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宅小胖妻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辛图南城的黎锐卿出征归来并回京述职后,摇身一变,成为了从四品的宣威将军。还未等城中众人上门道贺,他就在归家后的第一天,将他那早逝的原配牌位给休了。 城中百姓大惊。 死者为大,且小刘氏都已去世五年了,休牌位这种事儿,自开朝以来,便没有几个这样干的。黎锐卿这般做法,还能不被御使弹劾、撸掉官位?! 迟疑之下,众人纷纷观望。 却发现,虽然黎锐卿因为休牌位这事儿,与他母亲和前妻共同的娘家——刘家闹得很是不愉,但他休牌位的过程却意外顺利。 黎锐卿去过刘家后的隔天,刘家就派人去黎家墓地将小刘氏的棺位抬了回去。 对外,两府给出的理由是小刘氏在黎家时,犯了七出无子之过。 即便所有人都知晓,黎锐卿的表妹小刘氏在黎家时,一入门就怀孕,七个月就早产生下一女,后大出血而亡,根本没有时间去怀孕生子,硬要说这是七出理由,着实牵强。 然而众人等了又等,既没有等到刘家反口,也没有等来撸掉黎锐卿官职的旨意,反倒等到了他顺顺利利在官府将休妻文书备案完毕,自此与前妻小刘氏全无干系的确凿讯息。 对于黎锐卿归家后的种种行事,外界反应褒贬不一。贬的说他行事全无礼法顾忌,太过猖狂,褒的则是一个个笑得意味深长。 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出征归来、并利落休掉前妻牌位的黎锐卿,已经进入不少家中有女待字闺中的人家的视线。 从四品上宣威将军,年纪尚轻,官位了得,更是生得昳丽俊美,郎绝独艳,虽多年未出现在辛图城,却至今无人能撼动其辛图第一美男的雅称。 再加上现在,他先头那位前妻已经被休,女儿再嫁过去虽说也是继室填房,却不用向他前妻的牌位执妾礼,还能享受嫡妻待遇,这条件即便是在辛图城中的年轻未婚儿郎们中拉出来,也属上乘。 就在城中各个府邸蠢蠢欲动时,黎锐卿却突然闷不吭声离开了辛图。三个月后,从外面带回来四个风尘仆仆的瘦巴巴孩童,还一水的全部收为养子养女,改姓为黎。 这下子,原本还对黎锐卿有些想法的人家,偃了旗息了鼓了小半。 据朝廷律法,养子同样具有遗产继承权,其继承份额,等同于家族庶子。 若说原先黎家只有一个年幼嫡女,只需将来陪送一副嫁妆就能打发完事,那么现在,这可是相当于一个嫡女,三个庶子,一个庶女! 人还没嫁过去,夫家就已经自己完成了开枝散叶的全部过程,让哪个尚有些理智的云英未嫁小姑娘都心生犹豫。 当然,在他绝美容颜和高阶官位的诱惑下,剩下的蠢蠢欲动的家族和姑娘们,仍旧不在少数。 辛图城城东,刚在乡下度过热孝期,趁着开春搬回省城的苏举人家里,苏母正为大女儿苏满娘说着她这两天打听到的省城八卦。 苏满娘面若银盘,峨眉似柳,天生肌骨莹润,即便在乡下的接连守孝,也未能让她瘦下半分,黑上半点。 只她体型的略显圆润肉感,虽纤浓有度,看起来别有一番温雅美态,却并非时下欣赏的窈窕纤细女子,让苏母每每提及,都分外扼腕。 此时,苏满娘在听到黎锐卿又往家带回来三位养子和一位养女时,已经是事情发生的两个月后,她被这位不走寻常路的新任将军给惊得差点没阖上嘴巴。 「他这莫不是根本不想再娶妻了吧。」要不谁会闲着没事往家带这么多养子?! 就算真如黎锐卿所说,这些都是他生死至交战友的孩子,现在家乡无人看顾、眼看就要活不成,那也完全可以养着他们,只收为义子义女即可。 这养子和养女的名分一出,还全都改黎姓,其中意义大不相同。 苏母看女儿心情不错,更是没忍住多说了一些,她身子往女儿身边靠了靠,神秘低声道:「这些算是什么,还有呢。我还听咱们城东的孙婆子说,黎将军的那个前妻小刘氏,一进门就已经有了,现在黎府的这个嫡女根本就不是黎将军的孩子。你想想,当年小刘氏过门,和黎家的公鸡拜完堂没多久,当晚黎将军就受召去了边关,说不定当时根本就没成事儿。」 苏满娘脸上飞上一抹薄红,感觉这太详细的事儿她一个姑娘家不该去听,但看她娘正说得兴起,没有反应过来,也就故作镇定道:「这种事情估计都是城中传言,当不得真,娘咱们还是不要乱说得好。」 苏母点头:「也是,谁知道这黎将军是不是本性就是个不顾前情的人呢。」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连连颔首,以为总算跳过这个话题。 却听苏母又道:「真假暂且不论,反正我听孙婆子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她说当时黎将军找到刘家时,还说过小刘氏留下的那个女儿,如果他们想要,可以带回刘家抚养,可刘家根本就没要。你说,如果真是黎将军自己的血脉,他怎么可能会将孩子送给刘家抚养,他既然开口,不就是孩子与他没有一点儿关系的意思?」 第2章 苏满娘干脆放下手中的络子,免得将好容易快弄完的络子整乱了,向她娘身边挪了挪:「如果真像是娘所说,那他这人倒也算不错,不是自己的血脉,还让那娃娃占了自己嫡女的位置。」 苏母恨铁不成钢地戳了苏满娘一下脑门:「什么不错,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这种人根本就是傻!这种绿毛亏也吃,以后肯定没有大出息。说到底,还是对刘家轻轻放过了,优柔寡断!你啊,都这么大了,看人还是没眼光!」 苏满娘用纤细如葱的手指轻轻揉着额头,憨态可人地拉着苏母的袖子撒娇:「娘,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且不说人黎家和咱家的门第天差地别,就说我,这不是还有您给我把关嘛。有您在,我可是安心极了。」 苏母动作一顿。 她看着女儿姣好的面容和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又随意与苏满娘聊两句,就出了房门。 苏满娘也是在话说出口后,才发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对。 她之前的未婚夫常杉,就是苏母千挑万选为她定下的。 常杉相貌俊逸、读书资质不凡,早早就考取了童生,就连苏父也常对他赞不绝口。 哪想在她十四岁那年,正当两家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几礼应该怎样走、什么时候开始走的时候,男方出了变故。 常杉看中了城中李氏当铺家的小女儿李月娥。据闻两人曾在荷花池边相遇,柳树亭中相许,登高时美女悍死救书生,导致手臂脱臼。常杉大为感动,亲上门来与她们商讨,娶李氏女为平妻事宜,还想将他和李月娥的婚期定在他们婚期的一月之后。 当时苏满娘都快被他这要求给惊呆了,苏母更是气得直接用扫帚将人扫了出去。 这门亲事最后还是由苏母亲上门了数次,才给退了。 用苏母当时的话说,人都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想娶平妻,那等成了亲后,那小妾通房之流的更是止也止不住。 这门婚事早退早好。 之后常杉大概也是没脸,就从苏父开设的学堂中退出,去了城西的另一位举人学堂中学习。 对方在那边具体学得怎么样,她不知晓,反正一个秀才,他三年考了两次都没考上。今年是第四年,虽说现在不知结果,但今年她家中有刚出孝的两位弟弟也要下场,倒是更不希望常杉考中,免得到时三人一起下场,让两位弟弟承受颇多压力。 自那之后半年,苏母就开始为她相看人家。 可惜因为她退过婚,有意向的男方条件都远不如常杉。 再加上之后祖父过世,她守了一年孝,没过半年,祖母也过世了,再次守孝一年。 这来回耽搁下来,刚退婚时,她还不过十四韶华,现在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眼看着她已经出了孝,但由于父亲功名在身,三年孝期内不能参加红白喜事,只能是在她出孝后定下亲事,再等两年后父母双双出孝,才能成亲。 如果在平常人家,可能并不会讲究得这样严谨。只她家,苏父自从守孝后就闭关读书,准备出孝后再下场,再博一番锦绣前程。 万一苏父以后得入官场,那她在父母守孝期间嫁娶一事,绝对会成为他的污点。所以,即便苏父苏母再为她心急,也只能将她的婚期按到两年后。 她本来年岁就大了,再拖两年等成亲时就将二十。最近这一阵子出入家中媒婆带来的男方条件,比她几年前刚刚退婚时看到的还要更加不如。 眼见着这提亲的男方人选,已经从家里不景气的年轻童生,变成了商家子、地主和丧偶几年的老童生,也难怪苏母会那样着急和上火,稍微一句无心的话,就会有充沛的联想。 苏满娘拿起笸箩中的络子,随意打了几下,又叹息一声,感觉不太舒意。 遂将络子放下,出了屋子来到侧院,招呼正在小丫鬟带领下玩得浑身都是汗的苏晏娘,笑盈盈道:「走,大姐姐带你去找娘。」 五岁的晏娘当即兴奋地扑到满娘怀中,咯咯笑道:「大姐,我们去找娘要肉吃,晏娘要吃肉!」 苏家共有五个孩子,除苏满娘为长姐外,下面还有两位准备今年待考的弟弟,一个刚刚启蒙的三弟,和眼前这个垂髫之龄的小妹。 苏晏娘是家中最小一个孩子,自生下来后不久,就因为家中接连守孝,没能沾到几许荤腥,因此对肉格外执着。只即便这般,她的小身子仍旧是与苏家女一般无二的圆润、不显纤细,让人难以相信她缺嘴过。 苏满娘牵着苏晏娘的小手,来到苏母的卧前,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应声,就熟门熟路地推门走了进去:「娘,我带晏娘过来耍了。」 屋内,苏母穿着一身半蓝不青的袄子半躺在榻上,侧头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苏满娘的心就一下子就疼了。 她忙松开晏娘的手,上前拉住苏母道:「娘,您这又是在做什么,家中大弟、二弟正在备考,咱们应该欢快些。再说,等大弟和二弟都考上了秀才,您还用担心我嫁不出去?! 第3章 您也不瞧瞧,您将女儿生得多美,到时候啊,您就等着咱家门槛被踏破吧。」 苏晏娘在一旁拍着小手,咯咯附和:「大姐姐美!大姐姐最美!」 苏母听着满娘一通不要脸的自夸,脸上没忍住露出几丝笑意。她本也不是多多愁善感的人,只是最近实在积郁,现实与想象落差太大,一时无法接受罢了。 她想了想最近正忙着用功的两个儿子苏润允和苏润臧,以及那不到两月就要开始的院试,也跟着提起了精神,坐起身道:「现在我和你父亲也出了热孝,不若过两天,娘就带你们去一趟大佛寺,去为你爷奶添上些香油钱,也为你大弟、二弟去文曲星那边拜拜。」顿了顿,她又出言补充,「还有你小姑,也去为她求根签。」 苏家小辈是上个月刚出的孝,孙辈守孝一年即可。 故而虽苏父苏母仍在孝期,但苏润允和苏润臧已经低调的报考了本年的院试。 「那咱们稍后就和他们提一下,看他们有没有时间同去。」苏满娘笑眼弯弯,温声打趣。 苏母佯拍她一下:「你父亲是铁定不愿的,到时提也要被驳回。」 苏满娘就抿唇笑。 苏晏娘兴奋拍手:「去大佛寺喽!去大佛寺喽!」 苏母看着小丫头跳脱的模样,也抬手拍了她一下:「你呀,就在家好好待着,等以后再带你去。」 「啊?!为什么!娘,这到底是为什么?!」 「哈哈哈……」 之后到用膳时间,苏满娘果真提起了这个问题。 苏父最近心情不错,他对两个儿子的学习进度很满意。听到满娘这样说,他算了算时间,摇头:「还是算了,备考时间不多,正需一鼓作气,可不能出去一趟,将心玩散了。」 苏润允今年十七,苏润臧十五。两人正是少年时候,听到不能出门,苏润允还能保持住沉稳,苏润臧则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唇角,「父亲,您对我们可是一点儿都不放心。」 「呵,那你们这次就好好考,做上一件让为父放心的事情。」 苏润允和苏润臧面面相觑,垂首不语,心中却不约而同鼓足了气。 七岁的苏润兴从饭碗中抬起头,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那爹,我、我呢?我能去吗?我都没有去过大佛寺。」 苏晏娘蹬蹬小腿,奶声道:「三哥也不去!晏娘都不能去,三哥更不能去。」 苏牧璟看了他一眼:「去别的地方就算了,但是寺庙幼童还是少去,在那里嬉闹喧哗,是对佛祖不敬。」 苏润兴不满:「可是爹,我都七岁了,不算幼童了。」 苏牧璟看他一眼,慢条斯理颔首:「没错,你现在确实算不得幼童。」 苏润兴嘴角极度上扬,就准备跳下凳子一蹦三尺高,又听他爹补充:「但是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次我和你两位兄长都不去,没人带你。」 苏润兴怔在原地。 在他旁边,苏晏娘没忍住噗嗤一声捂嘴直乐,直将苏润兴笑得醒过神,对她挤鼻子弄眼做起怪脸,把她逗得越发笑得停不下来。 苏牧璟拍了下桌子:「好了,用食期间不许喧哗吵闹。」 苏润兴与苏晏娘连忙端正坐好,只不一会儿,两人就又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商量起那一天两人可以在家玩些什么。 苏润允和苏润臧看着两位没心没肺地弟妹一眼,有志一同的别开视线。 果真下一刻就听苏牧璟道:「润兴,一会儿到我书房我检查一下你背书进度。」 苏润兴:「啊?!!!!」 晏娘:「哈哈哈哈嗝。」 苏满娘将晏娘乱晃的小身子往下按了按,温柔道:「别乱动,等下摔着,就有你好疼的。」 苏晏娘连忙将身子坐正,看着大姐嘿嘿直笑。 苏满娘笑盈盈的目光略过她,落到身高就已基本和苏父齐平的大弟和二弟身上,面上温婉笑着,心中却快速滑过一抹黯然。 大弟已然十七,二弟也已十五,因为她这个长姐一直没有定下亲事的缘故,父母便没有越过她、先给两人说亲,以致两人的亲事虽也有媒婆询问,却一直没被松口。 是她耽误了他们。 只希望他们这次能如愿上榜,得中秀才,聘上一户好人家。 三日后。 苏母早早备好香烛等物,一大早便让下人驾着马车,出了辛图城,前往城外大佛寺所在的鸡鸣山。 此时正是四月间,春风凉爽宜人,山路两边,新发的嫩绿草叶、枝头探出的油亮嫩芽,行走在鸡鸣山的石阶上,眺望着绿意内敛的山头,呼吸着泥土的芬芳,只觉得心头原本的积郁与沉闷,就似这样消了,淡了。 因今日阴历恰逢十五,山路间行人颇多,挤挤攘攘。 行于其中,苏满娘虽说体态稍显圆润,但爬起山来却气息悠长,爬到半山腰时,额间也不过稍显汗意。 第4章 苏母这时已累得不行,她坐在石道旁的一处大石头上,接过丫鬟递来的水囊喝了两口,对苏满娘气喘吁吁道:「你这丫头,爬这么高,都一点也不累的。」 苏满娘正用帕子擦拭额角,听到这话,抬眸向她甜笑:「看娘您说的,好像我这几年在乡下庄子上,爬的山都是爬假的一般。」 苏母想想她这两年在乡下为了减肥,愣是爬了两年多的山、却半点没瘦下来的委屈模样就抿着唇乐:「这样也好,满娘你瞧你现在,脸蛋比之前更红润、更漂亮了,现在这样就好。」 芙蓉秀面,双颊晕红,杏眼如波。 在苏母看来,这便漂亮得紧,着实不用改变。 路上一行人一连歇了几歇,才终于抵达山顶。 大佛寺位于鸡鸣山之巅,历史悠久,享誉周国。据闻曾经有三代帝王来此祭拜,文豪墨客争相挥墨,吸引了无数文人骚客来此一游。 苏满娘在退婚之前,也来过此处拜佛求签。当时她是为了求她与常杉的姻缘能否和顺,却得到了下下签。 彼时她家都已经要与常家商议最后婚期,只她感觉常杉的态度一直虚浮得很,心中不得劲,飘飘落落的,得到这签文后,心中更是虚得不行。 索性这虚浮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就尘埃落定,她果真退了婚,彻底断了那根与常杉间的姻缘线。 之后就是接连守孝,再也没有来过。 再次登顶鸡鸣山,来到大佛寺顶,苏满娘看着道路两旁气质祥和的石雕大象,心头原先的复杂波动,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苏母与苏满娘带着身后的婆子丫鬟,相继迈入大佛寺中,依次肃穆拜祭。 院试将近,文曲星殿外排队上香的人排成长龙。 苏满娘与苏母在香烛处将带来的香点上,恭敬地跪在殿外,虔诚行礼叩首,将檀香全部插入文曲殿外巨大香炉中后,后又步入殿内,重新叩首。 等两人出来后,她们面上不约而同地轻快了许多。 母女俩凑在一处,小声说着体己话。 「娘,这次大弟和二弟考试肯定能行,您也不瞧瞧爹他现在每天笑成什么模样,您完全不用这般担忧。」 「傻闺女,这考试啊,七分实力,三分运气,娘这不是想让星君多眷顾他们一些。」 「娘你真好。」 苏母正挽着苏满娘走出文曲星殿门,突然似有所感,转头看向一个方向,表情微冷。她拉住苏满娘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就欲拉着她换个方向。 苏满娘一怔,顺着苏母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位体态丰腴、小腹鼓起的小妇人,正与一位斯文公子站在一处。 斯文公子站在大殿外,双手握香,双目紧闭,似在虔诚期许;丰腴小妇人则正看着两人,面上有着明显的惊诧与打量。 竟是常杉和李月娥。 而且显然,李月娥比苏母更早发现对方,此时她正故意将自己小腹往前挺了挺,看向苏满娘的时候,眼中带着得意、轻蔑以及显而易见的笑意。 苏满娘没有太过理会她想要在她面前炫耀的小心思,甚至在看到两人时,她的心中除了有些惊讶外,并无任何波澜。 在退亲前,常杉一直在她面前提起,她如果瘦一些,会更好看之类的话语。后来,他更是直言,他心许的李氏月娥,便是一位身材纤细、款款细步的细腰女子。 她知晓,他对她并非很能看上眼,也因此,即便两人退婚了,她也没有太多遗憾。 至于她娘总认为她在乡下爬山是因为受了打击,想要瘦身,那实在是因为在乡下守孝期间,她每天除了能去山上走走,能够做的事实在有限,随便扯出来的借口罢了。 没想到,几年后两人再见,她还是往日老样子,李月娥却已有了她的一个半宽度。 即便说她现在有孕在身,这体型也胖得夸张了些。 苏满娘侧头,见苏母面上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愤怒,想了想,轻轻拽着苏母的手臂,娇憨低语:「娘,李月娥现在怎么变得这样胖啊。」 苏母气呼呼瞅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满娘继续小声嘀咕:「她原先多瘦的一个美人啊。现在感觉脸盘都要是原先两倍,可能还要往上走。」 苏母抽了抽嘴角:「谁知道常家是怎么喂的,听说刚生完一个闺女,现在这才第二胎,就养成了这样。得亏你没嫁过去,你若变成那模样,我可认不出来。」 苏满娘不依地扯了她娘两下袖子:「我像娘,瘦也瘦不下去,胖也胖不太了,娘您可别瞎说,怪吓人的。」 苏母想想将苏满娘的脸,套上方才看到的李月娥的身子,也跟着打了个冷战,拍她手道:「对,你和晏娘都像我,你看晏娘从小到大那小鸡崽儿似的胃,不也长得圆润?!所以即使你真想长胖也难得很。」 刚才那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第5章 苏母舒出一口气,只觉得心中突起的火气就这样消了下去,瞧瞧身边闺女莹润的面盘儿,喜意顿起,拉着苏满娘就有说有笑地往前面的月老殿而去。 眼见着大小姐三言两语就将夫人的紧张和气愤完全祛除,跟在苏母身后的陈婆子看向苏满娘的眼中染上一丝赞赏。 她们家中的这位大小姐,论起让夫人开怀的手段,她论第二,便没人能论第一。每每都让她看得叹为观止。 果真活到老,就应学到老。她要学得还有很多。 另一边,李月娥看着那两个根本不怎么理会她的人,心中愤恨。一抬头,看到前面常杉已经上完香,睁开眼睛。 她连忙抚着肚子上前,柔声道:「相公,你这次一定可以得中。」 常杉面目沉凝,遥看向大殿中眉宇低垂的文曲星,再次双手合十,拜上几拜。 再次睁眼,他的眼底仍有几许散不尽的郁色,口中坚定道:「那是当然。」 院试三年两次,如果今年再不中,就只能再等后年。 他提前打探过,苏家的两个儿子上个月已经出孝,今年也报名了院试,如果到时他们得中,他却没中,那他就真要将脸面丢到天桥下,到时还不知别人会怎样笑他。 他目光滑过身边被好吃好喝养得越发富态的妻子,淡淡道:「走吧。」 无论如何,他这一次,绝对不能输! ☆☆☆ 苏母与苏满娘依次祭拜过月老和观音大士后,便去求签处摇签。 因今日十五,大佛寺中的解签的人很多,两人排得位置很是靠后。 排在苏满娘和苏母身前的,是一位穿着雍容却面容苦楚的老夫人。 苏满娘在和苏母小声说话时,也不动声色的打量过她。 这位老夫人身上翡翠金银不少,看起来就知价值颇为不菲,只她面上的愁苦与死气沉沉,却是她无论用多少胭脂和金银绫罗都遮掩不住的。 随着队伍往前推行,苏母的神情也逐渐紧张。 苏满娘注意到被苏母捏在手里的那根中签,也跟着垂下了眼帘,掩住眼底的忧色。 此次,她们并未替苏润允和苏润臧求签,免得被两人知晓签文结果,影响考场发挥。 她和苏母两人,一共求了两根签。 她求的是为自己,求姻缘;苏母求的则为小姑,求安危。 苏满娘的小姑姑名唤苏婉婉,是祖母的老来女,只比苏满娘大三岁。自苏母嫁入苏家后,便是由她一手抚养长大,自小视若亲女,与她们关系都颇为亲厚。 苏满娘六岁那年,苏父与祖父回乡祭祖时,遭遇歹人,两人好容易死里逃生,却伤势严重。 消息传回后,祖母当时就晕了过去,差点不治,祖父在那场逃生中,被砍断了一条臂膀,苏父更是摔断了一条腿。 当时,苏父还只是位秀才,家中生活刚有起色,如果之后他双腿不能恢复,恐之后再无法参加科举,只能就此止步。 这对于自负天赋尚可的苏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彼时家中并不富裕,还住在镇上。苏母为了给苏父和两位老人治伤,倾家荡产,甚至还变卖了镇上的宅子,搬到乡下老宅居住。 花钱如流水,直到最后债台高筑。 那年苏婉婉才刚九岁,她瞒着大家私自去县城报名了宫女小选,因为苏家身家清白,妥能入选,当天她就从镇上拿回了八十两白银。 安慰了家里人,没过几天她就收拾了个小包袱,随着县里人离开。 那段时间,家中众人几乎每日以泪洗面。 之后几年,苏婉婉每年都会拖人捎银两回来,家中靠着那些银子逐渐缓了过来,苏父的双腿在贵重药材的精心养护下,走起路来也没了跛态,没过几年,便中了举。 靠着中举后收到的一些商户礼金,苏父带着家人来到省城,一边教书,一边积攒银钱,到最后,不仅购置了宅子,为家中添置了奴仆、车马,甚至还在乡下置下一处小庄子。 至于小姑每年让人捎回来的银钱,苏母在后来有钱后,便将曾经她寄回来的数目补足收好。 还与她说,等小姑回来,她们再多添上些,给小姑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 然而四年前,在祖父去世之前,小姑就不知怎的,再也没往家中捎过一言半语,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联系。 苏满娘拧着帕子,心下涩然。 这些年,随着她长大,她也逐渐知晓了皇宫是怎样一个吃人的地方,偶尔也会在噩梦中惊醒,苏母更是尤甚。 她今年十八,仔细算来,小姑也该有二十一,只要她还活着,再过四年就该被放出宫了。其实,她们一家人什么也不求,只要小姑能安然出宫就好。 混混沌沌思考间,队伍很快便轮到苏母前面的那位夫人。 「敢问施主所问何事?」 第6章 那夫人沉闷地递出手中的竹签,声音干涩嘶哑:「问姻缘。」 大和尚微笑颔首,看向签文,根据序号翻至相应书页,一边往解签纸上抄录,一边笑念:「尔问婚姻是如何,良缘夙缔定无讹。何须欲择西施美,能得无殊月里娥。若问婚姻,此签当为上上签。」 「大师可是说,我儿子他还有姻缘?!」老夫人眼中眸色晶亮,激动地攥紧手中的帕子。 「阿弥陀佛。姻缘之事,缘分天定,施主只需让令郎静待即可。那人可能不是最美的,堪比西施嫦娥,却定是最适合他的。」 老夫人连忙颔首,接过对方抄录好的解签文后,双手合十,也跟着念了一句佛语:「阿弥陀佛,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我这便去添香油钱。」 只短短几句话,她面上的精气神就肉眼可见的提升了不少,她又问了大和尚几句,便留下解签钱,与那旁边等候的丫鬟婆子们一起离开。 轮到苏满娘时,她心情还有些紧张。她坐到木凳上,将手中签文递出,「大师,小女想求问姻缘。」 大和尚瞧她一眼,面上笑容不变。 苏满娘背后绷直,也不知晓对方会不会记得她这位曾经被批了姻缘下下签的倒霉姑娘。她估摸着可能性应该不大,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 索性大和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翻动书册,半晌抬起笔杆抄录,边写边道:「五百年前结下缘,佳人慕敬意绵绵。莫听他人乱传语,自作主张便作为。 也是一枚姻缘上上签,女施主届时只需相信自己的本心,顺其自然,此次姻缘即可顺遂,无需烦忧。」 苏满娘面上飞来一抹薄红,她不知道这位大师口中的「此次」,是不是还记得上一次的缘故。但她想略一思忖,还是鼓起勇气多问了一句:「会不会很久。」 她生怕自己定下得太晚,会耽误两位弟弟婚娶,是不是上上签,她心中倒没有多少期盼。 若真将两位弟弟蹉跎到二十几再定亲,那她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周围人噗嗤一声,纷纷捂唇偷笑。第一次在外面见到一个姑娘家,如此着急询问婚期的,大家忍不住面露揶揄。 「这小姑娘说话真是率真。」 「这应是恨嫁了吧,嘻嘻。」 苏满娘坐在木凳上有些羞臊,但这里的都是女客,她感觉自己还能再坚持会儿,于是厚着脸皮坐在原地,坚持着等着答案。 苏母伸手拍了这蠢丫头一下,笑骂了两句,抬头道:「大师,这丫头说笑呢。」 大和尚摇头,表示无事,笑盈盈对苏满娘道:「不会太久,女施主不要着急。」 这下子周围善意的哄笑声更大,直接将她闹成一张大红脸。 苏母也在旁边笑着,推她离开,苏满娘赶紧留下铜板,接过解签纸,用帕子捂住脸,小跑着跑到陈婆子处,拉着她的丫鬟六巧往旁边阴凉处走。 离开了测算队伍,苏满娘又有些懊恼自己沉不住气,她在阴凉下揉捏着帕子,抻着脖子往解签处细瞧。 瞧不大真切,只是隐约瞧着苏母的后脑勺。 没过多久,苏母便也捏了一张解签纸回来,面上表情无悲无喜。 苏满娘忙迎将上去,「娘,你那张是什么签?大师怎么说?」 苏母将解签纸递了过去,扯了扯嘴角:「是中签,听意思应是还好。」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娘的意思是,只要婉婉还活着就好。」 断开联系这许多年,她现在的所求已经不多。 苏满娘将纸张展开:「人行半岭日衔山,竣岭崖岩未可安;仰望上天为护佑,此身犹在太平间。」 前半句,是人在困境,险境环生。 至于后半句,却不知是在说平安,还是在说无助。 苏满娘抿唇疑惑,苏母却拍了拍她手,「你与六巧去后山桃林逛逛,娘去里面寻寻大师,听听佛法,捐些香油钱。」 苏满娘还想坚持与苏母一起,但见她面上神色疲惫,想想也就住了口。 将人送至大佛寺后女眷们休憩的厢房,又待了会儿,她才与六巧一起来到后山。 四月的大佛寺后山下,正是春日景色最浓郁香醇之地,触目所及,都是大片洋洋洒洒的粉色桃花,雪白梨花,间或有雪白的杏花、和鹅黄的迎春花穿插其中,似天宫散花的绝景,美不胜收。 苏满娘在六巧的陪同下步入后山,只一出殿门,就被这触目所及的美景给震撼住了,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真美。」 她柔声开口,仿若怕打破这遗世的桃源盛景。 在如此绚烂仿若画布的美景下,身着亮丽春装的少女和少妇们,行走于期间,或欣赏谈论,或玩闹嬉戏,再远些的地方,则有一群年轻公子们静立树下。 六巧也跟着感叹:「确实漂亮,小姐不如等你回去,就将这些全部画下。」 第7章 苏满娘点头。她指尖轻提起裙角,噙着笑意,顺着石阶向坡下林中而去。 因刚出孝,且家中尚有长辈在孝期的缘故,苏满娘今日穿着的的浅蓝云雾烟罗衫,头梳云近香髻,头顶只斜斜簪了一只翠玉蝶铃簪,虽说比她孝期时的打扮活泼了些许,却仍是素净,站在活泼靓丽的粉衫黄裙少女中,并不如何显眼。 索性她也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边走,边细细观察这独特美景,思忖着归家后,该如何入画落笔,主仆俩或停或行,也成为在这桃花林中一处独特的风景。 「呀,快看,前面是黎将军!黎将军今天也来大佛寺了。」 「什么?!黎将军?!」 「竟然是黎将军?!」 「黎将军果真好看!如此美男,别说家中只有几个养子养女,就算是有一堆,我也想嫁了。」 「哟,你可小声些罢,也不怕人笑你,不知羞。」 ☆☆☆ 清脆娇柔的少女音,或惊讶,或娇羞,或喜悦,细细碎碎的在四周交错响起。 苏满娘顺着女眷们的视线望去,就见到一位身着玛瑙红长袍的昳丽公子,正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棵恣意盛放的灼灼桃花树下,姿态文雅地与几位公子说着什么。 如果不是提前听旁边姑娘们的谈话,知晓那便是武将出身的黎将军,苏满娘倒是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儒雅书生。 仿若是察觉到越来越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黎锐卿回首看向身后的少女们,勾起唇角。 那是张比女子还要更加艳丽精致的夺魄面庞。 其上神情似笑非笑。 然而在与他对视时,大多数人都不会有精力分析他的表情意味,只会注意到,他那秀气的叶眉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如墨双瞳,其眼角轮廓温柔细长,微有上挑,映衬着他眼底微微涌动的凉意,独有一番惑人风情。 苏满娘清晰地听到身边少女们不受控制地倒吸凉气声。 那位黎将军似乎能够很轻易地虏获少女们的芳心,获得她们的视线。即便他为自己寻来那许多养子、养女,也阻挡不了她们的倾慕之心。 面对如此惑人男色,镇定如苏满娘,也感觉心脏好像停跳了半拍。 但等她再去细瞧,却见黎锐卿绯色的唇角扬起,似儒雅的,似清冷的,也似讥讽的。 她的心,就一下子落回原位, 无论怎样,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是危险的。 即便这种感觉似有若无,甚至在对方笑意收敛、收回目光后,更是轻盈地仿若自己刚才的发现只是错觉,但她仍旧相信方才那一刹那的直觉。 苏满娘微抿了抿唇,一下子就没了在这片区域驻足的兴致,她缓缓转身,拽着身边还没有彻底回过神的六巧一起,换了个方向行去。 灼灼桃红色下,黎锐卿与面前几位略显天真的世家公子交谈告一个段落,他斯文地向几人颔了颔首。一回身,就看到已经逐渐走远的苏满娘主仆二人。 他微微扬了扬眉。 这倒是他这些年来遇见的,少有的能够如此快逃脱他魅力诱惑的女子。 「如此,告辞。」 「黎将军慢走。」 与几人拱手道别,黎锐卿转身,又不由轻嗤:怎么可能会有?! 最可能的,还是欲擒故纵罢了。 这种把戏,他这些年来见到的可绝对不少。 走动间,他再次察觉到丛林深处传来的熟悉窥视,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掩下他眼底那急欲噬人的癫狂锋锐,以及激动到要见血的颤抖兴奋。 他钓了几个月的肥鱼,终于要上钩了。 ☆☆☆ 另一边,拽着六巧离开人群的苏满娘,原还准备在桃林中再闲逛一会儿,多欣赏一会儿美景,却不想,无论她站在桃林何处,都能听到周围人在讨论黎将军的传言。 美色,永远是攻心的一大利器。 无论男色对女子而言,还是女色对男子而言。 面对如斯男色,即便是矜持地闺中少女,也会难掩喜悦与羞涩。 苏满娘原就心情一般,此刻听着周围一片嗡嗡嗡的小声私语更是有些烦躁。她带着六巧在后山兜兜转转寻觅了许久,终于暂寻到一处清净之地,来到一处高耸的假山后休憩。 「小姐,难得出来人多的地,您怎么还跑到这里躲清闲?」六巧不解。 苏满娘半坐在溪边石台上,伸手用草叶拨拉着潺潺水面上的粉红花瓣,低声轻语:「咱们稍待一会儿再出去,外面吵得很。」 弄得不兴奋、也不参与讨论的她,混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六巧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是跟着也寻了个石块坐下,安安静静等待。 一时间,此处只余下潺潺的溪水流动声,以及苏满娘漫不经心搅动水流的声响。 第8章 然而,正当苏满娘将小姑那句签文拆字断句逐个联想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打断了这片幽静空间的安详。 「苏姑娘,可是有何忧愁心事?不若说出口来,我也能帮忙参详参详。」有些熟悉的声音,让苏满娘一怔。 回头就看见李月娥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挺着个五六个月的大肚子缓步走来。 苏满娘有些诧异,却更多的是无奈。 这里假山、背阴、小溪,脚底还有随处可见的湿滑青苔,她到底是多大心,才会放心地走进来。 说到底,无论是李月娥与常杉定情,还是后来苏母痛快退亲,她都从未主动挑衅过李月娥,却不想无论是在她退婚后,还是这次出孝回来再见,李月娥都对她颇具敌意。 苏满娘见她走近,拉着六巧起身,后退两步。 李月娥用帕子半遮住嘴,咯咯直笑:「苏姑娘躲什么,是在怕我吗?」 六巧站在苏满娘身后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笑得真假。」 苏满娘神态镇定,目光若有所指地看向她的肚子:「常夫人多虑了,不过我才刚刚出孝,万一让你因此沾染上些许晦气,再带回常家,便有些不美了。」 李月娥面上一僵,果断停下步伐。 在与常杉定情前,她就打听清楚,都说常杉是妥妥能中秀才的资质,然而自她嫁入常家后,他却接连落榜,眼见着这事儿都有些邪门。 现在考试在即,她为求幸运,还特意拖常杉来拜文曲星,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出了岔子。 她看向苏满娘,目光阴沉,恨意翻涌。 她对苏满娘若说原先只是嫉妒,但随着她嫁入常家,第一胎生的是女儿,之后常杉屡试不中,常父常母对她就颇有意见。他们总是不经意在她面前说,如果他们儿子没有和苏家退亲,那他有苏父教导,别说只是秀才功名了,这个时候说不定都可以备考举人了。 每到这时,李月娥就会憋上一肚子的火,心中对苏满娘的恨意就多上一分。 在她看来,常家那老两口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吃着她的嫁妆,享受着她的伺候,她帮他们改善家境,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最后却一个个都念着是苏家?! 而且,方才在文曲星殿前,离得有些远,她还看得不是很清。 现在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本在她印象中较胖的苏满娘,其实放弃敌视的挑刺目光,也不过是稍显圆润罢了。 而且,她的身材纤浓有度,腰身虽算不上瘦,却绝对有型,春日的浅薄装束下,竟看不到一丝小腹的赘肉凸起。 再加上她莹润得仿若美玉的雪肌,和那周身盈盈的温和气质,虽说不是大众能够接受的窈窕美人,却别有一番独特魅力。 与她对比,现在挺着孕肚、带着一身赘肉、面上甚至生出斑点的自己,简直胖到发泡,让她不能接受。 李月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甚至有些怀疑,今日自己这副模样到苏满娘跟前挑衅,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她深呼吸两口气,勉强勾起唇角,笑着打破沉默:「数年没见,苏姑娘现在可是要成亲了?!」 苏满娘抬头,乌黑色的眸底满是不悦:「还请常夫人慎言,在我家中父母仍在孝期时您说出此言,已是失礼。」 李月娥:…… 她一口气梗在喉间,苏满娘这是在质疑她的家教?! 「苏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好意。毕竟你我也算素有渊源,想着你父母虽还在孝期,但你已出孝,或许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有识之士。」 苏满娘这次连嘴角都落下:「常夫人请再次慎言。您作为已出嫁之人,既非我哥嫂,又非我弟妹,跑到我一待字闺中的女儿家面前反复提及男子、婚事,您确实失礼了。」 李月娥:…… 她深呼出两口气,即便她读书少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她在问她算老几,手伸得这么长想对她指手画脚。 作为一个商户女,嫁入的还是文人家,她对家教礼仪有着一种极其敏感的在意。现在对方反复质疑她的礼仪,简直就是拿着针在往她脸上戳。 不行! 她气坏了! 作为李氏当铺的娇宠小女儿,她受不了这委屈! 这样想着,她刚要发作,就见苏满娘已经平静地向她颔首:「既如此,夫人告辞。」 说罢,便带着六巧转身飞快离开。 从始至终,苏满娘都表现得轻描淡写,即便不悦,也只在眼底淡淡表现出来,没有失去半分风度。 但恰恰是这一点,差点没将李月娥气疯! 当苏满娘已经走离了假山一段距离,她听到身后传来的气愤低吼。 苏满娘满意地勾起唇角,看向身后兴奋地嘴巴合不拢的六巧:「走吧,也逛了一段时间了,咱们回厢房找我娘去。」 第9章 「是,小姐。」 假山之上,黎锐卿将手中的纸条碾成粉末,任凭它们飘飘洒洒地落至山下的溪水中。 抬手,放走了手上的信鸽,他看着假山下挺着肚子愤怒发泄的女子,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愚蠢。」 之后,他身形一掠,便轻盈地跃下了假山,几个起纵间,消失不见。 ☆☆☆ 因为刚怼了李月娥一通,往后殿行去时,苏满娘心情很是愉悦。 「小姐,刚才真是说得太舒服了,那个常夫人真是莫名其妙。」 「若不是看她怀有身孕,怕招惹麻烦,其实我能更扎心些。」最好一劳永逸,让她不再来自己面前蹦跶,才是上策。 现在想来,还是有些惋惜。 两人轻盈地步入回廊,低声笑谈,眉眼弯弯。与之擦肩而过的女客们,都会不由被沾染上几许笑意。 大佛寺中的春景,着实当属一绝。无论后山桃林,还是殿内的景观布置,都错落有致,处处皆洋溢着春日的勃勃气息,一路行来,别有一番情趣。 两人刚穿过一处回廊,苏满娘就被六巧突然拉住。 「小姐小姐,你快看。」 苏满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还有些疑惑,下一刻却不由睁大双眸,惊讶道:「这是……」 六巧激动地面颊通红,以气音小声道:「好像是!不对!那就是!」 从回廊这处的拐角,可以清晰地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小院外,有一双年轻男女正对柳畅谈。 其中那位文质彬彬、正对着那探出院墙外一条翠绿色柳枝儿吟诗的儒雅男子,分明便是方才跑到她面前说了一大通不知所谓话语的李月娥夫君,常杉。 待吟诗完毕,他笑看着身后崇拜望着他的窈窕纤细少女,眼底满是仿若能溺毙人的浓稠情意。 苏满娘:…… 六巧爱好各种八卦,见到此情此景,声音更是兴奋到发飘:「小姐,你说那个常公子这么明目张胆,李月娥知道吗?」 苏满娘想着李月娥方才的表现,摇头:「肯定是不知的,若是知晓,她就不会有功夫去堵我,而是直接过来堵这姑娘了。」 原本,常杉在她心中,不过是一位不能互相欣赏的前未婚夫,现在看到这一幕,却莫名这人让她有些恶心。 李月娥哪怕对她有再多恶意,对常杉却是不错的。 起码就几年前常杉家的家境,一家子都是细瘦麻杆儿,现在再次见面,不仅身上的肉多了,就连精气神都养足了不少。特别是常杉,身上被养得多出些肉后,相貌比往日更胜几分。 然后,常杉就用着李月娥给他养出来的相貌资本,又要与人定情柳枝儿下了?! 苏满娘嫌弃地移开视线,再次认定这人人品堪忧。 「走吧,没得看多了脏了眼睛。」 六巧兴奋地诶了一声,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回去多看几眼,与苏满娘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常杉这次会不会再脑子一犯抽,再闹腾着让李月娥给他弄位平妻。」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出来:「促狭。」 两人来到厢房见到苏母时,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不少。 苏满娘对大佛寺中大师们佩服不已:「娘,您气色好多了。」 苏母语气平和:「不过就是心里舒服些罢了。」 「这就好,娘您可是咱家的顶梁柱,可得放宽心才好。」 时至正午,没一会儿就有小沙弥过来敲门,将素斋摆上,陈婆子跟出去付了膳食钱,几人坐在一处,边用膳边说着私房话。 苏满娘见苏母心情尚可,就用诙谐的语气,将上午的所见与苏母说了一遍。 等最后说到常杉疑似另有新欢时,苏母脸上更是涌上大仇得报的爽感:「该!这死崽犊子,他以为他们常家享受了李家那么多便宜,别人还能松口同意她聘平妻?!啊呸! 就李家那护犊子的母老虎,他要是真敢这样干,转头光那李氏当铺的李氏一个,就够他们一家狠吃一壶。」 这点,苏满娘知道的倒是不多,忙问她娘是怎么回事,苏母便眉飞色舞地将那位李月娥亲娘的事迹说了一遍。 什么一把铁锨、刨地分家,什么一张嘴喷遍左邻右舍寂寞无敌,什么地痞找事,李家男人还没等赶到,她一个人干倒对方三个壮汉子……等等。 说到最后,苏母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总结:「当初娘那么痛快地给你退了亲,除了感觉常杉那人不靠谱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如果常杉最后真将李月娥弄进常家,那以后你们俩若是有了冲突,娘是肯定打不过李家那位母老虎的。她那种人,就不能说理,只会动手。」 承认这一点,苏母并不感觉有什么丢人。 无论是用嘴巴吵,还是上手打,面对李氏那个战斗力杠杠的悍妇,她全无胜算。 她们苏家的女人走得都是贤惠温柔路线,应付不来那一挂的。 第10章 「现在看来,李氏那悍婆能耐了一辈子,教出来一个女儿没学到她半分精髓,真是哪儿哪儿都让我看不顺眼,以后你只管离她远些。」 苏满娘忙不迭点头:「我当时一看她那大肚子就想跑了,惹不起,我绝对能躲得起。」 苏母就摸着满娘莹润的雪白玉手,喜滋滋感慨:「在这一点上,我就比那李氏做得好,起码我女儿学到了我身上的全部精髓。」 「娘您说得对。」 「哈哈哈……」 在大佛寺的时光过得很快,膳后一行人在后山桃林略逛了逛,就趁着天色尚早,往鸡鸣山下走去。 与上山时的疲乏不同,下山时四人步履轻松。 路上苏母没忍住与苏满娘絮叨:「可惜你父亲现在不过是位举人,还是一位守孝的举人,想要往那皇城根儿下探查你小姑的消息,也使不上力。既然签文上显示着她现在应是无恙,那娘就信这一点,再等几年,再等几年娘一定要亲上那皇城门口,把我的婉婉接回家来。」 苏满娘附和:「我也去!到时我也去接小姑!还有,娘您之后一定要为小姑寻个好的,要最好的。如果未来姑父敢欺负小姑,就让爹带着大弟他们三个去狠狠揍他。」 苏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个促狭丫头,他们四个估计就是加起来也赶不上李氏那母老虎一个。而且即便去了,也是文人道理一大通,说实话,娘还真想不出他们四个和人动手时的模样。」 「……我也是想象不出来的。」 闲谈笑语中,四人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抵达了鸡鸣山山脚。 老陈头正蹲在马车旁,一脸认真地给马喂草,见四人下来,忙迎了上来,憨厚的讷讷道:「夫人,可是要离开?」 苏母点头:「稍微快些,咱们争取在天黑前到家。」 「好的,夫人。」 四人上了马车,苏满娘接过六巧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润润喉,扭头见苏母已经半倚在软垫上阖目养神,也就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掀开车帘,惬意地看着车外风景。 山峦陡峭,幽深秀媚,一片峥嵘萋萋。 远处,一位身着玛瑙红长袍的男子正扶着一位老夫人站在一辆宽大的马车前,不知说着什么,男子唇畔带笑,似在好言好语,他对面的老夫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苏满娘目光微闪:竟然是黎将军,和那位解签时排在她们身前的老夫人?! 莫非那位神色苦闷的老夫人,就是黎将军传闻中的那位寡母? 她心中刚这般悠闲猜测,那边的黎锐卿就似有所感,锐利的目光向她的方向看来。 苏满娘手上一抖,连忙将帘子放下,素手轻拍胸口:好锐利的眼神。 吓、吓个死人。 ☆☆☆ 从去大佛寺归来后,苏母的精神就好了许多。 之后的一个月,她除了吩咐厨房,为正在备考的两个儿子补身子,准备应考之物,就是打扮苏满娘。 上次去大佛寺时苏母就发现,几年的守孝生活,让女儿的合身衣物都过于素净浅淡。 所以回家后,苏母便带着苏满娘去布庄订做了一身轻软夏裙,又买了些布料回家,每日闲时就和陈婆子一起,为苏满娘制作衣衫。 当时间滑至五月,春日的气息已经消退,今年的夏日似乎到来得格外早一些。 过于炎热的温度,让苏家的两个小的因为夜间贪凉踢了被子,有些咳嗽受凉。 苏母与苏满娘急忙将两个小的和两位考生隔离开,让苏父带着两人到书房外的石桌阴凉处食用。生怕临到考前,让两人身体出了变故。 就这样将养了五六日,家中两个小的好容易养好咳疾,胃口却又不大好。 这日苏母正带着苏晏娘打络子,突然对苏满娘道:「满娘你稍后去布庄,将娘前一阵在那里给你定制的夏裙取回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苏满娘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当初拜佛回来后,在陈氏布庄定制的夏衫也确实该取了。 她用帕子给苏晏娘擦擦汗,颔首道:「也好,我也许久未出门了。这次还能顺便去书斋去淘换两本书,去药铺给大弟和二弟买些考场上便于携带的解暑丸子和止泻丸子。」 「对,再给两个小家伙捎些开胃山楂糕,省得他们整天吃饭时哼哼唧唧的,看得我头疼。」苏母说完,又不放心地叮嘱:「既是要出去,便将帷帽戴好,千万别晒黑了。还有,让六巧跟紧你,出门在外小心些。」 苏满娘不厌其烦点头,不忘安抚苏母:「娘,是我您还不放心的嘛。」 苏母就点着她的鼻尖:「就是因为是你,我才要好好看看紧,你可是娘的心肝宝,要是受到一丁点儿的损伤,那我可要心疼坏了。」 苏满娘就依着苏母笑,在苏母的再次催促下,略作收拾就出了门。 临出门前,她注意到苏母开始吩咐小丫鬟整理庭院。 第11章 六巧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小姐。」 苏满娘点头低语:「我知道。」 这般情景,怕是又要有媒婆来了,她娘打发她出去,该是怕她多想。 「也不知一会儿回来,娘的心情会怎样。」会不会再次变得糟糕。 离家后,苏满娘先去了书斋,在那里淘换了两本好书。将书册包好,让六巧拿着,两人转路去陈氏布庄取衣服。 陈氏布庄的衣衫定制精致秀美,风格独特,在辛图城中很是有名。 据传陈氏布庄的掌柜,曾经拜师于皇宫针线房的管事,因此她的手艺在城中很受大户人家的追捧。 苏家银钱不算太充裕,彼时苏母也想一狠心请陈掌柜出手制衣,让苏满娘给劝住了,最后她们挑选了一位陈掌柜的小徒弟做制衣裁缝。 来取衣衫时,苏满娘报的希望不是很高,但等到将衣衫真正拿到手,却是满满的惊喜。 为了给一向性格沉稳的女儿身上添上几抹鲜活,苏母当时挑选的布料为清新的小朱红,款式更是时下流行的宽腰广袖流蝶裙。 鲜艳的朱红色长裙打底,外罩一层轻薄月白薄纱,走动间,薄纱上点绣的栩栩如生蝶鸟,更是仿若要振翅飞舞一般,自从去年在京都有人穿出来后,很快便流行到了与京城地理位置较近的辛图。 苏满娘将衣衫往自己雪白的腕子上一搭,又半提到身前比量,眼底滑过一抹惊艳。 她肌肤雪白,之前很少穿这般鲜艳的朱红,现在看来,竟是难得的适合。 即便是像她这般温婉的气质,在披上这衣衫后,也显露出难得的莹润艳色。 六巧激动地围在苏满娘身边团团转,低声道:「小姐,这件广袖流蝶裙真是太适合你了吧,好看!咱以后还是多穿一些这种鲜艳的衣服。」 房内的其他女客也有人凑过来,在旁边端详:「这衣服确实不错,鲜亮,刚好适合小姑娘们穿。」 「只是有些挑皮肤,得白些才穿着才好看。」 「对了,陈小娘子,这衣服是哪位裁缝的手艺?」 女客们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儿,苏满娘也与几位夫人略回应几句。 等看着店员将衣服为她们叠好收进包袱,她转头看着身边还在不停赞美的六巧,轻笑:「不过是突然一穿有些新鲜罢了,等以后穿多了,你就该看腻了。」 「怎么会?!小姐你是对自己的相貌有什么误解?!」 旁边为她整理衣服的陈小娘子也热情笑道:「这位姑娘穿起淡来气质温婉,着起艳来也能完全压得住,正是我们裁缝喜欢的类型。姑娘如果穿得舒服,以后一定要常来。」 苏满娘就抿着唇儿笑:「陈小娘子你可真会说话,若是穿得好,我们以后保管常来。」 陈小娘子就摆手:「哪是会说话,我这说的都是大实话。」 苏满娘与六巧就低头笑。 付完尾款,与陈小娘子道别,两人一起相携前往苏家常去的百草堂药铺走去。 百草堂药铺距离陈氏布庄并不远。 两人顶着大太阳,在大道上稍微走了一段距离就有些受不了。 「今日这天气也太热了吧,小姐,你要不要先将帷帽摘了?」六巧询问。 苏满娘拧眉,摇头道:「从前面转头走小巷吧,小巷子里会更凉快些。」至于摘掉帷帽,这般大太阳,万一晒黑了,回去苏母还不知会不会让她再出门。 六巧眼神一亮,响亮应声,之后又羡慕地感慨:「真羡慕小姐你带着帷帽,也没出多少汗,我这边都快湿透了。」 苏满娘看着额前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拧眉:「那咱们就快些,走小巷也算抄近路了。」 两人熟门熟路绕进小巷,走在这条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幽凉小巷间,倒也并不无聊。 六巧是个嘴巴闲不住的活泼姑娘,是苏家家境刚好些时,苏母从外面买回来的逃难娃。 六巧刚到苏家时,眼神怯生生的,身材干瘦,浑身只剩下一把骨头。现在,曾经干瘦的小丫头不仅长出肉来,性格也是非一般的开朗。 在六巧心中,第一厉害的是苏满娘,第二才是苏母。 而且这第一的位置相当牢固,谁也不容反驳。 「小姐,你那裙子时真的特别好看。你是没有看到,刚才都有几位夫人把眼睛都看直了,咱们走了之后,还有人马上去问那朱红色的料子。让我说,那衣服好看,主要是小姐皮肤好、长得漂亮,如果换成那些皮肤粗糙、暗黄的夫人小姐,那估计就只能在家随便穿穿。」 她一副煞有其事的认真模样,将苏满娘逗得不行:「你这丫头又在胡说,能进陈氏布庄的又有哪个不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人家自小精心养护的,怎么可能会粗糙暗黄,以后这话可别在外面乱说,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不知道会怎样想我。」 六巧连忙点头,她虽说性格跳脱了些,但却知错能改,坚决不愿拖小姐一点后腿。 第12章 「小姐说得对,我一定记在心里。」 苏满娘透过眼前的帷帽,看着六巧一副郑重默念的模样,有些无奈:「你这傻丫头,这种事记得认真,我教你认两个字却怎么总也记不住呢。」 六巧耷拉下脸,小声嘟囔道:「那个实在不行,太难!实在太难了!还是小姐你给我取的名字好,笔划少得很,我只练习了小半个月就记住了。」 「你还好意思说,说到底就还是偷懒、不愿意用心。」 苏满娘的声音温温凉凉的,在这炙热的初夏,不自觉便能让人去掉几分燥意。 尤其是现在她用帷帽将脸遮住,让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这声音上,这效果就格外明显。 六巧便是如此,她享受地又往她身边靠了靠,出声央求:「好小姐,您再多说两句试试,我感觉我的心都开始凉爽了。」 苏满娘被她逗得又没忍住笑。 谈笑间,两人穿过一处拐角,踏入另外一条狭窄小巷,不期然地,苏满娘鼻尖飘过一股血液所特有的腥味。 她抬头张望:「六巧,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六巧动了动鼻尖:「没有啊。不过小姐你鼻子这样灵,应该不可能闻错,那可能是哪户人家杀鸡、泼出来的血水?」 苏满娘迟疑地点了点头,又四处打量了一番,未果,也就暂时认可了这个答案。 只是随着两人的行进,苏满娘纤眉越皱越紧,直至最后经过一处柴火垛,她彻底停下脚步。 「小姐,怎么了?」 苏满娘拧着眉没有说话,她细细打量着眼前靠着墙边堆砌的柴火垛子,拾起一根树枝,往味道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戳了戳。 再取出时,树枝的另一端上已经沾染上了丝丝暗红的血迹。 六巧探头来看,想要惊呼,被苏满娘急忙捂住。 此时时间已是半上午,这处小巷虽说偏僻狭窄,经过的人也少,但仍能隐约听到人声,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 苏满娘想了想,让六巧帮她挡着些身后,迅速将柴火垛挥散,哗啦啦一声,一位暗红劲衣、云锦暗纹的艳丽男子便从其中显露出身形。 他的面色苍白,发丝稍显凌乱,就连衣袍上都落着一层细碎的草木渣屑,但即便如此狼狈,都无损他那让人惊艳的昳丽容颜。 那熟悉的、让人见之便难以忘记的眉眼,分明就是之前在大佛寺看到的那位黎将军。 苏满娘的手指微抖,感觉自己好像掺和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或许是察觉动静,一直双眸紧闭的黎锐卿豁然睁眼。 他的瞳孔暗沉幽深,似有波涛汹涌。甫一对上他视线,苏满娘就好似被巨兽盯住,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撕扯分裂、吞吃入腹。 黎锐卿虽然眼前因大量失血而持续发黑,但身体本能的危机意识还在。在还未看清来人前,身体已经反射性的捏起旁边的匕首,想要上前挥出。 苏满娘低呼一声,迅速后退,拉着六巧抬脚就跑。 一直跑到巷口,却没听到身后声响,两人抽空回头,就见刚才还一副要起身杀人的黎锐卿,已经狼狈地晕倒在凌乱的柴火堆中。 六巧受惊地捂住胸口,询问:「小、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巷之外不远,还有嬉闹谈天的人声,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过来,不宜久留。 但是如果他们转身就走,万一之后黎将军被人救了,记她们的仇该怎么办?! 再或者,如果他就此遭遇上什么不测,她们又该如何?! 一时,两人僵立在原地,陷入两难。 她们二人经历的事情还少,少到还不能承受另一个生命因为她们而逝去的重量。毕竟如果没有她们,黎锐卿人还藏得好好的。 苏满娘心中也烦乱,各种纷杂的念头充斥脑海中。 她仿佛思考了很久,但等到真正做出决定时,却又发现时间才过去了很短的一瞬。 「那、那就先救吧。」苏满娘抿唇说出答案。 民不与官斗,万一人真死在这里,那只要随便找周围的百姓一查,就会查到她们的头上。 导致官员殒命这么大的罪名,她们承担不起。 苏满娘拉着六巧一起,重新回到柴火堆旁,将已经昏迷的黎锐卿扶起。解开包袱,取出自己那件刚刚取回来的朱红长裙,就往黎锐卿身上套。 六巧不过怔愣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上前帮忙。 索性黎锐卿现在还有些许意识,偶尔会配合着两人抬抬胳膊,动动手,等到换衣完毕,苏满娘将自己头顶上的帷帽往他头上一扣,又示意六巧将那处柴火垛重新整理好。 黎锐卿今天穿的是一件暗红长衫,因为身高的缘故,穿上苏满娘新取回来的流蝶裙,下摆还有一圈儿暗红色尾摆,但因与纱裙均属红色系,看起来也并不显十分违和。 第13章 至于他沾染在纱裙上的血迹,则因均是红色,更是看不分明。 六巧麻利地收拾完,就赶回苏满娘身边,与她一起扶着黎锐卿向百草堂的后门走。 还没走没几步,小巷中便走进了人。 见到三人并行,那人也没有怀疑。这里距离百草堂近,常会有病患出没。只是在与三人擦肩而过时,那人动作相当迅速,仿佛是生怕被传染到什么奇怪的瘟疫一般。 等那人走远,六巧低声道:「小姐,咱们是直接送他去百草堂吗?」 苏满娘点头:「我看他身上荷包是鼓的,到时不用咱们付钱。」 六巧舒出一口气,忙不迭点头。 小姐私房有限,她还想劝她多购置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打扮她自己呢,可不能将银钱都浪费在这种地方。 此时,黎锐卿的精神已经逐渐回笼,他听着身边两人的对话,隔着晃动着的帷帽轻纱看着自己身上的朱红流沙裙,花费了点时间,才理清自己目前的现状。 黎锐卿回忆着自己在昏迷前见到的那张惊慌失措的芙蓉面庞,又感受了下他正半趴着的丰润女子的沁凉肩头,以及旁边另一个丫头那一手粘腻的汗水,眉梢紧皱,将身体的重量往苏满娘身上挪了挪,把苏满娘压得脚步一顿。 察觉到周身的沁凉舒适感加重,黎锐卿闲适地眯起眼睛,嘶哑道:「去百草堂东边那家。」 苏满娘怔了一下:「黎将军,你醒了。好的,马上就快到了。」 她们之前发现黎锐卿那处小巷距离百草堂已经不远,前后又走过三条巷子,就见到了百草堂的后门。 背上一个分量十足的男子,按理不应该太轻松。 但苏满娘天生力气大,此刻只是感觉还好。她自小就在家人叮嘱下学会了伪装,此刻见旁边不是主力的六巧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眸光微动,也跟着一起喘出几口粗气。 抵达地点,她就要松手上前敲门,但这位黎将军的手劲却太大,他就好像是一个人形秤砣般,死死扣压在她的身上,根本挪动不开。 她试了试手上的力道,在将这个煞神的胳膊掰折,和继续佯装间思忖了一会儿,最终气弱地摆手,让六巧上前。 很快,百草堂东家的门户就被敲开,一位仿佛刚刚睡醒的瘦弱男人疑惑地打开后门探出头:「诶?你们是?」 苏满娘有些尴尬,她还没想好应怎样回答,就听到被她扶着的黎锐卿低声道:「是我。」 那男人一愣,而后睁大眼睛,迅速跑下石阶,掀开黎锐卿的帷帽瞧了一眼,吃惊道:「怎么弄成这样?!快快快,快进来。」 说罢就将人从苏满娘身上拉开,仿佛搬弄一块轻飘飘的石头般,三两下半扛进屋。 苏满娘这才舒出一口气。 挪去了身后那坨肉,她一下子感觉天气蓝了,墙也新了,就连空气都凉爽了不少。 六巧回头看向她,苏满娘也严肃回视,半晌两人齐齐点头,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那位来开门的瘦弱男子,应该是位大夫。 他在将黎锐卿放到榻上后,就去翻找药酒。 苏满娘拿起桌上已经被摘下来的帷帽,看着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黎锐卿。 方才在忙乱中没有注意,此时黎锐卿摘下帷帽,身着一身艳色女装无力地软躺在床榻上,她才注意到,他面白似敷粉,唇朱若点胭,是极具冲击力的惊艳。 苏满娘眨眨眼,鼓起勇气小声开口:「大人,这身衣服是我今天刚从布庄取回来的,没穿过的。」 黎锐卿眉梢似笑非笑上挑,他看着眼前的丰润少女,有些不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想了想,开口回道:「多谢。」 纵面色苍白,还身着了一袭朱红女衣,但他扬眉浅笑间,仍独有一抹撩人风情,尤其此时他漆黑眼底,正流淌着某种莫名的愉悦,更是让人的目光忍不住片刻不离地黏在他身上。 面对如斯美景,苏满娘的眼底却连丝波动也无,毕竟方才这人摸着匕首想要杀她的凶狠眼神,还在脑海中不停晃荡。 她搅了搅手指,深吸一口气,颤巍巍继续开口:「那个,你能给我将这身衣服的银钱补给我吗?我得回去再订一身,否则回去和家人无法交代。」 苏母这次去陈氏布庄给她定制夏装,可是花费了大价钱,专门为她出孝后相看人家准备的。结果现在这衣衫她还没上身,就被个男人穿了,还污上了血,压上了褶儿,却是不能要了。 这救人是一回事,但衣服却是另外一回事。 前者,对方领不领情她无所谓,但后者,他若是敢不赔,那……她却是绝对不允许的! 想到这里,苏满娘又往前走了两步,以图用气势表达自己的坚决,开口却虚弱到不行:「这衣服还挺贵的。」她自己垫补不上。 黎锐卿:…… 你一脸的破釜沉舟,就是为和他说这个?! 第14章 见黎锐卿沉默,苏满娘心下开始着急。 在这种急切的心理下,她再次开口,声音都理直气壮了不少:「您一位四品大员,想必应不会这样小气。」 说罢她目光便很直白地落到了他鼓囊囊的荷包上。 黎锐卿看着她这副讨债的模样,抽了抽嘴角。 他低头看了眼被他穿在身上竟意外合身的衣裙,给了面前丰润姑娘一个意外深长的眼神,这才缓缓拽下荷包放至床边,虚弱嘶哑开口:「当然不会。」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她连忙上前取过荷包,从中倒出自己定制衣衫所需的银钱,又将剩下的给他放回身边。 黎锐卿无语:「这些你可以都取走……」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苏满娘就已然拉着六巧与他匆匆行了一礼,顺着后门来时的路线,急匆匆地跑了。 余音未完,芳影已无。 那架势,就仿佛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黎锐卿:…… 他有些诧异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半晌又轻啧了一声,将手放下,阖目养神。 没一会儿,穆洪杰就拿着药酒走了进来,见那两位姑娘已经离开,便回身将后门关上,房门扣好。 这才上前为他解开衣衫,麻利地处理伤口,口中啧啧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看到你穿着女装的模样。你到底是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黎锐卿阖上眼睑,轻哼了一声:「被上钩的肥鱼反咬了一口,不过到底是我幸运,技高一筹。」 黎锐卿这次身上伤口多杂且深,伤势严重,穆洪杰一边为他细心处理,一边细心叮嘱禁忌:「这段时间动作切忌不要太大,免得伤口裂开,忌辣、忌水、忌发物……」 一通的唠叨说完,伤口也已全部处理完毕,此时黎锐卿的上半身已经被包裹得几乎看不见多少肌肤。 穆洪杰满意地拍了拍手,一抬头,就看到黎锐卿面上的不以为然,和表情中那丝明显的惬意和享受。 他歪了歪嘴,差点违背医德伸手按在他的伤口上,让他好好醒醒脑子:「为了追求刺激,差点将小命丢在外头,是不是很开心?」 黎锐卿看着旁边盆中颜色浓稠的血水,畅意地扬起眉梢,满足点头:「开心。」 除了最后面对追击时,因体力不支,在外面柴火垛里蜷了一晚上外,整个过程相当顺利。 「包括最后穿了一身女式流蝶裙?」 黎锐卿勾起唇角,眼尾上扬:「我这张脸,什么都能穿,什么都好看。」 「啧啧啧。」 「再啧就滚!」 「这是我家!」 ☆☆☆ 另一边,终于跑进百草堂药铺内的苏满娘和六巧两人一边后怕地喘息着,一边面面相觑,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六巧眼中噙着泪花,现在还有些怔怔的,讷讷道:「小姐。」 苏满娘已经迅速整理好情绪,安抚地拍了拍六巧肩膀:「注意一些,在外面不要被人看出异常。」 六巧连连点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角,垂头跟在苏满娘身后。 苏满娘镇静地走到柜台前,浅笑道:「买两瓶解暑丸子,两瓶腹泻丸子……」 回去的路上,两人不敢再贪凉,直接顶着烈阳走的大路,哪怕被晒得满面绯红,也没有抱怨一声。 六巧紧紧挨在苏满娘身边,低声道:「小姐,你右边袖子上,有几处血迹。」 苏满娘低头瞅了瞅自己,又看看六巧,发觉两人身上虽说都沾上了,但她身上的明显更多。 「咱们稍后回去,先各自换身衣服,再去见我母亲。」 「嗯嗯,我等午后大家都小憩时,就尽快洗好,肯定不会让人发现。」 等两人回去换完衣衫,去见苏母后,就见她心情又开始阶段性回落。她们到时,她正半靠坐在软榻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花丛发呆。 苏满娘眼神黯了黯,心知这次媒婆带来的人选里,没有能让她娘满意的。 见到苏满娘回来,苏母连忙整理好表情,温声询问:「满娘你的夏裙呢?快穿出来给娘瞧瞧。」 苏满娘将六巧手中的几本书和药瓶子放在桌上,柔声笑:「一不小心看书看晚了,给忘记了,等我哪天再去取一次就是。」 苏母轻拍着她的手,嗔道:「你连药和书都记得,却把自己的衣裳给忘了。也罢,最近天气这样热,和火炉似的,等下我吩咐陈婆子再跑一趟,去取回来就算了。」 苏满娘连忙撒娇阻止:「娘您可别,我这可是好容易寻到的出门机会,您可别轻易给我堵上了。」 苏母怔了一下,但女儿难得表达想要出门的愿望,她在享受了她好一通撒娇卖好后,就笑盈盈松口同意了。 等一家人用完午膳,各自回到卧房,六巧给苏满娘斟上井里冰好的凉茶,看她连续喝完几杯,才压低声音道:「小姐,今天这事真的不跟夫人说一声?」 第15章 苏满娘摇头:「暂且先这样,反正咱们也是路过顺手,应该不会招惹是非。等改天咱俩再拿着银子去趟陈氏布庄,给我定制一件与原先那件差不多的,这事也就罢了。」 六巧欣然点头:「小姐决定就好,反正小姐做的决定肯定不会错。」 中午,趁着院内众人午休,六巧便带着两人染血的衣物去井台边清洗,苏满娘则将桌上的一壶茶水全部喝完后,才感觉勉强压下心头的心悸。 她半倚在榻上,回忆着今天混乱的点点滴滴。 她很确信,这位黎将军是位狠角色。 当时他一睁眼,眼底闪过的浓烈杀机,是斩杀过无数活人后才能拥有的粘稠血气。 至于最后解下荷包前,黎锐卿看向她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苏满娘想了又想,直到快将自己想困了,也没有想明白其中深意。 直至洗完衣服的六巧进来,为她重新换上一壶凉茶,苏满娘脑海中才突然灵光一闪,蓦然地,她芙蓉面上飘来大片绯红,整个人仿佛是只发了烧的番茄般,红彤彤的。 六巧疑惑:「小姐,你怎么了?可是中暑?」 苏满娘浓密的羽睫微颤了颤,咬牙:「无事,不过是有些后知后觉罢了。」 「是吧,小姐,我还以为就我自己腿软、表现差劲呢,原来小姐你也害怕。」 苏满娘勉强勾起唇角:「六巧,今天也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歇,等晚膳前再过来伺候。」 「诶,好的,谢谢小姐。」 六巧应了一声,向苏满娘行了个一礼,就退了出去。 苏满娘看着被六巧关上的房门,又略等了会儿,确定她不会再进来后,这才噫叹一声,将通红的脸整个埋入浅纹粉花的被褥中。 黎将军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莫不是在说她竟然这么胖,所以她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才会大小合身、毫不违和?! 混蛋! 她只不过是胸部稍大了些,所以稍费些布料罢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想她?! 他嫌弃她胖,怎么就不会低头审视审视他的「瘦竹竿」身材?! 真是气煞她了! ☆☆☆ 另一边,已经回到府中的黎锐卿,正慵懒地半坐在软椅上,看着手下人送来的几张讯息。 半晌,抬手将纸张放下,轻笑:「苏满娘吗?」 胆子这样大,难怪老大年纪没定亲也不见愁。 嗤! ☆☆☆ 之后没过两天,苏满娘和六巧就又寻了个借口出门,去了趟陈氏布庄。 这次陈小娘子不在,苏满娘重新选好与上次相同的布料,并让裁缝为她量好尺寸后,才坐到孙裁缝面前,与她交流。 孙裁缝对苏满娘有些印象,毕竟辛图城中,像她这般圆润的小姑娘并不多见,遂奇怪道:「可是上次那件流蝶裙不喜欢?」 苏满娘连连摇头,笑盈盈开口:「喜欢,相当喜欢,孙裁缝辛苦了。只是之前拿回家后不久,就被一位姐妹拿走了,所以就想过来再做一件,款式和上次那件差不多就行。」 孙裁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这单子我就接下了,姑娘下个月来取就行。」 下个月才六月,还是夏初,穿新裙子刚好。 苏满娘想着,届时大弟和二弟都已考完院试,新衣衫,新气象,正好给大家换个好心情。于是痛快地点头应下,又柔声夸道:「如此就麻烦孙裁缝了,实在是您的手艺太好了,否则也不会引得家中姐妹争抢。」 对一个裁缝最好的恭维,就是夸赞她的手艺。 孙裁缝听得这话,嘴角笑意果真又真切了不少。 退出裁缝间,苏满娘又在布庄裁了几块靛蓝色银色祥云底纹的布料,才与六巧一起转身离开。 归家后,苏母看着苏满娘带回来的布料,奇怪道:「满娘你的裙子呢?又忘记拿回来?」 苏满娘摇头:「孙裁缝说,最近又想出几种新绣样,若我不着急穿,她便给我在上面的罩衫上多添上些东西。我想着反正最近我也不怎么需要出门,等到下月大弟、二弟出榜后,穿得鲜亮些更好,所以也就没有急着往家拿。」 苏母想想也有道理,之后果真不再询问。 六巧站在苏满娘身后,见她三言两语便将这一茬给糊弄过去,敬佩得睁大眼睛。 她家小姐,果然是最厉害的人。 时间一入六月,苏家的气氛就逐渐凝塞起来,就连府中的下人们走路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生怕打扰两位少爷温习功课。 如此紧绷的气氛,一直维持到院试开始那天。 一大早,天色还未亮,苏家人就早早起床,陪两位考生一起用朝食。 苏父见苏母虽然故作镇定,但神色间难掩紧张的痕迹,笑语安慰:「允哥儿和臧哥儿基础扎实,学识积累足够,只要不是运气太差,应没有多大问题。」 第16章 苏母忙推他两下:「瞎说什么呢,大好的日子,哪里会运气差,呸呸呸!」 苏润允和苏润臧刚刚起床,也没有什么胃口,但想想待会儿还得在贡院外排挺长时间的队,愣是吃到了九分饱。 两人稍微喝了些茶水,就匆忙起身,准备离开。 苏润允对苏母安抚道:「娘您不用担心,我们自会您争气。」 苏润臧也提起考篮:「娘,时间还早,你和大姐姐再回去歇会儿,我们去了。」 苏母连连点头,想要再叮嘱几句,又怕说多了他们紧张,最后只道:「你们也注意保暖、吃食,还有身体。快去吧,迟了路上车多人挤。」 几人诶了一声,苏父便带着苏润允、苏润臧出门坐上马车,由老陈头架着前往辛图城贡院。 直到他们父子三人离开后,苏母面上才显出惴惴,嘴上念叨着:「早知道,咱们也跟着去送考好了,也能亲眼看看,省得担心。」 苏满娘抱着苏母的胳膊,柔声安慰:「娘,咱家的马车空间不大,咱俩再去,就有些太挤了。而且就算是送,也只是送到贡院前的一段,之后他们还得下车挤着走过去,咱们去送的意义不大。 您若是实在担忧,就在家给他们拾掇拾掇院子,种些花啊草啊的,估计两位弟弟回来看到,一定会非常惊喜。」 苏母叹息一声,虽说还是担忧,最后还是被苏满娘哄着回到了房内,睡了个回笼觉。 醒后果真带着人风风火火为两个儿子清扫屋子,倒腾院子,忙碌得不亦乐乎。 此次院试,由于苏父尚在孝期,苏润允和苏润臧的作保人选择的是苏父的另一位同窗。 他在贡院外看着两个儿子排着长队,被两重兵士仔细检查过成功放行,重重舒出一口气。 他能做的只能到这里,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苏牧璟揣着满腹担忧,让五福和四喜轮流在此等候消息,就坐上马车赶回苏家。 秀才院试,需连考三场,每场三天。 由于今年的夏季格外热,这几天不断有人因腹泻、中暑等问题,被士兵拖出贡院。 苏家人这几天,几乎是一路担忧过下来的。 苏满娘更是在每三天的下午,亲自去贡院门口等待和接人。 索性苏润允和苏润臧的身体一直都还不错,归家后除了略感疲乏,好吃好喝好睡上一通后,第二天就能精神满满,不让家人担忧地去参加下一场考试。 院考的最后一天,苏满娘与六巧提前来到贡院外。 由于今天贡院外来的人特别多,贡院被封禁区域外,停留的轿子和牛车马车数目多不胜数。 她们花了挺长时间,才在距离贡院位置有些远的泰和酒馆旁寻到苏家的马车。 老陈头正蹲在树荫下擦汗,见到苏满娘过来,连忙躬身行礼,讷讷道:「小姐,您今天过来得怎么这样早?」 苏满娘让六巧给他递过去一个水囊,笑道:「我担心大弟和二弟,就提早过来了,没事,你先在这边等着,我们去贡院旁寻五福和四喜去。」 老陈头诶了一声,接过水囊,「五福和四喜就在贡院最前面那一排大柳树下,人可能有点多,小姐您到了喊他们一声就行。」 苏满娘应了,又与他打听了下最近贡院这边有没有什么大事,就揣上汗巾、水囊等物,往贡院门口去与五福和四喜汇合。 五福和四喜很好找,两人头戴一顶柳树条儿编的草帽儿,和几个书童下人蹲在一起苦哈哈地一边抹汗,一边摇着扇子。 见到两人,六巧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大声道:「五福,四喜。」 五福和四喜擦了下流到眼睛里的汗,笑着迎上来:「小姐,六巧。」 「怎么样,怎么样?」 五福憨厚地挠了挠头:「天气太热,今天一天就被抬出来二十三个了,但都没咱们少爷。」 四喜也跟着点头:「两位少爷身体强健,想来问题不大。」 只说之前守孝时,两位少爷每隔几天就陪大小姐一起爬山,全都是一口气到顶,就知晓他们肯定比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身体强健。 苏满娘松出一口气:「那便好。最近这天儿实在热得紧,估计他们即便没有中暑,这连续几天下来,也是遭了大罪。」 关于这一点,三人都没反驳。 只他们现在躲在阴凉地都被热得身心烦躁,更遑论是两位少爷在里面坐在一个窄小的号房里,还要专心答题。 正说着,几人就看到又一位中暑晕倒的学子被抬出贡院。 那学子双目紧闭,面色赤红,两个兵士将他抬出后站在贡院门口大喊:「阳志县张会宁,谁家的,快来接走。」 周遭一片寂静。 两个兵士有些不耐烦,又大声道:「阳志县张会宁,可有认识的。」 第17章 周遭人等了又等,才有一个衣衫整洁的下仆站出来,道:「我们家中少爷与这位公子相识,麻烦两位兵爷了。」 两位兵士不耐烦地念叨了两句,也不管他们怎样将人怎样处理,径自抹着汗又钻回了贡院。 众人见那学子虽说因中暑形容狼狈,周身的布料却昂贵非常,难以想象竟会无人前来接考。 六巧将额前汗湿的发丝全部捋到脑后,用帕子扇着风感慨:「也不知他家里人都忙什么去了,不会都在家里躲凉,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苏满娘也不理解:「估计是不上心吧。」 至于被事情绊住,能穿得起那种布料的人家,怎么可能会缺一两个小厮?! 几人略略感慨一番,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因为很快,又有新的中暑学子被拖了出来。 时近酉时,天色将暗,随着一声响亮的锣声,贡院大门被从内打开。 一个个被热得面色涨红、身上带着浓重馊臭味儿的考生,拎着考篮从贡院内一步一步走出。 外面本就等候了许久的人群,一下子喧闹叫嚷了起来。 苏满娘几人也很焦急,在一群群穿得差不多的考生中寻找两个人,相当考验眼力。 最终还是苏满娘率先看到了正一起打着晃儿出来的苏润允与苏润臧,她面上一喜,连忙指使着五福和四喜挤过去:「快快快,在那里,在那里!」 「大少爷!」 「二少爷!」 「大弟!二弟!」 ☆☆☆ 一阵极致的喧闹后,五福和四喜终于扶着腿软的苏润允和苏润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苏满娘忙将两只水囊递了过去,看他俩咕咚咚喝下大半,又递上两只湿帕子让他们擦拭。 「马车这次停得有些远,你们再坚持一会儿。」 苏润允气弱笑:「不过是有些脱水罢了,哪有那么严重,姐你别担心。」 苏润臧也点头:「我现在就想回去泡凉水澡,为了这个目标,多远我都能走。」 说完,几人就忍不住笑。 见两人精气神尚好,苏满娘也松出一口气:「家里娘都准备好了,洗澡水,冰镇酸梅汤,还有各种小凉菜,回去之后全都有。」 「那感情好。」 「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家。」 「哈哈哈。」 院试已毕,苏满娘就没有再过多询问,一行人穿过拥挤的人流,边向泰和酒馆方向走,边说着最近的趣事。 正心情轻松着,却在即将抵达泰和酒楼时,远远见到老陈头正被两个小厮堵在一起推攘。 苏家人都知晓,老陈头虽然话少,憨厚,在某些事上却格外执拗。 就比如现在,旁边那辆后来的马车,愣是想要挑拣着他这个软柿子,占他这马车的地儿。 那两个小厮年轻力壮,还有一身气势汹汹的狠劲儿,眼看就快伸手打起来了,但老陈头他虽说没怎么还嘴,也愣是没有退缩,只梗着脖儿站在那里,就是不动更不让位置。 苏家人互视一眼,连忙跑上前:「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敢伸手一下试试,打坏了人,我们转头就把你告到官府去。」 见到来了主人,那两位伸手的小厮忙不迭将手缩了回来,笑:「哟,这是回来了,既然回来了那就请你们将这马车挪下位置,我们这可是阳志县县丞大人家的马车。」 阳志县县丞? 苏满娘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她看向六巧,六巧忙向她低声解释:「就是之前总看您不顺眼,在您退婚后,还过来冷嘲热讽过的蔺怡姑娘,她就嫁给了阳志县县丞大人的小儿子。」 苏满娘恍然大悟。 蔺怡? 如果不是六巧提起,她都差点忘记有这样一个人。 她幼时虽说吃过几年的苦,在女儿家该学的棋书诗画上,也有几年的空白,却颇具天分与灵性。即便是大弟和二弟,都被苏父多次点评比她不及。 刚搬来省城那几年,她还不是很会拿捏分寸,在绘画方面压过蔺怡几次风头。 再加上她与蔺怡都是丰盈体型,但她胖得匀称秀美,不似蔺怡一般,只胖在肚子和脸上。 如此也就让她对她更看不顺眼。 苏满娘抬头,看向两个小厮身后的那辆马车,果真看到其上晃动的车帘。 苏满娘:…… 她便说她家马车占的这个位置也算不上多好,为什么还会被人给盯上。 原来竟是遇到了熟人。 「既然来晚了,麻烦也让一让。没看到我们这已经接完人、准备离开了吗?你们堵在这儿,我们怎么走?你们不是着急接人吗?再蹭一会儿,估计人都该走完了。」苏满娘温声静气道。 小厮听到这里也急,他俩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那我们现在把马车退后些,你们赶紧些。」 第18章 苏满娘身后,苏润允和苏润臧也听到了六巧刚才的话,他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出声道:「阳志县县丞?如果我们没有记错的话,张会宁便是你们家的公子吧。」 「确实。」 「今天下午,他因为中暑被抬出去了,你们都没有接到?」苏润臧诧异询问。 两个小厮一怔,面露惊慌,连忙询问:「你们确信是阳志县张会宁?!」 「人已经被抬出去了?还中了暑?」 苏润臧点头:「确实如此。」 两人连连道谢,嘴里却有些发苦。 他俩这两日原应是一直等在贡院外的,只是最近府上少爷和少夫人斗法斗得厉害,不小心又殃及了他们这两条池鱼。 想想等大人和夫人知晓这事后,他们可能会面临的处罚,两人就在心里叫苦不迭。赶忙小跑回到马车,就准备驾车离开。 在马车即将驶动前,那片一直微有晃动的布帘终于被拉了开来。 一位圆脸塌鼻、身着华美繁复罗裙的小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来,挤着一张浓艳妆容,对着苏满娘发出一声假到不行的惊呼:「哟,原来是满娘啊,几年未见,你怎么还是一身姑娘家装束呀。」 说罢,她还从旁边抱过一两三岁的男娃,透过车窗伸出手指,指着苏满娘道:「看见那位苏姑娘了吗?她还比娘大两个月呢,快叫苏姨。」 塌塌鼻的小男娃往马车外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往她怀外直挣,哼唧唧哭道:「热死了,我要回家,娘,要回家。」 蔺怡忙将人松开,任由旁边婆子递给他一盏冰碗抱着,转头看着苏满娘,故作不好意思的笑:「孩子太小,家中老人都甚是喜欢,有些娇惯,满娘你不要在意。」 苏满娘摆手,示意五福和四喜将苏润允和苏润臧带回马车上先行歇息,然而两人却硬挺挺地站在原地,愣是没动。 苏满娘神态平静,眉眼弯弯:「原来是蔺怡啊,无碍,小孩子嘛,即便没有礼貌,也不会有人真有人去怪罪,大多只会追本溯源罢了。」 见蔺怡面现怒意,她又慢条斯理补充:「对了,刚才我兄长说的那位张会宁公子,当时被拖出贡院无人认领时,我还就在旁边站着看着呢。啧啧,早知那是你的夫君,我就让人上去搭一把手了。也不知他人现在在医馆醒了没,你真的不赶紧去消解一下误会吗?」 蔺怡脸上像是开了花一般,青一阵红一阵,分外难看。 误会?!他俩哪里有误会!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让他弄一堆莺莺燕燕回家恶心她!都已经院考了,考试间隙回家,还有兴致去安慰那一堆香的臭的。 哼出一口浊气,她抬头刚想再喷回去,就看到对面泰和酒楼二层,一位郎绝独艳的艳丽公子,正寒着一双凤目,似笑非笑看着她。 那人眼底的锋锐,可怖且阴森,将她将要出口的讽刺给吓得一噎,瞬间,她在马车中原本的燥热,都被这一眼,给吓到退去大半,就连后背也在不知觉间渗出一层沁凉的冷汗。 马车外小厮焦急开口:「夫人,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蔺怡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直到马车走远,才从与方才那可怖眼神对视的后怕劲儿中清醒过来。 她看着身边被热得小脸儿通红的小儿子,连忙将冰盆往他身边挪了挪,心中再一次后悔,她竟会挑在今天给张会宁吃排头。 这等回去,家中婆婆还不知该怎样数落她。 ☆☆☆ 酒楼二层,黎锐卿看着那位叫做蔺怡的女人马车渐行渐远,低头,神情莫测地看向楼下不远处正被两位弟弟安慰的苏满娘。 今天的天气很是燥热,路上大部分行人都被晒得汗流浃背、双颊红润。 只她站在那里温和笑着,面上白白净净的,整个人并不见多少汗珠儿,思及上一次他半倚在她身上时感受的沁凉温度,应是不爱出汗的夏凉体质。 「姐,你别为那女人的话生气,未来的日子谁能过好过孬,还不一定呢。」 「就是,那女人一看就是个毒寡妇,大热天的,带着个小娃娃出门,相公被抬出贡院也没人接,和她计较,你就输了。」 苏满娘连连颔首,眼底笑盈盈的:「我晓得,你们看我哪里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苏润允和苏润臧仔细观察她表情,见她真的不在意,才笑了出来。 黎锐卿也透过窗户观察着苏满娘面上的表情,眉梢微动。 如此轻松神态,只能说明,要么她当真心大,要么就是对那个挑衅她的人毫不在意。 若是前者,观其行事风格,并非单蠢无知。 若为后者,就是绝对的理智与淡然置之。 只是一位女子,真的能够做到绝对理智吗?黎锐卿收回视线,陷入沉思。 思忖间,手下敲门进来躬身道:「将军,已经查清楚了,那三家的公子今天在贡院中坚持考到了最后一刻,并没有一个被抬出来,提前退场。」 第19章 黎锐卿眯起眼睛:「如此就好。」 他垂首饮下桌上的凉茶:「等到最后这几个人上榜后,咱们就将证据递交给皇上,掰掉五皇子在辛图城的这只小钳子。」 这辛图城,既然已由他下场,那当然是无论哪位的爪子钳子,都不能留。 手下颔首应诺,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事。刚刚收到京中传来消息,说前几日,九公主又去求见陛下,说想要将您召为驸马,被皇帝拒绝了。」 黎锐卿眯起眼睛,嘴角微撇,发出一声讥讽地嗤声。 手下躬着身子,不敢动弹,嘴上却在尽责补充:「京中的意思是,即便这次被皇帝拒绝了,但是九公主那边的态度很是坚决,希望将军您能提前避免。」 黎锐卿垂下眼帘。 怎么避免,当然就是赶快定下亲事,娶一个女人归家,占了他妻子的位置。 虽然心知这便是截断九公主念想的绝佳途径,只是,他却实在对娶妻毫无兴趣。 他兴致缺缺地望向窗外,那里,苏满娘已经用水囊重新冲洗了两枚汗巾,递给苏润允和苏润臧两兄弟擦拭。 她的笑容清冽,温温凉凉的,似一抹微风,独有一丝清甜韵味。 在这炎热的天气中,坐在这窗边,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清雅的声音,这感觉甚至比自己方才连干的那几杯凉茶还要更加舒爽。 黎锐卿摩挲了两下茶盏,想着京中那位越发烦人的公主,眯起眼睛。 是啊,总该要提前解决的。 万一那老皇帝突然脑子一抽,给他临时赐婚,就有些不美了。 兴致缺缺地将视线从苏满娘身上收回,黎锐卿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反正楼下那姑娘他肯定不会考虑。 只说她的父母尚在孝期,两年内家中不能大办喜事,就无法为他挡下这桩糟心事。 若他选择了她,即便已经交换庚帖定亲,只要不成亲,那位九公主就不会轻易死心。 弄到最后,他还是得在京中布置动作,麻烦! 至于具体该选择一位什么样的妻子,黎锐卿敲敲桌面,眼底闪过一抹烦躁的暗色。 苏润允和苏润臧两人回到苏家,终于泄了一口气。 之后更是狠狠睡到次日中午,才从床上爬了起来,狼吞虎咽用过午膳,就被苏牧璟拎到书房。 苏母看着眼带好奇的苏润兴,打趣笑:「你别着急,再过上几年,就要轮到你了。」 苏润兴今年七岁,想当初,苏润允是在十三岁那年考上的童生,苏润臧则要更早一些,是在十二。 算算时间,只要苏润兴不是太笨,也过不了几年了。 提起这个,苏润兴便大拍胸脯:「娘您放心好了,我考取童生的速度,争取向二哥看齐。」 苏满娘倒是对他的学习进度有些了解,笑着打趣:「三弟你确定?」 苏润兴想了想:「如果实在不行,再向大哥看齐。」 苏母与苏满娘一起看着他,笑而不语。 苏润兴有些无奈:「再不行,我就独创一个记录呗,咱苏家三兄弟,总要有三个标准,才是好兄弟。」 苏母被他那摊手的小模样逗乐,伸出手指一戳他的额头:「你便没出息吧你。」 苏满娘也笑:「现在不过是父亲担心大弟和二弟,你等他腾出功夫来,可要有你的苦头吃。」 说起苦头,苏润兴就苦着张小脸,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学着苏父的模样,来回踱步,反复叹息,惹得苏母和苏满娘又是一阵好笑。 晚膳时,苏牧璟带着两位儿子出来,神态轻松:「应没有什么大问题,现在只看这一届考生的质量,和考官口味罢了。」 苏母大喜,心口的大石头往下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需等待最终的榜单结果出炉。 院试结束后,第五天放榜。 在这五天时间中,哪怕苏父已经对苏润允和苏润臧的成绩给出了肯定,两人还是会经常性的精神恍惚。 第五天一大早,苏润允和苏润臧在府中实在坐立不住,早早的就带上五福和四喜去放榜处,第一时间等待结果。 苏润兴被气得在堂中原地直跳:「我就说我也去,结果大哥和二哥都不仗义,趁我回去拿荷包时就率先跑了,娘,你看他们!你快好好看看他们!」 苏晏娘在一旁被她三哥逗得,用小胖手捂着嘴咯咯直乐。 苏母按捏着额头,连声抱怨:「哎哟你这皮猴儿,你可给我安生一点吧,跳得我头疼。」 等到苏润兴果然不再吱声,坐在一旁生闷气,苏母又嫌这空间太过安静,转头不断与苏满娘说话:「满娘,你说你大弟和二弟这次能不能中。」 苏满娘温和道:「娘,您哪怕不信大弟和二弟,也该信爹不是?!爹都说了大弟和二弟这次发挥不错……」 苏满娘的声音温和,声线温温凉凉的,听在耳中,心中的焦躁便会逐渐退却,缓缓恢复平静。 第20章 母女俩一起谈论着最近城中最新的趣事和八卦,不知不觉的,时间开始缓缓滑过。 直到前院传来喧哗,苏母才猛地一个激灵站起,激动地看向门口:「怎么样,怎么样,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外面被苏润允兄弟二人提前打发回来报信的四喜兴奋地冲将了进来,一进来就向苏母行了一个大礼:「恭喜夫人,本届生员共上榜六十人,两位少爷均榜上有名。大少爷位列生员第九,二少爷位列三十七。」 苏母大喜:「好,真是太好了,今儿个家中大喜,一会儿都去陈婆子那里领喜钱。」 「多谢夫人!」 「多谢夫人!」 ☆☆☆ 苏家虽说仆人不多,加上守门、车夫,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二十人,但因为这件喜事,满府下人小厮却硬生生营造出一种阖府满院都是人的热闹感。 当天,苏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了一顿。 虽然因苏父苏母尚在孝期,桌上的席面都是素菜,但一家人却用得很是满足。 饭后,苏父和苏母给两个儿子各发了一枚红封:「学无止境,切记稳扎稳打,不可骄傲自满。」 「谨记父亲母亲教诲。」 苏满娘也取出自己这一月间为两人赶工出来的腰带与荷包,笑盈盈道:「恭喜两位秀才公,大姐姐真为你们开心。」 「多谢大姐姐。」 言笑嬉闹间,就仿佛那些压在他们一家头上数年的阴霾终于散去,日子也终于开始有了奔头一般。 当晚,苏牧璟回房后对苏母道:「年轻一代已经长成,我若再不努一把力,指不定就会被这群臭小子给追上了。」 苏母正披着衣服,拨弄着桌上蜡烛的灯芯,看丫鬟将水盆都撤出后,笑道:「你也快了,等你出孝后,就好好考上一场,给他们做一做榜样,一鸣惊人。」 苏牧璟就捋着胡须笑。 他面容斯文俊雅,还蓄着美须,笑起来仿若年轻了数岁。熄灯后,他揽着苏母感慨:「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苏母睁着眼睛望着床棚,半晌叹息道:「你也辛苦。」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出言补充,「满娘也辛苦,大家都辛苦。只最辛苦的还是婉婉,阿璟,我想她了。」 苏牧璟无声沉默,再开口,嗓音已带上了干涩:「是我无能,始终打探不到她的丁点儿消息。」 黑夜中,久久,两人发出幽幽叹息。 一连数日,苏家都是喜气洋洋。 家中门房这两天收了不少礼,因苏父苏母尚在孝期,不能办席,所以苏母就干脆给苏润允和苏润臧一人一些银钱,让他们自己有什么同窗,出去一起聚聚,好好玩乐一番。 在这种欢快的氛围下,苏满娘也终于有心情记起她之前在陈氏布庄重新定制的广袖流蝶裙。 因为有了之前的阴影,这次她和六巧不约而同走在大路之上,双双帷帽遮面,即便太阳毒烈,晒得绣鞋下的路面热腾腾的,也没有换路去走的念头。 路上六巧不断念叨:「原还想着,晚上出门比较危险,自从上次出来发生了那件事后,我现在连白天出门都只敢走大路。」 「那你还是厉害得很,也就当时被吓住了,之后没多久又活蹦乱跳。」 「那是因为小姐你都没被吓住,我若被吓得太狠,岂不是给小姐丢面子。」 苏满娘笑而不语。 她当时确实好像没被吓到,但等危机过了,回到家散出那口气,一样被吓得腿软,不过她没有说出来罢了。 两人来到陈氏布庄,这次还是陈小娘子进行的接待。 苏满娘将包袱中的朱红三件套广袖流蝶裙展开,稍倾,脸上不由带出几许惊艳,和些微的迷茫:「陈小娘子,我怎么感觉这件比起上次那件要好上不少,不会是弄错了吧。」 事实上,这哪里是好上不少,简直是要精致太多。 哪怕手下的布料确实是她挑选的那块,但上面精湛的绣工,以及细密的针脚,也让她生出或许是拿错的判断。 陈小娘子连连摆手:「没错没错,因为当时您指定的那位孙裁缝临时有事回家探亲去了,所以中途改请的另外一位裁缝,为了表示歉意,她在这件衣衫上多花费了些功夫。」 苏满娘不动声色捏了捏自己的荷包,迟疑开口:「那这银钱……」 「只按照原先说定的银钱即可,咱们生意人诚信为上,只要姑娘不怪我们临时改动了花样和款式就行。」 「不怪不怪,陈小娘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明明是我占了大便宜。」 苏满娘又看了那裙衫许久,才依依不舍的松开。让旁边婆子将它们重新叠好,放到包袱里,美滋滋笑:「不愧是陈氏布庄,你们的手艺总是给我惊喜。」 上一次那件流蝶裙就已经很漂亮了,这一次这件更绝,她刚刚甚至有一瞬间,生出根本不想将它穿在身上,只想拿个架子裱起来,挂在内寝墙上的冲动。 第21章 「惊喜就好,喜欢下次就常来。」 「一定,这般手艺绣工,以后肯定会常来。」 鉴于新衣服太美,苏满娘一路脚步轻快,就连六巧面上的笑容也灿烂了许多。 直到两人快要走到城东,意外看到李月娥后,这种笑意才消减下去。 两个月未见,李月娥的肚子越发大了起来。 圆圆鼓鼓的,即便她现下身材胖硕,但挺着那样一个大肚子脚下如飞,看起来也颇有些吓人。 苏满娘看她气势汹汹地带着五六位婆子小厮从对面快走过来,忙停下脚步,拉着六巧往人群角落中躲了躲。 现在正处孕期的李月娥,在她眼中根本就是危险分子,特别是现在他们明显是一副带人找茬的模样,还是不要往对方眼前撞比较好。 直到他们一行人远去,两人才从角落走了出来。 「小姐,她带着那一堆人是去做什么的。」六巧兴奋地呼吸都有些急促,「按理说现在常公子已经考中了秀才,她现在应该高高兴兴的到处炫耀才对啊,怎么看样子,好像还有人欠了她几千两一样。」 苏满娘摇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该不会是常杉上次和那姑娘是真的,然后……」现在东窗事发,李月娥这是带着一众家丁去捉奸的吧。 六巧张大嘴巴,按住胸口,她感觉自己快要兴奋到无法呼吸。 她忙又往李月娥一行离去的方向抻长脖子,赶紧说道:「走走走,小姐我先将你送回家。一会儿我再出来看热闹,等我回去与你详说事情经过始末,保准与你说个百八十回。」 苏满娘好笑地摇摇头。 之后,六巧果真以极快的速度将她送回家,又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苏母见六巧急匆匆离去的身影,询问:「她这是怎么了这是?!」 苏满娘就将方才两人路上看到的说了一遍,听得苏母直摇头:「也罢,左右出去看个热闹而已,随她去罢,反正年纪还小呢。」 说罢,就将苏满娘带回来的包袱打开,抖落出里面的衣衫细瞧。 只一眼,她就被这流蝶裙的细致绣纹和精巧做工给深深惊艳了,她诧异地看向苏满娘:「这真是孙裁缝做的?」 苏满娘摇头:「孙裁缝家中有事,改了一半,剩下的有些不好意思,交给另一位裁缝改的。但是我问过了,这件衣服并不加收咱们钱。」 苏母果真很高兴,忙将她拉入内室,看她一件件套上。 等到苏满娘将最后一件轻薄的洁白轻纱衫套上,苏母更是满意到不行,直拉着她手道:「我一直知道我家姑娘好看,却没想到竟是这样好看,前几年娘真是不太会打扮你,以后咱们就照着这个风格来。」 说着,还让满娘走了几步,又原地转了一个圈儿。 她见女儿桃腮带笑,肌肤胜雪,神态鲜活,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只一个劲儿地道:「你看明明咱们定的是件稍微贵点的流蝶裙,满娘你去看了两次,就变成这样一件很拿得出手的好物件,可见你自从今年出了孝,马上就要转运了。」 苏满娘就抿着唇儿笑,上前拉着苏母的手:「可见是祖父祖母也都在保佑着咱们呢,不仅大弟二弟出孝即上榜,就连我也有了好运气。」 苏母连连点头:「你祖父祖母是最疼你们的,可不是得多照顾一些。」说罢,她又欢喜地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让满娘先将衣服脱下。 一边和她一起整理叠好,一边道,「希望这次,他们也能在你的亲事上多帮帮你,如此娘也能放心了。」 苏满娘颔首,一本正经规劝:「娘您只管放宽心,您忘记我上次在大佛寺求的那枚上上签吗?马上就会有的。」 她又软言好语地和她说了一会子,直至苏母面上又多出几丝笑意,才放下心来。 当天直到天色将暗,六巧才一本满足地回来,并兴奋地为大家讲述自己今天在外面看到的精彩瞬间: 「我去的时候,那群家丁已经将那姑娘从宅子里逮了出来,李月娥上前就是啪啪啪几巴掌,直将那姑娘好好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两边都给扇肿了。但看五官,还真是上次在大佛寺时,我和小姐瞧见的那位姑娘……」 「没过多一会儿,常杉就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大声说住手。」 「李月娥非常愤怒,伸出手就指着常杉指指点点说,你竟然在我的嫁妆院子里和别人偷情?!常杉你还有没有心?!对着常杉就是一顿好骂。」 「常杉就说,他这次之所以能够考中秀才,都是多亏了那位柔柔姑娘的鼓励。李月娥不听,还让他当场表态,要和那姑娘一刀两断。」 说到这里,六巧还将中间两人争执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就连姿势都不差半分,最后,又仿佛语气神秘道,「就在李月娥找完事,常杉也无奈表完态,两人就准备离开的档口,那个被打的姑娘突然大吼了一句:‘可是我已经怀了常秀才的孩子。’」 第22章 当时那事情炸了。 李月娥还没能酝酿出下一步怒火,就突然破了羊水,才七八个月的大肚子,提前早了产。 那边,接到消息的李氏当铺老板娘大李氏,也赶到了现场,她连话都没多问,上去先甩了常杉四个大嘴巴子,让刚刚赶来的李家兄弟将他们妹子带回李家待产。 至于剩下的那个勇于喊爱的姑娘,则被大李氏直接拎到了医馆。 检查出确实怀孕后,开好堕胎药,领着那姑娘就去了她家,将药直接丢给他们,明言说,常家她女婿的家门,除了她闺女以外,哪个想要迈腿染指的,她不介意现在当场就打断她两条腿! 断腿还是堕胎,二选一。 那姑娘家人本分老实,早在看到辛图城鼎鼎有名的大李氏登门就被吓破了胆,直接麻溜地去熬了堕胎药,给那姑娘一口灌了下去。 六巧归来时,那姑娘还正在落胎。 也不知晓,是李月娥那边先生出来,还是那姑娘那边先落下来。 苏满娘被这一波三折的发展,给惊得目瞪口呆。 苏母则在一开始的兴奋劲儿过去后,只剩下心有余悸,转头和苏满娘说:「你看,我就说我肯定干不过李氏那老婆子,那绝对是一个狠人。」 苏满娘忙给她娘倒了杯茶压压惊:「娘你当初就做得很好,咱家最好就离她家远着些。」 见苏母面色逐渐和缓下来,苏满娘又继续道:「而且,李家作为亲家,她也不是一味的没脑子。这明显就是先礼后兵,前期李家对常家相当好,几乎予取予求,管吃管住,后期发生这种事,她就是当场翻脸,以后彻底将常家踩到脚底下,把他们踩得苛刻服帖些,也不会再有人敢多说什么。」 反倒是常杉,文人的名声很重要。 经过今天闹出来的这一出,估计短期内,他是不用再想着再更进一步。 毕竟主考官在录取考生上榜时,肯定也会考虑一些考生在民间的名声与影响。 没过多久,苏润允和苏润臧也从外面聚餐回来,他们为大家捎回来一个最新消息:「李月娥还没有生出来。我们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往城南的方向绕了一圈儿,常家父母带着李月娥生的大女儿去了李家,想将儿媳妇带回常家生产,没想到李家直接将那小姑娘给扣在了李家,门都没给他们开。」 听到常家那些熟悉的人,苏满娘心情很平静,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苏母却很乐意听到常家倒霉,忙让两个儿子再多说一些。 苏润允和苏润臧绞尽脑汁将他们知道的那点儿东西说了遍,苏母才意犹未尽地摆摆手:「罢罢罢,你们两个笨嘴的,赶明儿我让六巧再出去探听探听。」 起码六巧讲述地更加波澜起伏,并且富有感情。 苏润臧尴尬笑:「今儿个得到消息时,确实有些晚了,娘若感兴趣,赶明儿我们哥儿俩也多去关注一番。」 关于用常杉一家的倒霉事给自家取乐这种事,苏润允和苏润臧完全没有一点负罪感。 早在先前退婚前,他俩就已经和常杉闹翻了。 他俩和苏满娘年龄相近,自小一起长大。幼时家中为了供苏父读书,条件不是非常好,他们三人和小姑姑,都是有人闯祸,其他几人帮忙一起遮掩,情意非同一般。 后来父亲、祖父、祖母一齐病倒,小姑姑离开,苏母每日忙着照顾苏父三人,忙得不可开交。 他俩作为苏家剩下的两位男丁,除了白日出门帮忙砍柴,就是在乡下逼仄的书房中努力看书学习。 那段时间,他们一起度过了生命中最艰辛的时光。苏满娘当时不过六七岁,她个子不高,却放下了喜爱的书本,努力地将剩下的家务、挖野菜、做饭等活儿一手包。 苏母无助哭泣时安慰母亲,苏父颓丧无力时鼓励父亲,晚上稍微清闲时,还要就着月光,一针戳一下手指头的给他俩缝补衣衫鞋袜。 如果说,小姑姑的离开,为苏家三位长辈争取到了康健的契机,那么,在那四年时光中一直笑呵呵忙碌个不停的苏满娘,则为家中驱散了阴霾,承担起了长姐如母的一切重担。 所以,虽然苏满娘在退婚这件事上没有表现出多么痛苦的情绪,他俩还是将常杉给记恨了个彻底。 眼见着出孝回到省城,苏满娘的亲事还未有着落,苏父、苏母急,他俩却比苏父苏母还急。 只是之前忙碌备考,憋着劲儿要为满娘提高身份,一直无法付诸行动。 哪怕苏满娘一直在说,无论什么样的人家,她都能有能耐过好,让大家不用挑选得太过精细,要求那么多,但他们却并不想让她受这委屈。 最近这几天,他们一直出去赴宴,除了因为双双上榜、成为秀才,心情高兴以外,更多的,也是想趁着这个出孝后的难得聚餐机会,为姐姐寻摸合意人选。 而显然,他们这将近小半月的努力,并非没有收获。 第23章 说完八卦,苏润允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红色发簪:「一进门就听闻大姐在布庄定制的流蝶裙取回来了,这发簪是我和臧弟凑钱买的,姐姐不要嫌弃。」 苏满娘眸光微闪,将发簪接过。 这是一枚造型别致的可爱银簪,价值虽说不高,但胜在其上镶嵌的红色玛瑙石艳丽透亮,一枚特大颗的在银簪之顶,周围还有一连串的小颗点缀,最下面更是坠了一串儿的细碎的流苏,玲珑精巧,尽是巧思。 「谢谢大弟二弟,我很喜欢。」 她将发簪捂在手心中,细细把玩,半晌突然响起了什么,她柔和的杏眼儿眨了眨,抬头看向两人,就见苏润允和苏润臧正看着她眨着眼儿笑,她心中一阵暖流翻滚,甚至莫名地有些想哭。 她恍惚记得,小时候在祖宅居住那段时间,有时她会和他俩一起上山砍柴挖野菜,或者她上树掏鸟蛋,为家里人补身子,扯着他俩出来背锅。 闲得无聊时,她也会和他们说一说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比方说,希望小姑姑明天就能回家; 比方说,希望爹爹马上就能考上举人,将镇上的房子买回来; 比方说,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枚特别漂亮的簪子,上面还有大颗的玛瑙石,颜色特别艳红、特别透亮…… 当时,她也只是随意一说,只偶尔午夜梦回,梦到那段时光时,会跟着回忆一番。却未想到,他们竟还一直记在心底。 这根簪子,真的就像是她幼时烂漫幻想的那副模样,甚至在细节处,比她想象的那支还更加漂亮。 苏润允和苏润臧见她眼角有些发红,连忙哄劝:「大姐姐莫哭,哭就不漂亮了。」 「很是很是,等润兴和晏娘来了,该笑话你了。」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嗔道:「哪有像你们这样安慰人的,真是。」 苏润允和苏润臧笑了两声,怕她再继续伤感,连忙转移话题对苏母道:「这一次的院试,知州家的沈公子也上榜了。今晚我们遇到他,他说再过五天,会在辛图城外的庄子上举办一场赏荷宴,邀请我们前去。」 苏母对于儿子们的这些应酬,并不会太掺和:「那是你们的朋友,想不想去自己决定就好。」 苏润臧却看着苏母,灿笑道:「这不是沈公子还说,届时可携带家中的年轻女眷一起,由其妹招待嘛。我们就想问问娘,你看我们能带大姐姐一起去吗?」 苏满娘手上动作停下,看向两人,目光有些迟疑。 苏母已然惊喜回答:「去!既然受邀,你们便带你们姐姐一起过去,只到时注意着些,不要让人欺负了去。」 「那是一定的。」苏润臧连忙承诺,「只是不知到时会不会男女分开,不过我们同窗还有一位匡秀才也会带妹子同去,可以拜托她,到时与姐姐一起。」 苏润允也跟着补充:「而且听闻这次去的,都是些有教养的大家小姐,如果姐姐能在那里多认识几位新的手帕交,也是不错。」 苏满娘的那些手帕交,苏家都有所了解。 随着她们一个个嫁了人,再加上苏满娘连续数年的守孝,大部分都断了联系,唯二两个还一直通信的,更是都嫁出了省,实在太远。 现在再重新发展一些,很是应该。 见几人三言两语几乎就要这事情敲定,苏满娘想了想,还是张口:「若是带我去,可会给你们拖后腿?」 其实她想问的是,会不会给他们丢人。毕竟家中有一位大龄未定亲姐姐,到出门交际、认识新朋友的时候,肯定不会是一个好听的话头。 苏润允连忙道:「姐你这样漂亮,到时候别人羡慕我们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拖后腿。」 苏润臧点头:「姐姐你便当是陪着我们,第一次去这种地方,我们也怯呢。」 两人又跟着连番规劝了一通,苏满娘才犹疑着点了头。 苏母笑看着三位小儿女和谐相处的模样,也跟着露出了笑意,拉过满娘的手轻拍道:「既然出孝了,满娘你也很该出去走走,就这样定了,到时就穿你今天取回来那身,让你几个弟妹好好开开眼。」 苏满娘红了面颊,娇嗔道:「娘。」 用过晚膳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略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了房。 苏满娘梳洗完毕,也赶着六巧回去休息。 等房内安静下来,她从怀中取出两位弟弟给她买的红玛瑙流苏簪,手指轻抚上面大颗地透亮朱红玛瑙,又将它放置烛火前细瞧,半晌,唇畔漾出柔柔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只维持了一会儿,又缓缓回落。 因为接连守孝的缘故,她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去融入过辛图城中的未婚少女圈子。 十八岁这个年龄,在省城的未婚少女圈中,即便是还未成亲的都属凤毛麟角,更遑论她这种还未定亲的。 第24章 她将簪子紧紧握在手心,心中有着些微的惶恐和淡淡的不安,却又被她很快压了下去。 大弟和二弟的好意她知晓,所以,她理智地清楚,自己不能一味退缩。 打开妆台,苏满娘一件件对比自己届时会需要用到的首饰。 即便不能出挑,也不能丢脸。 如果可以,尽快找到一个能够让家人满意的人家嫁出去,让家人放心,才是她现在的当务之急。 次日,六巧早早起床,在和苏满娘知会过后,就又去了常家和李家附近蹲守,探听最新八卦。 也因为六巧的积极,苏家愣是在赴全荷宴前,将两家的热闹给听了个全程。 那位被老李氏逼迫着打了胎的姑娘家,这些日子闭门不出,短期内探不出什么新八卦。 反倒是常家和李家,你方唱罢,我方又起。 不得不说,对于常父常母而言,他们是真的爱面子,也是真的不敢惹老李氏。 在李月娥生产当天,他们去过一次,对方不放人,等次日,听说李月娥因为早产生了个天生体弱的小子,又去了一次,再次被拒之门外。 两次都被老李氏堵在门口,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喷得更多的,还是那位从始至终都将头埋在家里,连面都没敢出来露一下的瘪犊子女婿。 可能是连续被拒了两次,被骂得老脸拉不下来,常父常母之后便不再过去。只在家中安慰听说新欢被迫打胎、而郁郁消沉的新任秀才公常杉。 对于李家而言,常家来人他们烦,常家不来人他们更烦! 后来老李氏干脆让李家的几个陪嫁小厮和丫鬟回去,将李月娥的嫁妆东西全部锁锁好,就等着看常家那抠搜样儿,如果没有李月娥的嫁妆贴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再后来,苏家还没等到看到两家斗法的最终结果,就等到了知州家沈公子主办的赏荷宴。 这天一大早,苏满娘早早起床,净面、梳洗打扮。 梳好发髻,她取出自从出孝后,苏母便给她采购回来的胭脂水粉,对镜细细描绘。 六巧看着她将本就已温和娴雅的面上,添上眉黛、朱粉,寥寥数下后,似粉面含情,顾盼间神采越发鲜活。 直到看着苏满娘将最后一笔落下,轻抿上唇纸,为饱满的唇瓣沾染上朱红的色泽,并细细完成最后一步修饰,六巧才跟着呼出一口气,激动感慨:「小姐,我怎么感觉你现在比起之前漂亮了那么多。」 苏满娘侧头回嗔:「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年纪越大,就越是没有年轻时的娇俏,她只是对着镜子,就越能轻易发觉自己的气质越发沉静,又怎会比之前漂亮。 六巧摇头嘟囔,「小姐你就是太谦虚了,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错觉?!」 另一边,苏润允和苏润臧早早就用完早膳,来到前厅等待。 苏母只陪着他俩略等了一会儿,就实在按捺不住,跑到苏满娘的闺房,陪她一起收拾。 苏润允一边等待,一边与苏润臧道:「大姐已经几年没有进过城中交际圈,一会儿路上咱俩再多为大姐普及一下这次可能去的人的身份。」 苏润臧点头。 两人清楚,现在的风俗对男人与女人要求大不相同。 他们兄弟俩即便结婚再晚,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婚娶市场中就不会愁娶不上媳妇;但于女方而言,却是年纪越大越吃亏。 正这样想着,便听到苏母那标志的舒朗笑声,和苏满娘的羞涩娇嗔:「娘。」 两人马上抬头,只一眼,便忍不住看怔了去。 只见被苏母牵手拉出来的女子正一身朱红广袖流蝶裙,朱红似火,粉面含羞,薄纱轻拢间,颇有轻袅摄魄之态。 苏满娘脚踩细步,行动间身上轻薄白纱上的蝴蝶似是要振翅欲飞一般。 可能是由于苏满娘近几年孝期很少着红,也很少上妆的缘故,即便是与她朝夕相处的两兄弟见到她今日这番装扮,都不可避免的生出一股透过时光的惊艳感。 见到大弟和二弟的眼神,苏满娘面上飞上两抹薄红,轻抬眼帘嗔道:「真的好看吗?」芙蓉秀脸,星眼如波。 苏润允连忙起身:「姐,你今天真漂亮。」 苏满娘羞涩的抿着唇:「谢谢大弟。」 苏润臧也毫不吝啬夸奖:「天啊,娘您这根本就是暴殄天物,我姐姐这样美,您为什么在家的时候不给她好好打扮打扮。」 「滚滚滚,就你们两个臭小子,谁天天化大半个时辰妆收拾给你们看,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你们那两张皮猴脸。」 「娘……」 「娘……」 「好了好了,糕点和水已经给你们放在了马车上。既然是出去玩,你们便快些出发,免得半上午天太热,到的时候妆都该花了。」 兄弟俩连忙点头,与苏满娘一起朝苏母行完礼后,便赶紧出门上了马车。 第25章 苏家的马车并不多宽敞,只能坐四五人罢了。因此,五福便留在了车厢内,四喜与老陈头一起坐在外面。 路上苏润臧没忍住对两人吐槽道:「这马车也太颠屁股了,稍微跑得慢些都不会,哎哟我这老腰。」 苏满娘就轻声笑:「当初还你嫌牛车慢腾腾,还会边走边拉,实在有辱斯文,怎么现在这么快就变了?」 苏润允敲敲苏润臧脑袋:「世事难两全,早点习惯就好。再说,就咱家这情况,能换得起马车就不错了,哪里还容得咱们挑拣。」 苏父因为接连守孝,家中已经很久没有大的进账。现如今家中唯一的进项,还是守孝前苏母忍痛将那两年苏父赚的束修钱和考试作保钱拿出来,买下的那个小庄子的进项。 苏润臧老脸一红,挠挠脑袋:「我也没说错,反正各有利弊吧。原先咱们家有牛车的时候,我嫌弃牛车太慢,现在家里换了马车,我又嫌弃马车太颠屁股,我果然还是日子过得太顺心,太不知道惜福。」 几人思及前些年的时光,也不由地一齐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苏家的马车就出了城门,等离知州沈家的庄子越来越近,苏满娘的心情又开始紧张。 即便她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还是被细心地苏润允看了出来,他略一思忖,就与苏润臧一起和她说着两人在院考考场时的尴尬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什么热得眼前汗水淋漓,生怕那汗珠儿滴下来污了卷子,他俩就将她给两人备的汗巾子直接绑到了额头上和下巴上吸汗、防坠落。 什么半夜睡觉,旁边隔墙有人磨牙,磨得贼响亮,就连说梦话高声背诗的都有。 还有人想节省着用蜡烛,结果第二天醒来一看,蜡烛被出没的老鼠啃没了大半。 等等,不一而足。 再加上两人描述时,表情动作都加上,绘声绘色,没过一会儿就将苏满娘逗得抿着嘴儿直乐。 他们一行出发得很早,等马车驶到城外沈公子举办宴请的庄子上时,刚刚上午过半。 这种炎热天气坐在马车上,即便苏满娘再是不易出汗的体质,面上妆容也略有些花。 她取出手镜,将粉轻轻在面上拍了拍,略补了补。 知州家的沈公子,今年二十有三,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也是今年刚刚考中的秀才。 这次他举办赏荷宴,一是为庆祝,顺便再多结实几位城中的俊彦英才,二也是为避暑,最近着实是太热了。 马车刚到庄子门口,便有小厮麻利上前,引着老陈头将车驾到一边的草坪空地上,对一行人道:「几位公子小姐里面请。」 沈家的庄子远比苏家购置的庄子大且富庶,其中房屋农舍井然有序,鸡鸣狗吠,炊烟袅袅。偶尔可见田间劳作的农民,和路上跑闹的孩童,在一片葱茏农田中,分显乡间雅趣。 几人随小厮穿过前院、回廊,来到山庄后院,原应是后花园的位置。 还未走近,就听到一阵欢快的嬉闹声,鼻尖飘过清新淡雅的水汽,以及荷叶与荷花独有的清香。 转过密林、高墙,又略走了几步,一汪延绵宽广的巨大荷湖便映入眼帘。 宽阔的湖面上,大片大片的荷叶层层叠叠生长于一处,幽绿、翠绿、墨绿,各种颜色不一而足,或服帖于水面,或半撑起身体,在各色荷花的装点下,形成一幅盛大的幽美画卷。 即便镇定如苏满娘,眼底也不由带出几许惊叹。 将人带到荷花湖旁后,小厮恭敬俯身告退。 按照这时规矩,现在他们应该男女分开,各自拜见此方主人。 苏满娘独自来到此处,不像是之前出门,凡是都有苏母引领,虽表现镇定,心中还是稍有迷茫。所幸,苏润允和苏润臧为她考虑的很周到。 苏润臧率先离开了没一会儿,就带回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他为二人介绍:「这便是家姐,因为刚刚结束孝期,在省城并不认得多少人,一会儿还望匡家妹子帮忙引路。姐姐,这位是我们同窗匡秀才的妹妹,匡姑娘。」 匡运盛的妹子,是一位有着一双小虎牙的可爱姑娘。 她先与苏满娘见了礼,之后便与苏润臧二人道:「两位秀才公放心好了,今天我会一直和苏姐姐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 苏润允二人连连拱手道谢。 一通寒暄后,几人各自分开。 匡莹莹是一位相当活泼的可爱姑娘,她一离开匡运盛,便和苏满娘做了自我介绍:「苏姐姐,我是匡莹莹,你唤我莹莹即可。」 苏满娘温和浅笑:「那莹莹也可唤我满娘。」 「那我便唤你满娘姐姐。满娘姐姐我和你说,这处沈家的荷花湖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他们刚才还有人下去挖了藕上来,这个时节的藕特别嫩,还脆,我还没忍住去掰了一块,啃了一口,真的特别好吃。」 第26章 苏满娘听得直乐,想了想,又开口询问:「这样大的一片湖,是都随我们随意玩耍吗?」 她一开始以为,这里来的应该都是些年轻的男女,但是方才,她好像还在荷叶丛丛中看到了几位留着美须的中年男子,甚至好似还有几位城中常能见到的官员。 匡莹莹连忙伸手,指着荷湖比划着,为她解释:「大概就是这整块东半湖,是沈公子专门为咱们拨出来游玩用的,另外半边的西半湖,听说知州大人今日在那里招待一些官场同僚,咱们最好不要随意过去。反正今日来的人确实挺多,人员还杂,所以走动间,身边最好还是要有婢女跟随为好。」 知州沈家女眷这边的接待者,是沈知州家的三位闺中女儿。 匡莹莹将苏满娘带至荷塘边的一处凉亭,与沈家三位小姐见过礼,并相互认识过一番后,便由匡莹莹带着进入沈家在这边专门为女眷设置了休憩和玩耍的地点,参与到姑娘们的游玩队伍中。 未婚女子们的游玩内容不是很多,无外乎琴棋书画投壶赏花等几样,此时正在进行的,便是荷花图。 作为初来乍到者,满娘看着左右年龄稚嫩的小姑娘们,略做思忖,抬笔绘下了一幅稍显疏旷的荷花图。 以她现在的水平,不过中规中矩,尽量压下了实力罢了。 之后,果真在荷花图对比中,只算是中等偏上水平,并未招得太多青眼。 匡莹莹坐在苏满娘身边兴奋嘀咕:「满娘姐姐,你画得太好看了,我兄长就总说我抬笔写画间粗陋得很,毫无灵性可言。你这画虽说画得简单,我却真的好像从里面品出了灵性这东西。」 苏满娘将匡莹莹的画卷拿至手中仔细观看,半晌,在她紧张的视线下道:「灵性这种东西,你也有啊,你看你的荷叶微颤的弧度,和花瓣舒展的模样。你绘画时太紧张了,便导致下笔时过于工整,之后作画时稍微轻松些,就会好上很多。」 匡莹莹颔首,连连赞同:「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我兄长也是这样说我,只不过习惯这东西,想要扭过来还真的挺难的,那我等回去之后再努力努力。」 荷花图的相互鉴赏环节很快结束,沈家的三姑娘在上座开口:「既然是赏荷宴,又怎能不去采荷花?姑娘们可想下湖游玩一番?」 这番话很快就得到众人的一致响应:「这个提议好。」 「只要想想能泛波湖上,徜徉于荷叶和荷花的海洋,我就心情莫名舒爽。」 「听闻这片荷花中不仅有粉色和白色,还有鹅黄、淡紫和深红,咱们就比比,待会儿谁能采到最漂亮的那支。」 众女惊喜欢呼,纷纷跃跃欲试,相继娇笑着起身,去湖畔寻舟。 匡莹莹兴奋地向苏满娘道:「满娘姐姐,那咱们也快些去吧。等晚了,指不定就会没船了。」 苏满娘与她一齐起身,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兴致如此高昂?」 「哎呀,这可是游湖嘛,我家兄长都去过好多次了,只我一次也没去过,这次难得出来,我一定要好好游个够本。」 但等来到湖边后,两人才发现,这停在岸边的小船,大都只剩下能再坐下一人的小舟,剩下的双人的…… 湖岸边,一位身着绿色纱衣的少女向着匡莹莹招手:「莹莹,莹莹,你快过来,和我一起去摘荷花啊。」 匡莹莹的脚步动了动,明显有些心动,但还是制止住了脚步。 她看向苏满娘,苏满娘便与她回笑:「你便去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连合适的船都没一只,等游湖回来再一起?」 匡莹莹娇俏点头,笑盈盈道:「那满娘姐姐,咱们就暂时分开下,等游完湖我还来找姐姐哈。」 「行了行了,快去吧。」 匡莹莹又和她说了两句,便飞快地小跑向浅绿纱衣少女处。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而言,游湖时身边没人,还是太过寂寞清冷了些。能游双人的,总比单独自己坐船热闹些。 苏满娘看着她笑嘻嘻地跳到那绿衫少女跟前,与她娇憨地说了两句,两人便一起坐上小船,在船上婆子的滑动下,进入了荷湖。 苏满娘站在岸边,选定一艘小船,回身对六巧道:「你若无事,便在附近阴凉处等等,或者去给马车里的水囊灌上些水,等回去路上饮用。」 六巧乖巧点头:「我晓得的,小姐你也小心些,奴婢快去快回。」 与六巧挥别,苏满娘踏上一艘小船,对着船上等待的婆子道:「麻烦了。」 婆子连道不敢。 她轻巧地将船浆在湖水中轻轻一拨动,下一刻,小船儿就轻飘飘一晃,进入荷湖之中。 荷花湖中,大片大片圆润的碧绿荷叶挨挨挤挤于一处,带着夏日独有的清香气息,期间一朵朵或粉、或白的荷花被依托而起,似一位位正笼着轻纱的娇俏女娥,于碧绿的舒展荷叶间含笑伫立,羞涩并柔和地看向往来赏客。 第27章 畅游其中,指尖轻滑过期间幽绿、淡粉和洁白,苏满娘感受着难得心间静谧,好心情的翘起唇角。 兴致来时,她还摘下了一朵巨大的荷叶顶在头顶,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碧绿的湖水,虽只一个人,却仍旧玩得不亦乐乎。 她船上为她划船的那位婆子也比较少言,两人一路无话,静静的看着这片美丽的荷湖水色,静谧且闲适。 行于荷丛深处时,苏满娘隐约听到前面有少女和匡莹莹的交谈声。 她怔了一下,还没等她决定要不要起身与两人招呼,就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从远处飘来。 「……莹莹,照你这样说,你那位苏姐姐不是都十八了还没定亲?!哎哟喂,怪不得身上怎么有种非同一般的沉稳,原来是年纪已经这样大了啊,我姐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了第二个孩子了呢。」 「哎呀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人招你惹你了,说话这么阴阳怪气。」 「哼,你懂什么。你想想,她都已经十八了,我们才十三四,比我们大了四五岁,还好意思过来与我们比什么绘画,想想她就是在以大欺小,简直不知羞耻。」 「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输给了苏姐姐,所以直接恼羞成怒了吧。玩不起就别玩,玩输了又在这里阴阳怪气,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一起玩儿了啊。」 「喂,莹莹,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啊。」 「我当然是站在道理那一边的,或者你是在嫉妒苏姐姐人美、性格温和、衣裳好看?!虽然我不知道你在介意哪一点,但你现在的脸上只写了两个字,那就是嫉妒!」 「我嫉妒她?!我是嫉妒她身材圆润,还是会隐瞒年龄和小姑娘比绘画?!」 「那怎么也没见你出门交友时,第一句先报一下年龄?!」 「你……」 苏满娘微抿了抿唇,半垂的羽睫颤了颤,听到这里,便不是很想再听下去。 她叹出一口气,静静地坐在小船上的绣墩上,原先赏景的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 她轻抚着自己今日新换上的朱红广袖流蝶裙,心知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加低调,彻底不出头,只是,不遭人嫉是庸才。 更何况她今日的表现已经很是克制,便是这样还惹来人的嫉妒与不满的话,那么她想,对方该怪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她自己。 和婆子摆了摆手,很快,她们的船头便晃悠悠地调转了方向,转头向着岸畔划去。 层层叠叠的荷叶中央,马芳雯与匡莹莹看着不远处掉头离开的那艘小船,脸色忽青忽白:「刚刚,那不会就是你那位苏姐姐吧。」 匡莹莹小嘴微张,半晌跺了跺脚,看向马芳雯道:「都怪你,成天拈酸吃醋的,这也比,那也攀。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回岸上去。」 苏满娘回到岸上时,凉亭中还并无几个人。 她走到她方才落座的位置,看着桌上那幅她并未如何认真描绘的荷花图,想了想,重新执起毛笔,在其中荷叶与空白处,重新描绘。 不过几笔,却为原本舒缓平淡的荷花图添上了神韵。 本来疏旷的荷叶被她修饰得挨挨挤挤的,带着股难得的鲜活与热闹,再加上点缀其中的姿态各异荷花,各个极尽清妍,一下子便将画卷上的浅薄宁和冲淡一空。 那露珠将坠未坠,那花蕾将展未展,微风拂过,似有暗香拂来。 直到将画面修得能够稍微满意,苏满娘才搁下画笔,舒出一口气,感觉心情终于松快了些。 此时距离六巧离开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她敛眉略一思忖,还是起身寻人去了。 苏满娘离开没多久,匡莹莹与马芳雯便找了过来。 匡莹莹见亭内没人,就准备另去他处再寻,马芳雯却不准备再挪动。 作为一个面皮尚薄的未出阁小姑娘,她刚刚以那样的口吻批判了一个人,实在不太好意思出现。 「你自先去吧,我在这里休憩一会儿。」 匡莹莹见状也不勉强,「那我先走了,你以后说话也走心些,再这样下去,周围人都得被你得罪光。」 等匡莹莹离开后,马芳雯独自一人坐在矮几旁又丧气了会儿,才待起身,却发现了苏满娘那张荷花图上的异样。 她向画纸方向多行了两步,只一眼,就被那幅与之前大不相同的画卷吸引住心神。 ☆☆☆ 苏满娘用了不少时间,才寻到六巧所在的位置。 她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了会儿,才抬脚走过去温和招呼:「六巧。」 六巧回头见到苏满娘,像是终于寻到主心骨一般,连忙小跑着来到苏满娘身边,小声的急切道:「小姐,我好像闯祸了。」 「别急,先和我说说情况。」 六巧松出一口气,忙将自己去给水囊灌完水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六巧办事向来风风火火,说话是这样,跑出去听八卦也是这样。 第28章 这次,她怕苏满娘游完湖后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没人服侍尴尬,便想着自己再快些,好能尽快回去陪她。却在穿过一处院墙时一个没注意,与一行正在飞快后退的小孩儿撞到一起。 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炎炎夏日中,虽说有风,却根本就是热浪席面的热风,竟还有人放风筝?! 而且特别不凑巧的是,就在她们摔成一团后,那群小孩手中的风筝恰巧就断了,还直接飞到了庄子西头的林子里。 「这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让我去给他们找风筝,但那风筝却被缠在树冠高处,根本就够不着。」她也想与几位小少爷小姐讲道理,可人家根本不听,简直是着死个急。 就在六巧叙述事情经过时,一群穿着华贵,却又神情倨傲的孩童走了过来:「喂,你就是这个蠢丫头的主人吗?」 苏满娘看着他们的神情,弯了弯眉眼,她半蹲下身子,点头:「是我,请问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们有何指教。」 当先的那位身着宝蓝色小袄的小男童很满意她的态度,鼻尖的哼气声略淡了些,大声道:「你家的蠢丫头把我们的雪山神鹰给弄到树上下不来了,你做为主人,必须要挽救。」 其他几个孩童也跟着应声:「对对对,必须挽救!」 「必须想办法!」 「这位大姐姐,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你这蠢丫头把我们雪山神鹰给弄的位置太过刁钻,我们一连派了三个小厮去取,都无功而返。」这是一位眼睛圆圆的、还会运用成语的小姑娘,此时她向她竖起三根手指头,说得一板一眼。 「谁闯的货,就要谁抹平,你可不许赖账。」最后那位小胖子一拍肚皮,做出总结。 苏满娘站起身,抬头看着眼前的翠林沉吟,半晌严肃开口:「让我先看看。」 说罢,她上前几步,绕着那棵缠绕着风筝的大树走了几圈。 这是一棵茎干笔直粗壮的大树,虽不知其名字,但确实有些难爬。 苏满娘注意到,这树旁还摆放了一把长梯,但显然这梯子的高度,对于面前这棵大树的笔直树干部分不大够。 她倒是也能上去,只是,她先是看看自己身上精致府轻薄的广袖流蝶裙,后又迟疑地看向四周…… 眼见等她绕着树走完,半晌没发声,几个小豆丁着了急: 「喂,你想好了没?」 「想好怎么将我们的雪山神鹰救下来没有?」 苏满娘看向面前这四位小孩,略一思忖,蹲下身轻声道:「想是想到了,但关于此事,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 黎锐卿好容易摆脱那几位他准备最近观察的姑娘,跑到庄子一角为自己寻清净,却诧异地发现这庄子的西林不知为何被人严密封锁了起来,且封锁的下人们还都表现得相当警惕。 他眉梢一挑,隐于树后,几个起跃间,便窜上了附近的一株大树,向那西林中看去。 然后黎锐卿就看到一个眼熟的圆润姑娘在几位丫鬟的带领下,换上了一身与她发型妆容完全不相配的粗布短打。 她微活动了下手脚,与几个小豆丁摆了摆手,就三两下噌噌噌地爬到了高树之顶,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将树上的风筝线剪断,又以相当不可思议的灵活身手爬了下去。 最后,在一众小豆丁崇拜并且惊叹的目光下,圆润姑娘将手指轻轻按压在唇边,示意大家安静。 其中那个知州家刚刚四岁的小姑娘,更是满怀惊叹地屁颠颠带她离开换衣。 黎锐卿:…… 全程都表现得好像是在做一件隐秘的、不能外道的大事,结果只是为了换衣服和取风筝?! 黎锐卿简直要为这姑娘的心大给惊到无语。 都已经十八岁的年纪,难得受邀参加这种年轻男女的夏日宴请,不赶紧想办法为自己寻摸合心意的单身公子,却跑到这里来陪小豆丁取风筝?! 所以应该说,她到现在都没被许出人家,果真是有些道理的吗? 很快,重新换好衣服的苏满娘便走了出来,小豆丁们崇拜地将她围在中间。 一个问:「姐姐你怎么这样厉害?!」 一个问:「姐姐这项武功我们能学吗?」 一个问:「那么高,姐姐你都不害怕吗?」 还有在问:「姐姐你可有受伤?」 在一众姐姐长、姐姐短的关怀声中,苏满娘笑盈盈地一一答道:「不害怕,没有受伤,只是指甲弄花了,有些怕回家我娘说我。」 在场唯一的小姑娘有些吃惊:「哇,姐姐你也怕你娘说啊,我看看。」说罢拉过她的手指看过,而后小大人似的点头,「姐姐你不怕,我让杜鹃去拿丹蔻,马上就能晾晾干。」 「多谢这位小小姐。」 「姐姐我叫婳婳,我允许你叫我婳婳。」 第29章 苏满娘被小姑娘这严肃的小模样逗乐,轻轻颔首:「婳婳。」 等苏满娘带着六巧与几位小豆丁告辞离开时,时间已几近正午,快到开宴的时候。 六巧情绪还有些低落:「都怪我,刚才那事如果被人看到,小姐的名声就完了。即便现在没人看到,其实那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身边的人也可能和其他人说,小姐,我……」 苏满娘倒是心平气和,见六巧都快急得哭出来,还有心情笑着安慰:「你放心,林子守护得这样严,肯定不会有外人瞧见。而且,这也是这里主人家孩子提出的要求,为了不给他们落下个小小年纪就逼迫闺秀爬树的名声,就一定会为我遮掩,不会外传。退一万步说,即便外传了,就你家小姐这体型,真有人说我能爬上几米高的树,你信?」 六巧被这话梗了一下。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曾经看过苏满娘是怎样灵活地窜到树上,她也不信。 小姐平日里给她的印象是说话慢声细语,做事慢条斯理,从未干过什么火爆而失礼的事,她第一次看到时,差点被惊掉下巴。 苏满娘看她那怔住的模样就忍不住侧头浅笑。 她天生力气大这事,家中人都知晓,不过她逐渐懂事后,就学会了收敛,家里父母也就渐渐遗忘了这一茬。 家里最穷那几年,她每天上山都会想方设法为家里寻摸点吃的,当时她年纪小,虽说力气大些,但野鸡不好捉,鸟也不好猎,迫于无奈,就跟人学了爬树掏鸟蛋这一技能。 那时为了防止母亲担心,她还会在每次掏到鸟蛋后,都小心藏好,去寻了大弟和二弟来背锅后,才会一起拿着回家。 然后在苏母骂两位弟弟又爬树胡闹时,她还会在一旁细声细气地安慰。 现在想想,那段时光也不止是苦涩,还有不少值得怀念的其他色彩。 两人刚刚走出林子没一段距离,就看到前方一位身材笔挺的文雅男子正双臂环胸,笔挺地站在葱茏的树荫下,唇角微勾、双颊微红,似在闭目沉思着什么美事。 虽一身黑衣隐于阴影之下,然其绝美的艳丽五官,却难掩光华。 苏满娘脚步微顿,与六巧对视了一眼,刚准备屏住呼吸悄无声息路过,就见黎锐卿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 那双睁开的漂亮凤眼内,虽不似印象中那样锐利且充溢杀气,甚至是柔和并带着温文尔雅笑意的,却仍旧将苏满娘吓得脚步一顿。 也不知是不是上次给她留下的阴影太过严重,苏满娘只觉得那一瞬间,她心脏都被吓得不会跳了。 「民女见过黎将军。」 「奴婢见过黎将军。」 没有犹豫地,苏满娘和六巧给黎锐卿蹲身行礼。 周围一片寂静,场面一度尴尬。 苏满娘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抬眼小心看对方一眼,判断判断情况,就听黎锐卿突然开口:「下次不要再这样做,那树太高,万一摔下来,你下半辈子都得瘫在床上。」 苏满娘脸盘儿迅速一红。 她刚才还信誓旦旦和六巧说,肯定没人看见。现在就被人看到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黎锐卿黎将军。 苏满娘心中有些慌乱,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她纤长的羽睫颤了颤,面上除了不自然飞来的两抹薄红,神情对比一开始仿若并无变化,甚至吐出来的话都还像是一开始那般温温凉凉的,带着股从容不迫的镇定:「多谢黎将军提醒,让黎将军见笑了。」 这话说完,苏满娘见黎锐卿还在看着她,又诚恳补充:「肯定不会有下次。」 现在她已经远离山林,回到辛图城,一般地方也没有能让她发挥的余地。 更何况,她还怕会吓到苏母,毕竟年龄越大,大弟和二弟就越少有时间能来为她打掩护。今天这次,也只是临兴所起的意外而已。 黎锐卿斯文地颔了颔首,又重新阖上眼帘,似是没了再说话的兴致。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连忙带着六巧一起匆匆离开。 只是走出一段距离后,她眉梢却不由拧起。 如果她没有闻错,黎将军身上有着一股非常浅淡的胭脂味儿,想想他一月前受到的那严重刀伤,再看看他完美到有些不正常的红润……她莫名有种直觉,黎将军这次带着掩饰而来,目的不会简单。 只希望,不要殃及她们这些池鱼。 在她们身后,黎锐卿缓缓睁眼。他看着今日被苏满娘穿在身上的那身朱红流蝶裙,目光犀利地从其中的边角针线到图案绣工都看了一遍,才满意颔首。 总算没白费他那许多银钱。 重回山庄花园时,午宴已经即将开始,女眷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园种,聚在一起说着私房话儿。 苏满娘低调地带着六巧融入人群,没过一会儿匡莹莹就寻了过来:「满娘姐姐,你方才是去哪里了?」 第30章 苏满娘温和笑道:「我见六巧一直没回来,便出去找了下她,之后又在外面认识了几位可爱的小朋友,就略玩了一会儿。」 匡莹莹舒出一口气:「那便好,我总也寻不到你,可把我担心坏了。」说罢,她又觑着苏满娘的脸色,凑近小声道:「满娘姐姐,你之前在荷花湖时,是不是都听到了。」 苏满娘怔了一下,想想那荷花湖中虽说荷叶茂盛,但大多区域能影影绰绰地看到远处,也就没有隐瞒:「确实听到一些。」 匡莹莹赶紧道:「满娘姐姐,我是真心喜欢你,没有别的意思,我当时也没想到马芳雯会那样说。你如果生气,那我以后就不和她一起玩了。」 苏满娘看她着急的模样,莞尔:「我没有生气。」 随着她年纪略长,能够引发她情绪的人越来越少,至于那位马芳雯,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又哪里值得她去费力生气。 见匡莹莹不信,她又多保证了几句,匡莹莹才将悬起来的心放回实处,又过了半晌,她讷讷开口:「那、那个,马芳雯刚刚说,想要等你回来后与你道歉,满娘姐姐你要见她吗?」 苏满娘:「……嗯?」 ☆☆☆ 赏荷宴另一边,黎锐卿单手接过对面人攻向他胸口的拳头,挑起细长的温润眉梢,笑得昳丽且文雅:「怎么,你这是想单挑?」 络腮胡男人使劲儿将拳头往他身上砸,但努了几把力,却一直挣不开黎锐卿铁钳一般的手。 见黎锐卿始终面色不变,他呼出一口气,收回拳头,改为大力拍打他的肩膀,哈哈笑道:「你小子果真名不虚传,这力道不弱啊。」 黎锐卿也跟着探出手掌,在朱晖反应过来,向他胸口连击三拳,看他噔噔噔连退数步,也像他一般上前,大力拍打着他肩膀,似笑非笑:「你这些年倒是退步了不少。」 朱晖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胸口,露出一口大白牙:「嘶,你下手还真不留情。」 黎锐卿白他一眼,嗤笑:「说得好像你小子留情了一样。」 等他转身离开后,朱晖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他看着自己刚才拍打黎锐卿肩膀的手掌,上面干燥且无一丝血迹。 而且,以他碰触他肩膀时的手感,也没感到有任何被绑缚的棉布条痕迹。 莫非一月前那个闯入朱家偷取账册名单的人,真的不是他?! 当下午时光过半,庄子上的宾客相继告辞离开。 黎锐卿在与沈知州辞行后,便与小厮前去马厩牵马。 作为武将,他此行是骑马过来的,并未坐马车等累赘之物。 而这场赏荷宴,也果真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前来试探他的人不少。刚才在和朱晖那几个傻大个交过手后,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伤口正在崩裂的剧烈疼痛。 黎锐卿缓缓敛眉,掩住眼底因为这密密麻麻的疼痛而涌上的兴奋和餍足。 「黎将军。」清脆如铃的少女声音在身后响起。 黎锐卿脚步略顿,优雅转身,看向小跑着追来的娇俏少女,斯文拱手:「童姑娘。」 童敏凤面颊绯红,眼中波光流转,娇俏道:「听闻黎将军今天在荷塘中钓上来三尾鲢鱼,钓技了得,我童府十日后也将举办一场全鱼宴,不知黎将军可否赏脸。」 黎锐卿凝神想了想,歉意道:「十天后我们营中还有比武,恐怕届时无法参加,只能抱憾。」 那群老狐狸,为了验证军中这边都有谁受伤,费尽心机提出比武,他又怎能让他们失望而归。 不趁此机会斩断他们几条臂膀,搅浑这摊浑水,他们说不定还以为他只是脸好看。 童敏凤眼中闪过失望,再抬眼,浮起来的却是更多的热切与渴望。 「那真是可惜,只能下次有缘再与黎将军相见喽。」她的语气微微上扬,满是羞涩与娇俏的试探,甚至在说出这句话后,满面的红已经漾到了耳朵根儿。将话语说到这份上,对于一位养于深闺的贵女,已经是相当明显的暗示。 她喜欢他,只要他稍作回应,甚至到她家中提亲,她肯定会磨着父亲同意。 然而黎锐卿却仿佛并未听懂,只是向她点了点头,面容表情与最开始时一样文雅温和:「那么,告辞。」 童敏凤面上血色褪尽,看他微微颔首,看他姿态从容大踏步离开,目光黏在他的背上,久久不愿离开。 已经转过身的黎锐卿,感受着落到他身上的粘腻目光,心中不期然涌起更多浓稠的厌恶,不禁为自己曾经将这位童家姑娘放到他的妻子备选名单上后悔。 因为少年时期的经历,他在感情方面,讨厌对方不知分寸地向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表达爱慕和占有欲,这种越了界的感情,会让他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他理想中想要找的,是那种能够和他相敬如宾、清淡相处的,面对他这张脸时,也不会生出粘稠的爱慕,不会企图占有他的注意,不会奢望参与到他全部生活,甚至妄图指手画脚的女子。 第31章 就好像是…… 一抬头,他看到前方苏家两兄弟正扶着身着朱红流蝶裙的少女迈上马车。 少女面上的笑意一直都是温和并浅淡的,然他却能通过与她的几次见面看出,她的心性理智并坚定。 因为理智,所以清楚什么人有着什么底线,明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去做; 也是因为理智,所以她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自己的半丝感情,无论欣喜,抑或生气。 黎锐卿眉梢舒展。 他想,他将要定下的妻子,必须要是一位理智、并且能够控制住自己感情的人。 当然,如果在面对他这张脸时,能够做到不动如山、不被迷惑、坚守本心,那就更好了。 从马厩牵出马匹,黎锐卿注意到那位中午在林子里看苏满娘爬树摘风筝的小胖墩跑到童敏凤身边,不知他说了什么,童敏凤面上一脸烦躁,挥手将他一把推开。 黎锐卿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而后错开视线。 想想家中那几只被他「捡」回来的小崽子,就这种程度,怕是到时一只都降不住。 更遑论他那位多愁善感、毫无主见、只会嘤嘤嘤的母亲。 如此想着,他又往苏家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眸幽深。 ☆☆☆ 苏家三人踏上回家的马车,一边慢悠悠向着辛图城驶去,一边交流今天在庄子上的见闻。 苏润允和苏润臧见苏满娘面上笑意盈盈的,皆很是为她高兴,一上车便没忍住开口询问:「姐,你今天在女眷那边玩得怎样?」 苏满娘想着自己今日和几位孩童玩耍,最后还爬上树的事,没忍住掩唇笑道:「很开心,还认识了几位可爱的小朋友。」 苏润允和苏润臧没听出她的潜在意思,只以为她新认识了几位手帕交,都很为她高兴:「既然有了新的朋友,那么之后大姐你可以在闲暇时邀请她们来家中做客,也能打发时间。」 马车角落,听懂了苏满娘意思的六巧乖巧地垂下了头。 苏满娘面上笑意更浓:「如果之后有机会的话。」 以那几位小朋友的年纪和身份,她能邀请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却可以和另外几位因为她最后更改荷花图而结识的姑娘联络一番。 回到苏家,苏母也拉住三人询问他们今天去参加赏荷宴的进展。 对于两个儿子她不担心,最多是最近来家里想为他们提亲的媒婆会多些,但是女儿,她小心翼翼开口:「我儿,你今日玩得可还开心,处上一二好友?」 年轻小姑娘们的那些心思,她也了解一些。 她女儿虽说长相并非时下流行的纤细瘦美人,却也不算差,最重要的是,一手诗画很能拿得出手,比她那个两个刚刚考上秀才的儿子,也能胜上一筹。 「玩得很开心,还交了几个朋友。」 她当时回到岸边后,只是心有所感,顺手将那幅莲花图修改了一番,却未想到,竟会让马芳雯对自己由原先的嫉妒,转为崇敬,甚至还因此意外结识了另外几位小友,也算是意外之喜。 见苏母还是担心,苏满娘便挑了几件事与苏母说了一遍,哄得她逐渐放下心来。 见女儿乖乖巧巧的小模样,苏母感觉自己的心都软了。她撇头,就看到两个儿子还等在旁边,应该是与她有话说,便将苏满娘打发回去休息。 等人走远了,才嫌弃地看向这两个打小就上树掏鸟、下水捞鱼,让她不知道操了多少心的皮小子,肃着脸道:「你们俩想说什么。」 苏润允示意五福、四喜出去守门,与苏母轻声道:「娘,我们兄弟俩最近发现几个适合结亲的好人选,今天赏荷宴时,我们还特地与他们聊了聊,初步感觉都还可以,剩下的,就需娘你为我们掌掌眼。」 苏母眼前一亮:「都是些什么条件。你们大姐姐虽说年纪大些,但若等成亲还需到后年,他们能等得起?」 关于这一点,苏润允和苏润臧两兄弟也不确定。 毕竟这几位秀才年纪也确实大了些,可能确实有些着急成亲。 但是,「咱先调查调查,如果条件真还算不错,我们就从长计议。」 苏母想了想,也跟着点头:「你们先将这几人的条件与我说说。」 ☆☆☆ 黎锐卿身上的伤势原本经过这一个多月时间的治疗,已经结痂,行动上,也只要动作不大,就不会渗出血来。 但是经过今天这场赏荷宴的试探,身上伤势又再次恶化。 穆洪杰得到消息赶到黎府,为他查看伤势并换药,他看着已经擦掉胭脂、面色苍白卧在一旁的文雅男人,叹出一口气:「就这样,十天后的比武你还要上?」 黎锐卿斯斯文文地磕着瓜子,眉眼笑意渐浓:「当然。」 「你就是个怪胎,我行医济世这许多年,还第一次遇到你这样越是流血,心态就越平和满足的怪胎。」 第32章 「但就是因为这样,今天赏荷宴上的那群老狐狸,才没有一个怀疑我。」黎锐卿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幸。 穆洪杰将医药箱重新整理好,从里面取出一枚纸条递给黎锐卿:「这是今天刚收到的消息。你看你这都造了些什么孽,不过是去京城述了一趟职,就勾得两位公主神思不属。」 黎锐卿将纸条展开,见到上面的内容面上含笑,眼露寒光。 那边穆洪杰还在继续道:「三公主也就罢了,她在京城养了颇多面首,就连官员中也有不少是她的入幕之宾,她之所以关心你,应是看中你的脸,与你现在生活并不会带来太多波折。但是那位正是花嫁之期的九公主,你可得注意一些。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向皇帝表达求嫁的意愿。」 黎锐卿将纸条放下,讥讽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穆洪杰细观其表情,见他真的没将这当成一回事,诧异道:「你真一点也不着急?!要知道那位九公主在咱们帝王心中还有些地位,如果她真的一直歪缠下去,即使你府中的那位嫡女身份不一般,也很难不保证咱们那位老皇帝会不会脑子一抽,就松了口。到时候他直接一道指婚圣旨过来,你马上就能体会到什么是不无聊。」 黎锐卿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穆洪杰震惊了,他趴到他书桌前,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你喜欢那位九公主?!」 那位见花流泪,触雨悲春的九公主?! 这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重口味! 如果不是顾虑到黎锐卿身上被他刚换好的伤药,他差点没忍住上手摇晃他的肩膀。 让他说,现在黎家这种类型的有了黎老夫人这一位,就已经够人受的了,如果再来这么一位,他马上都想给他检查检查,是不是颅内有疾。 黎锐卿一个使力,将人扫下桌面,看着他一个屁股蹲跌倒在地,眉尾扬起,笑意冽艳:「你放心,不用多久,老皇帝就会听到我已定亲的消息。」 穆洪杰这下嘴巴张得更大。 「不是!你竟然会想要娶妻?!你当初不就是因为不想娶妻,才从外面带回来那几个小狼崽子,准备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吗?」 黎锐卿这次连眼神都没给他半分:「谁和你说,我带他们回来是养老送终的,那明明是主子的要求。」 「主子只要求你给他们安排好,可没让你带回自己家当养子养女。」穆洪杰指出漏洞,「而且,我怎么看那几个孩子,有时候那眼神里的狠劲怎么和你特别相像。真不是你精心挑选出来作养子的?」 要知道主子让他安排的其他人,他可都是随便看了一眼,便丢给了手下安排,只这四个留了下来。 「不是!」黎锐卿说完想了想,又出言补充:「起码不全是!那些孩子我确实看着还不算讨厌,但是要说多精心挑选,倒也不至于。只不过恰巧适逢其会罢了。」 穆洪杰抬眼看着他,等他解释。 黎锐卿倒也没与这位多年好友隐瞒,坦言道:「一是为了主动递交把柄,让主子放心。我是临时接任,与主子的相处时间不长,我现在将他们收养在府内,也算是主动暴露出能让主子钳制我的弱点,让他不用对我生出一些无谓的猜忌,省得之后麻烦。二是为了应付家中总想我开枝散叶的黎老夫人。」 也不知她是怎样想的。 明明个性不强,大多数时候都能被随意一个人拿捏住,却在开枝散叶上有如此大的执念。 既如此,做为一个孝子,他当然会尽职尽责地满足她那一点些末心愿。 穆洪杰从地上一窜而起,眼中满是八卦的兴奋狼光:「那你是喜欢上了哪家姑娘,在谁身上开的窍,快和我说说。」 黎锐卿白他一眼,低头继续磕着瓜子,许久,才取过旁边的湿帕子优雅地擦了擦手:「不是喜欢,而是合适。至于对象,我还在做最后斟酌。」 穆洪杰的兴趣一下子就淡了:「原来连人选都还没定下来,那你在这里放什么大话。」 黎锐卿继续磕着瓜子,不再理他。 夏日夜凉,虫鸣窸窣,他侧头看向窗外微醺的半月,眯起眼睛,眼底思绪幽深繁杂。 ☆☆☆ 苏家,苏满娘不知道苏母和两位弟弟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只是感觉他们最近都有些神神秘秘的。 虽然心有好奇,但见几人有志一同的瞒着她,也知应与她的亲事有关,便没有硬掺和进去。 没过两日,苏满娘就收到了马芳雯的邀请帖,邀请她和匡莹莹两人来家中小聚。 苏满娘对于马芳雯此人,虽无太多喜欢,却也没有太多恶感。小姑娘年纪还小,比起当时蔺怡那种,亲自跑到她家、也要将笑话和奚落甩到她脸上的,她这种背后的嚼舌根,只是小儿科。 看着这份邀请,苏满娘让六巧去匡家询问匡莹莹是否会去,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才抬笔写下了应邀函。 第33章 马芳雯的这次邀约,只是手帕交们的私下里小聚。 待到马家后,便有下人将她领到后院。 马芳雯的父亲刚为她带回来一批京中流行的首饰以及各色花样子,她这次邀请两位小伙伴过来,一是分享花样子,二也是为联络感情。 经过上次赏荷宴后,马芳雯对待苏满娘的态度肉眼可见的热情起来。 苏满娘并无不可,总之若论相交便罢了,至于推心置腹、成为手帕交,她们两人都还须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 小聚之后,苏满娘与六巧坐上马车,在回家的路上,她让老陈头暂停了一下,前去万普书斋淘了两本新书。 书斋掌柜对于这位经常会来店里买书的圆脸姑娘很有印象,见到人来,忙将她引进最近新到的山水游志书籍区:「这些都是这个月新印的书册,许多都是从外省的书肆中引进来的,姑娘可以在这里看看可有什么心仪的。」 苏满娘谢过掌柜,一抬头,就看到原本挂在墙上的那幅青翠山水画不见了,改换了一幅寒江泊舟图。 「怎地将画换了?原先那画儿多好看。」她随口问道。 掌柜也抬头看了一眼,叹息:「原先那幅山水画是我们少东家的大作,也是我们少东奶奶最喜爱的一幅,只现下奶奶仙逝,三年孝期已过,之前少东家来店中视察,实在不忍睹物思情,便将那画收走,重新画了一幅挂了上来。」 苏满娘静静看过画面,眉梢微动,柔柔浅笑:「原来是这样。」 如果说原先那幅山水出尘、鲜活、有生机,现下的这幅寒江泊舟图则似是一潭死水,无波无痕,让人看着便有些心绪沉寂,了无生趣。 只恐这书斋的少东家,并非走出心结,反倒是越陷越深。 选好书册,离开书斋,刚出门,就见到李氏当铺的三位兄弟将常杉给堵在了街尾。 她脚步一顿,看向六巧。六巧立即会意,小跑着去老陈头那边,让他过来接人。 街尾处,常杉面色涨红,拳头紧握,身后却牢牢护着一位面色苍白、楚楚可怜的少女。 少女紧紧地缩在常杉身后,在听到李家兄弟辱骂她时,她略微抬起头,露出清秀的五官。 分明就还是苏满娘之前在大佛寺遇到的那位姑娘。 等陈老头将马车赶过来,苏满娘戴上六巧递来的帷帽,直接钻了进去。她一转身,就看到身旁跃跃欲试的六巧,无奈道:「我坐马车先回去,你若实在好奇,在外面看热闹时也小心些。」 「好嘞,小姐您就放心好了。」 低调的马车路过正在对峙的常杉一行人,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直到过了这条街,苏满娘才掀开车帘。 刚好瞧见黎锐卿正与一位头戴帷帽的少女拱手告辞,转身间,她似乎看到他眉宇间那抹不易察觉的厌烦。 苏满娘放下车帘,心头叹息。 黎将军有一张能够惊艳世人的脸,却很遗憾,没有一段好的桃花缘。 不知不觉间,她甚至有胆量在心中对他品评打趣。 如果将时间推至几天前,她对这位黎将军都还是心怀恐惧,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之前在赏荷宴中,当她发现他竟会特意等在她的必经路上,顶着一张抹了胭脂的脸,叮嘱她爬高的危害时,却又突然觉得他这人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或许黎将军这人危险,或许黎将军这人表里不一,但只要他对她心怀善意,她便无需恐惧。 她的处事准则,一向如此简单。 ☆☆☆ 黎锐卿有些厌烦地感受着身后姑娘的粘腻视线,原本以为是位高傲清冷的,并未想,不过短短两次接触,他便轻易从她眼底看到了爱慕的炙焰。 与对方有礼告别,没走两步,便见到穆洪杰从一旁的店铺中钻了出来。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声道:「不是,这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一个什么样儿的。」 黎锐卿抬手,捏了捏自己左手腕上早已淡化的疤痕,眯起眼睛:「我想找一个,足够理智,并且不会爱上我的。」 「什么?!你不感觉你这要求很难?!」穆洪杰看着他那张俊美得天妒人怨的俊脸,瞠目结舌,「你喜欢再找一个给你戴绿帽子的?」 黎锐卿瞪他一眼,见他缩了缩脖子,略作沉思后回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要找一个能够与我相敬如宾的。」 穆洪杰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豆.豆.网。」 那么多爱他爱得寻死觅活的不选,非要去选一个冷心冷肺的尼姑子。 黎锐卿:「……因为你永远无法揣测,一个深陷爱情的女人,如果在一个男人那里得不到任何回应,最终会变得如何癫狂,和可怕。」 而他亲眼见识过。 因此格外心有余悸。 再加上,他的固有领地意识很强,不希望任何人介入自己的私有领地,更不希望自己的感情状态,有任何摇摆起伏的改变。 第34章 他知晓,拥有这种底线和各种毛病的自己,永远无法真正爱上任何人。 所以,在知晓耽于情爱女人的可怕性后,他必须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府宅后院的隐患杜绝于幼芽状态。 如果真的非要有这样一个人……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正驾驶着马车慢悠悠驶离的老陈头,脑海中原先还有些浅淡的想法,逐渐成型。 ☆☆☆ 半月后,苏润允和苏润臧一大早便让苏满娘梳妆打扮,神神秘兮兮地将她带到城南一家饭馆二层包厢。 苏满娘今日穿着的是一件藕荷色穿花裙,梳着百合髻,斜簪着那枚两位弟弟赠送的红玛瑙流苏簪。因为心里有了猜想,因此,她一直表现得都比较平静。 在包厢中坐好,点完餐食,苏满娘看向两人。 苏润允轻咳一声:「大姐姐你聪慧,我们也不瞒你,一会儿我们有几位同窗会去对面茶馆二楼论诗,刚好就与咱们这边的包厢面对面,姐姐可隔着屏风或者窗户缝儿相看一番。」 苏满娘疑惑:「只要你们觉得好即可,其实我并无需相看。」 在这个时代,基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有人家会让小儿女提前见面。 苏润允和苏润臧却不这样想,「反正也不出格,姐姐你只需远远看上几眼,一会儿我与你说说他们各自的条件。」 苏满娘颔首,垂下眼睑摆弄了会儿桌前的茶盏,后抬眸展颜,明媚一笑:「让两位弟弟费心了。」 苏润允和苏润臧看着她这样笑,面上欢喜,心中却涌出一汩汩苦涩。 他们大姐姐这样好,也不知这些年因此此事心中都藏了多少苦楚,生出多少自卑。 明明他们自小就承诺过,不会让她承受这些委屈。 三人又笑谈了一会儿,苏润臧就出了包厢,前往对面茶社等待。 苏润允则在包厢中为苏满娘解说:「今天是二弟约了几位同窗在对面品茶论诗,这其中有两位。一个来自温淳府,距离辛图也并不算远,姓房,家有薄产,有寡母、兄弟三人。他大哥、二哥都是童生,他年龄最小,今年才考中的秀才。因为专注考试,所以一直没有定亲。家中也并无侍妾通房那些乱七八糟的,品性我与臧弟观察尚可。」 苏满娘听到这里,略微颔首:家有薄产,虽有寡母,却已考中秀才。 「学识如何?」 「学识上略有不足,但天资尚可。我和臧弟与他交流过,应是缺乏名师指导之故。若与咱家结亲,有父亲指导,未来也不一定会局限于秀才。」 在周朝,想要选官,都是至少举人起,中不了举人,便没有更前进一步的资格。 当初刚出祖父的孝,祖母还未过世时,也有几位秀才有意与大姐成亲,只是父亲考核后言说,那些人恐一辈子最多也就是个秀才,苏母还在斟酌思忖,祖母就过世了。眼见着孝期又将延长,原先还动过心思的那几人纷纷打了退堂鼓。 苏母原先是想为女儿再挑选挑选,却未想到,等到再守孝出来,连原先那种条件的,都等不上了。他与臧弟只能加紧努力,为姐姐填充筹码。 见苏满娘听进去了,苏润允继续道:「还有一位俞秀才,家便居住在这辛图城,是城西,家境富裕,还开设有书馆。父母尚在,为长子,另有一妹一弟。只不过有一点,他之前有过一段亲事,据说是她姨母家的表妹,天生体弱,进门后没过几年便去了。他为这位表妹守足了三年的孝,今年出来一考便上了秀才榜单上前十。」 苏满娘眨了眨眼:「可是有留下过子嗣?」 「并未。」 苏润允观察着她的面色补充:「今日不过是先看看,若不行,家中母亲最近也还有一些人选,咱们还有很多其他选择,大姐不要有压力。」 说话间,对面茶馆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六人。 苏满娘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向对面包厢,其中一人,是在赏荷宴上见过的匡运盛,也就是匡莹莹的兄长,剩下的五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苏润允见对面人已基本来齐,便对苏满娘道:「那位斗戴靛青色方巾的,便是俞秀才。」 苏满娘抬眼细瞧,那位俞秀才确实长得仪貌堂堂,眉眼清雅,虽说并不若辛图第一美男黎锐卿那般让人见之忘俗,却胜在气质清冽光正。 只外貌上来看,并未有何可挑剔的。 对面茶馆中的几人,已经开始论起诗文,苏满娘注意到,苏润臧并未特意对俞秀才表现出什么不同,只当他是普通友人对待。 见过他的面貌,苏满娘又问:「哪位是房秀才。」 「还没到,可能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吧。」苏润允答道,「大姐觉得俞秀才相貌可过关?」 苏满娘颔首:「甚好。」之后又笑,「大弟你莫不是以为我对相貌很挑剔?!相貌不过皮囊而已,只要不让我未来子嗣长得太磕碜,我对这方面是不挑的,毕竟你们大姐我也算不上什么美人。」 第35章 「瞎说,在我们看来,大姐你是最美的。」 苏满娘微微一笑,还待说什么,却表情一顿。她看到那把被俞秀才一直捏在手中不时把玩的折扇,终于展开,得见其中真面。 虽说距离稍远,但其中画面布局,却与她之前在万普书斋上看到过的寒江垂钓图一般无二。 她眉眼微凝:「大弟,这位俞秀才家中的书馆,不会就是万普书斋吧。」 「确实,俞秀才家中的书斋产业便名万普。大姐如何知晓。」 苏满娘想了想,还是便将自己之前在万普书斋上看到的那幅寒江垂钓图与他说了一遍,最后总结:「画如其人,俞秀才的这幅画中,心如死水,毫无活力,可见他的心随着他妻子的死去也已熄灭,如果我当时对那幅画并没有品错的话,他应是短期内没有续娶的想法。」 苏润允面色一滞,抬头看向对面那把扇子,却看不真切。 转头,他对身后的五福低语了两句,五福颔首,没过一会儿,他便从饭庄的后门绕了个远路,从另一边进入茶馆,与包厢中的四喜耳语了两句。 之后没多久,苏满娘便见到苏润臧指着俞秀才手中的寒江泊舟图扇子询问了句什么,果见俞秀才面色低落。 见苏润允神情阴沉,苏满娘轻笑:「好了,人家并未有意,好歹我们也曾提前发现,总比提出后再被拒绝得好。」 苏润允颔首,又道:「不急,还有一位,也不知那位房秀才今天是怎么回事。」 在两人包厢的隔壁,黎锐卿正襟危坐。 他收回了准备向着窗外打手势的手,听着旁边苏满娘温温凉凉的一句句分析,眼中闪过惊喜。 理智,从容,不轻易被表象疑惑,在她这个年龄,很是难得。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方才从她的短短几番话中得到了一种讯息,她并不渴望爱情。 这一点,简直与他不谋而合。 ☆☆☆ 没过多久,被苏润允一直挂在嘴上的房秀才终于姗姗来迟。 他一身烟罗色长衫,一入包厢便向其中友人们拱手行礼,表达歉意。其他人连连摆手,让房秀才赶紧落座。 与俞秀才这种清冷出尘的高岭之花相比,房秀才则是位笑容可掬的娃娃脸少年。 他举止大方地落座,向周围人举杯敬茶,三两句功夫,便将桌上的气氛炒热。 「这位房秀才似乎比较健谈?」 苏润允点头:「比较健谈,话虽多,却很会掌握人的心理,不轻易越过人的底线,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苏满娘又观察了对面人一会儿,道:「只看外貌,两位弟弟都是费了心思的。至于人品、品性之类,还需你们帮我考察一番。」 苏润允想说,这两人他们都已经仔仔细细筛查过了,但是想想方才那位俞秀才身上发生的变故,他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改为道:「那我们回去之后便再多查查。除了这两位秀才外,其实还有其他几个……」 苏满娘摆手:「不用都让我一一看了,外貌这种东西,其实并无太多所谓。如果你们实在想让我参与,便给我一份资料,我慢慢参详。」 苏润允舒展开眉梢,轻轻颔首。 黎锐卿听对面两人似乎已经有了决断,他抬起清俊的眉眼,看向对面茶馆包厢中的娃娃脸少年,向窗外打出了一个手势。 于是,当包厢中的苏家姐弟准备起身离开时,突听旁边包厢传来笑谈: 「诶?你们看对面那家茶馆中的小子,不就是房家那位新晋的秀才公吗?」 「哦,娃娃脸那个是吧,还真是温淳府房家的。」 「房家那个小子这次也不知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上了榜,比他大哥和二哥都厉害,可见房家这是后继有人啊。」 「嘿,你们这些人可别给他瞎扯了。房家那小子读书能力到底怎么样我还不清楚?想当初,我和他可是同窗,老师对我俩的评语都是灵性不足,勤勉不够。但有一点,那小子的钻研能力却比我要强得多。」 「人家考中了就是考中了,你现在说的这些,都是酸话,心里嫉妒了吧。」 「呵,我嫉妒?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次的院试主考官已经被抓了,原因就是漏题!」 「什么?!还有这事儿!」对面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低呼,「我倒是听闻犯了事,没听说是漏题,不过这和房家小秀才还能扯上干系?!」 「当然。这次主考官被抓之所以没声张,是因为他漏题漏得人少,只有那么五六个。上面不想让学子们闹事,影响朝廷名声。但估计提前知晓题目的那几个人,最后都不会落下好。」 「你该不会是说?!」 「莫不是……」 「没错,只这五六人,便很可能有房家这小子一个。不然你以为房家这小子最近是在忙活什么,不过是心虚,想走走关系罢了。」 第36章 「今天在此处聚会的这群学子,就有他想走的关系?!」 ☆☆☆ 苏满娘:…… 苏润允:…… 听完旁边影影绰绰的话,苏润允脸都差点绿了! 在周朝,凡是这牵扯到科举舞弊的,都是大罪! 没想到他和臧弟好容易选了两个年龄相当、并且未婚的,竟然全都出了岔子。 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差点被心口憋着的一口气给憋死。 苏满娘拍拍他的手,低声安慰:「无碍,他们说得也不一定是真的,咱们等回去再看看。」 苏润允却不愿,兹事体大,不能等闲视之,万一牵扯到对面的臧弟就不美了。他忙让苏满娘在这边等会儿,自己下去找老板借点笔墨纸砚,亲自出道题给对面臧弟送去,让他考验考验那位房秀才的真实水平。 见苏润允推门离开,六巧担忧地看向座位上面色平静的苏满娘:「小姐?」 苏满娘面色平静回首,展颜一笑:「无碍,总有波折,好事多磨。」 六巧动了动唇角,她也不明白,自己这个时候要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小姐。只是看苏满娘淡然的表情,似乎也并不需要安慰,便口拙地闭上了嘴巴,咽下了她还没酝酿好的糙话。 两人垂首静静等待间,房门被叩叩叩地敲响。 六巧怔了一下,以为是苏润允又赶了回来,忙走到门口询问:「谁啊?」 说罢便拉开包厢房门,下一刻,就整个人怔立在原地。 黎锐卿看着怔在原地的小丫头,垂眸低声浅笑,那清雅且别具磁性的声音,在包厢中震颤,震酥了六巧的耳膜,让她本就被美色剧烈敲击了一下脑袋,更加晕乎。 见六巧没了反应,黎锐卿干脆自己关上房门,走至苏满娘对面,落座。 对上她的视线,他温润尔雅地弯起眼角眉梢:「刚好来这边,看到苏秀才离开,便想过来与你商谈一下你之前救我一事。」 他的声音酥沉低哑,眉眼温和沉溺,再加上一身很少着身的月白浅色长袍,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肆意的撩人魅力。 苏满娘觉得,今天的黎将军,格外吸引人的视线。 眉如墨画,面若中月,姿美仪雅,风流韵致。 在刚开始六巧开门时,她便已循声望去。也几乎在六巧一开门的瞬间,就遭受到了黎锐卿的美色冲击。 只是她并非是耽于美色之人,因此,还没等黎锐卿走至她面前落座,她便已收拾好刚才那一瞬间的惊艳,等到能够近距离观察后,也已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心速。 说到底,这位与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放任这种情绪上的惊艳,对她并非善事。 她侧头示意回过神来的六巧上茶,抬眼温声道:「黎将军严重了,不过举手之劳。」 只一对眼,黎锐卿就发现她的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其中无波无澜,更无任何心悦、欢喜和倾慕。 他的心中更加满意。 「一码归一码,」他伸出纤长如白玉的手指,端起略有些温凉的茶送至唇畔轻抿一口,让本就色绯的唇瓣,染上些许湿润的色泽,抬眼温和笑,「我依稀记得苏姑娘并未定亲?我在军中也认识不少单身的将士和拥有不少人脉,不知苏姑娘在这方面有何要求,只要条件合适,黎某都能帮上忙。」 苏满娘抬眼,看着对面人行云流水的优雅举止,以及那绯色唇瓣轻抿出来的诱人弧度,心中蓦然生出几许微妙。 这话虽说没错,但现在看他这表情,这神态,却好像在说,哪怕这个人选是他自己的话,也不是不可。 苏满娘放在桌下捏着帕子的手陡然一个激灵。她忽然明白了今天这位黎将军身上,为何会有这么大一股风骚味儿。 原来是害怕自己挟恩图报,涉及到他自身婚事,想要试探自己一番?!当然,如果能趁机将这份恩情抹平,必能更合他的心意。 想明白其中关节,苏满娘垂眸略作思忖,再抬头时,已然眉眼诚恳,「那便麻烦黎将军了。」 她并未推辞这份好意,毕竟当前,将自己想方设法嫁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即便她感觉将这名单拜托给一位外男有些不妥,但既然能于双方都有利,她也不在乎抹掉这些许脸面:「家庭条件与我家相当即可,如果黎将军能够为小女子多提供几个人选,那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黎锐卿手指微动,细观其表情,而后发觉发现她说这一番话,确实是心底的实话。 她是在很认真地和他表示,她愿意用这种方式,抹消她之前的恩情。 他周身气势稍松,他今日是特意装扮后过来的,如此也让他更加确信苏满娘的沉着理智,且对他未有任何念想。 在他对面,察觉到黎将军身上风骚味儿渐淡,苏满娘也松出一口气。 第37章 心中更是确信她之前的判断。 黎锐卿眉宇舒展,张口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耳畔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他当即站起身,气质又重新恢复到之前的温文尔雅:「既如此,我最近就多搜集几份,届时会再与苏姑娘联系。」 说罢,便起身推开房门,缓步离开。 在他离开后不久,苏润允就重新推门进来,虽面色仍旧不佳,却已平静了不少,他与苏满娘柔声道:「剩下的,便让臧弟那边看着处理,大姐姐,我先送你回去。」 「好。」 回到苏家后,苏满娘便将与黎锐卿偶遇的事彻底压在心底。 只想着,对方既然想要与她划清界限,那她便更不能不知好歹、上赶着攀附。如果稍后对方真送过来名单、表示愿意做媒,她再想办法给苏父和苏母一个理由。 也因此,今天这事儿就只在她心中打了一个圈儿,就彻底烟消云散。 至于黎锐卿今天为了测试她,而特地穿着的那身格外俊美衣装,她更是没有放在心里。 与己无关,纵是美色,又何必停留心间?! ☆☆☆ 又过了小半月,当黎锐卿再次收到京中九公主向皇帝撒娇耍赖求出第四次请求指婚的消息后,也不再犹豫。 情报上说,虽然这次老皇帝还是拒绝了,但他的态度却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坚决,甚至有了松动。 他现在并未剩下多少时间。 经过他的人这些天对苏家的观察,他敢肯定,苏满娘这位姑娘对于自己并没有任何旖念。 她足够的理智。 这种理智,甚至将她的心武装地坚硬似铁。 可以想见,除非那些真正被她放在心底的人,一般人绝对不会伤害到她。 他翻阅着手中一沓他特地从京中调查来的资料,半晌挑了挑眉梢,轻声低语,「既已做出决断,那就明日。」 当天夜里,在苏满娘已然准备就寝时,一枚包裹着石子的小纸条,透过掀开的窗户被抛进了她的寝室。 苏满娘眼神一颤,当即穿好衣服,来到窗边。 窗外夏夜虫鸣,微风凉月,并未有任何人影经过。她有些惴惴地拾起石子,剥下上面的纸条。 等阅读过后,她眉宇稍缓,后又马上紧绷。 是黎将军邀她见面。 但孤男寡女,在外相见,她又有些迟疑。 如果只是名单资料,对方完全可以直接将资料丢给她,无需再单独见面。只是现在那位扔下石子的人已经走远。她就连想要与对方商议一下改换方式,都没有办法。 苏满娘看着纸条上的地址,陈氏布庄,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那件价值远超她所付出银钱的流蝶裙,眼底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起床后,苏满娘去与苏母请安,用膳时发现她今天精神有些萎靡。 「娘,您怎么了,可要请大夫来家中看看?」 苏母忙拉住她的手,摇头:「不用不用,是昨晚做了一个不大好的梦,有些被吓到,等我一会儿回屋睡个回笼觉,也就无碍了。」 苏满娘松出一口气,继续询问:「是什么梦,娘您和我说说。」 她娘虽说不算很坚强,却也并不软弱,一般的梦境不会将她吓成这副模样。 提起这个,苏母眼底就是一阵悲怆:「娘昨晚梦到婉婉了,梦到婉婉给那里面的贵人端茶水,结果因为走路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摔碎了那玉壶,直接被几个太监拖了出去丈责,打得下身都快烂了。」 苏满娘垂下眼帘,心情也一下子低落下来。 皇宫里规矩森严,苏母描绘的这种场景确实可能发生,再加上小姑姑已经与家里断了快五年联系,指不定还真可能…… 「我当时就哭啊,一边哭一边帮她挡,可是我根本挡不住。我的婉婉,我的婉婉啊……」苏母说着就没忍住哭了出来,「这丫头也一直不来消息,这是纯粹想要担心死我啊。」 「当时在梦里,我真希望我能代替她挨打,但是代替不了,完全代替不了。她叫得那样疼,我却什么都代替不了……」 苏满娘连忙取出帕子,抱住苏母就是一顿安慰,安慰到最后,想想她那苦命的小姑姑,也没忍住掉下泪来。 早食间,她哄着苏母又喝了一点粥,将人送回寝房睡觉,这才用凉水净了净面,带着六巧一起出门。 一路上,两人心情都有些低落。 六巧来到苏家时,苏婉婉已经入宫小选了好几年,对于苏家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小姑姑,她很是钦佩。 见苏满娘不好受,她也跟着着急,就突发奇想道:「小姐,黎将军他不也是一个官儿吗?能不能让黎将军帮忙查查。」 苏满娘心思一动,然而等静下心来认真想想,又感觉可操作性不大。 首先黎将军是辛图城的官儿,不是京都的;其次,上次见面时,她直接便顺着黎将军的话,将那份人情换做这次的名单资料了。早知就该换一样,直接换成小姑姑的详细讯息该有多好。 第38章 不过皇宫森严,即便她们打探到了又如何。 身在宫外,她们既帮不上忙,也掺不进手,能做的也只有干着急罢了。 快到陈氏布庄门外时,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心情整理一番,重新挂上温和的浅笑,对六巧道:「一会儿你也警醒着点儿。」 六巧连忙点头,她也感觉自己上次在包厢中直接看呆的表现太丢人:「我一定会把好风,小姐放心。」 陈氏布庄中,这次来接待两人的,还是陈小娘子。 陈小娘子看到两人便熟络地笑,:「哟,是苏姑娘来了,快快快,里面请。」说罢,就熟门熟路地将两人带往布庄后院。 抵达后院门口时,六巧被拦在了门外:「六巧姑娘,你便在门外等等,里面的那位大人吩咐了,一会儿等苏姑娘到了,只让她一人进去。」 六巧有些着急:「可是……」万一小姐出了什么意外,那该怎么办?! 苏满娘看向陈小娘子,陈小娘子笑眯眯向她低声解释:「不会有事的,这里大门敞开,你在里面可以随时让你的丫鬟看到,只是不能听到里面人谈话罢了。」 如此,两人再无意见。 等推开大门,苏满娘果然通过直线距离,就看到已在银杏树下等待已久的黎锐卿。 今天的黎锐卿又换了一个装束,不似之前文雅冽艳的暗红锦袍,也不像是之前动人心魄的月白长袍,而是换了一身比较低调的黑色常服。 即便色泽低调,但映着他如玉的肤色,精致的五官,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仍有一种潇洒闲适的惊艳之感。 见苏满娘走过来,他向她打了一个手势,「苏姑娘请坐。」 苏满娘向他福了福礼,秀气坐下。 「上次苏姑娘询问,我这里便有一个人选,因为情况特殊,所以才将苏姑娘请来,亲自询问。」 苏满娘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这种与另外一位外男洽谈自己婚事的情况,着实有些尴尬。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出来亲自面谈。 只是来都来了,苏满娘还是尽量端住神态,平心静气道:「多谢黎将军费心,还请黎将军直言。」 黎锐卿从银杏树下缓步走来,撩起下摆,优雅地在苏满娘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颀长的身高、过于具备冲击力的俊美容颜,没有防备的,苏满娘只觉一股强大气势压面袭来。 还没等她适应这种陡然袭来的气势,石桌对面的黎锐卿开口即惊雷:「我这次为你提供的人选,就是我自己。」 苏满娘诧异抬头,失口询问:「可是您并不喜欢我,不是吗?」 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很好判断。 就像上次见面时,她之所以会怀疑对方另有目的,就是因为他看着自己时虽是笑着的,但是他的眼底却依旧是冰的,冷的,审视的。 黎锐卿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径自道:「作为与我成亲的交换,等你父亲出孝后,会试若能够考中,我会用人脉帮他活动官职,若考不中也会为他提供关系选官。听闻你家有一位姑姑入宫小选、断了联系,我可以为你家寻人,并保她在出宫前安然无忧。还有你那三位弟弟,我也可以给他们活动到大部分有名望书院的入院名额。」 苏满娘:…… 前一点还没有弄明白,黎锐卿就一连甩下来三张糖芯大饼。 不得不说,即便知晓黎锐卿所说的这些条件好得有些不正常,她也可耻地心动了。 父亲、弟弟、小姑姑,几乎方方面面都戳到了让她心动的软肋。 特别是小姑姑,来时她还在想,即便得到了小姑姑的消息,她们也掺不上手,但现在,如果黎锐卿真的能在深宫中保下小姑姑的性命,保她在剩下四年多的时间中安然无忧,熬到平安出宫,那便是直接答应又何妨?! 她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努力拾起理智,重新分析。 首先,她应该牢记的最重要的一点,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举人之女。无美貌,无才名,大龄老姑娘,对方却已经是从四品的正经官员。 所以,这天上为什么会给她平白掉下馅饼。 她抬眼,如墨色乌黑的眸底冷静并清醒,张嘴直问重点:「您付出了这么多,那么,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黎锐卿翘起唇角,眼底不易察觉地滑过欣赏,他也并未将自己的情况隐瞒:「我接受不了我未来的妻子会喜欢我。感情会使她失去冷静,蒙蔽她的理智,甚至可能疯魔,我不想我未来的后院女主人会出现这种意外。而苏姑娘是我接触过的少数几个能在近距离见到我这张脸后,还能够保持理智的女子。」 苏满娘:……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反射性地调整视线落脚点,认真看向黎锐卿的脸。 这样的理由,这人对他的这张脸到底是有多自信?! 第39章 黎锐卿也不介意她的无礼,反倒是微扬起下巴,任凭她打量。 微弯的绯色薄唇,弧度优美的上翘眼尾,他就这样看着她,其目光似冰冷,也似满含情意,就仿若是一汪粼粼深海,随时能够将人溺毙其中。 苏满娘眯起眼睛,狠按下心湖的微微波动,倒是有些认同了对方对自己容颜的自信。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沉稳和理性的待人处事方式,竟还能在这种方面另获青眼。而这青眼的理由,只是基于相信她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感情,不会爱上他? 她垂下眼帘,蓦然感觉有些好笑,却也感觉一阵轻松。 话又说回来,都已经到了她这般年纪,等到成亲时都该要二十还多,莫非还期待什么莫须有的爱情不成?! 黎锐卿见她面目沉静,似在思索,又徐徐出言补充:「当然,如果我们成亲后相处足够融洽,我甚至现在就可以和你保证,府中不会再进新人,若有子嗣,都只会从你腹内诞出。只是,你不能黏人,保持理智,各有空间。」 苏满娘:「……所以,黎将军你是喜好龙阳?」 黎锐卿一梗,一瞬间,他完美无缺的镇定面具差点裂掉。 他实在没想到,苏满娘到底是怎样从他刚才那番话中出到他喜欢男子的神奇结论,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之前对她做出的「生性理智」的判断。 「并未。」他狠狠咬了咬牙,「我只是不喜欢府邸中,有任何不受控制的意外出现,包括感情。」 苏满娘:不是很懂,但面对如今突然转为肃杀的气氛,她还是坚挺地点了个头。 略动了两下手指,她继续抓寻其中漏洞:「听黎将军方才所言,我感觉您若有可能,根本就不会娶妻。那么,不知我能否知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促使您做出了现在这个决定。」 对于喜欢掌控的人而言,最好的掌控方式,就是府中不再进新人。 而不是急匆匆寻摸一个理智、且容易受控的人进府。 这次,黎锐卿看着她的眼神中,欣赏之意又浓了几分。他将九公主的事与她略提了一遍,最后总结:「所以,赶时间。」 蓦然间,曾经看过的黎锐卿与一位帷帽少女当街站立的画面映入脑海,当时她注意到,黎锐卿在转身后,眼角流露出明显的厌烦。 想必当时,他便已在寻找合适人选,却未想到,最终竟会是她以稳若老牛的理智心态获选。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两人的处境,半晌抬起眼帘,平静开口:「是不是只要我能为你处理好内宅事物,母亲子嗣,你就一定会给予我嫡妻应有的体面和尊重。」 「当然,只要你行事不越过我的底线,就连后宅大权都可一应放手给你。」 听至此,苏满娘垂下睫羽。 黎锐卿面上笑意渐浓:「既如此,我便请人前往苏家提亲?」 见她默不作声,又清雅浅笑,以浓醇清冽的低音问询:「吾中馈犹虚,汝可愿代劳否?」 半晌,一直沉默的苏满娘终于柔柔抬起下颏,温和颔首:「愿。」 ☆☆☆ 离开陈氏布庄后,苏满娘的表情一直比较沉静,一路上就连话语都没有多说一句。 六巧有些着急:「小姐,是没有拿到适龄公子的名单吗?」 苏满娘缓缓摇头:「不是,已经挑好了。」 六巧欣喜,还想要再问,但看看两人此时所处的喧闹街道,就强压抑住心中的喜悦,闭口不言。 苏满娘抬起头,望向行走于街道中的喧闹人群,目光有一瞬间的空茫。 夫妻之间,能够做到举案齐眉、不纳妾、相携一生的,便已是极致的幸事。其他的若是索求更多,便是不惜福。 君不见她的前未婚夫常杉,不也只过了四年,就又有了新欢?! 行至万普书斋,苏满娘看到那位俞秀才正坐在书斋一角,看向墙壁上的寒江泊舟图,满目悲思。 她的动作微顿,而后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爱情确实可能是一件美妙的东西,然而这种东西,甜时还好,苦时却能将一个好好的人逼至肝肠寸断,所以,何苦来哉?! 有一点,可能就连苏家人自己都没发现。 她虽说自小性情温婉,笑意盈面,不仅是由于她将脾气控制得好,更是因为她将心控制得好。 她虽然身宽体软,心却小且坚硬。 能够真正进入她心扉、被她在意的,只有寥寥几人。 剩下的,不过是无关喜恶,无关爱恨,挂着温和浅笑的面具,表面上和谐的相处罢了。 现在难得遇到一个既给她优渥生活、超然地位、还不要求她去付出感情的亲事,她何乐而不为?! 于她而言,只要是无需付出感情的事,都不是难事。 即便高门大户她不习惯,她也可以去学。但若让她将所有感情系于一人之身,为其欢喜为其忧,那这件事,太难! 第40章 当天中午,苏满娘到家时,便听闻苏母正在接待媒婆。 苏满娘羽睫微颤。也不知是否是刚刚私自应下亲事的缘故,她现在对于媒婆这两个字相当敏感。 回到自己的寝房,苏满娘在小几前坐定,正准备让六巧出去打探打探这次媒婆带来的又是哪家人选,就见苏母匆匆而来,她面上的神色似悲似喜,表情欣喜且恍惚。 苏母挥退房中伺候的下人,就对苏满娘低声道:「刚刚有媒婆来替黎将军求亲,满娘你怎么看。」 苏满娘:…… 她根本不知道黎锐卿的动作会这么快,她不过是去逛了个书斋回来,他这都已经让媒婆和苏母说完了?! 还是在和她谈论的过程中,这边媒婆就已经上了门? 他就这般肯定她会答应?! 在苏母灼灼的目光盯视下,苏满娘并不知晓那位媒婆都和苏母说了什么,只能尽量保持平静,硬着头皮吐出一个字:「嗯。」 「不是,」苏母神情有些激动,「满娘你什么时候和黎将军认识的,娘怎么不知道?」 苏满娘犹豫了一下,开始表情平静地现编:「是在大佛寺时认得的,当时因为牵挂小姑姑,想着他好歹是官员,会不会认得一些门路,就大着胆子上前结识了一下。」 却不想听到这里,苏母神情更加激动,她直接从怀中取出一沓纸:「这便是那媒婆送来的,孙媒婆说,这份调查资料只是诚意,即使不应下这份亲事也没有关系。满娘你看,怪不得婉婉这几年和家中失了联系,原来她竟被调往了废太子府,也就是现在的七皇子府。府外每天都有重兵把守,根本无法往外界传递消息。」 听到这个,就连苏满娘都保持不了镇定。 她连忙接过纸张细瞧,其中果真将苏婉婉这些年的状况描述得颇为详尽,更甚至,就连她在废太子府被人连番欺辱的事件,都有记录。 以这份资料的完备程度可以想见,对于与她结亲这件事,黎锐卿应早有准备,且势在必得。 想必在陈氏布庄时,若她没有应下,他也还有其他后手,让自己答应。 想到这里,她后背隐隐渗出一层冷汗。 「那满娘,这门亲事你可愿应下?」 苏满娘目光落到最后,看着上面小姑姑在废太子府的挣扎现状,以及因为被罚跪罚得多了,时常膝盖疼痛、肠胃不调的脉案,眸光微动,柔柔地笑了起来:「当然是愿的,娘。」 苏母虽说也有些心动,但还是不忘与她确认:「虽说黎将军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二,只比你大四岁,但他府中还有一位嫡女,三名养子和一名养女,满娘你真的不介意?」 苏满娘轻轻环过苏母,将头搭在她的肩上:「之前黎将军与我透漏过,说如果我嫁过去,后院将不再进人,中馈由我掌管,还将庇护我小姑姑剩下几年安康,保她安然出宫,我心动了娘。」 见苏母怔住,她又不疾不徐补充:「娘您想想常杉,再看看其他那些秀才举人,除了父亲,又有几个后院是清净的,能得这个承诺我已没什么抱怨。」 虽然黎锐卿做出这份承诺的根本原因,是他自己不想、他自己不愿,与她无关,但并不妨碍她在这个时候,将这一点拿出来当成优点来说。 因为她的婚事,苏母已经连着担忧了四年,现在很该让她多开心开心。 苏母听完这些,果然开心起来:「果然是否极泰来,否极泰来,满娘,这肯定都是你爷奶在保佑你呢。那我一会儿便与你父亲说,等黎府的媒婆再来提亲时,娘便为你应下。」 「哎,谢谢娘。」 「那这定亲信物……」 苏满娘想了想,从妆箧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樟木盒子:「这个可行?」 这是她幼时刚刚出生时,祖母为她打制的同心锁,虽说价值并不高,但因自小相伴,胜在意义非凡。 苏母打开那盒子瞧了瞧,颔首:「也行,就它。」 ☆☆☆ 黎府,黎母整个人都是惊讶的。 她已经做好了儿子可能几年内不娶妻的准备,每日心情郁郁闷在心里,生怕自己再提几句,他这儿子就会又从外面带来几位养子,强行为府内「开枝散叶」。 却未想到,惊喜会来得这般猝不及防。 她缓了好一会儿,常年苦楚的脸上才逐渐露出了笑意,就好像是枯朽已久的朽木,突然被灌注了生机,她惊坐起身,略显干枯的手紧紧抓住黎锐卿的手臂:「卿儿,你是说你已经有将要定亲的姑娘人选了?」 黎锐卿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点头:「确实,刚刚我已经派媒婆前去提亲了,按照正常流程,第一次对方很可能不会应,咱们过两日便再提一次。」 对于儿子越过她,将寻媒人、提亲等事一手都办完才来通知她这事,黎母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反复询问他要定下的姑娘身份。 黎锐卿将苏满娘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他看着认真倾听的黎母,总结道:「那是一位性格温和且颇有耐性的好姑娘,和娘一定能处得来,也能够照顾好家中几个孩子。」 第41章 提到家中的孩子,黎母的嘴角往下耷拉,但怕儿子生气,又小心翼翼忍住了,与他确认:「你确定她真会喜欢我,不会嫌我烦、出身低、不会说话?」 黎锐卿早已习惯了她这副凡事将自己放得很低、没有主见、时刻想要依附于别人的样子,因此很肯定的点头:「等满娘进门,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不会做的,就只管听她的就是。只是她现在因为家中父母尚未出孝,可能进门的时间会晚些。」 有了女主人进门,他的这位母亲就该重新寻到了能攀附和依靠的对象。 对于一般姑娘而言,这样没有主见的婆婆可能会嫌弃,甚至心情不好时还会欺负欺负,但是苏满娘,他直觉以她的脾气,连烦躁都不会有一星半点,更遑论是欺负他这位「可怜」的母亲。 与黎母没说多一会话,媒婆就带着消息来到了黎府。 「参见老夫人,参见将军大人。老婆子这趟不负所托,苏家答应会考虑,应是八九不离十。」媒婆连拍着胸脯,一脸的喜气洋洋。 在外人面前,黎母还是还能端的住,询问了一番苏家那边的反应,嘴角笑意就忍不住上扬:「这次肯定能成!肯定能成!」 又隔了一日,媒婆再去苏家,果真谈成了这门亲事。 苏母很痛快地与媒婆交换了庚帖和定亲信物。 媒婆到黎府回话时,更是将八分喜气表现出了十二分。 「恭喜老夫人,恭喜公子,老婆子这趟幸不辱命,庚帖和定亲信物都已交换了,只等苏举人夫妻出了孝,便可开始走六礼。」 黎母笑得合不拢嘴。 又听那媒婆说了一箩筐的喜庆话儿,连忙让婆子给她发了份儿丰厚的谢媒钱。 等媒婆离开后,黎母高兴地起身,将那定亲信物仔细瞧了又瞧,激动地在屋内反复转着圈儿。 直到看够了,才交给黎锐卿叮嘱他仔细收好后,又打开庚帖仔细观看,口中喃喃道:「苏满娘,字闻筠,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字也好。玉清你说我改天约她上咱府上一叙,合不合适?」 黎锐卿正在把玩了着手中的小巧同心锁,听到她问话,又将其放回樟木盒内:「都行,母亲可以在我去苏家拜访过后,再下贴去邀。她若有时间,自会过来。」 见儿子应允,黎母笑开了眼:「对对对,这程序很对。你作为新女婿,确实应先上岳家正式拜访,我才好下帖。那我现在就去花园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一会儿再去拟个礼单……」 在黎母那儿坐了一会儿,黎锐卿就起身离开。 经过黎府花园时,他看到一位五六岁的小女童正顶着大太阳蹲在一朵月季花旁发呆。 似乎察觉他的视线,小女童转头看见他,整个人被吓了一跳,她连忙跳起身,回忆着身边丫鬟的教导,胆怯的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声如蚊讷:「父亲。」 黎锐卿眯起眼睛仔细端量着她的眉眼,半晌无声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被留在原地的小女童则在他转过身后,怯怯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流露出濡慕并渴望的眼神。 在苏家应下婚事的当天,一只信鸽从黎府飞出,带着信件飞向了京都方向。 黎锐卿看着信鸽飞远的身影,翘起唇角。虽说确定了苏满娘后,并不能直接走六礼,但现在好歹婚事也算定下了,剩下的九公主那边即便仍旧有些麻烦,却也不是不能处理。 于他而言,处理一点九公主那边剩下的麻烦,远比要他迎娶一个爱慕他的女人要能接受得多。 之前确实是他想岔了。 深夜,苏满娘拿着手上的玉佩细瞧。 这是一枚满月形状的墨绿色玉佩,其上雕琢着精细的祥云图案,以此来作为双方的定亲信物,倒是与她的名字分外相合。 与苏家的信物同心锁相比,其价值不及这枚玉佩的千分之一。 将玉佩放入妆匣内锁好,苏满娘吹熄蜡烛,拉下床帘。 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愉悦的轻松:她的亲事终于搞定了,下一步,就该忙活大弟和二弟的了。 真好。 至于黎锐卿,她垂下眼帘默默思量,既然已经应允,那么从明日起,她便也会将那些高门大户的规矩学起来,也再努力一下,将自己面对美色还会有些许恍惚的心给锁起来。 事关她自己未来的生活质量,她还有两年时间可以好好准备和学习。 亲事定下后,苏满娘就给自己早已嫁到外省的两位手帕交写回信。 她们这些年的写信频率虽说不多,但也从未断过。自从她出孝后,两位友人就对她很是担心,甚至还询问过她,是否也有想嫁到外省的想法,若有的话,她们可以帮忙牵线。 嫁到外省这种事,苏满娘想也不敢想。 她不想离家人太远,免得苏母唠叨的时没人听她聊天,家人生病时,没人搭手,她想家时,连面都见不着。她的家虽然不是最好的,却是让她最眷恋的。 第42章 也是因此,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是任凭苏母在辛图城中寻找对象。 即使出了辛图城外的,她都有一丝嫌弃。 现下她的亲事终于搞定,也很该马上与两人说一声,免得她们下次回信时,总在信件末尾添上一句询问她是否想要外嫁的问候词。 苏母看到女儿现在每天红光满面的样子,忍不住出言打趣:「真是难得看到你一连几天都这样开心的样子,就那么喜欢那位黎将军?!」 苏满娘一愣,如果不是娘提起,她差点就忘掉了黎将军那张人神共愤地俊脸。 她迟疑地看向她娘:「现在城中我和黎将军定亲的消息,不会都传遍了吧。」 苏母颔首:「当时那媒婆从咱家喜气洋洋出去,又去了黎府走了一圈儿,城里人就都知晓了。我听说最近两天还有人去与黎将军亲自求证,黎将军也没有否认。」 苏满娘眨眨眼:这不就是说,如今城中那些爱慕黎锐卿的姑娘们都知晓了吗?! ☆☆☆ 黎锐卿和辛图城一位苏姓举人的大龄女儿定了亲,这事一经传开,整个辛图城中关注并爱慕黎锐卿的少女们,都炸了开来。 辛图城中的第一美男,在回到辛图城任职的半年以后,再一次定亲了。 只不过这一次与他定亲的,既不是什么高官大户之女,更不是什么富庶的人家,而是辛图城中正在守孝的苏举人家长女,也是今年双双上了秀才榜的苏家兄弟的长姐。 芳龄十八,退过一次亲,因为接连守孝耽误了韶华,至于才名、美名、美貌,更是三者皆无。 如果说之前被黎将军修掉牌位的那位前妻,还是因为与黎母有血缘关系,黎母喜欢的缘故,才最终定下的婚事,那么他现在定下的这第二位妻子,则任凭众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黎将军都看上了她啥。 在黎锐卿领回来四个养子和养女后,虽说一些大户人家闻风撤了,但还有许多家世比苏家高上许多的人家,仍旧存有与他联姻之意。 现下这些人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败在了哪里。 童家,童敏凤手中的茶盏一个没拿住,直接摔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心疼这套她最喜爱的彩瓷,只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传来消息的丫鬟。 「为什么!为什么黎将军会和这样的女人定亲?!」童敏凤难以置信。 就这样的出身条件,给一个正七品官员做妻室都有些不够格,她凭什么去做黎将军的正室?! 「长相如何?我可有见过?」 小丫鬟的头垂得更低了:「听闻长相略显丰腴,相貌温和大气。小姐应是有见过的,就是之前在沈知州家庄子参加赏荷宴时,被您夸奖过的那幅荷花图的作者。」 童敏凤:…… 那幅荷花图她还记得,当时从马芳雯手中看到,几乎让她看呆了去,之后还升起了想要留作收藏的心思。 可惜被沈家的六姑娘快她一步先留下了,当时她还有些扼腕。 「莫非黎将军是一位画痴,所以因为欣赏那位苏姑娘的画,才会向苏家求娶她?!」 除了这一点,童敏凤几乎找不到其他理由。 家世不显,容貌不佳,甚至还被退过一次婚,年龄颇大,如果不是往画画这方面考虑,她几乎寻找不到她什么优点。 「可我画技也不差啊,只是没来得及展现!没来得及展现罢了!」童敏凤不甘地咬住失了色的唇瓣,而后突地起身,拎起裙角小跑向书房,「不行,我要见她!我现在就去给她写请帖!」 常家,常杉听闻这个消息时,正被他的柔儿姑娘细心照料。 那天他与柔柔见面、被李家三兄弟逮住后,还是被揍了一顿,之后他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柔柔带回了家。 他现在是秀才,柔柔还为他流掉了一个孩子,如果他不负责,柔柔便是真的没了活路。 他并不是那么没有担当的男人,更何况,现在这个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说到底,还是李家一个小小商户人家,自视甚高,欺人太甚。 只他前一刻,还在与柔柔姑娘倾诉心声,后一刻,在听到书童来与说他说起前未婚妻的新任定亲人选后,就没了心情。 他转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那幅晚春山居图,久久无语。 薛柔疑惑:「常郎你怎么了,可是这幅图有什么不对?」 常杉没有回应,只是起身缓走两步,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仔细摩挲了一番,而后交给书童道:「拿去还给允哥儿吧。」 书童应诺,拿着东西就小跑着快速离开。 薛柔虽并不知允哥儿是谁,也并不在意,她上前轻轻搀扶住常杉的臂膀,见他反手捏住她的手心,心中松出一口气。 果真方才的瞬间冷淡,都是错觉。 如果说,辛图城中,倾慕黎锐卿的未婚少女们,在听闻他定亲的消息后,还是不敢置信和伤心,那么,京城中,眼见就能与那位翩然若仙、郎绝独艳的谪仙将军喜结连理,却被人横插一杠的九公主,便是如遭雷劈,生无可恋。 第43章 接到消息的当天,她便不胜羸弱地晕倒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后,眼见还要倒抽一口凉气,再晕,就听她身边的随身大宫女秀儿道:「公主,黎将军不过就是定亲而已,这人现在还没成亲呢,咱们现在可以装作不知道这消息,继续去求陛下赐婚啊。」 另一位宫女嫣儿也跟着附和:「现在消息才刚刚传进京城,只要这个消息陛下不知道,等他发出了赐婚圣旨,那么即便黎将军在辛图那边定了亲,最后也必须依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所以公主,您现在一定不能再晕,时间紧迫。」 九公主这一口气梗在喉间,她手指颤抖地接过温茶,送入口中,半晌,在宫女们的顺气下,好容易将气给排了出去,呼吸恢复平顺。 她悠悠看向身边两位大宫女:「你们感觉,若我这次去求父皇,真的能成?!」 两位宫女忙不迭点头。 「上一次您去求陛下时,陛下的态度便已然松动了,现下您再去,陛下松口答应的概率肯定比上次要高。」 「如果这次您再不争取,那就真的相当于放弃了,您甘心吗?」 九公主柔弱睁眼,用力地攥了攥拳头,娇弱道:「我不甘心。」 说罢,她便从软榻上挣扎爬起,在宫女们的伺候下整理好仪容,深呼一口气,准备去太和殿中,向父皇最后争取一次自己的幸福。 这一次,一定不成功,便成仁。 再然后,九公主就很悲惨地成了仁。 「为什么,父皇?!」大受打击的九公主裙摆旖旎地摆落在地,以帕拭泪,嘤嘤哭泣。 康元帝看着他的爱女如此模样,心中也不好受,只是,「黎将军已然定亲,这件事在昨日早朝上时,几乎满朝文武都知晓,朕如果在提前知晓这个消息的前提下为你赐婚,又该让文武百官该如何想朕!」 九公主嘤嘤哭泣,表示不信:「黎将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外任将军,他不过是刚定了个亲事而已,何至于拿到早朝上大肆讨论。」 康元帝:…… 关于这一点,他也只能感慨一声阴差阳错罢了。 黎锐卿虽然在外任职,而且在京都因为述职、前后加起来待的时间也不足一个月,但因为他那张祸水级别的脸,却早已在京城有了好几个不对付的世家公子。 早朝过后,他还特意让人查过,确实是那些与黎锐卿不对付的世家公子,撺掇着御使在早朝上对他发难。 但是最终查实,那些什么孝期定亲之类的,都是无中生有。 人姑娘家早已出孝,且因为父母尚在孝期,所以现如今只是交换了庚帖和信物,六礼都准备从苏家出孝之后再开始走,并未有丝毫越矩之处。 那几位世家公子,还因此在百香楼相约着大醉了一场,对着武泗湖大骂了黎锐卿一晚上。 他看着趴伏在他膝间的柔弱女儿,无奈叹息:「都是缘分使然,小九,你等父皇为你再去相看一个更好的。」 九公主悲伤难以自已,哭得差点喘不上气来:「可是,别人都不再是他了。父皇,我以后再也寻不到像他那般好看、温和、还身手好的人了。」 康元帝:…… 果真男人如果漂亮起来,比起女人更像祸水。 他这边短短半年,已经接到两次御使关于黎将军的弹劾了,一次是他回到辛图城后休牌位,一次是他这次的孝期定亲。 两次调查下来,前者究其原因是某个兔崽子混账,后者他只能说,美色遭人嫉恨。 至于小九,他定会重新再为他寻一个外貌上佳的驸马。 至于与黎锐卿比较?那还是算了吧。 在苏满娘与黎锐卿定亲后没几天,城中消息传得最热闹纷扬的时候,黎锐卿往苏家递上了拜帖。 收到拜帖后,苏润臧就拉着苏润允一起讨论:「你说黎将军一个四品大官来咱家初次拜访,咱们是应该捧着些,还是严肃地贬着些。」 对此苏润允的意见是:「捧也不能太捧了,捧得高了,他便不把咱家当回事,以后对大姐还会可着劲儿的欺负。」 「对,哥你说得对,咱还是要以贬为主,以捧为辅。」 「到时咱们就先将咱文人那些天文地理来一套,直将他这个武人说得晕晕乎乎,再松松口转移话题,先抑后扬,也能让他知晓知晓咱们苏家的厉害。」 言罢,两人便聚在一起,激烈地讨论起明天可以用来为难未来姐夫的话题。 苏满娘听到六巧传回来的消息时,正在对着苏母为她买回来的一匹朱红布料思考嫁衣款式,确定最终花样子。 六巧眼角眉梢都是吃到自家产的八卦的兴奋:「小姐,你都不为未来姑爷担心吗?」 苏满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将毛笔慢条斯理地放在一旁,把画纸收好,整个过程眉眼沉静。 第44章 四年前,她也为自己准备过一身嫁衣,之后她感觉那衣裳兆头不好,就直接给压了箱底。现下重新定下亲事后,苏母与苏满娘商量后,便去陈氏布庄重新选了一匹,也就是眼下这匹正红的鲜艳料子。 「这是应当的。定亲之后,女婿拜访岳父属正常流程。我估摸着不用多久,黎家老夫人也会邀我过府一叙。」 六巧看着苏满娘的模样,有些不解:「小姐,未来姑爷都要过来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波澜不惊,我还以为,能看到你稍微羞涩一下呢。」 见她这副迷茫的小模样儿,苏满娘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是在我寝房,就咱们俩个,有什么好羞涩的。若是在外面,人多,我还可能会装上一装。」 说到底,自从黎锐卿对她提出了那样的要求,她本来已经平稳的心湖,现在在她的多次自我暗示下,已经能够在大多数时候做到心如止水。 想必等出嫁后,待她对着黎锐卿的脸练习一番,这种平稳的心态将会得到再次巩固。 「六巧,我准备过段时间和娘提一提,请个人来家中教我一些高门大户必备的规矩。即便黎家发家也比较短,但是出门在外却不能丢了脸面。以后若你也想跟着我去黎府,便也跟着将规矩什么的都学起来。」 六巧连忙点头,忙不迭开口保证:「我知晓的小姐,您放心,我现在就跟着学,到时一定不会为你拖后腿。只要您不赶我走,我就一定会追随你至老。」 苏满娘嗔她一眼:「小小年纪,成天把老挂在嘴边,你才多大。」 六巧便抓着头发嘿嘿笑:「这是我的心理话,是最真最真的心里话。」 六巧刚被苏母买回来时,年纪不过八岁,因为是逃难娃,当时整个人瘦瘦弱弱的,在小小的脸上,两只眼睛大得出奇。 当时苏家条件已经好些,六巧的主要任务便是和陈婆子一起照顾祖父和祖母,逗两位老人开心,并陪着他们一起说说话。也因此,她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身说八卦、讲故事的独特技能。 之后两位老人相继过了世,苏母便将陈婆子留在了身边,让六巧跟了她。 虽是半路主仆,但是两人相处到如今,关系也算融洽。 苏满娘拉过六巧的手,感受她手心的硬茧,笑得温柔:「你今年也有十四,将规矩好好学好,闲暇时字也是要认起来,等之后到了那边,我会用心为你寻一位好夫婿,你不用着急。」 六巧抿着唇儿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用手捂着脸颊吃吃直笑:「多谢小姐,最好是那种高高壮壮的,那种我最喜欢。」 苏满娘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种人,文人府邸少,武人府邸肯定多,到时我一定给你好好寻摸寻摸。」 可能是话题说完了,六巧也反应过来味儿了,她后知后觉脸上烧,跺了两下脚,就小跑着出了屋:「那我去前面找五福和四喜再打听打听消息,等回来再和小姐细说。」 苏满娘好笑地摇摇头,她看着桌上刚刚确定的花样子,想了想,起身拿起就往苏母的房中去。 穿过小花坛,来到苏母的屋子,掀开门帘一进去,苏满娘就见到苏母手中拿着的一本厚厚的书册子。 「娘。」 苏母见到她来,将东西合上,笑着招手:「这大热天的,到处乱走也不嫌热,快来喝点酸梅汤压一压。」 苏满娘忙将手中东西放下,笑盈盈地接过茶盏:「娘还不了解我?!我身上沁凉,夏天即便再热,也少有出汗的时候。」 说罢,她拿过苏母刚才放下的册子看了一眼,竟是一沓城中年轻闺秀的名册,想必苏母方才是正在为大弟和二弟相看。 她不动声色地将册子放下,撑着下巴等着苏母对她花样子的点评,暖风自旁边雕花窗棂中吹过,她的眉宇间也跟着轻松起来。 她定下亲事了,无论未来她会过得怎样,但起码这一刻她感觉,真好。 次日,黎锐卿携族中长辈一起携礼上门,拜访苏牧璟。 苏父书房内,苏牧璟看着坐在他身前的这位长相过于出色的黎将军,心情略有微妙。 他一直听闻城中传言,这位黎将军长相俊美,芝兰玉树,堪称辛图城中第一美男。纵使一回辛图便休了妻子的牌位,又带回来几位养子养女,仍爱慕者众。 然而之前他在城内活动时,黎锐卿在边关征战,没有回来;后来黎锐卿回来了,他却大多时间都在家中攻读守孝,无缘得见,对这些传言没有什么具体概念。 只是在黎家派媒婆上门后,差小厮给几位好友送去手书一封,打探了下黎锐卿此人的人品、家境以及其他相关情况。 后又在次日傍晚与黎锐卿私下见过一次,双方彻底开诚布公谈过后,他才彻底松的口。 但他当时看过的黎锐卿,好像也没现在这般的……昳丽惊艳到让人难以接受啊。 莫非当时当真是天色的缘故?! 第45章 苏牧璟仔细打量着黎锐卿的五官,眉心微拢。 本来未来女婿已是从四品官身,他如今只是举人,身份上就已差别悬殊,现在黎锐卿又是这种长相,不用想就能判断出女儿之后会很辛苦。 以后一旦他们发生冲突,到时即便他们想帮着女儿挺直身板说话,都可能没有多少底气。 在最初的满意过后,苏牧璟看他这位新上任的女婿,是越看越不顺眼。 虽然苏牧璟的这些想法只是藏在心里,然而对于黎锐卿这位官场老油条而言,却是浅显地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他笑意温雅地半垂下眸子,用茶盖慢条斯理地刮着茶盏中的茶沫子。 与苏父的初次相见,他确实耍了些小手段,略做了些伪装。 不过手段不在是否光明,只要好用就行。 现下目的已然达成,相信苏父即便再嫌弃自己这张脸,但木已成舟,庚帖和信物已然交换,他也无法反悔。 与苏父一起坐在上首的,是黎氏宗族内的一位太叔公,在族中颇有威望。 黎锐卿家自从黎父去世后,就与黎家宗族那边闹得难看。后来更是随着黎母带着黎锐卿投奔娘家吃喝,彻底与那边断了联系。 这些年随着黎锐卿的发达,黎氏族中后悔不迭,来他面前屡次三番示好。 最开始,黎锐卿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直到之后黎氏宗族将当年他们抢占的黎家财产全部归还,黎锐卿这边的态度才略有缓和。 而今日这位陪黎锐卿来苏家拜访的黎老太叔公,则是当年黎父过世后,少有的几位为他家说过公道话的长辈。 「早在几年前,老朽就一直有听闻过苏举人的大名,在苏举人的学堂尚未关闭时,老朽家中还有一孙子曾在苏举人这边就读,每每回去,都对苏举人很是褒扬。」黎老太叔公对苏牧璟先是一顿褒扬。 苏牧璟端起笑意拱手:「哪里哪里,您说的可是黎锐涵?那孩子我到现在都还有些印象。」 双方客客气气一通例行夸奖,苏牧璟就慢条斯理转头,看向黎锐卿温言开始第一波发难。 「听闻玉清少年离家,独自前往边关参军,一路浴血奋战,英勇杀敌数年,不知你对边关的文人墨客状况了解几何?」 黎锐卿放下茶盏,恭敬回道:「回伯父的话,晚辈所在的江城边关中,因环境之故,百姓擅武好战,少有通识文墨,但从各地前往江城游历的文人墨客却也不在少数。比如京城的范大儒,江南的缪大儒,都曾带过弟子前往江城,暂代军中文士,为边关将士尽全心力,更有一段时间,那些文人在江城为一些幼童免费启蒙,留下过不少佳话。」 「哦?可是范仲大儒,和缪子丰大儒?」苏牧璟开始有了些兴趣。 黎锐卿笑盈盈颔首:「确实,当时两位大家还写出了不少荡气回肠的边塞好诗,在江城广为流传,当时范大儒的弟子还曾言说,待回京后范大儒就会出一本诗集和书册,估计他们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在各大书肆出售。」 「是什么样的诗?黎兄可还记得几首?与我们分享一番?」苏润允热切地看向黎锐卿。 让一个武人,去背诵文人的诗词,而且还是几首,这并非易事。 苏润允保持着面上真诚无伪的表情,心中暗搓搓思忖着,这位未来的姐夫能否接下这一轮刁难。 黎锐卿微微一笑,张口就背出一首当时范大儒所做的诗作:「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 声音清朗,语气顿挫,神态斯文,仿佛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文客,而非武官一般。 黎锐卿记忆力很强,尤其是在文字和数字方面。 眼见着苏家父子手指一点点的,逐渐沉醉于两位大儒的一首首荡气回肠诗作中,他又仔细回忆了一番,接连背出好几首,才作罢。 背到最后,苏牧璟已经忍不住铺设笔墨纸砚,在纸上狂放豪书,他激红的面色,仿若是喝醉了酒一般,熏熏陶陶,乐在其中。 眼见大哥和父亲已经沉醉在诗作的意境中,不可自拔,苏润臧作为在场勉强保有理智的苏家人,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些口齿留香的佳作,轻咳一声顶上:「黎兄更喜饮酒,还是喝茶?」 「更喜品茶,只边关苦寒,这些年还是饮酒更多些。」 苏润臧完美避过茶这一选项,直接问起酒来:「不知在酒水中,黎兄更喜饮哪种?」 传闻边关将士条件恶劣,哪怕饮酒颇多,也少有人知其背后深意典故。 话说边关都那般大风大沙的下来,怎么他这未来姐夫的脸上都没有半分粗糙皴裂呢?苏润臧忍不住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脸,心生不解。 眼见着黎锐卿轻举茶盏,斯文一笑,比他这个新任秀才都更像是文人雅士。 「我更喜酒劲儿浓烈的酒,比如兰陵酒,蓬莱酒,像是时下备受推崇的皇都春、珍珠泉,我则感觉口味太过绵软。当然,在边关时,我们饮的更多的还是边关农家老酒,无名无姓,却也够劲,够烈,足以暖身。」 第46章 「兰陵酒与蓬莱酒,确实破受一些文人狂士的喜爱,且其酒水酿造已有千余年历史,曾有幸品过一口,确实值得人回味。」 黎锐卿颔首:「兰陵美酒,清香远达,色复金黄,饮之至醉,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臧弟若喜,改日我送来几坛,与身有益,常饮入药俱良……」 之后的黎锐卿,就仿若打开了话匣子,从各种美酒背后的渊源典故,到更喜的茶家经典,轮着番儿的与苏润臧说起。 等苏牧璟与苏润允两人合力将方才的诗作都默写下来后,黎锐卿与苏润臧已经将话题转至时下大晋的各方地理传说,人文风俗。 苏牧璟与苏润允眼前一亮,纷纷加入进去,就天文地理、时政治理等方面,与黎锐卿攀谈起来。 对于女方家人这通明显刁难的谈话,黎老太叔公全程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神情相当镇定。只在说到农事时,才会偶尔插上几句,表现得相当淡然。 然而,这场谈话的刁难者苏家父子,却随着谈话的深入,逐渐忘却了他们一开始的初心。 关于今天的这场谈话,苏牧璟三人都以为,黎锐卿既是武将,而且还是十二岁就自己跑到边关参军的武将,他对文人的正统知识一定会表现得比较苦手。 他们只需在这些方面略微浅尝辄止,就能让对方知难而退,之后大家再顺势将话题转向武将擅长的练兵以及边关生活等方面。 先抑后扬,先紧后松。 却未想到,他们想得很好,黎锐卿却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走,甚至到后来,一手带领了谈话。 无论天文地理、数医农历,还是朝政时弊、农耕商税,甚至就连灾难治理、历法风水,他都能说出一套独特见解,虽说并非是像正统文人那般,能够深入浅出、分析得井井有条,但他却从武将的角度,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新思路。 谈论越是深入,苏牧璟眼中就越是异彩连连,甚至生出相见恨晚的情绪,连一开始对黎锐卿面貌的不待见,都抛到了脑后。 交谈至最后,苏牧璟到底没忍住开口询问:「玉清你既然学识这般丰富,当初为何未走文路,而去做了武官?」 黎锐卿敛下眼睫,低眉浅笑:「彼时家贫,并无银钱供我缴纳束修、购买笔墨纸砚,再加上我为家中最后一位独苗,总想为家母、也为自己博一份前程,刚好当时边境动乱,便前往了边关效力,之后就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黎老太叔公也道:「当初他父还在时,玉清也去过学堂,且天资上佳,常得夸赞。之后听闻他去了边关,弃文从武,我还很是扼腕过一段时日。」 事实上,黎锐卿随着黎母回到刘家那边讨生活后,也上过几年的学堂,只是之后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还是弃了文从了武。 但现在既然黎锐卿选择含糊而过,他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多话提起。 黎锐卿向太叔公拱手行礼:「彼时承蒙太叔公帮助良多,玉清心中感激。」 黎老太叔公连连摆手,想想曾经那段年月,以及黎锐卿这些年受到的苦,他也跟着叹出一口气。 「以我方才与你的交流,你在书本上并未放弃过学习。」苏父捋着美须,得出结论。 「毕竟是幼时执念,在有了条件后,还是想尽可能地多学习一番。都言说活到老,学到老,更何况晚辈现在还不老。」 苏父眉梢越发舒展:「有这向学之心便是大善,若有疑问,可随时来寻我解惑。」 黎锐卿当即起身对苏父行了一个大礼:「玉清心喜,多谢伯父。」 苏父抚须大笑,苏润允和苏润臧在兴奋退却后,开始清醒,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挺想提醒苏父,哪怕再欣赏也别忘了他们先前的计划,别一个劲儿的夸人,把人给夸飘了。 但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张嘴。 主要是现今的状况,他俩实在没有开口的底气。 等苏父与黎锐卿又聊过了一个段落,黎锐卿转身对苏润允和苏润臧道:「我家中有两位养子,名为黎川智、黎川忱,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他们在家乡时都读过一阵子的书,最近刚刚调养好身体,只在入学一事上并无头绪,现在想要寻个启蒙学堂,不知允弟和臧弟是否有学堂推荐?」 这个苏润臧还正好知晓,于是开口道:「我家中三弟便在诸秀才的学堂中读书,若你那两位养子不嫌城东距离远,可与我三弟一起进学。」 「如此大善,只是不知那诸秀才对于入学者可有门槛。」 苏润臧想了想:「诸秀才那边要求不算太高,只一点,不收毫无基础的蒙童,最好在家中提前学过一段时间。不如这样,刚好最近距离我与大哥前往府学报道还有段时间,黎兄可将那两个孩子带来,我们为你把把关。」 苏润允坐在一旁,看着正眉宇飞扬,侃侃而谈的苏润臧,眉梢微抬,看向黎锐卿。 他感觉这个节奏有些不对。 第47章 按照他们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先用学识打击对方,再转移轻松的谈论话题,给对方一点甜头。但是现在却怎么变成了对方先用丰富的学识打击并收服了他们,之后再转移一个轻松的话题,将家中养子这个弱点主动往他们手中送,以表诚意,让他们安心?! 苏润允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弯弯绕绕,已经兴致高昂地询问起黎锐卿那两位养子学习进度的苏润臧,抽了抽嘴角。 黎锐卿注意到他的表情,眼底飞快滑过一抹笑意:「允弟可是有何高见?」 苏润允放下茶盏,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是略有感慨,明明与黎兄年龄相差并不多,处事及学问上却相差远矣,心中惭愧。」 「允弟过谦,你忘了我们还有四岁的年龄差?允弟能够少年得中秀才,已是厉害得紧,换我,也不一定能够做到更好。」 文人科举需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登阶而上,不似武将,只要功勋跟得上,就能飞快高升。 只不过前者会安稳一些,后者是将头颅随时拴在裤腰上玩命罢了。 苏润允连忙谦虚,心中却想着,玩不过就是玩不过了。 不过他们现在玩不过一个官场老油条也并没什么可失落。 且再往后看,等他在他身边再熏陶熏陶,学到了他身上的全部精髓,就不相信有一天他会玩不过他! 次日,黎锐卿果真将家中两位养子给带了过来。 两个孩子身形纤瘦,据闻已经被带回黎府四个多月了,却还是瘦地不行,面上也仍没被养出多少血色。 见几人疑惑,黎锐卿为他们解释:「这比他们刚来黎府时,已经长出了些肉了。我最开始寻到两人时,他们一个母亲病逝三年,自己一个人在土里刨食,被饿得皮包骨头;一个独身住在破庙,被打伤了手臂,不能动弹。现在是忱哥儿确定自己握笔无碍,才向我提出的读书请求。」 黎锐卿将前后过程描述得很平淡,苏润允和苏润臧却能够想象出其中画面。 「尽早被磨平心性,沉稳心智,于他们之后的学业,也是件好事。」 「经历坎坷,历经磨难,未来自有大成。」 黎锐卿点头:「他们各自的父亲都是我之前战场上的心腹,我答应过他们,会为他妥善照顾好家中幼子,既然他们想读书,我便供他们读。只是能否读出头来,就端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苏润允和苏润臧站在书房外,看着正沉稳地站在书房中等待的兄弟俩,再看看旁边眉眼跳脱天真的苏润兴,不由叹出一口气。 都说苦难使人成长,古人诚不我欺也。 两人进入书房,对黎川智、黎川忱两兄弟考校一番。原想着,他们二人即便曾经学过一部分知识,之后经过那番长达几年的变故,也应忘得差不多。 却未想到,虽未记得更多,但只三字经和百家姓,却已能够做到背诵流畅。 这种对待学习的认真和渴求态度,让两人惊喜不已。 而且,虽然黎川忱要比黎川智年纪小上两岁,但他于学问的理解上,却更具喜人的灵性。 苏润允看着旁边惊讶的苏润兴,叹息道:「以后你可不能偷懒了,再偷懒,就真的要被比下去了。」 苏润兴很是不服,拍着胸脯气哼哼道:「大哥,你这是小瞧人,你们只管等着瞧。」 确认了两人的学习进度,苏润允又为二人布置了一些任务,让他们每三日过来一趟,等月末进度跟上后,就可直接去诸秀才的学堂报名。 届时,他与苏润臧也该启程前往府学学习,如此时间上刚刚好。 黎川智、黎川忱笔直地站在原地,听得这个结果,皆是眼露欣喜。 他们极力忍住眼底的喜意,抿紧唇瓣,恭敬拱手:「多谢苏叔教导。」 当天色将暗,绚烂的晚霞为天边镶上了层浅金色的裙边。 从苏家驶离的马车上,黎锐卿与黎川智、黎川忱两兄弟相对而坐。 与黎锐卿的轻松自然对比,黎川智与黎川忱均面容严肃,神色紧张,与他们方才在苏家书房中面对考验时的侃侃而谈表现,完全不一样。 等黎锐卿从思绪中抽回心神,一转头就看到身边两个男孩的严肃模样,温雅轻笑:「紧张?」 黎川忱不敢说话,黎川智咽了一口唾沫,微颤着眼帘开口:「回父亲,不紧张,是崇敬。」 黎锐卿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只是道:「路既然是你们选的,那这中间无论面对多少艰难困苦,你们也要将这条路走下去,在没有取得成绩前,我不会再伸手帮你们。」 黎川智与黎川忱双双舒出一口气,连忙点头应声:「我们知晓的,多谢父亲。」 黎锐卿嗯了一声,侧头看向车窗外,眯起狭长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马车上,黎川智与黎川忱始终正襟危坐,不敢动弹,也不敢多言。 第48章 长久的寂寞无言中,黎家的马车哒哒哒地穿过繁闹的街市,在傍晚的落日余晖中,越行越远。 ☆☆☆ 几天后,正在家中忙碌着绣制嫁衣的苏满娘收到了黎母的请柬。 这份请柬用的是时下姑娘家喜欢的金丝翠纹香纸,簪花小楷所书,言说邀她到黎府做客一日。 苏母对于黎府这位老太太并没有多少了解,也无法给苏满娘太多参考意见。 只是叮嘱她道:「那位老太太也不知性格好不好,你去时遇事一定要多多忍耐。这次亲事都已经定了,想必也只是看看而已,如果真是不满意,当初黎家也不会派人来提亲。当然,如果她敢刁难你,你便回来与娘说,娘给你想办法,你不要在你未来夫家立马给你未来婆婆没脸。」 苏满娘一一颔首:「娘,我都记下了。您不用担心,您养我这些年,看我什么时候与人生过气,红过脸。」 苏母想想也是,大女儿的脾气,是她最放心的。大亏吃不了,小亏不上心,「走,娘带你定一下那日的衣裳首饰,到底是初次见面,可别失了礼数。」 因这次是拜见长辈,所以上次在陈氏布庄定制的流蝶裙便被首先排除,那裙子穿起来好看是好看,但穿着去见长辈就有些不太庄重。 最终两人在衣柜前挑挑拣拣,选定了一套藕荷色的浅纹夏装,穿在身上,不仅显得年轻温婉,也不会失了庄重。 次日一大早,苏满娘在六巧的帮助下,对着镜子将自己收拾妥帖,便带上六巧,坐上老陈头的马车,哒哒哒地向黎府而去。 苏家即便发迹,也是从苏父考上了举人后,前后不超过七八年。再加上中间还连续守了四年孝,家中家底着实有限。 在这之间,苏满娘即便已经对自己与黎锐卿的这段亲事,已经有了明显的地位差别认知,但在见到黎府大门后,还是被其门楣的高度所震。 黎家也是与苏家一般,是从六七年前黎锐卿第一次从军中回到辛图城后,才开始发迹并显露声名,但显然,显然对方的发迹速度,远在苏家之上。 传闻黎锐卿自从十二岁加入行伍后,便一路立功,当时边境刚好战事频发,他就一路披荆斩棘,从最开始籍籍无名的小兵,一路升至之后的正六品都尉,中间回来安排了一次家中寡母,置办田地家舍。 也是在那时,黎母为他安排了家中表妹的亲事,可惜成亲当夜,黎锐卿便应召回伍。 他这一去便去六年,六年归来后,职位更是一路攀升,升至现在的从四品将军。 所以,论起底蕴来,黎家与苏家可能并不差什么,甚至可能比苏家都不如,但是论起发迹速度,二者却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起码就眼前的门楣高度而言,这里分明是一户与她家完全不在一个阶层的高门大户。 给门房递上拜帖,早已等在门房中的婆子连忙小跑着走出来,对着苏满娘恭恭敬敬行礼:「老奴见过苏姑娘,府上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请您跟我来。」 苏满娘握住帕子的手微微攥紧,温和颔首:「有劳。」 黎母今天一早就将自己收拾妥当,用完早膳后便等在澄心院前厅。 在等待的过程中,每过一会儿她的心情就会多上一分胶着,不时地询问身边婆子:「你看我今天这身衣裳,会不会有些太过老气,显得我皱纹多?」 「不会,老夫人您今天这身打扮相当显年轻。」 没过一会儿,黎母又有些坐不出地看向身边婆子,讷讷道:「我想回去照镜子。」 「老夫人,老奴这边有手镜。」 ☆☆☆ 所幸黎母并未折腾多长时间,便听到了有先一步快跑过来的小丫头通传:「老夫人,苏姑娘已经到了。」 黎母连忙将桐花手镜收好,端正仪态。 苏满娘被带到澄心院时,就看到一位正襟危坐在上位的眼熟老夫人。 对方那熟悉的五官,分明就是她之前在大佛寺遇到的那位排在她前面解签的老夫人。只是此时再见,她明显感觉到这位老夫人对比在大佛寺时,身上的苦楚和郁气消散了不少。 就仿佛是原本索然无味的人生,重新有了新的盼头。 苏满娘按照规矩,给黎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民女苏氏,拜见老夫人。」 黎母打量着面前这位身材略显圆润的温和女子,满意地连连颔首,忙不迭柔声道:「好好好,好姑娘快起身,来我身边坐,让我好好瞧瞧。」 只看着身形,她就先将满意度调上顶峰,语带热情。 无他,屁股大,好生养。 苏满娘笑意盈盈地款步行至黎母身边坐下,任凭她拉着她的手打量。 黎母这时也越瞧她越眼熟,半晌道:「好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苏满娘抬眼轻笑:「老夫人记忆出色。民女在四月初时,曾与母亲在大佛寺求过签,当时我们恰好排在夫人身后,等待知客师父解签。」 第49章 黎母双眼一亮:「那时你可求的也是姻缘签?」 苏满娘颔首,见黎母好奇,便柔柔地将自己当时的解签文说了一遍。 听闻这位姑娘当时求的也是上上签,黎母心情舒展而喜悦:「我当时摇到的签文也是上上签,可见当时说的就是你与我家玉清的这段好姻缘。」 说到这里,她又语气微顿,看向苏满娘轻声询问,「你觉得呢。」 苏满娘愣了一下,而后低下头做羞涩状:「民女也觉得老夫人所言,甚有道理。」 黎母不由更是开怀。 苏满娘心比较细,气质也相当柔和,并无丝毫攻击性。再加上她自小陪伴爷奶和苏母谈天的经验,没过多久,便得到了黎母的欢喜和认可。 简单地略聊了一阵后,黎母便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了。 她看了会儿苏满娘面色,迟疑道:「满娘,你对我们府上的花园可有兴趣?」 苏满娘抬眼,温和颔首:「有的,民女一直听闻黎府花园景观不错,早就想一睹为快。」 黎母松出一口气,又马上开心起来:「那咱们便去花园走走,我昨日特意去看过,最近花园里的月季和蔷薇开得很繁茂,让人看着就喜人得紧。」说完她又轻声补充,「或者你喜欢别的什么花?你可喜欢月季和蔷薇?」 苏满娘眼波微动,再次点头:「当然喜欢,这两种花生命力极强,开放时极其绚烂,我小时候还亲自种过。」 见黎母放下紧张,苏满娘略一思忖,开口道:「敢问老夫人接下来还准备了什么安排,可能说出来与我一起参详参详?」 「逛花园、谈天,哦,我还在后花园开了一块地,种了一片果树。」黎母一边回答,一边看着苏满娘的脸色。 苏满娘温婉笑言:「既如此,那我们便在午膳前逛花园,午膳后去看您种的地和果树,如何?」 「好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在一片和谐欢快的气氛中,苏满娘弯起眉眼。 不得不说,黎母真的是一个几乎毫无主见的老夫人。 在了解到她的这一性格后,苏满娘及时调整了与苏母之间的说话方式,从一开始的单纯由黎母做主,她略微说上两句提议,到最后她做出全主,询问黎母的意见。 而显然,这种相处方式让黎母比起之前更加自在,也对苏满娘更加依赖。 等到临别时,还拉住苏满娘的手依依不舍:「闻筠,你什么时候能再来看我。」 「夫人若是想我,只管给我下帖子就是。」 即便如此说,黎母面上还是表露出了强烈的不舍之情。 就在她还想说说什么时,见到身后的一位碧色褶缎裙的嬷嬷不动声色往前迈出了两步,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苏满娘道:「玉清那孩子对我说,怕你等嫁过来以后辛苦,有些东西可以提前学起来,让你等回去时,将钱嬷嬷先带在身边。」 苏满娘怔了一下。 她之前还和六巧说,等过段时间便与苏母说,看能否请这样一位女先生到家中教导,免得到时嫁入黎府后,无知无觉犯下一些错误,让人贻笑大方。 却未想到,黎将军早已为她考虑到这一点。 见苏满娘愣住,黎母还有些不好意思,以为她是被这通操作给吓住了,连忙出言为黎锐卿描补:「玉清那孩子也没有其他意思,他最开始也想让我管家的,只是我这边,总是忙手忙脚,现在你要过门了,他便想让你直接接手。如果你实在不愿的话,那我就再继续学学?」 虽然她话说的是这个意思,但她无论表情还是语气,却都在表达着:不想,不能,不愿。 苏满娘没料到黎母竟然是这种反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夫人误会了,我只是惊喜于夫人与将军大人的贴心而已,前几天我还与六巧提过,再过几天应该去请位女先生,没想到,这还没等我提出来呢,夫人和将军大人便已为我准备好人选,是闻筠之幸。」 黎母小心翼翼观察着苏满娘的神色,见她果真是发自内心感激,并不是说得假话,内心对于这位儿媳的喜爱简直要抵达最高点。 只感觉面前这位未来儿媳,除了因为父母守孝,进门的时间会晚了些,再也没有什么不好了。 鉴于最近跟黎将军定亲,她的名声比较响亮,因此,在离了黎府后,苏满娘也没有再下车行走,只一路坐在马车中。 她目光滑过旁边坐着的钱嬷嬷,心中默默思忖,在她表露出想要请女先生这份需求后没有多久,钱嬷嬷就来了,会不会是黎锐卿一直有派人关注她的生活? 这件事若是一般人,想想还可能有些害怕,但苏满娘却只是感觉还好,毕竟她现在并没什么不可对人言。 她看向钱嬷嬷,温声询问:「嬷嬷,黎将军的意思,是你在我出嫁前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吗?」 钱嬷嬷颔首:「回姑娘的话,老爷确实是这个意思。」 第50章 苏满娘眉眼微弯:「既如此,那之后这两年便麻烦嬷嬷了。」 钱嬷嬷连道不敢,思及今日在黎府中观察过的她主仆俩相处,开口道:「姑娘,您日后嫁入黎府,可是要将六巧姑娘带在身边?」 六巧坐在一旁神情紧张。 苏满娘柔柔颔首:「确实如此。」 钱嬷嬷眉梢微拧,坦率直言:「若您真要将六巧带到黎府,那这规矩确实应该教起来了。起码,这我啊我的,就该完全改掉。她学得不好,等您将她带出去,丢的便是您和黎府的脸面。」 苏满娘见过一些高门大户身边的婢女,对这些也了解这一点:「那之后,六巧便麻烦嬷嬷亲自带上一带。您放心,她虽然性格活泼了些,但做事细致,记这种事记得很牢很快的。」 六巧在一边连连点头。 钱嬷嬷又观察了下这对主仆的相处,微垂下眼帘,恭敬颔首,「既姑娘嘱托,老奴自当尽心尽力。」 「多谢嬷嬷。」 回到苏家后,苏母对待苏满娘带回来的这位教导规矩的嬷嬷很是重视,当即便让人下去给她安排住处,对钱嬷嬷道:「闻筠她之前没怎么接触过这些,之后便让嬷嬷费心了。」 「老奴不敢,能来教导姑娘,是老奴之幸。」 等到丫鬟将钱嬷嬷带下去,苏母才拉着苏满娘的手询问她今天在黎府中的经过。 听完之后,她先是松出一口气,心又紧接着提了起来:「原我还想着,你嫁入了大户人家,可以让你未来婆婆好好教教你如何管家,但既然她也不是很会,要将这担子直接交给你,你这压力便有些大了。」 苏满娘却笑吟吟安慰:「没关系的娘,黎老夫人这不是派了钱嬷嬷来教导我了嘛,我只管好好学就是。」 明面上的风光,都是在能够担得起责任的能力之下。否则,若是既没有能力,又没有努力,那最终都将成为笑话。 见苏母还是担心,苏满娘又柔声开口:「而且,女儿想着,女儿若是一上手就能管家也是好事,如此便不会有人因为女儿的家世而轻慢于我。」 在苏满娘的柔声劝慰下,苏母很快就被说服了。 想着总归距离走六礼还有最快一年半,这段时间只要抓紧些时间学习,也并非完全不能做到。 「那我儿,这段时间你就辛苦些,管家、学习、绣嫁衣,哪样都不能落下。」 苏满娘轻快颔首。 见她神态沉稳,表情轻松,苏母也跟着逐渐放下心来。 接下来一段时日,苏母就忙着为两个儿子寻摸亲事,为苏满娘准备嫁妆。 原先关于她的嫁妆,苏母已经准备得差不离,但现在要高嫁入黎府,那她原先准备的嫁妆便有些不够看。 苏母想着法儿的往里又添了不少,却在动作更大前,被苏满娘制止了。 「娘,咱家本身就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添多少算多呢?!再说,黎将军原先那位妻子,嫁妆也并不丰厚,咱们比她当时稍微好一点,就很够看了。」 事实上,黎将军之前休掉的那位牌位前妻小刘氏,嫁妆甚至都可以用简薄来形容。 据钱嬷嬷所言,黎老夫人原先不过是一个家境困窘的寡母,带着儿子,依靠娘家生活。 而刘家的家境也根本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只是略有薄产罢了。 这样的家境,哪怕他们当年嫁女再如何努力,那几年从黎家再占了多少便宜,女儿出嫁的嫁妆,也只是简单凑了凑,勉强面子好看。 甚至就连黎老夫人送过去的聘礼,他们还扣下了十之十,一点儿也没让那小刘氏带走。 所以苏满娘认为,她娘为她准备的这份嫁妆着实算不上简薄。 「再说,家中大弟和二弟也都快要说亲了,娘您也得为他俩都留下点,可不能厚此薄彼。」真按照她娘这样准备,大弟和二弟根本就要娶不上媳妇了。 在她的一通好劝后,苏母才终于打消了要抬高嫁妆规格的念头。 只是心中对于女儿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想想之前女儿在大佛寺时抽到的姻缘上上签,苏母又道:「不若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大佛寺还个愿吧。你这次定下的亲事这样好,肯定也少不了佛祖保佑,娘这两天越想越不踏实,想着还是过去拜一拜,还一下愿,再去捐点香油钱。」 在这些小事上,苏满娘并无所谓:「娘你之前在听到我夸黎大人时,还说我眼光不好,现在怎地又说好到要捐香油钱?!」 苏母就摆手:「咳!原先人家那是高门大户,咱家也攀不上,随便扯上两句教育教育你。现在不提别的,只光他能承诺后院不进新人这一点,娘就认他是好姻缘。更遑论还能帮到你小姑姑,简直是好到不能更好了。」 苏满娘便用帕子捂着唇笑:「那倒也行,只是现在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要不便让大弟二弟陪我去拜拜也就罢了,娘您体力差,仔细出去会中暑。」 第51章 苏母自是不愿,只是前一阵儿确实有些着了凉,身体不舒服,最终只能无奈叮嘱:「那你便与你允哥儿、臧哥儿一起去吧,路上小心些。」 当天晚间,苏母就将还愿的想法与家人说过,得到了家中几人的一致赞同。 苏润兴高兴地直拍手:「这次大哥和二哥都去,我是不是也能跟着去了?」 苏润允就看着他笑:「届时归来后,你要凭借此次登山感悟,赋诗两首,主题立意各有不同。。」 自从两人考上秀才后,苏润兴的教授者就由父亲换成了两位兄长轮流教导。 原先,他还想着两位兄长或许会严厉,却肯定比父亲要对他手软一些,哪里想到,自从未来姐夫送来黎川智和黎川忱与他一起读书后,他的手掌心就基本上都是肿着的。 以致于现在,他看着两位从前平易近人的兄长,都觉得两人有威严了许多,连反驳和开玩笑都有些不敢了。 苏润兴欢快的表情一凝,颤颤手指:「可是大哥,我对诗词了解并不多,您也只是为我粗略讲解过……」他现阶段,还在以背诵为主。 「嗯?」 苏润兴圆滚滚的小肚皮一哆嗦:「我明白了,大哥。」 在场最小的晏娘,则咬着手指,左看看、右看看,半晌喊道:「娘,那我呢?」 苏母便看着她笑:「天太热了,你便在家歇歇罢。」 晏娘:「不行不行!」 最终,面对晏娘的祈愿,苏母也没有松口。小孩子魂儿太弱,眼睛也净,城里有不少带着年幼娃娃去山上拜佛,等回来后大病一场的。 因此,即便晏娘对于这个结果相当不满,苏母也没有松口,只道是等她满七岁以后再说。 为此,今年已经满了七岁的苏润兴,骄傲地挺起胸脯。 苏家过段时间,姐弟四人将会同去大佛寺的消息,在黎川智和黎川忱每三日过府来接受苏润臧指导时,从苏润兴口中听说。 黎川智和黎川忱对视一眼,在苏润臧过来给两人上课时,询问:「苏叔,后日的大佛寺之行,我们两个也能一起去吗?」 「你们两个也想去拜佛?」苏润臧纳罕。 黎川忱点头:「听闻大佛寺很是灵验,我们来辛图城也半年有余,一直慕名已久。」 黎川智垂下眼帘,接着补充:「一直想去拜拜,顺便为亡父亡母点上一盏长明灯。」他平日里表情一向清清冷冷的,此时做出这般失落的表情,倒是比黎川忱更有说服力。 苏润臧倒是并无不可,只是道:「你们若想前往,需得提前与你们家中父亲说一声。」 两人连忙点头:「父亲应是会答应的,等回去后,我们便与父亲报备。」 既然说到这里,苏润臧便顺口一问:「你们的那位三弟呢?他可要一起去?」两个也是去,三个也是去,很不必要厚此薄彼。 最重要的是,关于大姐的三位养子,那位也是迄今他们唯一没有见过的。 黎川智摇头:「三弟的腿骨刚接好,最近虽说是能够下地走路,但像爬山这种活动,今年还是不能够。」 苏润臧目光闪了闪,「既如此,那便算了。」 只是心中却不免几分惊疑,也不知他们那位未来姐夫都往家捡回来些什么样经历的孩子,一个断胳膊,一个断腿,还各个饿得皮包骨头。 无论怎样,后日之行至此已定,将会再多出两人。 等黎川智和黎川忱离开,苏润臧去和苏满娘说起这事,好笑道:「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真的是想要去拜佛点灯,还是想要去顺便看看你这位继母。」 苏满娘想着两位弟弟对那两个孩子的描述,歪头看向窗外的月季花丛,语气温软:「大概是都有吧。」 「所以想一举两得?!两个小机灵鬼。」 「无碍的,二弟。」苏满娘观他表情,温和道,「看来你对这两个孩子印象颇为不错。」 苏润臧颔首:「性格可能便扭些,防备心也略重了一些,但是在做学问上的勤奋劲儿,我倒是真挺欣赏。至于其他,还需要再观察。」 「那二弟便多辛苦一些?」 「定当义不容辞。」 晨光微熹,凉露初至。 一大早,苏家马车驶出东城门,与早已在那里等候的黎府马车汇合,两车一前一后地向城外的鸡鸣山驶去。 上次来鸡鸣山时,还是四月间,转眼时间已至八月,正是天气炎热时,鸡鸣山下的香客比起往日都要少上很多。 苏满娘在钱嬷嬷的搀扶下,慢条斯理踏着马凳下了马车,侧头看向不远处。那里,黎川智与黎川忱也刚刚从马车上跳下,向几人走来。 那是两位身形有些单薄的总角之龄少年,二人一严肃,一温和,似乎有些沉默,但眼神还算清明。 两人先与苏润允、苏润臧行礼,又对苏满娘拱手道:「见过苏姑娘。」 第52章 苏满娘颔首:「无需多礼,这里山峰比较高,一会爬山时,你们若是累着了便开口,咱们路上多歇一歇,也不着急。」 她对他们并无太多感想,只是具体为人如何,还需日后亲自查看。 两人忙道:「多谢苏姑娘体谅,我们自是会的。」他们虽还年岁不大,但到底是男孩儿,感觉上,应该比体型稍显丰润的苏姑娘,更有体力和耐力来爬山。 更何况,几年的生活磨砺,让他们即便看起来体型纤瘦,真实体格并不若外表这样纤弱。 此时,马车中五福等人已经收拾好水囊、食篮等出来,苏润允走过来温和笑道:「既然人来齐了,那咱们便走吧。」 「好嘞,走走走。」苏润兴兴奋地直蹦高,他对这个今年才被家人允许爬的鸡鸣山早就已经心痒难耐。 人群开始挪动后,落在最后的黎川智和黎川忱对视了一眼。 他们的这位未来养母,好像与他们想象中不大一样。 性子似乎不强,软软糯糯的,这样真的能够降服他们那位性情不羁、爱好「诡异」的养父?! 夏日间,鸡鸣山石阶上的行人虽说对比往日比较稀少,却也并非稀少至无。 拾阶而上时,苏满娘注意到,一些被他们超过的香客偶尔会向他们投以有些微妙的奇异目光,这些人中,以姑娘家为甚。 一开始苏满娘还没有联想到是因为自己,直至她偶然从几位姑娘口中隐约听到「竟然是她」「黎将军」「守孝」等字眼,才反应过来,她们看向自己的奇异目光到底是为何。 对此,苏满娘只是眼睫微颤了颤,就没了太大反应。 左右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她们甚至连到自己面前挑衅的胆量都无,根本无需介怀。 路上,苏润允和苏润臧为三个小的普及了不少这鸡鸣山上的典故、历史,以及历代文人骚客在此留下的诗作。 苏润允兄弟俩的口才不错,说起典故来栩栩如生、引人入胜。 期间因为三个小的体力不足,众人歇息了几回。 这时黎川智与黎川忱也发现,在山下苏满娘关心他俩体力问题那两句,真的不是在说客气话,因为眼见着他们都已经歇息了三气了,她竟然全程没流多少汗,就连呼吸都很均匀。 所以,他们的这位未来养母,虽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甚至因为身形稍显圆润,给人一种体力不是多好的错觉,却是真的人不可貌相。 两人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暗自感慨:能被他们那位养父看上、并想要迎娶回去的女子,果真不应只看表面,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的不一般之处,他们还需再观察观察。 等来到鸡鸣山顶,众人稍作休憩,便开始分开行动。 黎川智、黎川忱两兄弟前去点长明灯,苏满娘则是在苏润允两兄弟的陪同下,去拜佛还愿,并捐了香油钱。 在地藏王菩萨殿祭拜完,黎川忱的神情有些忧伤,他久久地跪趴在蒲团上,不愿起来。 半晌,他在袅袅升腾的檀香中拭净眼角的泪水,起身行至黎川智身边,低沉叫道:「大哥。」 黎川智看着黄纸上他留下的名字和生辰,一向冰冷少有表情的面上,难得勾起一丝浅淡地笑意:「快过来将你想要点长明灯的名字写下来吧。」 他掏出荷包中临行前养父给的银两,目光灼灼地看向身边的小师傅,有礼浅笑:「之后便麻烦贵寺了,希望我生母来生能够无灾无厄,幸福安康,我生父能够不再流连于尘世,早日投胎转世。」 「阿弥陀佛。」小和尚轻捻佛珠,念出一句佛号,「小僧知了,鄙寺一定会为两位亡者用心超度。」 黎川智颔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黄纸上留下的其中一个名字,笑得意味深长。 时间越接近正午,天气越是炎热,众人汇合后不愿多动,便各自寻了处阴凉处休憩,只等用完素斋,天气稍微凉快些,再行下山。 上次来时,这里还是满山满野的粉红桃花,此时却已花谢叶长,苍翠遍野。 苏家今天连主带仆人数不少,所以男客与女客们,分别栖息在两处树荫之下,苏润兴由于年龄小,也不想跟在两位兄长处,便跑到了苏满娘所在的树荫下,黎川智与黎川忱相互对视了一眼,也跟了过去。 苏润臧看着那两个屁颠颠跟过去的小子,想起了之前他和大姐姐谈论过的话题,问苏润允道:「你感觉他们两个怎样?」 苏润臧回忆了一遍他们最近的表现:「只论学习态度的话,都足够刻苦勤奋;天资的话,明显忱哥儿比智哥儿更胜一筹。至于心性,他们二人防备心都比较重,与咱那位未来姐夫之间相处有些生疏,但眼神清亮,本性应都不是坏人。只是……」 「只是这执着之心有些强盛,有时眼底会流露出与文人墨客完全不一的野性,让人不好判断。」苏润臧接口道。 苏润允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第53章 苏润允看向今天主动提出过来陪他们在大热天爬山,根本目的只为看他们大姐的两个小崽子,眯了眯眼睛,半晌道:「也罢,大姐虽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是这些年,她却很少被人坑过。」 偶尔吃些小亏,那是她自己不在意,懒得计较。 不过是两个还没成精的小狼,相信他们大姐能够应付得来。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苏满娘在见到黎川智和黎川忱跟着苏润兴过来之后,也确实只是向两人柔柔颔了下首,便没有太多在意。 她温和地询问了三人一番这段时间的学习近况,当听到这段时间,苏润允和苏润臧在教几人练字之余,已经诵读完百家姓和千字文,就随机抽取了几段,见三人都背诵得流利且顺畅,满意点头。 「都不错,关于释义这块可有讲解?」 苏润兴跟随两位兄长学习的时间长,所以他点头,黎川智与黎川忱开始学习的时间短,即便以前学过,几年的困苦生活,也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且最近一段时间还都是填鸭式教育,以纯背诵为主,所以他俩摇了摇头。 苏满娘便让苏润兴从三字经开始从头释义解释,其中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她便会在中途打断,并为他将错的地方一一注解。 黎川智和黎川忱站在一边,认真听着苏家姐弟之间的提问,对苏满娘又有了一个新的印象。 一位学识丰富的女子。 「敢问,可是苏姑娘。」一道清脆的女音突然插入,打断了众人的谈论。 几人回头,就见到一位粉衣飘飘、婀娜纱裙的年轻姑娘正面色严肃地看向苏满娘。 苏满娘缓缓起身,向女子行了一个平辈礼,温和笑:「正是,敢问姑娘芳名。」 年轻姑娘面上神情逐渐扭曲,再开口声音竟夹杂了丝尖利:「你就是那位与黎将军定亲的举人家小姐?!」 苏满娘眉梢一动,面上笑意更加温婉和善:「确实,我便是那位与黎将军定亲的举人家小姐,敢问姑娘芳名?!」 年轻女人却并不理她,而是继续道:「凭什么?!就是凭你长得比我胖吗?」 苏满娘面上的笑意渐渐回落,认真并诚恳道:「说来惭愧,私以为,应是因为我比你有礼貌。」说至此,她又询问了第三遍,「敢问姑娘芳名?」 那年轻姑娘怯懦了两下嘴唇,没有做声。 苏满娘眉梢回落:「既然姑娘并不愿意与我报出姓名,又何必来我面前搭讪说话,这便是姑娘家的教养?」 女子瞪大眼睛。 她这次根本就是来找茬的,为什么要报出姓名?! 报出姓名等着自己被找麻烦、然后毁了自己名声吗? 这个女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没想到竟会这样狠毒! 她用一种诡异并愤恨的目光瞪着苏满娘,仿若已经了然了她的全部阴谋,之后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小跑着离开。 苏润兴等人:…… 直到那位小姐的人影消失,六巧才不满道:「小姐,这个人是谁啊,怎么如此无礼?!」 苏满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又重新坐回石凳上:「无需管她是谁,反正她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第二次。」 说罢,她看向一旁愤愤不平的苏润兴,莞尔笑:「三弟别停,我记得刚刚来人时,你便已经卡住了,可是忘记了?」 苏润兴立即被调转回注意力,摸了摸脑门上的汗,哭丧着脸道:「好大姐,我就是为了避免被大哥二哥逮住问学习,才特地跑到你这边来的,你怎么抓得比他们还紧?」 苏满娘笑道眼睛都眯起来:「当然是因为你大哥二哥知晓,你跑到我这里,我会抓你学问抓得比他们还紧,这才没急着将你逮回去。」 苏润兴:「……姐,你可是我亲姐。」 黎川智与黎川忱站在一旁,看苏满娘面上果真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生气、委屈或者愤怒,全程笑意温婉,不知为何,一瞬间,在他们的眼前,竟将苏满娘的脸与家中那位昳丽绝美的养父的脸重合到一起。 而后果断双双移开视线。 所以,温婉和气什么的,可能都是表象;能被他们那位养父看上的,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位简单的姑娘。 果真,就在苏满娘听苏润兴又背完一个段落,突然回身对六巧道:「我刚刚想了又想,不若你还是去打探看看,能否知晓那姑娘芳名?」 黎川智和黎川忱一下子就提起精神了。 六巧也一下子就兴奋了:「是,小姐,您只管擎等着。」 苏润兴疑惑:「大姐姐,你去打听那个做什么?」 「娘最近在为你大哥和二哥挑选亲事,打听到是谁后,可以从咱家的备选名册中直接给划掉。」虽说她刚才想了想,以对方身上的穿着打扮,很可能不会出现在他们家的婚娶名册上。 第54章 但是听娘说,自从她与黎府定亲后,媒婆往她家递送的姑娘家条件,又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所以,万一呢?! 这若是娶回家,那以后该有多堵心?! 她可不想刚才那位冒失的小姐,会成为她的其中一位弟妹。 黎川智和黎川忱:…… 苏姑娘说得有道理,他们竟无言以对。 ☆☆☆ 在大佛寺接下来的时间,也让苏满娘深切地见识到了黎锐卿的爱慕者,数量到底是怎样的众多。 而且,这还是在如今天气炎热,来鸡鸣山进香的香客数量并不多的前提下。 刚才那位跑到苏满娘面前挑衅询问、并不敢报出姓名的粉衣姑娘,不过是马前卒。 之后,苏满娘又遇到了数波,有远远围观、捂着帕子对她低声讨论的;也有上前假模假样与她说上两句话,想要将她当傻子耍、要与她做手帕交的;还有什么都不说,只是用眼神上下打量她,并且从眼尾神情对她表露各种不屑的。 索性因为这次出门,除了她、六巧和钱嬷嬷之外,皆是男客,所以她们在休憩时并未特意往女眷休憩区去,否则这类各色眼神还要更加猖狂。 在黎川智和黎川忱几人惊叹的目光下,无论是遇到哪类姑娘,苏满娘均表现得游刃有余。找到面前的,便温和有礼地反击回去,远远围观的,只权当没看到。 反正在黎川智和黎川忱的观察下,从始至终,都没人影响到苏满娘的心情。 也就是说,苏满娘从头至尾都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两人在心中将苏满娘的能力值再次拔高。 几番交手下来,苏满娘身边终于安静下来。她接过六巧递过来的水囊,小口小口地轻轻抿着。心中想着,情况还好,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多。 事实上,虽然黎锐卿的面容出色,能力出类拔萃,但大多姑娘对于他的爱慕都是矜持并守礼的。 得知黎锐卿定下亲事后,最多不过是稍微在心中感怀并伤心一下,远远围观或者说些酸话的有,真正跑到她面前放狠话的,却并不多。 但是,这其中也不乏一些癫狂的追求者。 而现在,挡在苏满娘面前的就是一位。 这位姑娘自从六年前黎锐卿参军归,第一次在辛图城见到他时,就一误终生。 只可惜,那时在黎锐卿归来后,黎母马上安排了他与其表妹的婚事,她虽说心中难受,但也无可奈何。之后听闻那位表妹生完孩子没几天,便因大出血去了,她便又重新怀揣起希望,甚至还因此错过了花期。 这次黎锐卿归来,休妻,领养子,在辛图城未婚少女圈子中,名声好坏不一,只她吵着闹着要嫁给黎锐卿,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白头偕老。 可惜家中父母并不同意,最近好容易她终于磨得父母松了口,就乍闻黎锐卿定亲的消息,这让她差点被气疯头! 「你凭什么与黎将军定亲?!论身份你比不过我,论地位你更比我不及,更遑论美貌和才气,只胖一点你赢了,你说,你凭什么与黎将军定亲?!」 紫衣姑娘已经在大佛寺后院女眷住所中,小住了一段时日,只因家人想让她在此醒醒脑子,却未想到,竟会遇到那位传闻中的苏举人之女。 「哦。」苏满娘仍旧是笑盈盈的,就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因为我胖啊,因为黎将军不喜欢瘦的。」 紫衣姑娘:…… 身后陡然将脸往下狠垂了垂的黎川智和黎川忱:…… 紫衣姑娘手指颤了颤,直直看向苏满娘:「此话当真?」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苏满娘镇定颔首,语带真诚:「真,比真金都真。」 哪怕以前不是,在与她定亲那一天开始,表面上也将是了。 紫衣姑娘站在原地怔怔地呆立了半晌,突然以帕掩面,嘤的一声哭出声来。她窈窕纤细的身子风姿绰约,即便是转头泪奔而去,迎着炎热的夏风,也颇具美感。 苏润兴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他讷讷望向他姐:「姐,你说真的?」 苏满娘用帕子擦了擦他额上的汗渍,温柔浅笑:「当然是假的,这种话你竟也信。」 苏润兴表情更加惊讶:「既是假的,那你这样说出去,不怕我未来姐夫会生气?」 苏满娘用一种看二傻子的目光看向他,嗔道:「所以才说你傻啊。」 苏润兴疑惑皱眉,他并不是很懂,他刚才的问题与他傻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看向身后的两位小哥哥,然而黎川忱和黎川智也不理解。 苏满娘却不准备为他们解释,只是又重新在草地上坐好,歪头轻笑:「等你们晚上回去问问你们父亲便知晓了。」 这个理由可以为黎锐卿打发掉辛图城中的大部分爱慕者,他高兴都来不及,又如何会生气。 第55章 ☆☆☆ 原本辛图城中的高门大户们,见黎锐卿带回来一水儿的养子养女后,都以为他在短期内并没有定亲的意思。 之后果真,有不少人家去探寻他的口风,得到的也都是短期内不想娶妻的回答。 却未想到,就在众人还在等着他能在什么时候松口娶妻的时候,就突然听到了他定亲的消息。 这不禁让人更加好奇,到底是何种缘由,才导致他突然与一位举人之女定亲,当然更多的人,是在委婉询问他,是否还有想要美貌小妾的需求。 关于后者想要送小妾的,都被黎锐卿给婉拒了。 不说他不喜陌生人进他家门,就说他家中那位单蠢的母亲,即便在府中有着高高在上的身份,十个她也可能玩不转一个心思深沉的小妾。 他又何必给自己去找这些充斥了不安定因素的麻烦。 至于为何与苏满娘定亲的这个问题,大多时候他只是笑而不语,直到今天,他听到了一种新鲜说法。 「你是说,现在辛图城中都在传,我之所以与苏家定亲,是因为我喜欢丰润些的?」 宽大的檀香木书桌旁,一位暗红长袍的绝色男子慵懒抬眉,狭长的丹凤眼中波光流转,似多情的湖海,也似幽深的渊泽。 墨砚深深低着脑袋:「回首领,确实如此。」 「而这种说法,是苏姑娘亲口在大佛寺外说的?!」黎锐卿的嘴角嘴角缓缓勾起,似被提起了几分兴致。 「是的,首领。」 黎锐卿轻嗯了一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当日去找她麻烦的人莫非很多?」 「据当日与苏姑娘一起去大佛寺的黑狐说,那天前前后后到苏姑娘面前表现出了表情挑衅的,有三十多人,表现出语言挑衅的有十多人,情绪激动面对面挑衅的,有三人。」 「这是她在与第几个人见面时说的。」 墨砚的脑袋又往下垂了垂:「黑狐没说是第几个,只说是苏姑娘在周围围观人数最多时说的。当时说完后,苏姑娘还说让两位小公子回来问您,说您肯定不会生气。」但两位小公子回府后并未开口。 黎锐卿垂下眼帘,把玩着手中的小巧隐藏弓弩,手指一边灵活地把弓弩手中的零件进行逐个更换,一边发出了一个嗤音:「胆小。」 半晌又道,「随她。」 总归她也说得并不算错。 他确实不喜欢很清瘦羸弱的类型。 大概由于他的母亲便是这种类型,自小他看得太多这种类型的女子,在面对丁大点儿事时,就泫然欲泣,泪水盈盈,然后逐渐地将她那本被父亲娇养的细嫩皮肤,哭成了粗糙老皮。 再有,便是那两位曾经在他年幼时,企图染指他身子给他下春药的小舅母,脱光了衣衫打眼一瞧都是明晃晃的排骨和腿棒骨,让他只要稍微回想起来都恶心作呕。 所以,他不仅不喜欢多愁善感的,也的确不喜欢太过纤瘦羸弱的,更厌恶每每看着他时目光中满是爱慕或是粘稠占有欲的。 皇室中的那位九公主,则是恰巧在三方面都戳到了他的厌恶点上,让他只是想想与这样的女子生活,就感觉难以呼吸,无法忍受。 「如果再有人问你这句话是否属实,你只管回答是即可。」 「属下知晓。」 从大佛寺回来后,苏满娘想了想,决定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出门。 虽然这连番的未婚夫爱慕者挑衅,对她的心情并未产生多少影响,但人数多了,总也有些烦人。 在苏家备嫁的日子里,苏满娘或在绣房中绣制嫁衣,或与钱嬷嬷学习规矩,或了解辛图城中的人脉关系与官位高低等,每一天都安排地相当充盈。 在这期间,她也收到了几封之前认识的小姑娘们的拜帖,大多她都写信回绝了,只是偶尔无聊时,才会邀请匡莹莹和马芳雯等几个小姑娘来家中小聚,也算忙里偷闲。 在所有与她发来帖子约见的人中,有一个叫做童敏凤的姑娘,让苏满娘稍微有些在意。 最开始接到童敏凤邀她到外面相见的请帖,苏满娘就提笔以在家备嫁的理由回绝了。 却未想,童敏凤非但没有放弃,反倒在那之后不停地往苏家送来请帖。 苏母这天来苏满娘房中查看她嫁衣的绣制进度时,就看到她正饶有兴致地数着面前的一叠请帖。 苏母拿起几张粗粗翻看,稍微有些吃惊:「这同一个人送的?怎么这么多?!」 苏满娘感觉有些好笑:「还不止呢,娘你看,那边还有两摞,都是这位童姑娘送来的。」 「她可有说是有何事?」 「并未。」苏满娘微微垂下眼帘,「而且若她真有急事,那她就应会向我递来拜帖,直接来家中拜访,而非邀请我出去一聚。」 既然她不敢上门,那想必她也知晓,她要与自己谈论的话题并不是什么好话题。 第56章 苏母也明白了什么,面上的笑意浅淡了些:「那便不用管她。」 说罢,她看着女儿面上自始至终未曾有过什么变化的神色,叹息道:「这便是高嫁的烦恼,或许像是这种程度的麻烦只是开始。闻筠,你现在可有厌烦?」 苏满娘抬起眼帘,看着苏母眼中明显的担忧,唇角笑意柔婉清冽:「怎么会呢!」 只是这点程度。 相对比这门亲事能够给她们苏家带来的好处,这点麻烦,完全不值一提。 九月间,苏润允和苏润整理好行囊,带上五福和四喜,出发前往了府学。 苏满娘坐在三个弟弟常来温书的凉亭,静静地撑着下巴,看着不远处婀娜摇曳的柳林。 夏风懒拂,林荫生爽,她反手撩起耳畔被吹乱的青软发丝,莫名生出了些想要出去看看的念头。 「我想出去走走。」 钱嬷嬷和六巧略怔了怔,而后一起表示赞同:「小姐想去哪儿,奴婢这就去找陈叔准备马车。」 「想去附近的书斋,再去挑些书回来,也不会很费时间。」 「那姑娘可是要现在出门?老奴去为姑娘准备衣衫、帷帽。」 作为家中唯一的空闲男丁,苏润兴很自觉地担负起保护姐姐、陪伴姐姐出门的任务。 苏满娘看着好笑,却也并未打击他的积极性。 此时女子们的民风尚且开放,并无前朝那些女子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刻板理念。 她与六巧、苏润兴一起,坐上马车,来到了万普书斋。 万普书斋中,墙壁上的寒江泊舟图犹在,苏满娘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看向旁边的店员:「我观这墙上的寒江泊舟图,与之前我所见到的又有些不一样,可是换过了?」 店员点头:「确实。原先墙壁上的挂着的那幅,是我们少东家所绘,最近少东家感觉他的画技又有所精湛,所以又换来了新的一幅。」 「那确实很是不错。」苏满娘笑意盈盈地夸奖。 她最后看了那墙壁上的画两眼,转身,前往旁边的书架上挑选书籍。 这墙壁上的寒江泊舟图,对比原先的那幅,确实很有意境,画技也确实略有进益,但是其中的水却不再是死水,短短时间,已有了生机。 她将指尖迟疑地按在了一本书的书脊上,将之抽出,心中叹息。 看来,所谓爱意,不仅能够让人伤彻肺腑,就连时间也不一定能如何长久。 既如此,那确实应该远离。 走出书斋,苏满娘看着苏润兴从一处小摊贩的面前站起,小跑着来到她面前,笑道:「大姐姐,你看这是我刚买的小木船,是不是特别精致?这用料也结实,真是太厉害了,我之前也尝试做过最简单的那种,却做了许久都拼不出一个整形。」 苏满娘将小木船拿至手中把玩,想想苏润兴在守孝期间做的那堆所谓木船,抿起唇瓣轻笑:「你做的那个,浮在水面上都会自动翻船的,哪里能算得上是木船。」 「大姐姐……」 两人打趣间,身后一阵车马声由远及近。 最开始两人只是将身子往道边让了让,却未曾想,那辆马车竟直接在他俩身边停了下来。 苏满娘侧头,就看到一位之前在赏荷宴上见过的姑娘从马车上跳下,向她疾行而来。 「苏姑娘。」 苏满娘:……童敏凤?! 童敏凤表情阴鸷,见她透过帷帽看向自己,她的脚步越发得快了起来,她三两步上前,紧紧抓住苏满娘的手:「苏姑娘,可否请你到对面一叙。」 苏满娘微微动了动被对方紧紧抓在手中的手,感受着对方手上的力度,温和笑:「童姑娘,请你先将手松开行吗?我感觉有些疼。」 童敏凤却仿似根本没有听到,手上的力道不轻反重,抓得更紧,癫狂并强势追问:「那我们便去对方酒楼上一谈,可好?」 说罢,她根本就没等苏满娘回答,拉上的她的手便要往对面酒楼走。 巨大的拉扯动作,直接打掉了苏满娘头顶上的帷帽,露出她这段时日在家中闷养得越发白皙莹润的秀美五官。 童敏凤眼神一厉,紧紧盯着苏满娘圆润的脸,目光一错不错。 六巧站在苏满娘身后,看着对面这位姑娘双目赤红,眼底竟含有一丝痴狂的癫狂,被吓了一个激灵,反射性想要上前,却被童敏凤带来的丫鬟挡住。 童敏凤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笑意,抓着苏满娘就要往酒楼方向走,却……没走动。 她回头,看向站在原地仿若并未使力的苏满娘,再往前拉着她的手前进,依旧没法挪动分毫。 苏满娘笑意盈盈的将手缩了回来,一根根掰开童敏凤握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笑道:「真的有些疼,实在不好意思,我就先将手抽回来了。」 讲真,即便她家因为父亲考上了举人,家庭环境好了,她也仿似成为了一位真正的闺秀,但她的气力,却真的是辛图城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所不能比的。 第57章 因为她这是天生的,就连一般的农家姑娘都比不得她。 不论爬树、下水这些基本技能,便只单论力气,面前童敏凤这样的,她能一个打十个。 可惜现在她出门在外,需时刻谨记自己大家小姐的形象,动手也没有大弟二弟在身边,三弟年纪还小,背不动她甩给他的锅。 心中叹息一声,苏满娘笑吟吟的对对面好似被惊到的童敏凤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 「咔嚓嚓!豆.豆.网。」 「一个不小心」将手中的木船捏扁了。 苏满娘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手中那被她捅进去几根手指头、已经整个散架的小木船,不好意思地向童敏凤温和微笑:「小孩子玩具不结实,让童姑娘见笑了。」 童敏凤:…… 当癫狂离去,理智回归。 她现在看着被苏满娘捏在手心捏爆的小木船,突然感觉自己刚刚被掰开的手指头有些疼。 她低头一瞧,果真看到自己纤细的嫩白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方才明明是她握着苏满娘的手,为什么她的手会破皮?! 苏满娘向她弯起眉眼,上前就准备拉住她的手:「如果童姑娘实在想谈,不若我们便去旁边我家马车上谈论如何?」 童敏凤咯噔一声吞咽了口水。 眼看着对方答应了自己的目的,她却突然有些胆怯,心里惴惴的。 对方向她伸过来的手,就仿佛是一只能够吃人巨兽的铁钳,让她后背噌地渗上一股凉意。 她哆嗦了两下嘴唇,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到那个被苏满娘握在手中原先只是扁了的小木船,突然砰地一声,整个儿碎了。 碎了! 而且是在被反向掰折的过程中,瞬间碎的。 童敏凤:…… 她再也忍不住惊呼一声,拎起裙摆就往自家马车上飞奔,而原本挡在六巧身前的丫鬟则怔了一下,也马上小跑着追了过去。 没过多久,那辆来时匆匆的马车,又匆匆地驶走了。 苏润兴瞪大眼睛看向大姐的连番操作,迟疑道:「姐?」 苏满娘笑意盈盈转身:「嗯?」 苏润兴指了指她手心的小破船:「我的船。」它破了。 苏满娘抬手看着手中碎成一片片的小船,柔声叹息:「这个有些不结实,等一会儿你再买一个吧,我给你银钱。」 苏润兴却顾不上什么银钱,抬手从大姐手中接过自己的小破船残骸,痛惜道:「姐,咱以后在外面可别这样。」 他现在还没有成长到大哥和二哥那种臂力,这种锅他暂时还遮掩不来。很显然,作为家中的老小,苏润允和苏润臧在离家前,赋予了他重大的使命。 苏满娘温和颔首:「它只是不结实而已。」不用你来背锅。 苏润兴将小破船往自己袖袋中一塞,拧着小眉梢点头,突然感觉自己压力山大,陪大姐出门第一天,便出了篓子。 这时六巧也反应过来,拾起地上的帷帽仔细拍好,给苏满娘重新戴好:「挡住脸,小姐,快挡好脸。」 之后就扶着苏满娘往马车方向走,忍不住小声嘀咕:「还好这次钱嬷嬷没跟来,还好还好。」 苏润兴也跟过来搭手,将她扶到马凳上,焦急哄劝:「大姐姐,快上车,咱们该回了。」 回家好,回家有母亲在,再也不用担心姐姐惹祸了。 苏满娘:…… 书斋对面的茶馆中,黎锐卿正带着三位养子在靠窗座位上等着水果冰碗。 最近家中黎川猛的双腿恢复地差不多,已能够正常行走。黎锐卿便在今日带着三位养子去黎氏宗族那边,去拜见了一下太叔公,认了下太叔公家的门。 以便以后逢年过节他不在家时,他们三个能够上门拜访,并亲自送上年礼。 回来路上,三个小的实在口渴,便到这食肆中歇脚,哪想刚在座位上坐定,水果冰碗还没上桌呢,就看到了对面的那一幕。 作为黎家三位养子中最小的一位,黎川猛看着下方苏满娘的一连串骚操作,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他看着旁边从始至终就连唇角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的黎锐卿,往黎川智和黎川忱两兄弟身旁小心凑了凑,低声惊呼:「智哥,忱哥,刚刚那位便是我们未来的养母?」 黎川智和黎川忱凝重点头。 真的!方才就连他俩都没料到苏满娘会整出那么一出骚操作。 当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位未来的养母有了深刻了解时,对方马上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之前那些都是毛毛雨,她还有更多。 黎川猛干咽了两口唾沫,手指抖了抖:「你们不是说她学识丰富吗?那现在这是、这是……文武双全?!」 第58章 这时,黎锐卿也已经从窗外收回视线,他看向不敢置信的三位养子,眉梢微扬。 「猛哥儿,等你练到她刚才那种程度,武之一道,也就算入门了。」 黎川猛看看自己的小手,不动声色捏向旁边的实木椅子,使力、使力、再使力,椅子分毫不动。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黎锐卿,眼神中有一瞬间的绝望。 黎锐卿目光慈和,笑意清雅:「既然你对读书习字这般厌恶,那么想必你在武之一道上,也会拿出像你两位哥哥一样的恒心。」 黎川猛:…… 他想想那些让他头疼的、躺在床上背了快半年都没背下来三字经,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头,最终狠狠心,一闭眼,一点头:「我能!」 不过是块木头而已,他迟早能捏得动。 至于能否做到像是未来养母那般举重若轻,这个问题现在的他放弃思考。 不久,包厢门被推开,小二端着几盏冰碗上桌,黎锐卿拿起银勺用了一口,之后三个孩子才拿起勺子开始享用。 只是很显然,现在的黎锐卿并未有享用美食的心情。 他回忆着之前苏满娘单手捏碎木船的动作,脑海中又晃过她之前蹭蹭蹭爬树的灵活身姿,眼底飞速闪过一抹兴味。 或许,他书桌上未婚妻的资料,也并不像是想象中那般齐全。 ☆☆☆ 一年半后。 天上的白雪洋洋洒洒地飘洒了大半个月,苏家在二月初时低调地出了孝。 彼时刚好在春节前夕,苏家全家回到了老家吕镇,除服并祭奠先祖后,一行人只在吕镇待过了正月初三,又急匆匆地赶回了辛图城。 鉴于今年的农历二月初九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留给苏父的赶路时间不多。 索性辛图城距离京城并不远,年前黎锐卿也早已为苏父安排好了京城那边的住处,这边苏父一除服归来,黎锐卿那边安排的人车队人马就护送着苏父前往京城赶考。 自从苏父离家后,苏母就坐卧不安,她一会儿担心这次苏父赶路匆忙,会着凉生病,耽误赶考,一会儿又害怕今年春季白雪连绵,苏父会在考场号房中挨饿受冻。 短短十天,苏父那边还未传来消息,苏母自己便先着了冻,受了凉。 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苏母是这一天的寿辰。 苏满娘这日起了个大早,与厨娘打了声招呼,就单独占据了一个锅眼。 云婆子一边为苏满娘打开锅盖,一边欣喜地念叨:「这些都是这两日从农人手中采购的山货。葛根、鲜蘑、金顶蘑……十几种菇类和老母鸡、猪腿骨炖了一晚上,绝对的鲜美。」 「有劳了。」 「哪里哪里,姑娘客气。」 鸡汤是从昨日开始炖的,小火吊了一晚上,一打开锅盖,便能闻到浓郁的鲜香清甜。 苏满娘用漏勺将汤中东西全部捞出,又将汤上面漂浮着的厚厚鸡油给单独撇到一旁的盆里,只留下清汤部分,作为今天的汤头。 处理完毕,她才取出昨晚醒好的面团。 苏家最艰难的那几年,苏家的厨房事物都是苏满娘一手包圆,尤其是苏父,那两年因为治腿,他的精神一度很是痛苦萎靡,所以她对苏父最爱吃的抻面下了大力气研究过。 直到后来苏父中了举,家中买了厨娘,苏父和苏母还都曾与她说,她做的抻面更加劲道好吃。 苏满娘一下又一下地揉着面团,想着曾经那几年的经历,唇畔泄出一丝柔柔的笑意。 之所以她做的面条格外劲道,她想,应该是她力气格外大的缘故吧。 六巧穿得圆鼓鼓的,从外面雪地中小跑进来,看到苏满娘,她将怀中的大瓮放下:「小姐,这大瓮奴婢给您取过来了。」 经过钱嬷嬷的教导,六巧这一年多来也有了许多变化,眉眼与气质皆沉稳了不少。 苏满娘从其中取出一块早已经腌制好的咸菜,取出在凉水中浸泡,问她道:「母亲房中可亮了烛光?」 「亮了,刚亮。奴婢过来的时候,特意留心过。」 苏满娘点头,又估算了下时间,示意云婆子去将另外一口锅的水烧开,开始抻面。 她十指翻飞交叠,面条流畅飞舞,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六巧即便已经看过无数次,还是忍不住惊叹:「小姐,你这抻面的功夫真厉害。」 「唯熟练耳。」 她这做面条,从六七岁便开始接触,一直练习了四年多。 最开始只是根据记忆,慢慢尝试地去寻找技巧抻,之后便是逐渐熟练。那几年,若非她力气大,换成一般她那个年纪的孩童,指不定早会将胳膊抻肿。 她还记得当时她家祖宅后面的那些山上,总是会有路人在其中迷路走不出来,有的实在饿得狠了,她还会过去揽客,卖给他们一碗自己练习废掉的面条,赚点面钱。 第59章 「小姐,今天夫人过生,估计未来姑爷也是要来的。」 苏满娘手上动作利落,嘴角上翘,听得这话,动作停也未停地颔首:「确实。」 她自定亲后,就一直在深闺备嫁,虽很少出门,却仍与黎锐卿有过几次见面机会。 或是受黎母邀请去黎府时,与之碰见,或是重阳登高时,与之偶遇,或是她带着苏润兴一起去书斋淘书时,与之相逢。 而每一次,苏满娘都会察觉,黎锐卿在刻意观察她的表情。 并且在之后每次分别,发现自己果真没有对他有任何心动和非分之想时,又会多欣慰几分。 对此,苏满娘是无奈的。 她想,也不知这位黎大人是对他的脸太自信,还是对她之前的承诺太过不够信任,这每次见面都要整一轮的观察,她都会为他有些心累。 「是该来送一下礼,即便今年父亲不在家中,但也是刚刚出了孝,中午送礼时,他该是会出现的。」 苏满娘很快将面条抻完,纤细嫩白的面条被放到滚水中,在长筷子的拨弄下轻轻散开,在滚水中起舞。等捞出来,再往上面浇上旁边早已吊好的雪白汤头,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鸡汤抻面就大功告成。 六巧在旁边准备好食盒和配菜,欢快询问:「那小姐您觉得,今年姑爷会来邀您一起去看花灯吗?」 苏满娘的动作连停顿也无,笑着摇头:「不会吧,作为从四品将军,他还是很忙的。」 而且,庆生宴是在中午,今年娘因为生病,胃口欠佳,并不准备大办,即使黎锐卿中午来了,也与晚上的花灯节他是否会出现无关。 去年元宵节时,因为苏家尚未出孝不能宴请,所以黎锐卿是亲自来送了一趟礼,便匆匆赶回军营,估计今年也相差无几。 再说,他们二人并无任何欢喜之情,只是说好之后要互相给对方体面,做好各自本职而已。 将面条放入保温食盒,苏满娘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她有些冷地在地上跺了跺脚,将冰凉的手指在灶火旁稍烤了烤:「不过今晚花灯节咱们可以和母亲、晏娘、润兴一起,想想就该很热闹。」 至于大弟和二弟,他们今天应是会与他们的未婚妻一起度过。 在苏家父母出孝之前,苏母就为他二人定下了亲事。 大弟苏润允定的是一位六品通判的嫡长女,这是在苏满娘与黎锐卿的婚事定下后,两位弟弟的婚事人选再次拔高一截后,新增的人选。 原本苏母看着对方的门楣太高,有些不太属意,但后来在偶然与对方的母亲见过几次面后,见对方夫人虽是继母,但待她态度很是真诚,之后又见了那姑娘几次,多番考量后发现那姑娘人确实不错,便最终定了下来。 二弟苏润臧则定了府学一位举人老师的第三女,是苏母和苏满娘亲自相看后定下的人选,也是苏润臧自己属意的。 早膳时,苏母将苏满娘下的长生面吃完,感觉身子暖和了不少,她看着身边莹润秀美的女儿,询问她道:「今年花灯节,玉清可有与你联系?」 苏满娘垂下眼睑,笑得羞涩:「倒是让钱嬷嬷来传过话,说今年营中大比,不一定能赶上,让我先去玩,若他能及时赶回来,便来寻我。」 苏母舒出一口气。 虽说这也并未承诺今晚一定能够过来,但好歹还有一两分可能,她便放下心来。 只与她道:「那你今晚出去时,便换上那件刚做的金边月华袄裙,还有那件红底雪梅斗篷,在街道两边的花灯烛火映衬下,一定特别漂亮。」 苏满娘娇嗔:「娘。」 苏母轻抚着她如丝缎般的锦发,笑:「得亏你生日晚,否则娘还真不一定能赶在你二十生日前将你嫁出去,你爹出门前就说了,他与玉清已经商量好,出了正月两家就开始走六礼,争取将你在半年内嫁过去,让你今年的生日在黎家过,也免得外面人说嘴。」说什么二十好几的老姑娘。 十九岁出嫁,和二十岁出嫁,其中的意义还是很不相同。 苏满娘轻握了握苏母的手,感动道:「娘的苦心女儿都明白,所以啊,为了出正月时女儿这六礼能够顺顺当当进行,您更应该养好身体,如此,也是为父亲那边图一个好兆头。」 苏母连连颔首,深以为然。 她也感觉自己身子骨不争气,明明这连续几年的守孝日子都过去了,怎地刚出孝,心情一放松,就病倒了呢,「今儿个中午咱们吃些好的,等晚上你们便自出去玩吧。」 「娘您今年不跟我们一起去热闹热闹?都是已经出了孝的。」 苏母拢了拢身上的袄:「娘等下午回屋眯一会子,若晚上精神尚好,便一起。」 苏满娘连忙颔首。 上午,苏家门房便一直有来送礼的小厮上门。有的是苏父之前的学生,有的是吕镇老家那边早早让打发人来送庆生礼的亲戚,还有的,是与苏润允与苏润臧两兄弟定亲的姑娘家。 第60章 当年苏家与两家定亲时便已说好,苏家会在出孝后先后走礼,所以如果操作得恰当的话,苏家今年会操持两场亲事,苏润臧的则被挪到了明年。 黎锐卿是在半上午携礼上门的。 一进苏府,苏润允与苏润臧、苏润兴三兄弟,就迎了上来。 「黎兄,请进。」 「允弟,臧弟,兴弟。」 中午的庆生宴上,苏家的小辈们相继献上了自备的庆生礼,由于人数不多,男女也并未分坐。 黎锐卿坐在席间,眉眼风流,笑容温文尔雅,他偶尔抬头笑看向苏满娘方向,神情似专注似温柔。 苏满娘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向他看了一眼,而后低头,露出羞涩的笑意。 黎锐卿见此,眉梢微动,跟着恰如其分地挪开视线,面上笑意更加旖旎。 他刚刚注意到,苏满娘即便表露出了羞涩的表情,眼底的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貌似羞涩,更多是平静无波。 这种表现,让他满意极了。 苏满娘的这种眼神和心态,让他与她相处起来分外舒服。再加上钱嬷嬷这一年多来,不间断地为他传回来的苏满娘的学习进度和生活心态,他对这门亲事,更加没有意见。 总归他的后宅中确实需要一位女主人,照顾母亲,教养子女,绵延子嗣,而苏满娘,她很合格。 苏家其他人注意到两人的互动,纷纷露出了然的打趣眼神。 席间,苏家姐弟几个加上黎锐卿,相继为苏母奉上自己准备的生辰礼,苏润允询问起黎锐卿道:「不知黎兄可知我父亲那边的消息?」 黎锐卿看着席间也向他望过来的苏母,温声道:「按时间,现下那边应该已经到了。伯母放心,待再过几日,就会有信件送回,到时我定第一时间送到府上。」 苏母眉宇稍松:「那就好,那就好。这段时间,也是辛苦玉清了。」 如果不是黎锐卿,苏父这次想要寻到在正月间还愿意出行前往京城的车马队伍,并不容易,更遑论还要提前在京城找好住处,提前派人过去办妥报名、担保进士等。 而这些黎锐卿不仅全都主动接过去了,还都办得井井有条,没有丝毫疏漏,这就让苏家人不得不心生感激。 黎锐卿听得这话,谦虚摆手:「伯母这话便是见外了,女婿即是半子,咱们迟早都是一家人,我自然也是希望伯父春闱顺利,身体无忧的,以后伯母千万无需与我外道。」 黎锐卿这番话说得亲近,语气也颇为真诚,让苏母面上的笑意都柔软了几分,「好好好,以后一定不这样说,一定不这样说。」 苏满娘抬头看了对面脊背挺直坐着的暗红锦袍男子一眼,复又垂下,继续做害羞状。 因为已经出了孝的缘故,今年苏母的生辰宴上有不少荤食。 只她因为着了凉,胃口不佳,故而只略动了几筷子,便有些精神不佳地坐在那里,与大家闲话。 黎锐卿远远看着,回头对身后的墨砚低语了句什么,墨砚领命无息退下。除了苏润允和苏满娘多看了一眼,几乎无人注意。 等到宴席将散,墨砚又捧着一个樟木盒子无声归来,黎锐卿将盒子接过,亲自起身,递到苏母面前:「这是我在京城时,偶然从太医院院正手中得到的方子,对于冬日里的着凉感冒最有奇效。此药既可以熬煮,又能制成丸药,即便人身体无恙,只服用一两粒,也可有保健预防之效。 方才玉清观伯母气色不佳,想必身体应略有不适,这盒子的药方伯母自可留存,还有一瓷瓶之前制的丸药,稍后伯母用上一粒,待午间稍微小憩,晚上说不定还能一起去观花灯夜景,坊间龙狮。」 苏母面上且惊且喜。 惊的是,未想到黎锐卿能这般细心地发现她的异状,明明她已经很尽力地掩饰;喜的则是,黎锐卿一直以来说的亲近之语,当真并非客套,他是真的将她们放在心里。 她接过樟木盒子,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感动道:「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玉清你有心了。」 「不过小事,伯母身体康健才是大事。」 苏润允和苏润臧几个不动声色歪头看向他们大姐,就见苏满娘正柔柔地看向苏母,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欣喜。 虽然不知大姐姐这欣喜为何是瞧着母亲展露的,而不是他们未来的姐夫,但苏润允几个有志一同地认定,大姐姐定是在害羞无疑。 现下大姐姐和未来姐夫之间,一个「有心」,一个「有意」,想必之后的生活定会琴瑟和鸣,夫妻和谐。 既如此,他们也就放心了。 生辰宴散席后,在苏家人的刻意安排下,黎锐卿和苏满娘在暖阁中,有一段短暂的单独相处时间。 黎锐卿侧头看着离开暖阁的丫鬟小厮,等人都走了,才缓步走到苏满娘身前,与她低声道:「出了正月后,两家便会开始正式走六礼。」 第61章 苏满娘点头,轻声回应:「我知晓的,娘今日与我说过。」 「今晚的花灯节,我还有公事在身,可能不会与你一起,可会生气?」 苏满娘摇头:「无碍,公事要紧,我今晚已经和弟妹、母亲约好,你自去忙你自己的便是。」 他们之间并未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情,所以对于两人间的相处模式,她早已反复思量过。 黎锐卿在这一年半来,对待苏家的态度是在认真的当做一门正经亲戚在处,一如他之前所承诺的那般,那她自然也会做到她之前答应过的。 不越界,她可以。 黎锐卿向下低头,微俯了俯身看向她的眼底,乌黑深邃的眼眸中泛着迷人的色泽,半晌低沉轻笑:「你很好。」 直到如今,她的眼底都未有半分波动,不愧是他千挑万选的理智姑娘。 苏满娘:「……您过誉了。」 当晚,黎锐卿果真没有再来苏家。 苏母午间用过黎锐卿带来的一丸药后,稍微小憩了会儿,也不知是否是是心理作用,等她醒来果然觉得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这药真是不错。这样的药方,哪怕在高门大户都是用来做传家宝的,玉清却这般大方直接给送了过来,这孩子真是。」苏母心中又是欣喜,又是为他心疼。 苏满娘见苏母状态不错,也跟着心情疏朗,「既然送来了,就是希望您身体好的。您之后只要身体康健,就不算辜负它的价值。」 当晚,一家人用过晚膳,就带着下人,出门乘坐马车逛花灯街。 苏母看着身边披着红色斗篷的娇俏女儿,拉着她的手与她打趣:「也不知玉清他今晚能不能及时赶回来,如果赶不回来,今年的元宵节你们便只能又错过了。」 苏满娘就笑:「就是赶不回来才好,今年可是我在家中陪娘度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没人打扰咱们母女俩才自在。」 苏母被她那故意扁嘴的动作逗乐:「那也行,咱们娘儿俩今晚就玩个痛快。」 说罢,又对身后的苏润兴和苏晏娘叮嘱:「你们俩今晚也不要乱跑,身边也一定要跟着人,小偷小摸都是小事,就怕失火、踩踏和遇到人贩子。」 苏润兴和苏晏娘连忙点头,这些事去年元宵节时他们也被两位兄长和大姐叮嘱过,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但在之后听闻去年元宵节有孩童被人贩子掳走,事情一度闹得很大,两人才被吓出一身冷汗。 本来两人都不是多调皮捣蛋的孩子,现在只会更加老实。 「娘,你只管放心好了,今晚谁要是敢让我离开娘,我就张嘴咬他!」苏润兴发了狠的道。 苏晏娘煞有介事附和:「没错,咬他!」 苏润允和苏润臧便在一边笑:「去年可不见你们俩这么老实,可见人果真还是要吓一吓。」 苏润兴和苏晏娘有些不高兴,两人怪叫了一声,就扑到两人身边一阵笑闹。 苏满娘挽着苏母的胳膊,看着几个弟妹开心无忧的模样,目光温柔。 苏府的宅子距离花灯街道的中心区域稍微有些距离,几人上了马车,就往夫子庙所在的那片花灯街而去。 一路上众人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悬挂上了颜色款式各异的彩色灯笼。有的用兽角装饰,有的用翎毛点缀,还有的直接挂的丝绸花灯,制成各种荷花、牡丹等形状,异彩纷呈,可有千秋。 苏晏娘趴在马车窗口,也顾不得马车外的寒冷,小鼻子冻得通红也不愿缩回来,一会儿发出一声惊叹的童言童语,让人听得很是欢乐。 夫子庙附近的街道两侧,横着、竖着,悬挂的都是灯,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有小型的花灯、走马灯、琉璃灯,也有工匠们赶制出来的花灯轮、花灯柱和花灯树。百艺群工,竞呈奇技,满城的火树银花,繁华非常。 苏家人从马车上下来时,还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美妙筝鼓弦乐声,在周遭不时响起的噼里啪啦鞭炮声背景下,怎一个喧嚣热闹了得。 一下马车,苏晏娘连说话声都忍不住放大了数倍:「花灯!花灯!今年的花灯要比去年的漂亮!真的很漂亮!」 苏满娘也禁不住惊叹:「去年的压轴花灯是一盏特别大的鳌山灯,也不知今年压轴的会是什么模样。」 「听闻今年知州大人为了准备这次的灯会,特地从京城请来了几位匠师,想必应不会比去年那盏灯王差。」苏润臧说着他知晓的消息。 几人看老陈头将马车停好,苏润允道:「今晚看车便让五福来吧,陈叔你跟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老陈头连连摆手推拒,拒绝了两次,见主人家诚心邀请,才笑眯了眼应下。 一行人一进花灯街市,差点没被周围各色绚丽的花灯给晃花了眼,没过多一会儿,苏家人便人手一盏花灯。 为了逗趣,苏晏娘还给苏满娘挑选了一枚与她面上面具相差无几的粉色狐狸面具,与她撒娇道:「大姐姐,咱俩是姐妹,咱们要戴一样的。」 第62章 苏满娘看着小妹妹娇俏的模样,抿着唇儿连连笑着点头,自然无有不允。 就像是她一开始与苏母说的那般,这可能是她在苏家过的最后一个花灯节了,她很珍惜现在与家人相处的每一分时光。 来到辛图城最大商行的花灯摊位前,几个一齐仰头,看着头顶上花灯下的字谜,逡巡挑选。 苏润允远远看到他的未婚妻,转身与众人笑道:「那我便先暂离一下,母亲,你们玩得开心。」 苏母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大儿子,笑弯了眼:「去吧去吧,遇事稳重小心些,不要失礼。」 「儿子知晓了。」 说罢,他又与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脱离了苏家队伍。 苏满娘远远看着不远处那位手提仕女簪花灯的秀雅女子,身姿纤细,眉眼柔和,看向大弟的目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地羞涩。 「大姐姐,我要那盏玉兔的花灯,我要那盏玉兔的。」这时苏晏娘拉着苏满娘的手开始撒娇。 苏满娘收回视线,顺着苏晏娘手指的方向看去,笑道:「那你等着,大姐姐去瞧瞧灯谜,争取为你讨得这花灯的折扣。」 苏满娘猜谜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将苏晏娘看中的那盏花灯拿下。 苏晏娘兴奋地欢呼了一声,将手中拎着的灯笼递给身后的丫鬟,接过苏满娘为她赢得的花灯就跑到苏润兴身边冲他大声炫耀。 此时苏润允与他未婚妻已经离开,不见了踪影,苏满娘弯了弯唇角,刚准备对苏母说什么,就听到一声稚嫩清甜的喊声从身后响起:「苏姐姐。」 好似在叫她,声音却又算不上熟悉。 苏满娘迟疑地回身,就看到一位打扮精致的娇小女童正惊喜地向她小跑过来。 她心中一动,很快从记忆中调取出与这位女童相似的身影,温和笑道:「婳婳。」 童婳自从一年多前在舅舅家举办的赏荷宴上,遇到了一位能够轻松攀爬上数米高树的大姐姐,她便对女子的定义就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她常会趁着身边没人时,偷跑着去练习爬树,为此劈断了很多次指甲都再所不惜。 而且,不仅她在学,当时在场的她另外三名小表哥也在学。 每次四人相聚时,都会偷偷地交流自己这段时间的爬树心得。 可惜,三位表哥因为是男孩,即便调皮,家人也不怎么会阻止,只她一个人进展缓慢。到现在都一年多过去,她除了能够爬上家中那些棵长得歪歪扭扭的老梅树,再挺拔些的,就毫无进展。 她当时便想请苏满娘来家中交流一番。只她每次问她娘,她娘都说苏姐姐正在备嫁,无法邀请。 事实上,自从苏满娘与黎锐卿定下亲事后,这辛图城中又有谁敢不给黎锐卿脸面?! 去邀请黎将军的未婚妻给自家小孩教爬树,只要是不想结仇,就没有人会这样干。 更何况在童婳的母亲沈雅看来,女孩子家家,小时候淘气一阵子也就罢了,这眼见着都已经六岁了,可千万不能再勾起她学爬树的兴致,还是将她与那位苏姑娘隔着些比较好。 她想着孩子年纪还小,过一段时间可能也就忘了,却没想到童婳这丫头人确实是小,记性却不差。 这都眼见着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还记得曾经的一面之缘。刚看到前方苏姑娘的身影,连她都还没反应过来时,童婳就甩开下人,噌噌噌往苏满娘那边跑了过去。 「苏姐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等你成亲后,能邀请我过府玩吗?」 童婳一直记得她娘说过的,她之所以不能邀请苏满娘过府,是因为苏满娘在备嫁,现在见她背后还是披散着的姑娘家发型,遂脱口问道。 远远跟过来的沈雅有些尴尬,连脸色都有些不好。 辛图城中,对于黎将军这位未婚妻的情况都有所了解,也对两人将婚期定在今年的缘由心知肚明,自家这傻闺女一开口就问一个已经十九岁多,快要满二十岁的姑娘家,到底什么时候成亲,这根本就不是交好,而是得罪人。 她忙抬眼看向苏满娘,却见她面上笑意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微微躬起身子,对童婳道:「大概还有半年吧,等姨姨这边稳定后,就邀请你过府玩可好?」 童婳果真眉宇舒展,听苏满娘将她的称呼由姐姐转为了姨姨,也没有很在意。只是肃着一张小脸,小大人一般认真叮嘱:「那苏姨你可别忘了。」 「不会不会。」 两人交谈告一段落,沈雅才走上前道:「小女言行无状,若有得罪,苏姑娘不要介意。」 沈雅的父亲,便是之前在城外庄子上办赏荷宴的沈知州,夫家为正五品奉车都尉,比黎锐卿官阶要低。 即便现在苏满娘还未正式过门,却也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 苏满娘笑着摇头:「夫人无需多礼,婳婳天真烂漫,我不会多想。」 第63章 沈雅细观她表情,发现她说的并不是违心之语,才松出一口气:「苏姑娘不介意就好。她之前就一直在家中吵着要请你到家中玩,我说你在家备嫁呢,不好出门,等你嫁了人才能和她见面。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这小丫头却记了一整年。」 说到这事,苏满娘也有些尴尬,只是面上不显,尽量落落大方:「让夫人见笑了。」 「没有没有,婳婳竟能与姑娘结识,也是缘分。」说着,沈雅就迅速将这个话题带过,转而与她推荐起今日花灯街市的几处值得一观地点。 沈雅本就是大家闺秀,言语温和,颇具涵养,与之交谈起来十分舒服,两人简单寒暄了一番,氛围就十分融洽。 直至沈雅牵着童婳的手离开,苏母才走过来问道:「闻筠,你和刚才那小姑娘认识?」 苏满娘颔首:「是一年多前在沈知州家庄子上认识的,娘,她是不是特别可爱。」 「确实。」苏母遥看着童婳消失的背影,笑吟吟道,「早知道人小姑娘那么喜欢你,你其实就可以邀请她上门来玩耍的,刚好也能给晏娘找个手帕交。」 苏满娘就笑,「娘,那时咱家还在孝期呢,本也不是关系多亲厚的人家,贸贸然邀请上门也不好。而且最近半年家中备嫁也是繁忙,等我以后去了那边再邀请她上门。刚好黎府那边还有两位小姑娘,到时候也让晏娘过去,给晏娘多发展几位手帕交。」 苏母想想也是,看着不远处和苏润兴一起嬉闹的苏晏娘,笑着打趣:「就你鬼灵精。」 六巧站在一旁,看着小姐三两拨千金圆过去这一茬,又哄得苏母开怀不已,她乖巧垂下头颅。 小姐果然是小姐。 她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几人在花灯摊位前流连了一会儿,见苏晏娘闹着要吃糖葫芦,苏润兴附和说想吃糖人,几人略一商议,就往吃食区走去。 远远地,苏满娘看到了李月娥。她似是比以前瘦下来一些,看起来却仍比苏满娘要圆润。此时她正牵着一位小女孩儿,与几个仆妇一起在前面看花灯。 当年的常家,到底是被李家养大了胃口。 没了李月娥这些年的嫁银支撑,常家很快就坐吃山空,没了硬气的资本。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李月娥生产归家后不到一年,常父和常母到底还是带着常杉到李家恭恭敬敬地认了错,至于原先那位因为落胎寻不到好人家,转头又想扒上常杉的薛柔姑娘,则只在常家待了几个月,就被常杉这位即便考中了秀才,却依旧挺不直腰杆的穷秀才给轰出了家门,没过多久便远嫁出了省城。 为免尴尬,苏满娘在对方看过来前就带着苏母调转了路线。 人群中,李月娥若有所感,她回身看向苏满娘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唇,半晌垂下眼帘。 随着时间渐晚,花灯街上的气氛就越是热烈。 苏润臧正四处张望着,寻思着自己是与他的未婚妻也来一次自然偶遇,还是直接去人群中寻人,就见苏满娘面上好像有些不好:「大姐,你怎么了?」 苏满娘:…… 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感受着下面熟悉的湿漉漉触感,一时有些尴尬。 她收在袖间的手指轻轻掐算,感觉若是月例,这个月来的时间有些偏早。 早了至少三天。 但想想,这个月她先是在大冷天回了趟吕镇老宅,回去没待两天,又在大雪天赶了回来。 归家后先是忙碌苏父离家赶考,又是忙碌苏母受凉生病,前前后后不仅冻了许多天,就连休息也未怎地休息好,这个月提前几日也不算稀奇。 只希望她今日穿的这套红中带雪的斗篷和衣衫,不会难洗。 她向苏润臧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稍等一下。 这时苏晏娘走过来拉着她的袖子祈求:「大姐,大姐,一会儿你再帮我去赢一盏花灯好不好?就是那盏西瓜形状,那里面还有红瓤黑籽的。」 苏润兴在旁边不满道:「小妹,你是对看不起我,明明我也能给你赢来的。」 苏满娘又微动了两下身子,确定自己方才的感觉不是错觉,俯身对晏娘道:「大姐姐一会儿还有事,晏娘你便给你三哥一个机会如何?」 苏晏娘先是奇怪,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惊喜拍手:「大姐姐,是未来大姐夫要过来了吗?」 苏满娘温和颔首:「确实,所以大姐姐要先离开一下。」 既如此,晏娘便不再缠着苏满娘,改去继续与苏润兴墨迹他的诗文水平。 旁边的苏母听到她的回答,惊喜询问:「怎么,可是玉清要过来?」 苏满娘凑到她耳畔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苏母又气又惋惜:「罢罢罢,那你便让老陈先送你回去,路上小心些。」顿了顿,又补充,「若玉清过来寻你,我会与他说清楚的。」 第64章 苏满娘尴尬笑,「那行,一会儿再让陈叔回来接你们。」 ☆☆☆ 老陈头将苏满娘和六巧放到苏府门口,看着两人敲开大门走了进去,才又赶着马车哒哒地往回赶。 一回到苏满娘闺房,六巧就先用燃上蜡烛,又麻利地从衣柜为她取出干净的衣衫搭在屏风上:「小姐你先换着,我去后面将火塘里的火拨弄起来。」 苏满娘快步走至屏风后,不忘叮嘱:「再烧些热水过来,今儿个太冷了,感觉手都快被冻僵了。」 「诶,好嘞。」 听着六巧关上房门,苏满娘解下斗篷搭在一边,葱白的手指放在袄上的盘扣上,就待解开,却又顿住。 她的鼻尖轻动,唇瓣不自觉轻抿。 血腥味。 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房间。 一开始她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自己身上带出来的。 但现在,当她站在屏风后准备更换衣衫时,却陡然发觉,房间中血腥味的浓郁程度,远比她平时来月事时味道要浓厚得多。 除此之外,室内还有一种微妙的水滴声。 「嘀嗒。」 当又一声水滴声响起,她忽地转头,看向放置在墙角的彩瓷落地花瓶。 而后霍地抬眼,看向彩瓷花瓶顶上的房间横梁。 不期然地,她对上了一双带着揶揄和调侃的深邃眼眸。 「黎将军?」 她脱口出口。 黎锐卿趴在横梁的阴影死角,在昏黄的烛光下向她勾了下嘴角,而后从房梁上翻身而下。 他跃下房梁的动作轻盈若絮,英姿飒爽,随着他的落地,身后暗红色的袍角翩然甩动,地上瞬间多出一层细碎的血珠,并带来更加浓厚的血腥之气。 苏满娘目光怔了怔,而后视线从他湿润浓稠的锦袍,挪向他刚才趴伏位置下的彩瓷落地花瓶。 想必那花瓶中也积蓄了不少他滴落的血液,怪不得她感觉今天这房间中的血腥气浓郁得有些不正常。 苏满娘走上前将人扶住:「可要我将你送去上次那位大夫处?或者将那位大夫叫过来。」 黎锐卿摇头,他微眯起眼睛,声音低哑:「不用,大正月的,他回乡祭祖了,我随身带了金疮药。」 苏满娘:…… 她不很理解,既然带了药,为何不早早将伤口处理好,而是跑到她的房间横梁上。 黎锐卿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以气音轻笑:「实在太累了,就在横梁上睡了一觉,不过你房间的横梁也是真的脏。」 苏满娘有些无语,「……真是不好意思,那地儿太高,我们只在除尘日稍微扫了扫。」上次清扫距离现在快有一个月了,还能指望着那地儿有多干净?! 说着,她看向自己黎锐卿身上暗红的长袍:「那这伤,我现在出去,你自己处理一下?」 黎锐卿略抬了抬眼帘,声音是虚弱的,眼神却是兴奋并满足的:「实在动不了,便麻烦闻筠帮忙代劳一番。」 苏满娘感觉他现在的神情有些奇怪,却没有多想,只是抿了抿唇角,羽睫微垂,眨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等再抬眼,开口已是:「如果大人感觉无碍的话,那便脱吧。」 听到她的回答,黎锐卿低笑出声:「我也想,但……实在没力气了,能去你床上躺一下吗?」 「稍等。」既然已经做下决定,苏满娘也不再墨迹,她快步走到衣柜前,从底层取出一件半旧不新的暗红色棉褥。 这是苏母让人专门为她做的月事被,是女子在来月事时,专门铺在身子下面,免得弄脏其他被褥用的。 将暗红色的小褥子铺到床上,她扶着黎锐卿来到床边。 一触到床沿,黎锐卿就仿佛一下子丧失了全部力气,砰地一声躺倒在床上的暗红月事被上,发出一声餍足的低哼。 黎锐卿嗅着床榻上属于女子的独有幽香,先是皱了皱眉,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眉梢舒展,不自觉挪动着身体,将伤口在月事被上大力蹭了蹭,满足地勾起唇角。 苏满娘眼睛眨了眨,看着在烛光下苍白的男子,不明白他的神情为何好似在餍足。 从黎锐卿身上摸出他所说的金疮药粉,苏满娘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又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不再犹豫,麻利地将他身上已经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衣衫脱下。 「血流得这样多,为何不早早处理伤口。」苏满娘为他脱衣时,才发觉她竟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出血量。 就他这衣衫,都能拧出血来。 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什么羞涩,飞快为他褪去上身的锦袍衣衫,将伤口全部露出,而后拧眉。 不仅是为他身上几道细长伤口,也是为他身上交错重叠的一片片新旧疤痕。 第65章 敛下睫羽,遮住眼底的情绪,苏满娘从一旁的笸箩里取出两方干净的帕子,又端来水盆,取出一小瓶原本给苏父买的烈酒,麻利地为他处理伤口。 听着身下人口中的逸吟,她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倒上金疮药粉,去寻找可以用来包扎的棉布条。 也不知黎锐卿的这个金疮药是什么成分,只撒上去没一会儿,他伤口上的血液便肉眼可见的减缓,没等一会儿,便逐渐停止了外渗。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这药粉的药效不错。」如果能更早处理,他也不用血粼粼地趴在横梁上,给她的花瓶灌血了。 黎锐卿半抬起眉眼,看着从始至终神色平静的苏满娘,眉宇轻松畅意,仿若根本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般:「你这姑娘真奇怪,未来夫君都已经在你面前脱了半光了,竟然一点羞涩也无。」 苏满娘动作顿了顿,这次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伤口上,而放在其躯体本身。 不得不说,黎锐卿即便此刻上半身的几道伤口还撒着狼藉的药粉,一片污浊狼狈,但他修长身体匀称分布着的薄薄肌肉线条却十分具有美感。 尤其是此刻,在昏暗的烛光下,遍布深浅不一疤痕的男性躯体虚弱地横躺在她的床榻之上,呼吸微弱,眼神迷离,充斥着一股被凌虐后的暴力美感。 苏满娘:…… 撇开他现在有些奇怪的迷离眼神,黎锐卿穿衣后稍显瘦弱的身躯,半裸后却相当壮实,再配上他身上深浅不一的疤痕,和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充斥着成熟男子所特有的独特魅力 苏满娘平静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对上他的双眼,温婉轻笑:「敢问我未来的夫君,你一个脱衣裳的都没害羞,我一个看你脱衣裳的,为何要害羞。」 再好看,鉴于两人在定亲前有言在先,她也不允许自己心动。 感受着心湖间的微颤,苏满娘用力将它们全部压下,再抬眼时,眼底已经平静无波。 黎锐卿一开始判断的不错。 她确实特别理智。 所以,在理智地清楚对方不希望自己动心前,她只会将这种心动死死控制在欣赏的范畴,而非率先心动,然后被对方看尽笑话。 见黎锐卿还在望着自己,她垂眸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床榻上的新鲜肉体,点头:「伤痕有些多,皮肤也不算细腻,都比不得我,我无需害羞。」 黎锐卿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在床榻上女子独有馨香的包围下,仰视着榻前的苏满娘。 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苏满娘看他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个被城中众多少女垂涎的第一美男,而根本就是一条案板上的猪肉。 联想到这个可怕的比喻,他喉间不由一哽。 「莫非你是磨镜?」他脱口而出。 苏满娘:…… 这极为熟悉和相似的对话,让苏满娘一噎,心情一度复杂,表情微妙。 索性,还没等她想好怎样回答,六巧就从外面整理好了火塘推门进屋:「小姐。」 苏满娘马上从屏风后走出,带出一盆血水。 六巧睁大眼睛:「不是,小姐你今天不是刚来吗?这出血量怎么这么大?」 苏满娘的脸轰地一下红了,不自觉地红到了脖子底儿,红到耳朵尖儿。 她瞪了六巧一眼。 刚才给黎锐卿处理伤口时都没怎么察觉,现在经六巧这一提醒,她才发觉下身凉得厉害。 她凑近六巧,小声将事情说了一遍,而后道:「你出去时小心些,将这血水泼得远点。」 六巧连连严肃颔首,只是看了眼苏满娘,心中莫名担忧。 她记得最开始小姐与黎将军相遇时,黎将军就是这样受了一身的伤,鲜血淋漓的,如果不是遇到她们,还不知能不能捡回一条命来。 现在这眼见着老爷和夫人都出了孝,小姐和未来姑爷也快要走六礼了,未来姑爷这又是一身的伤…… 这姑爷该不会是命中带煞,根本就是个注定早衰的命吧。 六巧控制不住的在心中瞎想,面上却乖巧的接过血水盆走出房门,寻了个地点将血水都倒了出去。 屏风后,黎锐卿看向苏满娘:「血量有些大?」 苏满娘保持镇定:「今天出门时,不小心咬破过舌头,血量有些大。」 黎锐卿:「嗤。」 他信了她的邪! 没一会儿,六巧又走回屋内,询问:「小姐,黎将军身上换下来的那件衣袍要不现在也给我?我趁着大家都没回来给清洗一下,再放在火塘外边烤烤。」 苏满娘回头看了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回到屏风后,询问黎锐卿:「可用帮你去通知黎府的管家?」让对方过来接人。 总不能让他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在她房间中休息。 就算现在两人已经定了亲,在正式成亲之前,还是应避嫌得好。 第66章 苏满娘的问话,让床上正在闭目小憩的男人缓缓睁开眼帘。 黎锐卿原本正在回忆着自己今天的行动,思考着其中是否有疏漏和自己未曾发觉的关键。听到苏满娘这样问,他思忖了一会儿,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闻筠,我饿了,可有吃食。」 苏满娘:…… 今天正月十五,府中大部分下人都出去看花灯去了,包括厨房中的几位厨娘。 她低头看了看床上仿若一下子没了元气的男人,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试探道:「很饿?」 黎锐卿点头:「饿,晚饭都未来得及吃,饿到头昏眼花。」 苏满娘抿了抿唇,心说那是失血过多后的正常反应,与饿无甚干系。 「那你稍等一下,我去厨房看看。」 不过在走之前,她到底还是去了旁边的侧间,将自己身上已经变得有些湿漉漉的裙衫换了。 来到厨房,掀开锅盖,只看到其中烧着热水,并没有留其他食物。 六巧道:「小姐,怎么办?」 苏满娘翻开旁边的锅眼儿瞅了瞅,早晨给苏母制作寿面的汤头,还剩下小半盆,凝结成块凝在盆底。 「下点面吧,简单些,你帮我把锅中的水烧热。」 「哎,好的,小姐。」 苏满娘取出早间剩下的面团,略揉至了一番,便开始抻面。 同一时间,苏满娘卧室中,黎锐卿刚向站在床前的属下交代完事情,想了想,又开口补充:「帮我查查苏姑娘之前可有什么比较交好,现在还时常联系的手帕交。」 「是,大人。」 等手下悄无声息地离开,黎锐卿才一边感受着自己身上舒畅并满足的虚弱感,一边看着头顶上粉紫色的闺阁女子床棚,眯起眼睛。 他今天来苏满娘这里,虽说确实是因体力缘故,选择了一个就近的地点进行战术躲避,但也是顺便抱着试探和告诫的目的而来。 在黎锐卿看来,他的这位未婚妻即便平时看到他能够保持冷静理智,但若看到他身上分毫不挂,却不一定还会如此。 到时,一旦她表现得羞涩和手无足措,他就可再次警告对方一番,重申一下两人曾经定亲前的约定。 然而方才他很认真地观察过,苏满娘的眼底竟然真的始终平静,没有半分羞涩、心动和爱慕。 他知晓,对方害羞时是什么模样。 曾经苏满娘在沈知州的赏荷宴上因为爬树被他发现后,虽说表面还是镇定的,但她的耳垂和脸庞却都变成了粉红的色泽。就连方才,六巧那丫头脱口而出血量大这个几个字时,她的脸颊也瞬间变得通红。 只刚才在和光裸了上半身的他相处时,苏满娘的脸色连变都未变过。 莫非,她真是磨镜?! 那她想和谁磨呢? 并不知晓她房间中的黎将军正在想些什么的苏满娘,已经将面条下好,端着面条回了房间,放置在一旁的矮桌上:「面条,你是在床上吃,还是下来吃。」 黎锐卿起身:「下来吃。」 方才苏满娘离开后,他又服用了几粒补血类的丸药,伤口方才也用苏满娘拿出来的棉布包扎好,现在状况已经好了很多。 他半裸着上身,走下床去,在往桌前走时,他注意了一番苏满娘的表情,见她略皱了皱眉,心中舒出一口气。 转头便见她打开衣柜,从柜中取出一件里衣和斗篷:「里衣是我之前为父亲缝制的,没人上身,斗篷你可先披在身上。今儿个天冷,虽说烧了火塘,但是光着身子却着实不暖和。」 到底才刚刚受了伤,可别冻着。 如果他在两人成亲前一不小心一命归了西,那以她现在几近二十的年龄,想要找个这么好看并家庭地位不低的夫君就真的太过艰难。 想到这里,她又出言补充:「无论是什么样的公务,也要顾虑身体。既然受了伤,就更要将身体注意养好,而不是光着身子到处乱跑。」 黎锐卿挑眉,他心中舒服了一些,口中却不忘敲打:「你是基于什么心情与我说得这些。」 苏满娘没想其他,语气平稳开口:「为了预防自己提前守寡的心情。」 黎锐卿:…… 他撇头深深地看了苏满娘一眼,接过他手中的里衣穿上,并披上了那件于他而言有些短的湖蓝色兔毛领子斗篷,慢悠悠在桌前坐定,拿起筷子,斯文地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 口感和味道略有些熟悉。 黎锐卿略扬了扬眉,看向碗中清香扑鼻的鸡汤面,却未能一下子从记忆中记起味道源头,遂将这念头暂且放下,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 苏满娘见他终于不再说话,也舒出一口气,慢吞吞选了一个绣墩坐下,观看着面前的美男吃面图。 不得不说,人美,做什么都漂亮。 第67章 就连现在穿着一件女式斗篷坐在桌前张口吃面,也能做到几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可入画。 苏满娘在观摩「画卷」的角度,黎锐卿却对这面条越用越熟悉,半晌,在他将面条用过大半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抬头:「你之前在吕镇那边的乡下待过?」 苏满娘愣了一下:「我家祖宅便在那边,这个你应该知道。」 她们家之前还回吕镇乡下祭过祖。 「我是说十二年前。」 苏满娘皱眉推算了下时间,轻轻点头:「确实,当时家中长辈生病,便变卖了镇上的祖产,回到吕镇乡下的祖宅居住过几年,可是有什么问题?」 黎锐卿嘴角崩直,直直看向她。 等见苏满娘疑惑地向他看来,他又瞬间放松眉眼,语调慵懒感慨:「没事,面条的味道不错,辛苦。」 他低头将剩下的面条吃下,想了想,又将碗中剩下的鸡汤喝完,就起身重新走回床边,看着床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的红色小被,他面色自若地对折了一下,躺在干净的一面上,开口:「我再略休息一会儿,稍后便会离开,你不用着急。」 苏满娘看着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月事被的正确使用方法,垂下眼帘摇头:「不妨事。」 之后,果真等苏满娘出去更换月事带再次回来时,房中已经空无人影。 如果不是她亲手铺在床上的月事被不见了,就仿若刚才的一切都是做梦一般。 但是! 苏满娘快步在床下和衣柜中翻找,半晌,她玉盘儿一般的面上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纠结和微妙。 她的月事被呢? 黎将军这人走了,不会顺带将她的月事被给捎走了吧。 那她今晚铺啥?! ☆☆☆ 并不知道手中这床小红被子具体用途的黎锐卿,在离开时顺手捞走了它。 在他看来,自己这完全是好心。 他当时身上的血迹将这床小被子给浸地到处都是斑驳错乱的血迹,给苏满娘留在房中,她回去拆洗也是麻烦,还不若他带回去,等回头再给她送一床新的。 回到黎府,他就在书房看到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回老宅祭祖的穆洪杰。 他随手将被子放在一旁,诧异道:「你不是说要在外面待到正月以后吗?」 穆洪杰嗅着他身上的血腥味,熟门熟路地从角落捞出自己的医药箱,示意对方将衣衫解开,「知晓你的行动后实在不放心,生怕你一个激动把自己玩脱,弄的失血而亡。我得赶紧回来,好随时接管你的位置,主持大局。」 黎锐卿将衣衫扯下,嗤笑:「流点血而已,我怎么会玩脱?!你想上位,还有得等。」 「可是我感觉,你再这么受伤下去,这一天就不会太远了。」说着,穆洪杰就是一阵叹息。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他就看到脱完衣衫的黎锐卿,将方才拿进来的红色小被翻了个干净面,铺到书房的硬木榻上,然后躺了上去。 穆洪杰整个儿都呆住了,脱口而出:「不是,你好好的怎么拿了床女子的月事被回来?」 方才黎锐卿刚进门时他还没有注意,等到他将手中的小红被子一展开,他看到上面淋淋漓漓的血迹,以及那明显比正常被褥要小上许多的大小和形状,才判断出这床红色小被的具体身份。 「你个老处男现在是终于放弃心中的纠结,开荤了?」 黎锐卿调整躺姿的动作一顿,僵硬回头:「什么月事被?」 穆洪杰莫名,但还是好脾气地为他解释:「女子不是每月都会来一次葵水嘛,为了防止不小心将身下的被褥弄脏,就会专门准备一个红色的月事被,这样可以用来防止每天清洗被褥的尴尬情况。」 黎锐卿低头。 他恍然记起,在六巧刚推门进去苏满娘房间时,有说过一句:今天这出血量有这么大吗? 当时苏满娘还一本正经道,她今天出去咬破了舌尖。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他就说为什么看了他身体,苏满娘脸没红,那个时候竟然红了,黎锐卿眉梢舒展,感觉自己好像破解了一道难解的谜题。 他霍地起身,将身下的月事被抽出丢到一边,就这样躺在冰冰凉的硬木榻上,垂眉敛目:「赶紧开始吧。」 穆洪杰这时也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将湿毛巾放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小子该不会不知道吧。不过也确实,就你这几乎每个月都要给自己流点血的不要命架势,确实应该给自己备上一床月事被铺着,给那个每天偷偷摸摸为你洗血衣、血被的小厮减少工作量。」 黎锐卿的脸色逐渐发黑,见他笑得猖狂,猝不及防一脚踹过去,见他痛呼一声终于止了笑,才嗤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去理他。 只是脑海中不期然开始思索,他将苏满娘的月事被拿走了,那她今晚用什么。 第68章 ☆☆☆ 苏满娘确实有些愁。 没有月事被,她连躺在床上都有些不敢,这可是她为了正月间过年,特意换上的崭新床单。 她在衣柜中翻找了一番,勉强找到了月事被的替代小被,小心将它铺在床上。 只心中想着,自己今晚睡觉小心些,等明儿一早起来,就让六巧出去用她的私房去买些布料和棉花,再重新做一床出来,刚好还能赶在明晚睡觉前使用。 怀揣着这个想法,苏满娘洗漱完毕后,就沉沉进入梦乡。 因为今晚没有月事被的缺失感,她连睡觉都睡得不踏实,一夜怪梦连连。 次日,她意识刚刚回笼,就小心地动了动板正了一晚上睡姿、有些僵硬的身子。 她有些难受地轻哼了一声,徐徐睁开眼帘,思绪还在恍惚中呢,就看到她盖着的芙蓉色菡萏纹棉被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了张暗红色小被。 苏满娘:…… 她将小被拿在手中,仔细抚摸着上面的针脚布料。如果不是这上面的针脚确实陌生,颜色崭新没有丝毫褪色,她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的月事被回来。 这时六巧在门外轻喊:「小姐,您醒了吗?」 苏满娘怔怔地缓和了一会儿,才将那床凌乱搭在她身上的红色小被收起来叠好,向外面喊道:「六巧,进来吧。」 六巧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又重新将门和帘子掩好。 见苏满娘床前的粉紫色霭霞床帘还未挂起,也没有马上上前动作,免得放走了小姐床帐子里的热气:「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苏满娘想了想,询问:「六巧,你晨间可有进来过?」 六巧摇头:「并未,我也是刚刚过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满娘垂下眼帘,又看了眼旁边的暗红小被,声音慵懒:「无事,只是睡梦间好似听到了人声,所以询问一番。」 六巧松出一口气,又欣喜抚掌:「应是正月间鬼神同庆,小姐半梦半醒间才会听到。这是喜事,好兆头,小姐你今年一定会事事顺遂。」 「你啊,跟在钱嬷嬷身边一年多,现在嘴巴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嘿嘿,」六巧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下,「小姐现在可要起身?」 苏满娘又看了眼旁边的小红被,原本还有些困窘,但联想到昨晚黎锐卿可能已经知晓被他拿走的那床小红被的真实用途,可能比她更加困窘,她原先涌上来的那丝困窘也就跟着淡了。 罢了,反正两家也即将开始走礼。 他爱顺走便顺走好了。 而且,只看他受伤这频率,指不定他比自己更需要那月事被。 「起身。」 说罢,她略整理了一番床上的痕迹,就先下床去了趟净房。 六巧则轻快地诶了一声,麻利地将霭霞床帘挂起,看到床上的崭新月事被,她有着迟疑地抚摸着上面的布料。 等苏满娘回来后,她疑惑道:「小姐,我怎么看着这月事被和之前的好像有些不同呢?好像更新了一点。」 苏满娘面色镇定:「应是你看错了。」 六巧挠了挠头,仔细回忆了一番先前月事被的模样,发现除了记得是红色的,好像被她洗得稍微有些褪色,具体是什么样子的,还真想不出来。 莫非,这月事被是随着新年辞旧迎新了? 她恍然哦了一声,又将小红被重新拿起,记下上面模样,也就放下了心中的那丝违和感,继续收拾被褥。 苏满娘:「……你就真的信了?」 六巧一怔,反手又将那床红色小被又抓到手中:「诶?难道这不是原先那床?!那原先那床呢?」 苏满娘:…… 她无奈地取过屏风上的袄裙开始穿戴,「罢了,和你说着玩呢。你先去打水吧,之后收拾完,咱们便去给母亲请安。」 六巧怔怔地颔首,见苏满娘没有与她解释的意思,也就没有多问。 只是等到出门后,她还在心中思索,刚才的那床月事被,到底是不是之前的那床。 这前后不都是暗红色的料子吗? 至于色泽上的些微变化…… 不对,这色泽上有变化吗? ☆☆☆ 黎锐卿醒来后,感受着浑身久违的慵懒和满足,他惬意地眯起眼睛。 几乎是每次受伤后,他的身上就会出现让他贪恋的舒畅爽感。 思及方才在睡梦中梦到的十几年前的场景,黎锐卿歪了歪嘴。 梦境中,那个十几年前在乡下坑过他银钱的胖丫头,与现在的苏满娘模样逐渐重合。怪不得他最开始见到苏满娘时就感觉她有些眼熟,原来竟然是她?! 十几年前,他在辛图城忍无可忍,计划周密地做下那事,后确认无人怀疑到他身上、寡母情况也尚且安好后,才低调地躲避人群,离开辛图城。 第69章 期间为了掩藏踪迹,他故意将自己弄得狼狈,用尘土和发丝掩住他让人印象深刻的容貌,挑拣着偏僻小路向边关进发。却在离开辛图城没多久,就迷失在一片连绵的大山间。 彼时他在山林中的生存经验不足,身上虽有也有干粮和水囊,却根本坚持不了几天。 他执着地选择了一个方向走了五天,却一直没有看到出山的希望,最后他绝望地抚着自己腰间鼓鼓的荷包,躺在一颗大树下,看着湛蓝的天空满是绝望。 就在他以为,他好容易要开启的新生活就要自此夭折,马上就要迎接死亡时,他恍惚看到一个胖嘟嘟的白嫩小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先是略微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并且给他递过去水囊。 等他喝饱后,才大大方方地瞅着他的荷包,稚声开口:「我家现在有面条卖,你吃吗?」 黎锐卿当时已经被饿蒙了,并不是很明白他现在都已经被困在深山里走不出去,和对方家里有面条卖有什么干系。 「你如果想吃,我就你背出去,带你到我家买面条。」小女孩儿伸出一根手指,慢条斯理道。 黎锐卿声音气虚:「吃!」 「但是我家的面条比较贵!」 黎锐卿声音嘶哑:「贵也吃!」 「一两银子一碗。」 黎锐卿声音已经急迫到不行:「吃!」 「哎,好嘞,我这便将你背下去。」 黎锐卿气喘吁吁。 感觉刚才的三句话,已经耗费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 最后一口阳气它正在散失。 见他那仿佛要随时归西的模样,小丫头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块半硬的饼子,让他勉强垫了垫饥。 当时,黎锐卿还想着,小姑娘也就七八岁大,想要背动他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估计得歇不少气,也会相当狼狈,一两银子的买命钱真心不贵。 然后他就看到那小胖丫头全程脸不红气不喘地半扛着他轻松翻过两座山。 边走还边一本正经和他忽悠,他这银子花得值,包送包背包扛,如果不是他长得实在脚长腿长,她胳膊短也腿短,她都能将他背起来走,根本不用他脚落地,还给她增添阻力。 肚子里装了个水饱的黎锐卿,那个时候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无。 恍恍惚惚间,不知过了多久,小胖丫头将他扛到村口,逐渐放慢步伐,装出一副吃力地模样,将他扛回到她家,冲着里面喊:「大弟二弟,快来帮忙。」 往后梦境的画面开始模糊,黎锐卿只隐约记得,那碗面条是真坑,看卖相是真不值那一两银子。 虽说量大,但纯素,清汤,还只有一点菜叶子。 而且因为他之前饿得太狠了,上过学堂的他知晓这个时候不能全部吃下,还剩下不少,被小丫头在下一顿给他热了吃。 最终他也只记得那面条有种独特的劲道口感,格外香甜有嚼劲。 是他之后参军发达后,吃遍大街小巷都吃不到的口感。 之前他只以为,应是自己当时饿狠了,产生的错觉,但昨晚吃过苏满娘的抻面后才知晓,并非如此。 黎锐卿餍足地眯了眯眼。当时那小胖丫头全程都是笑眯眯的,说话温和并细声细气,仿若并没有什么脾气,但坑起他钱来,却一点儿也不手软。 等他将那个坑他银子的小骗子娶回家,就罚她天天给自己抻面吃。 缓缓起身,他看着身下床单上的血迹,视线再次调转,看向被他随意搭在床上的红色小被,眼底幽深,若有所思。 半晌,他拉起床头上的铃铛,墨砚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老爷。」 黎锐卿将视线从旁边椅子上的月事被上收回,略一思忖,道:「让下面的人将那床被子拆洗了,另外,让绣娘在新夫人进门前,再多做几条类似的。」 墨砚恭敬应声:「是。」 至于昨晚赶制了一晚上小被,绣娘现在应该正在休息这种事,现在用不着说出来。 等人离开,厨房马上便将昨晚黎锐卿点的抻面端上。 黎锐卿坐在桌前,挑了一筷子放入嘴中,只一口,就发觉与昨晚在苏府时吃到的有很大不同。 思及苏满娘昨夜所说过的讯息,以及他昨晚做过的梦,他抬手,又从旁边将苏满娘的资料拿出重新翻阅了一遍。 当看到苏满娘曾经在吕镇老宅中所待的年限,黎锐卿手指轻敲桌面。 十多年前,那时他才十二岁,家中寡母优柔挂断、毫无主见,家产被侵占一空,只依附在母亲娘家那边看人脸色过活。 他原本准备读书,科举入仕,然而刘家那边的两个小舅母却看上了他的这张脸,日思夜念地,想要对他行不轨之事。 他当时年纪虽不大,却也颇有心智,百般周旋,逃脱了两人数次算计和勾引,却未想,那两个女人最后竟然癫狂至斯。 第70章 下药、逼迫、勾引,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即便黎锐卿当年从始至终都未给她们一个好脸,但随着他五官的长开,那两个女人眼底的癫狂和占有欲却越来越浓。 最后更是卡住他入学这一条命脉,逼迫他就范,言之凿凿地说,想为他生个儿子。 只可惜,他表面温文尔雅,学着读书人的敦厚斯文,骨子里却根本就是个狠人。 连续两次没有防范住,被下药、差点在水中折腾掉半条命,已是他这辈子吃到的亏的极限。 其中对方恶心、热切、并癫狂的神情,以及故意在湖畔展露的排骨般躯体,更是让他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恶心作呕,难受至极。 等他身体好些,便带上自己那几年赚取的银钱,与母亲留下封信,言说自己准备去边关从军。 信留下了,人却一直待在辛图城内未走。愣是潜伏了一个月,等到辛图城中众人都知晓并且已经默认自己早已离开了辛图城后,才出现在那两个女人面前,将她们设计至死,并带走了她们的私房钱,逃之夭夭。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那两个女人的临终反抗,让他受了不轻的伤,身上伤痕凌乱。却也是他第一次发觉,受伤能够让自己那般畅意并满足。 为了防止有人看到他的脸,将他认出来,黎锐卿当时乔装改面,沿途只走小路、山路,往边关而去。 之后半个月间,便在一处山间迷了路,直至遇到了那个小胖丫头,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回归正途,抵达边关参了军,并一路靠着生死功劳高升。 却未想到,兜兜转转,他竟还会再次遇到她,并且还将娶她为妻?! 如果他没记错,记忆中的那个胖丫头虽然年纪尚小,但骗起人来却已经面不改色。当时因为他身子虚弱,靠着那一两银子,在那户人家中住了几天养身,可是记得清楚。 明明是她从树上掏下来的鸟蛋,最终他却隐约听到家中母亲对着她的两位弟弟扯着耳朵骂。 还有那下水捞的鱼,三个孩子偷偷窝在墙角,商量着要出去打的架…… 如果那个胖丫头真的苏满娘的话,也不知晓这是几年未见,她是已移了本性,还是变得修为更加高深,已经能瞒过他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直觉应该是后者。 黎锐卿慢条斯理地将面条吃完,示意小厮将碗筷撤下,一边穿上外衫,准备出门与母亲请安,一边想着,得亏他发觉她本性发觉得早,否则之后被这位段数越来越高的姑娘骗了都不知晓。 想想昨晚她一本正经骗自己说六巧所谓的出血量大,是咬破了舌尖儿,黎锐卿就不由嗤笑。 他真是信了她的鬼话。 此时府内因为他即将到来的婚事,黎母已经开始着人慢慢整修,雕廊木石,青石板路,到处都充斥着忙乱的气息。 曾经在两位小舅母身上吃到的亏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 他到了边关后不久就逐渐发现,每一个靠近他的女人,无论最开始表现得多么天真无邪,然一旦被他的脸吸引,最终都会变得与他那两位小舅妈的眼神一般无二的粘稠恶心,欲望一次次被无边放大,最终就连理智都能失去。 他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得不对那些女人敬而远之。 但是,所有人中,苏满娘却好像是个例外。 这让他松出一口气之余,心中也不由期待。 或许,他也不用非独身一生,也是可以成个家……的吧。 尚在苏府的苏满娘并不知晓黎锐卿已经发现了她的本质,此时正分外珍惜着与家人朝夕相处的短暂时光。 时间一出正月,苏家与黎家的六礼便开始走了起来。 鉴于苏母从年后开始,要同时先走她的六礼,和大弟、二弟的前几礼,家中很是忙乱。故而除了闲暇时,她还有时间想想苏父在京城的春闱情况,和想象一番以后在黎府的生活,苏满娘早已将花灯节那尴尬的一晚忘到了脑后。 二月初九,京中春闱开始。 苏家众人,一连几天神情都很紧张。 等二月十八过去,京中春闱已经结束,然而辛图城并非京都,在短期内,众人也无法知晓成绩。 直到十天后,黎锐卿上门拜访,给众人带来了消息。 「恭喜伯母,伯父在京中春闱得中进士,考中二甲三十七名,现在正在准备殿试。」 「此言当真?!」苏母眼神一亮。 虽说他们家中早已怀揣着这种隐秘的期待,但是,首先苏父当时匆匆从辛图赶往京城,路上时间确实紧张,大家怕他休息不好,影响身体和考试状况。 其次便是,今年的冬天确实冷了些,即便是已经进入二月间,温度也不见丝毫回暖。 苏父今年三十有七,身体的抵抗力远不如一些年轻力壮的举子,却未想到,苏父这次竟能取得如此不俗的成绩。 第71章 「当真,我这边因为是有特殊渠道,所以讯息来得会稍微快些,想必辛图城这边,最迟三天后,便会有报喜的衙役上门。」 苏家众人大喜。 苏润允和苏润臧更是眼含激动和羡慕。 见苏母激动地用帕子擦拭眼角,苏满娘上前,将人环在怀中轻声安慰。 黎锐卿目光不动声色略过温婉和善的苏满娘,眼中一丝精光闪过。 莫名感觉身上一寒的苏满娘回头,正对上黎锐卿笑得颇有深意的眼神。 苏满娘:为什么她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三天后,苏家果然接到辛图城中报喜的衙役。 这一天,因经历了接连守孝而沉寂下去的苏家,在城中终于再次有了声响,以这种高调的方式,重归于众人的视线。 苏家在忙碌着上门招待之余,也在等待着最终的殿试成绩。 不仅苏家在紧张,黎府在紧张,就连京中已经选好了驸马,正在宫中备嫁的九公主也在紧张。 事关国家大事,她无权插手,但是不妨碍她关注一番。 那个幸运的女人已然得到了她梦想已久的夫君,那她的父亲就最好发挥成绩不好,落榜回家去嫁他那个丧气女儿。 在听闻苏父进京后,她满怀期望地奢望着;在听闻苏父上榜后,她受不了这刺激,嘤咛一声,晕倒了。 上榜之事已成定局,无力更改。 九公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父顺顺当当的榜上有名,顺顺当当地参加了殿试,至于结果,她红着眼睛等了两天,得到最终结果后,终于没忍住轻抚胸口,一歪头又晕了过去。 旁边早有准备、随时待命的侍女连忙将人打横抱起,放在旁边的床榻上,几人又是送鼻香,又是按揉穴位,等九公主幽幽醒过来以后,正深呼几口气,准备再晕厥过去一次,就听到身边大宫女秀儿道:「公主,如今您既已定下驸马,咱们就应改换思路了。」 九公主一向对她的这个大宫女秀儿比较器重,闻言连忙捧住秀儿的手,迷茫询问:「秀儿,你一向聪慧,快与本公主说说,我该怎么做?」 秀儿小心翼翼地将温茶送至九公主唇边,看她将茶水喝了下去,才不疾不徐道:「公主,世人都说,最亲不过儿女亲家。现下公主既要马上成亲,黎将军那边也要马上成亲,奴婢以为,不若公主就抓紧时间生下一位像公主一样美若天仙的女儿,嫁到黎家去,迷得黎将军的儿子五迷三道,给您狠狠出这口气; 或者诞下一位像是公主一样俊逸的儿子,将黎家未来会出生的那位与黎将军相像的小姑娘给娶回公主膝下,到时候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蛋儿,公主您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 九公主吸了吸鼻子,眼前蓦然有了亮光,就仿佛是迷路的旅人,终于寻到了自己未来奋斗的方向:「还能这样吗?」 「当然能!您贵为陛下最为宠爱的九公主,这点儿事,又怎么不能?!」 九公主抚着胸口,将胸间的郁气缓缓压下,思考着大宫女秀儿给她的这两项选择,半晌弱弱道:「那还是生个儿子吧,生了女儿即使嫁到黎府,我也看不到黎将军两眼,生儿子将他女儿娶回来,我要放在身边天天看,白天晚上都要看。」 众宫女:…… 人已经娶回家了,晚上您不把人放到您儿子床上,留着自己在房中看是几个意思?! 但是想想公主眼见即将出嫁,还没有从黎将军事件中调整出来的心态,秀儿闭着眼睛狠狠点头:「对!就是这样!黎将军现在不让您看,以后他女儿您还不是可以天天看!白天晚上都能看!」 九公主满足的抿了抿唇,颊边漾出一抹舒畅的柔软笑意。 半晌她又开口:「那要是黎将军的女儿没有继承到他的绝世美貌,只继承到他妻子苏氏那张圆脸怎么办?!」 「那咱就不娶,要娶就娶最像黎将军那一个。」秀儿回答得斩钉截铁! 九公主终于感觉自己的气儿顺了,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连对黎将军的执念都弱了很多。 「原来我只是觊觎黎将军的美貌,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他啊。」察觉到自己的这种心态变化后,九公主喃喃感慨。 几位宫女差点泪流满面:不然您以为呢,只远远看过两眼,您对他能有多深的感情。 「快快快,把驸马的画像拿来给我瞅瞅,我要先研究一下我未来的儿子会长什么模样。」 几位宫女纷纷舒出一口气。 她们的主子终于对那位即将成为驸马的可怜男人提起点兴趣了,再这样下去,她们非常担心两位主子婚后生活不和谐。 想至此,她们纷纷向方才的大宫女秀儿递过去一个钦佩的眼神。 这便是人家是九公主的心腹,而她们却只是普通宫女的区别。 这劝人的水平,就是另辟蹊径、见效分明! 第72章 秀儿面色沉静,将茶盏送至桌边放好,看着其他宫女们拿着画卷上前与公主一起努力分析未来小主子的长相,垂下眼睑,深藏功与名。 今天的九公主身边,依旧是忙碌并混乱的一天。 ☆☆☆ 苏父这次的殿试成绩一般,对比他之前在会试中的成绩,还略退步了两名,不过仍是二甲之列。 最终在选官过程中,苏父百般斟酌之下,报了京官或辛图城及其附近官员皆可。 虽说这时如果下放得远些,能够得到更大的晋升空间,选官的压力也小些,但是按照时间来算,苏婉婉再过两年就要被放出宫了。 如果他被下放得远了,当年因为他和父母而选择入宫小选的妹妹就该无人来接,无人给参谋待嫁,还需她自己孤零零一人往他赴任之地赶,想想他就心疼到不行。 如果京中或者辛图城不好混,大不了等他将婉婉的终身大事解决,再下放也是一样。 所以,在将意愿报上去时,苏父并没有期待自己会得到一个好官位,无论是京城,还是距离京城较近的辛图城,都是热门,竞争压力较大,他想着最终无论是哪个疙瘩角的小官他都行。 却未想到等到最终官阶下来,竟然是太常寺的六品主簿! 这个位置虽说算不上上乘,却也并非偏僻,更甚至,这个位置因为不怎么会牵涉到诸多皇子间的党派之争,没有太大油水,于他这个只想在京都附近混日子、等着接妹子嫁妹子的胸无大志二甲进士,还是上佳选择。 苏牧璟迟疑地看向被黎锐卿留下来保护他安全的两位护卫,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却又摇了摇头。 玉清不过是个从四品外任武将,这京中他也只来过两趟,又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量为他安排官职。 所以,这真的是他出孝之后运气好,苦尽甘来,老祖宗保佑?! 苏家,众人在听闻苏父选官的消息后,又是惊喜,又是哀愁。 苏母读过苏父让人给她写的信,叹息道:「你父亲的意思是,等你们三个都成了亲,咱们家便要迁往京城。」 苏润允和苏润臧倒是没什么,娶完妻子后离开辛图,虽然有些不舍,但更多的却是喜悦。 只是,两人看看苏满娘,到时他们之间便不会像是现在这般距离得这样近了。 苏满娘勾了勾唇角,想要莞尔一笑,却发现以她现在的心境做出这种表情有些困难,遂一下子扑向苏母怀中:「娘,你们都走了,我会想你们的。」 「哎哟好好好,傻闺女,没事儿没事儿,这不等你两个弟弟都成亲,还得等到明年嘛,早着呢,闻筠别急。」 苏满娘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却感觉泪水差点都要流出来。 明年,那也太快了些。 她到底还是与家人相隔了两座城,「嫁出」了省。 黎府在纳征时,往苏家送来的聘礼相当丰厚。 最近一两年,黎母闲着没事儿时就会邀请苏满娘到府中小聚,因此,苏满娘与黎母的关系处得还算不错。 但等真正看到黎府的聘礼单子后,苏满娘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未免也有些太丰厚了些。 只是不知这到底是黎母的主意,还是黎锐卿的主意。 苏母在看到这份聘礼单子时也有些棘手,毕竟与这些聘礼对比起来,她们苏家准备的嫁妆,着实有些简薄。 「闻筠,娘想着将这份聘礼略扣下一成,到时家中也可再添些银钱,让你父亲在京城购置一处宅邸,剩下的都随你带去黎府,你看可行?」 苏满娘这时也将嫁妆单子看完,抬头柔柔道:「母亲,并无需如此。既然是聘礼,那便都是给苏家的,母亲可以随意处置。」 按照时下规矩,就是苏家将这些聘礼留下大部分,只给她一小部分出做嫁妆出嫁,也不是没有。 毕竟对于一些人家而言,总不能娇养了女儿十几年,最终什么都没赚到,还赔掉大半家产。 这些道理苏母也懂,只是苏满娘现在出嫁的人家太高,让她有些举棋不定罢了。 这几年与苏母一起管家,苏满娘对于家中的情况自是知晓,家中其实并未剩下太多银钱,一部分给父亲拿走了进京赶考,剩下的置办自己的嫁妆,给大弟和二弟略置办了一部分聘礼,还没有完全置办齐,并未剩下多少家底。 苏家的发家时间到底短了些。 「不若将这后面的这些台都留下,如果父亲将来在京都中长期发展,也可略换个大些的宅子,到时三位弟弟、弟妹一起居住,也能宽敞些。」 苏母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父亲说了,也不一定会在京中长期发展,等接完你小姑姑,可能还会回来也说不定。」 最终在苏满娘的坚持下,苏母留下了聘礼的三成,将京中购置宅子的银钱补齐,并给大弟二弟留下了一部分聘礼钱。 第73章 与她出嫁的嫁妆中,保留了原聘礼的七成,再加上苏家原本为她准备的嫁妆,已经很是丰厚。 即便是在辛图城中,也是颇为疼爱女儿的人家。 等苏父办理好上任,又请了假期回到辛图城时,时间已经滑到了六月。 鉴于无论苏父还是苏母,都想赶在七月、苏满娘满二十岁之前将人嫁出去,免得女儿被人说嘴。因此,即便苏父远在京城,辛图城这边六礼的程序也有条不紊地走了下来。 苏父赶回辛图城时,苏满娘的六礼已经走完了五礼,只剩下最后一道。 最终日子,按照两家之前商定好的日期,定在了六月十三。 天气微热,正是春暖花开之时。 苏满娘在房中试着自己经过一年多时间,精心绣制、反复修改好的嫁衣,六巧和钱嬷嬷为她细心整理,观看效果。 越是整理着,六巧的神情就有些奇怪:「小姐,奴婢怎么感觉这衣裳好像宽松了些,您最近是不是瘦了?」 苏满娘用手指轻点了点她额头:「瞎说,你家小姐我的体质你还清楚?!哪能那么容易瘦下来,那一定是你的错觉。」 六巧哦了一声,憨憨地笑了,那可能真是她的错觉。 旁边的钱嬷嬷却在帮苏满娘整理好嫁衣,并左右端量了一番后,严肃道:「不是错觉,姑娘您确实比之前瘦了些。」这嫁衣之前穿着时的腰身的预留尺寸,绝对不像是现在这样稍显宽松。 虽说宽松得并不明显,但以她老辣的目光,还是一眼看出前后的区别。 六巧瞪大眼睛,看着苏满娘。 她家小姐自从成人后,体型就再也没有变化,现在这是真的瘦了?! 钱嬷嬷观察着苏满娘的神色,询问道:「姑娘可是在不安?或者有其他忧愁?若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让老奴帮您参详参详。」 苏满娘抿抿唇,垂下眼帘。半晌才抬眼对钱嬷嬷笑了笑,幽幽开口:「只是原先以为,自己即使出嫁了,还和父母住于一座城中,相距不会太远。」没想到一转眼父亲选了京官,等她们姐弟三个都成了亲后,他们便可能要迁往京城。 只要一想到以后她将很难见到曾经珍之重之的家人,她就高兴不起来,最近连胃口都清减了些。 钱嬷嬷舒出一口气:「出嫁离愁,是每个姑娘家出阁前都会面临的。姑娘您看您的两位手帕交,不都是远离家人,嫁到了外省的吗?您也可以当做自己是嫁到了外省。而且,之后苏大人和黎大人的官职也并非是不能变动……」 钱嬷嬷说得头头是道,苏满娘心不在焉地点头。 道理她都懂,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叹惋,她原先就不想离家人太远,才想着在辛图城中相看人家,却未想到,黎大人确实是在辛图城中不假,但家人却可能会迁徙位置。 这便是人生因缘际会不可琢磨,不可预判的缘由所在了吧。 眼见即将要到出嫁的日期,苏母与两个小的对苏满娘越发形影不离,就连现如今已经嫁了人的匡莹莹和马芳雯都过来探望过两次。 婚期前两天,女方将嫁妆送至黎府,并铺好喜床,隔日新郎将亲至女方家迎娶。 在嫁人前的最后一晚,苏母来到苏满娘房间。 回忆着这些年苏家的起伏变迁,其中虽说有许多艰辛,但是都不乏她的女儿在其中忙碌和支撑的身影,看着女儿如玉的脸盘儿和雪白的肌肤,苏母一时有些伤感。 她拉过苏满娘的手,叹惋道:「闻筠,这些年也是家中对你不住。」 想想当初她为女儿定下的那个常杉,还有之后因为接连守孝没有定亲时,女儿承受的那些压力,苏母就感觉眼眶在一阵阵的发热。 「现在眼见着你能够高嫁到黎将军府,娘是既为你高兴,又为你担忧。高兴是因为你嫁得好,担忧是因为娘家势弱、不给力,到时你若受了欺负,我们就连为你出气都可能底气不足。」 事实上这种担忧,早在苏满娘与黎锐卿定亲后,她便有了。只不过彼时是喜悦大于忧虑,但现下随着嫁期越来越近,这种忧虑便再也难以压制,汩汩地不停往上喷涌。 苏满娘将头轻轻搭在苏母肩膀上,抿着唇儿笑:「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娘,女儿都大了,以后就该轮到女儿去庇护你们了,您不用再为我考虑那么多了。」 「傻丫头,你自小贴心,不像是你两个弟弟一般,自小爬树、下水、打架,无一不精,我不疼你疼谁。」 苏满娘娇憨一笑。 想想她从小到大的经历,直觉母亲说的这些事,应该有大半都是她让大弟和二弟背的锅,于是垂下眼帘,将这个话题自动带过,转而道:「大弟、二弟都已经是秀才公了,那些童年的事,娘以后可别在两位弟媳面前提,免得丢了他们的面子。」 「知道知道,这个娘还用你说。想想咱们在乡下老宅那些年,你小小个子就围着灶台、院子转,还要上山挖野菜、猪草、砍柴,那些年,娘经常以泪洗面,都是你小小年纪陪着我,娘就巴不得对你更好一些……」 第74章 这天,母女两个一直谈论到很晚,直到最后,苏母才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塞到了苏满娘怀中:「这个你闲着没事看看,看完放到箱底,是明晚洞房时要用的,那你便早些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这是什么啊娘。」 苏满娘保持着娇羞懵懂的表情看向苏母,直将苏母看得不好意思:「一会儿你看看就知晓了,时间不早了,早些睡吧。」 「娘您也早些休息。」 等苏母离开房间,苏满娘才翻开苏母用红布包裹的小册子,看着上面一幅幅半遮半露的春日物语,只觉得这笔触和画法让她实在有些难以入目。 草草翻过一遍,她就用帕子重新包上,起身给放到了朱红木箱底部。 作为从小将家务都包圆了的人,她什么书没看过。 像是这本,她早早就在帮父亲晒书时,已经翻看过了。 至于羞涩,倒还是有些,只是她感觉到了明天的洞房花烛夜,以黎将军对她每日审视和防备的目光,大概率是可能让她独守空房的,因此,她连研究的兴致都无。 半梦半醒间,苏满娘想着,如果这春宫图能够套上黎将军的脸和身体,相信哪怕这绘者画工再烂,她也还是会多看上几眼的。 虽然届时如斯美画,观者将会更注意的是他的脸,而非姿势动作。 想想明日她就将嫁入辛图第一美男的家中,苏满娘就不得不多花了点时间,安抚自己跳动地有些欢快的小心脏。 不能动心。 苏满娘,你需记住,你即将拥有的,是全辛图城最漂亮的一枚香囊,一个瓷枕,一件玉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生能有一次采撷美男的机会就已足矣,更遑论她还有无数次,至于其他,你不能要求更多。 是夜入梦后,苏满娘梦到她嫁了人,嫁入了黎府。 在黎府中的大多时间,黎锐卿都忙于公务,白天与她见面时,都会自动变成一件香囊,挂在她身上,苏满娘每每出门时,带着它,都会迎来无数女子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夜间,大多时间,黎锐卿会变成一件瓷枕,她可以枕着睡觉,抱着睡觉,搭上腿睡觉,剩下的一小半时间,则会变为一件玉势…… 一觉醒来,苏满娘眼神还有些迷糊。 想到昨晚那个荒诞怪异的梦境,她抽了抽嘴角,虽说是梦境,但还是有些吓人的。 那最后的瓷枕变玉势,一下子由一个正常瓷枕的大小,陡然变成一根绣花针大小的玉势,这莫不是在逗她?! 六月十三,宜嫁娶。 这日一大早,苏满娘便早早被叫了起来,梳洗沐浴整装,程序繁冗,等前期程序全部整理完,上午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 在门口乍然响起的热闹鞭炮声中,全福太太帮她净面、上妆 苏满娘静静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面若玉盘儿的丰润女子,脑海中不知为何想到昨晚的草草翻过的画册,和梦境中的绣花针玉势。 如此这般一通思维发散,她好笑的发现,她原本预想中的紧张心情都消解了大半。 「姑娘这头发真是乌黑油亮,年轻人,皮肤也好,滑嫩如豆腐,还玉白似雪,真是让我们看着羡慕。」 「就是就是,这位苏姑娘一看就是位有福之人,你们看这耳垂的厚度……」 亲眷们一句又一句的说着赞美之言,祝福言谈间,好不热闹,苏满娘坐在铜镜前,全程保持着腼腆的羞涩笑意。 直到苏母拿着梳子为她梳着头发,念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当梳发完毕,苏母亲手将最后一根簪子给她簪到发上,面上有些怅惋,握着苏满娘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到了喉间的哽咽,又咽了下去。 「闻筠你去黎府之后,要孝顺婆婆,关心子嗣,做一位出色的贤妻良母,娘家这边,不用再多惦记。」 听着这话,苏满娘也跟着红了眼眶。 「娘……」 苏母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旁边又有一堆人跟着热热闹闹地劝慰,她扯了扯嘴角,又对她继续道:「婚后与女婿同德同心,早生贵子,和睦白头,娘家自此不挂忧。」 苏满娘也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慎重点头:「娘,女儿知晓了。」 苏晏娘站在一旁,仰头看着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的大姐姐,不知何时,眼底也盈满了泪水。 苏府门外,苏润允和苏润臧、苏润兴三兄弟正在守门。 他们接过黎锐卿进门前奉上的「奠雁」,并按照程序查看过双方出具的婚书等物后,又堵着迎亲队伍说出一件件考验和刁难。 苏家三兄弟与黎锐卿相处快两年,三人对黎锐卿的学识水平和能力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因此,这次派来堵门的题目都是三人联合了同窗好友一起群策群慧,翻遍了许多书籍后才确定下来的最终题目。 第75章 三人都对最这次的较量报以很高的期待。 然而,他们出的题目难,黎锐卿这次带来的一群人在破解题目和刁难的速度上,却一点儿也不慢。 就连苏润兴突发奇想,想到的用药材和方子来为难黎锐卿的点子,都被黎锐卿这次带来迎亲的穆洪杰给迎刃而解。 没过多久,堵在外面的苏润允兄弟几人就撑到了极限,在黎锐卿带来的一群文人和兵痞的混合迎亲队伍下,毫无阻挡之力。 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嘻闹声,苏母亲手将盖头取过来,给苏满娘轻轻盖上,看着女儿娇美的面庞被大红的盖头掩住,她不舍地攥了攥了苏满娘的手,低声道:「丫头,以后你在那边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要回来和娘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即便她苏家现在对比黎府势弱,但若黎锐卿真敢欺负她自小贴心的大女儿,她也一定会找他们去好好算算账。 苏满娘颔首,她轻轻咬着唇,不让自己抑制的情绪决堤而出,只是紧紧抓住苏母的手,不愿放开。 很快,黎锐卿就闯过了苏家布下的层层关卡,顺着路上沿途贴的红色喜字,来到苏满娘所在的厢房门口。 「玉清前来迎接新娘,还请岳母开门。」 清雅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母向门外看了一眼,就待转身,却被苏满娘紧紧攥住手心,动弹不得。 苏母隔着盖头看不清女儿的神情,猜测她应是在紧张,遂轻声安抚:「闻筠别怕,嫁人了这是好事。」 苏满娘的动作一顿,她葱白的手指又在苏母手心眷恋地摩挲了两下,才不舍地松开,重新放回膝上,捧住喜娘塞的紫柰,垂首默默无语。 苏母沉静了下情绪,转身打开房门。 「给岳母大人请安。」 苏母:「……哎,好。」 她看着面前今天一身大红新郎锦袍,显得越发芝兰玉树、面冠如玉的女婿,不知为何,心中越发得不放心起来。 本来就已经长得够好看了,今日这一身正红的新郎装更是将这种好看推向了极致。 这来迎亲的路上,还不知吸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爱慕目光。 黎锐卿恭敬行完礼,而后目光调转,看向被喜娘和六巧扶出来的头顶大红盖头的女子,目光倏然变得柔软且欣喜。 明媚的阳光下,郎绝独艳的红衣男子笔挺地站在喧嚣热闹的人群中央,这眼底陡然展现出的心动情绪,为他本来艳色逼人的五官添上几抹心醉的柔和,让人心折。 苏母的心一下子又放下大半。 玉清这些年对苏家、对闻筠的态度,她都看在心里,或许这信任她应该给他更多。 新郎接到新娘,两人一起在苏府正堂拜别了苏父苏母,苏润允躬身亲将苏满娘给背往府外花轿。 趴伏在苏润允的背上,感受着大弟的低沉情绪,苏满娘轻声道:「大弟不要伤心,姐姐会好好的。」 苏润允狠狠地点了点头。 他今日不仅是因为大姐姐出嫁而伤心,还因为他发现,他在黎锐卿身后混了两年,原还以为已经学到了他大部分为人处世的精髓,却不想,竟都是错觉。 这次对方来迎亲,他与两位弟弟用尽全力也未能将对方刁难住,最终还是黎锐卿看他们三个脸色难看,稍微放了放水,才在门口多待了一会儿。 苏润允:…… 他甚至怀疑,对方根本不是一开始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城府和深度,而是另有隐藏。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久经官场的男人,他「单纯」的大姐姐不知道能不能玩过。 但现在都已经到了送嫁的时候,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叮嘱说:大姐姐,我未来姐夫他心眼儿多,你一定要多防着点儿。 只能道:「姐夫他头脑活儿,心思转得快,大姐姐你嫁到黎家后,多跟他学着些。」多学一些是一些,免得被坑。 苏满娘抿了抿唇,她好像隐约察觉到大弟话中的含义,点头道:「我知晓的。」 也不知大弟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她其实根本就是不笨的。 或许是他感觉,这些年他为自己背的锅少了些? 这个时候,早已忘记曾经为姐姐背过的那些「无伤大雅」的锅的苏润允,将苏满娘背上花轿,看着面前的轿帘放下,端坐在其中的那道熟悉身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一直略有感伤的心情终于控制不住地翻涌奔腾起来,熏红了眼眶。 苏润臧走到他身后,看着远去的轿子叹息道:「之后咱们都争气些,让大姐在黎家更有底气。」 苏润允深呼吸了两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点头道:「走吧,咱们也该一起过去了。」 ☆☆☆ 女子出嫁,应在黄昏时分进门,方为成婚(昏)吉时。 黎府来苏府中接完新娘后,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卡在吉时前进府,新郎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一起,绕着辛图城走了大半圈。 第76章 这一天,辛图城中不少大姑娘和小媳妇们都跟着出来看热闹,熙熙攘攘的挤成一团。 甚至还有一些曾经黎锐卿的爱慕者,她们特意包了一个包厢,坐在茶楼中,看着下方春风满面、昳丽无双的俊美男子,用帕子捂着眼角嘤嘤哭泣,哭肿了双眼。 随着迎接队伍的路过,两旁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发出惊叹: 「黎大人真是好看,果真不愧是辛图城第一美男。」 「芝兰玉树,艳丽绝美。」 「不是说,黎大人已经成过一次亲吗?你们上次就没有看到?」 「看什么看哟,上一次黎大人那门亲事,白天他都未能从军营赶回来,连拜堂时黎府都用的是公鸡代替,能看出什么个趣味。」 「啊,今生能够有幸看到黎大人身着新郎喜服绕城,感觉死而无憾……」 ☆☆☆ 苏满娘要嫁入黎府,要说黎家最兴奋和最期待的,那便是黎母莫属。 上一个她被娘家逼着报恩选定的儿媳小刘氏,她已经不想再提。 只说现在这位新儿媳,她是怎样看怎样满意,最重要的是,这是他儿子亲自选的,是他自己心心念念要娶进门的,心里一定喜欢得紧。 若非看亲家之前还没完全出孝,她早就催着儿子将闻筠给娶进家门。 现下,她一边在孙嬷嬷和钱嬷嬷的陪伴下迎接女客,一边期待着儿子去迎的花轿什么时候敲敲打打地回来。 「哎哟,小姑,恭喜恭喜,恭喜咱们玉清又另娶新媳,这可是大好事啊。」娘家的几位嫂子走了过来,凑在她身边连声道喜。 「咱们玉清就是有福气,这未来岳家赶在他迎亲之前考中了进士,授予了官身,这简直是双喜临门。」 「小姑你黎家人少,我们刘家今儿个来得人多,不如一会儿就让我们帮你一块儿迎迎客,免得小姑你劳累,如何?」 面对娘家这些强势的嫂子,黎母还是有些气虚。 曾经带着幼子依靠娘家吃饭时,她已经吃习惯了她们给的气和脸色,即使后来她因为享了儿子福,身份和地位提高了,但和她们说话时,也依旧提不起反驳的勇气。 即便有时提起勇气反驳了,在她们一行人三言两语的话头中,也会被说得改变了主意。 就好像是她上一位儿媳的人选小刘氏。 就好像是这一次,原本她根本不想给她们发的请帖。 钱嬷嬷站在黎母身后,接收到黎母看似镇定,实则气虚的视线,上前一步开口:「回几位夫人的话,今儿帮黎府迎客的,是黎氏宗族的几位太叔姥姥,全是我黎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几位夫人是外姓人,按照礼法规矩,今天这个日子不适宜请几位夫人迎客。」 若真这么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黎府的原配夫人娘家,帮忙迎接继室夫人呢。 这简直就是在打苏家的脸。 即便苏家现在只是一个刚刚上任的六品小官,那也不是刘家这些破落户亲戚们能够去下脸面的。 更何况,黎府和刘家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好。 现在两家基本就已撕破脸,只剩一层风一吹就能破的面子情罢了。 「哟,我们主子在一旁说话呢,哪里有你这个下人插嘴的份儿。」刘家大嫂斜吊着细长的柳叶眼,看向钱嬷嬷,眼底森寒阴沉。 之前嫁入黎府、并在黎锐卿归来后又被连牌位一起休回去的,便是这位刘家大嫂的亲闺女。 她自从黎锐卿归来将她家闺女的牌位休回,刘氏族老们却连屁都不敢吭一声,直接将她闺女的棺材给打发到城外随意安葬以后,她就对黎家上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无法进入祖陵,死后无人祭奠,这些都是黎家害的。 如果他们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说到底黎家这母子俩就是白眼狼!当初她们落魄时,她根本就不应该给他们一口吃的。 就这样,他们今天还想欢欢快快迎娶新夫人?! 想得美! 想到这里,刘家大嫂眼神越发阴森狠厉。 黎母本来就有些怕她,现在看她这个神情更是连话都不敢吭一声。 钱嬷嬷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眼皮子都没撩起:「我家老爷说了,今天大喜日子,谁要是敢出幺蛾子,赶明儿直接送到边关,去体会一下人间疾苦,什么时候边关不再发生战事了,什么时候再接回来。」 刘家大嫂:…… 刘家低门矮户,黎家却早已崛起,在这种前提下,即便黎家这对白眼狼母子她再看不顺眼,也无可奈何。 更遑论,无论她心中如何愤恨,往事已毕,如果现在因为她的缘故让两家重新结仇,不仅她儿子和男人不会放过自己,就连刘氏宗族的族老也不会放过自己。 她狠狠瞪了眼表面好似老实巴交的黎母,又看了看全程表情严肃、连眼神都没有多分出一些给自己的钱嬷嬷,攥紧拳头,轻嗤一声,低骂了一句「黑心胚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水,扭着干瘦的腰身转身离开。 第77章 刘家大嫂走后,剩下的几个嫂子连忙打圆场:「哎哟,都是一家人,闹得那么僵硬做什么。」 「小姑你现在这是地位高了,可千万不要因此看不起我们这些曾经在你危难时候,从锅里给你分饭的嫂子哈。大家都是这么些年的老交情,闹僵了多伤感情……」 「听闻那苏进士现在已经被选成了正六品的太常寺主簿,小姑你给自己选的这个儿媳妇真好,等一会儿要不去新房给我们介绍介绍?」 ☆☆☆ 黎母看着刘家大嫂离远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后背刚才炸起来的寒毛在渐渐回拢,攥在袖子中拳头也开始放松。 她撑起笑容看向剩下的这几位嫂子和弟媳,笑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先入座吧,我该招待其他客人了。」 说罢,她鼓起勇气,在钱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娘家这群女眷的聚集区,直到离开了一段距离,她才松出一口气,看向钱嬷嬷低声以泣音道:「钱嬷嬷,我怕。」 钱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老夫人别怕,新夫人今天就进门了,以后再遇到这种场面,让新夫人处理即可。」 黎母颤了颤有些僵硬的手指,继续低道:「可是我心虚啊,嬷嬷。」 「不心虚,老夫人您从未做错过什么。」 黎母垂下眼帘静默不语,本来喜庆的面上又开始浮现几分愁苦。 这时,远处欢欣喜庆的锣鼓唢呐声已经隐约可闻,钱嬷嬷抬眼看向西方天际已经半落的夕阳,和漫天的粉红晚霞,唇角绽开一抹笑意,对黎母道:「您瞧,新夫人马上就要进门了,您只要再努力一下,坚持完今天今天就行。」 苏满娘手捧吉祥如意紫柰,乘着花轿在辛图城中敲敲打打绕了大半圈,本来离开苏府时的伤感情绪,在后来听到外面抬花轿轿夫们呼哧呼哧喘粗喘的声音后,只剩下心虚。 她悄悄用手指捏了把腿上的软肉,她感觉自己好像也没多胖,也不知其他出嫁的新娘是否也会有她这种坐尴尬。 夏日天长,天色黑得也晚,为了在外面转悠到吉时,苏满娘感觉今天的花轿在外面转悠得格外久,她在轿子中听着外面几位轿夫气喘的时间也格外地长。 与之相对应的,是花轿外面那些围观百姓在看到风姿艳丽、面冠如玉的新郎官时,整齐划一的倒吸气声,和欢呼声。 苏满娘:…… 对比鲜明。 好容易花轿落下,伴随着笃的一声,新郎官精准地向着花轿门上射出一箭。 黎锐卿撩开轿帘,一双玉白的修长手指伸到盖头下所能见到的范围:「夫人。」 苏满娘敛眉,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红花丝绸系带,将一端紧紧握在手中,在轿外人的搀扶下,踏下花轿。 「夫人体重不轻,我观四位轿夫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低沉悦耳的笑音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只能隐约听清。 苏满娘动了动嘴唇:「分明是夫君选得路线太长,轿子用料太重。」与她何关?! 黎锐卿眉梢微扬,不置可否。 引她跨过火盆,牵着红绸另一端的新娘子,在一众亲眷们的欢呼和凑热闹的嬉闹声中行至前厅,开始拜堂。 刘家大嫂刘方氏深凹下去的眼眶紧紧盯着面前的一对璧人,想着几年前,自己女儿婚宴时,黎锐卿连面都不肯露,还是她抓着一只公鸡给代替拜堂,现在她看着那前厅中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祝福的男女,眼神更加阴狠寒毒。 刘家三嫂注意到她的眼神,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提醒她注意场合。 刘方氏缓缓垂下眼帘,收回视线。 半晌,她低声对旁边的三弟妹道:「三弟妹,我恨啊。」 刘家三嫂看着她自从闺女去世后,便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无奈道:「你看开些,想想你还在黎家养着的外孙女,为了她你也不能将黎家彻底得罪了。」 刘家大嫂想起那位和刘家一点儿都不像的外孙女,狠狠地拧了拧眉。 「一个赔钱货,谁知道是哪家的种,就她也配和我的宝贝女儿相比,我恨不得她从未出生过。」 三嫂听着她的低声咒骂,也没有反应。 关于她那位侄女留下的骨血,这几年这种骂的话她听多了。 只不过一开始是大嫂和她们几个娘几儿一起骂,后来不知怎么被家中男人知晓了,全部被狠狠地斥责了一通,说以后不许说那黎家丫头一句坏话,到现在便只剩下刘方氏一人在骂。 也不知道她当初那位好侄女,是在谁那里借到的种,让刘家的男人们对那个便宜丫头如此讳莫如深。 大侄女如果不是做出那种事,想趁着肚子大之前找个人家接盘,用恩情逼迫,现在该有多风光啊。 这可是她们一开始想也不敢想的四品大官,大侄女如果还活着,便是四品大官的夫人。 只能说她没福气。 第78章 眨眼间,大厅中的一双小夫妻已经对拜结束,刘家三嫂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黎家新夫人略显圆润的身影,心中咂摸着,听说她小姑子和这位新儿媳很是投缘。 也不知道她像不像她小姑子一样好说话,脊梁骨软。 ☆☆☆ 被送入洞房后,苏满娘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床上,透着略能看到些许光线的盖头,看向喜床外伺候的几位婢子和喜娘身影,她微动了动手指。 六巧立马察觉,在旁低声询问:「小姐,你可有什么要吩咐?」 苏满娘轻轻摇头:「无事。」 其实她是有些饿了。 新娘成亲当日,只除了早晨被允许吃一些素食外,直至黄昏拜堂之前,都不允许再吃东西,她现在已经被饿得有些狠了,但旁边还有喜娘看着,她不能坏了规矩。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窗外天色渐暗,房内喜庆的红烛一支支燃起,外院的喧闹也几近尾声。 黎锐卿与一行人相继进入新房,在一串儿人的吉祥话中,新郎面带醉红,携着一身酒气接过了喜娘呈上的「秤心如意」。 房门外,一水儿的女眷和小孩儿跟着过来,嘻嘻哈哈叫嚷:「新郎挑新娘盖头喽,快来看新娘子喽。」 然后呼啦啦又有一片脚步声往新房方向跑。 「请新郎十六称心进三挑,左挑吉祥富贵,右挑称心如意,中间一挑富贵满堂。」 黎锐卿勾起唇角,按规矩左右各挑一次,之后用秤杆儿准确地挑起新娘子大红盖头的中央,一个使力,将盖头甩到了房间的横梁上。 伴随着一片叫好声,苏满娘眨了眨因为突然面临强烈光线而有些刺激的杏眸,笑意盈盈抬头,与黎锐卿对视了一眼。 黎锐卿眉梢微动,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笑意,而后不动声色移开眼睛。 苏满娘翘起唇角,佯装自己没有看懂,坦然自若地端坐在喜床上。 她今天的喜妆确实有些浓厚,与往常风格大不相同。但现在却觉得,如此厚的妆容更加有益于自己面对今天闹洞房的如此多的围观人群,也没有什么不好。 起码脸皮变厚了,不用担心他们看出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儿的了。 然而事实上,苏满娘今天的妆容是大晋传统的新娘妆容,额顶花细,唇色正红,眉毛纤细,衬着她现在莹白如玉的脸盘儿,凤冠垂旒晶莹,流彩暗花喜裙,一抹浓艳,满身喜庆。 「新娘子漂亮。」 「哎哟,还是黎家老夫人会选儿媳,你们瞧瞧这新夫人选的,胸大腰细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 「保准儿啊,一进门年生俩,让你们黎家开枝散叶啊开枝散叶。」 「这样的儿媳,不要说等上个一年两年,若是我,等上个三年四年我都愿意等的。」 ☆☆☆ 众人熙攘一片,笑闹着说着奉承话儿。 刘方氏目光扫过黎锐卿面上的笑意,眼底越发得寒了。 之后,黎锐卿和苏满娘两人便在喜娘的安排下,经历了一系列坐帐、撒帐、吃子孙饺、合婚酒等习俗,婚宴进行到了尾声。 赶在夜色深之前,黎锐卿将今日来观礼上的客人都送了个干净。他官职不低,今日到场的人中,也少有敢来闹洞房的。 至于黎府其他人,有黎锐卿的积威存在,几个孩子们早早就拿着喜糖等物,被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黎霜握着嬷嬷给自己拿回来的喜糖,有些无措地眨眨眼,对身边嬷嬷道:「嬷嬷,你说新母亲她会喜欢我吗?」 由于黎锐卿已经将他之前的妻子休掉,因此苏满娘嫁进门后,虽说是继室,享有的权利和地位却与正儿八经的原配嫡妻也不差什么。 作为黎府中五个孩子中唯一一位嫡女,黎霜在这府中可谓从头到尾被无视得彻底。 不仅父亲和祖母不喜她,就连府中新来的三位哥哥都对她只是打打招呼的面子情。 刘家的外祖母她见过一次,只那一次的眼神,就差点没将她吓了个半死,之后再也不敢念叨什么想要见见外祖母之类的话。倒是外祖父每次见她时都会笑眯眯的,她却因为一直被养在内宅的缘故,与外祖父见面次数着实不多。 如此下来能走动的仅剩下府中新来的养女黎雪姐姐,黎雪姐姐又性子太冷,相处起来她总是怯得慌。 之前祖母邀请新娘来府中时,她有趴在一边偷偷看过,是一位长相圆润、气质温婉的女子,与她想象中的娘亲形象有八九分相似。 所以,如果说黎母是这府中最期待苏满娘入府的,那黎霜便排在第二位,她感觉自己每天每夜的祈盼和期待,都在父亲之上。 她想要一位母亲,想要一位春喜口中那样虽然会打她骂她,但是总体还会关心她爱护她的母亲。 黎霜与丫鬟嬷嬷回到房间,撅着小屁股,从床榻角落的笸箩里,扒拉出自己花费了很长时间打出来的、能够勉强能看的络子,轻轻压在手心。 第79章 礼物她已经准备好了,也不知晓她的新母亲会不会喜欢她。 新房中,等外人都走完了,苏满娘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她感觉这一天劳累下来,身子都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 钱嬷嬷带人进来给苏满娘上了一壶茶水,和几小碟造型精致的香甜奶糕子。 从晨起就只略微用了一些吃食的苏满娘已经是饿得狠了,她被伺候着卸掉凤冠,净了手,便落座于桌旁,即便已相当克制,还是将那几小碟的奶糕子给三两口清了个干净。 黎锐卿送完客人走进来后,淡淡瞄了桌子上的几个空碟子一眼,对身后的婆子道:「可还有饭?」 「回老爷,有的,老奴这便让人去厨下端上来。」 黎锐卿颔首,转身走到桌旁看着佯装镇静的苏满娘,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不用害羞,吃的管够。」 苏满娘自若地眨了眨眼,点头致谢:「多谢夫君。」 那婆子退下没一会儿,就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上。 等丫鬟婆子们全都撤出去后,黎锐卿率先拿起木筷,挑了一筷子:「吃吧,不用太过拘礼。」 苏满娘虽说身材丰润,却喜好吃清淡些的食物,她姿态端仪地取过木筷,一下下地挑拣着自己喜欢的饭食送入口中。 黎锐卿今晚吃得尚可,因此这顿用得不多。 只是他一边用,一边打量着苏满娘,眼神光明正大且毫无遮掩的,让苏满娘无法不在意。 她眉梢一动,回看过去,就见他正扬起眉梢,对她笑得风流旖旎。 苏满娘:果真不愧是辛图城第一香囊!她的香囊正向她肆无忌惮地展现着它的魅力。 「继续吃,不用在意。」 「见笑,今日确实饿了。」 苏满娘向他礼貌地微一颔首,又继续埋首饭食间。 黎锐卿:…… 直至用到八分饱,苏满娘的速度才逐渐放缓,她又夹了几口菜,并将小汤碗中的芙蓉虾滑汤用完,才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黎锐卿放下筷子,神情有些懒洋洋的:「可是饱了?」 「饱了。」 黎锐卿挥手,婢子们鱼贯而入,将桌上餐食撤下,又手脚麻利地将果盘、糕点碟等带有吉祥寓意的盘碟摆好,并添了一对刚点燃的龙凤双喜大红蜡烛放在樟木桌上。 「天色已晚,可要先行梳洗?」 苏满娘抿唇,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向门外的六巧。 六巧当即与另外一位清秀婢子一起进来,躬身行礼:「夫人,奴婢们伺候您。」 苏满娘与黎锐卿行了一个福礼后,被引着进入了里间的浴房,略泡了泡热水,洗去了夏日里的燥热,由六巧服侍着,坐在铜镜旁擦拭长发。 苏满娘的发丝又黑又粗,在现如今大多妇人为了防止发髻毛躁走形,而每日都往头上涂抹桂花油的时候,她的头发基本只要扎起,发髻都会又稳又漂亮,且不会有涂抹发油之后的油腻感。 因此,当旁边的婢女彩霞将苏满娘头发上的水渍擦拭到了半干,想要为她涂抹头油时,被六巧伸手制止了。 彩霞虽说不解,但面对新夫人的陪嫁丫鬟,还是听从了对方的意思。 夏日里的夜风从纱窗外吹拂进来,两个婢子端着两碗儿驱蚊香进来,将香碗儿放置于房间中的角落,又新添置好一壶新茶和一壶清酒。 不久又进来了两个婆子,抬进来一个宽大的花开富贵巨大屏风,摆到了床榻外,刚好遮住了门口看向床榻的方向,几人将位置调整好后,才与六巧、彩霞等人一起退下离开。 苏满娘穿着中衣坐在窗边,一边晾着半干的湿发,一边在心中为自己做着建设。 新房内相当安静,静到苏满娘只能听到窗外的蝉鸣,与不远处龙凤蜡烛燃烧地轻微噼啪声。 没一会儿,黎锐卿也着着中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轻笑出声:「今日辛苦闻筠了。」 苏满娘感觉他这话中似乎另有所指,但是一时半会儿又不甚明白其中含义,只是微微垂下眼睑,温婉含笑:「不辛苦。」 等他走近了,苏满娘才注意到,黎锐卿刚才进里间沐浴时,身边是没有婢子伺候的。以致于他现在出来后,头发整个儿湿漉漉的披在身后,并未擦干。 她想了想,起身取过旁边的棉布,走到黎锐卿身后想要为他擦拭,却被他侧了下身子躲过了。 苏满娘当即后退两步,主动将手中的棉布递上,「给。」等他接过,又重新坐回小轩窗旁,任凭夏风吹着她半干的发。 不远处,黎锐卿好似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哼笑,又仿佛是错觉。 安静的新房中,案几上的镂金熏笼正在幽幽地向外喷吐着轻薄的香雾,黎锐卿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擦着湿发。 他白色中衣翩翩,神态慵懒,艳丽的容颜上还残留着清澈的水珠儿,正在暖融的烛光下旖旎下滑。 第80章 苏满娘羽睫轻眨,不愧是被全辛图城姑娘觊觎已久的第一香囊,啊不,是第一美男,此情此景,当真适合入画。 风轻月圆,烛下美男,花烛新房中,从熏笼上的青烟,到桌上摆着的花生、桂圆,每件每样,都是一处暧昧暗示。 她按捺下欢快蹦跶的心跳,垂下眼睫,让它逐渐趋于平缓。 未几,黎锐卿将湿哒哒滴着水的发丝擦至半干,来到桌旁取过酒壶,倒下两杯清酒:「过来喝一杯?」 苏满娘起身,轻道:「交杯酒刚才不是已经喝过?」 黎锐卿便摆手:「这是我出生那年,先父为我酿制的,说待我成亲时喝。」 小时候他不懂事,还经常和父亲抱怨,说只听说埋女儿红,没听说会有人埋儿子酒,父亲便和他笑着说,他想酿酒,不过是借着他出生的一个名头罢了。 父亲去世后,他留下的大部分东西都被族人侵占了,只这坛子酒,在他发达后,随着黎氏族人被还回来的房屋,一直静静留在老宅树底,未被人发觉,也未被人带走。 苏满娘原先还想说,她酒量实在是浅,不能多喝,那一小杯交杯酒已经是极限,但听完他这话,又默默将话咽了下去。 「如此,便多谢夫君。」 她行至桌边,将酒盏端起,想了想,与黎锐卿的酒盏轻碰了一下,才用袖子掩着,送入口中。 只一口,差点没将她辣出泪来。 她之前只偶尔小酌过几杯果酒,像是这种二十四年的陈酿,她还是第一次喝。辛辣地酒劲儿顺着喉管下滑,暖了胃,冲了头,辣了眼。 将杯盏放下后,苏满娘的面上已经不受控制地浮起两坨鲜艳的醉红。 黎锐卿观其面色,眼底跃上几抹趣味:「你好似酒量一般。」 苏满娘静静点头,她现在感觉自己现在额头已经开始晕眩。 黎锐卿伸手,又为她倒上一杯:「既如此便少喝些,只喝三杯吧。剩下的我包圆,酒水已经拿出来了,总不能浪费。」 苏满娘:…… 她懵懵地看着杯中的酒水,又抬头看了看黎锐卿,用暂时还能转动的脑袋想了想,点头:「去掉刚才一杯,还剩下两杯。」 见黎锐卿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她还静静的伸出两根手指,以示强调。 黎锐卿差点没笑出来声来:「对,还剩两杯。」 苏满娘颔了颔首,双手端起桌上酒盏,眼睛一闭,送入口中。 之后便要伸手抓桌上的酒壶,手一抓,却扑了个空。 黎锐卿将酒壶拿起,往她酒盏中只倒了浅浅一层:「最后一杯。」 苏满娘将最后一杯饮下,然后就放下杯盏,乖乖坐在绣凳上,一动不动。 黎锐卿看她酒品不错,不哭不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往酒盏中倒着酒水,径自望着桌上的龙凤呈祥红烛,眼眸幽深。 时间就这样缓缓滑过,酒意熏人,喜红暖眼,当暧昧氛围加深,伴随着灯芯噼啪的一声,已经喝懵了的苏满娘实在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 她歪了歪头,见黎锐卿向她调转过来视线,迟疑道:「夫君,我能先去歇息了吗?」 黎锐卿挑了挑眉,看向她,眼眸中有着别样的幽深意味:「你若实在想睡,那请自去吧。」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多谢夫君。」 然后黎锐卿就看到苏满娘想要沉稳走路,身子却总不由自主向旁边歪斜两下的摇晃背影。 有些可爱。 黎锐卿眯起眼睛,也跟着起身,走在她身后,看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屏风的位置,而后摇晃着走至屏风后的床榻上,一头钻进了床帐内。 刚准备躺下,又似想起了什么,歪歪扭扭地在榻上起身,解下两边床帐,这才安心地躺下,盖被,闭眼,没一会儿床帐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黎锐卿:…… 夏日的夜风凉爽,此时他身后的长发已经只剩下些微的潮气。 黎锐卿站在床帐外思忖了片刻,回身行至桌前,将桌上壶中剩下的酒水全部一饮而尽,这才迈开长腿走至屏风后,拉开床帐,就看到正安安分分躺在床上,已经陷入梦乡的苏满娘。 他的眼睫微颤了颤,半晌抬脚上了床,看着身边沉睡的姑娘,他抬手掐了一把苏满娘有肉的小圆脸脸,低声道:「现在就睡着了,洞房可是不洞了?!那落红怎么办?」 思及落红所需的血液,他的目光瞟向自己的手腕,眼底不期然滑过一丝兴奋,口中忍不住低笑出声:「若要为夫为你掩饰落红,那这债你可得记好。 迷迷糊糊间,苏满娘被捏在自己脸上的手指力道弄醒,她动了动身子,连眼帘都没力气抬起,只听到黎锐卿问落红两字,便在半梦半醒间口齿含混道:「不用掩饰,明早夫君随便戳一下就好,刚好戳完还去请安。」 第81章 她的意识还深陷在梦中,看着身边已经钻进被窝,变身为绣花针大小的玉势如是温柔说道。 然而在她的梦外,黎锐卿却看着脸上一坨醉红,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丫头,眼神逐渐幽暗。 戳完刚好能赶上请安?! 她对他的能力到底有什么误解?! 黎锐卿眯起眼睛,手上捏着苏满娘脸颊的力道增大,直将本就趁着酒意睡得迷迷糊糊的苏满娘给直接从睡梦中捏醒。 苏满娘起床气比较大,眼睛刚刚睁开,就往黎锐卿的方向拍了一下,但由于眼晕,直接拍错了位置。 她眨了眨眼,看向头顶笑意明艳、却气息低沉的黎锐卿,睡意朦胧低喃:「怎么了?」 黎锐卿看着这姑娘的蠢样,模样圆润,眼神清澈,他不禁为自己方才的犹豫暗自嗤笑。 这是他选定的妻子,那么他就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 相信她确实能够守住本心,相信他们之间能够和谐相处,至于发生变故后该如何,当然是还有发生变故后的处理方式。 如此想着,他绝艳的眉眼微敛,唇瓣微勾,慢条斯理地褪下了身上的中衣。 自大红床帐外透进来的朦胧烛光,为他本就好看到极致的五官又添上几抹动人的欲色,床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灼热且暧昧起来。 黎锐卿微撸起袖子,露出肌肉纹理紧致的小臂,垂首看向眼皮子微沉,又想睡过去的苏满娘,浅笑:「既已娶你为妻,该有的必经程序咱们都该有,只要你能守住本心,一直如一,那黎府女主人的位置,相信我,你会一生稳固。」 苏满娘这个时候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她看着面前的绣花针夫君胡乱点头。 黎锐卿观察着她的表情,唇角笑意逐渐危险:「不用担心,只戳一下就该完事了。」 苏满娘晕乎乎颔首,眉宇轻松:「那便快些,妾身有些困。」 然后今晚,新房中的床榻便摇晃了一晚上。 澄心院中,黎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满府张灯结彩,触目所及的大红喜字,让她莫名有些想起之前的那位小刘氏,她有些惴惴地躺了一会儿,对在床下打地铺陪床的孙嬷嬷询问道:「嬷嬷你说,今晚玉清能成吗?」 孙嬷嬷与钱嬷嬷,都是黎锐卿为性格软弱的黎母寻回来帮她打理府邸的管事嬷嬷。 她与钱嬷嬷都了解老夫人的心结,因此回得肯定:「如今这位新夫人是老爷亲自相中的,肯定不会有问题。」 黎母叹息,提及这个让她颇为长脸的儿子,她就有些忧愁,「你说正常这么大年龄的男子,又怎么会没有需求呢,玉清他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想两年前,黎锐卿刚回来辛图,府中年轻的小丫头们个个怀春,每天投怀送抱、半夜爬床者不计其数,黎锐卿却因此震怒,好好整顿了一番府中的风气,屡教不改的全被他给杀鸡儆猴一一处理了。 这让她一度怀疑他的身体是否有什么问题,也因此让她对开枝散叶颇有执念。 「不会,老爷他健康着呢,老夫人您不是还专门找大夫给老爷把过脉吗?」 黎母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有些不踏实,想着她今晚被安排到新房外听床的婆子,感觉现在过去的每一点时间都是煎熬:「时间这么晚了,李婆子怎么还没来?玉清和闻筠今晚该不会没有圆房吧。」 孙嬷嬷这个也说不准,只能安慰说:「新夫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指不定两人还需对月吟一会儿诗,老夫人不要着急。」 「对对对,你说得对。」黎母又连连点头,却在没得到答案前,翻来覆去没有一点睡意。 一直到门外有人轻敲了敲她房门,黎母才噌的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 孙嬷嬷起身开门,见李婆子满脸的笑意小跑进来,心瞬间就回落至原地。 「老夫人,老爷与夫人圆房了。」 黎母拉开床帐,眉梢眼角皆洋溢着喜悦:「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李婆子笑眯眯拍手,「老奴都是确定好了才回来的,老夫人您就相信我好了。」 「真是太好了!」黎母笑着笑着,不知为何眼眶有些酸涩,她用帕子擦拭了下眼角,欣喜道,「我就说,玉清他肯定没问题,还有闻筠,不愧是玉清亲自相中的夫人。玉清的眼光真好,比我强多了。」 一夜缱绻,春宵夜短。 当苏满娘按照身体的本能迷迷糊糊醒来时,面上神情还有些迷茫。 她纤眉轻拧,回忆了一番昨晚的混乱,又感受了一番下身的不适,心中有些迟疑:这节奏好像有些……不对?! 她歪头,看向床帐外正在穿戴整理的黎锐卿,迟疑道:「夫君?」 声音刚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的声线干涩且嘶哑,喉咙里干干的,极度渴水。 黎锐卿回头,眉宇间有几丝餍足,也有几丝警惕的审视:「何事?」 第82章 苏满娘只观他这神色,就知他在想什么:「就是询问一下,是否需要按照规矩,由妾身为你整理衣服,还有咱们一会儿不是去请安敬茶吗?」 黎锐卿颔首,眼睛微眯:「你先梳洗打扮着,我去演武场走一圈,稍后回来。以后我的衣衫都自己来,不用你管。」 「是,妾身知晓了。」 眼见这黎锐卿离开,苏满娘才懊恼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将脑海中那不断翻滚的温热气息和绝美胴体从脑海中清除。 当香囊、瓷枕和玉势在一瞬间合体,其中威力果真惊人。 而且,那玉势绝非她梦境中所呈现出来的牙签大小,果然梦境什么的,都是反的。 她躺在床上又略动了两下酸软的腰身,歪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方深呼吸一口气,探出雪白的玉臂,拉了下床帐内的引绳。 伴随着房外清脆的铃音,六巧与几位婢子一起鱼贯而入,端水的端水,取胰子的取胰子。 六巧将床帐勾起,扶着苏满娘下床,见她走路姿势略为便扭,关心道:「夫人可还好?」 苏满娘羽睫微颤了颤,尽量镇定地摇头:「无事。」 索性昨晚癫狂过后,黎锐卿还抱着她又去浴室冲洗了一次,否则现在这大早晨起来梳洗,只身上的痕迹,就能羞煞她。 六巧取出来的衣衫,是她成亲前早就挑选好的赤涡色广袖柔绢鸾衣,色泽喜庆却又不失庄重,刚好适合今天这般日子。 更衣完毕,苏满娘端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对着梳发的婢子道:「芙蓉归云髻即可。」 「是,夫人。」 婢子微一躬身,手上轻巧地抚过她柔顺的黑色发丝,灵活的手指穿插其中,没过一会儿,发髻便已有了雏形。 出阁嫁人后,便不能再将发丝完全垂落身后,需得完全梳起成髻,以示为妇。 苏满娘有些惊奇地看着镜中所有发丝都梳拢起来的自己,一瞬间竟觉得,圆脸盘儿的自己其实比起披散的姑娘家发型,更适合这种完全梳拢起来的妇人发髻。 「夫人,您现在这发型可真好看。」六巧在旁边一边为梳发的彩霞提供发针和丝带,一边惊艳地望向铜镜中的倩影。 原本做姑娘家时,还有些显脸蛋圆润的发型,现在被妇人的发髻一衬托,竟有种别样气质的恬淡和雍容,让人见之忘俗。 仿若是尘世间的蚕茧,在冲破了最后的茧障后,终在外界逐渐显露出自己独特的风华。 六巧唇角笑意忍不住扩大,再扩大,她感觉自家小姐这几年走来有些苦,如今她看到她身上的每一分蜕变都会感到由衷欣喜。 苏满娘嗔她一眼:「不过是突然换了一个发型,你瞧着新鲜罢了,等再过一阵子,你就该看腻了。」 「怎么可能,我看腻了我自己,都不会看腻小姐。」 苏满娘就抿着唇儿笑。 她打开妆箧,在彩霞梳发的时候,往脸上淡淡地抹上一层轻红。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即便守孝那几年,每天都往山上跑都晒不黑。再加上夏日间周身皮肤沁凉,更不会有像是其他人那般,有被热得双颊酡红的情况发生。 所以平日里她出门时,都很少打粉,只往腮上略修饰一些轻红。 随后她又细细地为自己用黛粉描了眉,用胭脂和黛粉略修饰了眼影。 等最后取过唇纸细抿时,彩霞已然将发髻梳理完毕,「夫人,您今日想戴哪只钗?」 苏满娘目光滑过妆箧内一串儿黎府给备下的精美发簪步摇,纤指轻点:「这支金凤玥珠点翠的。」 「是,夫人。」 随后苏满娘又按照钱嬷嬷所教的色泽搭配,选好了对应的耳饰、玉镯、戒指、香囊以及压裙角的环佩等物,等一切准备就绪,外出锻炼的黎锐卿也已踏入主院正房。 见他归来,屋中所有婢子全都低头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一眼:「给老爷请安。」 苏满娘起身,向他平静地行了一个礼:「夫君。」 黎锐卿颔首,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的新发型:「还不错。」 说罢,他又细细看着苏满娘眼底的神色,满意地勾起唇角,「等我一下。」说罢就径自转身,进入里间净房简单冲洗、更衣。 等他再次出来后,苏满娘已经将配饰等物穿戴完毕,正让六巧从箱笼中取出为今日敬茶准备的见面礼。 黎锐卿看着一通忙碌,身上却无半分燥意的苏满娘,不期然回忆起昨夜拥她入怀时那种沁凉的温润的触感。 似凉玉,似白玺,那种绝佳的微凉温度,相当适合现在这已逐渐步入炎热的夏季。 他不禁又多看了一眼,才打开衣柜,从里面挑出一件紫红色长袍穿上,又想着苏满娘今日发髻上斜插的步摇,选了枚相似风格的点翠玉冠和玉佩。 整个过程,屋内除了大大方方打量的苏满娘外,没有一人敢抬头欣赏如斯美色。 第83章 就连六巧,一开始想要抬头,但瞧瞧身边婢女们恨不得垂到胸下的脑袋,也跟着垂下了头。 只是在心中想着,也不知这黎府的婢女们为什么要如此整齐划一地低着脑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说道,等到小姐,哦不,是夫人敬完茶后,她一定要寻机好好探问清楚。 黎锐卿的速度很快,等他对镜整理完衣冠,就转身对苏满娘浅笑勾唇:「走吧。」 苏满娘颔首,抬步跟在黎锐卿的身后,向黎母居住的澄心院走去。 黎府的亲族关系,早在苏满娘嫁进来前就已仔细地了解过。早已仙逝的黎父并无手足兄弟等近亲,到黎锐卿这一脉,更是只他一根独苗儿。直至现在,黎府与刘氏母族不亲,与黎氏父族关系正在修复,在如今讲究家族观念的时代,相当简单单薄。 澄心院,因为昨夜过于兴奋,黎母今日早早就起了床,梳洗完毕、略用了几口早点后,便等在了正堂中。 她今日心情非常不错,就连见到府中由黎锐卿带回来的三位养孙子一位养孙女,以及那位她万分不待见,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的嫡孙女,都没有减缓她半分笑意。 等远远见到一对眉眼含笑的佳儿佳妇迈步进屋,她的心情更是达到最高点。 「给母亲请安。」 「好好好,闻筠和玉清站在一起,看起来果真般配。」 苏满娘垂下睫羽,凭借着自己面上的胭脂,佯装羞红了面。 黎锐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表演,嗤笑:不愧是从小就会坑钱的小骗子。 几人简单寒暄过后,钱嬷嬷就将蒲团摆放好,孙嬷嬷递来一杯温茶。 苏满娘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将茶盏高高举起:「请母亲喝茶。」 黎母笑得合不拢嘴,她忙将茶盏接过,送至唇边抿了一口,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改口红封:「望尔之后与玉清相互扶持,和和美美,早日为黎家开枝散叶。」 「是,母亲。」 这话刚说完,黎母就感觉自己好像有些说错了,忙抬眼往黎锐卿方向瞧。 上次她和黎锐卿提及开枝散叶时,他转头就往府中带回来三位养子一位养女。所以开枝散叶这四个字简直就是她的心结。 现在太过开心,一时说秃噜了嘴,也不知玉清他是否会生气。 她小心地瞟了一眼,又一眼,见黎锐卿始终没有什么反应,才松出一口气。 此时苏满娘已然接过红封起身,黎府中除了黎母外,并无其他长辈,所以敬完茶后的下一步便是府中的儿女们给她磕头见礼。 第一位上前的,是府中今年七岁的嫡女,黎霜。 「黎霜给母亲磕头。」 小姑娘眉眼精致,举止间有些怯弱,但看向苏满娘的眼神,却有抹淡淡的濡慕。 苏满娘柔和颔首,从六巧手持的托盘中,拿过一枚荷包,递过去:「好孩子。」 黎霜将荷包接过,捏了捏,感觉里面应是一枚玉佩。 她的唇畔漾起一抹喜意,高兴地在蒲团上又磕下一个头,这才起身。 接下来的是黎川智和黎川忱兄弟俩,他二人苏满娘在苏家时都见过,还曾一起去大佛寺爬过山,现如今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因为早有相识,两人的改口也很容易。 苏满娘一一递上荷包。 退下后,黎川忱将荷包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一枚比较稀少梅香墨锭,乐得眉不见眼。 之后是府中另外一位学武的养子,叫黎川猛,他的态度比苏满娘想象中要好上很多,轮到他时,二话没说就扣了头,大声喊道:「母亲。」 嗓门洪亮,毫不扭捏,就是有些震耳朵。 苏满娘:「……好孩子,快快请起。」 虽然如今不过是九岁的年纪,但这嗓门却是真的洪亮。 苏满娘给他的却不是荷包,实在东西有些大,荷包装不下。 那是一枚较为锋利的小巧匕首,可以随身携带,或者藏于靴底。此匕首样式比较小巧,锻造者应是专门为女士所造,但现在用来送给一个九岁大的小少年,却是刚刚好。 黎川猛接过匕首,果真很满意,他高兴地又给苏满娘扣一个头,大声道:「谢谢母亲。」而后抬头道,「那母亲,我的荷包呢?」 苏满娘怔了一下,让六巧又取出一枚荷包:「给,好自收着。」 「多谢母亲。」 最后一位,是黎府中唯一的一位养女,这位养女今年九岁,比黎霜要大上两岁,名唤黎雪。 她举止恭敬并文雅地向苏满娘扣下一头,声音清中带冷:「母亲。」 苏满娘连忙应声,并送出改口礼。 至此,黎府内的五个孩子全部认识完毕。 之后,一家人在正厅中用完饭,席间,黎母连让苏满娘意思地给她夹一筷子菜都没让,只一个劲儿的让她坐着,甚至还因为太过兴奋,还指使着一个小丫头给苏满娘夹了好几筷子菜。 第84章 一顿饭毕,众人相继离开与黎母行礼离开,苏满娘与黎锐卿也回到了他们居住的听涛苑。 一回去,苏满娘便舒出一口气,坐在绣墩上不想动弹。 她感觉自己的下半身特别难受,不知是不是破了皮,反正一直火辣辣地在疼,还有腰肢也酸软得厉害。 方才在澄心院正堂时,她几乎使出了毕生的毅力,才没在外人面前丢下脸面。 黎锐卿因为成亲,所以有几天婚假,现在也并非很忙。 见苏满娘神情疲惫的坐在那里,他微微侧过眼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轻咳一声对她道:「若是累了,便先休息,母亲之前与我说过,等你过门后,就将掌家权全权挪给你,应该便是这几天。」 苏满娘颔首:「妾身知晓了。」 言罢,她又想起刚刚敬茶时见到的五个孩子,「既然我们已是夫妻,那刚刚的孩子们便都归我教养,关于他们,夫君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要叮嘱我。」 黎锐卿眸光微动,摇头:「并没什么好叮嘱的,只府中的那两位女孩儿,夫人看着教导一番。」 后院中的那两位女儿,虽说他并无什么感情,甚至对于黎霜的感情还有些复杂,但是看在她一直以来都对黎母和他很是敬重的份上,他也愿意对她松一松手。 毕竟在现在这个年代,无母教养的女子,以后很难出嫁。反正在他母亲那里,是肯定不会有什么技能能教导她们的。 「嫡女与养女的教养可要区别一下?」 「无需,教养与月例待遇一视同仁即可。」 苏满娘眼神闪了闪,认真颔首:「妾身记下了。」 至于那三位养子,最大的黎川智现在已经十二,年龄确实有些大了:「智哥儿的亲事不着急,他自己说想要等到考中童生或者秀才后再提。」 苏满娘点头,黎川智和黎川忱的学习进度她也了解,这两人在学堂学习过程中相当刻苦,连带着苏润兴这两年也有了很大进益。 按照大弟对三人的考核,应该这两年便可尝试着下场考取一下童生试试。 两人又就着黎府的情况略作交流一番,苏满娘再次动了动身子,感觉有些支撑不住。 黎锐卿眸光闪了闪,抿唇移开视线:「我去前院书房处理一下公务,你若是累了,便先歇息会儿。」 「夫君慢走。」 等黎锐卿离开听涛苑,房中丫鬟们低垂着的脑袋才都不约而同地放松了力道,不约而同往上略抬了抬。 苏满娘注意到了众人的动作,也未多问,只是让六巧和晨间给她挽发的彩霞一起,帮她将头上的钗环先卸掉了一部分,半躺在室内的软榻上,略阖了会子眼睛。 到底是进门第一天,哪怕再不舒服,也不好直接钻入床帐,免得被人说嘴。 苏满娘一边想着今日晨间见到的几个孩子,一边在迷迷糊糊间进入梦乡。 一梦清醒,时间已至正午。 苏满娘看着不远处正轻巧地更换房中香熏笼中的驱蚊香料的婢子,缓缓起身,声音带着初醒后的喑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的话,现在已近午时,奴婢刚准备唤醒夫人呢。」六巧端着水盆上前,帮她净了净面,看她稍微精神了些,又为她按捏了两下肩膀,「夫人,咱们赶紧收拾一下,该去澄心院用午膳了。」 苏满娘点头,更换好衣衫,又重新上了一个浅淡的妆容。 她在她未来要生活的室内转悠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打开了她的衣柜。 雕花的红木衣柜中,林林总总地装纳了不少衣衫。这里面很多都是在苏满娘未嫁过来前,黎母让人为她量过尺寸定制的。 颜色各异、款式各异,看起来就让人莫名心情舒爽。 而另一边黎锐卿的衣柜,则打眼望过去,都是一片红与黑。 赭红、褚红、苋红、玛瑙红……各种各样深浅不一的红色,层层叠叠地穿插在一片黑中,枚不胜举。 少数的几件宝蓝、月白衣衫,则被可怜兮兮地压在衣柜最底层,一看就是少有被拿出来上身的时候。 苏满娘微拧了拧眉,感觉有些一言难尽。 从第一次见黎锐卿开始,她就听说他喜穿一身红衣,却未想到他竟然会喜欢到这种地步。 怪不得昨日看他穿新郎喜服时,竟会毫无惊艳感。 转身行至圆桌前,刚准备让人询问黎锐卿什么时候回来,毕竟新妇前几天与家中长辈用餐需得有夫君陪同,就见黎锐卿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室内,仿佛是掐着点儿的赶到了一般。 「走吧。」黎锐卿眉眼含笑,他今日的气场莫名温和,低眉浅笑时有种艳色无双的殊丽之感。 苏满娘眨眼,不愧是辛图城中第一香囊,啊不,是第一美男,确实好看。 澄心院,两人抵达不久,午膳就已陆续上齐。 第85章 苏满娘起身,刚意思着给黎母夹了一筷子的菜,就被黎母赶紧拉着手给按回了座位上。 「闻筠你不用拘谨,夹菜这活儿有丫鬟在呢,很不用你辛苦。」 「伺候娘本就是为人媳的责任。」 黎母今儿个特别高兴,她此刻说话时,仿佛就连面上深刻的皱纹都淡化了许多:「你们小两口好好的就行,很不用这些虚礼。」 虽说午膳时只有一家三口用餐,并未像早膳那般有孩子们一起在旁边热闹,但黎母面上的表情却要舒展很多。 一餐用完,黎母便拉着苏满娘的手笑道:「娘千等万等,可算将你给盼进门了,一会儿钱嬷嬷便将府中的账册、对牌和钥匙都给你送过去,之后便麻烦闻筠了。」 关于这一点,之前她还未过门时,便听黎母和钱嬷嬷反复念叨提起过,因此苏满娘也不再推辞,只笑盈盈颔首:「娘只管放心,儿媳可是钱嬷嬷一手教导出来的,肯定不会在掌家事务上给您丢人。」 黎母听得这话果真开心,转而又道:「以后啊,你若是晨间起不来,也不用再来请安,只早上咱们娘俩儿用上一餐即可。剩下的午膳和晚膳你们小两口只管就在自己房内用。」 小两口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便能早日将她的小金孙造出来,总比她拖着儿媳在自己面前聊天要来得划算。 苏满娘认真想了想,开口:「晨间请安闻筠还是要到的,若母亲起床时间略晚,也没关系,咱们略定下一个新时间。只关于府中的两位姑娘,儿媳想问问娘,晨间可需我带她俩一起过来?」 听到那两人,黎母眉梢皱了皱,:「我……不是很想见。」说罢,她小心瞟了一眼苏满娘的脸色,有着不确定的补充说,「就算要见,也不要让我天天见到她们。」 听完这些,苏满娘便明了她的态度,于是轻笑:「既如此,那我便每三天带着她俩与母亲用一顿早膳。」 黎母想了想,还想再争取一下:「不若五天吧,闻筠你看呢?」 苏满娘温和笑:「五天也可,现下天气热,让两个孩子多睡一些时间,等天气凉爽些了,咱们再商量看看,要不要改成三天。」 她能看出,黎母仿若对这两个姑娘很是排斥,因此也并未逼她,只是顺着她的话儿退让。 黎母果然神情放松,之后她又拉着苏满娘的手,与她叽里咕噜说着一堆积攒在肚子里的话儿,苏满娘也不恼,只一边与黎母一起用竹签子戳着旁边的果子,慢慢食着,一边或颔首,或微笑。 只让黎母觉得,她这些年积郁在心头的晦涩都清淡了不少。 而坐在一旁的黎锐卿,在听到苏满娘三言两语便让黎母同意与府中的两个姑娘见面,略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事实上,府中的两位姑娘自从年纪略大些起,便会每日前来澄心院与老太太请安,只老太太因为心中的疙瘩,很少去见她们。 现下老太太能松口,五天与那俩丫头见上一面,可以想见她对苏满娘是有多欢喜。 等苏满娘与黎锐卿双双离开后,黎母还一个劲儿地对身边的两位嬷嬷道:「还是玉清会选媳妇,以后这府里,我再也不用去做主、去出去代表府中脸面了,真好,真好啊。」 钱嬷嬷知晓她的性子,附和点头:「您啊,以后便能清清闲闲地做老太君享福了。」 「是啊是啊,等闻筠再给我生一个带有黎家血脉的大胖孙子,我这一辈子就是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午膳后回去的路上,黎锐卿看着身边即便走在炎炎烈日下,依旧面容清爽、不见丝毫汗水的妻子,低声道:「下午我有些事需要出府一趟,待你回门前,会尽量赶回。」 苏满娘怔了一下,温顺颔首:「你自去忙,府中有我呢。」 她现在下身着实还疼得厉害,短期内并不想在床上见到这人,现在听到他说要出远门,心中不由松出一口气,就连眉眼间都带上了难得的轻松和疏朗。 黎锐卿看她神态动作间不经意显示出的妩媚和慵懒,略怔了怔,嗤笑一声点出她的想法:「所以这两日你可以先休息一番,等为夫回来,再与你戳一下。」 苏满娘:…… 她僵硬抬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不就是在睡意朦胧时不小心说了一句梦话吗? 这人至于记仇到现在?! 再说,他那是戳一下吗?! 他那根本就是不停歇地戳了一晚上好吧。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感觉腰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黎锐卿将头低下,与她距离靠近,看着她眼底只有震惊与微妙的不满,并无半分爱慕、羞涩和对他的占有欲,心情不由更加轻快。 袖子微抬,他将一直拢在袖中的白色青花瓷瓶塞到她的掌心:「回去之后自己上药。」 说罢,他便与她擦肩,在即将抵达听涛苑前转了个方向,大踏步往书房而去。 第86章 苏满娘:…… 她紧紧盯着黎锐卿远去的背影,差点维持不住自己面上的温和噙起的唇角。 果然梦境什么的都是反的。 她的牙签已经随着她的梦境一去不复返。 现实苦涩,不忍直视。 回到听涛苑没多久,钱嬷嬷和孙嬷嬷就带着几位丫鬟婆子一起,将府中这些年的账册、对牌和钥匙都送了过来。 之后,孙嬷嬷便回正院复命,钱嬷嬷暂时留在听涛苑,帮苏满娘将府中一应事物捋顺。 如此,苏满娘也没有时间再去想黎锐卿又是去哪里忙了些什么,会不会再次将自己弄得浑身酸疼之类,只是专心投入到府中一应事物的接管中。 当苏满娘在黎府努力适应并融入时,六巧也是一样。 她以新夫人唯一陪嫁丫鬟的身份,迅速打入了黎府下人们的生活圈,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摸清了黎府内的形势,为苏满娘带回来了大量八卦讯息。 「夫人,奴婢和您说,您知道为什么黎府的丫鬟们在见到大人时,都要把脑袋低下来,不敢直视他吗?」 苏满娘还真发现了这一点,听到六巧这话也不由跟着好奇:「为什么?」 「因为这是黎府的家规!」六巧瞪大眼睛,兴奋地小声用气音道,「凡是未成婚的丫鬟,均不能抬头直视府里的男主子,否则将会被赶出黎府。听说,这还是大人亲口规定的。」 苏满娘讶异。 她想过很多种答案,却没想会是这一种。 之前她只以为是黎锐卿在府中积威深厚,让大家都不敢直视呢。 「据说两年前大人刚从边关回来时,府里就经常发生婢女看大人看呆了的情况,不仅各使奇招,走路时变着法儿的想要投怀送抱,还常有人半夜寻到大人内寝,想要爬床,不过最后都被大人给丢出府里了。因为这种事屡禁不止,大人就制定了这样一个规矩。」 说到底,还是因为年纪轻的小丫鬟们自制力弱,太过容易春心萌动。 即便有些人行动上控制住了自己,但她们那粘稠的倾慕视线,却让黎锐卿如影随形,勾起了他很多不好的回忆,厌恶非常。 出门在外坚持一下也就算了,在自己的府邸,他没必要委屈自己。 也因此,便有这项规定新鲜出炉。 苏满娘虽说并不知晓事情的全部因由,但想起黎锐卿与她定亲前的谈话,也能够猜出大半。 「既然府里都是这么要求的,那你便也入乡随俗吧。」 六巧忙嘻笑一声应了,又美滋滋与她小声道:「夫人,这府里的高壮护卫真的很多啊,一看就是能每天砍不少柴的体格,以后即便是大家一起逃荒也不用担心饿肚子,黎府真好。」 苏满娘就捂着唇笑:「你这丫头,是在暗示我吗?放心,都给你记着呢。」 一转眼,两天时间已过。 回门礼早在一天前,黎母就差人送过来了,言说这是她与孙嬷嬷一起拟的,她若有什么想要添加的,可以自行更改。 不得不说,黎母对她是真的很好,这份回门礼准备得也是相当丰厚。 在将单子全部看完,苏满娘甚至感觉,如果自己再往上添加,就有些得寸进尺了。 不仅因为数量多,而且黎母准备的这些东西,都是刚好适合苏家现如今实用的,甚至其中还有一些珍贵书籍,即使几遍看下来,苏满娘也没有寻出什么疏漏之处。 最终,那份回门礼她也没有往上面添加什么,只是在心中对黎母更加感激。 回门这日,黎锐卿还是没有归来,苏满娘略问了一遍没得到结果后,就没有再问。 只是从容地更换好由黎府这边早已定制好的衣衫,梳妆打扮完毕。最后,她噙着温和的笑意看了眼镜中绾起长发的丰润少妇,便前往澄心院去与黎母请安。 澄心院中,苏满娘全程表情和缓,黎母却比她自己还着急,不住地轻声和她念叨:「玉清这孩子,回门这么大的日子都没赶回来,真是越过越不靠谱,闻筠你可千万别生气。」 「娘,公事为重,儿媳不生气的。」 「哎哟,也不知道亲家会怎么想,我这现在给急得哟……」 这次,无论苏满娘怎样柔声劝哄,黎母面上的担忧神色都未减少半分。 毕竟回门这样的大事,并非只事关苏满娘,还事关苏家的脸面。 她现在只恨自己当时没在回门礼上再多添几样,让亲家那边对玉清减少点意见。 在黎母的忧心忡忡和欲言又止中,苏满娘带着丫鬟婆子坐上了黎府的马车,身后跟着足足两大马车的回门礼,往苏家进发。 听闻今日苏家的闺女回门,不少特意为黎将军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早早就在道路两旁等着,可惜一直等到黎府的马车过去,众人都未在外面看到骑马的昳丽美男,纷纷失望不已。 第87章 「这大热天的,可能人在马车里吧。」一个小媳妇低声道。 她话音刚落,便马上有人反驳:「这不可能,依我看,指不定黎大人根本就没陪着新夫人一起回门!你们看外面跟着的那些,丫鬟、婆子、护卫,并没有黎将军常带在身边的那个黑脸小厮。」 众人马上踮着脚尖探头瞧,果真未在车马队伍中看到常跟在黎锐卿身边的墨砚,于是又是一阵唏嘘: 「这才成亲第三天,就没有陪着新夫人回门,看来传言中黎将军对这位新夫人宠爱有佳,宁愿等着对方家中出孝也不愿意换人的说法,也不一定是真的。」 「你都说了传言了,还想有几分真?!」 马车中,苏满娘面色沉静,仿若对外面的谈论未曾听闻。 高头大马轻快地踏着滴滴哒哒的步子,向苏府所在的宅邸而去。 等马车来到苏府门前,行进速度渐缓,苏满娘就听到外面的马夫和护卫突然开口唤道:「老爷。」 「嗯。」 低沉地清醇嗓音,让苏满娘整理衣襟的动作一顿,她眸光闪了闪,按压下心中的波动,掀开车帘。 就看到黎锐卿正与墨砚站在一起,两人一人牵了一匹高头大马,神色略显疲惫,风尘仆仆地站在苏府门口。 门外,早早接到消息的苏润允、苏润臧和苏润兴三兄弟已经站在门口,看样子已经和黎锐卿说了一会子的话。 见苏满娘掀开车帘,苏润兴雀跃地跳起来与她招手:「大姐姐。」 黎锐卿抬眼看向她的方向,眉眼笑意乍然缱绻,移步走上前来。 苏满娘的唇瓣微抿,放低声音:「是刚刚回来?」 黎锐卿颔首:「今日你回门。」 眼看着苏家就要整个儿地都搬到京都,能看一眼就少一眼,总归是他娶回来的妻,不能让她留下太多遗憾。 苏满娘唇角笑意温和,柔和地杏儿眼中星光闪烁:「那便多谢夫君。」 苏满娘钻出马车,将手搭在黎锐卿布满厚茧的大手上,施施然下了马车,六巧与彩霞弯腰帮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环佩与裙摆,她就看着迎上前的三位弟弟柔柔笑:「大弟、二弟、三弟。」 「大姐姐。」 等一行人被引着进入苏府,在他们身后远远跟来瞧热闹的人们,才又是一阵喧闹。 「原来黎将军并非不陪新夫人回门,而根本就是在外面处理公务。」 「看黎将军风尘仆仆的模样,应该是刚刚赶回辛图,连家都还未回。」 「如此辛苦,还要掐着时间赶回,黎将军果真人品贵重。」 ☆☆☆ 一入苏府,苏满娘与黎锐卿便拜见了苏父与苏母。 几日不见,苏母是睡也睡不香了,食也食不多了,只觉得大女儿不在身边的日子,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现在一见苏满娘,她的眼角甚至都有些发红,感觉已经和大女儿分别了几个春秋一般。 「闻筠。」 「娘!」 在女婿面前,苏母还是尽力压下了心中的激动,只紧紧握住苏满娘的手,以表达自己的激动心情。 她目光将女儿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确认她面色红润,衣料不俗,钗环贵重,便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确认完女儿情况,苏母才转头看向面色疲惫的黎锐卿,只一眼便皱了下眉:「年轻人也要多爱惜身子,不要太过辛苦。」 黎锐卿眼含歉意拱手:「一番风尘拜访,实在是失礼。」 苏母连忙摇头:「今日回门,你也不用诸多客气守礼,若实在疲惫,就先在家中客房稍微小憩一会儿,闲谈什么的,也不用急在一时。」 苏父也跟着颔首:「时间还早,你先去休息,咱们翁婿二人午膳后再叙也来得及。」 「多谢岳父岳母。」 等小厮带着黎锐卿与墨砚下去休息,苏母就拉着苏满娘到了后院,苏晏娘小尾巴似的跟在两人身后。 「闻筠,他对你如何?」一回到正院房内坐好,苏母便迫不及待询问。 苏满娘羞涩垂首:「很好,娘您不用担心,我嫁过去的第二天,婆母便将家中的账册、钥匙全部移交给了我,现在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苏母闻言松出一口气,而后规劝:「听闻女婿成亲第二天便因公务临时出门,男人在外公干,你可不要因此而对他闹了便扭,若因此影响了夫妻间的感情,便太过不美。」 苏满娘颔首:「娘,女儿了解,女儿并未因此对夫君产生埋怨。」 之后苏母又详细询问了黎府中几个孩子的情况。 等听闻女儿在黎府中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过,反倒是除了多出那几个孩子以外,府邸权柄在握,婆母慈和,后院清净,这日子比她以前给苏满娘相看的人家都不知道强到哪里。 第88章 她仔细地观看着女儿梳起的妇人髻,感慨:「我女儿将头发绾起后,越发光彩照人。」 「娘。」苏满娘娇嗔。 苏母却一个劲儿地摩挲着她的手:「你父亲马上就要启程回京销假了,娘只要想想,我们最多也只在辛图城待上半年多就走,就分外舍不得你。」 苏满娘的手指颤了颤,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神色,抿紧唇瓣低语:「女儿也舍不得你们,娘。」 见女儿的小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苏母连忙宽慰:「不哭不哭,虽说你嫁出去了,但辛图距离京城也没有多远,等娘在那边安顿好了,你便带着我的小外孙去那边玩。不行我们在那边接完你小姑姑,也是要回辛图这边来的。」 「可是女儿也想见小姑姑。」 「会见到的,会见到的!再不济等你小姑姑成亲时,你若是不去见她一面,看娘我不拍你!」 说罢苏满娘还没怎么地,苏母便先笑了起来。 苏满娘看着苏母面上开朗的笑意,凝神看了半晌,也跟着柔柔地笑了。 她用帕子擦拭了下眼角,将情绪略略整理了一番:「娘,咱们家准备在明年搬往京城,大弟和二弟那边的岳家可有意见。」 说到这里,苏母神情略有几分不快:「你二弟那边还好,亲家一家教书育人,很能理解,只你大弟那边,我私下里品着,他那边的亲家母似乎有些不想要女儿嫁得太远的意思。」 苏满娘的眼睫微颤,迟疑道:「那姑娘态度如何?!娘您觉得可会生变?」 苏母皱眉:「那姑娘我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乐意,至于生变,应该不至于吧,咱们家现在这已经算是官宦人家,你父亲也已选了官。原先是举人之子都乐意,总不能现在成为六品太常寺主簿之子后,便反悔了吧。」 苏满娘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这倒也是。」 说完这些,苏母又道:「你小姑姑再有两年便要二十五,娘与婉婉也十几年没见,也不知晓她现在喜欢文人还是武将,无论怎样,你那边是武将府邸,这两年如果有合适的人选,都给你小姑姑留意着。」 关于这个,苏满娘应得很是痛快:「娘您就放心好了,军营中单身汉子多,我回去便与夫君探探口风,只要小姑姑出宫后不嫌弃军营这边汉子糙,肯定不会缺人选。只若小姑姑喜欢文人,娘去那边之后,也为她多留心些。」 「那是当然,我还能亏着我的婉婉?!」 看苏母那理直气壮的模样,苏满娘便噗嗤噗嗤的笑,恍惚间好像身边那位已经离开了十几年的小姑姑,还在她们身边甜甜地笑着一般。 等母女二人亲亲热热地说完一段话儿,一直乖乖巧巧地坐在一边的苏晏娘才插进话道:「大姐姐,三哥他们不能轻易见你,但我可以啊。大姐姐,你趁着最近我们还没有去京城,能在闲暇时邀我进府玩耍吗?」 苏满娘拉住小妹还有着肉窝窝的胖手,温婉笑道:「好,等过上一段时间大姐姐便邀请你进府。黎府里还有两位与你年龄相仿的玩伴,到时你们可以一起玩耍。」 午宴时,苏家人与苏满娘、黎锐卿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膳。 在桌上,已经休息得精神饱满的黎锐卿表现得温柔体贴,一连给苏满娘夹了好几道菜,都是平常苏满娘爱吃的,苏家人见此更是满意。 不得不说,黎锐卿那一身斯文儒雅的气质很能唬人,特别是他唇角噙着温和笑意的时候,看来更像是一位貌若潘安的文人,看不出半分武将的痕迹。 苏满娘配合的作出羞涩状。 家人再过不久就要离开,她虽然心中酸楚,却很愿意让他们对她放下忧心,让他们知晓自己现在过得不错。 相聚总是短暂,离别总会来临。 思及以后再见可能不会容易,众人就是一阵伤感。 黎锐卿看着苏家众人红彤彤的眼眶,想了想道:「岳父放心,我定会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调往京城,与你们汇合。」 这番话虽然说得很虚,甚至都没有说出一个日期,却让苏家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只苏满娘轻轻地攥着苏母的手,默默依偎在她身边,垂着头没有言语。 苏牧璟开怀道:「那我便在京城等着你的好消息,即便晚几年也没事,只做事时一定要脚踏实地,可别出了岔子。」 「多谢岳父教诲。」 赶着天边余晖尚在,苏满娘与家人依依惜别后,又坐上了回黎府的马车。 苏家,苏母这时才有空取过苏满娘带回来的回门礼单,这一看不禁有着愣住:「这,怎么会这么丰厚?!」 她女儿不会在黎家掌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黎府的财产都给搬回了娘家吧。 且不说苏母现在心下惴惴,之后又马上提笔写信,准备询问苏满娘,只说苏满娘在上了马车后,在黎锐卿甫一贴着她身边坐下,她就没了伤感的心劲儿。 第89章 她轻动了动鼻尖,嗅着马车内不大明显的血腥味儿,低声询问:「你这是又受伤了?」 味道并不浓郁,甚至可以说很轻微,以致于之前在苏家时,她并没有闻出来。 黎锐卿困倦地伸了个懒腰,慵懒道:「怎么会?!我很少会在处理公事时受伤。」 能让他受伤的,都不是明面上的公事。 苏满娘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没有受伤,身上却有残余的血腥气,那就是别人的血,别人的伤。 明白之后,苏满娘也就没有再问,只是轻道:「等回去后与母亲知会一声吧,你这些天没在家,让她担心了。 黎锐卿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这一次连眼帘都没张。 与黎锐卿成亲后,虽说两人迄今相处也没有多长时间,但苏满娘却发现,黎锐卿私下里的生活举止很是随意,并不如他外表给人印象那般的讲究。 他在外给人的形象是与一般文人举子并无区别的文质彬彬,真正私下相处时,却能够发现他有不少兵营兵痞身上的糙劲儿。 只不过与其他兵痞相比,他的这份糙,因为他那身独一无二的文雅特质,和俊美无双的艳丽脸庞,而被大部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而已。 回到黎府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苏满娘谴人去给黎母报了平安,说明了情况,黎锐卿则先去了里间浴室梳洗更衣。 一顿安静的晚膳用毕,黎锐卿也没有多做消食,直接将衣裳一脱,就放下床帐,闭目睡了起来。 苏满娘看着他眼下明显的青黑,没有出声打扰,摆手挥退了室内伺候的丫鬟婢子,自己行至了内室里侧的小书房隔间。 这里空间不大,却被收拾得很是清新精致,很适合女子使用,想来最初始布置时,就应是为她考虑过的。 苏满娘就着桌上的烛火,一边反复回忆着今天回家细节,一边取出画笔,将今日家中亲人的笑容神态一笔笔勾勒下来。 慈祥且眼含关爱的苏母,蓄着美须的苏父,气质沉稳的大弟、眉眼狡黠的二弟,略显活泼的三弟,以及懵懂可爱的小妹。 家中的亲眷们,明年就要离开辛图,虽说黎锐卿保证说以后会争取调往京都,但调职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大概率不过是一份美好的期望罢了。 噙着柔和的笑意,苏满娘下笔流畅,直到画完大致轮廓,才恍然回神。 此时窗外明月高悬,除了夜间的虫鸣声与风拂草木声外,安静得再无人声,想必时间已经很晚。 苏满娘忙搁下毛笔,将几张画卷分开摊晾,又将毛笔放到笔洗中涮了涮,这才吹灭蜡烛回到内寝。 行至屏风后,她褪掉外衫,打散发髻,撩开床帐便要进去休息,却在看到沉睡的黎锐卿后动作顿了一下。 她之前与黎锐卿同床时,都是歇在床帐的里侧,现下她若要进去,便需跃过睡在外侧的黎锐卿。 苏满娘目光向下游移,在床榻边选出一个最佳下脚位置,将动作在脑海中模拟了两遍,才小心地将抬足踩了上去。 她原本想着,她虽说丰润了些,但肢体协调能力并不弱,只需稍微控制些力道,便不会将人吵醒。 然而她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是,她的脚刚刚落到床上,身子还未腾空,就被床上陡然惊醒的黎锐卿给大力一拽,给拖到了床榻内侧,按倒身下。 苏满娘低呼一声,这下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看向头顶披散着头发的昳丽男子,他此时的神情还有些迷茫,显然是因为她刚才的动作被临时惊醒,没有反应过来情况前,身体就已经率先做出的自主反应。 数息后,黎锐卿的神情逐渐恢复清明,他看着被他压在身下、惊魂未定的苏满娘,身体肉眼可见的懈下防备,他缓缓俯身,将头趴在她的颈间。 温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黎锐卿眯起迷蒙的睡眼,侧头看着身边女子莹白的小巧耳垂,此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粉红。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刚睡醒的声音格外醇厚而具有磁性:「你怎么睡得这样晚。」 口中喷出的气流,加快了那耳垂上粉红色泽的攀爬速度。 苏满娘尽量忽略自己先是因为受惊,后是因为被撩拨而急速蹦跶的心跳,平静回道:「离别在即,怕忘记了家人的五官模样,便先去小书房略画了会儿画。」 黎锐卿低低「嗯」了一声,他感受着身下的柔软女体,翻身,离开了苏满娘身上,又钻回被窝,一言不发。 苏满娘侧头,看他模样应该是又要睡了,忙松出一口气,滚回内侧,掀开被褥就钻了进去。 之后,她放在被褥中的手轻抚了抚胸口,再次安抚了下心跳,便阖上眼睑,想让自己尽快入睡。 却未想,这努力还未开始多久,旁边的男人却又靠了过来,悠悠道:「醒了,又睡不着了。」 苏满娘眨眨眼,看着他眼底明显的青黑,很是心虚:「对不住,妾身以后一定注意。」 黎锐卿眯起眼睛,声音慵懒中带着旖旎:「突然想起我之前临走前答应过你,回来会戳几下。男子在世,不能食言,待兑现完毕后,为夫再睡也不迟。」 苏满娘:「……夫君其实大可不必……」 「不,为夫觉得很有必要。」 到底最终,苏满娘也没有抵挡地住某人兑现诺言的坚持,一夜床榻摇曳,雨露飘摇。 黎府这边听涛苑中,春意正浓,刘家刘方氏那边,却在鬼哭狼嚎。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安宅小胖妻》卷一 作者:仙茶灰 02、《安宅小胖妻》卷二 作者:仙茶灰 03、《安宅小胖妻》卷三 作者:仙茶灰 04、《安宅小胖妻》卷四 作者:仙茶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