了一遍:「约翰.史密夫……他的这个恶癖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所以只有他主动放弃辰锋,才不会两败俱伤。」 冰琴无奈一笑,「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不被史密夫派来的私家侦探识破,我不信任别的人。」 虽然冰琴说得有些拐弯抹角,但反应灵敏的政申还是直接猜透了她:「你想让对方误会张辰锋……喜欢男人?」 「不是误会,是要他确定。」 无论是本能还是理智,都在提示他最好远远地躲开张辰锋这个男人,所以现下的提议竟让政申有几分心慌:「我不想蹚这浑水,以前你可不会想到用这种——」 冰琴打断他:「以前的我可没练成这具金刚不坏之身,以前?呵,以前我应该坚持到底,或许就不会失去你。」 说得这样坦荡,倒让政申不由一怔,一时间,反倒不再能严辞回绝。 「政申,你知道我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开口求人。」 是,就算是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女超人蒋冰琴都没有开口求过人,更不用说为另一个人求。 政申的表情不禁有些黯然:「我没有把握能顺利配合做这种事,再说史密夫这种玩家道行很深,万一被识破,我倒无所谓,可你这边,我就不敢保证了。」 「史密夫这边,我会努力让他以为我一直在竭力掩饰辰锋的性取向,以便不影响他在女客户当中的人气,这个理由对广宇来说也算合情合理吧。」 「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冒险?」 「辰锋从来不是一个难缠的人,他太敏锐了,我知道你会容忍他的,就算为了我。」 对於冰琴略有些犀利诚恳的逼视,政申颇有些别扭地瞥开了视线。 冰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嘻笑表情:「你真以为辰锋是男妓?别开玩笑了,这样的人哪里肯做这种事,他只是搭个顺风车,陪女人约会跳舞。辰锋的工作是帮人解除社交障碍,要真有超出底限的服务,则需要看他是不是高兴了。」 冰琴的眸光忽然有些迷蒙起来,似穿透落地玻璃窗望向遥远深处的记忆: 「头一回遇上辰锋的时候,他就像一头野生的豹子闯进我的视线,你以为他随时会袭击你,却又不得不为他那身迷人的皮毛而心动。人类都是视觉动物。我没想过他会肯跟我来香港,也没想到他会成为广宇的台柱。政申,你见过他,你应该清楚我袒护他、密封他的理由。」 张辰锋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无数个不需要附加条件的惊叹号,政申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个人,也时时能感觉一阵强猛的激浪掀过头顶的惊险。 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才道:「我觉得你对他已经超出老板对员工的底线了。」 「是,我从没当他是赚钱工具,恐怕人人都知道——我爱他。」冰琴笑了笑,云淡风轻。 政申胸口涌起一层无法形容的共鸣,他觉得有些迷失,直至有什麽力量逼他讲出了这句话—— 「我……就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 就算张辰锋擅长掩人耳目,可你要如何说服他心甘情愿扮演这样一个不合身的角色?政申有这样的疑问,却终究没有问出来。 冰琴的神情放轻松不少:「在那次访问之後……你和辰锋有见过面是吧?」 政申抬头扫了眼窗边的那个盆栽,没有回应。 「他不该穿那身礼服,太扎眼了。」 「他不穿那一身就不会被史密夫看上?」政申无奈地反问。 「我可没这麽说,我只是——想让你有些内疚感罢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政申按了按额头,「还有,换掉他那部蓝宝坚尼,太招摇了。」 「哈,像足你的口令。你不认为辰锋的气质与那辆车的张扬很相配吗?他跟你一样,行姿高傲,只是他有时太过漫不经心,潇洒得让人心绪不宁。」 「这可不是夸奖。」 「张辰锋是我心爱的大将,我可能随时失去他,我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是我却一直是洪政申的头号fans,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冰琴将残馀著咖啡馀温的掌心覆上了政申那双漂亮的大手,全无了平日的大姐气焰。 「让你为难不是我的本意,可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可靠的人选救场。」 这种事确实不好开口,又不是拍言情片,哪里来那麽多狗血情节以供发挥,对於张辰锋,政申本不想过多沾染,他就似朵含有剧毒的罂粟花,观赏得越入神,你就离危险越近一步。 当天下午,辰锋兴味不减地斜靠在广宇私人办公室的皮椅里,指间慢慢燃著一根烟,桌上放著一把精致的公寓钥匙,是蒋冰琴刚刚转交给他的。 「你两天後到政申那里住,有什麽需要,安娜会及时送过来。」这是交代,不是商量。 「你确定洪政申会乐意我出现在他的单身公寓?」辰锋瞳仁缩了缩,放射出狡黠的光,「你难道没觉得——他不好相处?」 老板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抱歉,不觉得,人家好得很!况且你就是掀翻整个九龙,也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男朋友了。如果是想搭史密夫回纽约的班机的话就趁早投奔,省得我两头不讨好,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政申收留你的。」 辰锋轻哼:「那个人可不像是会张开手臂欢迎别人入住的单身汉。」 「所以你最好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冰琴笑著伸出食指点了点桌子,「首先,车子没收,在史密夫没回国前,你挑政申车库里的车开。」 辰锋稍有些莫名其妙:「搞什麽鬼!」 「难道你更想去做大佬的情夫?」 「哈,看来我碰上个高要求的大主顾。」 「等著千恩万谢吧。」冰琴说著,便转身走出门去。 「嘿!」辰锋在身後叫住了她,「那个洪政申——为什麽肯帮我?」 「我对他磕了三百个响头。」冰琴送他一记无情的白眼,然後狡猾地一挑眉,「另外我要说的是——政申一向超有魅力的,你要防著点,别被他迷住了,我可不想你这麽快收山。」 辰锋识破对方的恶作剧,嘻皮笑脸地答:「我倒真希望自己能喜欢上男人,说不准,没多久就可以收拾行李直接随史密夫登机了。」 可能这类隐晦事件很难让当事人先做沟通,即便透过蒋冰琴得到了彼此的电话号码,却始终没有直接联络。 有一点蒋冰琴没有说谎,除了洪政申,她确实不相信谁能镇得住辰锋,让他能至少数个星期按时回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这次真的做得很绝。 第二日傍晚七点,离约定时间还差四十分钟,辰锋到停车场东门叫计程车,就意外地被约翰.史密夫的司机截住了。 「你的车呢?」 那个权势在握的老外在摇下的车窗後面露出一张和煦善意的脸庞,会让人完全放松警惕。 「在修理厂,就算是跑车也偶尔会不灵。」 「去哪里,我送你。」 一名保镖主动下车来拉开後座车门,辰锋撇了撇嘴,坐了进去。 「史密夫先生,您在香港如鱼得水,看来完全不需要导游嘛。」 「那是因为我车上有导航仪。」接下这个冷笑话,约翰.史密夫很镇定地看著辰锋堪称精致的侧脸,「想喝杯香槟吗?我的法国珍藏之一。」 大家都是聪明人,即使不挑明,也不必有什麽遮掩,辰锋明白,在史密夫面前,那些公式化的阿谀奉承都是徒劳的手段,想让对方不要太快摸透自己,声东击西的缓兵之计在该用时还是得大胆用。 「不好意思,今天是纪念日,不能失约。」这句说得很诚恳,不像是临时编排。 史密夫按兵不动,很自然地试探:「女朋友?」 「差不多。」 对这个耐人寻味的答案,史密夫没有再追问下去,辰锋也不避讳,直接说了餐厅地址。 「你不会忘了买礼物吧?」史密夫不紧不慢地问。 「我还不至於那麽粗心。」他拍拍衣服口袋。 「交往很长时间了?」 「不算久。」 这样明显的企图也亏得辰锋会装懵懂,不过就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游戏的过程才会更显得刺激。无论愿不愿意,有些局必须要有胆才能玩到底。 约翰.史密夫做惯猎人,不会表现得太急功近利,两人省去客套虚伪的寒暄,一路上沉默多过交流。 直到车在指定餐厅前停稳,史密夫也没有逾矩地下车送行,只是在辰锋道谢转身时,才朝他不冷不热地加一句:「你是不是忘记买花了?」声音不大,但确保辰锋可以听见。 辰锋脚下一缓,优雅地侧过身往後方看了看,然後唇角展露一个迷人的浅笑:「谢谢,他应该不需要。」 隔断车窗内那道灼人的视线,辰锋由门僮指引,稳健地步入餐厅。 再次与这个将花边新闻糅合得很温柔的高手聚首,政申的心隐隐波动著,像藏著一只土拨鼠,当辰锋走近点著蜡烛的餐桌,白衬衫牛仔裤和嘴角一贯的轻笑,随意得与环境格格不入,却有著不同以往的感染力。 「嗨。」 辰锋这样打招呼,然後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 虽然两人已经有过一段莫名其妙的情谊,但是结果却含混过关,所以两人都尚不清楚该以何种面貌应对新关系。 政申只略略点了下头,把手边的菜单丢给他:「他们这里的牛排不好,别点。」 就在这时,侍应生迎过来点餐。 政申习惯性地倚向椅背,保持一定距离,才可以客观而又不著痕迹地打量对方,注意到他展开餐巾和端杯子的雍容动作,和他眼中划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警觉。 就像冰琴暗示过的那样,一般人猜不出张辰锋是个怎样的人,所以胡乱揣测不过是徒惹烦恼。 有种浓烈到让旁人感到窒息的讯号持续输送过来,令政申胸口强震,彷佛初次触摸一匹不驯的野马,或许足够健壮优雅骄傲,但在他人的领地上撒野驰骋时,却总不自觉地把自己当作主人。 政申悲哀地发现对於张辰锋这匹桀骜的马,他未必有办法能与他和平共处下去。 缓缓喝了一口红酒,初期的沉默被打破,辰锋像是没有斟酌就开了口:「为什麽会答应配合这种事呢,你是——同志还是双的?」 因为问得过於随意,所以政申几乎没来得及防范。 政申微微仰了仰下巴,有些郁闷地纠结起眉头看向他。说不吃惊是假的,四肢浮起的脱力感似遭受迎击後的无措境遇,辰锋坦荡而略藏促狭的眼光令他的脑子产生一刹那的眩晕,政申无法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大概是感应到气压骤低,辰锋才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在对面这种有教养又气蕴沉著的男人面前要收敛一些,太西式大概会有些逾矩。 「别误会,我只是想确认我们可以演到哪一步,以免我在无意中开罪你又不自知。」 政申安静片刻,才沉声道:「你想太多了,我没那麽多禁忌,否则你根本进不了我的家门。」 「ok!」沟通告一段落,辰锋已经感到自己的直白惹恼了这个自尊心强盛的男人,他决定率先熄火。 一个带著浓郁防御气息的雄性,是以前的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因为他不能准确预测跟这类人深交後事态的发展,因此自己最好先有回避的觉悟,如果说眼前这个男子有什麽地方让他感觉不妥的话,辰锋会毫不犹豫地说:眼神。 洪政申的眼神太过深邃,有一种贯穿你身体和意识的错觉,让你的官能处於一种不镇定的状态。生平与无数人对峙过,却极少有人能对他构成胁迫。 这种奇异的侵略感自第一次遭受职业「盘问」时就有了,显然,他敢跟恐怖分子直接交手,却一开始就没动念去拨洪政申的行动电话。 难得的抗衡会造成不必要的亢奋,辰锋将其归结为在香港被冷冻太长时间的後遗症,也许该找个机会好好释放一下自己,比如找个女人,或是再买辆新跑车。 从目前的情势看,他张辰锋正在受人庇护,因为新鲜,所以这感觉即使不够好,也不会太糟。 第五章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嗯……应该说是非常、极度的沉闷古怪,不过没人觉得这里面有什麽问题,如果不沉闷,他们才会觉得奇怪。 之前在酒吧的交情像是顷刻间崩塌,一切就似重新归整为零,在辰锋看来,自己无须抱歉,所以最好安之若素,反正未来是个对双方来说都不怎麽理想的定局。 也许接下来是要探讨「家规」的时候了,不过直至晚餐结束,洪政申的态度仍比较模糊。 就在政申放下餐巾,放弃餐後甜点时,辰锋将一只宝蓝色绒盒放到他的杯子旁边:「你的。」 「什麽?」政申镇定地正眼看向面前这位人见人爱的王牌。 「情侣戒。算是礼物吧。」辰锋不置可否地解释。 「今天不是我生日。」 「那,就当是同居的见面礼。」 政申感觉有些啼笑皆非,但还是随手翻开盖子看了眼:「你们公关部采购员的眼光算不错,不过我不戴这种东西的。」 「是琴姐亲自挑选的。」 这时,辰锋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与对方那只相同款式的戒指,笑得有些戏谑,「虽然有点扯,但托你的福,我也有一个。不过,我的女客户应该不希望看到我中指上有这种东西吧,所以——」直接套上小指。 政申单手按住眉角,用馀光瞥了辰锋那枚戒指一眼,表情不由地严肃起来。 辰锋看出他的不爽,知道这个仁兄开不起敏感玩笑,於是扬了下嘴角缓解尴尬:「抱歉,为了表现逼真,内侧有刻字,你不喜欢可以不戴。」 政申知道这次是真的上了贼船,有点混乱和头痛:「我答应帮忙演戏,但并不包括接受这些附加条件。」 「怕被你的女朋友知道吗?那你最好不戴。」他的眼睛很是闪烁,具有一定的迷惑性,「我们不该因为一些可笑的理由而打乱彼此的生活节奏是吧?我也很同意这一点,所以我会尽量不让你反感,争取早日离开你的住处。」 「我没有要赶你。」 这答案令辰锋稍稍意外了一下,政申边讲边起身,「走吧,你已经不需要我带路了吧。」 「盯梢的人还没走呢,看来我近期真的不太适合出门。」辰锋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你无故挑剔我的车,让它停职,是想做我的专职司机吗?」 「我车库里还有一辆本田,你随便用。」 辰锋一脸嫌弃:「那种中环区女人开的代步车?」 车子的确是佳乐留下的,政申并不否定,只是摆出一脸你爱开不开的样子。 辰锋坐在座椅上不动,反而邪气地打趣道:「难道寄宿学校的日子又要开始了吗?」 政申冷冰冰地答:「如果不习惯,可以随时向校长申诉换室友。」 「呵。」 辰锋笑了,那个笑容灿烂清新得令政申不敢正视,後者略略收回目光,望向对街那辆气派的宾利车。 为得到一个人不择手段,这些有钱大佬的惯常把戏在自己看来,还真的是一点挑战性也没有。 辰锋慵懒起身,馀光再次瞥了眼对街的车,脸上浮起一层阴霾,但随即轻抚了一下冰凉的戒指,三两步追上,伸手猛地拉住往前走的政申。 「嗯?」当对方回头看他的时候,辰锋的脸已经凑到他眼前最近处,灼热的呼吸包围对方敏感的鼻腔,「你今天都没对我笑过呢,我们是不是要培养一下最基础的默契?」 然後口唇被猛地覆住,政申整副灵魂顷刻出窍,可能是太过震惊了,一时竟失去了反应。 这个吻虽只是封住双唇,可从其他人的角度窥探却显得十分激情,而当时的辰锋不过是相当精准地演出了一场浅显但博人目光的高潮剧,但对於政申来说,这种高危险的行为,却是他有过的任何经验中最具挑逗和冲击的一次。 不知是三秒还是五秒,反正当政申醒觉准备推挡时,对方已经识趣地放开他,退居到一步开外。 政申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所以他脚下没有做半刻停留,就在周围人吸气声中转身迅速撤离现场。 辰锋在原地有点无辜地抿了下嘴,然後有些恶作剧地扫了一圈那些看热闹的情侣,直到他们及时从座位里缩回了头。 就在不经意间,辰锋的目光瞬间凌厉地瞥了眼窗外缓缓驶离的宾利车,嘴角冷冷一笑,閒散地往服务台走去。 就在这时,一名服务生跟上他,一边递钱一边鞠躬:「跟您同来的那位先生留了几张大钞买单,还没找零就匆匆走了,麻烦您交给他。」 看到那几张大额纸币,辰锋挑了下眉,有些意外的样子。 就算是碰上那样出其不意的狼狈境况,那个人居然也记得付帐,真是够「绅士」的!可是他大概是忘了,自己也是男人呢,可没想过要白吃白喝。 那家伙还满有意思的,刚才那样做,不会被讨厌吧? 辰锋往门外望了望,虽然并不期待那个人真的还会耐住性子站在门口,但至少他还没有被他气到连帐单都甩手。 这点惩罚都不给他吗?气量这麽大,等交易结束以後,自己跟他的帐要怎麽结算呢?到时候,恐怕连琴姐也摆不平了吧。 辰锋似乎有那麽些小小的犹豫,还是取出手机拨出了号码,对方几乎立即就接了起来,声音还带著一丝隐隐的焦急:「还顺利吗?」 辰锋已经大言不惭地下指令:「琴姐,这三天如果洪政申打电话给你,不要接。」 冰琴怪叫:「不是吧!你们才相处几个钟头?!你不会是……做了什麽吧?」 老板的直觉到底比寻常人要敏锐,辰锋知道瞒不过去,无奈地拨了下浏海,语气是他特有的散漫不羁:「我在餐厅里kiss他一下而已。」 「嗄……」大约是想不到辰锋会对政申使这一招必杀技,冰琴抬起左手捂住了紧闭的眼,为可预见的不良反应默哀五秒钟,「要不要这麽积极啊你,餐厅!你真是害死我了。到底,是什麽时候的事?」 「刚刚。」辰锋看了下表,正好是晚上八点半。 「你入戏是你的事,也要考虑下观众的心理吧。」 辰锋的口吻突然认真:「这回史密夫是来真的,不下猛药,他怎麽会相信。」 「你是说……他跟踪你到餐厅?!」 「确切说是他送我去的。」 「呵,这下热闹了。」冰琴按住太阳穴,轻轻叹道,「政申没那麽小心眼,你占他便宜的时候,最好事先打个招呼,不要让他觉得我们习惯搞偷袭。」 这种事难道是能事先知会商量的吗?难道讲:我准备跟你在公共场所打啵,但这是为了演戏,不代表什麽,你不要误会。 当他是什麽好惹的人物?他要是真那麽大方,不会连性取向都不肯明确讲,刚才自己强吻他的时候,他好像挺懊恼的,如果惹洪政申不爽的话,自己接下来可要看脸色过日子了。 其实自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跟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过嘴,辰锋今天也不知到底是谁更吃亏,换作别人,他还真吻不下去,可是洪政申让他有破例的冲动。而他不能让约翰.史密夫这类人占了先机,毁了他好不容易营造的和平人生。 这事得速战速决才行,自己可没工夫在这种变态鬼佬身上浪费精力。辰锋暗自想。 辰锋脚步不紧不慢地踱到地下停车场出口处,等了一阵子,政申的车才驶出来。辰锋抬眼望去,看见一张阴沉的脸,里面有些他读不懂的讯息,有些烦乱,也有些无奈。 「你在地下车库等了我——」辰锋低头看看腕表,「整整十六分钟。那是不是代表你已经决定对我刚在餐厅里的失礼行为不予追究了?」 「上车!」政申完全无视他的挑衅提问,瞟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投向前方,「不要挡到後面的车。」 哗,自己这是被警告了呢。 这个洪政申虽然总是端著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坚硬得好像没有软肋似的,看他破功,一定是件有趣的事吧。 不过这样的相处对象,自己可不能太掉以轻心,能互不相干最好,可一旦要踏过双方底线,都可能是会跳脚的事呢。毕竟跟人分享住处,实在有违他长久以来的生存习惯。 幸亏并不排斥这个酷男,但经过强化训练而具备强烈警觉和领域感的自己,还是要提前修正一下立场,以更符合现在的情景设定模式。 辰锋坐上副驾驶座,瞄了眼政申,然後自觉地将视线转移到外边,车窗上映出辰锋英俊的脸以及他嘴边浮起的那个耐人寻味的浅笑。 车子一路行驶,两人都没有再交谈,直至一通来电打断了专注盯著前路的政申。 因为在开车,所以接的是车用电话,政申看了眼来电显示号码,再想到身边坐著的张辰锋,如果不接,反倒显得刻意,於是按下接听键。 对面传来亲切的女声:「阿申,编辑莉亚说你已经离开办公室,你在哪儿?傍晚起就一直联络不上你,有些担心。」 的确是没有料到这时候林妙会来电话,但政申还是大方解释道:「sorry,我把手机忘在车里了。」 「你最近很忙吗?我有五天没见到你了。」 「呃,在忙一些事情。我——现在在开车,回头再打给你。」 「好吧。」对方的声音难掩失落,不过还是振作了一下问,「下个月,你会回去参加家族宴会吗?听说是伯父的生日……」 「这事我还在考虑。」政申打断她,「以後再说吧。」 对方大约是感觉到政申的情绪不好,随即转移话题:「明天尖沙咀的首映会,你会来吗?」 政申的脸上呈现柔和迹象,语气也舒缓了不少:「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会来捧场的。」 挂断电话後,感觉到身边人的直视,於是转过头看他。 「居然连敷衍的话都不肯讲,你根本不懂得怎样哄对方开心吧?」 「别当我是你的客户,我不需要你的『专业』指导。」不跟辰锋交手,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刻薄如斯。 辰锋将左手臂搁到车门上,不以为然道:「做你的女人一定很辛苦,这麽专制,人家不过是想跟你回家见家长,你不给她正名,是没有打算认真吗?」 政申像是没有想到辰锋会一针见血地指出症结所在,有些气恼,但还是颇有气势地反诘:「你这麽懂,应该是给什麽人正名过吧,那结局呢?一定是好的吗?」 啧,被摆了一道呢,果然,这男人的头脑和灵敏度可不是一般的级别,日後自己是不是要多藏著点呢。原来这个人是有女朋友的呢,还当他真的是独行侠,否则怎会在圣诞夜邀他这个男人买醉。 「讨厌别人指手画脚?好吧,期待你继续当个好情人。」辰锋一语双关地用手指敲敲车门。 回到那栋不算陌生的公寓,楼下的保安跟政申打了个招呼,当眼光不由停在辰锋身上时,突然笑著点了一下头,似乎是还记得他。 辰锋淡淡一笑,双手插口袋,悠閒地尾随主人进了电梯。 等两人齐齐对门站定,辰锋突然不怕死地开口:「喂,今天那个,可是我的初吻呢。」 献给同性还真的是第一次,少了些馨香柔糯,反倒有股青草和太阳的味道,感觉有些诡异,谈不上好与坏,只是感觉不同。 本以为洪政申这个伪装严密的正人君子会因为他的调侃而难堪失措,谁知对方不过是蔑视地回应道:「像这种被人利用的激情,还真是叫人心惊肉跳,既然是初吻,下次记得收好一点。」 辰锋仰起头看著开始上升的楼层数字轻快地说:「如果,我们能够一直这样诚实地对话,迟早有一天会动手。」 「听说你格斗散打很厉害,存心要找我切磋的话,我可能也很难推托。」 「哈!」辰锋咧开嘴笑了,是真正阳光灿烂的笑,他很久没有这样真心笑过了。眼前这个男人,也不是真的那麽冷漠嘛,自己好像开始有点享受起这段关系来。 电梯停在十二层,政申头也不回地直接步入走廊,迳自开门进到客厅,然後将外套脱到大衣架上,走进厨房,在流理台前一边煮咖啡一边对著空气道: 「备用钥匙给过你了,每间房都可以上锁。我这里地方小,只有两间卧室,委屈你睡客房,有需要的东西找你秘书要,家里有的,除了我房间里的,你可以随便用。」 虽然嘴上没有说,但对他上次擅自取走礼服的事还是会有些介怀的吧。 辰锋抱起手,笑吟吟地看著房东宣布权责分流细则,接著大大方方地重新打量屋内陈设。 公寓不算大,但是作为一间单身公寓,却也已经算是升级版了。这是第二次来,入眼的是仍很有印象的简洁黑白家俱,但却是连一个相框都没有呢。 可以体现主人品味的,便是墙角和柜面上随意摆放的奢华金属手工艺品和版画,但那种坚定舒适又带些冷漠疏离的感觉已经渗入每一寸地盘,跟屋主气质完全相符。 「还有交代的吗?」辰锋作好学生状。 政申似在做产品说明,兀自接道:「我这里禁止带外人进来,有事在便利贴上留言,双方都不必参与对方的行程,除了需要一起出席的场合,其他随便你。 「你的老板说不要让你在外过夜,可如果你真要在其他地方留宿,我也管不了。浴室我只在早上和傍晚用。还有,我因为很少在家吃饭,三餐什麽的都不用管我,如果方便,你就自行解决。基本上就是这样。」 虽然没有过室友,但是已经可以肯定这应该是他张辰锋人生当中最冷酷俐落的室友了。 如果当初答应那些提出同居的女人,自己是不是至少可以享受到温香肉体和热汤情话,即使孤独的自己早已不信仰这些东西,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最後一个问题。」辰锋踩上小台阶,走到他身後向里面张望了一眼,「我可以喝你煮的咖啡吗?」 政申感受到身後的压迫感,随即扭过头,却发现正好与辰锋的脸只差一公分的距离,这个危险的间距令他本能地僵了僵。 像是怕对方听到他此刻沉重的心跳声,政申的身子往後微微一仰,及时侧转身离开了厨房。 辰锋保持著凑近流理台的姿势,有些尴尬地咬了下嘴唇。呵,张辰锋,你果然是被嫌弃了呢。 「明天有空吗?」辰锋倏地扬声喊住已经准备回自己卧室的男主人,这句问话成功阻止了对方的脚步。 政申缓缓回头:「有什麽事吗?」 「琴姐放我一天假,说要我趁此时机同你搞好关系,培养默契。」 「难道是要请我去坐摩天轮还是到海洋公园看海豚?」 洪政申的功力算是被辰锋完全激发出来了,辰锋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然後无奈地低头边斟咖啡边讪笑:「ok,当我没说。」 其实,看著俊美得只能在海报上看到的优雅男人,端起明明是自己专用的马克杯时,真是比事先设想过的任何场景都要震撼,即便做过这样的设想,但真正发生,却也是很难淡定。 要不是掩饰功夫够到位,真怕自己再次露馅失控,不是已经被质疑过性取向了吗,那麽此刻,也只有政申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甚至所有努力都将面临随时报废的危机。 冰琴说得对,没有人可以抵挡张辰锋的魅力,除非自觉远离他的磁场,可是现在的自己似乎英勇地把整个威胁性事件都包揽下来了,逞英雄迟早会倒楣的,现在只是时机未到。 关上卧室门拉开淋浴间门的一刹那,政申彷佛脱力般地轻轻靠坐在洗脸台边缘,用手指胡乱梳了一下头发,然後将下巴埋到胸前,接著猛地抬头对著镜子做了一次深呼吸。 他用力告诫自己:好了,洪政申,这才是开始而已。 那一晚,两个男人各自在卧室都睡得不踏实。 辰锋是每接触到一张陌生的床,第一晚,必是辗转得难以入眠。但除去上一次在洪政申卧室过夜的那段经历。 辰锋枯坐在床上半小时,然後取过电话,拨出一个已经有半年多没有拨过的号码,接听者可是一贯的不好应付,当然,关键也是要看使唤他的对象是谁了。 「哈罗,哪位?你打断了我的午餐,我很生气,除非你是欧巴马,否则你给的理由要非常非常合理才行。」 对方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带著加拿大口音的男人,认识他的人都搞不清他到底有几国混血,只有辰锋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叫魏子俊。 用物以类聚来形容这两人的关系最为贴切。 「我,格雷。」 电话那头突然兴奋地调高了嗓门:「我没听错吧?格雷!天哪,你终於现身了,失踪够久了,久到我都开始想念你了。」 「废话少说,帮我查一下约翰.史密夫这个人。」 「只有你可以这样命令我,fbi的头儿找我,也得看我心情呢。」对方得意地说,「希望他不是你的国防部要员或是尚比亚邻居,否则我可得花点时间到安全局调用一下资源了。」 「是个大人物,福沃特的总裁,看起来既正派又无害。」 「哗,最讨厌这种伪君子了,背景黑得够终身监禁了吧。」子俊努努嘴,「什麽时候要?」 「越快越好。」 「你可真不温柔,格雷。好了,老规矩,明天中午给你资料。」 「谢了。」 「什麽时候回纽约?」 「恐怕很难了。」 「真难过,不过不要别浪费你那张英俊的脸,小妞们一定爱死了。最近准备出去赚外快,东南亚那边的刑警找我破银行大案呢,有空过来找你。」 「最好不要。」 「啧啧,我就喜欢你这调调。」 结束与美国东部最顶尖骇客的通话,辰锋重新躺回到床上,随後下意识地看向墙壁…… 那堵墙後面是洪政申,他应该睡了吧,对自己这样一个古怪房客一定心生嫌隙了,要怎麽跟他修复关系呢。 要他张辰锋讨好人,到底是凭技巧还是凭真心,完全取决於对手的表现了。 之前洪政申对自己的好感,即使隐匿得极深,还是会被自己及时捕捉到,可是这一次见面,却是不耐烦多过好感。 他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是因为自己追问了他的性取向,还是因为……今天的这个吻? 被男人亲真的感觉这麽坏吗?自己倒觉得不是那麽反感……难道是他自己的问题?! 哎,算下也有几个月没做爱了,是因为欲求不满吗?居然连男人都可以拽住就亲……这种原则性的事,不会因为对象是洪政申这类优质男,就可以随意将就的吧。 那个恶趣味的约翰.史密夫一定得快点解决,两个星期,应该够打发他走人了吧,如果隔壁那个愿意配合的话。 这麽随意地想著,也终於迷糊地睡了过去,只是很不幸,他仍然是发了一夜的乱梦,这毛病有好几年了,搅得他连清醒的时候都有些心烦意乱。 辰锋七点多醒来,望了两分钟青白的天花板,呼一口气坐起来,随意地披了一件浴衣从洗手间出来,四肢舒懒地伸展,方跨出房间,就迎面撞上已经穿戴整齐从卧室出来的洪政申。 两人蓦地对峙,停顿了几秒钟,政申的眼前呈现一番性感的景象,辰锋不羁的黑发贴合在额际,睡眼惺忪的神态,糅合招牌式的凌乱性感,带著彷佛禁欲般的暗示。 要多久,才能真的习惯这种最最平常却又突兀的狭路相逢呢? 政申的心思在慌忙的架接之後有些无所遁形,於是只得匆匆点了下头,就转身抬脚离去,在擦肩时,政申似乎还闻到了那人身上淡淡的体香、和自己家熟悉的洗发精味道。 辰锋一时找不出更亲切的措辞阻拦他,於是直接扬声问:「你现在就要走?」 政申略略回过头:「嗯,发行部要开会。」 「中午……一起吃饭吧?」 政申甩了下头笑叹:「不用这麽逼真,今天我会很晚回来。」说完就三两步穿过客厅往外面去了。 「还真是没有诚意呢。」辰锋自言自语道。 辰锋独自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在流理台前居然放著一份只须加热就可以食用的火腿片夹蛋三明治,冰箱里也有现成的牛奶,咖啡豆也已经在机器里。 辰锋嘴角轻轻一翘,然後颇有些兴致地走到阳台上,这里可以看到楼下的露天停车场,也可以看到洪政申从大楼离开时的挺拔背影。 就在政申走到自己的车门旁边,手指刚接触到车门把,背脊就不禁战栗了一下,他感觉到周围有什麽盯著自己,於是警觉地往身後的几个方向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其他人,胸口却略略一沉,於是有些担忧地往自己的楼层看去,却意外地与辰锋的视线撞个正著。 政申微微一皱眉,几乎不带半点犹豫地迅速坐进了车里,好像只有进到这个狭小的私人空间,自己的心才不会泄密更多。 辰锋若有所悟地看著政申的车驶离停车场,保持著站姿久久没有动,而一抹阴郁却渐渐浮上脸容。 眼线跟进得还真是有效率,洪政申刚才好像感觉到自己被人盯梢了,他比想像的还要敏锐得多,但毕竟是凡人,没有经过特训是无法摆脱那些职业「尾巴」的。 史密夫有的是钱,他不会请业馀的替他办事,就算只是调查一个小小男公关。如果洪政申应付不来呢?穿帮了怎麽收场? 神秘来电有些突兀,辰锋像是有预感似地立即接起来。 「嗨亲爱的,现在你最希望听到的就是我的声音吧?」那头传来一把愉悦的声音,非魏子俊莫属。 第六章 「有屁快放。」辰锋隐隐笑出来,「不是想问我讨要资讯服务费吧?」 对方得意地宣称:「我要是公布了下面的消息,你一定会立时抱我大腿求饶的。」 「不要太乐观,我从来不求饶的。」 「夥伴,那你现在可竖起耳朵听清楚啦,我已经把你要的大人物资料传到你的加密邮箱了,人品可不怎麽样啊。 「不过我重点提示一下,里面有一条传闻可信度非常高,他旗下的底特律分公司营运出现问题,有管理阶层涉嫌经济贿赂,要准备吃官司,有一部分赃款下落不明,数额不小,看来你关心的这位大人物最近运气不是那麽好。」 辰锋终於咧开嘴:「你是在暗示什麽吗?」 「是呀,如果有笨人听不懂,我也没什麽好说的了。」 「我想抓他把柄不错,可我不想让对方查我老底。」 「那随你,大人物丢了些钱,但还是很有钱,他要是出的价够动心,我也不介意参一脚,你知道的,我是业内最好的。」毕竟不是随便哪个自称行家的人都可以透过追踪网路引蛇出洞的。 「是,他也应该听过『黑风』的威名。」辰锋言归正传,「你这麽帮我,不会没有代价吧?」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已经可以猜到他笑咪咪的贼样子:「我到东南亚时,你包食宿好了,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得告诉我,你为什麽隐居在香港还能得罪这位大人物。」 「那等来了,再告诉你答案,不过到时记得托牢下巴,我怕你承受不了。」嘻笑调侃之间便切断了电话。 辰锋转身回到客厅,在边上的餐桌前坐下,拿起已经放好的报纸,翻看到娱乐版时,赫然发现新上映电影《暮色》的剧照及试片会影评介绍,看起来是部口碑不错的文艺片。 「今晚看来是要去参加什麽首映会,女朋友是演员?呵,原来你喜欢那种型。」辰锋自言自语了一句,接著暗自思忖:不过不好意思,看来要轮到我煞风景一下了,就算是口头合约,也未满试用期呢,我可不允许你乱来。 要是史密夫真的对张辰锋其人其事感兴趣,就算自己档案掩饰得再完美,那也是很讨厌的事呢。 新电影安排在海运戏院的群星首映会排场甚大,各路知名的嘉宾演员纷纷就位,捧足人场,戏院外被密密麻麻的追星族和记者包围,到处都是镁光灯。 辰锋穿了一身低调的休閒礼服手执入场券,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拍照,他的外型令不少娱乐记者误以为他是新进的明星,辰锋无奈地从口袋里取出事先预备好的浅色墨镜戴上,快速入场,找到自己的座位。 上午临时托安娜拿票,因为时间过短,已经得不到贵宾席位,但辰锋倒是不介意坐靠後的位子,那样可能更方便找到洪政申。 熙攘过後就是肃静优美的银幕影像,片子大约一小时四十分钟,辰锋并没有看得特别投入,直至电影完结时,演员导演上台致谢,灯光亮起,到记者观众发问环节,辰锋终於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洪政申已经换了一套得体的西服,姿态随意地靠坐在第二排末端的位子,从辰锋的角度正好将他的表情看得真切,他此时神情松懈,立体的面孔呈现出挺拔的轮廓,浑身上下都散布著气场,辰锋再次意识到洪政申的确是个极英俊的吸引异性的男人。 循著他的眼光看上台去,并不能立即看出哪个是他的心上人,直到华丽退场时,辰锋才发现走到他身边的女子居然是影片的策划人之一,最近颇占版面的新锐女导演林妙。 「呵,原来是她。」 辰锋也不免有些惊讶,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对洪政申有些惊讶。这个男人可绝非是个住单身公寓的上班族,如果人与人之间可以一目了然,那他张辰锋大约也会无立足之地。 新鲜的、一个又一个秘密,真是让人振奋的对象啊。 辰锋走出放映厅时,看见林妙在人後与洪政申挽手撤出人群。 就算狗仔队都跟著前方的主角们去了,但真正叫辰锋为难的却是林导和洪政申的组合。 做得那样大方,就算史密夫的人是傻瓜,觉得洪政申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找了个女友,但这女人这麽大牌,怎麽看都不适合做挡箭牌,到时候一推算,还不就是他这个「非正牌男友」更可疑吗? 那个史密夫想跟他张辰锋玩间谍游戏,虽然还嫩点儿,但对方毕竟有钱有人,长期拉锯,自己未必占上风。 眼下,辰锋倒开始希望政申真如他所料对男人抱有一定兴趣,至少有点把柄可以抓,如果总像现在这样没有重点,对方再怎麽忽视自己,也没办法点明,真会成为僵局。 或许当时那人只是不方便直接拒绝蒋冰琴,於是随口应声搪塞下旧识,但事情的严重性,大概对方连初步认知都没有。 得提前稳住洪政申才行,他看起来还真是没有自觉呢,至於中途会不会连带著得罪那位林小姐,可就不是那麽好控制的了。 簇拥的人群涌出来,在电影主创人员依次被淹没之前,辰锋拿起手机给那个人拨电话。 耐心地等到他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居然就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辰锋一挑眉颇为惊诧,居然不接!真有你的呀洪政申,这可是我第一次主动给你打电话呢,好不给面子。 辰锋勉强扯了扯嘴唇,然後直接传了一条简讯过去,就不信对方这样都会没反应。 「我看见你了哟。有女友在侧,就要甩了我这男朋友吗?」 果然,数秒钟後,政申的脚步慢下来,最後渐渐止住。 林妙停下来有些不解地看向男伴瞬间凝重的面色,催促般发问:「发生什麽事吗?要不要先上车再说。」 政申扭过头,穿越人群往空旷的几个方向看过去,不怎麽费力就发现了对街霓虹灯下的潇洒身影。 他站在一堆看热闹的游客中间,仍俊美出尘得令人窒息。 辰锋轻佻地举起左手,手背向著政申,展示他小指上的情侣戒,然後恶质地向他微笑示意。 从收到那条简讯起,政申的脑子就是一片乱战,再看辰锋充满占有欲的自卫反击,他就再也无法平静。 即使明知对方不过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利用他,但是这种亲密暧昧又诱惑的关系,却是在逼他做最後的挣扎。 政申不得不承认,在见到辰锋出现时,他浑身的寒毛都直立起来,那种颤栗的刺激原本以为只有做爱才会有,想不到只是凭著幻想,就能令他血脉贲张。 很无奈,张辰锋就是最对他胃口的那杯茶,这是不争的事实。 男人真是肤浅的视觉动物,生理反应常常误事,如果没有人可以再给他这种感觉,他是不是应该就此也好好利用一下对方,趁自己还能有支配权的时候。 「政申,那个人是谁?」林妙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政申回过神来,像是没料到林妙会这麽敏感就发现他视线聚焦的目标,自己的表现有那麽明显吗?还是因为张辰锋本身就是一发光体? 「是我朋友。」政申掩下内心的忧虑与慌乱,无奈地解释,「来看首映会。」 「那就请他一起参加晚上的庆功宴吧。」 「不了,我们还有事要谈,庆功宴……我也不去了,後天你有空就一起吃饭。」 林妙脸上的失望还是没能掩饰住,但她不是个喜欢追问的女人:「好吧,你的事总比吃喝要紧,再打电话。」 再大度也有表现十足不满的时候,林妙随著助手直接向明星车阵走去,没有再回头。 政申暗自轻叹一声,将有些沮丧的眼神投向了街对面的人。同时两个情人,谁说玩得转的?他洪政申一向没有这种本事,所以不是自己倒楣就是别人晦气。 政申脚步稳健地缓缓穿过街走到辰锋面前,後者眼睛嘴角全是轻薄的笑意,熟悉的恶作剧得逞时的神采。 「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存心想知道一个人在哪里,在做些什麽,并不如想像的那麽困难。」 辰锋将额头抵到政申面颊旁边,亲腻的姿势引来路人侧目,他却进一步旁若无人般地凑到他的耳根边道,「你要不是存心帮我,就现在回绝我,否则,你就装得像一点。你不会以为史密夫派来的那些尾巴是吃素的吧?要不要再来一个吻?这一次,我可是先徵询你意见的。」 如果对方再贴得近一些,大约会听到自己快要爆表的心跳,明晓得张辰锋只是想小小地警告示威一下,并不会在大街上吻他,但骤然联想到那日双唇相接时天旋地转的刹那,政申就觉得自己的脚心都快要融化在水泥地上了。 政申听自己僵硬的回答:「对面的狗仔队还没走光,你不希望明天见报吧。」 辰锋退开半步,保持安全距离道:「啊,我差点忘记你的女友是谁了,你不会怪罪我打断你的约会吧?」 政申自动过滤这个问题,直接问:「真有人在跟踪我们?」 「你早上出门就感觉到了,不是吗?」 政申想起今早站在阳台上,那个注视自己的辰锋,思路略含混起来,他闭了闭眼狠了心道:「到底要多久才能了结?」 「我知道你不喜欢有像我这样的人在你家晃来晃去,但史密夫几个星期後就会回国,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你应该不需要忍我太长时间。」 几个星期,听起来是不算长……也幸好是屈指可数的星期,够他保持冷静到对方从自己的生活中完全撤走的那一分钟。 看政申一时没有说话,辰锋继续说:「史密夫发了几张周末的派对邀请函给我,你陪我去。」 「你知道我演戏很差的。」 「你今天的表现已经充分证明这一点了。不过,让我做你的情人,这种假设真的那麽难吗?还是——我真的烂到连跟我配合演对手戏都那麽勉强?」 这类问题的攻击性太强,政申觉得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辰锋将计就计地诱导:「我的意思是——真可惜,你不喜欢男人,否则,你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视我作累赘吧。」 「这种假设不存在,你自己不也没办法喜欢上男人吗?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要求别人做到。」政申不知道自己说这句时,未来将会面临多大的风险。 「啊……现在可能是没办法呢。」辰锋半真半假地笑道,「但如果对象是你的话,也不一定没可能啊。」 这种话可以随便说吗?政申的肉体一阵麻痹,有什麽东西从胸口冲出来再迅速融入四肢百骸,血液沸腾起来,叫嚣著要解密那些暂时隐形在身体深处的欲望。 政申听见自己艰难地问:「你这是在……跟我调情吗?」 「呵,你是这麽容易被挑逗的人吗?要是真的那麽简单,我可就不用如此费劲了。」 「走吧。」政申猛地转身朝他的反方向离开。 辰锋跟了上去:「去哪儿?」 「去太平山顶坐缆车看夜景。不是说要约会吗?」 辰锋开始觉得这个洪政申不是一般的有趣,於是再次失笑:「算了,还是回家吧,我想你煮的咖啡了,然後再做夜宵吃。」 「我不吃夜宵。」 「那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喜欢吃甜食,尤其是夜宵时间。这习惯不好,而且还是健身大忌。」 甜食,政申想起首次见面时的那份芒果慕斯,真是印象深刻啊。只是,他的身形却保持得那样完美,不知衣服下面藏著怎样漂亮的肌肉曲线,冰琴说过辰锋是内衣模特儿的不二人选…… 当发现自己已经绮想到哪儿的时候,已经晚了,政申发现下身有了该死的反应!该死! 或许是太震惊了,之後一直到回家,政申都没有再多说话。 同个屋檐下,这两个不算交心的男人,原本应该进入被迫接受同居的艰难心理调适期,却因为曲折的转折,而不由多了几分角逐的乐趣。 面对同样不喜束缚的黄金单身汉,两人有各自的生活习性,从不善於与他人分享私人空间,内在的专制和支配欲还须时时压抑,平常都不见得因大局妥协,此时相互监督,并不能预测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和平形势能够维持多久。 晚上洪佳乐来了电话,令政申有些惊讶,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常将人耍得团团转的猫女,如果学会主动问候那一套,那就不是她了。 「发生什麽事了?」 「真是冷漠的兄长,你妹妹我找你,非得有事吗?」 「你可不是那种会突然想念大哥的人。」 「那只能说我们两兄妹给人的无情印象是遗传的。」佳乐在电话那头呵地笑了一声,「下个月老头生日,你回来吗?」 原来又是为这件事。政申沉吟一会儿答:「你替我转送份礼物吧,人我就不到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老头子有诚意同你和解,三年时间够他想明白了,我猜他大概是想在得老年痴呆之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怎麽突然替他说话?是不是贿赂你什麽好处了?」 「还真是什麽都瞒不过你呢。」佳乐酷酷地一哼,「他说了,要他同意我跟聂风的婚事,就得让我想办法把你哄回来,他做惯恶人了,自己放不下脸来。」 「我是那麽容易哄的人吗?」 「所以喽,你最好给我乖乖合作。还有,老头让我转告你,你可以带『密友』一起回去让他看看。」 佳乐翻了个白眼,「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跟女人还是男人交往,但他还是怀著一线抱孙子的希望。」 「好了,你话已经带到,听不听是我的事。」 「那你最好在三天之内给我一个明确答覆,来还是不来,要不然,我会上门找你的。」 政申摇头:「你可没那麽閒,不是接了很多工作吗?」 「是呀,钱赚够名博够,也是时候清理家务事了。」 周末是个冷雨天,但是浇不灭豪华室内派对的热度。 冰琴身著及膝晚装,挽著政申的手臂施施然入场,辰锋则携广宇的交际女薇薇安同往,即使是衣香鬓影灯红酒绿之间,这两对耀眼的组合也格外吸引场内目光。 「我五小时後的航班飞巴黎,一去可能要一个多月,不放心你们,过来看看。」冰琴靠近政申作亲热状,「你们相处还好吧?」 「我真的不适合饲养大型宠物。」 冰琴听这话笑出声来:「我说了,伙食、置装费、日常开销广宇全包,还要怎样你只管开口?」 「听起来仍不合算。」 「现在他受制於你,你可以同他约法三章。」 「他玩转世道,怎麽轮得到我来驯服他。」政申一抬眼,正好看见辰锋揽著薇薇安跳舞,「他像是个难相处的人吗?」 「对别人来说不是,对你,我就不知道了。」冰琴轻轻一叹,「史密夫可不会怕你们知道他耍的手段,派个把人跟踪一下,根本不需要玩得太谨慎。」 「他的目的不过是想让我们惊慌出丑罢了。」 「你既然答应帮我,就一定有心理准备。」冰琴的目光也被场中金童玉女的舞步勾引过去,「放心好了,辰锋不是个不识趣的人,等事情终了,他会立即搬走的。」 不知为什麽,冰琴说这句话的时候,政申的心无由地牵痛了一下,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牵制的人。 「我一会儿要提前离场,你们要是不想找代驾,至少有一人要保持清醒,辰锋酒量不太好,你应该知道吧。」 何止不太好,简直一塌糊涂。 这时,舞曲渐止,薇薇安已经为辰锋递上一杯红酒。 很奇怪,今晚史密夫本尊没有现身,全场不过是藉著福沃特名头的时尚晚宴,邀请了各路的名流富商,吧台边聚集了本城半数卖相姣好身材高@的女模特儿,主人在不在都无所谓了,客人们玩得尽兴足矣。 政申在沙发上坐下,默默低头喝柠檬水,他决定听冰琴的建议,保持清醒。可能是他的姿态给人太过强烈的拒绝意味,那种「生人勿扰」的气势还是吓退了数位想主动搭讪的舞伴。 不过半小时,辰锋已经被一些莺莺燕燕包围在中央,不知同她们讲了什麽趣事,逗得那些美人花枝乱颤,连带著甩起了裙襬的流苏,煞是好看,但也异常刺眼。 政申注意到辰锋握酒杯时的样子,举手投足间的潇洒自若比那些他曾经接触过的富家子弟更胜一筹,他是已经习惯了扮演城中受欢迎的角色,跟自己这种老派作风的人混在一起,实在很不搭调吧。 因为不想被一人占有和摆布,所以只能隐下锋芒逆风而行。 张辰锋终究是不会属於任何人的…… 过了些时候,当政申再次抬眼追踪辰锋的身影时,正好看到他被两名美女一左一右抱著手臂走上环形楼梯,直接往二楼去了,说是胁持也不为过,看得出来辰锋已经薄醉。 二楼是数十间嘉宾休息室和化妆间,但是此刻在派对中的作用就不言而喻了,大胆的年轻男女已经纷纷转移到安全场地作乐偷欢。 政申盯著他们消失在走廊入口,微微敛眉沉思。这是史密夫的派对,既然大白天都敢跟踪,怎麽可能不在现场布些眼线?辰锋是故意的吗?跟那些女人鬼混,又把他一人晾在楼下。 要如何圆场才能不被识破呢……张辰锋到底是在向主人示威,还是被酒精冲昏头脑忘乎所以了? 如果只是想要试探对方的用意倒也没有那麽多忌讳,如果他是真的醉了,却不知自己要怎麽做才算救场。 政申一念及此,竟然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准备上楼去,却不料被一名侍应生拦住:「洪先生吗?」 「是。」 「一位张先生让我转告您,请您去2011休息室。」 政申眼中划过一道危险的冷光,到底是辰锋找他,还是史密夫设的局,他尚不能确定,但胸口有种不祥的预感,彷佛现在,他的双脚只要稍踏上台阶,自由的意图也就随之被没收充公了。 可反常的是,在推开那扇未上锁却赫然挂著「请勿打扰」牌子的2011室房门,政申发现自己先前那些犹豫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室内西南角各有一排沙发圆桌,还有梳妆台,北面有一堵日式的屏风作隔开,屏风後传来几下低低的笑声和衣物摩擦时的窸窸窣窣。 政申一步一步地接近,情绪却纠结成一团,卖命地撕扯著他的神经中枢,在不断唾弃自己表演过於投入的同时,又不忘替张辰锋谋划各种退路。 男人在关键时刻,到底还是遵循著本能——他喜欢女人,终究逃不出这天下最易识破的局。 当风雅的帷幔被揭开的瞬间,所有惊心的真相在眼前展开,拉出一道血淋淋的警戒线。 辰锋敞著上衣,微扬下巴,像君王一般俯视著匍匐在他脚下献吻的美姬,他享受著昏热的肉欲狂欢,一贯有神清亮的眼睛,此刻半闭著,隐隐透著倨傲的、沉静如水的颜色,但微露的底裤之下已经贲张的男性象徵却已诱惑抬头,虽然身体未完全松懈,但意识已然卸甲。 那两名豔女一人吻他的脖子,一个亲吻他的大腿,辰锋则大咧咧靠坐在单人椅中,赤裸的脚跟搁在地毯上,长腿随意地伸展,以混沌放浪之姿接收明显是为他设置的诱饵,左右手则缓缓地轻抚著她们颈後的发肤。 政申不确定到底要不要为这个男人的放纵做最後的掩饰,还是任由他的情欲泛滥到毁灭他的自由为止。 如果可以真正置身事外,那眼前的一幕无疑是平生见过最养眼的催情画面,欲望背後衬托著角色的淫乱,那姿态眼神丝丝入扣,却永不能触碰画中人的那个灵魂,那种令人感到绝望的情色。 政申低下头,顺便给了自己一次喘息和自我救赎的机会,但效果并不明显,於是他选择转身回避。 就在他的脚踏出屏风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後那人唤了声:「政申——」 那声音很低很轻柔,如同流水似的刀锋,能在心上划出一道细微的口子,唯有洪政申才能感应到那血淌过皮肤时的热度。 政申的脚跟却因为这声低唤而钉在地上不再往前。 就在同时,身後传来女人诧异而懊恼的惊呼,其中一人更是不快地娇嗔:「阿锋!你怎麽了嘛,你不满意我们陪你吗?看你都那样了,还要走吗——」 即使没有回头,却已经能将那渐渐逼近的男人体温吸入,那赤脚踩在地毯上的绵软触感,那已经褪到手肘的衬衫,那半解的裤扣和眼内的迷离,就连厚重得有些粗野的呼吸,都令空气有了一阵不寻常的浮动。 就算没有回头,只要回忆起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想像他正为自己而来,政申都觉得头皮发麻,并伴有心悸手震,甚至只有颈後的皮肤暴露在外,也觉得不安得近乎麻痹。 政申在那一刻必须承认,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麽紧张过,紧张得就好像要窒息了…… 下一秒钟,一双与他同样健壮的胳膊从背後舒展向前,左臂从政申身侧穿行而过,环抱住他强韧结实的腰身,右臂横亘在他胸前扣住他肩膀,下巴落在政申颈侧贴住他的耳垂,然後双手就这样缓缓地加重力道,收紧再收紧。 那过程亲腻至极,却也残酷得如同行刑,可能是动作温柔得让人感觉不到肆虐,等最後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空隙,政申屏住的那口气息才敢从对方收紧的双臂之间缓缓释放出来。 大概是没有人会拒绝死在这个男人手里吧,政申狠狠闭上眼咬住了牙关,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我们该走了……」 「这些女人刚才想试探我呢,而且我真的有了些反应,是不是很丢脸?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嗯?」 辰锋竟然撒娇似地在政申脖子上蹭了蹭,那性感的鼻音因为饱含哀求而显得狂躁放浪。 这出戏叫政申不知道怎麽撑下去,他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要崩溃了:「我不想跟你在这里说。」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跟别人做爱,还不是因为你几个星期不让我碰。」辰锋念著邪恶的台词,「从第一天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会没完没了,可你有时候真的很冷淡。今晚,我可不可以要你?」 第七章 明知道他是在演,还演得特别肉麻恶心,但政申还是发觉这些充满性暗示的杀伤力十足的词,完全不像是从未接触过同性关系的辰锋会讲的。 再发问时,声线喑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你,到底怎麽了?」 辰锋轻巧而迷人地回答:「我啊,被她们清纯的样子骗了呢,不知道下的是什麽药这麽厉害,连我都快挡不住了呢。」 只能说,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了辰锋的职业技艺。政申在心里苦笑,要是今天自己不出现在这里,他是不是就要在这里安然享受这活生生的美人计了。 如果不是被他抱得太紧,头沉得没办法思考,他大概早就用强硬手段结束眼下这场惊心动魄的限制级表演了。 明明想要喝斥他的过分矫情,也为了及时中止自己拙劣的演技,政申不得不下最後通牒,但不知出口的声音却轻得犹如叹息,更似情人间的暧昧责备:「被下药了就清醒点,不要好像没脑子一样。」 辰锋没有再撒野,贴著政申的後背微微一震,那是他在笑,然後他松开肩膀上的那只手臂扭过头,指向那两个已经看得呆怔了的女子,附上一个迷惑邪魅略带情欲的神情:「他叫我回去了,你们慢慢玩。我,还是比较喜欢跟他做。」 「你、你……搞gay的?!」 「讲话不要那麽难听,小姐。我们刚才才是『搞』,我跟他——」辰锋重新将目光停在政申侧脸上,「可是来真的。」 说著,右手掌已猛地抚上他的面颊,一施巧力将政申的下颔扳向自己的方向,用力吻住了他。 如果说餐厅的那个吻只是惊吓的话,那这个吻就是赤裸裸的恐吓了。 因为过於出乎意料,政申微微张了下口,谁知辰锋的舌居然就这样闯了进来,他的身体或许还没有不自控到这个地步,但那舌头翻搅的力度和技巧可是半点折扣都没有打。 政申被那激烈的吮吻纠缠得肺部似被瞬间抽空,只馀沉闷潮热的喘息在无边的欲海中上下颠簸,不喜欢这种被知觉摆布的感受,但也确实无法轻易拒绝这诱惑的邀请,被人旁观更是带著些微妙的罪恶感和受虐成分。 男人的身体果然比嘴巴诚实得多,虽然开始得有些鲁莽,但一旦进行到中途,就很难收回了。在没有完全丧失抵抗前,政申一使劲便将肇事者推离事故现场半尺的距离,眼睛也避免看向那片结实且漂亮的胸膛。 缓缓用手背擦拭嘴角带出的银线,情绪狼藉得已经散乱成一片,说狼狈还是轻的,刚才那扼住自己的彷佛不是张辰锋的双臂,而是一条锁鍊,直接穿刺血肉和骨头,将他数年来的冷静伪装生生地剥离,现在的洪政申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得不行,完全的被动和惶惑。 要不是现场还有无良的观众在,他大概会以为自己才是最该落荒而逃的那个人。但显然有人比他先做出反应,那两个女人整了整裙衫,灰败著脸,急急退出了休息室,没能完成任务,她们也是意外加沮丧吧。 「回家……」政申脸上在烧,声音中却透著股快要虚脱般的倦意。 微微挣开尚箍制住自己身体的他,政申只管往外走,一路撞到了几个人,连句sorry都没心思说,待走出会场,远离派对,才知自己方才经历了传说中的失魂落魄。 离开喧嚣的装束和伪善的华彩,重新进到悲壮的现实。再顾不得身後藏著几双巡视真相的眼睛,再顾不得这场风波是不是能合理落幕,再顾不得明天双方对视时会掀起几级风暴,就现在而言,已经都没那麽重要了。 政申从门僮手上接过车钥匙,将车开到会所外的空地上,等那人跟过来。 而这时的辰锋身体如蝼蚁附身,被那些搔痒的利齿啃噬不停,浑身渐渐飘浮,虽然没有刚才在别人面前显得那样失常,但前半小时的基础反应还是够他受的。 过去经过特训,已经形成药物抗体的身体,一点春药影响不大,只是毕竟是凡人,需求被激发,在安全环境下,他也可以选择不忍。 这已是辰锋第二次被半引诱半胁迫地灌过药,而且两次都是洪政申收拾善後,真是见鬼的巧合,以前接触最多的可是火药,可见他的世界已经被颠覆乾净,然而他的新生活也没那麽乐观。 刚刚跟洪政申接吻的时候,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灼热的昏沉气息强大到可以将他淹没一般,但辰锋自己还是将这种迷乱归功於适才两个女人的暖场作用,至少在餐厅那次,他只有恶作剧後的小小畅快,并没有像今天这样浑身都躁热难当。 因此他推断,如果今晚没有被下药,也没有与一个魅力十足的同性接吻,辰锋觉得自己是不会有机会疑惑起自己的性取向的。 整理好衣冠的辰锋寻到门口,远远看见洪政申的车停在前方大门口,已经坐在驾驶座里的他正在抽烟,眉头习惯性地锁著,一眼瞥到自己时,眼神跟著指尖的烟头一起粗鲁地掐灭。 这个对象的一举一动都散发著致命的男人味,是怎麽会答应搅进这个桃色陷阱的呢?他到底欠蒋冰琴多大的人情,才肯做这样的牺牲? 辰锋在原地想:那人会是个喜欢同性的人吗?很难想像。他如果要情人,恐怕谁都会自动投怀送抱,何况他跟香江才女交往甚密,没道理为一句拜托而纵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无礼进犯。 可是又彷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秘密,他投递过来的眼神就好像……他爱上了自己一样。 这种感觉还真是该死的诡异。 接收过很多男人女人的暗示,却没有一个像洪政申这般叫辰锋感到棘手,就算耍酷都那麽自然,让人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在自己故意同他亲热的时候,就是唯一能令他惊慌失措的时候。要打破他的冷漠,原来也不是很难的事,虽然手段有些卑鄙。 辰锋也讶异於适才哪怕只用了几秒钟闪过的念头——跟洪政申做爱,但脑子里最後的一丝理智,还是断然搁浅了这个堪称大胆狂躁的设想。 没有选择副驾驶座,而是老实地坐进後座,辰锋摊开手臂闭上双眸,深呼吸後试图放松已经被欲望操纵而紧绷沸腾的身体。 「送我回广宇。」这是他现在可以想到的首个能解决他生理需求的地点,相信会有女同事愿意接受他的示好。 政申一言不发地直接调转车头往广宇开,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焦躁,他抬眼看了看後视镜中的情景。 辰锋仰高头颅时,完美的唇线和剧烈起伏的胸膛,都彰显出雄性荷尔蒙分泌过剩时不轻易示人的危险,他整个人都在向外肆意散布著性邀请。 政申不敢再多看一眼,不禁又使力踩下油门,就在飞驰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懊恼地拍了一记方向盘,靠,闯了一个红灯!很好,这可是一整年第一笔违规记录。 到达目的地时,辰锋脚下已有些虚浮,他推开车门时差点踉跄,一进电梯就一路直上至公关部所在的第七层,正在前台加班的安娜略有些吃惊地看向他稍有些凌乱的步伐,像是从没有见过张辰锋这样鲁莽过。 「阿锋你怎麽了?脸这麽红,喝多了吧。」安娜迎上来扶住他,「琴姐去赶飞机了,她不是跟你碰过头吗?」 「替我叫西西莉。」 「啊?西西莉今天不在公司。」 辰锋拍了下台子,虽还是平时隐隐嘻笑的样子,但机灵如安娜,早已看出他有些许上火:「那就帮我查一下到底还有谁在公司?」 安娜连忙查看工作表:「茱茱、露华、洁西卡、凯莉……」 「洁西卡!」辰锋直接说,「叫洁西卡到九楼的套房来。」 安娜愣愣地说:「叫她干嘛?」 「上床!ok?!」 辰锋笑得有些冷酷,也不顾什麽优雅了,他现在都快爆炸了。 那个混蛋史密夫,居然下这麽重的药,而且时间越久反噬得越凶猛,他不会就是用这种东西对付那些被他看上的倒楣蛋吧。如果只是想让他张辰锋好看,那很好,他做到了。 「ok……」虽然辰锋的要求很诡异,也不像他不吃窝边草的风格,但不知隐情的安娜还是决定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 当辰锋消失在走廊尽头两分钟後,有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一脸冷凝盯住了安娜:「麻烦问下张辰锋在哪里。」 「呃?」安娜瞪大眼反问,「您是哪位?」 「洪政申。」 「噢!您就是琴姐说的——」 「我找张辰锋,很急。他坐我的车过来的,他现在有点……」政申也已经失去耐性,「他到底在哪儿?」 回想起辰锋的失态,安娜看这个男人也不像来者不善,於是直接说:「九楼912房,不过他好像——」 没等安娜讲完,政申已经风一般消失在楼梯口。 安娜有点摸不清状况,琴姐的电话已经接不通,犹豫再三还是给洁西卡传了简讯。 当辰锋拉开房门时,看见洪政申微微气喘站在门外,心里颇有些苦闷,他不是不知道此时自己的眼睛都能冒出火来,而且是欲火,那可不太好看。 室内的暖气热得太快,他把衣服都除掉,还是有些难耐,敞著上衣解开皮带的自己在洪政申眼中,一定成了浪荡子的代名词吧。 「你跟上来干嘛?」 辰锋讥讽的口吻并没有太多容忍,作势要关门送客。 现下只剩他们两个,可不想被政申看低,他们的关系虽然微妙,但至少在之前一直还是平等的。 谁知门板被政申的手臂格挡开,辰锋被政申的眼神慑住:「对今晚的事我要负一半责任。」 「当护花使者啊,你搞错对象了吧?」很抱歉,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从容地保持嘻皮笑脸的常用面具。 「我看搞错的人是你。」政申伸起一只手掌摸上了辰锋发烫的脸颊探体温,却不知这样的举止对辰锋来说是灾难性的。 当手掌被粗暴地拍开,辰锋的脸撇向一边,颇有些淡漠地下了逐客令:「如果还当我是你的好房客,就离开吧。明天……明天我会回去。」 「阿锋。」美豔丰腴的洁西卡已款款走近,看了眼门里门外对峙的两个大男人,旁若无人地对辰锋说,「找我那麽急,不是想聊天吧。」 辰锋一把牵过洁西卡的手,拉进了门,然後对政申说:「再见。」 当门重重合上,政申也重重闭上了眼。 这一次,是真的有点火了。 当拍门声持续二十秒之後,辰锋一脸沮丧地打开门,耐住性子:「你发什麽疯!还是说你也想加入?」 政申也不再装绅士,直接跨进房门,自顾自地走到客厅的沙发上霸占位子。「我说过要在外留宿最好提前知会我。」 可能身体反应太诚实,辰锋为自己啼笑皆非的遭遇默哀两秒钟,最後笑出来:「你他妈到底在干什麽啊?真当你家是寄宿学校吗?我承认今天的戏是你配合著才演完的,我谢谢你,但我们戏外最好互不干涉,那可是你说的呀。」 已经裸露上身的辰锋露出一身完美修长的肌理,那是年轻与野性的混合体。 政申盯著他没有说话,其实这一分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 洁西卡整了整领口,随手抄起自己的小手袋往外走:「今天真热闹啊,这位帅哥恐怕是有急事要同你谈,你们先聊吧。」 「不要动。」辰锋很少害怕,可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有些害怕,怕洁西卡一走,他跟洪政申之间就燃起不必要的硝烟,而且是那种不可调和的转折。 「我在隔壁935,事情谈完就过来找我。」洁西卡深深地看了政申一眼,便风情万种的迈著高跟鞋离开了。 难耐的蠢动的灼烫的沉默过後,是政申低沉的陈述,「我跟冰琴订过婚。」 「啊?」辰锋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幕,所以表情非常复杂。 「後来分手是因为……我跟男人交往过的事,她接受不了。」政申的声音此时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你果然是——」辰锋能感觉因为消息太过震惊,所以连情欲也暂时被吓退了几分。 「和女人、男人交往,我不知道我算是什麽。除了演戏,在你眼中像这种不讨喜不入流的角色,也是会被唾弃的吧?」 辰锋被政申脸上流露的灰暗伤感惊到了,不知是出於紧张还是体内的情潮作祟,心突突地跳。 他本想告诉对方,自己见得多了,并不是那麽狭隘小气的人,但面对一个敢於诉衷肠爆隐私的大男人,巧舌如簧的他一时竟然什麽话都接不上来。 难道真要把真实的感受告诉他:作为男人你已经够迷人,喜欢女人还是男人都没有问题,人生苦短,尽情享受好了。可如果这样说了,对方大概反而会把他当作站著说话不嫌腰疼的局外人吧。 「已经有很久没有对男人有感觉了,直到……」政申收回目光,看向地板,「你出现。」 虽然是自己预期的答案,可真的亲耳听到,辰锋还是怔了怔,接著有些轻佻地笑了出来。 「你这算是在向我表白吗?在我欲火焚身的时候?真是抬举啊,你难道以为就算我定力再足,也不敢上一个男人吗?」 「隔壁还有个女人在等你,我走了。」 政申说完这句就转身离开,可脚步没迈出两步,就被一股外力扯住了肩膀,然後他听见身後那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不就是来阻止她的吗?」 政申缓缓扭头,深深地看了辰锋一眼,突然自嘲地一笑,像是在顷刻间释放了所有的隐忍与无奈,下一秒便已恢复原有的淡定:「你最好尽快搬走。这种勾引的游戏,我没办法奉陪到底了,我不是你的客户,你也没必要装作能容忍我的样子。」 辰锋一听这席话,一股无名火就这麽随著体内翻腾的热度嗖地窜烧至头顶,他猛地用力拉住政申的右手臂,将他的手心带到自己的下体,触碰那隔著布料仍然强盛坚挺的欲望地带。 政申的手烫了一下似地迅速挣开,一抬眼已经对上辰锋咄咄逼人的愠怒黑眸。 「你看我这样子算是没事吗?不过如你所愿,就算是吃了药也不是对你有反应,像你这种人,跟那个史密夫有什麽区别?就因为你不用强,就能自以为高尚了,嗯?你答应蒋冰琴出面,不就是对我有非分之想吗?你现在追上来,不就是想上我吗?」 污辱我很有趣吗?就因为现实中难堪的立场,对方就可以显得高高在上地批判他的选择,然後作一番肮脏的揣测吗? 政申虽然不想将辰锋欲火攻心时的口不择言太放在心上,但是说实话,眼看那个一直嘴角带笑的男人对他展示了真正的冷酷,确实不好受。 原来,会这麽在意他怎麽看自己。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 政申的受伤表情令辰锋的心沉了沉,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也隐约感到自己刚刚言语过激情绪失控,有些惹恼了对方,一时静默地盯著他。 就在对峙的阶段,政申的脚步反而折返,再度来到辰锋面前,隔著一公尺的距离站定,然後眼底划过一抹类似於绝望的颜色。 那种凶猛的雄性攻击辰锋可不会错认,他的心房为此剧烈地弹跳了一下,首次有些猜不准政申当下的用意。 「过了今晚,我们可以不再是朋友,也可以不再有关系,我无所谓。」政申双眸厚重的霸气渐渐沉淀聚拢,换来绝地反击的动能,「冰琴那里我会解释,而史密夫,在你眼里,根本什麽都不是吧?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高尚,但你也不会慌不择路地逃跑吧?就像现在。」 政申脱下外套,开始一粒一粒解衬衫扣子,动作缓而情色,渐渐露出傲人的身材和漂亮的腹肌,那堪比欧陆模特儿的强健肉体却完全是东方风情,华丽而精致的蜜色,跟他平时的冷峻呈现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是男人都渴望练成的身体,修长结实的肌肉包裹均匀的骨架,丢开外套时手臂伸展,拉出完美的弧度。 就算不爱男色,也不可能不识男色,以往,政申便是凭藉这一副拥有傲人魅力的躯体引得众多男女膜拜,他们追逐迷恋徘徊受伤,只因被这样一个男子吸引,除了拼命爱他,关於感情的细节完全不得要领。 没有人敢要求洪政申为她或他停下脚步。 辰锋如同受蛊,一时竟迷惑得没有了任何回应,他略有些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麽,但却无法出声阻止,他整个灵魂都彷佛僵硬,只能定定看著政申一步步展示自己的一切。 同为男人的自己也不能否认那一刹那的心律失调,辰锋惊得差点忘了呼吸,直到政申完全赤裸上身,他才渐渐吐出一口气,於是暗咒:真他妈的太紧张了…… 身经百战如辰锋,也不禁被眼前这幕气势夺人的情欲戏给搅乱了心神,他为自己设置过无数突发场景,但如此有挑战性的还真的一时没有对策可以应对得过去,政申像是被激怒了,已经没了宽容游戏的态度,像是要跟他彻底来个了结。 要不是此刻还有乐观的幻觉支撑,还真的有些想不出明晨要如何收场,适才不应该这麽狂放可恶的,看来是惹了不该惹的对象。 从来都是自己诱惑别人,现在局面颠倒,真是追悔莫及,现在该怎麽办?是要道歉吗?看来……已经晚了。 两人目前却只剩下一公分的距离了,辰锋尽可能让自己保持不受惊扰的表情,但是并不成功。 他的脸不知怎麽红得连自己都能感觉到那阵不寻常的灼烧,努力地想定神,却发现自己衣襟全敞,眼中的情欲大概也快喷出火来,一面气息难耐的微喘著,一面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已经被挑逗得方寸大乱。 辰锋很清楚如今的反应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性取向有异,而是因为那番精致的肉体挑逗和空气中暧昧浓郁的气味激发了男性的本能,被药物和热望掌控的自己,只能忘情地放任迷乱的潮涌。 「唔!」 昏热的呼吸拂过面颊,专属於男性的清爽味道瞬间充斥辰锋的鼻腔,也不是没有这麽近地亲热过,但这是对方第一次主动单手搂住自己的後颈,那用力的称不上有技巧的吻略显得粗暴,却能使人顷刻头晕目眩。 拜时机所赐,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辰锋,也头一回尝试在欲火烧身时,进行这类最原始刺激的肢体交涉,效果有够劲爆的。 这是一贯冷静自制的洪政申吗? 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面! 那个吻狂恣霸道,那辗转纠缠的魄力,像要揉碎和摧毁猎物似的。直到辰锋差点因闭气而窒息,政申才松开手上的劲,极近地凝视著暗自挣扎般喘著粗气的对手,狼狈换气之间只馀焦灼的对峙与忍耐。 当时的辰锋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快要满仓爆表的惶惑,用脑子里最後一丝清明宣泄胸腔鼓动不休的不安情绪:「你这算是乘人之危吗?」 下一秒,等来的不是解答而是追加的不满,对方再次吻住他,以一种细腻冗长的方式,明显掺入情欲成分的温柔,令他慌忙徒手反抗。 之前几次交手,辰锋不过是当玩乐,并不上心,像当下这样直接跨越雷池,心理和生理不免有些超负荷的应激反应。 比辰锋一八三的身高还要略高两公分的政申,用自己阿波罗一般完美的魔鬼身材玩这种危险的尝试,还真是……很有压迫感。 由於臂力的介入,双唇再度分开时,辰锋承认自己已经有点不知所措了:「你这样——吻过几个人?」 「不会比你少。」政申将额头靠倒在他的左肩,像有些累了的样子。 政申这样做辰锋并不觉得肉麻反感,两个大男人相倚而立的画面呈现别样的阳刚美。 「我以为你已经很习惯这种事。」 「你确定你在做什麽吗……」 这个问题在现场看来很是虚弱,辰锋有些窘迫地把持著,不让自己忘了对方不但是同性别,而且是个比自己更坚韧的男人,自己不该为一个男性心猿意马起来,思想稍一松懈,下身就紧了,也因此浑身的动作完全停滞。 政申正是这时重新与他平视,前者的眼中已经褪去了淡然的漠视而换成了煎熬的执著,右手掌大胆地抚过辰锋平滑健壮的胸口,最後停在腰侧,掌心那麽烫,猝然惊起了全身的毛细血管,背脊肌肉因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了一下。 政申的唇舌极浅地贴上辰锋的下巴,舌尖清晰而细致地划过脖子吮吻至喉结,另一只手滑入敞开的上衣摩挲胸前敏感的突起。 辰锋没料到政申的调情手段如此高超,几乎在瞬间就发动了一场非人性的战役,於是情不自禁地仰起头兴奋地低喘起来,藉以平息自己沸腾的血液和剧烈的心跳。 哪怕只是短暂的沉迷,也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当政申的吻投入地沿著胸腹肌一路下行,直至半跪,每一条肌理的轮廓都被他的唾液浸染,室内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暧昧的光晕。 手指探入腰际,脐下粗浅的绒毛蔓延至生猛坚挺的性感带,就这样隔著白色内裤鼓胀地叫嚣,形状漂亮得如同它的主人。 鼻尖贴近时,清新的体味腐蚀了一切,一直以来的卑微渴望就这样铺陈在眼前,政申也为这样卑微的自己感到痛苦和心酸,简直堕落到最底层,连自己都不敢正视。 但是他没办法遗忘这份需求,没办法控制悲哀而原始的吸引,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自己就任由那邪恶的能量不断衍生腐烂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剥下最後那层掩饰,惊人的热度弹跳出来,令自己沦为彻头彻尾的欲望奴隶,明明是从来没有为谁做过的事,却不想让眼前的人觉得自己只对他特别,所以几乎不敢犹豫地就吻了上去。 第八章 …… 辰锋服过药,今晚没有几次是不会下火的,但自己为什麽不在刚才就立即走人,而留在这里被他一次次占有呢。真是谁动感情谁犯忌呢。 有些过分安静温顺的政申令辰锋感到不安了,他听见自己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口吻低语道:「今晚别走,陪我吧,嗯?」 时间久到辰锋以为不会再听到回应的时候,政申却蓦地开口:「是还没发泄够吗?」 辰锋鼻腔突然发酸,他有些泄气似地放开了手,退开半步:「如果我说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呢?」 政申这时转过身看向他,除了目光隐隐有些晦涩难猜,神态彷佛已经回到辰锋熟悉的那个强大的洪政申。 「别用骗女人的招式应付我,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今天的我有点荒唐,你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就这样,辰锋目送政申的背影缓缓走了出去,就在跨出浴室时,脚下稍微踉跄了一下,辰锋这才注意到政申有些僵了的步态。 他的心猛地一抖,一个令他害怕的念头在脑子里电光石火般地划过——这是他的第一次?为什麽要这麽做?真的喜欢我到那种程度了吗? 他三两步跟上去,看著政申将客厅散落的衣服一件件拾起穿戴好,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於是辰锋憋在喉咙口中的那些劝慰怎麽都没脸说出来。 当政申披上外套拉开房门时,忽然侧过头,像是想说什麽,但最後这个动作就似凝固了一般,昏黄的光线暧昧而纠结,将政申英俊的侧面切割得甚是华丽。 难耐而阴暗的沉默在两人之间似架起浑厚的气场,流转著不可言说的情与欲,渐渐的,结成一片泡沫,透明的易碎的朦胧的观望和迟疑,连接彼此,又随时等待谁先来戳破。 已经有多久没有这麽懦弱过,也已经有多久没有这麽冲动过,当落在自己半边脸颊的视线变得越来越炽烈,即使目光没有接触,也知道那会是一股足以摧毁自己的威力。当房门被重重甩上,人却仍留在屋内。 不知是谁先动,两人的脚步直接迎向对方,当身体再度贴合时,唇轻颤著相交,深沉地交缠互换,尚未散去的对方的体味使心跳失速,唇舌激进的吸附扭曲了一贯在情感方面的淡定自如。 政申的双手在对方尚裸露的颈项、胸口、腰身反覆徘徊摩挲,大胆肆意到连自己都不敢细想。 辰锋的指缝之间是政申的发丝,五指微微收紧,就好像掌控了他的痛苦与快乐,全身都在发热,觉得已经与药力无关,完全变成纯粹深度的性吸引,对方的气息在他颈间逗留越久,他的意图就越紊乱。 一路拉扯著进了卧室,抚摸低喘撕咬对决,咸湿汗液汇成一缕销魂,蒸发的是当前的理性,肉身化作利刃,斩获对手的骄傲,逼他为欲望屈膝。 那种带著紧迫的罪恶感和那些不清不楚的信任,将两个大男人置於矛盾的临界点。揭开隔层,他们的关系又似乎可以回复到简单—— 政申贪恋这样的情人,辰锋期待这样的性爱,於是隐下两人最真实的向往,他们一同追逐男人战栗的本能。已经那麽近了不是吗?本想,也不能再近了吧…… 早上九点是关於《耀日》地产与投资版增刊的策划会议,坐在左侧首席位的政申在拿到文书给他的文件夹翻看时,难得的有些走神。 其实今天就是他不讲,别人也大概能察觉他的异样,一向英明神武的老大可是从未有过一大早就顶著黑眼圈,不停地灌咖啡才能保持清醒的情状。 他在广宇大楼里待到凌晨五点,趁辰锋还在熟睡时,就起身出来了,他只是不知道怎麽跟对方在床上若无其事地道早安,所以索性避免这类不必要的尴尬。 已经有几年没有这麽纵欲过了,加上让人从後面来毕竟生疏,辰锋的体力和性欲居然这麽旺盛,令他不透支都难。 政申一想到辰锋的生猛就不禁面色充血,不敢也不愿再回忆起关於昨晚的一切细节。 他还会回自己的公寓吗?对於那个勾引他上床的洪政申,他会怎麽看呢?待梦醒後,是否仍会认为洪政申与史密夫一样卑鄙? 政申快被这些自设的问题逼得头痛欲裂。自知不在状况内,於是取了资料和报告回到办公室,打算晚上加班细看。 午间林妙打来电话问他晚上几点可以到餐厅,因为後天要为外景地去澳洲一趟,所以想在出发前跟他见次面。 不是政申不想,是他今天的状况真的很糟,所以他不想情况变得更糟。 「阿妙,我……傍晚要加班,很重要,真的很抱歉——」 林妙打断他:「你忙我理解,我也忙,可是你至少可以提前与我沟通,而不是我来问了你才推托我,我真不明白我到底算不算是你女朋友。」 也难怪林妙要发飙,很少有女人忍得了像政申这样被动的男人。 政申无奈地轻叹一声,避重就轻地说:「位子我有订好,预约过招牌菜,我在那里存了红酒,你今晚可以带朋友去。」 林妙不领情,反唇相讥:「我带制片人杰克去,你也不介意喽?」 政申知道林小姐的情绪暂时是得不到安抚了,於是只得主动说:「後天机场,我送你去。」 放下电话,政申有些自我厌恶,想起之前的冰琴,觉得自己很无耻,是又要伤害一个好女人了吗?就因为她纵容你体贴你,你就有理由胡来,一边玩弄人家的热情,一边又让另外的人践踏自己的诚意。不是犯贱是什麽! 这时行动电话又响铃,他低头一看来电,手一抖,居然是张辰锋。政申这才发现自己真是情场上的白痴,怯弱无能又不懂得掩藏自己,所以把自己的生活编排得一塌糊涂。 就这麽一直盯著来电显示的号码发呆,直到铃声停止,政申按住额头,很长的时间没有动。 电话另一头的辰锋正一脸若有所思地靠在广宇休息室的椅子上,刚切断拨给洪政申的电话,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失常,醒来後没有看到那人在身旁,他就觉得隐隐失落、惴惴不安。 当然,对方不接他电话的意图很明显,他也不打算强攻。 辰锋转身刚走出休息室,就迎面碰上美丽的洁西卡,对方看到他,嘴边挂著调侃的笑意。 「昨天怎麽没来找我?我可是等到失眠了呢。本来想再过去敲门的,但怕房间里有别人,我自讨没趣,到时候没面子。」 辰锋被人说中,居然破天荒地红了下脸,直把老练的洁西卡也看得呆住。 下一秒辰锋又恢复常态,语气轻佻地回应:「下次随时欢迎叩门,我不介意玩三人行。」 洁西卡不禁笑骂道:「谁信你啊。」 洁西卡一走,辰锋的表情就冷却下来,静坐片刻。到前台推了一天的工作安排,走出广宇大楼。 一小时後,鬼使神差地又回到洪政申的公寓,然後榨了杯橙汁,放松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政申放在茶几上的几期《耀日》样刊。 看了个多钟头,他开始在跑步机上运动,他联想到前两日见过政申在这台跑步机上穿著紧身白背心奔跑的样子,不觉有些高兴。 洪政申的眼神很特别,让人会禁不住被一股微妙的力度牵引过去,就算是刚硬如蒋冰琴,当年也不免是被他那股寂寞孤胆、神秘莫测的气质收服的吧。 辰锋以往是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如果归隐歌舞升平的光鲜都会,林林总总的假面目再也打动不了他,这洪政申除了偶有古怪的坏脾气,倒处处有精彩的真性情在,每每令他那颗沉寂的心莫名其妙地就热起来。 是不是要提防这个洪政申呢,辰锋首次认真地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 但想归想,辰锋喟叹自己又乖乖回到这间半大公寓,服从一些傻瓜才会服从的规矩,还慢慢享受起来。 昨晚一夜激情,现在运动半小时已经觉得累,将大汗淋漓的自己沉入浴缸浸泡,企图驱逐疲惫重振精神。 就在闭目养神之间,隐约听到有人按门铃,他觉得有些蹊跷,如果洪政申回来,不会不带钥匙,那应该是楼下保安或是邻居什麽的。 他披了一件浴袍,随手取了块乾浴巾,一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出浴室穿过客厅,门外来人的视讯影像令他有些意外,猜不透来历,但看起来也不似有威胁,所以他大方地拉开门迎接来客。 对方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漂亮女子,长卷发,长睫毛外加长腿,俏皮的短版羊皮上衣和长统靴稍稍柔和了那有些过分明豔的女人味。眼神有些犀利,嘴角有些傲慢,这类眉目英气的女子可不多见,但後来辰锋发现她是真的酷,且酷得非常有型。 显然,对方看到辰锋的表情要吃惊得多,而且她挑起眼梢的样子很挑衅,高@的身形和眉宇间依稀的冷漠像极一个人。 第九章 「你是谁?怎麽会在我哥家里?」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兄妹真是有得一拼。 「我是——」辰锋一时竟不知道怎麽介绍自己,「张辰锋,你哥哥的……」 美女居然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住一起多久了?」她毫不客气地跨进门,身後居然还拖著两个行李箱。 辰锋觉得她怪有意思,倒也不打算隐瞒:「不算久吧。」 「那不是等於没说。」她随意地挥挥手,在玄关换上了自己带的拖鞋,「不想说就算了。叫我佳乐好了,客房是哪一间?」 除了蒋冰琴,辰锋没见过这样雷厉风行的女人,於是弱弱地提示:「我就住在客房。」 「那不好意思了,麻烦你把东西搬到我哥的卧室,这间我住了,床单我自己会换。」 「嗯?」 看辰锋一脸啼笑皆非的样子,佳乐有点不爽了:「你跟洪政申不是那种关系吗?否则他怎麽会让你住进来!你是我知道的迄今唯一正式登堂入室的对象,那他完全没理由介意你住他房间吧。谁让他买这麽小的公寓,当初我还当他是想做苦行僧咧,想不到还玩金屋藏娇,真是太离谱了。难怪现在都还不肯赏脸回去一趟。」 听对方劈啪一阵数落,辰锋不禁退到一旁看她俐落地拖行李箱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後走到客厅迳自坐到单人沙发上,架起脚揉揉了脚踝。 「真是累死了,非要我过来逼宫,敬酒不吃吃罚酒。早知道他有软肋,想不到这麽严重。我们兄妹果然是不适合过顺畅日子的人,好像非得跟家里作战到底,不然显不出自己品味有多奇特,挑情人眼光有多恶趣味。」 这个「恶趣味」是指他吗?辰锋耸耸肩有点觉得无厘头了,他合作地收拾了一下衣物和生活用品,打包放到走廊上。 因为屋内气氛著实诡异,辰锋进到政申房间换了身家居衫才重新出来,这时发现佳乐已经坐在客厅修指甲,大小姐还真的半点拘束都没有。 两人各自坐在一头,不出所料,佳乐再次打破沉默,挑起劲爆新话题:「你们分房间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自欺欺人?以为这样就可以人格独立互不相干吗?真是幼稚。」 已经领教了佳乐的直白风格,所以辰锋见招拆招:「托你的福,现在我们要过二人世界了。」 「哗,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我。你是做什麽的?」 「公关。」 佳乐怪叫:「牛郎?!」 「公关。」辰锋一边纠正,一边换到她右侧的长沙发上坐下来。 「反正差不多。」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些跟娱乐界沾边的圈子都是混乱的代名词。 「差很多。」 「好啦好啦,就算是有正当职业好了。」 什麽叫「就算」?辰锋知道在这位小姐眼中,自己绝对不是什麽好人了。 「你喜欢我哥什麽?」佳乐继续低头修指甲。 辰锋原本真的想认真思考一下答案,但却被佳乐再度截下话头:「算了,你怎麽可能告诉我真话。」 她微倾身靠向辰锋,眼中布满锋利的质疑,「不准让洪政申难过,任何时候都不准!否则——」佳乐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对他的每个情人都这样严厉吗?」 她抱起手靠到沙发背上:「老实说,那些过去式可没有一个重要到被他领进家门的,所以说,你对他来说一定够特别吧?」 辰锋有趣地问:「你看我人怎麽样?」 「别以为我哥看你顺眼,你就能为所欲为。家里在给他施压,我没想到的是,原来他还在交男朋友。」 佳乐刚说到这里,大门的开门声响起,政申几乎是撞进门来的。 他半小时前收到佳乐的一条简讯,内容是—— 哈!洪政申,你确定家里那个帅得过分的家伙不是骗你钱的小白脸?你确定? 可以想像得出政申收到这条简讯时脸色有多难看。虽然辰锋这麽快回公寓的事令他有些紧张,因为不知道白天他的那个来电是想同他决裂还是讲和,现在又被佳乐搅和了一下,他真是要疯了。 不是不知道这个妹妹说话有多带种,他可不想这两个人有什麽误会和冲突。政申第一时间飞车回家。 一进门,劈手就将佳乐从沙发里拉起来:「你过来想做什麽?」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如果你不跟我回家给老头个交代,我就会亲自上门来请你,我是那麽容易敷衍的人吗?老头好不容易松口答应我跟聂风的事,你就狠得下心只顾自己,不顾我?」 佳乐一脸理所应当地摊摊手,「我预备在这里住几天,这小子跟你住一间吧,同居就同居好了,还要学人家『我们要天天见面,但不要同一房间』,这会不会太做作啊!」 政申一听这话,不知道佳乐跟辰锋胡说了什麽,有些著急:「你搞什麽鬼,别墅不住来我这里捣乱。我只说一次,马上走人,不要惹我。」 「是你先惹我的,你不帮我,我不帮你。」佳乐并不怕事,说完这句便宣布休战,直接甩开他回客房去了。 最终,政申都没有战胜倔强的小妹。 经历昨天事件的两名当事人眼下正面临更窘迫的局面,辰锋看政申始终没有看自己,於是主动上前一步道:「我,睡客厅沙发好了。」 政申没有答,转身便自己回卧室去了,五分钟後又走出来。这一次有些郑重地看向他,眼中是修饰过的坦然:「我理出地方了,你先放东西。」 辰锋有些诧异地偏了一下脑袋,以确认自己不是幻听。 他觉得自己像小学生第一次进教室时那样拘谨,今天两人匆忙会面,因为第三者的出现,居然连一点酝酿过渡都没有,就直接合并到一个房间,那进度真是……有够三级跳的。 辰锋不确定洪政申会不会厌恶这样,他觉得一向可以看清众人心理阴暗面的自己,现在居然不愿强力分解洪政申的真实意图。 其实真的觉得对方跟自己有某种联系,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关联,游走於模糊与清晰的中间地带,令他一时很难完全适应和确切定义。 当辰锋走进政申房间,空气波动时掀起一层白玉兰的清香,那是政申放在浴室的香皂味,此刻停留在辰锋发肤上,引起搔痒又尖锐的挑逗,就这样稳稳戳中政申再禁不起考验的灵魂,牵起一片腻腥的刺激。 那惊悸从脚底直窜上额顶,政申对身体近期的这番进化已经不再陌生,只有在面对张辰锋时,他才会有一些非常难堪的生理反应,更不妙的是,他需要时时压抑它。 趁辰锋将衣服挂入他半边衣柜的时候,政申转移了自己著火的视线:「佳乐就是这样,你不用搭理她。我还有事回社里,你……自便。」 「你之前可有警告过我,不许再出入你的房间。」 政申淡淡问:「难道你又想借走什麽?」 「啊,我暂时还没有想到,要是你无意中发现自己少了东西,记得跟我讨回去。」 「我想我不会习惯这种乱七八糟的房客的。」 辰锋有些天真地莞尔一笑:「洪政申,那——就请多关照了。」 这麽轻易就和解了吗?他们的关系是变得更简单还是更复杂了,辰锋觉得自己也讲不清。 晚上八点,政申还是没有回来。有人敲了政申卧室的门,应该说,现在也是辰锋的房门了。 佳乐一脸木然地招呼他:「你,出来吃饭,你不会也学那些健身房的肌肉男光吃生鸡蛋吧。」 辰锋以为对方会视自己如杂草般的存在,想不到还有晚餐待遇,他疑惑地走出来望向餐桌,真是怀疑自己眼花,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冬菇扒蜜豆、凤梨咕噜肉、清蒸鲈鱼、豆腐羹,算是非常豪华的晚餐阵容了。 「你自己做的?请我一起吃?」辰锋受宠若惊。 「难道是半岛酒店叫的啊,你们这些男人,当自己活在侏儸纪吗?冰箱里连点存货也不备。」佳乐边抱怨边在辰锋对面坐下,「我刚才出去超级市场采购了三天的量,我哥难道从来不回家吃晚饭的吗?」 「呃。」其实辰锋也不大清楚这些事,反正他是没有跟政申在这间公寓里一起吃晚餐过,「他不怎麽回来吃。」 佳乐给了辰锋一记白眼:「要是女人,还可以有口热汤喝,偏偏找个男花瓶,真不实用。」 「喂,讲别人坏话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提前请当事人回避一下?」说归说,已经笑咪咪地吃起来,嗯,这女人嘴巴虽然凶,厨艺还真不错,不过应该没几个男人吃得消享受这份豔福。 佳乐一脸坦然:「不好意思,我从来不在别人背後讲是非,所以都是当面说实话比较好,免得有人自我感觉太好,做错事还没有自知之明。」 辰锋却在那里不怕死地说:「这碗羹好像咸了点。」 佳乐作咬牙切齿状:「是啊,我放了毒药,当然咸了。」 「毒药我也当补药吃啊,这可是漂亮的手做出来的呢。」 「你小心点!别把你那套当牛郎的手段用到老娘头上,再厚脸皮跟我打情骂俏,我即刻让洪政申把你轰出去!」 辰锋咂咂嘴,笑得很邪恶:「他才舍不得呢。」 「你!」 当政申再次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妹妹用食指指著一脸坏笑的辰锋,他轻咳了一声。 佳乐收回手指,佯装友好地对辰锋假笑道:「你不应该只顾自己吃吧?」 辰锋嘴上不停,但也随便朝政申扬了扬手:「过来一起吃啊。」 「没心没肺。」佳乐骂了一句,丢下筷子进自己房间去了,临走还说一句,「吃最多的那个人收碗!」 一直吃惯西餐,很少有一次洗那麽多碟子的时候,不过这次在人家的屋檐下,辰锋决定老实地做点贡献。 尽管犹豫过,不过还是套上了那条看起来没被穿过几次的围裙,走到流理台的水龙头前洗碗。当他清洗完所有碗碟时,发现政申悄然走到他身後,很自然地抢过一只盘子,用乾抹布擦净水渍放进橱柜拉篮。 「你晚上都吃什麽?」 没想到辰锋会开口问这种冷僻的问题,政申怔了一下:「公司里吃的。」 「佳乐还看不惯我。」大快朵颐後的辰锋决定说一句公道话,「不过无所谓,她做菜那麽好吃。」 「别被她听见,以为你占她便宜。」 「她那麽厉害,谁敢惹。」辰锋把最後一只盘子递给政申,「你打算向她解释……我们的事吗?」 「我们有什麽事?」政申把盘子往辰锋胸口一推,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我有种预感,你很快就会搬走了。」 辰锋似笑非笑:「看来,我在这里很不受欢迎哪。」 「只是不想干扰到你,我不知道还能怎麽跟你相处才显得自然。」 「你这样说,我会以为你在恭维我。」辰锋夺过他手上的抹布丢开,然後上前半步与对方的鼻尖相对,贴近得只剩一片指甲的距离,逼得政申将视线放低到地板,周遭的气压也顿时低到极致。 「要是为我神魂颠倒的对象是你,我倒是挺满意的。说实话,你是我接触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我是不是应该秉承广宇的精神,抓住机会做点新的人生尝试?如果对象是你,我倒真的不介意试试看。」 「我怕你玩上瘾又玩不起。」政申冷冷总结,然後轻轻撞开他,脚下毫不停滞地返回卧室。 当身後的门一合上,刻意营造的轻松伪装又归整为零,政申就这样背脊硬直地靠坐在柜子上,再也迈不动半步。 用力抹了把脸,试图保持镇定,可是收效甚微,心跳狂飙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彷佛已经习惯了背叛主人。 张辰锋,你是在耍我吗?刚才可是半点状况都没有,你居然还敢跟我调情?!谁他妈告诉我这是几级预警! 「你到底在想什麽……」政申有些懊丧地顺手将脚边的一个装饰画框发泄似地摔入墙角,画框啪一声裂开。 在门外的辰锋干完活,正独自摊开手臂坐在客厅沙发上,开了电视看探索频道,啜了一口自制的咖啡,觉得远没有洪政申煮得好。 目光偶尔会瞟向卧室的方向,但都立即收回了。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有点反常,甚至有些神经质。 过去,只有在极度紧绷的氛围中,这种紧张感才会被激发,比如与卡米塔组织周旋时险些暴露,或是要从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手下抢夺人质。 日常释放过无数烟幕弹只是为了让别人以为自己过得很上轨道,那现在呢?因为一个中意自己的男人随便的示意,就开始乱了阵脚,还糊里糊涂地来不及启用防御机制,最终还认为可以避免误伤自己。呵,真是可笑。 此时的辰锋对於电视里持续了十几分钟的非洲狮镜头浑然不觉,他的视线集中在萤幕上,但眼神却是空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现在的确满脑子的色情,满脑子都是洪政申在他身下流汗激喘的影像。 就在刚刚,洪政申靠近自己的时候,自己就轰地热了,这次可不是因为药,或是欲求不满,而是因为他读到了洪政申眼中的欲望,那麽赤裸煽情,无缘无故地击溃了他。 不知怎麽的,随後对方高潮时面色潮红、馀韵未消时的性感倦怠神情,就这样反覆闪现,完全不能控制。 身为心理专家的辰锋当然知道这意味著什麽。就像初尝禁果的少年,除了吃和睡,便只想著性,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会离开这公寓,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但却身不由己地开始痴迷於这段镜花水月般的关系,他开始对洪政申产生了不一般的情结。 昨晚的占有更像是一种验证与宣示,测试他是否能成为自己的秘密情人,就算只是众多床伴中的一个,辰锋也自私地以为现下的洪政申就该是他独享的,至少在这段交往中,他还是有绝对的占有权。 即便这种激情只是出於新鲜和试探,作为短暂迷恋的假设,这些心理变革都显得无可厚非,就像过去特别喜欢的薇薇安、玲达一样,辰锋自认为这种性吸引的本质是一样的。 所以,从现在起,他需要习惯他也可以接受一个男人的事实,且这个男人必须是属於他的,直到自己甘愿走出这座公寓,真正回归广宇,才算是为此段际遇作一个完美终结。 幻想中的定势令辰锋觉得安全,亦是他对陌生情愫发生失控时的一种保全式的自我慰藉,这类果断的意念只用於非常时期。 眼下,要跟洪政申同处一室,就是非常时期。 这是第二次进到那个卧室过夜,只是这一次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 虽然床足够大,可要叫两个大男人清心寡欲倒也是件难事,所以当辰锋准备走进政申房间时,夜已经深了,政申丝毫没有装困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翻看上午刚寄到家的金融杂志。 床头灯只开了一边,色调有些昏暗,当气流被外来者无意间搅乱,就显得有些躁热起来。政申稍稍抬头,与那刚跨进卧室的男人的目光撞个正著,看来今夜横竖是要再度失眠了。 辰锋每走近一步,政申心底沉甸甸的感觉就越发明显,胸口渐渐透不过气来。可能是瞬间凝神的紧绷状态太过用力,这番情绪直接蔓延到了对方身上,辰锋凝神注视他的表情,突然开口说:「抱歉,我不准备睡沙发了。」 接著,就半跪上床亲近政申,然後顺手抽掉他面前的障碍物——杂志,一把丢开,眼中燃烧的热度逼得政申收回了目光,又只剩下一公分的间距,政申屏住了呼吸,却没有再躲闪。 不知忍了多久,政申才低声问:「你知道你在干什麽吗……」 恍惚之间对方已经凑过来堵住了他的嘴唇,吞没了接下来的话语。 那熟悉炽烈的男性味道充斥口腔,唤醒了内心动盪的热望,被这个男人在身下百般痴缠的记忆重新涌上脑海,身体的应激效应可比自己本人的意志诚实得多。 …… 渐渐的,汗水在两人腹部融合,战况逐步激烈,辰锋开始加大力道略粗暴地进出,政申招架不住,有意後退,却被暴风似的性爱直接带入了高潮。 「真想一直这麽上你,啊!啊——」 辰锋断续说著淫邪的令人兴奋的辞汇,而政申却觉得那些声音慢慢远离耳膜,他快要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大幅度的撞击令他腰间痉挛神智浑沌,并伴有间歇性的失神,当後仰著倒入床单,辰锋轻颤的下体仍留在他体内…… 政申下床时,辰锋假寐著没有动,十五分钟後,他看到政申洗完澡从卧室的淋浴房出来,只著一条白色内裤。 他背著床换衬衫,优雅地系上钮扣,从辰锋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漂亮的肌理覆於微微凹陷的脊椎线条一直延伸至股沟。 水气与深色的皮肤相互映衬,晨光透射过窗帘,描绘了结实的手臂、紧实的臀、修长的腿、柔韧的腰,强健而狂野的气韵浑然天成,整体的基调也演变成豔丽华贵。 辰锋当时真觉得自己有点错乱了,居然觉得一个男人性感到令人流鼻血,对方既不是纤纤美少年也不是清新男偶像,而是真正够man够劲的成熟男子,而他这个自认为性取向明朗的人,竟能对著这样的对象随时随地发情,是怎麽就松懈了的? 政申穿衣时伸展胳膊,上臂拢起的优美轮廓引人遐想,辰锋很清楚现在这种纯肉欲的吸引很有些危机四伏的意味,就算自己再大胆、阅人无数,也没有比向往一个男人的身体对他来说更具颠覆性的事了。 像这样,只隔著两、三米的距离,辰锋就能接收到来自洪政申的气味,偶尔升起的近乎激烈疯癫的执迷,融合了一些连自己都害怕的攻击性,捂熟了一贯孤独的灵魂,令人不由地甜蜜而疼痛。 偶尔,这种不平静会令辰锋觉得不能承受,可一旦绮念经由尚温热的身体横穿而过,他就遗忘了一切可以用理性修复的步骤。 政申似乎已经感觉到来自身後那道炙烤般的视线,动作微微一滞,随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打领带,今天上午要见一批文化署要员,不得不著正装出席。 直到要准备走出卧室时,政申还是扭头看了身後一眼,谁知正好与辰锋的视线对上,而对方的神情似极一只慵懒餍足的大猫,正舒展著身体,用一种观赏猎物般的眼神看著他。 政申蓦地感到一阵失力般的无可奈何,他掩下嘴边的苦笑,掩下微热的面孔迅速离开。 关门的一瞬间,他听见床上的大型动物朝他说了句:「明天假期,广宇要面试新人,你陪我去吧。」 政申本来想回一句「关我屁事」,但还是文明地抛过去一句:「我有事了。」 等辰锋还未消化这个冰冷的答案,房门已经在他面前砰地合上。 「洪政申……」辰锋用手肘撑起赤裸的上身,若有所思地喃喃念了下这个名字,嘴边浮起一个暧昧的势在必得的轻笑。 第十章 一个上午耗下来,等政申有空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行动电话里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那个他不知道怎麽回覆的人打来的。 政申送走一班大小官员,自己留在空旷的会议桌边,渐渐发呆得有些入神。 他现在的苦恼恐怕不是一般人可以体会的,只要想到张辰锋这个人,他脑子就变得混乱起来,明明理顺了的,只同他当个普通朋友,可是管个屁用,还不是一脚迈出去,无赖地拖人家下水,好了,现在好看了!日日纠缠,都不晓得怎麽收场。 让人家上了,还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让人家从头到脚摸个通澈,还要装出抵死贱格、相安无事的样子。 跟张辰锋的关系,目前说难听点,就是炮友,政申可从来不敢期待对方会给他什麽感情上的回应,真的给了,他也要不起,更难以预测会怎麽继续。 这麽多年了,大致明白自己不是个会谈情说爱的人,对象是张辰锋,他连假设都觉得很辛苦。 虽然不懂得如何去爱,但如果愚蠢地作践自己的感情,还是能及早察觉的,自欺欺人的事做久做多了,自己也不会开心。 政申对这样的现状暗暗下了个决心,他按下来电号码拨了回去。 「找我?」 辰锋也听出他语气中的敷衍,不过他已经有些习惯对方忽冷忽热的习性:「我在你办公楼门口,你下来。」 政申微微一愕,不由地走出会场踱向电梯:「有什麽事吗?」 「你非得这麽问我吗?没事不可以来找你?」 五分钟後,政申在新闻中心附楼的台阶上看到了张辰锋。 辰锋一回头看见衣冠楚楚英气逼人的政申,心不禁多了几分不自知的雀跃,他收起长腿从台阶站了起来,然後顺著政申狐疑的目光甩了一眼停在台阶下那辆抢眼的大家伙,扎实的亮桔色轮胎钢圈,拉风的流线车身,还有黑色的火焰图腾。 辰锋痞痞一笑,介绍起新坐骑:「车行的二手机车,亚普利亚(aprilia)的旧款,性能都还不错,我改装翻新了一下,要不要试下?」 今日辰锋一袭浅色长风衣,配上牛仔裤和复古军靴,往那台机车上一跨,真是威风凛凛得让路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政申不想让自己的欣赏表露得太明显,助长了对方的气焰,於是口是心非地说:「太花俏了,而且我从不坐机车後座,你去载学生妹好了。」 「哈!就知道你会这麽讲。」他乾脆地将一顶头盔丢向政申,「那我坐後座好了。」 虽然今天自己的形象跟这辆机车的风格格格不入,不过只要是男人,都很难不喜欢这类冒险性质的金属框架,一路御风而行,难得的是放纵畅快。 用了很大力气才能抗拒这种诱惑,政申听见自己阴郁地说:「下午两点半我还要去教育署。」 辰锋看了看手腕:「还有两个钟头,够用了。」 「还是算了。」政申说著就转身上台阶,准备返回办公楼。 这时手臂被身後的人稳稳一拽,两人就藉著落差一上一下定格在原地。 辰锋平静地看著他的侧脸:「附近新开一家义大利餐厅,有很正宗的拿坡里披萨,洋葱圈加料,提拉米苏做得也超赞,一起去。」 於是,十分钟後,他们坐在了充满地中海风情的卡座里,正餐是幌子,甜点才是正餐,政申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辰锋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吃甜食。 辰锋并不介意两人之间长时间的沉默,随手舀了一勺黑森林蛋糕抬手伸到他面前。 明知这类逾矩的举动在公众场合对於两个男人有点过分亲热了,但辰锋就这样认真地一直举著勺子,政申觉得他有些恶意,但他的表情又貌似坦率得没有半点戏弄的成分,政申皱了下眉。 快速扫了一眼周围,在确定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之前,政申别扭地吞了那口蛋糕,谁知辰锋抬起另一只手,指尖碰了一下他的嘴角,轻拭去沾到的微毫巧克力碎屑,政申触电似地将脑袋往後退开。 政申的激烈反应令辰锋有些意外,他挑了下眉,有点像被人泼了凉水似的莫名沮丧懊恼,不过表面还是一派轻松调侃地抱起手臂问:「洪政申,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那麽喜欢我?」 政申的眼神在背光的布景中闪了闪,稍後便恢复沉静:「出来吃饭这种事情,不适合我们。」他停顿一下又接道,「就算做过,也不代表要喜欢和讨厌吧?我以为……这是最起码的共识。」 「跟男人上床,对你来说不算什麽?那好,我告诉你,对我来说,我可是被一个男人彻底泡了呢,感觉有多怪你知道吗?」 要开始羞辱他了吗,政申的神情有些自嘲:「看上你的除了史密夫,还会有很多人的,我可没有办法向你证明,我会同他们有什麽不一样,你也不会有兴趣知道。你只是害怕了吧?为了泡男人,什麽牺牲都肯做的人在你眼里如同洪水猛兽般叫你不安吧?」 洪政申说得没错,觊觎他张辰锋俊美外表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没有一个敢给出「不想让我得到就别赖著我」的讯息。洪政申是个不肯将就的男人,他有自己的原则。 「你的冷酷让我不习惯,怎麽办?」 「我一贯这麽冷酷,你不习惯可以不要习惯。张辰锋——」政申决定跟他摊牌,也是第一次这麽郑重地叫对方的姓名,「不光是你,我也玩不来的。就算现在你会觉得新奇,到明天你我又各自猎豔,何必自讨没趣。所以……最好不要留下太多值得回想的东西,会比较好。」 不知为什麽,一向给人以禁欲感的绅士男洪政申,卸下正经的面具,居然可以浑身上下都散发著邪恶的性感,让辰锋偶尔觉得无计可施,再聪明,也有兜不过来的时候。就算时常能看透对方的想法,但却找不出措辞来反驳,这才是最要命的。 「单纯只做床伴,你的话倒是很鼓舞人心。洪政申,你真他妈比我还会玩。」辰锋这次笑得高深莫测,「第一天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怪咖,会很受罪吧?乏味到只会工作,没人缘那是一定的了,所以,你会既讨厌又羡慕像我这种看似热闹的家伙。但你可能不知道,在香港,我其实没有朋友。」 政申有些吃惊地抬眼看住正在作自我剖白的辰锋,後者接收到这样的回馈,忽然有些得意:「知道我这样的人其实活得很烂很失败,是不是很过瘾?」 「我不会相信你的。」政申蓦地一脸释然。呵,张辰锋不愁寂寞,这是明摆著的事,无须他来评判。 辰锋也不再争辩,於是乾脆陈述了自己的底线,他也不想云里雾里玩过家家了:「在我搬走之前,我们可以做一段时间的情人吗?你不觉得我们在某些方面很有共鸣吗?」 政申一愣,像是无法消化对方的言下之意,待推开盘子站起来时,已经面无表情:「时间到了,我必须走了。」离座後走出几步又扬声说了句,「你结帐。」 辰锋注视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面上褪去了笑意,过了许久,深邃的黑眸划过一道闪电,接著,辰锋的整个世界都彷佛沉寂下来。 直至微微扯了下嘴角,想表现得更不屑一些,却没有成功:「看来,你是真的迷上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肉身过热、欲念过剩的缘故,辰锋回想起刚才为他擦去蛋糕屑的情景,神经末梢一收,某种隐密的需求直达大脑,他清晰地感觉到手指按上他肩颈时的冲动。 想起指腹滑过他平实腹肌与充满弹性的臀部时贲张的毛孔带起的刺激难耐,就有些浮想联翩,血液急涌的声响使辰锋整个人打了个机灵。 这就是传说中的食髓知味吗…… 他执起杯子喝了口咖啡想让自己冷却下来,却发现执杯耳的右手又开始微微发震,当年手握m9制式手枪时也不会抖一下的,却是因为一个男人就把持不住了。 张辰锋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很轻易擦出火花,遭遇这类对象的机率不到万分之一,这个事实其实也令他本人有些为难。 看来自己是过度沉迷於那副身体所带起的极致幻象了,要是敢像以往那样豁出去玩个彻底,那人是否会奉陪。 辰锋太清楚这种前期的热度自己可以维持多久,凭以往的经验判断,从来没有超过两个月的。 「洪政申,看谁玩不起……」辰锋近日只要一独处,面色就免不了阴鸷,他叹口气,扬手叫了服务生买单。 而正走出餐厅的政申脚底如同踩棉,此时是半刻都不敢回忆起方才自己在张辰锋面前暴露了什麽,那些令他慌张到心脏都骤停的对话。 自己是疯了吗,居然跟他说了那些混帐话,难道人受到攻击失去理智的时候,原本的禁忌都分崩瓦解,应有的防备也变得那麽不堪一击!想不哀悼都不行。 现在可妙了,他们变成彻头彻尾的床伴,再没有半点转圜的馀地。政申坐进一辆计程车,仰起头颓废地靠上後座,深深合上眼。 那一夜,两人各自艰难入眠。辰锋甚至没有捞过床的中界线,压下满脑子的色情想法,集中精力告诫自己——将睡在一边的人当作玩伴,只有当是在玩,他才能控制好节奏,不至於也跟著迷失起来。 等觉得可以重新冷静审视这段令他困顿的关系时,张辰锋又彷佛恢复了自在和潇洒。 这个清晨是周末,为了分散注意力,辰锋六点就早起在跑步机上跑了五公里,想泡个澡却发现客厅的浴室已经挂上「误入者死」的牌子,这是洪佳乐特制的,以进一步明确地盘属性。 因为跑得太猛,辰锋上身脱到只剩紧身无袖t恤,正衬出他的好身材。这时浴室门开,佳乐头包著毛巾出来,一看见辰锋在场,便将浴袍裹得严实了些,口气仍是酷酷的:「喂,你站在门口想干嘛,偷窥本小姐是死罪你懂不懂!」 辰锋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她的胸部,故作不屑地戏谑道:「有什麽好看的。」其实他已经开始喜欢洪佳乐这个人,「我不过是想用下浴缸而已。」 佳乐火大道:「你瞎啦!没看见门口挂的牌子吗?一个大男人泡什麽澡,娘娘腔。」 政申只喜欢冲淋,所以卧房的浴室没有配浴缸,辰锋则更倾向於享受,喜欢偶尔泡在水里思考事情,在那个时候,他觉得脑子是最清醒的。 「也好,反正我有洁癖,用别人刚用过的浴缸可能会不舒服。」 「张先生啊。」佳乐眯起眼,不怀好意地靠近他,「今天的晚餐你就自己解决吧,本小姐我不舒服,也可能这一个星期都不想做菜了,不过我哥饿的话,可以让他到我房里来吃。」 佳乐说著就得意地回房间去了,闭门的时候回眸一笑,「对了,你流汗的样子还装得满男人的,不过花瓶就是花瓶,如果连样子都不好看了,都不知道我哥会喜欢你什麽。」 这小妞儿还真是够狠。辰锋面上保持微笑,同时抬手朝她挥了一挥,佳乐看他吊儿郎当不知悔改,没好气地用力甩上了房门。 辰锋摇了摇头,只好退而求其次返回卧室选择冲淋,原本以为政申还睡著的,结果推开门,就看见他人已经在衣帽间里。 政申正取出一条他很少选的休閒牛仔裤穿起,辰锋缓缓走近,歪著脑袋用手肘撑住了衣帽间的门,露骨地欣赏著对方挺拔的身形和他优雅的试装动作。 嘴上忍不住问:「这麽早要去哪儿?」 「有事。」政申也不看他,自顾自地从容取出一件浅条纹衬衫套上,自认没有向「房客」报备行踪的义务。 辰锋面对这样敞著还未来得及扣上胸前钮扣、赤著脚站在穿衣镜前的洪政申,突然情动,似有只土拨鼠在轻刨著内心的某个角落,一份难以言喻的蠢动驱使他身不由己地接近了热望的源头。 鬼使神差的,昨晚被打压下去的东西就这麽从头至脚地卷土重来,像泄了洪的闸,争相奔腾灭顶,再也收不住势。 辰锋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难道真的上瘾了? 当他还没有开始搜索答案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洪政申的身後,右臂不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肩,他将鼻子凑到政申的耳下轻轻嗅了嗅,昏沉的气息喷到对方的脸颊,引起略微发烫的触觉,这时的政申已经不得不正视长镜里的那两人,他们相倚而立亲腻交颈。 身後这个男人的侧面,立体精致得如同一件艺术品,就是这样的他,身处於任何场合,都能令周遭的人黯然失色。 政申闻到他身上传递过来的运动後清淡的汗味,是能刺激荷尔蒙分泌的气味,这令他的头脑顿时产生一股强烈的眩晕。 政申冷峻的面孔旋即尴尬升温,他习惯性地蹙眉,因为讨厌这样的自己。 被人牵著鼻子走可不是他的风格,就算自己再喜欢张辰锋,也不容许这种有来无往的床上关系。 政申从不自诩为是圣人,但也不想找一个可能在日後露出真本性且羞辱排斥他的对象。 辰锋举止越放肆,政申也就越想保持心灵上的距离,他不允许自己继续幻想沦陷。 还是原来的那个洪政申,而要为情而移实非所愿。 那时,辰锋已渐渐将双手移到政申襟前,然後就著衬衫领子轻轻褪下,衣物从背上滑落,政申略一挣扎,辰锋却猛一使力扯紧衣领,右手将下襬迅速绕著政申的手腕扎了一圈,然後打了个死结。 政申这时才知道对方是来真的,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刚才还淡定自若的神态已经现出几分不耐的警告,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镇定有力,但并不成功。 「别闹了,我说了还有事。」 辰锋啃著他耳垂逼问:「你要去哪儿?」 为了缩减僵持的时间,政申直接答:「送人去机场。」 辰锋仍然不依不饶:「送谁?是上司还是——女朋友?」 政申不明白对方为什麽要在这个时间跟他纠缠这种敏感的问题,难道要他亲口承认是去送林妙,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能理顺?他怎会这麽执拗到这种地步! 「张辰锋,快放开,我要迟到了。」 「那就迟到好了。」 对政申的抗议置若罔闻,辰锋猛地扳过他的头,扼住他的後脑勺,用力吻住了他,舌头吃紧而灵活地翻搅著,温柔而不失力度,横扫口腔掠夺意识。 辰锋身上的汗味深深刺激嗅觉,再度引爆肉体的狂热应激效应,直至政申狼狈地争到片刻间歇用来喘息,对方则已是一脸促狭地盯住他,像一只狡猾的猛禽。 除去与他激吻时销魂的滋味,政申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冷,他害怕被欲望附身的对手和自己,那种惆怅的感受令他觉得自己不再强壮无畏。 「别搞我,我现在没心情。」政申的声音降温得厉害,就算辰锋此刻再热情如火,也不能忽略他语气中的严正抗拒。 辰锋也冷静下来,他拉长了眼线,有些戒备地领悟道:「洪政申,你是不是……一直想上我?」 政申突然笑了,有些苦涩,但非常认真:「是啊,我不习惯一直被你上。」 辰锋轻而缓地问:「你是想我怎样?」 政申开始焦躁:「我赶时间,别跟我胡扯了,把我解开!」 「如果现在交换一场诚意十足的前戏,你是不是可以不要这麽无所谓?」 辰锋边说舌尖边沿著他的颈项舔舐,经过了结实的胸膛、腹肌来到脐下,最後半跪在政申面前,然後有些邪恶地拉开刚被拉上的裤子拉鍊,抬起头看进政申深而沉静的眼神。 「这是你以前为我做过的,我说过,对象是你的话,我不介意尝试一下。」 政申整副神经都紧绷得快要断掉了,心已经结成一捆乱麻,又不得不在此时强作镇定:「别开玩笑,相信我,你不会喜欢的。」 辰锋略有深意地回他一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敢。」 当两人间的阻隔被扯落,一股凌厉的冲动直袭政申,身体及时回应,当视线牢牢锁住辰锋贴近自己的额头,半边阴影下的俊逸容颜成了自己唯一的弱点。 一切压抑与克制都在顷刻决堤,一开始只是唇与性器的一次试探性接触,就让政申觉得整个世界都要为之崩塌了。 「啊……别这样,停下!」政申被缚在身後的双手攥成了拳,手腕在略略发抖,更衣室内并不宽敞,所以空气显得越发浑浊,现在角度和场景都被替换了,灵欲交织的瞬间与对方的关系也变得更赤裸直接。 辰锋的举动都不纯熟,甚至带著明显的犹豫,但对於情事一贯占上风的政申来说,被这个男人重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他开始痛而急躁地摸索著这一段身处劣势的狭路相逢,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温热的掌心自股沟潜入内裤,下体以惊人的速度勃发,带来压迫般的眩晕,对於辰锋来说,每一次吞咽都掀起翻江倒海的回潮,扑面的情色夹杂著几分折辱与刺激,也一并带出了自己的狂躁。 完全不得要领,偶尔会感觉到一阵自虐般的鞭笞,身体就像一锅已达临界点的水,挡不住疯狂犹自沸腾,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敢正视的迷惘。 辰锋脑子里最後一分钟的清醒正提示他:这辈子恐怕不会再像面对洪政申时那样面对别的人了。莫名其妙地失去理智,像一头困兽似地四处梭巡。 政申用蛮力挣开了背後的结,双手一旦释放,心底积压的施虐欲望也倾巢而出,他按住了辰锋的後颈,将另一只手指插入他的发丝,让那已经紊乱到家的头绪得以抒放,他需要宣泄,需要引导,需要适度的节奏,更需要越来越深度的爱抚。 就像从前不知道自己会有被人压在身下征服的一天,也从来不知道侵略一个对自己来说有些特别的人可以产生这样强烈的快感,政申有些觉悟,张辰锋此刻是完全掌握他了,让那些从来坚不可摧的骄傲强势反弹,化作攻击自己的武器。 狭窄的空间,充斥著男人们被彻底打乱的粗重喘息。 到最後,政申完全失控了,他仰起头靠在衣柜木格子上,压抑而混乱地呻吟起来:「辰锋——啊哈……啊,啊!」 当解放的那一刻,政申猛地退出,但还是有一部分弄湿了辰锋的唇,而後者似乎比对方更晚几秒钟才醒觉过来,有些愣愣地低头看了看被沾污的t恤,然後抬起手背就这样沿著自己的侧脸,轻轻抹到了嘴角边停住。 因为动作极其缓慢,在政申眼中就成了情色意味十足的开场,面上也跟著涨红,甚至有些不敢再看他。 「sorry……」说真的,政申当时觉得自己已经完蛋了,完全不知道该怎麽评论眼前的境遇,本想要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其实根本做不到。 政申知道自己无法像张辰锋那样只把对方视作一段有趣的露水之缘,他最怕自己认真,更何况在深知自己已经有些失常的情况下。 辰锋在识别了对方眼中的那一份情动时,已经站起身,就著两人相贴的姿势更靠近政申的脸,然後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锁住政申有些低垂的视线:「你刚才都爽得叫我名字了,能不能以後也那样叫我。」 政申觉得自己的神经已脆弱得不堪审问了,於是丢开尚挂在半边手腕上已经皱了的衬衫,挥手挡开辰锋,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道出一个事实:「你害我迟到了。」 「哈!」辰锋首度有些沮丧地自嘲一声,一脸不置信地瞪住他,像是不知自己为什麽这麽倒楣遇上冷酷似块冰又对欲望抵死不认的男人。更何况刚刚自己做了转折自己情感观的决定——跟一个男人发展一下应该也无妨。 政申挪开两步,到一旁的抽屉格随手取了件新衬衫,扣起裤子,穿起呢外套,然後避开辰锋,侧著身走出小小更衣室。 「你怕了吗?」 辰锋悠悠抛出一句问话,他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政申发觉自己从没有这样压抑过,他转身沉稳地望进他跳跃著火花的墨黑双眸,有些安抚意味地回答:「你最好,去洗个澡,我走了。」他只是不想,在这一分钟,前功尽弃。 就还是,只维持表面的欲望关系更易於梳理,男人不都该这麽肤浅才符合本性吗,那,为什麽要例外呢。 等坐上驾驶座,才想到看一眼手机,这时候已有两通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简讯。 本以为一定会被女伴追究责任,谁知对方给他的那条简讯内容是:「外景地被毁,班机停飞,我已返回工作室,速来。」 被留言中的紧迫氛围惊到,政申也不敢怠慢,直奔林妙位於九龙的工作室。 林妙长裙加羊毛披肩,被几位助手围在中间,不知在讨论著什麽,一贯从容优雅的她,今日亦是鼻尖沁汗面色紧张,一抬头看到男友走进来,立即扬手招呼。 「政申!」她主动迎上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你是不是跟苏西黄很熟?」 「abc传播的苏西?」 「对,我需要在下周借用她在南威尔斯的艺术实验室,昆士兰洪水肆虐,搭好的棚子也废了,政府让我们撤走,老大让剧组转战威尔斯搭建新外景,苏西的实验室使用合约要提前两个月预约,我没有那麽多时间安抚投资人,需要你帮我协调一下。」 难得看林妙口气焦急地请求,且没有商量馀地,政申义不容辞地答应分担一下:「把计画书给我一份,好电邮给苏西,我尽力而为。」 林妙踮起脚尖在政申脸上啪地一吻,似率性的女学生:「真是救命之恩。」 一旁有若干工作人员看到这一幕,不禁捂嘴轻笑。 政申无奈地笑笑:「今天我就陪你留在工作室赶工吧。」 「这麽好。」林妙笑著转身回到办公长桌前同大家继续投入工作,完全没有追究他早上失约的事,此时的洪政申功大於过,卖命相帮算是功臣之一,各组人员都对他敬畏有加。 而那一晚,一夜未归的政申可把张辰锋给惹毛了,他在房间里兜圈子,拿起电话,可号码拨出一半,又放弃。他其实早就忘了上一次这样惴惴不安地等一个人是什麽时候的事了。 就在他躺在床上发呆时,铃声响了,辰锋打了个机灵坐起来,飞扑到床头边拿起行动电话。 遗憾的是,对面的人不是他期待的那个。 下集继续!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